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心無所恃- -心無所恃- 的推荐 silvesterv.lofter.com
蓬門客

【Brumira24H/00:00】Brighter than Oceans

#mirabruno春节24h产粮活动 00:00

CP:布鲁诺·马利加/米拉贝尔·马利加。

注意:剧情向,部分私设,前期全员亲情向。全文1w4完。

作者说:第一次参加产粮接力,同时作为首棒选手让我难免感到压力。很荣幸参与这次活动,并与各位老师结交。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作品,也期待能在阅读后得到一些评论反馈。祝愿大家新年快乐,用餐愉快!

Summary:重建后的卡西塔重获奇迹,这一次的冰释前嫌不但使亲情紧密相连,布鲁诺舅舅的加入也让这栋房屋流淌的魔力爆发式充盈,一切看似回归往日平和。直到一日,布鲁诺再次消失,这让率先有所察觉的米拉贝尔无法忍受,决心找...

#mirabruno春节24h产粮活动 00:00

CP:布鲁诺·马利加/米拉贝尔·马利加。

注意:剧情向,部分私设,前期全员亲情向。全文1w4完。

作者说:第一次参加产粮接力,同时作为首棒选手让我难免感到压力。很荣幸参与这次活动,并与各位老师结交。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作品,也期待能在阅读后得到一些评论反馈。祝愿大家新年快乐,用餐愉快!

Summary:重建后的卡西塔重获奇迹,这一次的冰释前嫌不但使亲情紧密相连,布鲁诺舅舅的加入也让这栋房屋流淌的魔力爆发式充盈,一切看似回归往日平和。直到一日,布鲁诺再次消失,这让率先有所察觉的米拉贝尔无法忍受,决心找寻并质问其离开的缘由。但她没有发觉这份渴望家族团圆的初心正在失控,伴随深入探寻将自己推往未知的道路,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更多的爱,来自她的家人,有关亲情。我是说,本该如此……


    晨曦透过峡谷映射进玻璃窗内,昭示新日伊始。新漆的红瓦折出明媚的亮红色,受到阳光洗礼的瓷砖率先有动静,一排排叮当作响地从第一束光落下的位置向两边跳动铺开,随后是地板。自卡西塔重建后,这里每一处墙砖家具更加活泼好动,或许由于劫后重生的喜悦,或许是这场灾难的化解恰好维系了马利加家族的羁绊,名为血缘的根深深扎在这里,得到亲情的浇灌,源源不断地冒出能量。


    米拉贝尔·马利加是被地板推来的闹钟吵醒,其实无需卡西塔这样,墙砖不间断的挪移响动也足够唤醒她。这是美好的一天,同无数往日,却也有了很大改观。她依旧从儿童屋醒来,噢,如今不该再称为儿童屋。安东尼奥搬出后这里成为她的专属房间——在多莉丝和马里亚诺的孩子诞生之前,是的,他们如众人期盼那般结婚了,就在两个月前。米拉贝尔并不反感与可爱的表亲共享房间,事实上,能陪伴并注视他们成长使她感到欣慰。而现在,即使依旧没有天赋带来的房间,但这份小小的私密空间属于自己,也不赖。有时她偷偷在想自己已经拥有谁也无法媲美的最棒房间:这座由她亲手开启的卡西塔!她的卧室不像安东尼奥藏在丛林深处,不像布鲁诺攀在流沙塔顶,这里的距离刚好,几步以外便是她的家人。

    提及她的舅舅,在米拉贝尔使奇迹重临马利加、布鲁诺回归之后,两人便没太多交集。这位如幽灵在墙后蜗居十年的守卫者重新住进他的房间,准确来讲是窝在塔顶,除去偶尔能在餐桌上见到,或是半夜去厨房碰碰运气,取几块炸奶酪球做夜宵顺便捕到这位身披墨绿斗篷的先生,其余时间很难相遇。太久没接触外界使布鲁诺早已疏于交往,不习惯过于亲密的相处,这很容易理解,所幸眼下也无人强迫他做出改变。相反,体贴的马利加人知道如何不显刻意又细微地照顾他的心思,以减少这位格外敏感的亲人的不适感。

    阿布埃拉祖母历经奇迹的失而复得在与米拉贝尔交谈后有所醒悟,懂得如何在管理家族的同时成为一位称职的母亲。她对布鲁诺融入家庭、但没完全融入生活的现状全然接受,不打算将自己的儿子逼迫太紧。如若在晚餐时见到他,便会语重心长拉起这位失去多年的儿子的手,边念着他的小名,边在他脸颊亲上一口,娓娓道出很高兴看见他同家人们一起用餐类似言论,以鼓励布鲁诺。

 

    朱丽叶塔作为温柔感性的长姐,自是看出布鲁诺背后的心理。晚饭时间,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对突然加入晚餐的弟弟施以惊诧,只是默默把锅里新鲜出炉的玉米饼——有时是蒸红薯或馅饼——多分几块盛进他的盘子。每当看见朱丽叶塔这样做,桌对岸的卡米洛和多莉丝会抢着将自己盘里那份也分给他,直到祖母让这两姐弟消停,才注意到餐桌对面的布鲁诺早已无所适从,将脑袋沉沉垂进餐盘,泛红的耳尖从蜷曲杂乱的卷发间露出。与此同时,朱丽叶塔也在他缺席的每一餐后在他的座位上留下几块被盖好的甜饼。有时因清理碗碟太晚见到以为大家用完餐都走光而来的弟弟,也只是在他不会抗拒的界限内闲聊几句充满温情的姐弟家常、询问他近期身体状况,得到叫人放下心的答复后就结束对话。

