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出旋转回廊
*原作沃托背景if,是关于原作刚就任白银要塞总负责人的静恒邀请静姝回家同住时没有被拒绝的另一种展开。杂烩了陆林、兄妹cb向、哥姐弟一家亲内容。全文1.4w。
*静恒静姝生日快乐!
悬浮轨道车静静地驶过沃托议会大楼前的碑林,石像林立肃穆,森林公园中渗出的浓厚夜色与沉默一同兑入车内有限的空间。那沉默仿佛具现成一团胶着的物质,把安德鲁·布兰登·洛德副官下意识紧绷的脊背压得有些酸痛,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悄悄瞥向后座那对兄妹。坐在他正后方的是他的长官,不久前刚入主白银要塞、风头鼎盛的林静恒上将,旁边则是上将的同胞妹妹。两人之间隔着一人有余的空隙,罕有交流,都默默地望向...
*原作沃托背景if,是关于原作刚就任白银要塞总负责人的静恒邀请静姝回家同住时没有被拒绝的另一种展开。杂烩了陆林、兄妹cb向、哥姐弟一家亲内容。全文1.4w。
*静恒静姝生日快乐!
悬浮轨道车静静地驶过沃托议会大楼前的碑林,石像林立肃穆,森林公园中渗出的浓厚夜色与沉默一同兑入车内有限的空间。那沉默仿佛具现成一团胶着的物质,把安德鲁·布兰登·洛德副官下意识紧绷的脊背压得有些酸痛,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悄悄瞥向后座那对兄妹。坐在他正后方的是他的长官,不久前刚入主白银要塞、风头鼎盛的林静恒上将,旁边则是上将的同胞妹妹。两人之间隔着一人有余的空隙,罕有交流,都默默地望向窗外的街景。卫星朦胧的柔光映在那两张肖似又同样缺乏表情的面容上,像一对冰冷标致的理石雕像。
这在沃托不是什么秘密,林蔚中将夫妇均过世后,兄妹两人被陆信上将与管委会董事分别收养,此后关系一直很疏远。至少这种疏远连洛德都清楚,那位静姝小姐是权贵社交圈中知名的人物,她的照片与相关报道常常在沃托各大报刊的娱乐版面占有一席之地,但林静恒对此漠不关心;如果这一点还能用他本身就对娱乐新闻毫无兴趣来解释的话,每逢年节,即使他在假期中暂回沃托,也从未探望过她,甚至连一次捎托问候的通讯都没有。
因此,洛德的确无法理解,林静恒为什么宁可冒着与管委会关系恶化的风险也执意要将并不亲近的妹妹接回家中。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即使管委会的老董事们再不乐意,现在他们也不敢给林静恒摆脸色,只能强颜欢笑,然后在背地里加倍地攻讦这个男人的傲慢与独断专行。
这些年来,舆论如影随形地指责林静恒膨胀的野心和背弃陆信养育之恩的冷血,想必接回林静姝这件事也很快就会被解读为一种阴谋下的手段。但洛德愿意相信他敬仰的上将终究只是个重情义的兄长——他在后视镜中捕捉到长官转过头时柔和却欲言又止的目光。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没见过林上将用这种眼神看联盟议会的那帮老家伙。
“将军,林小姐,就快到了。”洛德率先打破了令人坐立难安的氛围。
“嗯。”镜面里的上将看了他一眼,洛德几乎从那波澜不惊的目光里读出了赞许。林静恒转过头,轻轻地叫她,“静姝……”
另一端的林静姝微笑着报以注视,以一种等待倾听的姿态。那微笑在一片昏暗中粲然生光,但很容易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雕像变成了一只美丽精致的人偶。
“家里很多年没有人住,我派人修缮打扫过,但你房间的布局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会复制一份湛卢的电子管家系统,有什么想添置的东西让他去办,或者……也可以告诉我。”他的口吻温和中又带点罕见的拘谨。
“嗯,谢谢哥哥。”她沉静地回答,神态与语气远比他要自如,那声“哥哥”听起来却和称呼“先生”、“阁下”没什么不同。三分钟后轨道车在曾经的中将府前停下,林静恒绕过去替她开那一侧的车门,林静姝礼节性地在他递出的手心里扶了一下,款款下车,纤细的鞋跟在他的军靴旁清脆地叩响庭院地面的石砖。中将府已经人去楼空了二十余年,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上将府,军委原本是要按惯例在沃托中心区为林静恒重新修设住处,修葺过去的家是他的主意,如果不是笃定要把妹妹接回来,他自己根本无所谓住的是豪华宽敞的私宅还是白银要塞狭小的休息室。
庭院里布局考究地种植着赏心悦目的园艺花卉,林静姝站在通向家门的石子小路上,轻轻地扶起帽檐,抬头望向与曾经如出一辙的、爬满藤蔓植物的洁白屋墙。二十几年前,她哭泣着匆匆奔跑过这条小路追赶载着他远去的车子,现在换成林静恒无言地凝视她冷淡瘦削的背影。他的心因此而变得沉重。
“真漂亮。”林静姝等候他跟上来,走在他身侧进屋,“我都快忘记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了。”
“先去看看你的房间吧。”林静恒说。这同样是他初次回到重修后的家里,但军委以高昂费用聘请的家居设计师显然有与之相配的专业能力,在高度复原旧时布设的前提下进行了一些适宜的修改。林静姝的房间仍然是以淡藕荷色为主,减去了作为儿童房时的稚气童趣元素,柔和的乳白色书架与羊毛地毯,床头放着几只她小时候最爱的独角兽玩偶。而一袭漆黑长裙的女人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个误闯进陌生童话的幽灵。
直到看见那几只被棉花填充得浑圆又憨态可掬的独角兽时,林静姝终于表现出了一丁点活人应有的情绪。她微微抬头看向他,微蹙的眉头压低,鸟类细羽般浓密的睫毛下半掩着的灰眼睛像凝结着鸣雷与雨水的云翳,许多东西交错着闪过,惊愕、怀念、厌倦与愤怒,在她无瑕的面具上劈开了一道裂缝。它们在林静恒完成分辨之前消失了,林静姝再开口,话题与她的房间全然无关,“你这次能在沃托待多久?”
“不太着急,可以在明天中午前出发。”林静恒有点意外,但还是对她有问必答。林静姝点点头,不再直视他,“早些休息吧,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哥哥。我有点累了。”
林静恒的房间照旧在她的隔壁。他没什么兴致仔细打量自己房中的陈设,坐上床沿,向后倒进柔软的床铺,他连外套都没脱,制服上的肩章坚硬地反压进他的皮肤。扣在他左臂上的机甲核拉伸变形,变成一只古怪的机械手伏在他肩头,略显拙劣地模仿着人类常有的安慰姿态。
“先生,检测到您的情绪低落,压力指数略微升高。是因为与林小姐的相处不顺利吗?”湛卢体贴地调低了音量。
“没有。”隔了片刻他才低低地回答,“是我来得太迟了。我们分开了那么多年,都没好好地说过几句话。她对我感到陌生是正常的。”
“是的,即使是亲人,长期缺少接触也会认为对方陌生而难以接近,修复关系需要一些时间。先生,您或许不必太过担心,基于对人类行为的逻辑性推测,我认为,如果林小姐对您毫无感情,便不会同意离开管委会、与您回家。”
“也许吧。”林静恒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湛卢安静地折叠起关节缩回手环,但安静只持续了片刻,甚至没来得及让他稍微酝酿出一点睡意。人工智能的语速略微加快,“先生,白银第一卫从第一星系与第二星系交界处传讯,发现有小支星际海盗的活动踪迹,消息同步报送第一星系边境守军与白银要塞中枢。洛德先生在花园外等您。”
林静恒立刻睁开双眼,再起身时神态恢复冷淡镇静,仿佛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他整了整领带与前襟,抚平衣袖,将那些赘余情感连同褶皱一并抹掉,朝门外走去,“让白银一盯紧他们的动向,有情况随时汇报,我马上出发。”
他在隔壁紧闭的房门前驻足。相隔不到一小时就要再次对她食言,他似乎注定无法消除对林静姝的满怀歉意。林静恒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决定如果她还醒着就当面告别,要是她睡着了,就发一条消息说自己走了——然而把手纹丝不动。房门被反锁着。
林静恒只好放下手,转身悄声下楼。他自然看不见躺在门缝后地板上的独角兽玩偶,豁开的腹部布面里翻出大团雪白的棉絮,以及紧紧盯住房门的另一双灰眼睛。
回到白银要塞之后,林静恒仍然坚持着至少每周和妹妹通讯一次,尽管每次只是不尴不尬地报一下各自的平安。虽然他们交谈寥寥,但留在沃托家中的湛卢系统会按照他的吩咐,定时向他告知林静姝日常的一部分行程。
林静恒当然没有那么过分的控制欲,他对湛卢的要求是关注管委会的人与林静姝的往来,提防安全隐患。他尤其不喜欢老格登董事的孙子,小格登曾是他在乌兰学院的同学,如今是下任联盟大秘书长的热门人选,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近来正对林静姝大献殷勤。任何一位兄长都不会对觊觎自己妹妹的男人太友善,更何况林静恒心知肚明,格登想借一门姻亲与自己所代表的军方攀上更牢靠的关系。
“先生,本周内林小姐参加公益活动及慈善舞会共计三次,应邀与格登先生共进晚餐一次。格登先生言语热情,但林小姐只是礼貌回应,并且在回家前将格登先生赠送的一束红玫瑰丢进了垃圾箱,请您放心。”湛卢一本正经地说,“另外,林小姐在周四带着一盒甜点前往了第一理工大学与一位年轻先生会面。我不知道他是否应该被列入‘管委会的人’范畴,所以截取了会面时的几帧影像。不过先生,我需要再次提醒您,跟踪他人行程属于侵犯个人隐私行为……”
“闭嘴。”林静恒无情地打断人工智能的喋喋不休,隔了几秒又问,“是谁?”
“请问,是继续执行‘闭嘴’,还是回答‘是谁’?”机械手真挚地发问。在发觉它坏脾气的主人咬肌绷紧的瞬间,湛卢立即毫无尊严地弹出了立体屏幕。屏幕里是林静姝与湛卢口中那位年轻先生交谈的画面。的确年轻,对方甚至还穿着第一理工大学的学生制服,但个子很高,蓬松卷曲的头发被风微微吹开,露出一半光洁的前额,眼神明亮,笑容饱满又亲昵,即使在定格的图像里看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看得林静恒心中警铃大作。更让他惊讶的是,林静姝虽然只有侧脸,但能看出也在笑,而且神情放松,与那种空洞刻板的社交笑容大相径庭。他甚至没有亲眼看见长大后的静姝这样笑过。
“他叫陆必行,是陆信将军的儿子,目前就读于第一理工大学机甲工程专业,很快就要毕业了。”湛卢平静地丢下了重磅炸弹,“陆信将军和夫人去世后,他便由管委会的董事们派专人共同抚养。可以说林小姐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他们两位的关系较为密切,时常往来。”
林静恒盯着画面中的年轻人,一时无话。一种奇特又微妙的际遇,尽管他们全无交集,但他们曾有一位共同的父亲。林静恒的一路升迁都是以对陆信的“背叛”为基底,在联盟中央的眼皮子底下,他没有任何立场对这个孩子报以关切,更何况过去他如履薄冰,连自己和亲生妹妹都无法保全。他甚至能猜到,陆必行未来的人生轨迹也会由管委会一手摆布:他们不会冒着风险允许陆信的儿子进入军委或联盟议会,最好的安排大概是在沃托最繁华的太空港做个民用星舰机械师。
“他快要毕业了?”林静恒像是自言自语般发问,再度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只是点了点头,“静姝再去见他的话,就不用汇报了。”
林静恒出于一种补偿心理,留了意想在合适的时机帮衬他养父的儿子一把,却没有想到交集会来得很快。林静姝少见地主动给他拨来通讯,问候之后,委婉地开口请他帮忙。“听说第一星系的太空军事要塞在向各个院校接收今年批次的实习生了。”她说,“向白银要塞递交的实习申请里有个第一理工大学的学生,叫陆必行。”
他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林静恒不介意做些人情,倒不如说他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少不了一些圆滑世故。白银要塞的驻军里有大半是沃托的权贵子弟,他的亲卫长洛德也是被塞到他身边来增添履历的富家少爷。白银要塞作为八大星系的军事中枢,实习的机会相当宝贵,想托他情分的绝不会只有林静姝一个人。“……你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只怕这份申请都会被人想办法动手脚。我并不是要让他直接入选,只是想保证他有一个面试的机会。可以吗?”
“当然。既然他递交了申请,那按照规定,他本来就该有面试的资格。算不上是你替他得到的特权。”林静恒手指轻叩着办公椅的扶手,连眉头都放松了几分。他其实挺高兴静姝会请他帮忙办事,他更希望她接下来不会用礼貌生分的口吻叫他哥哥,对他说谢谢。不过他的运气一向很差,心愿永远会落空。
然而,她真的没有那么说。“他是个好孩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拭目以待。”林静恒一边说,一边从白银要塞公共信箱成沓的申请书里翻到了陆必行的那一份——这本该是洛德副官的工作——在它遭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毒手前直接发给了主管军工的白银第三卫卫队长。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略微小心,“下个周末……我有空闲。可以回沃托。”
“嗯。”林静姝说,“我等你。”
第一星系的各大军事要塞基本都是从军校中吸收新鲜血液,每年接收实习不过是给那些权贵子弟们一个镀金的机会,林静恒公务繁忙,没时间更没兴趣亲自过问这码事。直到在白银要塞看见乌泱泱一帮四体不勤、直眉楞眼的少爷,他在太阳穴突突跳动之余,才想起不管怎么说,他得见见那个叫陆必行的男孩。
没想到,这才没几天,白银三卫队长托马斯·杨就已经对其赞不绝口,“将军,您是怎么从一堆凑数的少爷里挖到这个宝贝的?慧眼识珠啊!这位小兄弟比白银三新入伍的菜鸟要强太多了,不仅专业技术过硬,人也讨喜,是个可造之材。我提议,把泊松·杨踢出去,换他来当我的副手。”
如果他的双胞胎弟弟也在场,这位卫队长保准屁股上得挨一脚。林静恒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跪安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嘱咐道,“人现在放在你手里,给我看管好了。少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去招惹他,尤其是图兰。”他实在太了解自己手下这帮白银都是什么德行。
白银第三卫是军工部门,不像其他几支前线作战的卫队要进行那么高强度的太空环境体能训练,训练时间也是独立的。林静恒特地卡着他们的训练时间突击巡视,他不想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地见陆必行,他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他像一枚符咒,所过之处原本细微的聊天声倏地中止,士兵们个个仪容整肃地向他行礼,迎面有两三个实习生正脸色蜡黄地从训练舱里蹒跚出来,林静恒扫了一眼,没有湛卢的影像中那张和煦的脸。
他在单人的重力训练室前停下脚步。
他要找的人正被安全束带和变化的模拟重力紧紧压进座椅,随着训练仪的转动时而大头朝下,时而左右摇摆,像只被关进透明漂浮球里的仓鼠。林静恒看了一会儿,在外面关闭了按钮,屈起指节在透明的舱门上敲了两下。仓鼠……不,陆必行下意识地向外张望,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睁大了一点,有些手忙脚乱地解开束带,打开舱门。连正式入伍的新兵们训练时吐得不省人事的都大有人在,而他除了汗水淋漓和脸色略微苍白外,看起来并不狼狈。
“林将军。”这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毫无棱角的几何图形滚过耳膜。他褐色的眼睛和自然向上弯扬的唇线看上去缺乏攻击性,容易让人联想到毛线衫或蜂蜜松饼之类温吞无害的东西。
“嗯。感觉怎么样?”林静恒短促地点了一下头,补充道,“训练。”
“还好呀,有点难受,但不严重。我们专业偶尔也有太空环境的基础训练,我从来不逃训的,而且我平时也经常锻炼——因为有些工程器械很重,身体不够好根本没法干活。”陆必行比预想中还要健谈,说着便要证明什么似的拍了拍胸口。黑色作训服特殊的面料因为吸附了汗水而紧贴在身上,看看他胸腹部显出的纹理与上臂略微鼓起的肌肉线条,大概那些不是假话。
林静恒精通责骂与挖苦,在聊天领域却属实不善言辞,他总不好顺着陆必行的话评价对方的身材,那多少有点不太合适。但好在陆必行没有让场面冷掉,接着说,“我知道是因为姐姐……呃,因为林小姐,我才能顺利到这儿来。也谢谢你,将军。”
“静姝常常夸你,杨对你的评价也很高。”他勉强接上了话,“你很早就认识静姝了?”
“是,小时候姐……林小姐就经常来看我,给我带各种零食和玩具。长大以后读书、申请大学,她也帮了我很多。”陆必行眨了眨眼睛。
每次陆必行因为紧急改口而嘴里吃螺丝,林静恒都觉得好笑。姐姐就姐姐吧,结巴什么?搞得好像是他横插一杠,逼迫他们断绝姐弟关系。“不用改口,按你习惯的称呼就行。”他决定单方面终止这场寒暄了,“去训练吧。如果有要紧的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陆信对他有养育之恩,其实陆必行也算得上是他的弟弟。但陆必行对此绝口不提,就像他也不会在林静恒的面前刻意表现他与林静姝更熟稔。他虽然看起来和谁都能迅速变得亲近,倒意外地是个很有分寸的聪明人。林静恒不由得对他多出一点欣赏来。
而对于十八岁的陆必行来说,他姐姐的这位亲生哥哥并不算全然陌生。
除了那些把星际海盗揍得满地爬的赫赫战功不容置喙,外界对林静恒的评价通常以负面为主,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他多么冷血且忘恩负义,把妹妹丢给管委会,为了上位与养父割席、肃清了陆信所有的嫡系旧部。但作为在那场变故中降生的遗腹子,陆必行既对父亲全无印象,又不清楚林上将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野心。从结果来说,正因为陆信的老部下们被林静恒扫荡一空,管委会大概放松了戒备,没有把他当成一颗复仇的种子、一颗需要严防死守的定时炸弹,他得以在林静姝的偶尔照拂下平安无事地长大。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他对林静恒并不抱有什么偏见,反而根据林静姝曾经只言片语的描述以及他们初见的寥寥几句交谈,陆必行觉得,林静恒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傲慢又不近人情。
托马斯·杨卫队长很快便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顺带把上报工程方案和和预算申请的任务都推给了他,美其名曰给年轻人更多锻炼与露脸的机会,但背后的原因很快被泊松·杨无情拆穿:在此之前,汇报的人通常得直面林上将的尖锐发问和刻薄讽刺。他倒觉得没什么所谓,“没关系,让我去吧。其实林上将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吧?有什么问题他会直接指出,挺有耐心,也很少发脾气,比我们学校的有些老师还要好相处。”
陆必行只记得当时托马斯·杨瞪大他那双绿眼睛、仿佛见了鬼似的表情,后来才慢慢地意识到,或许林静恒对待他的态度是特别的。
相处日久,他们的私下谈话也多数和他们共同的亲人有关。非特殊情况下,林静恒几乎全年无休地驻守白银要塞,但实习生们每周有休息日,陆必行每次收假回来,都会简单告诉他林静姝的近况。之前负责汇报这个的湛卢很快就被取代了这份工作。同样的,因为有陆必行存在,兄妹两人生疏的关系似乎也稍有缓和。“我有一条小道消息。”陆必行在茶水间用纸杯接咖啡,“要听吗,将军?”
“我不听,你就不说了?”林静恒已经对他吊胃口的小花招免疫。
“格登先生参加了联盟大秘书长职务的竞选,沃托的一些三流小报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格登会为了争取更多支持向姐姐求婚。”
“说得好听。那是他爷爷早就为他敲定的位置,军方支不支持他、我支不支持他,难道还动摇得了管委会的决定?”林静恒捏扁纸杯,“……她怎么想?”
陆必行想了想,“不亲近也不拒绝吧。但我觉得姐姐不喜欢他。”
“你明白该干什么吧。”
“明白。休息日时刻陪着姐姐,避免格登趁虚而入。”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上道,便又听见陆必行接着问,“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
“当然了。姐姐是沃托的名人,她收到的告白信大概不会比你的少。”陆必行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说,“你不知道吗?我听洛德先生说的,筛除掉那种邮件是他的日常工作。将军,你也是在沃托娱乐公布的‘第一星系最有魅力的男人’榜上名列前茅的噢。”
“真是吃饱了撑的。”林静恒对自己被怎么编排没有关注,毫无攻击性地对着陆必行笑眯眯的脸轻嗤了一声。他发现陆必行这么一打岔,刚刚听说格登的意图时心口仿佛被压上一块石头的感觉被暂时驱散了。
然而,传言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格登通过伊甸园公开向林静姝求婚的消息从沃托传到白银要塞的那天,林静恒连给她拨了四个通讯都被挂断。实话说,他不了解她,也看不穿她那些空泛的笑容下有什么正在生长。时隔多年,她早就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胆怯柔弱的小姑娘了。但他绝不愿意她就这样回到管委会,像一株插在昂贵瓷具中的鲜切花,去作为一个男人可有可无的附庸。
联盟规定沃托星域内禁止跃迁,林静恒从白银要塞返回途径数个关卡,花费了十几个小时,落地时已经是沃托的深夜。他推开家门、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几乎以为他又一次来得太晚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发现林静姝房门下的缝隙里有透出的光。他忘记了与她初次回家那天对他反锁的房门,按上把手倏地一推——门却开了。
林静姝正坐在她的书桌前,望向他时有一点惊讶,又仿佛在她预料之中。林静恒的疲惫中升腾起一丝怒气,但他知道那不是针对她的怒气。沉默的几秒钟让它稍微冷却了,他说,“你想清楚,嫁给格登就等于嫁给管委会,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至少我还没死。”
“你亲自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林静姝答非所问。见林静恒唇缝紧抿,算是默认,她接着说,“嫁给管委会不好吗?再说,整个沃托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格登想借此拉近与军委的关系,我拒绝他,难道不是打了管委会的脸?”
“你不用考虑后果。就算打了他的脸又怎么样,管委会难道敢因为一桩婚事不成就与军委撕破脸吗?”
“……噢。真霸道,听起来就像是‘天凉了,该让格登家倒台了’。哥哥,这不像你的台词。”林静姝歪着头,笑了一下,“一路奔波也该累了,在这儿躺一会吧。”她拍了拍床沿。
这是他预想之外的反应。林静恒有些茫然地接受了她的安排,躺下去的身体立刻陷入柔软的床铺,鼻端萦绕着棉织物上淡淡的清香。他想起遥远的小时候,父亲永远在酒精或致幻剂中浑浑噩噩,那些雷雨天的夜里,他们会钻进同一个被窝,在闪电把整张窗帘映亮的时候,他的手会立刻捂住她的耳朵。那时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相依为命下去。
“那些……玩偶呢?”他侧过脸,发现她的床头变得空荡荡,轻轻地随口问。
“我早就不喜欢独角兽了。”林静姝说。
她静了静,再度开口:“如果是从前,我会答应的。我不喜欢格登,但我也不喜欢过去这些年的生活,我没办法靠自己脱离完全任人摆布的境地,所以我需要利用某一个人来达成目的。既然总得有个人,那不如是地位显赫、前途无量的联盟大秘书长。”
“就算总得有个人,也不需要是他。”林静恒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你?”林静姝眼睑下方微微绷紧,脸上有笑意,带着一种淡淡的、却又尖刻的调侃意味。
林静恒已经慢慢读懂了一点这个与过去似乎截然不同的静姝,他把这句外壳尖锐的发问剥开,并没有纠正那个词汇,只是点了点头,“永远可以。”而他在心里说的是:你永远可以依靠我。
林静姝的神情安静地收敛,她回到桌前坐正,重新调出了那个在他刚闯进来时被隐藏的输入屏幕。她用余光发觉林静恒在悄悄地看她,是那种猫在观察人类的感觉。“你在干什么?”他终于问。
“要拒绝大秘书长阁下,总得想想真诚恳切的措辞吧。”她说,“刚写到一半,别打扰我。”
那你为什么挂断我的通讯?林静恒后知后觉地想。就算他问了,她大概也会耸耸肩或歪歪头,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而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么,是否问出口就不再重要了。
林静姝回敬了一封言辞礼貌恳切、并给新任大秘书长留足体面的书信来婉拒格登的求爱,外加林静恒以个人名义派遣亲卫向格登送上了一份祝贺他成功当选的贺礼,兄妹俩做足了面子上的姿态,外加可能如林静恒所说,管委会真的不敢得罪他这尊瘟神——这场风波暂时被揭过了。“你该庆幸七董事家族里没有什么年龄合适的女儿或者孙女。”事后林静姝在通讯里是这么评价的,“否则他们也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去。如果必行是个女孩,说不定现在就要被推出来跟你联姻。”
一旁的陆必行听罢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里,咳得从脸颊到耳朵尖红彤彤一片。
洛德因为家事而暂时告假,陆必行的实习工作又不算太繁重,为林上将端茶送水筛文件的差事不知怎么就顺理成章地兼到了他身上(他本人倒也挺乐在其中)。近期,一部据说筹备数年之久、由军委投资的太空军题材电影即将在沃托上映,军委需要一些形象良好的太空军官出席首映礼活动,起到宣传作用。无论看军衔还是容貌,抑或是这些年以一己之力抹黑军委形象应付的代价,林静恒都难逃一劫。通常情况下公开活动都该有职级最高的亲卫陪同,洛德不在,他自然而然地就决定揣上陆必行。
电影首映礼上,毫无艺术细胞的林上将衣冠楚楚、昏昏欲睡地坐在放映厅里被媒体机器人拍了两个小时的照。而磨难并未到此为止——首映礼后,在投资方举办的晚餐会上,他发现了被邀请为影片主题曲献唱的著名女歌星叶芙根妮娅。
叶芙根妮娅是管委会包装得最成功的艺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契合这个时代沃托人所崇尚的热情开放,她的粉丝群体与代表作的传唱遍布八大星系的每个角落,传播度等同于她与林静恒被传出的那堆桃色绯闻。叶芙根妮娅多次在公开场合对他表达爱慕,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噱头他不好说,但林静恒到底是个接受过沃托精英教育的男人,他可以用冷淡与公事公办的态度消极回应她的示好,但不便在这种场合下当众失礼给女士难堪。
“别来无恙,林上将。”叶芙根妮娅在众人的视线焦点下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笑容可掬,“听说林小姐前一阵搬回家里了,我还真有点想念她……”接下来无需林静恒对此有任何回复,那些随时嗅闻搜索八卦气息的媒体自然会朝这边抓拍,对两位臆想中主角的交流进行各种天马行空的编排。
陆必行就是在此时转过头去寻找林静恒的。他原本正避开了众多名流与媒体,在餐台旁边和几个观众讨论电影中的细节,聊得正热火朝天,忽然记起自己此行的职责。他最先看见的是那位美丽惹眼的宇宙歌姬,即使在她身边,作为军委的门面前来的林上将也没有沦为陪衬。林静恒穿着整套太空军制式的高级军官礼服,左胸前密布的勋章折射着灯光,像星星般闪闪发亮;纽扣严丝合缝地紧扣到最顶,低调华丽的金色绶带与肩章下的流苏装饰垂挂在他宽而平整的肩上。被剪裁合身的制服勾勒的身体线条从双肩向下延展,挺拔如剑的脊背、紧束在镶有金属扣的外腰带里的腰身,和他包裹在军靴中并拢的、笔直修长的小腿,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军人气质和这具身体中蕴藏的力量感。那张英俊的冷脸则让人不敢细看,嘴角冷冷地紧绷着,一副强压着不耐烦却装作礼貌倾听的样子让陆必行觉得有趣。
林静恒对叶芙根妮娅无话可谈,除了点头,便只顾着喝酒,半晌才终于以去盥洗室为借口脱身。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陆必行手里端着一支香槟酒走进来。林上将见多识广,但没见过要把酒带进盥洗室来喝的沃托人。
“去哪了?”他问。
“在那边和人聊天。”陆必行指了指餐台。
“你朋友?”
