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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羽崽崽生成器

【枭羽】崽崽号浮岛手札特别刊调印

占tag致歉

[图片]


  “当教堂钟声的敲响,神秘的箱庭时报将带回它的第一期报道。太阳初升时,交织在誓言岬的彩云随着摘星涯清列的风一同来到我们身边。浪漫在人间洒满了鲜花,人们在书页里记载了爱意。我们穿过时间的缝隙,去寻找岁月的情歌。”

  

  本期报道为浮岛手札特别刊,只开放了三个栏目,在此公布特别刊的收录报道,感谢各位记者为我们带来的报道!

  浮岛手札栏目

    爱如星光不歇  报道记者:花逝

    赶公交         ...

占tag致歉


  “当教堂钟声的敲响,神秘的箱庭时报将带回它的第一期报道。太阳初升时,交织在誓言岬的彩云随着摘星涯清列的风一同来到我们身边。浪漫在人间洒满了鲜花,人们在书页里记载了爱意。我们穿过时间的缝隙,去寻找岁月的情歌。”

  

  本期报道为浮岛手札特别刊,只开放了三个栏目,在此公布特别刊的收录报道,感谢各位记者为我们带来的报道!

  浮岛手札栏目

    爱如星光不歇  报道记者:花逝

    赶公交          报道记者:尉迟卿

    蒙德纪事       报道记者:玖

    追逐             报道记者:洋流

  穿过时间的缝隙栏目

    关于身体交换  报道记者:车干不是轩

  猫尾留言板栏目

    枭羽市民:卷卷

  小游戏板块

    找不同  游戏开放者:狄晗老师

  

  很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报刊才正式与大家见面,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本次报道也并非一张完整的报纸,只开设了部分栏目,没能带给大家更好的体验。

        关于费用

  本刊物为无盈利同人刊物,报刊的排版费用由崽崽号皮下担任,如有想要获得实体报刊需自付邮费且印刷费用大家平摊。简而言之,单份购买价格=印刷费用/总人数

       关于报纸实体

         两张a2纸一张a3纸,第三张a3纸背页为小游戏栏目,且有半页为空白


  另附上本次成片工作人员 

  摄影:崽崽号皮下

  后期:@休养生青草 

  出演:箱庭时报浮岛手札特别刊、红玫瑰先生、蓝色妖姬先生、蓝莓小姐、芒果慕斯妹妹、抹茶慕斯妹妹、杨枝甘露先生、蜜桃柚柚小姐

  ps:本刊报道郑重承诺本次拍摄过程中没有任何蛋糕妹妹受到伤害。🤤


湿岛效应

一个呼吁:请勿购买/公开传播枭羽同人本资源

写在开头的几句话简介

如果你在某处付费购买了所谓枭羽同人本资源,那么恭喜你,你上骗子的当了。

如果你在收到资源后大肆传播,公开宣传同人本资源,请快点停止这种行为。

如果你因为看不到大家“懂得都懂”的枭羽同人本子,而发tag哭唧唧、求资源,也请快点停止这种伸手党行为。


首先,大家都知道最近某粉色app上“终于”有了枭羽同人志,但这本同人志已经开始被资源贩子进行侵权售卖,近期一直在tag里发漫画截图刷屏引导网友为了资源而去加她的个人账号,我的大小号因为在评论区多次制止而都被删评拉黑。

但即使有同好坚持不懈地在资源贩子底下评论,还是有人上当,去购买所谓的同人资源,结果钱送给了资源贩子...