 

    而佩帕则是个比较直性子的人,每次见到这个消失多年,回家后依旧整天缩在屋内的弟弟反应都很激烈。即便是从走廊对面看见,也要瞪紧他的身影绕过层层遮挡物径直走到面前生怕他又跑了,头顶陡然聚起云朵,捏住双肩边摇边嚷既然回家就别整天缩在屋里,喊得布鲁诺几乎下意识缩起脖子,双手绞在胸前,不敢抬眼看惦念他的姐姐。这样单方面的念叨会一直持续到被随后赶来的菲利克斯打断才作罢,布鲁诺看着头顶愈发胀大的积云,磕磕绊绊扯出个理由迅速逃开。

    晚辈们,譬如卡米洛和安东尼,他们对自己这位舅舅的先前存在几乎没印象。卡米洛心里对他有了改观,不再是起初镇上人们流传的那副恶毒嘴脸,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和舅舅变得亲密,“他神神秘秘的,而且看起来很不想和我们对上话。”说这话时卡米洛倚着二楼的栏杆向下望,布鲁诺正和陪奥古斯丁修剪盆栽的朱丽叶塔交谈,他看着从胸前藏起双手披着磨旧斗篷的绿色背影撇了一下嘴,无奈耸肩。他的姐姐在旁边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怼他一下,打断他主观臆断的评价。

    年长一些的孩子更没理由整天缠着她们的舅舅。伊莎贝拉自从解开心结后,便把精力从如何维系完美人设转向探求内心的渴望。致力于培育更多造型奇特但富有艺术风格的植物。有时她在走廊捧着形状诡异的新发现正巧撞上路过的舅舅,兴奋地拦下他询问这株作品如何。而被她强势口气和热情态度吓到的布鲁诺则会先惊叫一声,仔细打量后再勉强竖起手指从喉咙挤出几声干笑,“呃、我认为这实际上……挺、挺独特的。说真的、伊莎贝拉,这个组合很富有新意……”路易莎平日则要帮助镇上的人们,虽然她如今拥有更宽裕的时间去休息,但她依旧不时强调自己享受帮助他人的感觉,在不勉强的情况下。据说她最近正忙于尝试一种新型锻炼方式,叫瑜伽,这让她的门内经常传出一些怪叫。
 
    米拉贝尔则与他们不同,她对这位舅舅抱有极大的热情与兴趣。与这位起初只存在于他人谈论中的舅舅建立感情,想要再多了解他,这位为保护她而消失整整十年的男人。更何况她认为在归属感方面,她与布鲁诺身上有着相似的体会,她了解布鲁诺的心情,在帮助他更好得适应新生活的这件事上,肩负更多责任。

———

 

    只不过这份关切时常令布鲁诺招架不住。米拉贝尔曾在他回归不久后亲手裁出一个烛垫,深绿色的织物上用金笔勾勒他的名字,并像布置安东尼的仪式那样端正地摆在布鲁诺门口,当然这一次没有新成员获得天赋,米拉贝尔执意这样做是为了给她的舅舅一个惊喜,为了庆祝布鲁诺的回归。这份礼物悄无声息地安置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布鲁诺·马利加终于想到离开他的房间。他还记得自己门外有一小段台阶,虽然比原先矮了一截,但依旧存在。因此布鲁诺跨出门槛的步伐稍大一些——这导致他很不幸地踩在烛垫上结结实实滑了一跤,发出不小的碰撞声,好在那时蜡烛已经燃烬没有烧到地板。

 

    “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布鲁诺晕乎乎地揉着脑袋,他拎起这张做工精美的彩片端详半天,直到认出侄女的笔迹。这让他愣住,就连揉头的动作也停止,脑内漩起阵阵搅出绵密泡沫的洋流:这是他的家人为庆祝他回来而准备的礼物。从遭受镇民厌弃,承受家人不满,辗转躲藏这么多年最终回到这里,在这一刻他才对这个事实如此明晰,这是一个彻底的具象化标识,让布鲁诺意识到自己回来了,确切而无可动摇地回了家,回到他的家人身边。有股温热的液体顺喉口涌现盘踞在胃部,这是一份陌生但无法抗拒的情愫,是在厄瑞波斯将黑暗塞满他狭小窒息的空隙之前曾渴望体会的温馨与幸福,来自家人的爱。布鲁诺慢吞吞站起身,压低眉头嘴边勾出一个快融化的笑容,低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米拉贝尔……”随后将烛垫叠好收进口袋。而早在餐厅等待的米拉贝尔一见到舅舅到来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对自己礼物的看法,得到的必然是布鲁诺的赞许。


    在往后相处中,布鲁诺逐渐不再抗拒与米拉贝尔亲近,这有很大部分是米拉贝尔的功劳。她认为她的舅舅喜欢这一切,即便面上还不懂得如何心安理得地全部收下。她以几乎超出常理的频率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晚饭前上门呼唤,早晨主动问候,在给院内的棕榈树浇水时看见舅舅便挥舞起正在滴水的长嘴水壶,布鲁诺会在呼唤中分辨出自己的名字,随后因不忍破坏侄女的好意走了过去。历经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和米拉贝尔往来已比最初时要更轻松自然。米拉贝尔总在注视着她的舅舅,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中得知他最真实的情绪,她看着舅舅塞进木薯奶酪面包和鸡肉而撑鼓的脸颊,近乎于高兴与怜惜的情绪冲刷着她。