“不认识。有些是影迷,还有几个是你的粉丝,特地来看活的林上将的。正巧,这两种话题我都很擅长。”陆必行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对他说,“将军,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合情合理地溜走。要不要试试?”
林静恒很快就会为他将信将疑的同意感到后悔——陆必行手腕一扬,精准地把整杯香槟一滴不落地浇在了他衣服上。
一分钟后,席间的无数双眼睛只看到年轻的亲卫搀扶着不胜酒力的林上将走出宴会厅,鉴于所过之处林上将身上酒气冲天,没有人去细究他藏在压低的帽檐下的脸颊仍然苍白,不见红晕。陆必行的身体紧靠着他,令人目眩神迷的灯光与人群的喧杂被逐渐抛在身后远处,林静恒听见他发出了轻松而愉快的笑声。
“怎么样,将军,不夸奖一下我吗?”
“夸奖?这么对待长官的亲卫应该被打包扔回家。”林静恒瞥了他一眼,试图从他怀里抽回手臂,没抽动。“哎,既然表演喝醉能不能敬业一点?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位神秘嘉宾——这回保证是你想见的人。”陆必行撅起嘴唇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林静恒酒量很好,缺乏装醉或真醉的经验,步履相当稳健地被陆必行挎着胳膊半扶半搡地塞到路边的一辆车里,意料之外的人影早就在一片黑暗中等候多时了。
一个小时前还在另一场慈善晚宴上密密麻麻的媒体镜头前光彩照人的林小姐乔装得密不透风,随手松挽的头发压在黑色贝雷帽下面,墨镜配口罩,看得林静恒疑心议会大楼方圆五百米内即将爆发什么病毒危机。
他们并坐在后座,手肘几乎挨在一起。林静姝勾下口罩上沿,像只嗅闻食物的猫一样凑近他的肩膀,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又缩回去,“把外套脱掉吧。好重的酒味。”
“你应该问问是谁干的好事。”林静恒像卸除盔甲般对付他那身军礼服,手指探进缝隙、紧贴着另一手凸起的腕骨脱掉箍着他手腕的皮手套,前襟亮闪闪的勋章被依次摘下叠进从肩头拆下的金色绶带里。然后他脱下制服外套丢到空着的副驾驶座,那衣领上一大片湿润的酒渍俨然是还没被销毁的罪证。
“这不是权宜之计嘛。我要是不带你溜出来,你待会儿就只能和叶芙根妮娅小姐一起去吃宵夜了。”始作俑者关上驾驶座侧的车门,在后视镜中无辜地眨着眼睛,“我替你拿去干洗熨烫,再帮你送回白银要塞,好不好?”
“这是你分内的工作。”林静恒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浑水摸鱼的意图。
“我实习的部门是白银三,将军。我分内的工作是修机甲。”陆必行启动车子,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哦,是吗?那真是怪了,怎么我总看见白银三的人在我办公室里晃悠。”林静恒挑了挑眉毛。林静姝依次看看他们两个,手势优雅地摘下墨镜,折起镜腿顺手挂在了林静恒衬衫胸前的口袋上,面对陆必行毛茸茸的后脑勺一锤定音,“听我的——待会儿请客就原谅你。”
“好好好。”陆必行好脾气地回应,“我请客。那出发喽,保证你们满意。”
应酬的宴会当然不是用来好好吃饭的,三个人同样胃袋空空。陆必行熟门熟路开到了远离中心区、靠近阿波罗港的一家餐厅。新星历时代,有些人(比如太空军,以及十分重视身材的沃托淑女)会选择更高效便捷的进食方式:营养配比均衡但能令人毫无食欲的代餐胶囊和营养膏。但陆必行声称他是坚决的营养膏反对者。“必行做菜的手艺也不错。”林静姝表示了认可,又转向陆必行,“下次来家里,也让你哥哥见见世面,给你一个向他展示厨艺的机会。”于是点菜的任务也落到了他头上。
林静恒原本没觉得有醉意,也许是饭后分解的碳水充盈进血管的感觉让他的大脑变得有点昏沉,他站起来,到餐厅二楼的外置露台上去抽烟。向远处望去,夜里的沃托灯火通明,这是一颗凝结着人类最高智慧的星球,一座文明而伟大的城市,伊甸园无形地高悬在人们头顶的星空下,呼唤爱、自由与纯善,消除恐惧、忧愁与怨恨,人类成为自己的神明。
清脆的鞋跟点地声从背后接近他。林静恒下意识地掐掉了烟,林静姝手里拎着餐厅的空气除味喷雾,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狠狠喷了几下,挥散了潮湿的水雾,才若无其事地靠过来。
“少抽点这个,对身体没好处,你知道的。”林静姝说,“你也沾上爸爸的坏毛病了。”
那个遥远陌生的称呼让林静恒心里微微一震,但他对她说的话无法反驳。“待会儿我要去见哈登博士一趟,车留给我,你和必行一起散步回去吧,就当是消食了。”她对他还有额外的安排。
“哈登?”林静恒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她与母亲生前的老师还有过什么交集,“见他干什么?”
“以前在管委会,我们偶尔一起聊天。我去他那儿取些资料。”林静姝弯曲胳膊撑住栏杆,“噢,对了。我向沃托社科院提交了申请,如果考试顺利通过,我想继续以前的研究方向,拿到学位。”
“那挺好的。”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和缓,“现在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一些具体情况之后再详细告诉你吧,今天不是聊这些的好时机呢。”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出这话有什么深意,林静姝已经朝他摊开了一只手掌。林静恒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追溯回这场谈话的开端,无奈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交给她,看着她在手心里一攥,丢进旁边的垃圾箱,然后像朵云一样优雅地飘走了。
他和陆必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漫步在沃托深夜的街道上。走回中心区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首都森林公园的园艺灯点缀在葱茏的植物间,分外醒目,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宝珠。一条羊肠小路通往旁边的联盟碑林,陆必行捏了捏他的袖角,拉着他往那边走去。旧星历时代以来为人类作出过卓越贡献的巨擘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满载人性虹光的土地上。
陆必行从一座座石像间穿过,最终在一个空荡荡的石质底座前停下,伸手拂去台面细细的灰尘。那上面既没有镌刻事迹,也没有雕琢姓名。林静恒微微一怔,“你知道……这原本是谁的石像?”他低声问。
“当然。是我父亲。”陆必行在石台上坐下来,“我小时候偶尔会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
“那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认真地说,是一无所知。过去人人都称赞他的功勋,最终他却被认为是全人类的叛徒,但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那些物议如沸的事。就像那些人都说你冷血,背弃了我父亲的恩情,但真正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你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吧。”陆必行仰头看进他的眼睛。那对瞳孔是黑色,而虹膜则是渐浅的灰,看上去通透却疏离,仿佛海下断崖周围危机四伏的海水。“你一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静恒沉默了片刻,只是说,“他是个值得你引以为傲的父亲。”他受过伤的脊椎骨仿佛在这句话出口时弥散出了一点酸涩刺痛,他有点想抽烟,手伸进口袋里却摸了个空。
“唔,你就不怕我其实是管委会派来的卧底,拿住你这句话当把柄吗?”陆必行佯装惊讶。林静恒听出这是句企图缓和气氛的插科打诨,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交叠然后猛地错开,用力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陆必行哎呀一声捂住脑门,很痛的样子,眼睛却在指缝下弯弯的,用另一只手拽着他坐下来。
“他也会以你为傲的,哥。”陆必行轻轻地说。林静恒瞥了他一眼,胸腔中某一部分短暂地塌陷下去,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你就要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吗?那有很多啊,我想写书,想环游八大星系……不过,我猜管委会的董事们会给我一个‘合适又体面’的安排。”他的语气逐渐变淡。
“和你的专业有关,多半是和星舰相关的工程设计或维修吧。”林静恒说,“但你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你居然也会这么夸人的吗?”陆必行的眼睛睁大了,“其实,我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留在白银第三卫。”他观察了一下林静恒的表情,摆摆手补充道,“我知道是有严格考核流程的,没有让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给我开后门的意思,我会努力通过的。”
“不是这个原因。”林静恒解释道,“白银十卫完全归白银要塞统辖,由我个人调度,和联盟不算是雇佣关系。你进了白银三,管委会的董事们就会认为你是我的人了。”
他与管委会迟早有关系紧张、连表面和睦都无法维持的那一天。林静姝是他的亲妹妹,关系本就难以割断,但陆必行完全可以有更稳妥安全的选择。万一未来轮到他自己大厦将倾,他担心陆必行因为偏倾的立场遭受无谓的牵连。
“那有什么不好?”那双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毫无遮掩,陆必行坦荡又真诚,自然地说,“我想当你的人。”
常年混在一群兵痞中深谙各种颜色段子和流氓话的林上将沉默了一下,即使他在某些方面颇为粗神经,也嗅出这句话的气氛有点怪,但这句很有歧义的话是他先说出口的。他一时没接上话,被理智沉淀了一下的氛围就变得更暧昧了。
“啊……不是。”陆必行后知后觉,连忙抬起双手解释,脸腾地一下红了,那条伶俐的舌头都打了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呃……我是说……”
“……走吧,风大了。”林静恒装糊涂的本事不太如人意,干巴巴地岔开话题,绷着脸站起来。
“对,走……该走了!”陆必行看了一眼个人终端显示的时间,像是忽然清醒般跳了起来,按住他的肩膀推着他向前挪动,“抓紧时间回家。”
“急什么?”他们能在沃托短暂停留几天,明天是休息日,林静恒不懂他抽什么风。“不在零点前回家的话,魔法会失效的,你会从一个高大的帅哥变成奶牛猫。”陆必行胡乱援引古地球童话故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而当站在家门前、被陆必行轻推着迈步进去的那一瞬间,林静恒其实并不知道时钟指针刚好跨过了新旧两天的界线。客厅中一片黑暗,所有的窗帘都拉着,静悄悄的,也没有湛卢一如既往的问候。
下一秒钟,伴随着乍亮的灯光,喷薄而出的彩带纷纷扬扬地从天花板落下来。林静姝与人类形态的人工智能管家一起推着盛放蛋糕的小餐车出现在客厅正中,迎着林静恒状况外的惊愕目光。
“陆必行——你不会是聊天聊得忘了时间吧?再晚两秒钟,你们就要迟到了。”他面对着姐姐那温柔却让人看了打哆嗦的眼神,赶紧为自己开脱,“怎么会呢,时间不是卡得刚刚好嘛。你们这边还顺利吗?”
“很顺利,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我和林小姐还是先后完成了取资料和准备惊喜的计划。”湛卢代为回答,平板的语气甚至还有些自豪,“林小姐,小陆先生,根据我事先的评估,你们声东击西的分工和计划并不严谨,被提前发现的可能性高达65.8%。但所幸,先生很多年都不再过生日,对于‘别人是否在悄悄为他准备惊喜’这件事的敏感程度近乎为零。”
“好了,那差不多就开始吧。”陆必行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客厅里的灯光应声再次熄灭,只有蛋糕上跳跃的橘色烛火带来一小块静谧的光亮。他变魔术似的,不知道从哪捧出两只尖尖的生日帽,加冕般地给自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共同庆祝过生日的兄妹俩依次戴上。
“长大后的林静恒先生和林静姝小姐——祝你们生日快乐。”烛光映亮他笑意深深的脸容,“我来和湛卢一起唱生日歌,然后你们就可以许愿了。”
END
镜中人
🌸一篇梦呓般的胡言乱语,祝林生日快乐!
🌸结局oe预警!
1
林静恒家里住进来一只鬼。
这件事就离谱。当时他刚吃完晚饭,正在阳台给花浇水,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因为玄关正对着阳台,来者猝不及防地与他看了个对眼。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卷卷的,眼睛亮晶晶,相貌英俊——但这也不是他私闯民宅的理由!
僵持时间只有几秒钟,林静恒重重地撂下浇水壶,走过去想要驱逐他。对方没有料到他突然动作,看起来被吓了一跳,踉跄着倒退两步。林静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害怕,看他似乎要跌倒就伸手去抓他的腕子,已经做好了拽他一把的...
🌸一篇梦呓般的胡言乱语,祝林生日快乐!
🌸结局oe预警!
1
林静恒家里住进来一只鬼。
这件事就离谱。当时他刚吃完晚饭,正在阳台给花浇水,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因为玄关正对着阳台,来者猝不及防地与他看了个对眼。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卷卷的,眼睛亮晶晶,相貌英俊——但这也不是他私闯民宅的理由!
僵持时间只有几秒钟,林静恒重重地撂下浇水壶,走过去想要驱逐他。对方没有料到他突然动作,看起来被吓了一跳,踉跄着倒退两步。林静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害怕,看他似乎要跌倒就伸手去抓他的腕子,已经做好了拽他一把的准备,结果却抓了个空。
两人的胳膊好像两片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似的,一下子重合又分开。年轻人往后一跌,后脑撞在门板上咚的一声。
鬼!——但林静恒才不怕鬼。他质问:“你是谁?谁给你的钥匙!”
年轻人愣住了:“中、中介啊。”
这年头连鬼都有中介了。林静恒啼笑皆非,冷哼一声:“这是我的房子,从来没有对外出租过。”
对方黏糊糊又哼哼唧唧地说:“可是我付钱了。”
他拿出身份证来给他看,又从背包里翻出租房合同,上面写着乙方姓名:陆必行。甲方却是一个什么公司,并不姓林。
林静恒的眉毛慢慢地皱起来,他伸出手试着拍拍陆必行的肩膀,果然还是摸不着,手臂伸直就能直接抵到门上——好,他俩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理意义上的。
陆必行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说:“也许房屋的居住权分两部分,阴间和阳间都能住,你说呢?”
“我不爱和别人挤在一起。”林静恒拒绝他,“你找你的中介去问清楚,就说房子里已经有人住了!”
陆必行小狗一样哭丧着脸,“那好,那老师,我能不能明天再去问?今天已经挺晚了,我刚毕业,也没什么钱住酒店——”
林静恒嫌他啰嗦,他也不难为小孩子,摆摆手让他不要再唠叨了,顺手指了指客卧。这个房间空荡荡的,但好在还算干净,可以让陆必行凑合一宿。陆必行连连道谢,托着箱子,举着行李包就径直去了。林静恒友好地问:“要不要帮忙?”
他顺手接过陆必行的行李箱,帮他拖到客房里,这倒是能碰的着,看来鬼的生活用品和人的东西也没什么两样。小年轻一个人在屋里忙活,林静恒就没再打扰,兀自去浇花了——近来天凉了,花有点蔫蔫的,林静恒便把窗户都关上,给他们开了一点暖风。
陆必行从房间里走出来,端着一只搪瓷杯,用一种“老师哪里有热水”的眼神求助于他。林静恒抬起下巴点了点厨房的方向,陆必行不胜感激,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一顿,露出点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说。”
“这花还有必要浇吗?”
林静恒差点让他一句话气死:“关你什么事?”
“哦。”陆必行立即不说了,做乖宝宝状。
他转头钻进厨房,徒留林静恒自己举着浇水壶,气成了一只冒烟的开水壶。
2
第二天早八点,林静恒已然忘记了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已经跑完步洗了澡,站在灶台前熬一锅咕嘟作响的绿豆小米粥。他的生活习惯很健康,可能这也跟他的性格有关系。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熬夜或者忘记吃饭,为此林静恒保持高度自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昨天借住的那个小鬼终于睡醒,靠在厨房门口沉沉地看他。真不愧是鬼,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林静恒捧着粥锅一回头吓了一跳,好在他平时很稳重,这才没有把锅扔到对方身上——也不知道鬼有没有医保。
“早上好。”小鬼彬彬有礼地说,眼睛却一直瞟着粥锅,“我也可以喝吗?”
林静恒确实没煮他的份,但是他一问又觉得不好意思,如果拒绝显得他好像连几粒米都舍不得给孩子吃似的:“可以。”
八点半,他们坐在桌前分食那一锅绿豆小米粥,配醋腌黄瓜条和一碟榨菜。林静恒提醒道:“别忘了去找中介。”
“嗯嗯,我知道。”陆必行几乎把整张脸埋进碗里,“你放心,我一定问清楚。”
这小鬼胃口不错,把小砂锅吃了个底朝天。林静恒只委委屈屈地喝了一开始盛的小半碗,剩下的时间就看着他往嘴里塞了。好在陆必行还有良心,吃完一抹嘴,起身收拾锅碗瓢盆:“哥你忙你的,我刷碗就行。”
林静恒心道这孩子怎么像小狗似的,一给吃的就摇尾巴,之前还是“老师”,现在就变成“哥”了,一点防备心也没有。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信纸前,准备开始工作,陆必行收拾完,套上风衣站在他桌前,老实地道别:“那我走了。”
白长了一副聪明相,一说话怎么笨笨的。林静恒一弹手指示意知道了,继续写他的文章。一直到日落西山,林静恒打开落地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小盒排骨,一根鲜玉米,看见餐桌上那只属于小鬼的搪瓷杯,又拿出两盒牛肉卷和四个鸡蛋。他安安静静地收拾好食材,先让汤炖着,烧了一锅开水焯牛肉卷。抽油烟机下氤氲起一层雪白的雾气,薄薄地弥散开,天真的冷了,该多吃些肉和蛋,贴一贴秋膘。
林静恒做饭一般,算不得好吃,但也绝对不能说难吃。且不说他本身对食物的要求就不高,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练也得练出来了。他紫外线过敏,不爱出门,还一直顽固地认为饭馆里的菜都不干净,所以顶多下楼倒垃圾,从不下馆子,连买菜都是叫跑腿的。
起码现在知道拌牛肉卷要先焯水,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林静恒望着锅里沸腾的水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很好笑——他好像一个搁置在室外的木头人,天气凉了之后被冻得越来越迟钝了。
就在这时候陆必行又推门而入,头发乱糟糟的,看来今天风挺大。
他关上门,哭丧着脸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也不出去,几乎要嚎啕大哭了,“怎么办啊哥,我找不着中介了。”
傻孩子,你被骗了。
3
他们坐在茶几前,陆必行把手机里的号码念给林静恒,林静恒没有手机,把号码写在纸条上,预备一会儿亲自会会这位鬼中介。
陆必行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哥,你怎么不买个手机?”
林静恒答:“没什么用。”
“可你不出门怎么交水电煤气费啊?”陆必行说,“还要买菜买日用品什么的,你不用美团吗?”
林静恒不耐烦:“钱从卡上划就行了,买东西给店里打电话不就完了?你多操心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强!”
陆必行不说话了。
林静恒核对了一遍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拨通了。那边震了两声,居然真的有人接听,陆必行眼睛瞪得圆圆的,凑过来听。
“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陆必行的,嗯,家长。”林静恒说,“就是你把房子租给我家孩子的?”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什么陆必行?不认识。”
林静恒咄咄逼人,“把钱退给他,快点。你知不知道这个房子里有人住了?”
“……”对方挂断了。
那小鬼还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林静恒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你还有多少钱?”
陆必行打开手机支付宝,给他展示:11.01。
好样的,是个穷鬼。林静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很久之后,陆必行觑着他的脸色,试图开口:“哥,你看要不再收留我两天……”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刚毕业的大学生?”
“嗯。”
“这五百块钱哪来的?”
“我爸妈都不在身边,暂时没找到工作。”陆必行像棵蔫了的小白菜,“便利店打工一个小时十五块钱。”
看来又是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他父母应该还在人世。林静恒沉吟片刻,说:“要不我打电话让你爸妈给你烧点纸钱?”
陆必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人不能花冥币吧?”
可你不是人啊。林静恒默默地想,但没有说出口,怕伤害到小鬼此刻脆弱无比的心灵,“先吃晚饭吧。”
一直到坐到餐桌前,他还是没有答应陆必行那个底气不足的借住请求。小鬼蔫头耷脑地跟着他,乖乖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尾巴已经不摇了。
林静恒给他盛了一碗饭,把拌肉卷和糖醋荷包蛋往他那边推了推。陆必行塞了自己满满一嘴的肉和米饭。林静恒看他吃东西觉得特别的香,自己也忍不住吃很多,看来这小子不只是穷鬼,还是个饿鬼。
“你在这住吧。”林静恒打断他,“要做家务,按时倒垃圾,在家吃的话一个月两百块钱生活费。”
也不全是因为可怜他。林静恒对自己说。他长得还挺可爱的,权当花钱找个饭友。
4
林静恒确实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鬼也一样。但是陆必行不算在“别人”此列,因为他很会照顾人,很勤快——确定要常住的第二天,他就挽起袖子吭哧吭哧把全屋打扫了一遍,林静恒不想让他进卧室,但是陆必行很乖,他保证就只是拖拖地擦擦橱柜,顶多再整理一下衣服,绝不干多余的事。林静恒听罢觉得已经很全面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多余的事”。
他干活的时候,林静恒就坐在客厅里写字,听见他唱山歌似的从卧室里提出不合理要求:“哥,咱家怎么连个穿衣镜都没有,我网购一个吧。”
林静恒不以为意:“要镜子干什么,你又不化妆。”
陆必行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不抓头发吗?不照镜子都能这么帅?”
“油嘴滑舌。”林静恒没忍住还是笑了一声,“中午吃煎黄花鱼和火腿汤。”
“收到。镜子还买不买?”
“我不用,你买了放你屋里。”
只要陆必行在家不吵闹不作妖,林静恒给了最大的自由。但是交了生活费之后的第二周,他又折腾出了新的麻烦——客房里的床塌了。
床是晚上七点钟塌的,原因是小鬼兼职回来冲了个澡,往床上一趴就成这样了。他们站在卧室门口审视房间内的惨状,林静恒太阳穴突突地跳,“你在床上干什么了?”
“这床太旧了。”陆必行心虚地看着他,“我只是躺了一小下,就成这样了。”
林静恒无奈大过了愤怒:“你今晚到沙发上睡。”
“哦。”陆必行有点伤心,把自己的枕头和被褥抱出来,哀哀地看着他。林静恒正要转身就走,这个聪明鬼突然在他身后冒出了一个好主意:“哥,要不咱俩睡一张床吧?”
林静恒想都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哥你考虑考虑,咱俩是互相碰不着的,这张床对你来说是一整张,对我来说也是一整张。”陆必行试图抓他的手,忘了自己抓不到,差点扑到地板上也不气馁,直起身子来继续讲,“理论上来说,咱俩可以重叠着睡!试试嘛哥,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
林静恒一想他形容的那个场景就来气:“不行!”
陆必行被他一嗓子打回原形:“哦。”
但是到了夜里十点钟,陆必行像一只小狗在客厅里窸窸窣窣地动,林静恒稳定的睡眠被他打扰得七零八落,他抓抓头发坐起来,对着客厅喊:“陆必行!”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采用陆必行的重叠式睡法,两人各自偏安一隅。林静恒的棉被不算柔软,但是带着淡淡的植物气息,陆必行埋进去嗅了一大口,高高兴兴地睡着了,半夜里却被冻醒了。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林静恒还是和他重叠了一部分,他爱侧身睡,陆必行总是躺得很平,无所适从的棉被就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恰巧能进风的口子。
不知道为什么,陆必行鬼使神差地往他那边靠了靠,把被子往林静恒那边一拽。他努力让床铺不发出声音,小心地挪动手臂,把手搭在林静恒的手上。不出所料,他们重叠了。
陆必行摸不到他,他也碰不到陆必行。偶尔早上林静恒帮他收拾放在桌上的搪瓷杯的时候能碰到一点温度,那是陆必行握着他残留的温度,这是他们唯一能交换触觉的时候。
5
林静恒打电话订了一张床,一米半两米的,送到家的时候陆必行不在家,只好他自己动手搬进来。
客房不太明亮,林静恒把那些零部件拖到客厅里,开始帮他收拾屋内那张残废的床。这床也有些年头了,掉下来的都是些被蛀空了的木头。林静恒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抬起头抹抹眼泪,突然看见了一面镜子。
肯定是陆必行买的,是落地式的穿衣镜,镜面上蒙了一层灰,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这面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
林静恒撂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擦镜子。镜子映照着屋子,墙皮脱落,床铺倒塌,床头柜的抽屉掉在地上,破破烂烂的,台灯绝不可能亮,因为灯泡已经碎完了,只剩下两根脆弱的钨丝在飘摇。而这张镜子里没有他自己。
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了,不对,他上一次看见其他人是什么时候?陆必行?不对,不对!
林静恒双手撑着镜子,镜子里慢慢浮现出他自己的影子,他看着自己,衬衣是脏的,心口的部分晕开一大片血迹,嘴角也有,袖口也有,全是成片的暗红色污迹。
应该是误会陆必行了,他好像不是鬼,他林静恒才是。死得还怪惨的。林静恒心想。也难为陆必行这小子,在凶宅里还能吃得下饭,还住得这么开心。他不同凡鬼,很快坦然接受了现实,搬起镜子往外走,边走边看,阳台上没有什么花,只有看不出颜色的花盆和乌糟糟的烂叶子,厨房也破破烂烂的,除了柴米油盐的瓶瓶罐罐外也都烂完了,幸好饭菜还是正常的。
林静恒叹了一口气,把镜子往茶几上一放,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原来他一只鬼在这宅子里住了那么久,自己挣稿费养活自己,还天天买菜做饭,这叫什么事啊?
“哥。”陆必行进门踢掉鞋子,“我看门口有快递箱,你买床了?”
林静恒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面对他,只好面无表情。他心里暗暗想:“孩子要吓死了,一只鬼坐在客厅里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可能陆必行这小子从小吓大的,非但没有退避三舍,还亲亲热热地蹭到他跟前——虽然并不能碰到——继续发问:“晚上吃什么?咦,镜子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林静恒对他叹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必行愕然:“我是陆必行啊。”
“那好,陆必行,你知不知道我是鬼?”
