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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副官出了店门，雨已经停了。地上一洼洼的积水，行人三三两两的绕道而行，他脚步不停，越走越快，急切的模样引来旁人疑惑的目光，但他顾不了这些，此时任何打量的眼神都令他无法承受，到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他顾不了这些。

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张启山说过的话。张启山的意思很清楚，无非是希望他能用最真实的样貌面对他。他听懂了，但没问出口，“如果我永远做不到的话呢？＂

如果我做不到像从前一样自信的话呢？

如果我再也没办法毫无拘束地说话行事呢？

如果我不能完整的──爱你呢？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长头车紧贴着张副官的身侧擦过，他重心不稳随车转了半圈，手上的糕饼盒甩出去落在地上，狠狠砸在一滩积水里。

等他跑过去将糕饼盒捡起来，纸盒的表面已经湿透了，并且撞凹了几处，只有绑绳还紧紧系着。但里头的糕饼碎成什么样，不用打开也猜得出来。

张副官茫然的站在路中央好一阵，最后还是决定不回去找九爷家的女人了。那女人的出现，恰恰引起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一段记忆，代表了他可笑的过往。无论从前和现在如何，那时的他曾经全心全意地想设计陷害张启山。

——张大佛爷最信任的部属，张副官，不仅忘了他，还打算要毁了他。

怎么就能忘记了呢？他想起更早之前，被上峰抓获那段时间；想起掩盖在衣袖底下布满手臂的针孔和划痕；想起在竞技场上，他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管怎样，当时都应该干脆地死去，也好过落入那姓陆的手中。虽然不体面，至少还是以张副官的身分亡故。

他对陈皮能一如既往，因为没有愧疚。而他对张启山，除了抱歉，心虚，不安，胆怯，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东西，让他无法回到从前。

有的时候他会怀疑，张启山炸毁陆府之前，是否曾和陆建勋见过面说过话？对他的遭遇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从来不提？他曾经想过，就这样全盘说出来好了，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像剖开自己一样把真相摊开在张启山的眼前，但每当他真的看着他的时候，又希望能隐藏得越深越好。

他不敢面对张启山知道的那一刻。他既怕他在乎，又怕他不在乎。

“这东西你还要吗？＂

张副官循声转头，见是一衣衫褴褛的乞丐婆，牵着脏兮兮的孩子。那小孩还小，身上衣服像是捡来胡乱穿着的，加之脸上脏污糊成一团，分不清是男是女。小孩直盯他手里那糕饼盒，一手捂在肚子上，紧紧揪着衣服。

张副官低头看了看那盒历尽坎坷的莲蓉糕，从怀里摸出钱袋，放在盒上一并递过去。

老妇却不接，双眼茫然而空洞。

他又把盒子和钱袋往前凑了凑，说：“拿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对方仍然面无表情也不动作，张副官没办法，只得将钱袋收回来。老妇松开牵着孩子的手，那孩子没有犹豫，飞奔过来将纸盒抢了抱在怀里，看也不看他一眼，又转身跑回老妇身边，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了。

张副官留在原处远远看着，觉得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两样，都在毫无意义地捍卫微不足道的尊严。

——即使，那东西早已皱皱巴巴，彻底烂得不成形了，也只能竭力攒着它，假装自己活得还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