    “你知道吗,布鲁诺舅舅,其实我最近在做刺绣,是我们的全家福,你真该见一见!”这是她又一次在大厅角落拉住布鲁诺,他们坐在沙发聊天。未被蜡棕榈宽大枝叶遮拦的阳光顺缝隙泄进窗户,像从地板淌到沙发浓稠的金黄色蜂蜜,将橙红色皮革面料烤得暖烘烘,空气卷起蓝花楹瓣在春风吹拂下流动清甜的味道,一切温馨得恰到好处。这时布鲁诺已经融入马利加家庭,不再恐惧找上门的交流和家人聚集的晚餐。米拉贝尔的脑袋靠在他肩膀,嘴里还有没嚼完的木薯球。说完这句话,她侧过头满目期待地看着布鲁诺,仿佛只要一声获许就立刻让卡西塔将他俩推进房间。布鲁诺听后喉底溢出一声轻笑,“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好的,孩子,”这是米拉贝尔第一次听见布鲁诺这样笑,不同初见时那样急促干涩,没有为避免尴尬挤出的僵硬,不属于害怕冷场加快语速发出的连续笑声,而是这样缓慢而沉重的笑。布鲁诺笑起来嘴角稍扬,放松且惬意。她因意料外的景象怔愣在原处,一瞬间仿佛被甜腻的花香闷住鼻腔,肋骨和胸腔的包围间有什么震颤着想要逃脱,像水流冲破石坝发出密集又剧烈的声响,让她有些难以呼吸。“但你知道吗,一件作品在完成前应该保持它的神秘。”布鲁诺眉眼舒展,语气从容。看着她褶褶生辉的双眼,他缓缓将掌心覆在她发顶,随后试探性地左右搓动。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也是第一次主动和亲人进行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不清楚是否该这样,这样会不会过于突兀而吓到她。但布鲁诺知道自己想成为一个好舅舅,不单为无愧米拉贝尔对自己的好意,也是他意识到想要这样对待这个孩子。他几乎是急切且自发地剥落掉所有锋利的外壳,发自真心渴望触碰这份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在发顶,米拉贝尔则在极其短促的惊呼之后心领神会地抬颔蹭上他掌心,清脆甜美的笑声响起,这声音让那一刻的布鲁诺感觉自己不只是手心痒痒的。


    但这微妙的平衡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

 

    一次米拉贝尔又找来布鲁诺,她兴致勃勃却神秘兮兮地从身后靠近他,这让未注意到这件事的布鲁诺毫无察觉。她小声又短促地喊了一声,“Tío Bruno!”吓得布鲁诺身体猛颤,幅度大到几乎可以归为跳起,头发随转身划出凌乱弧度。“米拉贝尔……你——你不能突然站在别人背后讲话,而、而且还这么近!”“可这不是别人,是你啊——Tío Bruno!”米拉贝尔已经敢这样逗她的舅舅,并且不用担心布鲁诺会为此生气,布鲁诺不含威慑力的说教对她而言不痛不痒。米拉贝尔发现她的舅舅脸红了,她自然将一切归为受到惊吓后的正常反应,没多在意。“实际上我要给你看个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语毕她上前跨一大步凑近自己的舅舅,米拉贝尔•马利加捏起自己湛蓝色的长裙,双手掸平裙袂一角举给他看,露出不长不短的一截小腿。她靠近舅舅,语气轻快,“看,这是我新绣好的,这一个沙漏代表着你,布鲁诺舅舅。”她由于靠得太近,双手几乎捏着布料贴在布鲁诺的胸膛,但这些细节统统埋没在此刻的喜悦中。米拉贝尔咧出笑容,等待一句惊叹或是其他预料外的评价。结果布鲁诺依旧保持着张嘴的姿态,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凝固了。


    “布鲁诺舅舅?”


    “Tío Bruno!”


    她疑惑地拧起眉,又轻唤一遍。这一次布鲁诺终于有了动静。仿佛生锈的机器终于挤开卡住的齿轮,在此时飞速运转,他快速给予了回应,速度快到甚至像为弥补先前因沉默耗费的所有时间。“太近…太近了太近了……我、呃…我是说很好看!米拉贝尔,是真的,但、但——”他似乎又变回最初的自己,下意识用食指抠弄自己脸颊,目光躲闪进地缝里,“我刚才…就是刚才那一瞬间,意识到我还有事没做……该去喂奥雷和兰、我是说乔伊,哈哈…奥雷你知道的,我的啮齿类朋友之一,它总喜欢站在我放肥皂剧卡片的桌子上!我真的很想继续欣赏下去,但…但这件事实在太紧迫了,所以对不起失陪一下……”


    布鲁诺转身的力度很大,他的头发被完全甩起。这一回米拉贝尔清楚看到布鲁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脸颊通红遍布骤然攀至耳尖。当晚布鲁诺没出现在餐桌,这让米拉贝尔也很不好过。躺上床时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她眼前,米拉贝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未意识到的角落拖动他们的关系缓缓改变,就像老旧的大理石楼梯挪移沉闷地相互磨擦,或者是一股没攥住的清风从手中溜走,留下慌乱和悸动。黑暗中她凝望着天花板,手掌盖在自己胸前听心脏跳动声砰砰作响。