陆必行噎住了,好像在做什么思想斗争。好吧,那我说实话了,他慢慢地说,我是警察,是来调查这里的。
“之前打的‘中介’的电话,就是我上司的手机号码。”
周边的商人说有人一直在购买东西送到这个地方,但是没有人见过里面有人。是一个送东西的年轻人晚上来,从外面看见房子里亮着灯,有人影在晃。他敲门没有人来开,生怕有意外,强行把门撞开了,里面却是黑的,地面上甚至积了一层灰。他报警了。
同事来好几次都说里面什么也没有,是闹鬼。我说不是,也许有人在这里住,就申请了钥匙,进来就看见你了。
好像很难说出口似的,陆必行一笑:“你站在阳台上,在浇那几盆枯得不成样子的花。屋里全是灰,你的衣服上都是血,可是你那么好看,像落难的神仙一样。然后你对我说话,我就不害怕了,不但不害怕,还想和你说话,还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都看不见你,只有我能看见。”陆必行说目光灼灼,把手搭在林静恒的手上,就那样重叠着,“你和我,我们应当相见,这是我求来的。”
6
陆必行说住进来的第一夜,他做了一个醒之后也忘不了的梦。他梦见林静恒穿着袖口微微发黄的衬衣站在门口,帮他把行李箱搬到外面去。林静恒的声音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话少,声音冷冰冰的,“好好念书,放假回家。”
“我知道了哥。”陆必行已经期待得不行,“你有想要的伴手礼么?听说英国茶很好喝,我给你带一些回来。”
林静恒兀自沉默,抬手整理一下他的衣领,立刻收回来了。
“都行。去吧。”
梦醒之后陆必行满头冷汗,拧了好几次床头灯都没拧开,打开手机一照才发现钨丝都断了。这房间已经旧得不像样子,他躺在这张床上却舒服极了,像回了家一样。是的,房间破旧,梦中的林静恒睡在隔壁,他是鬼,这又如何呢?
他本想第二天就离开,回单位打报告,却因为这个梦改变了主意。第二天夜里他继续做梦,梦见自己那么快乐——他发觉快乐不仅因为要去看其他地方的风景,还有因为离开了林静恒。
在梦里,他清醒地知道林静恒对他的爱意。在七八十年代,对一个高知分子来说,这种感情是能吞吃掉前途的猛兽。林静恒在警局工作,常年挺拔沉默,不会将难以启齿的心思宣扬出去,那如此说来,只要陆必行一直保持逃避不表态,那他就非常安全。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陆必行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他是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在这个父亲留下的宅子里生活的,现在他大了,这个家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多么重要了。坐在车后座去机场的路上,他甚至在想:我永不回来,伴手礼就寄回家好了。
陆必行醒来之后坐在床沿,头晕眼花地回想梦里的种种细节,不知怎么非常想掉眼泪。林静恒在厨房乒乒乓乓地忙活,可他记得梦里的哥哥分明是煮面都不熟的,他怎么会放心再不回来,让他一个人在这个偌大的家里挣扎生活呢?
之后的梦越来越长,几乎覆盖了他那不算漫长的一生。在床坏掉的那一夜,陆必行躺在林静恒身边,梦见林静恒濒死的样子。不知是抓什么犯人,他前胸被捅了刀子,医院抢救他很久。可是林静恒躺在医院里那么多天,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守在他身边。
那时候医疗条件实在不算太好,林静恒睁眼之后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要求回家。他路过客厅中的那张镜子,发现自己被伤病折磨得憔悴丑陋,更加不讨人喜欢。他沉默着发疯,打碎了镜子,碎片扔到院子里,打了分开后的第一通越洋电话。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些混沌的笑意:“我是陆必行的家长,帮我接他。”
陆必行觉得意外:“哥,怎么了?”
“没什么。”林静恒缓慢回答,“我给你寄了钱,天冷了,买几件衣裳穿。”
“哦,我还有钱的。”
“过年回家吗?”
“说不准,得看情况。”
“好。你去忙吧。”
陆必行在梦里发现,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醒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钟,他的手还和林静恒的重合着,他闭着眼睛捱到六点钟,林静恒起床了。他听着厨房里淘米的声音,缩进被子里泪流满面。
7
那年冬天邻近除夕,陆必行打定主意不回家,却心慌极了,烦躁之际接到他这辈子的最后一通电话。
哥,你的声音怎么了?
哥!你生病了吗?你去看医生了没有?
哥,你在家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我现在就去买机票。
不着急,没事的,我一直在家等你。
林静恒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自己困极了,好像被困在一个梦境里,大雪飘扬,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陆必行正飞奔向他,隔着模糊的雪幕,他能看见对方像一个黑色的小逗号,可爱又着急地咕噜噜打转。
慢点,慢点,不要跑,小心跌倒。
林静恒在他离家之前欺骗他说不再喜欢他了,盼望他能为此放下顾虑回家,这谎言因为太拙劣而没做到,可笑的是爱情做不到的事情死亡竟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陆必行到家才知道警队已经为林静恒下葬,拖着行李面对着家门跪倒在地,不敢进去。为什么呢?他只是年纪太轻了,没有想清楚,全世界那么多想不清楚、犯了错误的人,为什么只有他永远地失去了爱人呢。
他去了林静恒的单位,去了陵园,哪里都去了,单单不敢回家。他是高知分子,最不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却在墓前求神拜佛,求一个能再相见的来世。
最后怎样死的,他忘记了,大抵是得病,那并不重要。林静恒听他讲,犹豫着说:“我记不得之前的事了。”
他顿了顿,又说:“别哭了。都过去了。”
陆必行猛然从往事的河里浮上来,满脸都是冰凉的泪。他的膝盖和手肘都麻木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强笑道:“这么简单就过去了吗?哥,你怎么对一个辜负你的人这么好啊?”
林静恒抬头看看他,“我没觉得这个故事里有谁辜负谁。”
是吗?陆必行的笑已经挂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你怎么总是这样。
“你把这房子买下来装修一下吧,反正以后要长住。”林静恒叹气,“买不下来就租下来,但是你跟鬼在一起会不会不习惯?听说鬼都阴气重。”
陆必行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什么?”
林静恒笑了一下,忍不住去给他擦眼泪,他忘了自己碰不到他,这么一擦却真的拭去了。陆必行浑身一震,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是冷的,湿漉漉的。
林静恒笑了一声,“可我已经记不起你是谁了。”
陆必行含着泪也笑起来,“没关系,哥,我记得就好了。”
镜子斜在茶几边,对着偌大的客厅,反射出一层浅淡的光芒。可是镜中并没有什么林静恒,只有陆必行一个人——他独自坐在覆着灰尘的旧沙发上,好像在看着空气中的一个不存在的切面。不远处是阳台,枯萎腐烂的花和很久未动过的铁质浇水壶,已经锈迹斑斑。
亡命之徒
🌸是合志稿子,来凑一次更新|・ω・`)
🌸一个be的构想,be!
我们最终变成飘荡在宇宙中的一对亡命徒。
1
“您这话说的不对,如果活着没有什么追求,还活个什么劲儿呢?”陆果带着一点笑容,殷勤地把面前的杯子们灌满茶水,“图兰阿姨,您别担心我们两个啦,好好养病是正事。”
“您操劳了大半辈子,可不要耽误了休养,不然我们可太对不起你了。您放心去玩,什么也别想,等会儿把工作给湛卢说一声都转到我这里,我也顺手帮您做了。”
论话术陆果甚至不会输给政府官员,更别提林静恒旧部了。她句句绵里藏针,看似是为了别人好,却三言两语把图兰全身上下的权利...
🌸是合志稿子,来凑一次更新|・ω・`)
🌸一个be的构想,be!
我们最终变成飘荡在宇宙中的一对亡命徒。
1
“您这话说的不对,如果活着没有什么追求,还活个什么劲儿呢?”陆果带着一点笑容,殷勤地把面前的杯子们灌满茶水,“图兰阿姨,您别担心我们两个啦,好好养病是正事。”
“您操劳了大半辈子,可不要耽误了休养,不然我们可太对不起你了。您放心去玩,什么也别想,等会儿把工作给湛卢说一声都转到我这里,我也顺手帮您做了。”
论话术陆果甚至不会输给政府官员,更别提林静恒旧部了。她句句绵里藏针,看似是为了别人好,却三言两语把图兰全身上下的权利薅了个干净,就好像无比自然地从行人身边走过顺走了人家口袋里的钱包。图兰被她这一套情真意切的关心说得哑口无言,但眼下军方内部出现矛盾更致命,只好兀自憋得脸红脖子粗。
她们此时正坐在统帅办公室里,以私人名义讨论公事:两个月前,第九星系远征队遭受域外海盗袭击,死伤惨重,归来者寥寥。以陆果为代表的军部主流震怒,而图兰和托马斯觉得现在还在八大星系发展期,不适合轻易征战。主防一派要与陆果对着干,本身就人数很少,眼下的话语权也基本上要被她逐个击破拿下了。
“人类先锋队探索域外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图兰犹豫半晌,又说,“果果,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们也想,但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陆果的笑意冷冷地挂在嘴角,“您说什么呀,哪儿来的仇?我的考虑就是军部的考虑,从来都是以人类利益为第一优先级。”
既然她装傻,这话题就无法再继续了。
“远征域外海盗你有几分胜算?你仔细想想,他们在设置陷阱等我们。”
陆果脸上笑意不减,突然靠过来说悄悄话似的柔声道:“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什么陷阱,狗在地上刨个两尺长的坑,能摔死人吗?”
话音刚落,摆在办公桌上的个人终端嗡嗡地响起,陆果抱歉地点头,一边接听一边向窗边走去。她对着窗外讲话的时候下颌紧绷,浮在表面的一点笑意也不愿再费心保留了,侧脸被日光勾勒出一个黢黑的影子,棱角分明,歪歪斜斜地印在地板上。图兰盯着她看,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恍然间竟觉得回到了林静恒不在的那十六年,好像正在等着陆必行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决定。
知道了,继续跟进,我这两天就启程。剩下一点小麻烦,很快解决。好,就这样。
“是小然吗?”图兰问。
于是陆果又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对。”
“他在——”
“他和白银一已经抵达第九星系联络点了,在等我的指示。您可别怪我先斩后奏,在战争中先机就是一切。”陆果彬彬有礼地说,“我先走了,咱们回头再聚,图兰阿姨,别忘了把东西发到湛卢那里。”
她整理了一下前襟,把微微皱起的衣领捋平,出门的时候压低了帽檐来遮挡启明星过于强烈的人造太阳光。图兰看着她的影子越缩越小,在道路尽头停了一会儿,接过警卫手里大了不知几号的外衣,披好后才登上了指挥舰。
那是她的父亲林静恒的衣服。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它的布料是不透光的鸦黑色,套在陆果的身上很不合身,几乎像是在为她死去的亲人们穿丧。
这件外衣上曾坠着大大小小的军功章,林静恒嫌它过分招摇,所以只当礼服穿,是他出席军政会议或者联合演习的衣裳。正因为平时不怎么拿出来,它幸运地没有葬身于域外海盗之手。后来陆果坐到林静恒的位置,成为第八星系第一位女性统帅,任职当天就回家找出这件大衣,卸掉了奖章当军服穿。
那天她独自坐在父亲卧室的地毯上整理衣服,窗外下着大雨。启明星的人造雨季从不拖拉,雨也总是下得很凶。她想起小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的天气,总是想拉着林然一起出门踩水,老陆却从不允许。有一年雨季陆必行出差,林静恒留在家照顾两个孩子,他缺乏与陆果斗智斗勇的经验,被骗出了门站在房檐下一起看雨。小姑娘趁爸爸不注意撒着欢跑出去,林静恒一惊,没有拉住她,只得再去追。
滂沱大雨里所有东西都模糊了,但是林静恒能紧紧地锁定她,手臂一捞就把女儿抱在怀里。他很快脱掉外套罩在她头上带她回家,可进了门仍然成了两只落汤鸡。当天晚上陆果就发起高烧,林静恒把她安顿在医疗舱里去给陆必行发通讯,她半梦半醒间听见爸爸的语调很明显沮丧又无措,像犯了错误的学生。
陆必行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好了,但雨季还没有结束,一家四口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待在家过了一个整齐的假期。但老陆还是没能教会爸爸做饭。
现在家里空荡荡的,她也不想一个人吃自己做的饭。
陆果从爸爸们的掌上明珠变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军人不过只一晚,林然合上钢琴剪短头发进军部也不过只一晚。白银的几位老将心疼两个孩子,处处帮扶陆果和林然,后来发现失去了他的联系方式——林然搬出旧居,隐姓埋名不知去哪了。
陆果没有什么表示,看样子知道她兄弟的下落,但是他们不敢问。她变了许多,乍一看仍活泼爱笑,还是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可是大多时间她的灰眼睛是冷的,像极了林静恒,甚至比他还多了阴森和沉寂。这个小姑娘有林静恒的天赋和自律,也有陆必行的手腕和变通,不到五十岁便正式接任统帅。
就职典礼上前来对接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第八星系副总长秘书长,这职位可大可小,关键看能把多少决策权拿住。林然站起来欠身致意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对双胞胎强悍的战力。
两人正常地完成接任仪式,开完新闻发布会又接受了采访。陆将军一头漂亮的卷发藏在军帽下,灰眼睛淡淡地扫过台下的长枪短炮,嘴角带着笑意,惊人的压迫感溢满了会场。林然的面孔与林静恒有七八分相似,站在陆果身边气势也毫不逊色,棱角分明的侧脸对着大家,在连成片的闪光灯下眼都不眨。
天还很明亮他们便下班了,那是他们失去父亲的第二十个夏季,高楼拉下长长的阴影,街上鲜有行人,他们并肩离开会场回家,丝毫没有疏离感。双胞胎一心同体,好像不管相隔多远、分开多久都有神奇的默契。
林然多年没有回到“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陈旧的家具依然整洁,好像还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林静恒的衬衣的味道,袖口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陆必行一直喜欢的沐浴露和洗涤剂。直到他们“出差”的前一天,这些气息还是新鲜的。林静恒洗过澡没吹头发,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林然独奏的转播,陆必行在浴室鼓捣半天也没找到吹风机,探出头来兴师问罪:“陆果小宝贝,你吹完头发能不能把吹风机还回来?就忍心看着新买的布艺沙发被你爸的头发滴满水?”
二十多岁的小宝贝激灵一下,赶快跑到楼上找吹风机。林然还在正襟危坐地紧张:尽管林静恒不懂音乐,他也见惯了许多大场面,还是下意识地等待父亲的评价。
“走吧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出远门。”陆必行给他吹头发,他还嫌吹风机噪声大,搞得陆必行无语,“回来再看,我录了小然的合集,回来刷完行不行?”
林静恒觉得这样也不错,不管两个一休假就夜猫子似的孩子,直接和陆必行一起上楼了。
关于这个家的回忆就到此为止了。陆果还以为她就算当了奶奶也是老陆和爸爸的宝贝,并不知道这是她享受纵容的最后一夜。而林然,他到死也不能等到父亲对表演的评价了。从此他们只能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把自己拗成容器的样子,竭力保留那些关于一家人在一起的记忆。
重聚的第一天,他们坐在久违的餐桌前吃晚餐,林然低声说:“特批的远征队昨天已经出发了。”
“时间正好。”陆果回答,“无论他们结果如何,机会都到了。”
双胞胎对视一眼,多余的一句话也没说。餐桌上只剩下清脆的刀叉碰撞声,冰川在海面上慢慢地漂流,没人知道下潜两千米是否有暗潮在涌动。
2
“我少孤失怙,没有什么家教,您多担待。”陆果温声笑道,“动手!”
她麾下的机甲群接到指示,训练有素地调转了炮口。孤立在对面的指挥舰在弹雨之下躲闪不及,哀哀地发出一声悲鸣,通讯频道最后传出一句变了调的嘶喊:“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将军——”
“当然可以,只是比不上父亲。”
对方永远无法听到这句话了,林然的通讯请求切进频道,她自顾自地接过湛卢递过来的营养针,开门见山道:“解决了。怎么?”
林然早就习惯了她的语言方式,从容地回答:“我们被包围了。”
他眼前是一片乌压压的海盗群,为首的重甲正在他面前挑衅地行驶出一个圆圈的轨迹。坐在周围的几个副驾驶在迅速比对战略,林然淡色的瞳孔却仍岿然不动,声音里居然还带着一点笑意:“打开映像传输了吗?你看这些是不是全数了?”
倚靠在驾驶舱里的陆果立刻直起脊梁,饶有兴味地扫了一眼,“差得多呢。”
屏幕又切回了林然的脸,男人的表情隐隐透出一点压抑后的疯狂,眉眼间渐渐浮现上一层血红的笑意。
“你筹措好了就过来吧,隐藏跃迁点在我原点坐标(0.83,-10.18,-68.77),跃迁完毕立刻就能看见我。”林然戏谑地说,“你可要快点,晚了可就剩不下了,陆将军。”
一颗原子核弹撞上了指挥舰,辐射防护被震得稀碎。在船体的剧烈震荡中林然竟还有心情开玩笑,他以仰视的角度抬眼看着外罩显示屏,狠戾地眯起了眼睛。副驾驶员正想询问下一步作何打算,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话——林然还是第一次显露出这样明晃晃的杀意,平时他那张匮乏的脸好像只会做出官方微笑这样一种面具般的表情,其余基本都是没有表情。
现在他才明白,林然能爬到这个地位当然不止那些温和的手段。
3
“首次域外战争中,第八星系军方联合队伍未及时到达战场,政府军及白银一卫在李弗兰将军的指挥下粉碎了域外海盗的围剿之势。远征队初战告捷,有望实现下一次外扩。”
“可以,就这样报道。”林然摘下眼镜,对着启明星日报的责编点了点头,“您慢走。”
陆果正坐在他的办公室看文件,等到人走后笑起来:“听说你一个人接管了十二架机甲的精神网,在交战区域外沿打出了一个真空带。李弗兰叔叔真的是这样指挥的吗?”
“明知故问。”林然淡淡道,“不听话的人不能呆在我的机甲里。”
“啧,好厉害,不读军校真是可惜了。为什么不让他报道?”
林然抬起眼睛看她,琥珀样的淡色瞳孔里好像藏着一场没有边际的飓风。
“我是政府这边的人,动静当然越小越好。我是来报仇的,又不是来当英雄的。”片刻后他又戴上眼镜,低头打开了终端,“再说了,父亲曾夺来十五架机甲的精神网,在达到他的标准之前不敢拿着这点东西炫耀。”
陆果不置可否,笑着起身,“你说得对。我先走了,到发官方通知的时间了。”
林然点头道:“你重伤海盗前哨,拿到了他们总部的第一手消息,这事得让联盟知道。”
“我知道。军部的忠诚建立在无法撼动的力量上,敬畏才有我的地位。”
陆果披起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别系老陆的领带了,边缘都磨起毛边了。再买两条新的吧。”
林然下意识地按了按领带夹,听见她开门出去的声音,仍未抬头——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4
在大规模战役中,清剿是一个理想中的词,无论是陆信还是林静恒都没有做到过。新星历130年,陆信远征收复了第八星系位列十大上将;260年,林静恒重创新星历恐怖主义和星际海盗,这两场著名的战役都写在教科书上,但是没有一次的措辞是“清剿域外海盗”。
而林静恒和陆必行死后不到百年,这个词便写在了他们儿女的履历上,神话般的英雄故事像是世袭制。陆统帅率领白银在域外找到了海盗的老巢,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将其全数绞杀,图兰在接受采访时称此战“没有一枚子弹多余”;林然调配的备用武器库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与陆果的指挥节奏环环相扣,像咬得严丝合缝的精密齿轮。
这一场仗打得相当高调,联盟新收编第九星系,首都星的命名权交给了陆果。陆果一点也没有推辞,爽快应下还顺便休了年假。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林然在收拾他的旧钢琴——这琴还是陆必行给他买的,他小时候不太爱说话,想要的吃的玩的都不会开口要,只是忍着。有一天林静恒在晚饭时候回到家,看见坐在桌前盯着布丁啃手指的小女儿和系着围裙的陆必行,还有坐着发呆的儿子。
“别咬手。”林静恒脱下手套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小胳膊,又摸了一把林然的脑袋,“你在想什么?”
林然仰头看爸爸,闷闷地拿起勺子没有说话。
等到林静恒洗了手坐在桌前,林然还在神游八表地戳碗里的食物,他那么小小的一只,委屈巴巴的,看起来好像被冤枉打碎花瓶的小奶猫。林静恒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低下头问:“你怎么了?是陆必行欺负你了吗?”
正在给陆果擦脸的陆必行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静恒,被无视了。
林然及时摇摇头为他洗清了冤屈,小脑袋靠在爸爸肩膀上吃了一勺递过来的布丁。他本来想说“不要喂,自己吃”,但是爸爸的怀抱实在太诱人,于是小然便没有做声。
林静恒温和地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儿子犹豫了好久,终于出声了:“我……我想要琴。”
“好。让老陆明天带你去买。”林静恒自然地答应,没有问他什么琴,也没问为什么想要,更没有皱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又喂给他一勺布丁。
“为什么给你爸说,不告诉我?我吃醋了!”陆必行忿忿不平地抱怨,“咱家的钱都是我管,小然小朋友,你没有认清老陆的家庭地位!”
陆果不放过每一个机会:“老陆老陆,我想要糖。”
“你吃太多了,果果小朋友,你没有认清自己的龋齿!”
这是林然第一次向他们要东西,陆必行不在乎花多少钱,第二天一早就带他去定了一架昂贵的钢琴。
他们都不问,林然也不说,所以一直没有人知道他要钢琴的初衷——那天早上带着他和陆果去院子里浇花,林然隔着栅栏看见邻居家的爸爸妈妈在教儿子弹琴。音乐很好听,那父亲和母亲看起来都很高兴,林然很羡慕,他也想要爸爸们高兴。
他想要什么都会有,父亲的爱能变现,能严丝合缝地裹住所有期盼,所以他迫切地想为父亲们做点什么。林然愿意为了家人尘封自己的梦想,也愿意为了家人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这才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擦去堆积几十年的灰尘花费了不少时间,陆果到家的时候,他正站在阳台上联系多年前的乐队指挥,还挽着袖子、戴着防尘手套。陆果等他忙完的功夫仔细地叠好了林静恒的旧衣,坐在沙发上问:“我们要不要明天去见爸爸?”
“去。”
5
“静恒,我们和泊松断联了。”
林静恒死死地咬着牙,双颊透出不正常的青白,对陆必行道:“你先走。”
“不能回航,我们谁也不能走,隐藏跃迁点一旦打开第八星系就完全失去防御,不能把他们引进第八星系……静恒!”
就在他的脑袋再次磕到显示屏上的前一秒,坐在副驾驶上的陆必行猛然站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把他拖离驾驶舱。林静恒前额的伤口刚被小医疗机器人紧急治好,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解决,头晕眼花之际突然被陆必行抱住了摁在怀里。又一枚重型导弹迎头撞上,巡航舰打了个趔趄,警报声骤然拉响了。
“精神网交给我,我带你回家。”陆必行说,低头匆匆地亲了一口他的发顶,“快点,孩子们还在家等我们。”
单薄的防御层背后是陆必行紧急加密的跃迁点,林静恒攥着他的袖口,手背青筋暴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看去,透过窗口和所剩无几的防护罩,密密麻麻的海盗战舰严阵以待,在黑暗的域外组成了一个狰狞的笑脸。
6
“老陆,爸爸,多年没有来看你们是我不对。但我和陆果不一样,这些年在政府工作,不太好公布我的身份,也不好被人看见来这里看望你们。”林然微微扬起嘴角,难得开了个玩笑,“现在没关系了,我已经辞职了,想让我去陪你们都成。”
陆果已经给爸爸们摆上了一碟水果和两瓶酒,正蹲在一旁剥橘子,闻言赶快补救道:“他开玩笑的。小哑巴不太会说话,几年政府人员白干了真是。”
“……”林然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反驳,“当然不如你,把托马斯叔叔气得旷工半年。”
“他可不是气的,是为我大开方便之门。”陆果翻了个白眼,起身把披在身上的黑色军衣脱下来,轻轻地罩在墓碑上。
“泊松叔叔和你们一起在域外牺牲之后,托马斯叔叔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了,话越来越少,人总是提不起精神。这次一说起征讨域外海盗,他一边想让我们去,一边又担心我们安危,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当然了,他们的观点对我没有影响,总长的态度跟林然有关系,有我们在,第八星系就是军政一体的。”
“后来我们就去杀海盗了,杀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你们当初遇见的那些。像样的组织我俩都毁了,剩下的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流寇,保守估计近来三百年不会再有苗头了。”
“林然还是喜欢弹琴,过两天就要去乐团报道复健去了。我呢,还是呆在军部做统帅。放心吧,我们都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的。”
“除了你们,我们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了。”
林然安静地等他说完,上前轻轻搂了一下那块碑——地底下葬的是陆必行和林静恒的衣服,而远处广场上还有前些年新建好的伟人像,他们好像已经沉寂在历史书的几页里,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
这是一个漂亮的傍晚,温暖的金色夕阳洒在陵园里,给他们打上了一层甜兮兮的焦糖味的生气。
“想不想喝奶茶?”陆果突然问,“老陆以前煮的那种,我想了很久了。你会做吗?”
陆必行的甜点做得一般,但是比林静恒要好得多,所以他总是以此为傲,给爱吃甜食的儿子和女儿变着花样折腾。林静恒曾连着一周被迫将烤焦的蛋挞和干巴巴的戚风蛋糕当晚饭吃,后来甚至演变得一到下班就烦躁,但是每到他想说两句的时候总能看见大快朵颐的孩子们,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陆必行做甜品做的,好像人也变本加厉的腻歪,“不要生气呀,宝贝。你看这是什么?” 他端过做好的牛肉和面,坐在林静恒身边严肃地对着小朋友说:“今天我要喂爸爸,你们都要自己吃!”
爸爸又怒又笑,但总不会拒绝。
现在孩子们也要为二人世界做一点牺牲了,不单要自己吃,还要自己做蛋糕、煮奶茶。
“会做,”林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点诚心实意的笑意,“你怎么还是这么馋?”
他和陆果并肩回家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发脆的纸张,看也没看就爽快地碾碎递给了等在一旁的清洁机器人——那是一张几十年前的报纸页,头版印着曾惊动八大星系的讣告。
【星空与他| 01:00】新闻数则
祝小陆又一年生日快乐!!!
—
陆必行总长与第五星系元首莫伊夫举行会谈 双方就星际人道主义局势达成共识
启明日报 独立14年2月19日
(本报讯)独立14年2月19日,第八星系总长陆必行与第五星系元首、第五星系军委主席丽卡·莫伊夫在启明独立厅展开会晤。双方领导人就星际人道主义局势展开深入交流,并达成共识,将在经济、环境、能源等一系列问题上开展合作。
陆必行指出,当前,星际战争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自由军团等极端组织仍有部分残党流窜,严重危害各星系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
祝小陆又一年生日快乐!!!