写在开头的几句话简介

如果你在某处付费购买了所谓枭羽同人本资源,那么恭喜你,你上骗子的当了。

如果你在收到资源后大肆传播,公开宣传同人本资源,请快点停止这种行为。

如果你因为看不到大家“懂得都懂”的枭羽同人本子,而发tag哭唧唧、求资源,也请快点停止这种伸手党行为。


首先,大家都知道最近某粉色app上“终于”有了枭羽同人志,但这本同人志已经开始被资源贩子进行侵权售卖,近期一直在tag里发漫画截图刷屏引导网友为了资源而去加她的个人账号,我的大小号因为在评论区多次制止而都被删评拉黑。

但即使有同好坚持不懈地在资源贩子底下评论,还是有人上当,去购买所谓的同人资源,结果钱送给了资源贩子不说,还被资源里所含的其他cp创了,可谓是得不偿失。


让我们先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部分同人志汉化本就属于无授权的(汉化组用爱发电的)灰色地带,而倒卖资源更是对原作者的侵权、对汉化组义务劳动果实的窃取。

如果你没有能力或者实在不知道怎么海淘买正版同人志,但又想看本子,我无权阻止你阅读汉化组用爱发电的汉化同人志。说句实话,谁没有看过盗版漫画长大?甚至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侵权行为,就已经让某些倒卖者赚的盆满钵满。但当我们有了这种维护创作者权利的意识后,可以有意地去寻求购买正版作品的方式与途径进行支持。

即使由于一些客观原因做不到,也不要去助长倒卖者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


其次,我也想呼吁大家:不要过多地公开传播/宣传汉化本的信息。

如上文所说,同人志汉化大都无法取得原作者授权,属于不应当搬上台面的灰色地带,汉化组自己翻译、嵌字、修图并且发布给同好交流学习,想让更多同好看到cp美丽爱情的同时也确实造成了对原作者的侵权,因此该行为一旦被原作者知晓,就很可能被追责、下架,并从此不再进行义务汉化。对原作者来说,也可能会因此删除作品甚至封笔。

所以,仅作为获益的爱好者,最好的做法就是默默吃粮,不声张不举报,保护汉化组,同时有能力的话就去支持原作者。


对于倒卖者,大家有空的话可以点进其lof主页进行投诉。

本文可以随意转载,不用注明出处,也希望大家能够提醒到更多同好。如对本文有任何疑惑或建议,请在评论区告诉我。

枭羽崽崽生成器

【鸣枭衔羽 行舟之邀】打卡活动宣发!

占首页致歉


▷[新任务]:来自异世的神秘自习室邀请


听说在遥远的异世界,以<寒假>为名的冬季假期已经开始。为了迎接新年,旅行者们的学习工作即将告一段落……


但是休养生息虽好,却也记得劳逸结合。


来自异界的神秘自习室借冒险家协会发出邀请:通过<学习><产出>的方式,挑战14天签到任务,抽取神秘宝箱……


▷[任务介绍]:


旅行者们参与<来自异世界的自习室邀请>活动,通过在活动群内上传<学习><产出>的截图或照片证明进行每日签到。签到满14天即可获得活动抽奖机会。


▷[任务...

占首页致歉



▷[新任务]:来自异世的神秘自习室邀请


听说在遥远的异世界,以<寒假>为名的冬季假期已经开始。为了迎接新年,旅行者们的学习工作即将告一段落……


但是休养生息虽好,却也记得劳逸结合。


来自异界的神秘自习室借冒险家协会发出邀请:通过<学习><产出>的方式,挑战14天签到任务,抽取神秘宝箱……




▷[任务介绍]:


旅行者们参与<来自异世界的自习室邀请>活动,通过在活动群内上传<学习><产出>的截图或照片证明进行每日签到。签到满14天即可获得活动抽奖机会。




▷[任务参与方式]


  寻找邀请函:<鸣枭衔羽 行舟之邀>


  活动群号:请在评论区寻找线索


  进行每日任务签到(具体规则见群公告)


    1.进行每日任意科目、内容的学习


    2.枭羽相关产粮(文、图)


  协会工作人员审核签到情况,发布完成签到旅行者名单参与抽奖




▷[任务签到时间]


2022年1月17日 0:00(周一)~2022年1月30日24:59(周日)


奖励发放日期:1月31日 24:00




▷[任务签到奖励]


        一等奖(一名):软妹币328*1 战场英姿枭和羽*1 旺旺零食大礼包*1


  二等奖(一名):旺旺零食大礼包*1 枭羽全系列吧唧(可八折折现)


  三等奖(两名):旺旺零食大礼包*1 




▷[任务说明]