    之后一切都不对劲了,布鲁诺每次见到她都会有意无意的疏远,这不是米拉贝尔的错觉,明显到连她的家人们都可以作证。他好似一夜间耗尽先前积攒的所有勇气,收回为她发放的一切特权,连接他俩之间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有米拉贝尔经过的走廊,两排种植矮树的盆栽都成为他的藏身点,在餐桌上,布鲁诺如果发现米拉贝尔坐在她身旁,都以取餐为借口离开座位,等回来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桌对面,拉走自己的餐盘,解释道这里取餐更方便。有一次布鲁诺正低头吃饭,米拉贝尔递来叉子,他先习惯性道谢伸手再慢慢抬起头看到是米拉贝尔,于是他的手彻底悬在半空了。快要碰到叉子的指尖甚至蜷缩一下,毫无靠近之意,像在经历漫长的思维斗争,直到坐他旁边的多莉丝都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才干巴巴重复道了一遍谢再接过,剩下的时间里全程闷头解决自己那一小盘菜。

    布鲁诺似乎有意在减少自己的出现频率,准确而言是出现在米拉贝尔面前的频率,以至于到最后不再离开他的房间。家人们以为布鲁诺和米拉贝尔出现了什么矛盾,但只有米拉贝尔清楚,他的躲避毫无理由。而这一切需要被解决,需要被纠正。她知道他们之间需要一场谈话,一场双方都迫切需要,刻不容缓的。

———

 

    这就是米拉贝尔趁大家都在忙偷偷推开布鲁诺房门的原因。他的房间不再像以前那般灰尘密布,布鲁诺回归之后家族里的人聚集起来重新帮忙打扫了一遍。尘土不见了,原本荒芜的沙地种起一些开着密于正常花数的仙人掌,这是伊莎贝拉的杰作,她似乎用往里“加料”的方式对布鲁诺表达友好。总之,再次踏上这片沙地,一切的一切都与先前不同,没有初次拜访时对陌生环境的警惕恐惧,细细流沙声带来一种舒适感,像雨后隔帘薄纱听窗外阳光烤窗板,沾上的水汽滋滋蒸发,大人轻摇襁褓低声呢喃哄睡孩童,让人安心。

 

    她试着喊了一遍舅舅的名字,声音穿透整个沙漠回荡其中。静候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米拉贝尔皱起眉感到莫名不对劲,边走边呼唤布鲁诺,直至高塔之下。重新打量起由沙土堆叠的高塔,已经不像第一次那般高耸入云,但爬上去仍旧是个大活。米拉贝尔双手拢到嘴边冲上空喊了一声,请求卡西塔帮助她上去,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间魔法屋会用怎样的方式帮助她。也许是将石梯变成传送带?或是变出一个简易升降梯?也不清楚能否再得到它的回应,如果他再次离开了呢.....她摇头甩开那些想法,感受到脚边的沙砾在动,围绕着她缓缓聚拢成风,卷起落在脚踝的裙摆。随后风刮得愈发猛烈,这让米拉贝尔悬起的心落下一半,还未等她因成功得到卡西塔的回应喜悦得叫出声便被形成的沙风托起,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上。当被拉长的尖叫回荡在这片沙漠时已不见踪影。
 
    米拉贝尔很快来到悬崖边,准确来讲是摔到,再确切些,是姿态狼狈地栽进沙堆里。米拉贝尔吐出嘴里的沙子大吼一声,“卡西塔——!”她边爬起来边用上衣擦拭沾满沙的镜片。她愤愤回头,发现身后的断桥依然没有修理,看来连她的舅舅也认为除了她不会有人傻乎乎爬那些楼梯去找他。她恼羞成怒地朝悬崖边猛跺一下,感受到脚下土块松动,随即黑着脸收回脚,一并收回的也有方才对这所房间的所有称赞。你的房间果然还是糟透了,布鲁诺舅舅。
 
    卡西塔还能管理房间,这证明布鲁诺的心还未走远,这确实是件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再次来到布鲁诺的铁门前,按下门把,沉闷的吱呀声就像打开尘封已久的罐头盖,门缝有沙子源源不断溢出,像极她第一次拜访时的景象,与门口他整洁的门板毫无共同点。难道布鲁诺没有住回他的房间吗?屋内很黑,依旧什么也看不见。米拉贝尔被门口的铁槛绊倒了,她跌在沙堆上,双臂撑起身体。“拜托,灯光!”她喊着,很快魔法屋回应了她的请求,洞顶镶嵌的灯光打开,霎时照亮房间,米拉贝尔因猛烈光线一时不适地眯起眼,随后为所见陷入更大的震撼:地上全是涂鸦,大大小小的纸片散落在地上,掺进沙子里。她半蹲下扫开掩盖其上的沙砾捡起一张,随后惊呆了。米拉贝尔迅速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出那些埋没的作品,规格不一的泛黄纸张,更多是未完成的,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上面画着同一个人,她自己。她在笑,她的背影,她捏着裙子旋转,各种各样姿态的她,生动且富有真实感,这种鲜活的生命力不单源于本人,也是创作者所赋予的,一个个如此用力才能捕进心里的瞬间,是他的珍藏品。

 

    米拉贝尔一时愣住,心中警铃大作,看来这的确不是一次简单的消失,这里是他的预言山洞,那必定与他的预言有绝对关联,他莫非是看到了什么……而更令她震撼的是这些画。倘若先前无数日夜间心里掀起过那么多隐秘的波澜,那这一次冲来了洗净泥垢后明晰的答案。她不是小孩子了,顿时便领悟这些东西出于怎样的心理埋藏在这里。她在震撼之余从心脏底端升腾而上些许混杂喜悦的清甜,但现在品味这些还太早。这里有需要她解决的大问题,只能由她解决,并且她也被相同的问题困扰着。米拉贝尔一把抓起所有的画统统揣进自己包里,她有话要说。她需要见到布鲁诺,见到她的舅舅,现在就要。