—
陆必行总长与第五星系元首莫伊夫举行会谈 双方就星际人道主义局势达成共识
启明日报 独立14年2月19日
(本报讯)独立14年2月19日,第八星系总长陆必行与第五星系元首、第五星系军委主席丽卡·莫伊夫在启明独立厅展开会晤。双方领导人就星际人道主义局势展开深入交流,并达成共识,将在经济、环境、能源等一系列问题上开展合作。
陆必行指出,当前,星际战争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自由军团等极端组织仍有部分残党流窜,严重危害各星系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各星系应当摒弃前嫌,同舟共济,在星际生态和政治格局被反人类势力严重破坏的当下,共同组织开展人道主义行动,援助困难星球与民众,推动人类社会和平正义。
莫伊夫表示,第五星系政府向来秉持以人为本的原则,支持各星系互惠互利、共同发展。战时,第五星系与第八星系曾在政治、军事等方面多次合作,为双方友谊打下良好基础。如今星际局势日渐稳定,面对尚存的人道主义危机,双方应该加强战略对接,有序推进基础设施、科学技术、绿色能源等领域的合作,造福两星系人民。
双方还就合作的具体事宜进行讨论,达成初步共识。
卡西娅-梅奈兹、约瑟夫·吴等出席会议。
—
林静恒统帅出访第二星系 会见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努尔
启明通讯社 独立15年9月4日
独立15年9月4日,当地时间7月13日早九点,林静恒统帅抵达第二星系首都星卡纳克。第二星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努尔在机场迎接,对林静恒统帅的来访表示热烈欢迎。
双方就削减军备问题开展交流,充分交换了意见,达成有建设性的结果。会后,努尔邀请林静恒一同品尝当地咖啡与特色美食。
—
【辟谣】陆必行总长代言维森男装?假!
启明网 独立15年10月22日
转自:查查辟谣
近日,维森集团旗下品牌维森男装宣称,陆必行总长为其一套价值299999的男士正装代言,并发布相关广告,引发民众疯抢。经核查,该品牌从未与陆总长签署相关合同,广告图片与视频中的陆总长形象全部是人工合成。
目前,市场监督管理局部门已责令停止发布该广告,并处以罚款。启明政府总长秘书处称,已对该品牌提起诉讼,要求其停止侵犯陆总长肖像权与名誉权,并道歉和赔偿损失。维森集团已承诺严肃处理相关负责人,并无条件接受购买该商品的顾客的全额退款申请。
总长秘书处称,陆总长在任期间不会接受任何广告代言,提醒广大民众理性消费。
—
我眼中的伟人:陆总长在环海星的那段日子
环海日报 独立16年1月10日
我以前从没想过这辈子能和总长打交道。
环海星是第八星系边缘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星球,表面90%以上都是海,人口稀少,GDP也吊车尾。偶尔有人在社交媒体上提起,回答都是“这是哪?”。从前联盟还在的时候,第八星系历任政府选举都懒得派人来,发放社会福利和基本保障的时候也总被漏掉,久而久之,当地人都快忘了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了。直到内战时期,某天一队机甲忽然落在星球上,我们以为是反政府武装来了,赶紧组织民众避难,可领头那架机甲上居然下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自我介绍说,他是启明星中央政府的陆总长。
我旁边的老乡一下就笑了,我赶紧踩了他一脚,让他低头闭嘴——虽然这年轻人看起来好说话,可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危险的极端分子,下一秒就掏出枪来把我们都杀了?没想到这个“总长”也笑了,他说,知道大家不相信他,但他说的确实是真话,此行来也是为了修复生态和考察情况,没有恶意。
我当然不相信他。环海星隐身不知道多少年了,哪来的政府能想起我们这破地方,还让总长亲自来了?他肯定有什么阴谋。我是当时环海星政府的副书记,文化程度最高,而且单身,不像正书记那样上有老下有小地牵挂多。所以我让他们都回家去,我在衣服里藏了把刀,端着笑脸,去接待这位居心叵测的“总长”。
现在想来,我当时是真挺胆大的,敢一个人去应付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我把他们安排进这里最好的旅馆,又打着招待的旗号,一刻不离地跟着他们。我敢保证“总长”身边那些大兵已经发现我的刀了,他们总盯着我被外套下摆盖住的凸起的裤腰,用警惕的眼神提示“总长”。可不知为什么,“总长”没让他们管我,他自己也不管我,随便我跟在身边,看他修复环海星每周都要出毛病的人造生态系统。
技术工朱红自告奋勇和我一起看着他们,她的水平我信得过。她说这些人确实没动什么手脚,还给生态系统升了个级,顺便教了维护工人们一大堆东西。
她挺喜欢“总长”。她私下和我说,管他是谁,只要是好人就行了。
我依然揣着那把刀。我不敢轻易信他,那种时候,外头战火纷飞,不知哪天自己脚底下这颗球就被炸飞了,除了朱红这种善良的姑娘,没人敢随便相信别人。我悄悄去网上查了,“总长”和新闻里那位启明星的总长确实一模一样,可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整容或者幻觉技术?毕竟,我还是那句话,堂堂总长干嘛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
可我惶恐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时并不受理智控制。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小心他,可每当他对我说话,我还是会认真聆听、仔细回答;他告诉我什么,我下意识心悦诚服;他号召我们做什么,我们就放下手头的事情,和他一起去做。朱红和我说,“总长”的人格魅力简直像魔法一样。我心里明白大家为什么跟随他:当他不顾风雨地帮我们修复供电系统,打着哆嗦从房顶下来后,谁能不给他一件衣服、一碗热粥?谁能不听他说话、随他做事?谁能不喜欢他、敬爱他?
这一定是笼络人心的阴谋。我一边在心里说,一边把家里最后两颗鸡蛋磕到锅里,给他炒了一碗饭。他坐在我家院子外的小板凳上,听隔壁老头扯着嗓子唠叨这一百年来环海星的情况,还认真地记笔记。我端着饭过去,说:“快吃吧,你忙了一天也不嫌累。”
他向我道谢。我俯身把碗递给他,一时不小心,裤腰里的刀滑出来,“当啷”掉在他脚边。
隔壁老头吓了一跳。我一下沉默了。可他什么也没说,笑着看了我一眼,把刀捡起来还给我,接过炒饭,呼噜噜地吃起来。
当晚,我走进“总长”的房间,依然带着刀。他正在整理隔壁老头七零八落的叙述,听到我进来,眼睛没有离开页面,伸出右手示意我坐下。我说:“你为什么让我跟在你身边?”
“虽然这句话可能有些伤你面子,但我确实不担心你有本事伤到我。”他没有绕弯子。
“我知道,我从不认为我能伤到你。”我说,“但重点不是这个——任何人都不喜欢身边有个不信任自己的家伙,明知没有胜算,仍然随时准备掏出刀来拼命。外头有的是对你死心塌地的人,你干嘛不把我赶走?”
他笑了。他问我:“你年纪不大,为什么能当上副书记?”
因为我是这里唯一一个自学完初等教育课程的人。我在心里说。“总长”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摇摇头,指着我裤腰里那把刀:“因为你明知没有胜算,但如果我做出什么对环海星不利的事,你仍然随时准备掏出刀来和我拼命。”
“你愿意和我回启明星,去政府供职吗?”“总长”问。
“不行。”我拒绝,“我在带几个小孩。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可书记根本不听——这个星球上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上完初等教育的人!”
“原来你也是老师。”“总长”眼睛亮了,“我以前也开过学校,带过学生。我太懂你的感觉了,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学习’这两个字……为什么他们都不学习?他们怎么可以不学习?学习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真搞不明白。”
“学生都是这样的。”我说。我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他递给我一根烟,我不会抽,就放在嘴里嚼。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你真的是总长吗?”
“嗯。”他很耐心。
“那你怎么会到环海星来?”
“因为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讲环海星的珊瑚群落。有一天我翻财政部的报表,忽然想起来没看到这颗星球,但也没有被摧毁的记录。所以我想应该是以前局势太乱,把你们漏掉了。”
原来是这样。我嚼着烟卷,慢慢笑起来。我感到一种快乐自心底升腾,像夜晚海中浮起的荧光水母,一直飘到云上,悠哉悠哉地摆动触须。
总长记得我们。
那天晚上出去后,我把刀丢在一边,跑去找同事喝酒。我得意洋洋地对他们说,环海星的珊瑚很好,等以后和平了,我们要花点心思宣传,把这个做成特色。基础教育也很重要,我们得多建学校,让孩子们去念书,至少念完初等教育。
“这都是总长说的。”我喝多了,吹牛道。
“总长说的?”
“总长说的。”
大家把这几个字念叨了好几遍,小心地搓了搓手:“你说,好日子是不是要来了?”
十几年后,从前想象不到的好日子真来了。谁能想到第八星系成了热门移居地?谁能想到启明成了第二个沃托?又有谁能想到昔日籍籍无名的环海星居然成了文旅模范星球?
时隔多年,总长再次来这里考察。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副书记,后来兜兜转转,去过文旅局,也做过教育,现在已经自修完两个专业的高等教育内容,担任本地一所学校的校长。这次总长来访,老领导知道我和总长有交情,专门点我去接待。朱红听说后,赶紧来找我打听:“总长具体什么时候到?我得告诉他们把天气弄好了。”
总长抵达的那天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安全起见,他乘坐的是机甲,旁边还有一队机甲护卫。望着他们泊入收发站台,我好像又回到当年那天,可我的心情完全不同了。舷梯落下,总长挥着手走下来。看到我,他扬起眉毛,快步走过来同我握手,不无戏谑道:“您好,我是第八星系启明中央政府的总长陆必行。”
我大笑起来,邀请他先去我们这里最好的旅店安顿。可他眨眨眼,回头向舷梯伸出手:“下来吧,静恒,还在等什么?”
一个黑头发、灰眼睛、身姿挺拔的男人走出舱门,冲所有人点了个头,从容地来到陆总长身边,把手放在他手掌中。
我们所有人,连同摄像的记者都呆住了。
“这是我爱人,林静恒。”陆总长煞有介事地介绍,“他正好休假,就跟我一起来看看。”
我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在急促且紧张地对眼色。我听到自己尖细的声音:“……林统帅?!”
读者不能怪我失态。如前所述,我一直呆在偏僻的环海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虽然和陆总长算得上半个朋友,但他为人随和,不比统帅威名赫赫。统帅这次来访事发突然,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环海星暂且没有驻军,我赶紧让人去叫和官方合作的地方民兵组织头领。
“不用,不用麻烦。我带静恒来可不是为了吓人的。”陆总长笑吟吟道,“你就把他当成……陪同出行的总长夫人。”
我冒着汗向“总长夫人”伸出手。林统帅脱下手套,干脆利落地和我握了一下,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后来的行程中,他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沉静且干练,偶尔提出见解。我尝试和他搭话,他也有问必答,虽然简短,但简明扼要。
我开始觉得他和总长一样,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虽然托马斯·杨和伊丽莎白·图兰将军多次公开诟病他专横、刻薄、缺乏耐心,但至少在正式场合,他相当庄重有礼,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复杂又赏心悦目的礼节,让人能够管窥曾经名流云集的沃托星究竟是何种风采。我猜,他的“坏脾气”大概只是私下里针对朋友的“特殊礼遇”,我还没那个殊荣为此担忧。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放松多了。
后来的观察证明了我的猜想。某天晚上没什么安排,总长叫我和几个老熟人聚一聚,喝口酒。林统帅也在,仍然沉默如金,坐在角落里听我们聊天,一口口呷加冰块的朗姆。聊到半夜,几个朋友喝了不少,陆续告辞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这时,林统帅才优雅地拉伸了一下肩背,给自己添了点酒:“这酒一般。”
“街边小店,喝个氛围罢了。”陆总长喝了好几杯,有点懒洋洋,“终于主动开口了?大家都挺好的,你干嘛不放松点?”
“我没有不放松,只是不习惯人多。”统帅道,“哪像你,一闲下来就想方设法要我出去遛你。”
我抿起嘴,悄悄点头表示赞同。陆总长指指他,又指指我:“你看,你们内向的人就是这样,没劲。”
我和统帅都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就坐在一边,一人拿着杯酒,听总长一个人从珊瑚礁扯到初等教育,再扯到我那碗加了两颗鸡蛋的炒饭。有时候统帅太久不搭他的茬,他就故意说点蠢话吸引注意,比如上次在家炒饭时他要多加一个蛋,但统帅不让。这时林统帅就从善如流地讽刺他两句,他便心满意足,又能兴致高昂地聊个五块钱的。
这是个爱情太多也太少的时代。我们遇到的人太多,选择的机会和时间也太多,可相应地,那种天真纯粹的热情、那种刻骨铭心的眷恋也就稀释了。虽然我本人是不婚主义者,但我仍然为陆总长感到由衷高兴。当年他来到环海星时,虽然整日精力充沛忙个不停,但一旦闲下来,只有他一个人时,我常能从他身上看到某种压抑、空虚的影子。现在那道幽影已经不在了。我能感到他和统帅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幸福,虽然他们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但他们对彼此的爱是同样真挚的。
总长这次停留的时间不长,他还要去下一个星球考察,那里的人想必已经接到统帅也要陪同的消息,恐怕没有这么惊喜了。临走前,总长和统帅对环海星的文旅产业和基础教育十分赞扬,我在此光荣地向读者介绍:环海星的珊瑚群和潜水项目蜚声内外,您想必有所耳闻;我们的初等教育普及率也已经达到80%以上,目前正在和启明政府共同筹建一所高等学府,这样,本地初等教育毕业且有志于深造的学子们,今后就不必苦旅异星了。
众所周知,陆必行先生当选本届总长已经是意外,因此几乎可以确定,他将在两年后退出政坛。他向我透露,也允许我向读者们透露,目前他已经在筹划重建当年夭折的“星海学院”,不久之后,或许我就能有幸看到他在另一领域内大放异彩了。
“等星海学院建成了,你愿意来担任教授吗?”时隔多年,他再次向我发出邀请。
如今的环海星人才辈出,已经不需要我担心了。在这里耕耘半辈子,说我无心出去见见更广阔的宇宙,肯定是假的。我佯装苦恼地纠结片刻:“如果星海学院能比肩当年的乌兰学院,那我就考虑一下。”
陆总长大笑,笑声中充满自信:“这得问问静恒:你当过乌兰学院的学生,也当过星海学院的荣誉博士。在你看来怎么样?”
“唔。”统帅打量他半天,轻飘飘评价道:“乌兰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叫陆信……至少你不比他差。”
我发现总长有点脸红,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喜悦。我的心中同样充满喜悦。就像当年那个夜晚,我从总长的房间出来,如梦似幻地憧憬着未来一样,我如今也满心期盼着他们口中的未来成为现实的那一天。
作者:古恩·米勒
—
星海学院将于明年初正式成立 陆必行担任首任校长
科学周刊 独立18年11月10日
昨日,今年七月刚卸任的前总长陆必行向本报记者透露,其筹建的高等教育学院“星海学院”预计于明年年初正式成立,九月开始招生。陆必行本人担任校长。林静恒统帅任校董事。古恩·米勒、程椿、费尔南达·丰塔纳等多位知名学者已同意任长聘教授。
据悉,陆必行将亲自教授太空机械原理导论、机甲设计等课程,其本人虽然多年从政,但在上述领域已有多本权威著作,受到星系内外学术界广泛认可。多所知名高校对星海学院的建立表示高度期待,现任乌兰学院校长藤崎九美子称,她已经与陆校长就未来学术合作的问题有过多次交流,期待两校能够交流互鉴,为人类科技与社会进步作出贡献。
鲜为人知的是,早在几十年前,陆必行尚且只有三十多岁时,就在北京β星上开办过一所“星海学院”。当时流落第八星系的联盟上将林静恒为学院建立提供了资金,这也是二人缘分的开始。可惜不久之后,北京β星在反乌会的恐怖袭击下罹难,仅陆必行校长、林静恒上将和四名学生身处外星,侥幸逃脱。然而,多年之后,这四名学生——北京β星反导系统首席工程师黄静姝、星际远征队先遣队副队长薄荷、工程部高级技术人员怀特、第八星系自卫军上尉维塔斯——都成为各自领域内出类拔萃的人物。由此可见陆校长不仅是卓越的政治家和学者,更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
《科学周刊》以“求知、求智”为宗旨,对知识与教育一直保持高度关注与热情。“星海学院”的重建,对陆校长来说,是往昔梦想的再续,是未来新事业的启航,而对整个人类学术界来说,也无疑是一颗引人瞩目的新星。期待不久之后的未来,星海学院能够创造不负众望的成就,带领人类探索未知的前沿,向星海深处不断开拓。
—
陆必行校长和林静恒统帅准备培育孩子?!
八卦聊不停 独立19年5月30日
今天上午,记者在启明培育中心目击到陆校长和林统帅的私人机甲车驶入停车场,二人从车上下来,进入电梯前往培育中心。
[图片]
陆必行校长和林静恒统帅走进培育中心电梯
众所周知,陆校长和林统帅的婚后感情生活一直和谐稳定,甜蜜异常,是星际爱侣的榜样。但由于工作繁忙,二人一直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如今陆校长卸任总长,期待两人爱情结晶的民众们,或许不久之后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大家觉得他们的宝宝会叫什么名字呢?小编认为,肯定是个很棒的名字!把你心目中的答案打在评论区吧~
—
感动!太甜了!
启明日报 独立23年4月15日
昨天上午,林静恒统帅、陆必行校长带着儿女,去启明市郊的自然公园游玩。正值春日,公园中花团锦簇,两个孩子在志愿者的引领下学习树木、花卉、禽鸟的名称,林统帅与陆校长携手漫步,悠闲自在。
陆校长接受采访说,周末出游既是带孩子放风,也是想和爱人约会。林统帅平常工作忙碌,节假日更应该好好休息,增进感情。虽然两人已经结婚数年,而且有了孩子,但他认为双方仍然应当保持健康的亲密关系,“就像谈恋爱时一样”。
陆校长向记者展示了他和统帅刚做的手工艺品:一对鲜花戒指,戴在两人的无名指上。林统帅手上的那枚明显更精致,陆校长称,是因为自己经常亲手做礼物送给统帅,因此熟能生巧。
“统帅到现在还珍藏着我送给他的冰箱球。”陆校长自豪地说,“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虽然林统帅表示“只是放在阁楼里罢了”,也没有解释什么是“冰箱球”,但两人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记者询问林统帅能否再介绍几个陆校长送的手工礼物,统帅很快列举出画像、袜子、毛毡玩偶、园艺景观、涂成彩虹色的爆米花等。可见陆校长确实颇有巧思,林统帅也如数家珍。
最后,记者请二人分别向对方说一句话。林统帅个性不喜张扬,避开镜头拒绝了,陆校长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要去追跑远的孩子了。
“有些话他回家说给我一个人听就好啦。”陆校长说,“今天先这样吧,接下来我们想享受一下私人时间。祝你有个愉快的周末,记者小姐。”
【星空与他|08:00】人偶
🌸祝小陆生日快乐!
🌸he!
1
陆必行之前喜欢聚餐。
那时候高朋满座,指挥中心的官员和警卫、学院的教授和厨子都要来。他们一般都带着妻子和孩子,快快乐乐地享受陆校长新研究出来的小点心和五颜六色的饮品,妇女们在一起讨论育儿经,男士们拼酒,孩子们跑来跑去,和果果然然在院子里闹成一团。
相比之下,林静恒的工作更忙一点,他没有什么时间去考虑什么宴会,但从不拒绝陆必行的提议。前一天晚上,他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陆必行就裹着被子歪过来搂住他的腰,腻腻歪歪地说:“我准备明天晚饭时间请大家来家里做客,可以吗?”
如...
🌸祝小陆生日快乐!
🌸he!
1
陆必行之前喜欢聚餐。
那时候高朋满座,指挥中心的官员和警卫、学院的教授和厨子都要来。他们一般都带着妻子和孩子,快快乐乐地享受陆校长新研究出来的小点心和五颜六色的饮品,妇女们在一起讨论育儿经,男士们拼酒,孩子们跑来跑去,和果果然然在院子里闹成一团。
相比之下,林静恒的工作更忙一点,他没有什么时间去考虑什么宴会,但从不拒绝陆必行的提议。前一天晚上,他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陆必行就裹着被子歪过来搂住他的腰,腻腻歪歪地说:“我准备明天晚饭时间请大家来家里做客,可以吗?”
如果幸运,陆必行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到林静恒对食物的意见,虽然只是一点点。比如有一次,林静恒回答:“烤一点肉,上次全是甜的。”
这样的场合办了很久,几乎穿插在孩子们的记忆里,一直到陆果毕业后戴上军帽,有时候还能听见同事们讨论起小时候最期盼的“统帅家的冷餐会”。
时隔多日,陆必行再次发布了他的菜谱,邀请老朋友们来家里小聚。陆果有一整天的演习,晚上下了机甲才打开私人终端,看见陆必行发送的消息:今晚回家一趟好吗?今天家里办舞会,请宝宝捎两箱果酒回来。
消息后跟着一笔转账,远超果酒的价钱。陆果抿着嘴唇,看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本来她也是要回去的,虽然她从来没想到要与陆必行冰释前嫌。但在今天,陆果不想对陆必行——这个林先生最爱的家伙甩脸子。
因为今天是林静恒的一周年忌日。
2
果酒没有买,因为临时有事,陆果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林然。下班已经接近十二点,陆果紧赶慢赶还是很晚才到家。她可以解开门锁,但还是敲了门,抓着帽子站在原地等人来开。这姑且也算一种隔阂,陆果在林静恒去世的这一年里搬出家门,没有主动对陆必行说过一句话,拒绝陆必行打给她的生活费。林然曾经想从中调解,但他本身就不善言辞,又不知道问题所在,所以屡战屡败。
湛卢打开院子门,请她进来。不知道今晚来了多少客人,但现在已经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用过的碗碟和酒杯,玄关前的台阶上还站着一个林然。他穿着挺括的燕尾服,手上捏着一支细细的郁金香杯,已经喝空了。
陆果沉默地走进去,看见他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草地的方向,在灯光下眼眶红得很明显,精神恍惚的。她顺着同胞兄弟的视线,看见了陆必行在跳舞——他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能看到与他一起跳这支华尔兹的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具破落的人偶。
陆果瞳孔骤缩,疾步走了几米过去,又猛地停下,回头怒视林然:“你就看着他发疯?”
陆必行听见女儿的声音回过头来,松开手。那个怪模怪样的人偶竟然没有倒下去,而是直直地挺在原地。两边都静止了,只有轻柔的舞曲还在流淌,配合着惨淡的灯光,显得诡异极了。
陆必行的脸红红的,嘴角噙着笑意,眼波在月光下流转,表现出许久不见的活力。在失去林静恒之后,他变得沉默而痛苦,生活好像被雾气蒙住。他不说话,不出门,把陛下送给林然喂养,把湛卢的金鱼和湛卢一起打包寄给陆果,容不下家里有喘气的东西。陆果收下了那条金鱼,却把湛卢退了回来,就算失望透顶,她也无法与老陆恩断义绝。她担心陆必行活不出人样,湛卢多少能照顾他一点。
被病痛折磨的是林静恒,被杀死的却是陆必行。
他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曾经半夜赤着脚走到院子里,对着栅栏说:“明早再整理草坪吧,天黑看不清楚。”
林然找到他的时候,陆必行正对那个不存在的爱人说话,“求你了,明天我来弄,好吗?明天绝对不睡懒觉。”林然去拉他,发现陆必行睁着眼睛,神志清楚,看上去并不是在梦游。
第二天,他对林然说:“你搬去宿舍睡吧。”
林然不肯,质问他到底为什么。陆必行沉默一段时间,说:“你总是在打扰我和你爸爸。”
“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你要我放着你这样不管吗?”林然咬着牙站在他面前,他比林静恒还要高一点。他自诩是父亲一样的坚强,竭力忍着不哭。陆必行抿着嘴,对他搞冷暴力,拒绝他的所有交流,不吃他准备的食物,不睡他铺好的床。不到两周,林然就屈服了。
陆必行站在床边看着儿子驾车离开,返回卧室坐在床沿。他咬着衣袖哭,把脸埋进手心里,筋疲力尽,对坐在桌前那个不存在的林静恒说:“好累啊。”
他向来只会装作正常,装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通过这一手段,陆必行终于如愿落得孤家寡人的境地。没人知道他闷头在空落落的家里做什么。林然偶尔回家看看,一切都像死水一样安静。
现在,他身边的那只人偶已经观察了足够久,洞悉一切般地开口了,顺便替陆必行洗清了关于疯病的嫌疑:“果果,你和陆必行闹别扭了?”
陆果手里的帽子啪地掉在脚边。
3
林静恒算是变成了一只破破烂烂的人偶。
陆必行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条瘦骨嶙峋的手臂——生了锈的钢管,没怎么有质感——提醒他抬脚上台阶。林静恒想嗤笑他,看着他憔悴又快乐的脸又说不出口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话好像提醒了什么似的,陆必行幡然醒悟,松开他的手臂,把他拦腰抱起来走到客厅里。一家人对这个人偶都很熟悉,是陆必行当新手爸爸的时候买回来用来给孩子们做早教用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早就烂没魂了,一直在阁楼里摆着。
林静恒被放在沙发上,立刻摆出了要断案的姿态:“陆果,说。”
陆果怔怔的,还没接受这个做梦般的现实,她沙哑地说:“爸爸,你已经死了。”
陆必行正坐在人偶身边,双手死死地环住林静恒冰冷的腰,脸颊贴在他铁锈味很大的肩膀上。他闻言抬头盯着陆果,轻轻地问:“你怕他?”
陆果从小就对恐怖谷效应非常敏感,小时候对这个模型看一眼都要哭。林静恒明白,客厅的全身镜映照出他的样子:一只眼球松松地悬在眼眶里,另一只凹凸不平,前胸的漆掉了大半,手臂上只剩下钢架子了。更别提腿了,弯弯曲曲都不对称,幸好身上的大衣遮挡了些。
在办舞会前,陆必行生怕他冷,给他披了一件衣服。林静恒多番解释说没有感觉,陆必行就是不依,非要给他穿上那件衣服。林静恒无奈极了,被他娃娃似的打扮好,发现是之前出差的时候陆必行拍照片说他忘记带的那件。
他离开家,去最寒冷的地方,整个队伍偏偏只有他生病,他没有坚持到回家。陆必行后悔没有给他多带一件衣服,虽然他心里知道置他于死地的是病毒,衣服多一件少一件都影响不了故事的结局。
4
“我觉得你应该去。”陆必行在晚餐上建议,顺手帮他补满了热汤,“听说并不危险,只是冷了一点,我多给你带两件衣裳。”
“你为什么偏要他去啊老陆。”陆果嘟嘟囔囔,“一去一回得两个月,我的授勋仪式都要错过了!”