本活动为枭羽cp限定的14天打卡活动,打卡方式为“学习打卡”和“产粮打卡”两种。


“学习打卡”要求参与者本人为枭羽cp属性,并需要提交每日学习情况的证明图片(没有学习科目、内容的要求)。协会工作人员将对报名活动的旅行者进行简单提问和审核。


“产粮打卡”要求每日产出的相关内容为枭羽cp限定,同时需要满足活动群规定的每日最低标准一千五百字。产出内容归作者本人所有。(打卡是在wx小程序小打卡进行,作者本人在老福特更新以自己的意愿为主。)


两种打卡方式不可以轮换进行。




注:活动奖品由皮下个人提供,活动最终解释权由崽崽号所有。

酸

【枭羽】未完待续

a迪卢克×o凯亚

青春疼痛恋爱文学

一场除了两个当事人,所有人都在着急的双 向 明 恋

有私设和捏造剧情同时也就有ooc


—0—

“我说,就应该给凯亚扎一针发情剂,然后把他俩锁一个屋里自己发展去。”

“先不说你打不打得过他们,给omega下药这种事果然还是不符合你荣誉骑士的身份吧。”派蒙无奈地摊手。

“派蒙你再好好想想,蒙德真的没有那种类似不干点什么就不能出去的房间的地方吗?”

“不仅是蒙德没有,纵观整个提瓦特大陆,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伟大的风神巴巴托斯!管管你的子民吧!他俩再不发展点什么,我就要先被他们折磨死了!”

蒙德的...

a迪卢克×o凯亚

青春疼痛恋爱文学

一场除了两个当事人,所有人都在着急的双 向 明 恋

有私设和捏造剧情同时也就有ooc


—0—

“我说,就应该给凯亚扎一针发情剂,然后把他俩锁一个屋里自己发展去。”

“先不说你打不打得过他们,给omega下药这种事果然还是不符合你荣誉骑士的身份吧。”派蒙无奈地摊手。

“派蒙你再好好想想,蒙德真的没有那种类似不干点什么就不能出去的房间的地方吗?”

“不仅是蒙德没有,纵观整个提瓦特大陆,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伟大的风神巴巴托斯!管管你的子民吧!他俩再不发展点什么,我就要先被他们折磨死了!”

蒙德的荣誉骑士在风起地无能狂怒,咆哮声惊动了在一旁的水面上打盹儿的冰史莱姆。


—1—

如果你去蒙德城里随便抓一个人,问问蒙德首富和那个整天摸鱼的骑兵队长之间是什么关系,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是收获对方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当然还有百分之一的情况是你问到了唐娜。这个满脑子都是迪卢克大人的可怜beta女孩深陷在单恋的苦恼中,旅行者毫不怀疑用镜片看看她的幻想朋友能看到一个实体化的迪卢克。

谢邀,已经在害怕了。


介于这两个人几乎全城皆知的双向明恋,当琴以私人名义拜托旅行者撮合他们俩的时候,金发少女爽快地应下,并以自己专业红娘的职业名誉保证一定争取让他们三年抱俩。

但是事件中心的两个人,并不十分配合。

或者说完全不配合。

旅行者揉着太阳穴,开始后悔接下琴的委托了。


计划的第一步是让这两人意识到自己爱情的萌芽。

荧拉着派蒙自信满满地去拜访了凯亚。

骑兵队长刚刚带领新兵们在千风神殿附近抓捕了一伙盗宝团,正在清点缴获的赃物。他看着旅行者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捡破烂,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对同行的骑士吩咐了之后的工作,便向荧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去另一头说话。


“很久没见了啊荧,璃月好玩吗?”

“挺好玩的,见识了很多人和事。嗯,也有许多的想法。”

“哦?我不介意听一听少女的忧愁。”

计划顺利,荧深吸了一口气,向凯亚讲述了在璃月旅行途中遇到两个老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因为一方的矜持与另一方的放任迟迟未修成正果,而结局就是从青春到华发,两人都耽误了自己一辈子。

“那还真是遗憾啊。”听完后凯亚如是评价。

“所以凯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派蒙装作不经意地问到。

“不过这种遗憾本身就是生命美的一部分。”凯亚答非所问,摸了摸下巴岔开了话题,“荧有喜欢的人了?”