一个月前。
 
    布鲁诺·马利加站在塔顶。他清楚感知到他的思绪先一步在正值风暴的唇齿间猛烈摇晃,脚边仿若有瘟疫攀附。他不觉后退,面容惨白,难以遏制地打颤。这种慌乱很快席卷他全身,钉在留给审判日前的防线上。布鲁诺举起几近透明的翠绿石板,柔光透进瞳孔一同摇曳。“......这、这毫无征兆!”他发誓。四周散开的沙砾窸窣流动,有什么东西碎了,悠扬空洞的回音透过毛织斗篷让他打了个寒噤,又想到这可能只是睡眠缺失也被一并削弱的感知能力。他想到卡塔赫纳广袤无垠的水面,加勒比海底覆盖着柔软苔藓的圣荷西,亲手打开满载金银财宝的木箱。他幼时从母亲屋内的书架上有读过,那时他还很青涩,须站在木凳上靠卡西塔的帮助才能够到那些厚实的书籍。实际上他从未离开过这片群山,直到如今也没有。蜷居在墙壁内的十年时光磨耗他太多精力,他只是梦到过几点虚弱的蓝滩,没亲眼见过海的清澈,却想象得出她的模样,正如他此刻所见。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在预言中看到这个:正与米拉贝拥吻的自己。画面中两人姿态如此亲昵,米拉贝尔周遭被淡蓝的微光所包裹,眼里亮晶晶的,她抿起唇冲他笑,随即攀上他的后背,闭起双眼……布鲁诺扭过头没再看下去,他能听见自己喉中挤出沉重的叹息,紧接着是刺耳的吸气。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在这瞬间他失去了思考能力,身体仿若劈开两节,不知道留在哪段,但肯定有一部分早已捆上巨石沉入海底和鱼虾作伴。他想起自己莫名逃跑的那天,跌跌撞撞拐了无数次弯最终跑回房间,后背倚靠门板,躬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大口喘息,脑内是一片混沌的空白。“一定是假的,预言出了问题。这不可能发生,完全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现偏差。”布鲁诺一刻不停地反复咕哝,“当然了…错误,这一切都是错误的。”石板闪烁着,绿色荧光被一股淡蓝冲散,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颜色,他摇晃一番,预言板上画面定格在米拉贝尔冲他微笑。还好没有停在后面的……不,一点也不好。布鲁诺最终放下拿住石板颤抖的手,塞进他的斗篷里。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砸在突出石块上摔碎,他害怕即便摔得再粉碎也会像上次那样被发现,被重新拼好,被公之于众。这次绝对、绝对不可以。他对如何处置这个东西毫无头绪,就像被抓住心思的男孩胡乱藏掖他的暗恋日记……这个是荒谬的形容,唯一相同之处是绝不能被发现。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一旦昭示爱慕的这层隔膜存在,被圈起放大,此后一切再正常不过的互动都变了味道。布鲁诺开始有意无意躲避米拉贝尔,一方面是暂未推敲出如何破解这一预言,另一方面是无法看透这场预言背后的征兆,他不清楚将从何时偏离掌控,是何时发生、如何发生。况且血亲间的情爱是禁忌……他不想看往后看,也不敢去看,他的预言总是糟糕透顶,而这也是他最畏惧正视的一点,不想看到因为自己伤害了米拉贝尔。因此当下能做的就是切断所有可能导致这件事发生的端倪,从避免和米拉贝尔往来开始,将这场荒唐闹剧扼杀在伊甸的土壤里,休想结出任何罪恶的果实。但想要完全避免接触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向来心思敏锐的米拉贝尔很快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只是不懂其中缘由,这使执拗的少女宁可花费更多精力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许她的舅舅得到些微私密的安宁。布鲁诺在这件事上完全头痛,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便藏回卧室,米拉贝尔也会在他房门前敲到他肯出来为止,有时是喊他帮朱丽叶塔烹饪苹果派,有时是替卡米洛照顾他本该帮忙看管的小孩,每一条理由都找得恰到好处,叫他无法推脱。这样一步一步逼得布鲁诺费尽心血堆砌的高塔再次土崩瓦解。这样下去不行,布鲁诺心知肚明,他想到一个无可避免的选择。沉重,绝望,却也一劳永逸。