林静恒岿然不动,把烤马铃薯切成两半分给这说相声似的父女二人。
“这是头一次。你爸不带队下一步工作不好做,媒体都等着宣传呢,他不去就该有人针对他了。”
“那么冷的地方,折腾死了!而且我的授勋礼怎么办?你替他出席好了。”
“你以后还有很多授勋礼。”林静恒慢慢地说。
陆果被这句话安抚了,没有再闹。但林静恒错过了这次,以后就算有千次万次也再没机会参加。她受不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忘不掉林静恒临死前惨白的嘴唇和合不上的眼睛。她把所有的错均分成两半,一半加在自己身上,怪自己没有留下他;另一半分给了陆必行,觉得他怂恿了他。
林静恒去世之后,陆果回到家里,在二楼书房遇见了陆必行。他正坐在桌前望着父亲常用的那只陶瓷杯发呆。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女儿,可能是想让自己和蔼一点,但没有效果。陆果看着他茫然的眼神,自厌、悲痛、怨恨、后悔,一齐爆发了。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政客!”陆果歇斯底里地对他喊,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你害死他,凭什么还在这里悼念他,你有什么资格!我恨你!”
陆必行瞪圆的眼睛迅速蓄起一层泪,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看着女儿糊满了泪水的狼狈的脸。
“是我,”他哽咽了一下,声音发抖,“我不该……”
他说不下去,手臂撑在桌上,因为痛苦而闭上眼睛。
就算在争吵最厉害的时候,最口不择言的时候,陆果也从没有说过他不爱林静恒。陆必行有多么爱他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不容任何人置喙地爱着他。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陆果半跪在沙发边,把头凑过去给林静恒摸,像一只可怜的灰眼睛小猫咪,露出竭力忍耐却又不得已发红的眼眶和脸颊。林静恒心疼极了,干巴巴的手指绕过女儿的头发,有几根别在指节的转轴里,卡得死死的,林静恒不敢动了。
林然低下头,替他们解开。
“我们是一家人。”林静恒好像已经把她看透了,“宝宝,你怎么能这么对爸爸呢?”
陆必行说:“不要怪果果,她没有什么错。你的孩子还不了解吗?她只是太害怕、太难过了。”
林然背过身去,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林静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在新星系有一种新病毒,能寄生在任意有机物上。我不懂这方面,随行专家一开始说没有什么威胁,于是我们就碰了。”
“后来所有人都没事,只有我出现了症状。医生开始研究,给它命名为KTK,给我注射了血清,但是没有用。”林静恒说,“我开始发烧,眼前模糊,整天耳鸣,什么都听不清楚。但是有一天,我听见有医生说,这恐怕是彩虹病毒的原种,只作用在感染过彩虹病毒的人身上。”
林静恒听说他们要把他遣送回第八星系隔离治疗。他并非不想活,只是并没把这点小病放在心上,太怕引起社会恐慌,还担心陆必行会受影响。医生进来告诉他这件事,林静恒摇摇头,说反正两边都在研究,进度没什么差别,回去也一样,在这里治好再回去吧。
不怪他大意,这病毒实在太过狡猾,大多数时间给它造成了要痊愈的假象。起初只不过是皮肉冒些出血点,后来就隔三差五的高烧,陆必行与他视频通讯,忧心忡忡:“多穿点,多喝水。怎么感冒这么久还没好?”
新病毒是保密项目,陆必行不知道。半年后,林静恒死于KTK,陆必行这才从编织好的谎言中惊醒,迎面就是这个噩耗。
“我不是故意的。”陆必行小心地试图把这钢架子的眼珠塞回去,“我不是自暴自弃,我还是在努力生活的。”
“那不见得。”人体标本没有感情地回答他,“听说你还装了一段时间的疯?”
陆必行被他噎了一下,讪讪地说:“我只是想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那这么久了,你冷静了吗?”
陆必行诚恳道:“没有。”
6
他回来的那天夜里,陆必行舍不得睡觉。他拉着林静恒坐在床沿,靠在他冷冰冰的钢铁架子上,林静恒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头发,两人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我觉得好像过了很久,没有这样和你在一起了。”陆必行说,“你还记得临行前我们办的聚会吗?”
“嗯。”林静恒说,“你比那时候瘦了许多。”
陆必行微微一哂,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林静恒知道,他只不过是担心他会不会再离开这具简陋的身体。陆必行接着说:“我知道我很自私,静恒,你现在的情况虽然艰难,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又要活下去,我——”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林静恒沉静地说,“我这次回来,很想告诉你一件事,之前没有来得及讲。”
“什么?”
“我不勉强你活下去。”林静恒说着,生了锈的关节发出沙沙的挪动声,“如果你实在痛苦,选择了死这条路,那我绝不会责怪你。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我留下,我也不能保证我能做得比你更好。”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承诺,没有自我感动,没有“没有我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林静恒向来是这样的,他是最舍不得陆必行受苦的人,他又为什么没想到呢?现在没有什么非要他不可了,战后重建基本完成,一切都在平稳地往好的方向发展,果果然然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陆必行的眼泪蓄满了,晃晃悠悠地挤在眼眶也没有掉下来。林静恒说:“对不起,让你因为我的失误痛苦。”
“不,我才舍不得。”陆必行鼻音很重,“宝贝,这样就好,这样已经最好了。”
他好像推着巨石到山顶的西西弗斯,完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这样已经最好了,他只是想与他再说一句话,现在他竟得到了一个让他几近解脱的答案。那今夜这场聚餐的那瓶致幻剂已经充分发挥了效用,也算是值了。
他挺直了脊背,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好了。静恒,我知道了,你走吧。”
7
陆必行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睡着了似的,在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先听见林静恒的怒音:“让他明天来我办公室!”
我好像闯祸了。陆必行想着,抬手抹了一把泪。
林静恒冲进来,见他躺在沙发上发呆,上前一把拽着领子把他提起来,好像拎一只小狗崽似的:“陆必行你长本事了,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
“轻点,轻点。”陆必行告饶,“宝贝,我今天过生日,你温柔点。”
林静恒手上一松,眉头还是拧着的:“技术部部长是吧,他给你你就喝?”
陆必行知道他心软了,“没有,真没有。是打赌的时候我一时上头,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
“致幻剂。”林静恒咬牙切齿,“我告诉你,你再敢碰这个东西,我就把你团成球从门口滚出去。”
“我发誓。”陆必行欠起身,亲了亲他的嘴角。
今天的聚餐已经结束,这件事暂时也告一段落,至于明天林静恒怎么处置技术部,那就不是陆必行能管得了的事了。他先上二楼卧室,坐在床沿又发了一阵子呆,想着致幻剂给他创造的那个奇特而真实的幻觉内容,他一走神,通过窗口看着湛卢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一群小机器人收拾杯碟。
林静恒安顿好孩子们稍后也推门进来,预备着去洗澡,站在窗前脱衬衣,陆必行自然而然转换了视线,含着一点笑意盯着他看。林静恒觉察了,对他说:“对了,上次申请的那个项目,总责任人说邀请我带队。下个月五号就出发,果果的授勋礼恐怕去不了。”
陆必行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那么冷的地方,你不准去。派些第一星系的年轻人去吧,你还是去参加果果的活动。”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强硬地说出“不准”这样的话来,毕竟林静恒不是小孩子,自己心里有数,他很少干预对方工作上的决定。林静恒也觉得吃惊,他甚至连去往哪里都没有说出口,闻言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陆必行坦然与他对视,温柔地重复道:“静恒,不准。”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而坚定,但是手却慢慢地发起抖来。他动作很小,林静恒却看见了,安抚他说:“好,那我不去了。”
“你哪里也不准去。”陆必行说,“你要在这里,在家里,和我在一起。”
“你喝醉了。”
“我喝没喝醉都不影响现在的决定。”
那天晚上,陆必行抱着他安安静静地失眠许久,反常极了。林静恒知道他在这种大事上做什么决定都自有道理,接受了他的管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当晚就回绝了远行的行程。第二天一大早,陆必行找出阁楼上的一个破烂人偶,坐在院子里修了很久,快到中午的时候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叫来湛卢。
“扔了。”他指指摆弄了一上午的人偶,“我一眼也不想看见这个东西了。”
【陆林】和平时代
(虽然已经上班了但是)祝大家龙年大吉!乱摸的一个芙莉莲pa,关键词是“吵架”,但是内容跑得十万八千里……感谢一顾老师和我这个拖延症晚期换时间!!!
————————————————-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旅行。”在他身后,陆必行忽然说。
林静恒没有回头理他。眼前这条林间小道充满艰险——百年前是潜伏各处的凶猛魔物,而今是滚落满地的苍耳,运气好的话只是粘在身上,讨人嫌地挥之不去;而运气不好就会钻进凉鞋里,狠狠扎一下脚心。他专心观察着路况,意兴阑珊地回道:“和蠢人同行,比挂一身苍耳更糟心。”
“就是这样。”陆必行用圣典敲他的背,“因为...
(虽然已经上班了但是)祝大家龙年大吉!乱摸的一个芙莉莲pa,关键词是“吵架”,但是内容跑得十万八千里……感谢一顾老师和我这个拖延症晚期换时间!!!
————————————————-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旅行。”在他身后,陆必行忽然说。
林静恒没有回头理他。眼前这条林间小道充满艰险——百年前是潜伏各处的凶猛魔物,而今是滚落满地的苍耳,运气好的话只是粘在身上,讨人嫌地挥之不去;而运气不好就会钻进凉鞋里,狠狠扎一下脚心。他专心观察着路况,意兴阑珊地回道:“和蠢人同行,比挂一身苍耳更糟心。”
“就是这样。”陆必行用圣典敲他的背,“因为你总会和别人吵起来。”
林静恒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在意,也不打算改正自己糟糕的性格。而陆必行也没有抱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只是客观地陈述:“我们还是应该邀请一位魔法使同行。”
他进一步解释:“当然,我对你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有些魔物的弱点是魔法攻击,我们一个战士、一个僧侣,总归有事倍功半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反对你邀请魔法使。”林静恒道。
“别装傻。”陆必行伸手,拂去他身上刺头刺脑的苍耳,“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收敛一点脾气。”
陆必行是在旅途中遇到林静恒的。当时他从西边的路来,林静恒从东边的路来,而前方只有一条大路通向下一座城市,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同行。陆必行一开始以为林静恒能力平平,毕竟优秀的战士肯定不愁队友。直到林静恒独自掀翻了一整支魔物小队,陆必行才意识到,他孤身一人并不是因为欠缺能力,只是牙尖嘴利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在收敛。”林静恒说。
“你没有。”陆必行毫不留情地指出。
林静恒沉默片刻,坦率道:“好吧,我没有。他们既然没本事,那就应该学会听话,否则就给我滚蛋。”
傲慢。这是陆必行对林静恒的评价。他一度怀疑林静恒是一只伪装成人类的魔物,因为他实在太不近人情了。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林静恒的人情味确实寡淡,往往只在给妹妹写信时、或与陆必行相处时一些微妙的片刻展露出来。他们遇到的魔法使,无论能力高低,往往一开始被林静恒和陆必行高强的实力吸引,兴高采烈地加入队伍,没过多久就因为黑发战士糟糕的脾气而悄然离去。陆必行并不责怪他们:他自己是一个性情非常温和、善于发现他人闪光点的人,能够容忍林静恒的桀骜不驯,并以此为乐;但他不会要求所有人都接受“他没有坏心思,只是说话不好听”这种理由,心平气和地原谅这个混蛋。
这也是和平年代的无奈。百年前,这个世界还在受到魔物的威胁,在那种朝不保夕的时候,林静恒这样的强者有种种机会大放异彩,以至于性格问题能被晕轮效应淡化、或美化成“特立独行”之类的描述。但在传奇般的勇者小队消灭魔王及其残余势力后,人类便步入了和平时代,残存的魔物非常弱小,连普通冒险者都能应付得来,因此,林静恒就只能是个目下无尘、自以为是的讨厌鬼。
“但不管怎么样,”陆必行说,“你总和人吵架,肯定是你有错。”
林静恒的表情明晃晃地显示,他对此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走了一阵,他说:“如果你想和魔法使组队,最好的办法是和我分开,加入别的队伍。你的能力很强,肯定会受欢迎。”
“那怎么行。”陆必行断然拒绝,“你孤零零一个人,万一遇到什么事,没人给你疗伤怎么办?”
林静恒顿了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样单纯的发言。他知道这不是客套话,而确确实实是陆必行的肺腑之言。按道理来讲,僧侣固然应该是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的,但那也只是“道理”,像陆必行这样道德感过于泛滥的人类已经是稀有品种了,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或者圣典里跑出来的贤者。林静恒是个现实的人,不赞同他这种处事风格,但当他自己成为春风泽被的对象时,倒也很难发起火来。
“这样吧。”陆必行拍板,“至少等你和你妹妹会合。她是个厉害的魔法使,对吧?你们两个在一块,应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到时候我就走。”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林静恒想说。但他当然是说不出这种肉麻话的,所以他没吭声,踢开几颗苍耳,继续向前行去。陆必行从路旁摘了一朵小花,悠哉悠哉地哼着轻快的小曲,好像给那朵花加了什么祝福。等他拿累了,就把花插在林静恒耳边。
后来他们顺利找到林静姝,这姑娘已经通过一级魔法使考试了。这个年代,一级魔法使没什么实战上的重要意义,大多是个证明自身实力的光荣头衔,能够换取金钱或权力。林静姝比林静恒更有野心,在城邦担任了要职,于是陆必行继续跟着林静恒旅行。他们走了十几年,有时清剿魔物、护人安全,但更多时候靠林静恒卖力气打工、陆必行当医生或当老师来赚点旅费。十几年后,他们再次回到与林静姝分别的城邦,昔日的年轻姑娘已经成了雍容威严的副将军。她用豪华的宴席款待这两个风尘仆仆、依然贫困的旅者,席间玩笑道:“你们是顶尖的战士和最好的僧侣,为什么看起来毫无所得,既没有闯出名声,也没有获得财富?”
“尊敬的女士,对我来说,旅行的意义从来就不是那些。”陆必行笑道,“我们见识了各种各样美丽的风光和奇异的故事,健康、快乐地活着,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我只是有点可惜。”林静姝道,“如果是战争年代,你们能得到更多东西。”
“和平的岁月就是无价之宝。”陆必行柔声道,“能和静恒一起看到别人在幸福地生活,和他一起幸福地生活,就是世间最大的幸运了。”
他们在城里定居下来,陆必行成为一名教士,经常教城里的孩子读写;林静恒加入城防军,在林静姝手下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他们每天晚上准时回家,每周五晚上逛集市,每周日做好苹果派,和林静姝共进晚餐。他们收养了一对儿女,经常陪他们学习玩闹,有时林静恒会和孩子吵得昏天黑地。这时陆必行就坐在壁炉边,笑吟吟地冲他们招手:“好啦,谁再大声说话,我就用圣典敲他的脑袋。现在过来吧,听我讲讲当年我们旅途中的故事。”
【学习纪念日/唯物史观】赞美诗
🌸 因楚老师@楚狂生 太过忙碌,本次活动由羊子代理,见谅!
00
小姑娘背手转过身笑了,浅绿色的裙摆在空中掀起一道大圈,傍晚六点半左右,日光依旧很强烈,她伸手把碎发掖到耳后,好像是被太阳刺得有些不舒服,迅速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就在那瞬间,她的手腕上炸起一朵血红色的花,女孩脸上溅满了血,抬头冲着子弹来的方向看去,脸上的明艳尽数散去,与瞄准镜里的林静姝正对上视线。
林静姝:“啧。”
街上的人群四散...
🌸 因楚老师@楚狂生 太过忙碌,本次活动由羊子代理,见谅!
00
小姑娘背手转过身笑了,浅绿色的裙摆在空中掀起一道大圈,傍晚六点半左右,日光依旧很强烈,她伸手把碎发掖到耳后,好像是被太阳刺得有些不舒服,迅速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就在那瞬间,她的手腕上炸起一朵血红色的花,女孩脸上溅满了血,抬头冲着子弹来的方向看去,脸上的明艳尽数散去,与瞄准镜里的林静姝正对上视线。
林静姝:“啧。”
街上的人群四散溃逃,尖叫声此起彼伏,林静恒蹙眉看着这场闹剧,接过妹妹的遮阳伞下楼去了。中枪的女孩与他相遇在楼道口,掀开长裙从靴子里抽出两把短刀,卡在左手的指缝里。
“林氏兄妹。”她的眼珠黑漆漆的,涂了口红的唇笑出一个恐怖的弧度,“就凭你们也想杀我?”
姑娘拖着一只碎掉的手腕朝他扑过来,刀刃卷起一簇灿烈阳光。
林静姝下来的时候,哥哥正一只手抄着兜,面不改色地把伞团起来塞进垃圾桶。她跨过楼梯上的女孩尸体要来夺,裙摆扫过死者后脑上插的软钢丝,晃悠悠的。
“别闹。”林静恒合上垃圾桶的盖子,“坏了,改天给你买新的。”
“我本来能杀掉她的。”林静姝盯着垃圾桶道。
“你是狙击手,一枪没打死人就已经输了。”灰眼睛男人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低头看了看死透的凶手,“这就是三天杀死十一个人的杀人魔?这单开价多少钱?”
林静姝与他长相有八分相似,但是眼角微微下垂,说话声音也轻慢悦耳,显得更娴雅一些。她穿着一套方领长裙,颈边缀着银质菱形耳环,防晒衣搭在胳膊上,站得笔直,一看就是典型的名门千金——如果忽略她手提的那么长的鳄鱼皮枪匣的话。她讪讪地把东西递给林静恒,抖开外套穿上,还是觉得委屈,“你怎么来了?要不是你一直在旁边说话,我不可能走神。我六月初就能到家,陆叔没说?”
“说了,但是月底你得回家一趟。”林静恒撇过头往外走,“这里留给拜耳他们收拾,走吧。”
林静姝接回匣子,跟在他身后,“又有什么大事?”
“必行生日,忘了?”
楼道里躺着的尸体会有人来处理,林静恒和他妹妹聊着家长里短就这么走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正的管杀不管埋。可怜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杀人犯,到死也没有料到世上竟有比她还残忍的屠戮者,后脑上插着一根伶仃的伞骨,死了仍心有戚戚。
01
陆必行穿戴整齐,对着镜子变换不同的笑法,把胸前的领结扯来扯去。陆信实在看不惯他这个傻样,招呼儿子过来吃早饭:“明天才过生日,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想换条领带,这领结显得我像个小孩。”陆必行从镜子里对爸爸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他擦掉沾上的果酱。父子俩互相觉得对方不太聪明,同时暗暗发愁。
“不就是个小孩?你才二十一岁。”
“我哥二十一岁的时候都换了四把枪了。”
陆信撂下面包眯眼看他,瞬间从憨憨蜕变成一只老狐狸:“还说不喜欢呢,你记得静姝换多少枪?小崽子就是嘴硬。”
陆必行仗着这几年跟他爸磨出的厚脸皮强装镇定,谁料耳朵已经熟透了,想了半天才反驳:“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能天天和姐姐在一起……”
“静恒就是‘我哥’,静姝就是‘姐姐’。”陆信取笑他,“好双标啊,小必行。”
遭遇特殊攻击,陆必行战斗力下降得厉害,坐在桌前求助似地瞅他的妈妈。于是穆勒教授温温柔柔地道:“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陆信像只大狗一样,摇着尾巴不说话了。
陆必行从小跟着林静恒一起生活,高考完才回主家住,此前早饭大多吃的是粥和小菜,对西式早餐很没兴趣。他索然无味地嚼完自己那份培根和面包,不小心把煎蛋戳漏了溏心,看着蛋黄液流了一碟子竟有些反胃:“妈,我饱了!”
高三那一整年陆必行都要五点半起床去学校早读,早晨困得浑浑噩噩,给什么吃什么。林静恒没有工作的时候也给陆必行做过早饭,精准地判断出了他喜欢的食物熟度,知道他极其抵触溏心蛋——无论是煎的还是煮的。但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做的菜往往结局都很惨烈,后来就学乖了,早起十分钟下楼买现成的给他吃。
陆必行顶着一头乱毛坐在餐桌前,看着林静恒把每个包子都掰一块塞进嘴里,又端过他的甜粥喝了一口,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哥,你干嘛呢?”
林静恒一丝不苟地吃东西,嘴里满满当当的,竟然有点可爱,“没事,吃吧。”
后来陆必行从历史课上得知古代的皇帝跟他有差不多的待遇,能在饭前叫专业团队来试毒。他哭笑不得地回家质问林静恒,当时林正在厨房里收拾一条鲤鱼,动作利索,手法专业,堪称牛刀杀鸡。
陆必行靠在门框上拎着书包笑,“哥,楼下炸油条的大爷都摆摊三十年了,犯不着谋杀我。”他越想越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太紧张了吧?”
“学你的习,别的事别操心。”林静恒说着把鱼剁成几块,混着油盐酱醋一股脑扔进锅里熬汤。陆必行一边恐惧午饭一边开导自己算了算了,他那么厉害的人被陆信支使来既当保姆又当保镖的,恐怕心里也不太痛快,做饭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了。
这可冤枉了林静恒,他堪称干一行爱一行的典范,可是真心实意想做顿好饭的。
陆必行好久不见他,想着想着就收不住,直勾勾地瞪着餐桌发起呆来。穆勒看着儿子笑笑,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陆信,陆信便仿佛被豁免了似的笑起来:“你完了爸爸的好二儿,你完啦,你遭遇了爱情!”
到底是不靠谱的陆信天天暗示他造成的错觉,还是真的“遭遇了爱情”,陆必行自己也分不清。犹豫不定的人总在气势上短一截,他又可怜巴巴地对着妈妈求助,没想到穆勒只顾着揶揄地笑,看也没看他。
02
林静姝去街边的商店买遮阳伞,虽然林静恒自觉皮糙肉厚,并不在意自己晒成什么风格,但对女孩子要维持冷白皮的决心十分理解。他独自站在街边等车,对照着打车软件给的路线计算时间。
手机屏幕有些反光,林静恒眯起眼也看不清,索性不管了。有辆黑色的现代停在路边冲着他鸣喇叭,车主松开车锁,摇下玻璃,露出一副墨镜和大红唇来。
“上车?”
林静恒觉得不太对劲,取出手机来想确认车牌号。说时迟那时快,那车主迅速掏出一把女士手枪,枪栓哗啦地响了一声,林静恒一抬眼,正看到她指甲上浓艳的颜色,尽头便是黑洞洞的枪口。他迅速打开后车门,车窗下当即多了一排小小的弹孔,车门被折成一个九十度的大角,他竟然在消音手枪沉闷的背景音里攀进了车后座!
女人见过掉头就跑的,没见过当场上车的,不由得停顿了半秒,因此连武器加持的优势也被这个凶悍的杀手毁了——林静恒在她调转枪口前抢先攥住她的手肘,干脆利索地咔嚓卸掉肘关节了。枪掉进车座底下,女人疼得哼了一声,林静恒已经把她的两只手腕绞在一处,单手就按在了车座上。
“你是什么人?”
女人嘴唇的颜色像血般浓艳,张口笑了。
林静恒悚然一惊,望向车窗,透过玻璃能看到一辆大货车正远远对着这边撞过来,而被钳制的女人用剩下那只手反过来拼死攫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林静恒丝毫不慌,一边问一边把手机塞回口袋,慢条斯理地威胁她,“你们不怕死,我也不怕。人生还有两分钟,我们慢慢磨。”
“你猜啊。”女人惨笑道。
林静恒平时扬声说话的时候压迫感比较强,沉下声调却凭空生出许多缱绻的意味,再加上一点点嘶哑,总体来说很好听,但是他一般不说人话,便如修罗似的阴森,“明天我弟弟过生日,我着急回家。而你耽误了时间,还把我叫的车吓跑了。”
女人抽搐似的哆嗦起来,林静恒知道她不会再出声了,耐心彻底告罄,按着她的后脖子拧断了颈椎骨。他一把抽出手,发现腕子被指甲刮出了好几道印子,渗出血丝来。
货车还在加速,四周的人群吵闹的声音渐渐增大了。林静恒从车里踱出来,赶在撞上的前几秒终于闪开,他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找出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静姝,这一单到底有几个?”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我听不清!”
“我问这一单要杀几个!”
“就一个,上午那个绿裙子,不是已经完事了吗?”
“现在看来至少三个。谁给你的情报?”
“……格登。”
林静恒听出她心虚,又气又笑:“伞买好了没有?帮我捎把水果刀,这次出来找你什么都没带——”
话音未落,林静姝从通话里分辨出一道尖锐的破风声,随即便是忙音,知道是手机坏了——做这行手机坏得格外快,她也经常摔手机,一摔就是从顶楼高空抛物。
楼下,林静恒扔了被削掉一半的手机,无可奈何地看着第四个拎着刀具的偷袭者。这样就能解释通了,三天能杀十一人,这效率确实不似一人所为,毕竟吃饭一天才三顿,杀人哪能比这都勤呢。这个团队想必也是不愿活了,不然也不会大街上光明正大地动手。
林静恒赤手空拳,两只胳膊一边豁了一道口子,还挺对称。此人与前几个都不一样,算是个练家子,林静恒退到绿植边,很没公德心地抓住保护树木的围栏,手脚并用扯下了一根细细的铁棍。
03
就算第二天过生日,陆必行也得练车——他无证驾驶多年,觉得实在不像话,拿自己的零花钱报了个驾校考驾照,天天被教练训得灰头土脸的。傍晚回到家没了事情做,他便又开始烦恼,对着陆信絮絮叨叨:“爸,姐姐不是就在隔壁市吗?怎么现在还不回?我想给他打电话。”
单纯靠听辨别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男他还是女她,但是爸爸就是爸爸,把他那点小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打呗。”陆信一边怂恿一边抱怨,“你打他从不嫌你烦,我多说两句他就挂。”
平时陆必行是不太敢给林静恒打电话的,怕他正在干什么因为这个分了心。一般都是人家找他他就接,多找点话题扯两句,但是陆必行觉得自己马上要过生日,有权利借此撒个娇催一催他。
他刚打开通讯录,手机立刻紧锣密鼓地切了通话界面。陆必行看着那一长串号码愣了几秒,下意识点了接听,林静恒低哑的声音通过老式公共电话嗡嗡地传了过来,“喂,陆必行?叫你爸接电话。”
“找他那为什么给我拨呀。”陆必行不依不饶地问,“你怎么还不回来?”