派蒙和旅行者紧急打开了私聊。

—这不是完全没有听懂嘛!

—我觉得是小派蒙提问的方式太生硬了。

—明明是你的故事晦涩又难懂!

—也有可能是他听懂了在跟我们装傻。

—所以跟这种人果然应该打直球吧。

—切换b计划。


凯亚看着荧和应急食品眉来眼去,十分识趣地假装自己不存在并等待她们加密聊天的结果。

结束与派蒙的私聊后,荧抬头看着凯亚,抿了抿嘴,按照b计划打出了直球:

“其实我们觉得,迪卢克可能喜欢你。”

“我知道啊。”凯亚眨了眨漂亮的冰蓝色星星眼,轻飘飘地把直球抛了回来。

这和计划好的娇羞不一样!

旅行者拼尽全力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各种关于迪卢克喜欢凯亚的细节分析,并呛了一口唾沫:“咳咳咳!”

“呃,所以,你都没有点什么回应的意思吗?”派蒙一边拍着荧的背,一边暂时充当荧的嘴巴提出了疑问,“作为omega的话,应该不能拒绝像迪卢克老爷这样的alpha吧。不,派蒙觉得就算同为alpha也很难拒绝他。”

凯亚歪了歪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谁告诉你们我是omega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是在咳嗽的激动的荧。

“这,这是派蒙自己猜的。绝,绝对不是琴团长告诉我们的!”这是意识到自己又大嘴巴,手忙脚乱否认结果越描越黑的派蒙。

荧想要捂住派蒙的嘴,但是为时已晚。

“想来也是。”凯亚点点头。

整个蒙德知道他第二性别的人并不多,琴和丽莎算是其中之二。虽然他并没有刻意掩饰,但或许是一路过来,成长轨迹太过瞩目,大多数蒙德人都认为凯亚是alpha。

荧作为异世的旅人,没有第二性别,派蒙则完全就是还没有分化的小孩子,只能分辨空气中的气味却分辨不出更多的信息。就算不是派蒙一时口误,他也能猜到她们是从琴或者丽莎那里知道的情报。

而至于琴为什么会告诉荧,荧又为什么突然来试探他对迪卢克的感觉,他也大概有了答案。

荧终于喘顺了气,决定补救一下这场从动机到目的都完全被暴露在沟通对象面前的谈话。

“我们就是想知道,你对迪卢克老爷是什么看法。”


夕阳在凯亚身后落下,千风神殿残破的石柱随着落日一寸一寸暗下去。晚间的风带着塞西莉亚花的甜味穿过断壁残桓,在空旷的神殿回响。凯亚的回答轻得像是昨日旧梦。

“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都能有完美的结局。”


如果现实可以尽善尽美,那为何还有人沉醉于童话不愿醒来。


—2—

旅行者丰富的冒险经验展示了她并不是一个轻易气馁的人。

尽管凯亚没有多说什么,但至少他的言语透露出来,对于迪卢克,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荧和派蒙重新列出计划,决定从迪卢克那里找突破口。


摸清楚迪卢克的行动轨迹很容易,作息严谨的酒庄老板一三五晚上五点到九点铁打不动会出现在“天使的馈赠”吧台。

今天恰好是星期五。荧几乎是前脚匆匆告别了凯亚,后脚就冲到了“天使的馈赠”。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在吧台侧着身子擦拭酒杯的迪卢克。吧台上的白色花瓶插着一株塞西莉亚花,在深色调的酒馆里额外显眼,却又并不突兀。美中不足是这花蔫儿哒哒的没啥精神。

她轻车熟路地坐到吧台前,给派蒙点了一杯钩钩果汁,自己要了一杯苹果酿。


“天使的馈赠”有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迪卢克老爷当班时,吧台前的位置总是空出来的。就连面对着吧台处的酒桌也往往都是后面的位置实在坐不下了才会有勇士落座。这就仿佛站在吧台后调出一杯杯美酒的不是天使而是恶魔。