    关上房门那一刻,布鲁诺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他的房间,这不是第一次怀念先于离开。他睁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折出水光,垂下眼皮,浮动的光影悄然绽裂。是的,布鲁诺选择再次躲回他的小屋,在米拉贝尔意识到自己离开之前。他急需一个不被打扰的隐蔽空间。同时在心底祈求着米拉贝尔不会找到他,就这样度过她应得的幸福一生,又挣扎着不得不承认自己渴望被发现,渴望得到第二次救赎。到现在而言已经经过一星期,之间他一直反复回忆这件事,回忆当时预言板上所见最后的场景:米拉贝尔在淡蓝的微光中蓦然回首,粼粼波光破碎洒在她袅娜的轮廓上、吹起的裙边,如花火绽开万千星点,那是一种温柔又无玷的笑容。是海吗,他猜不准,由于他内心抗拒看见这些,导致仪式中所见场景都如在雾霭中飘浮般捉不到看不清,但他有预感那是海面的映射。布鲁诺沉下心分析了一下,海,哪里的海,他发誓奇迹谷里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之后的日子里,他不是时常拿出石板揣度就是萎进沙发里,日复一日看着老鼠肥皂剧,悲从心生。那些在世界名著里刻骨铭心的禁忌爱恋搬到现实却没那么感人了,他甚至感到些许滑稽。只有老鼠陪伴,度过漫长又失败的一生,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当他离开家族,跌落进无尽伤痛中,是米拉贝尔接住了他,而他现在回到这个地方,如今又能责怪谁呢?布鲁诺想到这里眉尾深深压低,受伤的神情像秋末徘徊街头最普遍的流浪狗,一遍遍吟诵忏悔,一遍遍低声道歉。他握住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捏紧掌心。她是那么好,拥有如此鲜活的生命,无玷的灵魂,眼眸里盛满融化的焦糖,笑起来便感觉所有坏事消散,是那么……那么纯粹且动人。布鲁诺在不间断的祷告中逐渐浮现画面,他下意识抓起身侧一叠纸,回忆着,便将其描摹下来。他沉浸于细数米拉贝尔的美好,又在无数个痛苦的夜晚被死亡般心碎刺透全身。直到他完成那幅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在画他的小侄女,以一种病态的眼光。他猛地撕下那张纸,面色惨白,抖着手想要立刻撕碎它,粉碎这一切,连带这肮脏不堪的念头和罪恶的自己。但他终究没忍心撕掉这些画着米拉贝尔的纸,即便边角被紧攥的指尖揉皱。他安静地注视它,像站在洞底欣赏黑暗,最终泄出一声悲戚浑浊的叹息。布鲁诺彻底崩溃了,深深陷进自我厌恶的泥潭,又无休止的靠着描摹她的肖像度日。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这是马利加的孩子,是自己姐姐的女儿。他从怀里拿出蓝绿色的石板,晶莹剔透,女孩在板面中间笑着。

 

    布鲁诺捞起那些画。他压抑住内心的悸动,狠狠踩踏碾压,这一切该结束了,也必须结束。他熄灭桌边的蜡烛,屋内骤然陷入漆黑。

 

———


时间回到现在。
 
    她知道他在哪里,应该说布鲁诺只会出现在这两个地方。米拉贝尔学着舅舅当时的模样,移开画框,随后单手一撑跳进墙壁的缝隙间,这里是躲掩的最好去处。她同那时一样鲁莽地撞开房门,果不其然惊扰到蜷缩其间敏感的舅舅,屋内一片漆黑,不知道他待在这样昏暗的环境多久了。布鲁诺因巨大声响吓得抛掉手里的甜饼块,碎屑落在披风被趴在腿上的啮齿类朋友叼衔品尝。正当他睁大眼扭头想说些什么,米拉贝尔举起那些画怼在他面前,即便布鲁诺看不见,但单凭脸上传递的触感便知,一切都完了,自己努力所作的一切躲避都化为泡影。这种油然而生的绝望令布鲁诺再次瑟缩,不得不仰头躲开她的靠近,最终被沙发绊倒,撞翻胡乱叠放的书籍与铁器,鼠群四散。
 
    最终布鲁诺无路可逃。由于后仰过猛导致他狠狠闷进沙发撞到镶嵌的皮制纽扣,这让他疼得几近发昏。但很快便没有心思处理那些不适时宜的分心,米拉贝尔离他越来越近。她俯下身,擦得铮亮的镜片从鼻尖滑落,随着寸寸下滑他感觉眼镜似乎有落在胸膛的趋势,毕竟两人已经贴这么近了。它会不会掉下?当然他很愿意为她接住,他思绪混乱,奈何事实上此刻他手指紧紧抓进沙发扶手,骨节绷起,喉结上下耸动着,慌张得想将自己折叠打包塞进沙发。
 
    “看来我想得没错,你果然在这。当然了,你从来没真正离开过马利加,没离开过我们。”米拉贝尔伸出手,这让他下意识扭头,随即头皮传来突兀刺痛感,原来发丝早已勾在沙发背崩开的纽扣上。蜷曲的发梢紧紧缠绕住裸露的丝线,他挣扎起来,却越扯越乱。“米拉贝尔……你知道我不能。”布鲁诺注视她靠近,他听见远处皮鼓的敲击声在耳畔渐进,最终震耳欲聋,喉咙仿佛长出肿块让他一时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作抗拒。他还没做好准备迎面这一切。
 
    “我知道,我早该猜到的。”

    然而米拉贝尔什么预料外的事也没做,她的指尖停留在他发梢,安静地解着那些胡作非为的丝线。这终究是徒劳,布鲁诺能感受到她的手就在脸侧,不时抚动发丝牵起痒意。“我要先给你讲个故事,有关我自己、关于小时候的。那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大概就发生在我的魔法授予仪式失败之后。”她边解缠绕一起的头发边这样自言自语,声音沾染穿透山谷的一股静谧的潮湿,像清晨聚拢的雾霭,这让他不觉安静下来,闭眼呼吸着染湿脸颊绒毛的潮气,等待暴雨骤临。
 
    “那段时间真是我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我要熬过好长一段被特殊对待的时期,作为家族里唯一没天赋的那个孩子,当时祖母总嘱托卡米洛看着我,用有魔力的孩子照看没魔力的,怕我出门玩会受伤。但有一次我们陪路易莎替家里人赶集,那天我支开了他,决定自己逛逛。其实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竟然走到森林旁边。我被水流声吸引了,那声音若隐若现,像身披斗篷的女巫发出神秘呼唤,我忽然想到这可能就是祖母曾说过的海,只存在书上的大海。那时我就已经读过很多书,知道在其他国度长着有三片齿痕的树叶,踩上像踩在晒干的鱼干般咔嚓响,摇一摇便是一阵金雨,还有更遥远的村落,据说雪可以下到埋没活人的高度……当时我不清楚自己在哪,可能是已经快跑到森林尽头了,各种不知名的鸟在枝桠嘶鸣,树枝的阴影愈发诡谲,但我只能听见微弱的水流声,几岁的孩子当然会幻想山谷之外的事。”她说着,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声音是如此轻柔,掺进柔软的毛纱编制在空气中渐行渐远。