林静恒短暂地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辩解,“手机坏了,没记住他号码。电话给你爸,我跟他谈点事。”好像怕他耍赖似的,说完他又补上一句,音量压得很低,嗓子微微发哑,竟让人觉得很温柔,“听话。”
陆必行被他两个字念酥了半边,还想着最后问一句为什么手机会坏,突然听见通话那头传来“铮”一声,像是硬金属磕在一起的动静,猛地清醒了。
“我给了我给了。”他忙不迭打开免提,凑到陆信身边使劲推他。
于是林静恒的语速一下子变得很快,“情报错了,这边人有点多,有组织,持有枪械和管制刀具,行动不隐蔽也没规律,疯狗一样。静姝狙了两个,加上我杀的一共五个,看样子还有……”
又是砰的一声,陆必行听得心惊胆战,那边的信号受了影响,失真严重,电流呲呲拉拉的几乎盖过林静恒的喘息声——这应该是一发打在电话亭不远处的子弹。
“我手头没有东西,静姝子弹本就不多了。环形大厦西南方向的百货楼下,我等一个半小时,见面再说。”
他没有要回音,立刻挂掉了通话。陆信紧紧抿着唇,捡起沙发上的手机就要出门,陆必行跟在他身后,被拦在门口。
“你在家等着。”
“我……”
“听话!”
这是两分钟内第二次听见这个词语了,陆必行是个正直好青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从小学起他就一本正经拒绝了父亲的接送,在十五六岁那叛逆的年纪里劝过许多群架,长大了更是一门心思搞学术。生为这样的世家太子爷,能长成这样大抵可能算作一个奇迹了,简直就像野草里冒出一棵麦苗。大家平时没少打趣他,林静姝平时还经常挤兑他,但是没有一个人给他递过枪。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应当是清清白白的,肮脏沾血的东西没有机会落在他眼里。
林静恒尤其注意,陆信把儿子交给他照顾的那几年,他连活儿都少接。陆必行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总能看见他——要么是在厨房里捣鼓些勉强可吃的宵夜,要么开着电视靠在沙发上打盹。他蹬掉拖鞋窝着,无处安放腿缩起来,像一只盘着身体睡觉的小动物,门一开就会立刻醒过来,对陆必行抬抬下颌示意厨房有饭。
“下课这么晚。”林静恒抗议,“晚放学半小时就能考上清北?”
饭不好吃,陆必行时常担心自己被他毒死——没有危险的时候林静恒就是最大的危险。他困得不行,又难以下咽,皱着脸吃东西:“你睡你的,不用等我。”
他切了一声,意思大概是“我出任务熬大夜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呢”,然后趿拉着拖鞋起来接过吃剩的碗,催他快去洗澡睡觉。
那时候的林静恒好像很放松,摊在沙发上好像一只大懒猫,爬起来刷碗又好像一只没醒盹的大懒猫。陆必行几乎想象不出他别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早知道他另有一副杀人的面孔,但他从没见过,林静恒也没给过他见的机会。很多时候他能感受到林静恒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果决,也许是多年浇筑成的一根弦横在他心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唤醒它。
电话里他的声音就是如此,客观、冷漠、从容,好像一个没有温度的机器,陆必行却感到由衷的熟悉。
04
商店橱窗的防爆玻璃倏地碎成粉末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林静恒反手抓住柜台上的玻璃瓶卸妆水,狠狠地对着来者抡过去。对手身手灵敏,稍一侧身,瓶子便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商场里是断电的,林静恒的视力在夜里明显更占优势,街上的枪声已经半天没响了,他在缠斗中抽空往街上瞧了一眼,没见到妹妹。
算来时间差不多了,陆信怎么还没来?他有些烦躁,柜台上是一排不顶用的口红和眼影盘,林静恒索性退了两步,又躲过一片反光的白刃。事已然闹大了,他干这行十多年,人命在他身上早垒得比墙高,要垮掉也不是现在,再添一点也无妨。
怪物就该疯些,不要被看出人样。
林静恒体术惊人,转过拐角捡起碎在地上的半截玻璃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钢铁碰撞声——是枪栓。他只来得及转身闪避逼到面前的刀,猛地被消音手枪一枪击中肩头,握着玻璃瓶的手指微微抽搐,但还是没松手。手臂脱力只是一瞬间的事,林静恒久病成医,知道没有被打中要害,几乎立刻举起当做武器的半截玻璃瓶,对着子弹来的方向掷去。
突然间,黑暗里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枪响,悬在他侧脸的那把刀垂直掉在地上,叮当响着弹起几公分。
尸体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商场林静恒捂着伤口回头看,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手指往地上落。没等他找到对峙的双方,远处又是一枪,黑暗里传来吃痛的惨叫,一直围着林静恒打转的激光点倏地灭了。
人终于到了。
林静恒有点累,又痛,还担心着妹妹,并且记着要回家,没顾得上招呼为他解困的外援,抽身就往外走。身后有人追来,林静恒听他的脚步声莫名耳熟,不安越放越大,心道不会吧——
“哥!”陆必行喊他。
林静恒瞳孔紧缩,看着他从黑暗里走到月光下,逐渐破开阴影的茧,身影如蝉蜕般剥离出来,漂亮的卷发,蜜糖色的眼睛,那么长一把枪——是一把被使出了重狙威力的97式狙击步枪。陆必行胸前系着领结,衣着规整,年轻温和,却像个职业杀手。他把枪换到左手,凑过来拽开林静恒的衣服,借月光看他的枪伤,慢慢皱起眉头。
“我来晚了,哥。”他说,“姐姐那边已经有人去了,你放心。”
林静恒有点混乱,几周前去学校看他,这孩子还穿着格子衬衫坐在阶梯教室里刷刷地抄笔记,看他在窗外就使劲咧嘴笑。现在却神态自然,连狙两人,一颗多余的子弹也没浪费,竟是熟谙此道的样子。
“你怎么会来?”
“疼得厉害吗?”
两人同时发问,陆必行的目光却骤然失了温度。他轻巧地环过他的肩膀,转过身稳稳地用一只左手端起枪,对着街道边摆的冰激凌车一瞄,枪声里应声掉出一把西瓜刀,又滚出一个狼狈的人影。此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身下迅速蓄起一洼暗色的血水。
“真麻烦,这么多。”陆必行又回头看他,“没碰到伤口吧?”
林静恒大为震撼,“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惊讶,冷冰冰地伸手向他要东西,“枪给我,谁准你拿这个的?”
“留给我吧,好哥哥。”陆必行对他撒娇,“我可是生来就会,自己也很为难呀。”
“没带多余的吗?”
陆必行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一把M1911,在里兜,不过不想给你。我想保护你。”
他说着俯下身体作势要搀他,林静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他眼里这么娇弱了,头皮一阵发麻,赶快走了两步。陆必行挺不满,脱掉外套罩住他的伤口,又捡起来东西亲亲热热地走在他身边,悄悄问:“痛吗?累吗?哥哥要不要抱?”
要不是实在懒的动,林静恒几乎想把这不知廉耻的小崽子按在沥青马路上邦邦两拳。真是奇怪,穿着校服的时候又文明又礼貌,挺好的孩子,怎么一端枪就成没脸没皮的小混账了。他心里憋屈,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自己也道不明是为了什么,于是闷头不说话,循着声音去找妹妹。
陆必行凑在他身边笑,像条小狗似的跟着他回家去。
05
“林静恒死了! 我亲眼看见的,他在那个屋顶被人一枪打中了,血溅了老高!怎么办?”
“不怎么办,”陆信歪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辛苦你跑一趟报信,去找我老婆拿钱吧。”
刚洗完澡的陆必行站在浴室门口,脸刷的一下白透了。陆信一眼瞥见他,招招手叫他过来吃水果,陆必行打着抖问:“爸,你听见了吗,我哥——”
“他的死讯我一年收到八回,你到现在还信呢?”陆信给儿子剥橘子,讨好地送过去。
陆必行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
他们都说林静恒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死,甚至连陆信都这么以为了。可是陆必行喜欢他,在他眼里,心爱的人就是一个人,虚拟的神性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从来不愿听见这样的消息,哪怕知道是假的。陆必行希望以后替他挡在死亡前的最后一道线是他,而不是林静恒手里的一支枪或是其他的什么武器。林静恒说的对,他曾经对还在上学的陆必行说要好好学习,不要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死了。
但是陆必行喜欢的人就是做这个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日愿望,已经连续了多年,从没改变——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改变。
金雕依人
🌸伪娱乐圈小甜饼!
🌸假金主和真影帝
1
这是一场豪华晚宴,前来出席的都是社会上的名流。就在这样盛大的场合,林静恒已经离席两次了。
“哎呀!”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林静恒身前半米猛地刹车,跟偏瘫似的站稳了,林静恒的西装上衣已经隔着这么老远湿了一片——不得不佩服爱情的力量,林静恒觉得大开眼界,今天装作不小心搞他一身饮料的莺莺燕燕们(不限男女)都各有千秋,譬如这位腕力惊人,如果扔手榴弹准能扔八十米。
实不相瞒,他今天两次离席都是为了换衣服:第一套衣服是因为一个侍应生,此人“不小心”碰了林静恒的肩头一下,这一下不仅搞他一身红酒,还差...
🌸伪娱乐圈小甜饼!
🌸假金主和真影帝
1
这是一场豪华晚宴,前来出席的都是社会上的名流。就在这样盛大的场合,林静恒已经离席两次了。
“哎呀!”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林静恒身前半米猛地刹车,跟偏瘫似的站稳了,林静恒的西装上衣已经隔着这么老远湿了一片——不得不佩服爱情的力量,林静恒觉得大开眼界,今天装作不小心搞他一身饮料的莺莺燕燕们(不限男女)都各有千秋,譬如这位腕力惊人,如果扔手榴弹准能扔八十米。
实不相瞒,他今天两次离席都是为了换衣服:第一套衣服是因为一个侍应生,此人“不小心”碰了林静恒的肩头一下,这一下不仅搞他一身红酒,还差点撞他一个趔趄,林静恒觉得这小伙子简直钢筋铁骨,现在肩头还隐隐作痛;第二套是因为一位大家千金,这位小姐很有涵养,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地笑,虽然林静恒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幽默了,还是被迫接受幽默的后果,前襟溅上的橙汁非常显眼的一大片。
再一再二不再三,林静恒这次真的怒了。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这样拙劣的表演简直太侮辱他的智商了!这伙人当真是老虎不发威当人是病猫,他必定要——!
“哟,精彩啊。”陆必行举着一杯鸡尾酒,阴阳怪气道,“姐姐,咱俩交流一下心得吧,你是在哪本小说上看见的这情节?演得好棒啊。”
林静恒没作声,女孩也没说话。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他是三金影帝,要是论演,谁能演得过他?
陆必行皱着眉,目光冰凉,却挑着嘴角,给人感觉似笑非笑的,持续输出:“不过我看姐姐面善,不如让我给你示范示范吧,包教包会!”
他竟然真的去实践了,一手搭在林静恒的肩膀上,大鸟依人地从人家背后靠过去。他跟林静恒差不多高,林静恒一直没有表态,他就把脑袋卡在林静恒肩膀上,另一只拿酒杯的手绕到他身前,酒杯脱手,啪地碎在林静恒鞋尖前。
标准的碰瓷。林静恒的眉头皱起来,看着想动手的样子。
陆必行隔着他问那女孩:“会了吗?”
他施施然地把林静恒拐走了。大家看着他们的背影,发现林静恒伸出手臂来捣了对方一肘子,陆必行弯腰捂着肚子,靠在他肩上。
“不是,他、他凭什么!”
“长点心吧!”女演员的经纪人终于追上她了,“你不知道他俩是两口子吗?他们隐婚八百年了,你傻啊!”
2
陆必行一开始被黑,说他是林静恒养的金丝雀,这事把陆必行气坏了。
“你说他们有脑子吗!”陆必行把米饭快戳成年糕了,“我撸铁十年,就算非要打比方,那也是金雕吧?我有金丝雀那么细胳膊细腿的?”
“好好好,金雕。你准备怎么办?”林静恒晚上不吃主食,顺手把他的碗也拿走了。陆必行不在意,他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嘴唇。林静恒嘴唇颜色浅,一吃草料就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可爱。林静恒本人当然不知道他这样想,把那大半盘的苦菊紫甘蓝塞进嘴里,还没听见他回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哥哥,你帮我。”陆必行说,“我六神无主。”
林静恒无语。他打电话吩咐了湛卢两句,对陆必行说:“洗碗去。”
陆必行端起空碗笑容满面地亲了他嘴唇一口,尝到点沙拉酱的甜味,觊觎半日终于得手,他心情不错,“好嘞。”
当天晚上,陆必行准备去健身房,而林静恒想让他陪自己出门走走。陆必行说:“二十分钟,好吗?我很快的。”
“我自己去算了。”林静恒面无表情,“还是养金丝雀好,出门跟前跟后的,金雕事太多。”
他一旦这样隐晦地撒娇,陆必行当场投降,“好好好,我换个衣裳就走。”
他们经常一起散步,就在小区里转转。这个别墅区保密性很好,安保也严,林静恒挺放心的。但是今天混进来一个记者——林静恒有点近视,但陆必行隔着很远就认出来了,鼻子比狗还灵敏:“静恒,那人肯定是个狗仔。”
“那就快走,跟我说有什么用!”林静恒想起“不舒服就请太医,朕又不会治病”这句名言,“我们分开,你抄近路走。”
陆必行低声说:“那样不保险。要不还是你给我打掩护算了,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帽子一戴,迅速把脑袋往林静恒肩膀上一磕,俨然就是一副小情侣偷情未遂的羞愧状。林静恒气得说不出话,他这完蛋玩意万一这样给人拍着,岂不是铁证如山?热搜都坐实了,到时候除了晒结婚证真是别无他法。
陆必行闷声闷气地说:“咱下一步怎么办啊?”
“你不是都想好了吗?”林静恒生了半天气,终于达到了临界点,笑了,“影帝,演啊。”
陆必行咳了两声,林静恒准备打板,那鬼鬼祟祟的狗仔就在这时候被保安拎出大门了。
3
老是有人想勾引林静恒,这件事让陆必行恨困扰。
暗恋的那几年里,陆必行到处打听林静恒关于另一半的喜好,由此结识了一批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群,人数之多甚至可以建立一个论坛了。陆必行每次碰见一个,都回家生一次气,后来多了,他非但没有麻木,反而越来越气。
他一生气就要对林静恒使小性子。那时候林静恒出长差深夜回家,陆信夫妻早就睡了,陆必行给他热着夜宵,放好了洗澡水,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拉着脸,等他回家。
林静恒一到家,他立刻开始做法:“大忙人回家了。”
林静恒莫名其妙:“你怎么还不睡觉?”
“哥哥这么关心我,好幸福。”陆必行说,“快洗澡吃点东西倒时差。”
这些年了,他多少也习惯了这孩子偶尔作,没放心上,“再不睡觉,你这辈子就179了。”
陆必行垮起个小狗脸:“怎么,你喜欢高的?”
林静恒更摸不着头脑了,“不是你想长到185的吗?”
林静恒铁直。这种男人很难搞,陆必行曾一度怀疑他喜欢女人,但自从看见他在办公室里骂哭那个叫叶芙根尼娅的女歌手之后就释然了——他这狗脾气对男对女都一样,没人忍得了他。
但是架不住林静恒长得好看,又有钱,每天挑战他的还是一群狂蜂浪蝶。陆必行决定在next level解决这个问题。拿到第一个影帝的时候,他在庆功宴散了之后告白,林静恒喝多了酒,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变成了他的男朋友。二十四岁生日那天,陆必行借口旅游带他飞到卢森堡领了结婚证,全程林静恒都是懵懵的。在他觉得功德圆满即将把编辑好的微博发送的时候,林静恒醍醐灌顶,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抡着膀子掷进了湖里。
“啊!”陆必行惊慌失措,“静恒!”
“你疯了!”林静恒恶人先告状。
“我的手机!”陆必行喊。
就算没公开,陆必行还是心满意足。从那时候开始,他在林静恒身边自带正宫气场,以敲打小妖精们为乐。林静恒对他纵容居多,根本无话可说。刚谈的时候,他甚至还抱着“兄弟和情侣差不多”的想法,后来上了一次床,他再也没兴起过这个念头。
结婚之后,林静恒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在陆必行变化多端的情绪和手段的锻炼之中,他的直男属性被削弱,懂了对方的一些小伎俩。
4
虽然陆必行现在名利双收,林静恒位高权重,但他俩还是怕陆信。
陆必行被黑过三轮之后,这个当爹终于察觉了,千里迢迢从三亚飞回来看到底是怎么个事。陆必行心里有点打怵,毕竟他俩隐婚隐得很彻底,陆信夫妻二人是不知道的。他很怕陆信发觉之后怨恨林静恒,把他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林静恒虽然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但他知道他最看重家人,到时候不知道有多伤心。
陆必行觉得他爸虽然廉颇老矣,但到底慧眼如炬,看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为了保护林静恒,他大义凛然,趁对方上班时间给陆信和穆勒摊牌了。
陆信倒是很冷静,没有勃然大怒,陆必行挺欣慰的,他爸不愧是上一任娱乐公司董事长,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看来此等小事并不放在心上;穆勒一直捂着嘴,不知道怎么想的,并没有进行批评教育。但是陆信听完了他坑林静恒去国外领证这段之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起身转了两圈,跑到卫生间抄起一把扫帚,倒过来拿在手里。
陆必行大骇。
“过来。”陆信面沉似水,“我打断你一条腿,好给我九泉之下的兄弟一个交代。”
穆勒拉着丈夫的衣裳制止,陆必行躲闪之余深表感动,世上还是只有妈妈好。
他听穆勒劝解道:“别先打,听他说完了。万一后面还有别的,就一起打了算了。”
林静恒到家,推门一片狼藉,陆必行还在左冲右突保护他的腿,见他回来泪眼汪汪地往他身后一躲,把他扯得直摇晃。
“静恒,爸在这,你大胆说。”陆信说,“你说你是不是被他骗的?”
林静恒多么聪明,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穆勒过来摸摸他的头,满脸歉意,“静恒,都怪我们这几年总是往外跑,没顾得上你们。你说实话就行,让他爸收拾他。”
林静恒无奈一笑,“我这么大的人,还能被他一个孩子骗吗?都是自愿的。”
陆必行从身后抱着林静恒,狠狠一口亲在他脸上,“听见了吧,两厢情愿!”
5
在陆必行心里,见家长等于过了明路,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爱情了。但是林静恒顾虑颇深,还是不肯公开。
他说:“除非你不演了。”
陆必行说:“不演就不演,我要当金丝雀。反正你家财万贯,又不是养不起我。”
林静恒问:“你不是金雕吗?”
陆必行答:“我可以为你降低标准,毕竟雀吃米雕吃肉,我便宜一点不要紧的。”
他整天没个正经,林静恒早听习惯了,陆必行一向听他的,除了叛逆期没做过其他什么出格的事,他也不担心他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但陆必行这次确实没小动作,倒是给他搞了个大的。
颁奖典礼邀请陆必行,这是家常便饭了。偏偏颁奖之前林静恒公司里那个新来的小花大放厥词,言语暗示玩得溜溜转,张口红颜闭口知己,把林静恒的名号当枪使。陆必行听得心头火冒三丈,要不是看她一个女人,气得几乎要冲过去扇她个大嘴巴子。
颁奖的时候,他忍不住要讲两句。
“感谢我的先生。如果没有他的大力支持,我是走不到现在的。”陆必行抬起手,给台下的长枪短炮加闪光灯展示他的婚戒,“还请各位媒体朋友们加加油,怎么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扒出来啊?”
他太嚣张,把社交平台都炸了。林静恒第一次给他甩脸子,两天没理他。第三天,网上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俩已婚,而且认定了林静恒不表态就是默许。
陆必行像是被雨淋了的小狗:“哥,你看他们都说咱俩般配。”
林静恒不言语,冷暴力。
陆必行蹭到他脸前:“哥,你说句话啊。”
林静恒冷笑一声,“我说你也不听,说什么?”
“我就不听这一回。”陆必行指天发誓,“要是还有下次,让我下辈子变成只大雕,天天找不到肉吃,早早饿死。”
林静恒叹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这辈子养还不够,下辈子还要喂你?”
“好吧。”陆必行见他松动,立刻蹬鼻子上脸,“那我保证,下辈子我还像现在一样爱你,这样行吗?”
林静恒往沙发上一靠,陆必行立刻挪到他身边,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反倒牛皮糖一样,林静恒摸摸他的头发,他立刻作楚楚可怜状。
林静恒说:“换一个保证。不准拿既定事实打包票。”
早拿下了
🌸兄弟们元宵节快乐!现pa小甜饼吃一口!
🌸离题万里,关键词都不好意思说
1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必行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教授,毕竟全实验室的爱徒都跟他没大没小,譬如薄荷今早的暴言:“陆教授,你跟林老师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们亲过没有?”
陆必行险些把玻片捏碎:“薄荷!”
他做贼心虚似的到处看,发现这群崽子们看似在忙实验,实际上都竖着耳朵等他回答呢。薄荷还一幅虚心求教的表情,比平时问问题的时候积极多了。
“还聊,还聊,离心做了没有?”陆必行对她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好吧。”薄荷从善如流,拿着...
🌸兄弟们元宵节快乐!现pa小甜饼吃一口!
🌸离题万里,关键词都不好意思说
1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必行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教授,毕竟全实验室的爱徒都跟他没大没小,譬如薄荷今早的暴言:“陆教授,你跟林老师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们亲过没有?”
陆必行险些把玻片捏碎:“薄荷!”
他做贼心虚似的到处看,发现这群崽子们看似在忙实验,实际上都竖着耳朵等他回答呢。薄荷还一幅虚心求教的表情,比平时问问题的时候积极多了。
“还聊,还聊,离心做了没有?”陆必行对她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好吧。”薄荷从善如流,拿着试管起身了,头也不回,“看来你们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哦。”
大家都面带遗憾,继续手头上的活计,好像终于接受了他们不成器的教授单恋的事实。陆必行被这群逆徒气得眼冒金星,挣扎道:“你们懂不懂青梅竹马的含金量啊?我和你们林老师早就两情相悦,十岁开始就吃着一锅饭长大的!还先婚后爱,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叫先婚后爱?”
这几个博士生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他。陆必行与周六略显沧桑的眼神对上,猛地想起这小子都快三十了,比他还大两岁呢,这一屋人都与小孩子这个称呼不沾边了。
陆必行说:“都没别的事做了,每天就会八卦你们林老师?”
虽然林静恒被学生们称呼为“林老师”,但他并不是一个老师,而是一位高贵的赞助商。实验经费每年有百分之八十是陆必行从他的衣兜里掏来的。当然钱也并没有打水漂,只是不如在林静恒自己手里挣得多罢了。实验室的学生们一开始对他尊敬极了,后来陷入了“咱们导师不会在做什么不正当交易吧”的恐惧中,但转念一想人家林老师又好看又有钱,无论是肉体还是感情都用不着花钱买,恐怕有一大批人愿意为了他的一个眼神爆发战争。
拿老公的钱那叫拿么!按照陆必行的话说,那是爱的赠予。
薄荷给机器定好时间,又靠在桌边看他:“陆老师,咱们都是谁跟谁啊,趁硕士生们都放假,咱们交流交流算了。这里还有已婚人士,给你点建议也是好的嘛。”
“我还用你们给建议?”陆必行不知道在硬撑什么,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我的魅力还不知道吗?早拿下了!”
“哇。”黄静姝配合地拍拍手,头都不抬地捧场。
“静恒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他从小就喜欢我,上学的时候都专门请假回来看我。我们在一起还是他表白,我们结婚还是他求婚,戒指都是他买的,怎么,他喜欢我很奇怪吗?我虽然没有那么多钱,但我的人格多么高尚,我们就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停停停,陆老师,我们没问这个。”薄荷打断他,“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们甜蜜的新婚生活。”
“这、这怎么能说……”陆必行的脸和耳朵一起红起来,“那是隐私。”
黄静姝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那么这样问好了,你一天亲他几口?”
陆必行:“……”
妈的,零真是一个让人尴尬的数字。
2
如果陆必行平易近人的话,那林静恒可以算作不近人情的代表。全办公室唠嗑都不带他,因为他说话要么两句把人噎死,要么用鼻子出气表示嗤笑或者其他相近的意思,所以只有听的份。
但今天不行,因为林静恒是今日主角。
“老大,你跟小陆上本垒了没有?”图兰女士把咖啡搁在他桌上,顺手拿走这位祖宗撕下来的吐司边处理掉。她这边话音刚落,全办公室都精神了,早上九点钟,八卦开启美好一天。
林静恒自顾自地吃去掉边的吐司——他不讲究,但是陆必行从小就帮他切掉边边,所以养成了这种习惯。他虽然不怎么参与讨论,但这一屋子人的有色笑话他早已阅尽了。他瞪一眼图兰,采用了例行的回答方式:鼻子出气。
“你们结婚都两周了,老大。”托马斯说,“不会还停留在牵手的阶段吧?”
“笑话!”李弗兰是他的捧哏,“我们经理是那么没用的男人吗!”
这句话戳到了林静恒的肺管子,但是他不能让人看出来:“少扯淡。”
图兰安慰他:“没事,老大,这不丢人。”
林静恒被这群碎嘴子逼得濒临爆发:“谁再觉得好奇就自己娶一个新鲜去!我上个床还要跟你们写报告做述职吗?”
“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吗,人家陆老师是文化人,不像咱们一样就知道钱。”图兰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老大,怎么样,在床上叫哥哥没?”
林静恒震惊于她的黄腔居然拿敢开到他的头上,把一摞文件拍到她脸上:“伊丽莎白卡拉图兰,你不想干就直说!”
大家没听见图兰说什么,但看见他发怒了,就一起笑起来,就像在看一只坏脾气的猫咪炸毛。这种认知让林静恒十分不高兴,他怒道:“自己蠢还觉得全世界都和你们一样吗?结了婚不一起睡难道搞分居吗?你们只要不工作思想永远这么龌龊吗?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提一个字,谁就给我滚出去!”
他们一起去开早会,开完后又回到大办公室。林静恒刚回完两封邮件,又听见图兰在跟托马斯嘁嘁喳喳地说什么,他疑心病发作,豁然站起来。
图兰与他面面相觑,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大,你怎么结个婚像打游击似的,这么敏感呢?”
林静恒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今天上午上班才两小时,他已经换了好几种怒法,唉,这婚姻哪,究竟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他与陆必行的小婚礼邀请了办公室的所有人,这群草莽出身的生意人见到陆必行后大为钦佩,纷纷感叹为什么一家饭能吃出两种人。陆必行是个高端学术分子,行为举止极其和蔼可亲,所以现在图兰等一干人都形成了思维定式,对这格调不太搭的两口子十分好奇。
所以,林静恒到底怎么和他礼貌文明的老婆过到一起去的?