    “等我终于走到那里,发现原来只是一条小溪。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山谷的边界是条小溪。后来是多莉丝表姐听出了我的位置,也许你在第二天用餐时也从墙后听过这件事,我免不了朱丽叶塔的一顿说教,负责看护我的卡米洛也被说了,现在提这个有些惭愧……但我从不后悔,虽然那时的我很小,可我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当我已经走到那里时,只知道我需要选择一条路,我想要往前,想要追随自己内心的想法直到不得已停止,这有什么错?”

    布鲁诺眼神飘忽,似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他忍不住抠弄沙发扶手,一下一下捻着露出的皮质纤维想要开口打断她,说出的话磕磕绊绊却又异常急切。“可这是不对的,我、我们是不对的......米拉贝尔!你那么年轻,那么……动、动人,对,是这样!”他开始自暴自弃忽而抬高音量,“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不会是我,也绝不能是我。我只是一个老男人,邋遢,倒霉,无趣,你看我从不修理我的头发,你不会想要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你不——不能因为我——”

    “你很好,布鲁诺舅舅。你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深爱着自己家人的……”

    “是的、家人,是的,米拉贝尔,我们是家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之间什么特殊的事都不能发生!我是你的舅舅,你是朱丽叶塔的女儿……我应该像每一位称职的长辈那样,陪伴你、爱着你,再、再祝福你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们本该拥有这样的人生。”

    “但你内心不希望这一切发生!不是吗?”米拉贝尔因激动大喊,老鼠们从他俩身边逃窜。她与布鲁诺之间形成无形的屏障,这是独属于他俩的审讯室。她狠狠按住她舅舅的肩膀,加重每一句的语气。

    “我喜欢你,布鲁诺舅舅!我很确信这份感情不是由于亲情的束缚或者其他什么奇妙的眩晕感之类的,也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和我们之间落实的血缘关系,但这些都不会因为你是我的舅舅而改变。我不想再掩藏了……我选择你,因为我想要你。我现在不需要听大人的教导,我只需要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米拉贝尔自顾自说着,布鲁诺却被其中甜蜜直白又十分猛烈的情感搞得头晕目眩,他现在完全不确信他们在做什么,也不确信正萦绕在鼻尖的是不是她上衣传来的淡淡罗勒香气,“我……我当然也渴望你,我被你深深吸引着,只有你,米拉贝尔。我明知这是错误的情感,我曾经一度想归罪于自己太久没被人关心,甚至责怪那些肥皂剧从中作乱,但我清楚这些话谁也骗不了。我知道这份感情太荒唐……哈哈,一个舅舅当成这样,很可笑对吧?你可以尽情责备我,辱骂我,让我知道我该就此收手,求你。”他愈说愈停不住,甚至夹杂几声自嘲的轻笑。

    “我不会让这一切停止。”听闻至此,米拉贝尔忽然放缓语气,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她甚至俯身短暂而用力地拥抱了布鲁诺。“实际上,我一直期待着。”


    布鲁诺猛地被这句如承诺般笃定的语言堵住了嘴边所有话,一阵漫长又窒息的沉默弥漫在他们围出的狭小空间里,沉默了很久,他也在脑内挣扎了很久。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这是最后的挣扎。

    “但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这是最后的答复。



———



    于是她将他扶起,就像水手架起鼓胀的风帆,而布鲁诺也的确被直直拉起来了。他深叹口气眉尾颤动几下,最终对上她双眼,自此他的神情全然改变,仿佛孤独的人首次沐浴到月光,那是朦胧的色彩抹在静谧的夜幕。米拉贝尔点燃蜡烛,火光摇曳拉长他的身影,两幅修长的蝶翼自斗篷留住的阴翳下展开。