林静恒好像并不想透露,但是图兰并不放过他。在林静恒拎包离开的前一刻,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大,你要是需要帮助就直说,我们帮你拿下啊。”
很明显聪明的林静恒已经发现了与他们相处的窍门,他刻意做出了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早拿下了。”
3
陆必行下班到家的时候,餐桌上摆了一束玫瑰花、一小盆早上他提起过的多肉,但没有晚饭。他脱了鞋去嗅嗅花,对厨房里的林静恒说:“是给我买的吗?谢谢哥。”
说完了才觉得窘迫:真特么客气。
林静恒可能也这么觉得,肉眼可见的后背一僵。陆必行讪讪地迈进厨房,接过他手里的菜刀,说:“我来吧。”
“嗯。”林静恒说,“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菜心。”
陆必行回答:“还行。”
这段让人无语的对话戛然而止,在尴尬之际又充满了戏剧色彩。晚饭时间也并没有什么改善,他们一起吃清炒菜心和昨晚剩下的土豆炖牛肉,陆必行给林静恒的碗里添满汤,林静恒就说:“谢谢。”
陆必行从小就知道有夫妻不和的,但还是第一次设身处地体会到夫妻不熟的——倒也不是不熟,是太熟而造成的反向问题。他喊林静恒还是喊哥,对方也习惯性地照原来的方式相处。
这很不对!
除了在告白的时候陆必行强吻他那一次之后,一直到两人领了结婚证搬进一座房子里,他们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之后就更糟糕了,刚搬进来的第一天,他们陆必行抱着自己的枕头钻进次卧,被林静恒叫住了。
“去哪?”
“啊?我、我睡觉。”陆必行指指房门,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怎么了?”
“我们已经结婚了。”林静恒淡淡地说。
这一句话威力巨大,陆必行很难形容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中了两千万的大奖,但又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反映到脸上,林静恒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脖子和脸,包括耳朵都涨成了红色。
他们如愿以偿地盖着一床被子睡在了一张床上,真是纯睡觉,两人躺得比门板还直。陆必行觉得气氛十分不对劲,一点传说中的那种粉红泡泡的感觉都没有,别说水到渠成地做点什么了,睡都根本睡不着。但是林静恒比不得他这夜猫子能熬,后来睡着之后不小心把胳膊伸进了陆必行的被子里,就手心朝上搭在他的肩窝上。
陆必行正昏昏欲睡,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侧过脸装作不小心,一直在用嘴唇偷着蹭林静恒的手指,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陆必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暗暗骂了自己没出息。两个人婚都结了,何故至此啊!
林静恒看他蔫蔫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心情也不太明媚。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新婚之夜的心里建设做了太长时间导致自己睡着实在算不得光彩,怎么就睡这么死呢?陆必行会不会对他很失望啊?
两人相敬如宾,这么过了两个星期,气氛越发糟糕了。不但没有比之前亲密些,反而越过越生疏了,还不如之前在陆信家里做兄弟的时期呢。在双方都濒临爆发的时候,陆必行的学生和林静恒的下属——这两个推倒了油瓶不扶的团体,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他们吹完了牛,不得不开始拿下了。
4
在陆必行的想象里,暧昧的氛围是那种顺理成章的、心照不宣的感觉,就像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滚到床上去。现在也算达成了一半吧——他与林静恒面面相觑,感觉对方在和自己想同一件事,但两人谁也开不了口。
林静恒坐在床边的摇椅上,侧脸掩藏在藤蔓编织的花朵中。这是一把格外有艺术感的椅子,陆必行挑的,与林静恒结婚后搬家带来的那一套实木书桌搭配起来不土不洋。陆必行坐在床边假意刷手机,天南海北地与陆信聊天,老父亲说:你和静恒都在家吗?
陆必行下意识地转头看他一眼,发现林静恒跟猫似的从花瓣的缝隙里往他这里望,一碰上他的视线立刻做贼心虚般地挪开了。
陆必行胡乱回复说:在在在,我要去忙,待会儿再聊。
他决心打破这种不知所谓的尴尬气氛,霍然起身了。林静恒支着耳朵听见床铺的响声,疑惑地看着他。
太阳早就被高楼挡住了,新买的老式时钟咔哒咔哒一点点地走,陆必行慢慢地挪近了。阳台上光线很差,这是夏天最离谱的时间,六点钟吃完了晚饭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此时张罗睡觉好像早了一点,但其他娱乐又好像晚了些。陆必行蹲在摇椅一旁,按着扶手,下巴搁在林静恒的手背上,像一只小狗崽似的。
他一这样林静恒就忍不住抬手摸他的头发。陆必行乖乖地享受了几分钟,说:“静恒,睡觉吗?”
林静恒诧异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陆必行诚恳地打直球道:“既然我们结婚,以后我不准备叫你哥了。”
他注意到林静恒的耳朵尖有点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照下来的缘故。
“睡就睡吧。”林静恒想,“这小子自找的,可赖不着我。”
“他看起来也挺愿意的。”陆必行想,“这回一定行。”
陆必行霍然站起来去洗澡,林静恒回家就已经洗过了,爬上床等着他。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他看见窗外的光还很明亮,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又下床把窗帘拉上了。
5
陆必行眉飞色舞地开门进实验室,战术性清清嗓子,君临天下般地扫视了一圈。没人搭理他,可惜,实验室的话题已经换了好几个,没有人在乎林静恒究竟一天亲他几口了。
林静恒开完会故意落在后面,与大部队走在一起。图兰正兴致勃勃地越过拜耳与托马斯拌嘴,听其内容,好像是关于昨晚聚餐托马斯喝多了当众跳女团舞的事,已经没有人问他关于新娶的陆教授如何小意温柔了。
与正文无关的试阅(但有主角之一)
题主:
新年了朋友们,又到了倒霉的串亲戚时刻。
先交代一下背景:题主家坐标背区,众所周知,该区是我洲鄙视链底端,现在我马上要参见高贵的首区人民和富贵的腹区人民了,非常焦虑!感觉自己是混进了珍珠里的鱼眼珠,有没有朋友分享一下类似经历,跟本乡巴佬抱头痛哭一下子?
※最高赞:匿名答主(444人赞了该答案)
我不想哭,但还是抱抱题主吧。
你们可能觉得我在这个话题下插嘴不合时宜,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因为我是角区人。很快会有人骂我“......
题主:
新年了朋友们,又到了倒霉的串亲戚时刻。
先交代一下背景:题主家坐标背区,众所周知,该区是我洲鄙视链底端,现在我马上要参见高贵的首区人民和富贵的腹区人民了,非常焦虑!感觉自己是混进了珍珠里的鱼眼珠,有没有朋友分享一下类似经历,跟本乡巴佬抱头痛哭一下子?
※最高赞:匿名答主(444人赞了该答案)
我不想哭,但还是抱抱题主吧。
你们可能觉得我在这个话题下插嘴不合时宜,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因为我是角区人。很快会有人骂我“角区天人又来凡间秀优越了”,无所谓啦,如果骂我能让大家心里痛快一点,我也算给社会做贡献了。
我想跟题主说:世界大如沧海,风雨反复无常,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曾是一颗混珠的鱼目,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一切都在变好,希望听了我的故事,题主能得到一点小小的安慰。
我祖上也是背区人,所以说不定跟题主还是同乡。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跟着奶奶长到十岁,为了上学才回的角区。奶奶以前在背区乡下经营一家猎场,前两年去世了,她老人家生前常说:“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我认为这句话应该写进我们家的家训,亲爱的爸爸,听您妈的话好吗?
我爸和我妈都是背区人,都是平民出身,还都是他俩家族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自从我爸上了大学——用我奶的话说——他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在学校里,这位忘了姓什么男士遇上了忘了姓什么女士,很快发现对方那自命不凡的风采如此熟悉,宛如性转版的自己。
哦,这该死的缘分!反正他俩也都找不着别的对象,于是凑合成了一对。
虽然我父母打心眼里互相看不起,但睡着了做的“上流梦”倒是同一个,从来没有“同床异梦”过,婚姻意外的稳定。在我区,婚姻满十年不破裂的伴侣就可以申请一个后代,于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我出生了。
我们家住的小区,被称为“豪宅门槛”之一。前房主是一对烈性夫妻,因家庭矛盾互殴导致一死一无期,房也成了凶宅。我那逆天改过命的父母悍然无畏,借了一屁股债,低价买下了它。从此,我们家有了“某某街业主”这样光鲜的头衔……以及一个世纪的贷款。
我不知道我奶要是还在世会怎么说,反正我是无话可说。
除了打肿脸充胖子的“豪宅”,他们还托了我三姑夫表舅妈侄子他教父的人情,把我送进了圣挪得学院——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圣挪得”,总统女儿、首富孙子都在这上过学,摩羯洲连续十三任洲长都是我校校友。
我们洲只有天赋者才有资格上大学,天赋者的觉醒率是十万分之一,所以十万人才有一个能摸到大学的门槛,但我校大学升学率高达九成!
进入伟大的圣挪得之前,我父母对我说,我们全家都会是那个“一”,我压力山大,入学后我就放心了,我果然成了那个“一”。
天赋者会在成年时觉醒天赋,但一般十岁左右,就开始出现“天赋悸动”了,首次天赋悸动后,手腕上会出现一个特定的意向图,那是神的恩赐,暗示他们未来的天赋类型。悸动越早的人天赋越强,十五六岁都没动静的,这辈子大概率就是普通人了。
我们班前三分之一的优等生,入学就是带着手腕纹身来的,中等生一般是在一二年纪出现首次悸动,个别发育晚的会拖到三年级,学校会根据每个学生手腕上的意向图组织不同方向的选修课,供大家充分开发潜力。
到了五年级,我已经是全班唯一一个两手空空的异类了。
我们学校竞争激烈,一帮名流子弟们都很用功,每学期末争排名硝烟四起,只有我,雷打不动,稳坐后进生首席。所有选修课都不对我开放,所有课外小组我都参加不起——买不起他们规定的装备。
别人上学,天没黑就得出门,天不亮回不了家。我每天朝九晚四,比食堂倒果汁的校工还闲。
接下来,你们以为我要讲一个校园霸凌的故事吗?不,恰恰相反,我在圣挪得有众星捧月的待遇!
这不是梦话,众所周知,我校是全世界最左的地方,政治正确就是天条——“不那么有优势的孩子必须得到额外照顾”,引自我们校规原话。
翻译成人话就是: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在我们学校,辅导后进生可以拿学积分,而且“后进生”的评定标准很难达到,不是每个班都有这种“班宝”。期末学积分大战的时候,我就是那行走的刷分机、全年级的香饽饽,档期满得轻易预约不到,他们能对我不好吗?
我去学校既不用给食堂交伙食费也不用自己带饭,每天都有人给我带吃的;小组作业我什么都不干,纯搭便车,同学还都抢着加我,爽极了。当然,要是他们跟我说话的时候不刻意放慢语速,我感觉会更好。
从我跨入圣挪得大门那天起,我就被同学们呵护着、照顾着、无视着。别人说的事我听不懂,我呢,不管说什么,大家给的反应都是“嗯嗯、好的、你真棒”。
我有时候怀疑自己就不是个人,是个自动点赞机成了精。
学校里没人跟我聊天,可我也有交流的需求,为了不像个没事就自言自语的神经病,我每天只能对着珍妮长篇大论——珍妮是我家的宠物,我们这里家家养宠物,攀比宠物的品相和血统是重要的社交活动之一。
珍妮是奶奶送给我的,奶奶那个小猎场当然没有宠物繁育资质,珍妮是她自己瞎配出来的,也就是传说中的“后院”货。珍妮血统不详,品相挺垃圾的,年纪也大了,但性格温驯,跟我最亲,不管我说什么傻话,她都会耐心地听……哪怕不会回答。
我很爱她,为了珍妮,我给区长信箱写过二十多封信,希望角区出台《家养宠物保护法》,这事目前还在推进。
对不起跑题了,我可能是憋得太狠了,嘴有点碎。
说回我的母校圣挪得——
为什么说是母校呢?因为过了今年万圣节,我们这一届就毕业了。
最后一学年的成绩会录入档案,年级第一的照片还会作为荣誉校友留在学校的长廊上。于是全班同学把我让给了最有希望拿年级第一的班长。
班长的详细信息打码,我只能说,他是某奢侈品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大明星们都得为他家的定制礼服抢破头。我妈是他们家的疯狂粉丝,有三件二手成衣,宝贝得不行。反正我们家要是着火了,她肯定先救衣服。
世界上可能真就有没有弱点的人吧,像我们班长,又有钱又帅、天赋超牛逼、成绩巨好,还是个社交达人。我想嫉妒都找不到切入点,只好心甘情愿地给人家当工具人。
班长通过刷我,拿到了三个附加学积分,压了隔壁班学霸一头,综合分年级第一。出成绩那天,班长请了半个班的人去他家庆祝。作为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要道具,我也去了。
那天我可真是开了眼了,朋友们,班长他家住城堡你们敢信?
管家送的伴手礼我差点没敢收,还见到了好多大明星真人,光签名照我就拿到了十多张!
后来班长也嗨了,说要带我们去看他的宝贝,我们一帮人就在他家大城堡里疯狂绕路。过了好几道安检、凑了一万多步之后,来到了一个展览室。
那有一个巨大的单向玻璃隔出来的展台……面积也就是我们家总面积的两三倍吧,里面陈列着一件即将完成、还没发布的男装礼服。
众所周知,摩羯洲角区是个浮夸的地方,三大时装周都在我们这办。但我是个猎场长大的乡下孩子,对这些东西一直不开窍。
听说定制衣和成衣那种批量产的工厂货不一样,定制衣是独一无二、有灵魂的……我以前只在网上看过照片,一直觉得那都是有钱人的虚荣矫情。
衣服而已,能有多大区别,总共就那么几个部件,尤其男装,看着不都差不多么?
可是见到实物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错了。
我的同学中不缺见过大世面的,但毫不夸张地说,看见那件礼服的时候,大佬们跟我这土包子共享了同一张震惊脸。
我不知道是展台上灯光设计还是怎的,看着那件尚未完成的礼服,我几乎有点窒息。那种美丽,那种视觉冲击,让我觉得它能击穿我的瞳孔、直接烫到我灵魂。
班长说这件作品——对,他用了“作品”这个词——名叫“加百列”,一个充满禁忌感的名字。
它的设计师是班长他们家高级定制线的前总监,衣服没做完,总监人先走了。有传言说,那位设计师为了这件加百列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不光自己的,还买一赠二——这件衣服先后克死了两个设计助理。
我听得大气也没敢出,然后班长就笑了,说他是开玩笑的。
淦,老子真信了!
我们班有个姓诺菲勒的同学当场就说要买,多钱都要,卖身卖肾不在话下,班长没同意。班长说这件加百列是他的成年礼服,量身定做的。他们家是做定制服饰起家的,所以一直有个传统,家里子弟成年礼服都得自己参与一部分制作工作,这件加百列他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班长还讲了好多设计理念、选材啊编织啊之类的事,我统统没听进去。
我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那件加百列,心率飙到了两百八。这事回想起来真是荒谬极了,快成年的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从来没跟女孩约过会,第一次神魂颠倒,居然是因为一件衣服。
完蛋,我可别是个变态恋物癖!
我悄悄问一个同学,这衣服要多少钱?
我善良的同学耐心地给我科普:这样的定制礼服不是今天说要,明天就能变出来的。从选材和设计,长达十几二十年,运气好的一次成型,稍微出一点纰漏衣服材料就会变成废料,花多少钱都不一定能出成品。像加百列这样完美的作品,要么需要中彩票的运气,要么需要天文数字。
我不死心,厚着脸皮问“天文”是多少?同学无奈地心算了一会儿,告诉我一个大概数……倒也没有那么天,也就是我们家那一个世纪贷款连本在息总和的三四倍吧。
我听完就冷静了,比冻了一千年的冰还冷。
可是当我抬头,那件纯白的加百列就像个橡皮擦,又将我脑子里世俗的理智都擦干净了。不受控制的,我眼前浮现出自己穿上它的样子,陌生的悸动开始从我心口涌出,往四肢流,我的左手腕竟开始隐隐发烫。
那种感觉我只在一个地方感受过:学校的天赋觉醒模拟器里——校医院里有那么一台,也是政治正确的产物,唯一的用处就是给像我一样的后进生模拟一下天赋悸动的感觉。
我当时脑子里“嗡”一声——
你们看过那些网络爽文,是吧?一无所有的主角在快要成年、快要毫无希望的时候得到奇遇,突然被一件异宝勾起天赋悸动,转眼觉醒成天赋者,成为人上人……我知道这都是作者瞎编的,是意/淫,但我至少偷偷看过几百本类似的小说。
是,我在圣挪得蝉联后进生首席。我不知上进、不知羞耻,不管我父母怎么辱骂我,我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岿然不动地当着我的纯种废物,仿佛没有一点自尊。
要是我真的没有自尊就好了。
我生活在角区,世界上对平庸者最残酷的地方,不把自己变得麻木一些,还能怎么办呢?我还得活下去啊。
我的父亲是乡下猎场主的儿子,母亲是屠宰场工人的女儿,就因为中奖觉醒了天赋,他们洗掉一身血污和泥泞,成了教授、成了议员、成了住在角区的“人上人”。他们梦想生一个更有天赋的孩子,从此改门换风,甚至有朝一日成为贵族。
可是作为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我——不行。
低年级的时候,我父母还会自我安慰是孩子发育晚。
到了十四五岁,同龄人的手腕上都有了意向图,他们开始焦虑,开始搜索各种偏方往我身上砸,我喝过公鼠骨髓、泡过“百肝水”,听说情绪刺激有用,他们差一点烧死我……我能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我妈是真的想烧死我。
随着我接近成年,希望越来越渺茫,父母对我也越来越冷漠。他们发现“大号”养废了,于是又攒了十年“貌离神合”的婚姻生活,生了我妹妹。去年妹妹也进了圣挪得,才一年级就经历了第一次天赋悸动,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要不是抛弃未成年犯罪,他们大概早把我塞进不可循环垃圾里了。
我还不如珍妮,至少珍妮还能在有客人来的时候充场面。
只有珍妮知道,我曾经疯狂地祈求过神,给我一点天赋觉醒的指引吧,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大概是因为我一无所有,神她老人家从不回应,还在最后跟我开了个大玩笑——距离我成年礼只有不到一个月,对着一件把我们全家卖了也买不起的贵重礼服,我就像网络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离奇地产生了天赋悸动的先兆!
大概是我的脸色太震惊了,班长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回过神来,讪笑着、试图用玩笑的语气对班长说:“太绝了,我刚才心一阵乱跳,跟被勾起了‘天赋悸’似的。”
我的表演一定很拙劣,我们那温柔善良的班长很难过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他也希望那不是错觉,可惜加百列再漂亮,也只是一件人造的衣服,人造物是不可能勾起天赋共鸣的,否则政府早就能批量制造天赋者了不是?
班长还安慰我说,人和人之间只是社会分工不同,我们的世界也不是靠少数天赋者支撑的,是靠各行各业平凡的劳动者云云……说得挺好,是能去竞选洲长的水平,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失败的掩饰的偏执的垂涎让场面很难看,展台旁边的保安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于是没几分钟我们就被带走了,说是未完成的高定礼服不宜暴露太久。
回去以后,我疯狂地查各种资料,比毕业考试还用功。
班长没骗我,各种研究文献也说,没有能勾起天赋悸动的东西。
可我真的感觉到了,而且从那天开始,只要我闭上眼睛,加百列就会入我的梦。梦里,我反复体验那种四肢麻痹,濒死一样的天赋悸动。那种梦又诱惑又折磨,于是我尽量减少睡眠时间,每天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跟昼伏夜出的珍妮大眼瞪小眼。
有一天,家里来客人,珍妮被我父母留在了客厅,丢人现眼的我照例藏在阁楼,假装自己不存在。等客人离开,我饿得躺不住,想下楼找点喝的,结果在楼梯间听见我爸妈聊天。
我听见他们说,成年了就再也不可能觉醒天赋了,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他们商量着成年礼一过,就把我送到职业技术中心学手艺,毕业之前负担我学费就算仁至义尽了,前提是我改姓,我们家住在角区,家里不能有无能者。
对,在我们区,十万中那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不叫“普通人”,叫“无能者”。
我爸随母姓,我随父姓……所以我的姓氏其实是奶奶给的。她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遭遇野生动物袭击过世,从那以后,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就没了,只留给我两样东西:珍妮、和奶奶的姓。
而我将会被赶出家门,同时失去这两者……失去我也有存在价值的最后证明。
那一刻,我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加百列。
我想,我必须要再见加百列。
回想起来,我当时真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好像只要能再看一眼加百列,我就能像都市传说一样逆天改命。
我决定去找班长——那时关乎我一生的大事,管他怎么看我呢,反正在他眼里,我本来也就是个可笑的傻子。再说我又不是跟他要那件礼服,我只想有没有可能……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同学的份上,他能让我触摸一下加百列,哪怕一分钟。
可是很快,我发现我咬牙跺脚完全没用,我压根联系不到班长,我联系不到任何人。
期末考试之后,所有人不再需要去学校,学生们只需要回家休养,准备迎接自己的天赋觉醒,然后在万圣节回学校参加成人礼就好了。我才发现,同学给我的联系方式都是校园网的账号,我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私人联系方式。
我在区立图书馆里查到了班长他家城堡的地址,拿出我所剩无几的零用钱买了最体面的衣服,厚着脸皮登门。结果在城堡外十五公里处就被拦下来,在保安戒备的眼神下,我只得到了一个“主人去度假了,请留下联系方式,我们会转告”的回复。
可是班长没联系我。
和许多人一样,我也是万圣节生日,离我成年生日还有一个星期时,我知道我最后能见加百列的机会,就是在班长把它穿出来的成年礼上。
但班长不参加学校统一的成年礼,他的成年礼将会在角区最高的天空花园上,需要三封推荐信……我跑到学校,求了我所有能求的人,终于赶在截止日期前拿到了三封推荐信,卡在最后一秒填好了登记申请,然后卡在最后一部——天空花园要求我填写礼服编码。
给广大网友科普一个用不着的冷知识:每件高定礼服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编码,像人的身份证件一样。
天空花园不接待穿成衣的人。
不管什么样式、不管合不合适,我都需要一套高定礼服,让我穿女装都行!我壮着胆子求父母,我妈只给了我冷冷的一句“你正常点”,我爸照常像没听见一样,把我的话当成了空气。
我试图向同学求助,给每个人发私信,没有一个人回复。
毕业了嘛,刷分机没用了。
最后,我甚至铤而走险地上了暗网,联系了一个据说能搞到便宜高定的黄牛。我掏空了从小到大的积蓄,不够,于是又悄悄登录了我爸的支付软件,把他的私房钱刷了个底朝天……结果衣服没拿到,对方人跑了。
那是个骗子。
我爸很快发现我干了什么,差点直接打死我。在他用我的头砸碎地砖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阁楼的棺材里,再一看手表上的日期,发现已经是万圣节当天了。
我昏迷了三天,没人给我包扎伤口,没人管我,在城市另一端,班长已经穿着加百列在他的成年礼上亮相了吧。
我呆呆地看着屋顶,意识到在昏迷的三天里,我没有梦见加百列。
失血让我觉得很冷,于是我脑子也冷静了,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其实加百列和天赋悸都是我的错觉。
我只是不甘心吧,所以想象会有那么一件能改变命运的宝物,并且将这种疯狂的想象强行投射在一件礼服上,发了一场神经。
疯完了,喧嚣也过去了,我心如止水,知道自己注定是个无能者了。
第二天,妹妹跑上来打开了阁楼,连名带姓地喊我,通知我禁闭结束,爸妈让我下楼见客。
客人是律师,我成年了,我爸请律师让我签“自愿放弃姓氏书”。
我还是很冷,捏着承诺书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傻子似的问出一句:“珍妮呢?”
珍妮知道我就要被赶出去了吗?不来和我告别吗?
我问了三遍,没人理我,好像我说的不是人话。
连律师都看不下去了,安慰我说珍妮大概是胆子小,见到外人躲起来了,过一会儿自己就出来了。
天气很好,今年的万圣节正好是满月,澄澈的月光冰泉一样滋润着大地,将慈悲分给众生,我不在众生里。
见我乖乖签了字,我父母也难得宽容,允许我这个“外人”在家里住到“无能者”们上的技校开学,律师很遗憾地摸了摸我的头。
律师走了,我依然没找到珍妮。
珍妮消失了一天一宿,我在想,她会不会是不忍心看到我才躲起来的。
十一月第一天,也是我作为无能者的第一天。
早间新闻还没来得及更新,就有人按响了我家的门铃,警察来了,告诉我爸骗子落网了,他的钱追回来了。
爸爸高兴地说:他就感觉家里晦气没了。
妈妈一边喊珍妮,一边热情地请警官进门喝点东西。就在大家在门口客气礼让的时候,一个老先生对着门牌号来到了我家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盒子。
“是XX街XX号的XX家吗?”老先生自我介绍,说他是隔壁街区定制服装店的裁缝,他把盒子递给我爸,我爸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打开,脸色骤变。
我妈也尖叫一声,捂住了妹妹的眼睛。
裁缝先生为难地说:“应该是昨天之前死在我们后门的,该死的学徒偷懒没打扫后院,我们一直拖到今早才发现。哦,对,它还留了张字条,说要把自己的皮留给您家的少爷做万圣节定制礼服,呃……可万圣节已经过了。而且你们知道,这是一只雌性,它的皮只能做女装,看样子还得是稍微……稍微年长稳重一点的女士才合适。我想问,你们确定要吗?它好像还是服毒死的,这个皮真的不太好处理……”
盒子里是珍妮的尸体,微笑的、蜷缩的……面色铁青的珍妮。
来当报喜鸟的警官发现事情不对,已经尴尬地悄悄溜走了,爸爸脸色难看地送走了裁缝。
我听见妈妈说:“这下我们连家养血宠都没有了!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十一月第一天,我成年了,失去了奶奶留给我唯二的东西,姓氏和珍妮。
可我依然活着,并且在新年即将开始之际,收拾行李来到了位于首区的新学校。这里都是普通人,我不再是“无能者”了。
我的专业是畜牧养殖,也许等毕业后,我会回到背区,像奶奶一样开一家小猎场,培育一只新的宠物,还给她起名叫“珍妮”。
我将活得坦坦荡荡,我不怕被血宠泄露什么秘密,也不会给未来的珍妮做声带手术,她可以一直陪伴我、跟我聊天,直到老死。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不是吗?
【2023林静恒生贺·黑巧豹豹4h| 22:00】交轨
感谢常醉爹和我换时间啊啊啊orz
胡编乱造的政治联姻小甜饼,不要带脑子看()祝静恒静姝宝贝生日快乐!!!
—————————————————
陆必行站在礼堂里。今天是个艳晴的天,启明气象中心为了这个大日子,提前把方圆千里的云都清理干净了。天蓝得好似没有尽头,阳光直射在雪白的地砖上,把一切都笼罩在晃眼的金辉中。在这金辉中,台下宾客的脸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梦中的人。他忍不住用力闭了下眼,确定自己是在现实,而非梦境的缥缈航船上。
“怎么了?”趁司仪还在前面滔滔不绝,典礼的另一位主角侧身问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相当契合他们此时的身份——一对正要踏入新婚...
感谢常醉爹和我换时间啊啊啊orz
胡编乱造的政治联姻小甜饼,不要带脑子看()祝静恒静姝宝贝生日快乐!!!