    米拉贝尔牵着他的手走出狭窄的墙后世界,他们来到大厅,随后跨进庭院,这里寂静得仿佛将方才激烈争辩全然隔置在外。一轮圆月高悬夜空,他们正站在那颗蜡棕榈旁,没有云雾遮掩使光线撒在庭院内亮得惊人,这让布鲁诺有一瞬间为他们是否会被半夜醒来的家人发现心起担忧,但这些顾虑不会说出口,他宁愿坚信家人有良好作息也不想打破两人间这份情愫漾开的恬静。布鲁诺听到空中飞虫扇动翅膀悉悉索索,暖风吹过耳畔,他望着米拉贝尔的背影,深深将其刻入脑海。她就像一个鲜活的神祗静伫在那里欣赏挥袖降下的星夜,布鲁诺失神地想着,他仍踩在云端如梦如痴。他敢肯定,刚才短短几段谈话他已经交付出半生积攒的所有勇气,这不是第一次为她如此冲动。他想起卡西塔坍塌的那天,他顶着铁桶撞开后墙逃了出来,米拉贝尔却已不在。在得知有镇民看见母亲找到她时,他也做出过类似莽撞的选择,从马场里偷出一匹不知名的棕马什么也没想就赶来了,去见他躲避半生而不敢直面的母亲,他第一次冒出顶撞她的冲动,事实上布鲁诺并没有事先为此做过任何准备,讲出的话也是现场措辞,混乱中带点滑稽的意味。仅仅是不想看到米拉贝尔付出的心意与努力受到冤枉,他不希望这个孩子再像他一样、像他一样…如果说布鲁诺身上还拥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潜力,那么米拉贝尔便是能将一切挖掘而出并不吝于指引的向导,她愿意握紧他的手,向他描绘一切真实或天马行空的美好,陪他走向往后坎坷险峻的未来。他躲在小屋期间有一天夜里梦到米拉贝尔找到自己,和他一起窝在褪了色的珊瑚红沙发上,米拉贝尔摘掉他的斗篷帽,抵住额头让自己睁开眼,告诉他不用再逃避自己的内心,那一晚布鲁诺是听着自己一声尖锐的抽噎醒来,此后他仍有一段时间想起这个梦境便局促不安。米拉贝尔为他带来无数的惊喜与幸福,就像一只翅膀沾染上太阳色彩的黄蝴蝶,安静蛰伏在让若隐若现的山头,倾听并包容每一个秘密。她像一捧温柔的山泉水,疗愈他,顺胸腔缓缓流进他的心脏,让他浑身都暖烘烘的,他从世间再次活了过来。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预言到的全部告诉我?”此刻,这位神祗突然扭过头,在布鲁诺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时,回头亲了他一口。柔软的触感覆在脸颊,这是一枚让人飘飘然、却不带任何杂念的亲吻,足以让布鲁诺从头到脚都炸了起来,心脏被碎石块胡乱敲击的节奏一寸一寸酥麻了自己骨节。随后她仿佛见到什么趣事,意味深长的笑了。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该死的。



    “米拉、你不能这样随便戏耍你的舅舅…”他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树立起哪怕一丝威严,当然这在他通红的脸颊的配合下显得异常奇怪。谁能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呢,曾在无数日夜痛彻心扉地唾弃自我,无法摆脱的痛楚,他的救赎者就在刚刚告诉自己,她接纳这些肮脏的觊觎,愿意属于他。该用多久才能让自己真正意识到最美的梦境也编造不出这样的剧情。米拉贝尔……想到这事,甜蜜的感觉让他脸颊的红晕加深,喉结甚至滚动一番。米拉贝尔会不会喜欢他的老鼠肥皂剧,他有时间一定介绍一下他的演员们,还要让她帮忙编写剧本,是的、是的,他们可以编撰一个足够精彩,震撼人心的绝世佳作。他们需要一个新颖且难忘的主题,不能落入俗套,不能过于高雅,他想为米拉贝尔做一个以她为女主角、独属于他们的作品,比如记录下此刻。好主意,此刻正是最佳时刻,她正站在月光下,微风浮动,棕榈叶摇晃将月光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光线就这样拖曳着淡蓝的裙摆落下……就这样,一切都很美……布鲁诺悄悄在心底描绘这一幕,可又忽而止住嘴,就连呼吸也凝滞。他总觉得这一切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不像来自哪一场不可言说的幻梦中,是什么时候......



    一种不可控的预感拴在法厄同烈焰腾腾的神车上疾驰而去,他倏地醒悟过来,两种模糊的场景正在缓缓挪移,最终重叠在一起。流转的光影是披拂肩头波澜暗涌的暖洋,这正是他在预言板上看到的场景,米拉贝尔的长裙在月光覆盖下兜住所有掉落的星辰,统统化作此刻碎成万千的温柔的淡蓝月光洋洋洒洒沾满衣襟,月光带着古今所有美好的意向偎她怀中,她像沾满晨露的浆果那般站在那里便是动人心魄的美丽。米拉贝尔发现他因太久沉醉地盯着她而侧过头去,并没有因赤裸的视线不满,反而抛去赤裸直白的欢喜与信赖,她也在为他品味残留的意犹未尽的失神而动心。清澈的眼眸照出他的身影,两人都充满笑意。


    原来月光是比海更亮、更温暖、更轻柔的存在。布鲁诺默念着,他猝不及防地被一本曾在诗册上读到的诗句击中了。“夜是盛情的海浪,它那深蓝的、头重脚轻的波浪述说着深土的层层颜色、承载着不真实和渴望。”诗句在他脑内吟诵,就像自动播放的老式留声机磨得他心里痒痒的,当然布鲁诺相信此刻自己脑子里也同时播放了一首缓慢的抒情曲做浪漫背景。“我饥渴的心百无一用……”诗句缓缓播送着,直至停在这一句。


    “这汹涌的浪带来了你。”


    心中的巨石全然轰塌,从原先一种虚无缥缈的苦闷化为如今涌现某些近在咫尺的冲动,这种情感袭来得如此汹涌,令他愿意抛弃一切,接受任何残酷惩罚也在所不辞。他同样认为这是可饶恕的,他只是做了所有信奉阿尔忒缪斯的使徒都会做的事。他抬手将自己的项链掖进内衬下,悄悄蒙住上帝的双眼,小声嘀咕一些就连面前的米拉贝尔也没听清的话语。随后布鲁诺几乎是放纵自己沉浸在澎湃的情感里完成接下来的动作,他第一次主动搂过米拉贝尔的腰,宽厚的掌心覆在脑后,他决定让预言变为现实。


    布鲁诺·马利加低下头,淡蓝的柔光涓涓漫延到两人身上,洇透躁动的夏夜,宽厚的斗篷挡下一片阴翳,他守住了他的月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