—————————————————
陆必行站在礼堂里。今天是个艳晴的天,启明气象中心为了这个大日子,提前把方圆千里的云都清理干净了。天蓝得好似没有尽头,阳光直射在雪白的地砖上,把一切都笼罩在晃眼的金辉中。在这金辉中,台下宾客的脸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梦中的人。他忍不住用力闭了下眼,确定自己是在现实,而非梦境的缥缈航船上。
“怎么了?”趁司仪还在前面滔滔不绝,典礼的另一位主角侧身问他。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相当契合他们此时的身份——一对正要踏入新婚的甜蜜伴侣。虽然那些乌云般的摄像机器人已经不会像古地球时代那样发出咔嚓声,但陆必行知道,这副“亲昵”的模样明天就会出现在报纸的第二版,来佐证总长和统帅互相爱恋。
“没事,阳光太烈了。”陆必行回答,也是一副脉脉温情。林静恒冲他一笑。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二三十岁就结婚的小年轻一样,等不及冗长的仪式,按捺不住地眉目传情。但陆必行能清楚地看到林静恒那双灰眼睛,像昆虫剔透的翅膀,漂亮、没有任何情绪。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是一样。
“请新人到前面来。”司仪热情洋溢道。陆必行礼貌地向他点头,勾起喜悦的笑容,向前踏了一步。忠贞的誓词从他嘴里流淌而出,白玫瑰和黄玫瑰的花瓣飘洒在肩头。可爱的花童缓步上前,一位递给他们花束,一位捧起天鹅绒的小盒。陆必行托起林静恒的手,把璀璨的宝石戴在他无名指上,他又走了个神:这戒指是谁选的?不是他自己,肯定也不是林静恒,他们都是大忙人。那就是底下的人了。宝石有点大,对于他们来说稍显浮夸。
“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快结婚。”他注视着林静恒把戒指推到自己指根,轻声道。林静恒提了下嘴角:“我从没想过我会结婚。”
陆必行忍俊不禁:“放心,虽然我们并不相爱,但我会尽职尽责的。”
“这话你刚才宣誓时已经说过一遍了,总长。顺便说一句,你宣誓就职的时候也是这副腔调。”林静恒上前半步,把手搭在他肩头,“行了,快点吻我,司仪的笑要挂不住了。”
陆必行一阵颤栗,并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由于尴尬。虽然已经做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他还是无法想象自己对这位毫无绮念的先生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林静恒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此时再忸怩作态未免矫情。他们闭上眼,身体前倾,鼻子碰了一下,然后撞上了对方的嘴唇。
林静恒涂了口红,某种人工的水果香气,但不是橘子。陆必行想。好吧,他恐怕不是很喜欢吃口红。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陆必行听到女人的大笑,是伊丽莎白·图兰。一家娱乐小报的摄像机器人莽莽撞撞地往前飞,想拍他们接吻的近照,被李弗兰一抬手拦下,瞪了那个记者一眼。刀叉和餐盘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宾客们聚到冷餐桌边,取点蔬菜沙拉和冷肉。他搂着林静恒的腰,向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敬香槟。
“恭喜,恭喜二位!”
“谢谢您。”
“我听说二位喜结良缘,赶紧扔下实验室赶过来了,哈哈哈。”
“我和静恒的荣幸,教授。”
“林统帅,陆总长……”
“哥哥。”高挑的女人和他们碰了下杯。她一席夜空蓝的缎面鱼尾礼裙,蓝玫瑰缀于乌鬓,雪肤红唇,真是位绝色美人。但这位美人脸上却毫无笑意,她用寡淡的语气说:“恭喜二位。”
“林小姐。”陆必行识趣地没跟着林静恒叫“静姝”,“您今天美得太阳都失色了。”
“谢谢您,总长。”瞥见摄像机在拍这边,林静姝露出一个人偶似的完美笑容,看得陆必行汗毛直立。他不禁又回忆起林静恒来拜访他的那天。
说是“拜访”,但在当时的陆必行看来,这位统帅只是顺路进来串个门。彼时他刚加完班,踏着凌晨的星光走进银河城住宿区,正好遇到同样刚从军队回来的林静恒。在战争时期,他们作为军方和政界的代表,合作非常紧密,算是半个朋友。他寒暄两句,邀请林静恒去他家拿点新得的好咖啡豆,后者欣然同意。
就在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像猫一样拉长身体,从厨房的顶柜中拿咖啡豆时,坐在沙发上的林静恒用介于谈天气和谈公务的语气说:“陆总长,你有和我们军方联姻的意愿吗?”
陆必行险些把咖啡豆撒在围着他打转的大黑狗头上:“什么?”
林静恒给了他个“别犯蠢”的眼神——并不是针对陆必行,这位蛮横的先生对所有要他把话重复第二遍的生物都是这个态度,与他合作多年的总长已经习惯了。他把咖啡豆放回顶柜,防止好奇的大狗趁他神思恍惚偷吃:“联姻?我不明白……”
林静恒的表情显示他开始不耐烦。真是个没耐心的男人!陆必行不得不将自己拔出震惊的漩涡,像清晨拉扯打结的卷发一样,强行梳理思绪:“亲爱的统帅,一般人在突然听到这种劲爆提议时都会惊讶一会儿,请原谅我不是湛卢,并不能敏捷地在‘给我来个金枪鱼三明治’和‘发射导弹!’之间无缝切换……好吧,好吧,我明白。第八星系军政分家,就算咱俩现在合作得很愉快,但如今战争结束,能共患难可不一定能同富贵。在现行制度没法立刻改变的情况下,很多人希望政府和军队建立更可靠的关系——比如结个婚。是的,我也听到许多这样的建议。”
“那总长的意见是?”
“我了解统帅您的为人,当然知道您的剑不会为无聊的争权夺利而出。所以我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陆必行苦笑,“希望您今天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是出于对我人品的怀疑。”
“当然不。”林静恒交叉双手,放在翘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但我们彼此信任没有用,民众需要定心丸,底下那些嗅风向的人也需要明确的态度。至少在启明政权刚建立的这段时间,我认为联姻不失为一件好事,等未来体制更成熟,我们也都卸任了,再低调离婚也不是大问题。”
陆必行坐下来,摩挲两只手:“是的,是这样的。那联姻双方是我和……?”
他试探地看了林静恒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陆必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林静恒观察他:“您很犹豫,是有什么难处吗?对爱情很执着,一定要和喜欢的人结婚?观念比较保守,接受不了离婚?担心军方另有图谋,借联姻干扰您的工作?还是……”
他隐晦地瞟了眼他的下半身。陆必行触电似的夹紧腿,羞恼道:“林统帅,您在说什么呢!”
林静恒耸了耸肩:“那您在顾忌什么?”
“大多数人在谈论婚姻大事时,都会非常慎重的,先生。”陆必行没好气道,“而且我想知道,林小姐同意这件事吗?我比她小这么多岁,算不上稳重,有点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这和她没关系。”林静恒冷淡道,“这是我的决定。”
“恕我直言,在这件事上您必须征求林小姐的意见。”
“她肯定不会同意。”林静恒无赖似的一摊手,“所以我得先斩后奏。”
陆必行像不认识似的瞪着他,他站起来,握紧拳头:“林统帅,当年您为了将妹妹带回第八星系,不惜冒着危险亲自潜入沃托,我以为您非常爱护她。现在我要改变这种看法了。难道现在还是古地球时代吗?妇女是她们父兄的所有物,为了某些利益,像物品一样被‘嫁’出去?别开玩笑了,请允许我向您声明:我决不会在林小姐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同她结婚。”
他义愤填膺地指向大门,示意林静恒赶紧滚蛋。后者莫名其妙地回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和静姝结婚?”
“我才要说,别开玩笑了,陆总长。”他打了个很粗鲁的手势,“我怎么会让静姝去联姻?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咱们两个,结婚。”
陆必行张大嘴,发出一个愚蠢的单音。
“莫非你喜欢静姝?”林静恒又换了副表情,像世上任何一个兄长那样,满脸狐疑和不满地打量面前的傻小子。陆必行急忙摆手澄清:“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陷入刻板印象了,毕竟我一直以来的设想都是和一名女性结婚。”
“确实,还有这方面的问题。”林静恒的发言让陆必行确定他是个恋爱白痴,“你的联姻对象身份必须够高,如果必须要女性,那我只能去问问伊丽莎白了。”
“饶了我吧,我的好统帅。”陆必行真心诚意道,“我担心她把我一口吃了。我个人的性取向比较灵活,但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我需要慎重考虑一段时间。或许我们这周末可以先出去喝杯咖啡?”
他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真不可思议,他想,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涉足政治,更不用说为此献出婚姻。但事情的确这样发生了:他跌跌撞撞地成了一整个星系的总长,还要和一位尊贵的、但他并不爱的先生结婚。他说不清应该把这当做个人的成长和成熟,还是只是世事磋磨下的无奈与庸常。不过总归可以庆幸,至少林静恒会是位可靠的伴侣,在这个爱情已经被寿命拉长到稀薄的年代,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归宿。
林静姝在得知这件事后什么都没说,但陆必行能看出来她很不满意。就像林静恒希望她获得幸福一样,她也希望至亲能够与挚爱相伴。之后每次见到陆必行,她都会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像箭毒蛙绚丽的皮肤;再联想到她在沃托的经历,不禁令人对这位蛇蝎美人着迷又悚然。陆必行开始庆幸他的联姻对象是林静恒而非他的胞妹:林静恒确乎是一匹恶狼,但总归要好过阴柔的蛇。
宾客的惊呼将陆必行的思绪拉回婚礼现场。原来是图兰喝多了,忘乎所以地摸了一位帅气男宾的屁股。拜耳试图把她拉开,但李弗兰阻止了他,果然没过多久,那位男宾就由羞愤转为羞涩,和她消失在酒店的长廊中。
他跟着周围的人哄笑几声,林静恒和林静姝却都没有笑,他们那两张肖似的脸以肖似的漠然神情投去目光,但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保持着关注的姿势,像两尊优美昂贵的雕塑。陆必行不大喜欢与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也不习惯这种气氛,所幸林静姝很快微微一笑,借着拿餐点的理由告辞了。
林静恒望着她的背影,好像有点苦恼。陆必行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但即便有过几次名义上的“约会”,他对林静恒依然知之甚少。他知道林统帅才华横溢、桀骜不驯,却不知道林静恒喜欢什么话题,有怎样的烦恼。他不甚高明道:“哈哈,你当初还想撮合我和图兰,幸亏我立刻拒绝了。她肯定不甘心被某一个男人拴住。”
“你拴不住她,就算以婚姻的形式。她就是一头游荡的猎豹,不可能安居下来。”林静恒心不在焉道,“不过以你的质量,肯定能让她安分好一阵——别误会,这是她亲口说的,如果能把你拐上床,她可以半年不换男人。”
陆必行呵呵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你妹妹看起来不太高兴,她还在生你的气?”
“小姑娘闹脾气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林静恒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但锁起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的低落。陆必行腹诽,全宇宙大概只有林静恒才会把他妹妹当“小姑娘”。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别扭地轻咳一声:“我会对你好,让你过得开心,我保证。你可以让她放心。”
林静恒像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瞧他,这让陆必行更不好意思了,抹了粉底的脸都要透出红来。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林静恒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年轻,指望伴侣给他这种甜滋滋又大言不惭的承诺。他做好了受到挖苦的准备,不料林静恒忽然轻轻一笑,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作纵容,就像小小的陆必行宣布“我要成为全联盟最棒的科学家”时,独眼鹰露出的那种神情。他把喝空的酒杯放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对陆必行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陆必行独自坐在餐桌前,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对林静恒许下那样的承诺,但搬到一起后他才发现,并不是他不想履行,而是没什么机会。林静恒是个独立、内向、情感需求不高的人,即使他们已经成为名义上的伴侣,共同居住在一方屋檐下,他也很少与陆必行产生私人的交集。他们规律地遵守各自的日程,陆必行起床时,林静恒已经吃完早餐,准备出门了。回想起来,结婚两个月,他们说过最多的话居然是“你今晚要用书房吗?”——这还是因为陆必行禁止林静恒在家和他讨论公务。
“为什么?”当陆必行提出要求时,林静恒停下切培根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为数不多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陆必行刚有滋有味地咽下煎蛋,就听到林静恒说“对了,昨天开会时提到的……”,他不由分说打断对方:“静恒,这事我们可以上班再谈。”
“因为这是在家里。”他用叉子指了指餐盘,又向四周挥舞一圈,示意林静恒看清周围环境,“家是私人空间,是休息的地方,应该聊天,而不是开会。”
“聊天。”林静恒慢吞吞地咀嚼这两个字,“好吧,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业余时间一般去哪玩?”
“什么都吃,我不挑食。没什么爱好。没有业余时间。”林静恒简洁道。
陆必行无言以对,只好退了一步:“那你也可以问我这些问题。”
“没必要。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湛卢就可以。你的爱好和业余活动我也不会干涉,随你支配。”
陆必行责备地盯着他,林静恒理直气壮地回视,好像他如此无趣并不是个错误,而是种优秀品质。陆必行简直拿他没办法:“我听说林将军当年在沃托也曾八面玲珑过,你总不该不知道什么叫‘聊天’吧?”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都是虚与委蛇吗?”林静恒高傲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彼此熟悉,可以说点实在的了:比如昨天开会的事。”
“你当年一定是那种聪明但很难管教的坏学生。”曾经的陆老师捏捏鼻梁,“静恒,你觉得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林静恒想了想:“政治合作伙伴?”
“好吧,所以你只把这座房子当办公室,把我当工友对吗。”陆必行无奈道,“但我们毕竟结婚了,我们是法定意义上的伴侣。”
林静恒皱起眉:“但这只是联姻。”
“但这毕竟是联姻。”陆必行试图讲道理,“这是一段正式的婚姻,我们应该拿出相应的态度。就像我当时说的,虽然我不爱你,但我会负起责任。”
林静恒沉默良久,但他那颗榆木脑袋消化不了这么复杂的思想,于是他直击问题:“所以我可以在家里谈公务吗?是或者否。”
“否。”陆必行放弃地向后一靠,把答案扔给了他。
一想到林静恒的冥顽不灵,陆必行又忍不住叹息。这时,一只机械手从餐桌边冒出来:“陆总长,这是您今早第六次叹气了,您有什么心事吗?”
“看看,连林静恒的陪嫁人工智能都知道关心我的心情,为什么有的家伙就非要像个不开口的死蛤蜊一样?”陆必行抱怨,“我真后悔,湛卢,我当时应该和你联姻,那样的话肯定有意思多了。”
湛卢发出一阵冰冷的笑声。他问:“所以您是在因为先生不够关心您而烦恼吗?”
“不,不是这样,我对他还没有那么高到不切实际的要求。”陆必行撑着脸颊,“我烦恼的是,他好像把我们的婚姻完全当成了一项任务,或一份工作。以前我们还能称得上朋友,偶尔闲聊几句,而现在一切都变成了工作需要。除了出席各种活动,装装样子给媒体拍照片,他再也没和我多说一句。我不指望婚姻能增进感情,但至少也别破坏原本的关系;我也不希望他在家时还那么紧绷。”
“先生恐怕并不觉得这是‘紧绷’。”湛卢道,“对他来说,这顶多算公事公办。”
陆必行不赞同道:“他总不能上班公事公办,下班也公事公办。再冷感的人也需要放松,也需要情感支持。他和林小姐住的时候,总不会每天开口闭口也是公务吧?”
“确实如此。”湛卢飞快检索存储的数据,“他们会聊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小时候的事。”
“这或许是个好主意。”陆必行深思,“我还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
当天傍晚,林静恒踏着秋风走出指挥中心时,看到一辆熟悉的机甲车等在门口。陆必行从车窗中探出头,向他挥了挥手:“下班了?”
“嗯。”林静恒隐蔽地扫视四周,忽然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陆必行一惊,脑袋重重磕在窗框上:“你你你,你做什么?”
“不是有狗仔吗?”林静恒意外地看到他红透了脸,“不然你为什么来接我下班?”
“没有狗仔。”陆必行的声音透露出受惊后的虚弱,“我今天正好有空而已。”
“早说。我还奇怪什么狗仔能让我都发现不了。”林静恒反咬一口。趁他绕到另一边上车,陆必行赶紧用手背贴贴脸蛋,让温度快些降下去。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晚上出去吃吗?”
“恐怕不行,静姝已经约我了。”林静恒道。陆必行兴趣盎然地抓住这个话题:“是吗?那太好了,看来她终于原谅你私自把自己嫁出去了。”
林静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陆必行打量他:“你没带点礼物?”
“带什么礼物?回去吃顿便饭而已。”
“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你难道指望她自己把自己哄开心吗?”陆必行责怪,指挥机甲车拐进商业街,“带点花吧,她喜欢什么花?”
这是他的狡猾之处:切中林静恒感性的软肋。提到妹妹,这位寡言的先生难得启齿,讲林静姝从前喜欢蒲公英,现在却常戴蓝玫瑰。陆必行像河道引导溪流一样,循循引诱他讲述更多。当林静恒谈到他们小时候会坐在花园里,假装能听懂植物说话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表露了太多,于是审慎地闭上了嘴。
“先生,您害羞了吗?”湛卢兴高采烈道,“没关系,我相信陆总长一定不会嘲笑您。”
“当然不会,我非常羡慕。”陆必行怀念道,“我没有兄弟姐妹,老爸也不怎么打理花园,但我们有个很不错的农场。不过我猜,就算蔬菜们会说话,它们大概也只会尖叫‘那个小混蛋又来吃我们了’!”
林静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傻笑什么呢?”林静姝添了些葡萄酒。林静恒把叉子戳进黄油小蘑菇里,无缘无故地问:“你觉得蘑菇会说什么?”
“什么?”林静姝怪异地看着他,“你发烧了?”
“小时候花园里没有蘑菇。我猜雨后会长出来一点,但园丁机器人很快会把它们清理掉。”
“原来你是说这个。”林静姝耸肩,“蘑菇什么都不会说,哥哥,我们都长大了,植物是不会说话的。”
“是的,你说得对。”林静恒道。他们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下次要叫陆必行一起吃饭吗?”
“你今天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林静姝撇了下嘴,“不用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他挺好的。”林静恒说,“如果你将来的爱人能比得上他,我就能放心了。”
林静姝放下刀叉。她仔细地端详林静恒,直到他不自在地别过脸,才问:“你爱上他了?”
林静恒啼笑皆非:“你刚还说我没头没脑,怎么自己也这么荒唐。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林静姝慢悠悠地咀嚼食物。她把最后一颗蘑菇咽下去,优雅地擦了擦嘴,说:“我改变主意了。什么时候陆总长有空,让他也来坐坐吧。”
陆必行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惊讶。他再三确认:“真的吗?”
“真的吧,她大概也是随口一说。”林静恒的言辞也十分暧昧,“你不是忙吗,不去也罢。”
陆必行狐疑地打量他:“你遮遮掩掩什么呢?”
“我有什么遮掩的?”林静恒的态度顿时变得很恶劣。陆必行指着他那副嘴脸:“就是这样!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这是我的私事,陆总长。”林静恒威胁道。陆必行不买他的账:“这事明显和我有关。再说我们都结婚了,你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和我说。”
林静恒转身想走,被陆必行一把抓住。后者虽然也非常礼貌克己,但对于肢体接触的接受度比孤僻的林静恒高多了,纠缠间,林静恒先受不了了,他狼狈地捏住陆必行的手腕:“你这见鬼的怪力!行了,只不过是静姝对你印象还不错,我怕她说出‘请你好好照顾我哥哥’这种怪话来。”
“我敢打赌,林小姐说这种话的几率,比湛卢不再爱爬虫还小。”陆必行明察秋毫地抓住了重点,“但是她为什么会对我‘印象还不错’?”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林静恒有气无力道,“陆总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有时很招人烦?”
“谢谢夸奖,过剩的好奇心正是科学家必备的素养,看来我卸任后还有机会回归老本行。”陆必行反以为荣,“看你这样子,我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林小姐之所以对我转变态度,是因为你在她面前说了好话?”
林静恒闷不做声。陆必行乐滋滋道:“哎,这有什么害羞的?我品质优良,人见人爱,被夸两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我是你的合法伴侣,照顾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可以安排好自己。”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陆必行答道。
林静恒按了按眉心:“你到底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高度的道德感和责任心。”
“这固然是一方面。”陆必行摊开手,“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我的私心。你知道,某种程度上我是个怪胎,对机器的兴趣比人大,我从小没爱过什么人,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所以我希望我的婚姻,不说幸福美满,至少也愉快舒心。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算我的亲人了,亲人之间如果冷冰冰的,也太凄惨了。”
林静恒忽然意识到陆必行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他沉默片刻,道:“抱歉。”
“干嘛突然道歉?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陆必行稀奇地瞧他。林静恒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我不太懂这些,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就行。”
陆必行只提了一个要求:尽量一起吃早餐和晚餐。他深知拿捏分寸的道理,并不苛求林静恒向他剖白内心,也没指望这个人一夜之间变成个温柔体贴的迷人绅士。但每天早晨,当他把自己从床铺中拽起来时,总算能看见林静恒还在桌边,一脸不耐烦地催促他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他在晨练结束前赶到指挥中心。
林静恒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早餐桌总是沉默的:他没什么好说的,陆必行被迫早起半小时,还在犯迷糊,只能和他草草分食一份沙拉。晚上回到家,这位精力旺盛的总长倒是会叽叽咕咕地念叨今天发生的新鲜事——在林静恒看来都很无聊,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嗯”两声当作应答。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直到夜深了,林静恒关上终端,去看他一眼,陆必行会抬头冲他笑一下:“你先去睡吧,晚安。”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某天清晨,林静恒问他。那天陆必行难得起了个大早,悠闲地绕着住宿区遛狗,看晨跑的林静恒一圈圈超过他。他的表情很闲适,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听到这个问题,他眨眨眼:“为什么问这个?”
“我感觉并没有做什么,除了一起吃饭。”林静恒停下来,摸摸蹭上来的大狗。陆必行讶异道:“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在陪着我吗。”
“我只是在这里跑步,和平常一样。”林静恒道。“不过今天时间还早,可以领陛下再转一圈。”
“那真是太好了。”陆必行眼下浮现出一对卧蚕。林静恒和他并肩走在牛奶似的晨雾中,陛下闻闻嗅嗅,发出快乐的“呼哧”声。陆必行像小孩一样,把蜷曲的落叶踩得嘎吱作响,他一时兴起,向林静恒伸出手:“要拉手吗?”
林静恒顿了一下,没有应声。陆必行便把手收回去,看起来依旧乐陶陶的,并没有沮丧或尴尬。回到家,湛卢已经准备好早饭,林静恒简单吃完,换上军装,对陆必行说:“我去上班了。”
“好。”陆必行正在和一块排骨较劲,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晚上早点回来。”
日子不急不躁地走过,像河道中静静航行的船。林静恒也懒得再纠结陆必行想要什么,只是安然地早餐、晚餐、有时散步、偶尔抱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人类。陆必行总是笑吟吟地听着,心平气和地回答:“就是这样,亲爱的,幸亏你没在政府工作。你不知道昨天,我见的那位大使……”
“这种人要是在军队里,一般会被当成太空垃圾扔出大气层。”林静恒评价道。陆必行咯咯笑起来,拿起他的外套:“可惜我不能把他扔出去,还要浪费宝贵的周六下午,继续应付他。我走了,希望能在晚饭前回来。”
林静恒点点头。他自然而然地跟着站起来,用干燥的嘴唇碰了碰陆必行的侧颊。陆必行愣了一下,脸上浮起苹果似的浅红,他回以轻柔的一吻:“晚上见,亲爱的。”
“您最近和陆总怎么样?”图兰睁大浅色的猫眼,上身探过办公桌,故作神秘地问。林静恒瞪了她一眼:“图兰将军,你要是没事干,可以去通宵加练。”
“别这样,统帅,逃避问题会让我觉得你心里有鬼。”图兰吃吃地笑起来,“我听说陆总今天出差回来,你总算准点下班啦?”
“前几天正好事情多而已。”林静恒冷漠道。
“这样,好吧——”图兰拉长声音,“我还以为是您孤枕难眠,只能和工作为伴呢。毕竟那位年轻的总长真是个可人的甜心呀!”
她在林静恒翻脸之前溜走了。林静恒想,她最近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心情很好,并不想给图兰穿小鞋。他回到家,独自吃完晚饭,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新闻。九点多,房门打开了,陆必行裹着寒风一头钻进门廊,冲他张开双臂:“我回来了!”
林静恒去迎接他,和他接了个吻。但陆必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开他。“我很想你。”他说,随即,又一个湿热绵长的吻像流沙般包裹住了林静恒。
后来的事发生得混乱又顺理成章,陆必行一直在温柔地吻他,他好像也主动亲了对方几次。温度悄然升高,林静恒被他带进房间,握着腰放在床上,陆必行试探地解开一个扣子,看他没有拒绝,便继续深深地占据了他。
林静恒在这种时候脾气依然很不好,他被弄得很疼,嫌陆必行毛手毛脚,又嫌他磨磨蹭蹭。陆必行安抚他,用黏乎乎的声音说:“拜托,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我生气。”他用手臂遮住眼睛,觉得世界悬浮起来,像飘在梦一样的云端。
“你知道吗,结婚的那天我想,不知道是谁挑的婚戒,钻石太大了一点。”陆必行从身后抱着他,嗓音还残留着低哑的湿气。他扣住林静恒的手,注视那对一样的戒指,“毕竟我们又不相爱,这样亮闪闪的,太浮夸了。”
林静恒困倦地闭目养神,半晌才问:“那现在呢?”
陆必行没回答——他安恬地睡熟了。
直到新年那天,陆必行才带着礼物,正式拜访了林静姝。他连连道歉,说自己工作太忙,收到林小姐的邀请,却现在才登门,实在礼数不周。林静姝温和道:“没关系,我知道是静恒一直不情不愿。请进吧,喝点热红酒,我去做几个菜。”
陆必行坚持跟进厨房,和她一起操刀。林静恒本来担心他们相处不好,在外面转了几圈,却听到其乐融融的交谈声,便安心坐回去,不去给他们添乱。一顿饭结束,趁陆必行兴致勃勃地要额外弄些甜点,林静恒道:“没想到你们还挺聊得来。”
“陆总长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人和他聊不来。”林静姝道,“而且,毕竟你很爱他。”
林静恒给了她个疑惑的眼神。林静姝哂道:“太明显了,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
“我不是问这个。”林静恒说,“我的意思是,我并不爱他。我们只是在履行作为伴侣的职责而已。”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林静姝并不和他争辩。一会儿,陆必行端着热腾腾的烤布丁出来,甜香顿时弥漫客厅。林静恒抱怨他又弄这么甜的东西,林静姝掩口一笑,对陆必行说:“我哥哥脾气不好,请你别见怪,多照顾照顾他。”
“当然。”陆必行笑道,“请放心,我非常、非常地爱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