但这显然不是迪卢克的颜值问题。

据酒馆常客们的不完全统计,目前只有三个半人在迪卢克当班时坐过吧台前的椅子。一个半人是旅行者和派蒙,荣誉骑士年轻有为,金发少女阳光朝气很讨人喜欢,除了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和她长得一样的人这点以外。

第二个人是经常在风神像下演出的吟游诗人温迪。迪卢克跟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少年关系似乎不一般,但是他坚持按原价卖酒不打折扣,让贫穷的诗人在高价酒面前望而却步,不得不为了美酒加班多开几场表演。

第三个人是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凯亚。凯亚每次在迪卢克当班时进酒馆的门都能引得一众酒鬼吹口哨起哄。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迪卢克时不时就赠送凯亚免费葡萄汁,尽管骑兵队长看到葡萄汁后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但是如果迪卢克心情好,免费送他一杯酒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这些事情在风的国度一传十十传百,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套上这两人本就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把一件事传得乱七八糟。

只是一两杯免单的酒水就衍生出了一场爱恨情仇的年度大戏。他们在自由的蒙德人的瓜田里结婚又离婚又结婚,偷偷带过十几个娃,干过不知道几百场好事,蒙德每一个角落都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尽管在绝大多数蒙德人眼里凯亚和迪卢克都是alpha,但是在自由之都为了真爱谈一场双a禁忌恋,又何尝不是值得传唱的动人爱情。

温迪喝高了抚着竖琴在迪卢克面前,唱起自己为他们还没有任何进展的爱情故事编写的好几个结局时,迪卢克只是默默地把账单摔在风神的脸上并表示不予赊账。


此时酒馆刚营业没多久,三三两两的酒鬼们都躲在酒馆最深处喝酒,吧台甚至整个门口只有迪卢克、旅行者和派蒙两个半活物。

荧清了清嗓子,在迪卢克准备她们的饮料时,用对方恰好能听到的声音,故作神秘地开口:

“我们今天知道了一个秘密,是凯亚队长亲口告诉我的。关于你的秘密。”

迪卢克把苹果酿和钩钩果汁递给旅行者,然后拿起之前没有擦完的玻璃杯继续他的工作。

“凯亚说他喜欢你。”荧说。

“他说他和你两情相悦。”派蒙补充道。

迪卢克手上没有任何停顿,擦完一个杯子强迫症般地摆好又拿出另一个,连头都没有抬:“如果你们想要分享的秘密就是这个,那我建议你们现在起身左转去酒馆后面。据我所知那些在骑士团吃白饭的,开盘赌我和凯亚谁先告白,赌注已经超过了十万摩拉。”

荧瞳孔地震于那个迪卢克老爷竟然也会关注这些无聊小事。迪卢克表示是因为那些人吃瓜的声音太大了,想忽视都难。

派蒙则是听到十万摩拉之后连眼睛都变成了摩拉的形状。她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滑落:“那尊敬的,不,尊贵的迪卢克老爷,可不可以给派蒙一个机会。”发财的机会。

迪卢克给了派蒙一个你在做梦的表情。


为了避免像面对凯亚时的翻车现场,荧及时拉回了话题。

“说起来,迪卢克老爷对凯亚队长,是什么看法呢?”

“那家伙的话只能信一半……”迪卢克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突如其来地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旅行者和派蒙把不准现在打扰走神的迪卢克合不合适,只能咬着吸管轻声喝饮料。

迪卢克看着吧台上那朵蔫哒哒的塞西莉亚花,喃喃自语:“他说的是‘两情相悦’吗?”

荧点头,但她不知道在出神的迪卢克有没有看到。

然后,她听到了下午在凯亚那里,听来的同一句话。


—3—

“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都能有完美的结局。”

荧和派蒙模仿着那两人的语气,把这句话转达给了琴。

深夜的骑士团,代理团长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丽莎不久前敲过门,嘱咐她早点休息,顺便调戏了一下小可爱荧。

看着荧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表情,琴似乎早有预料一样叹了一口气。

“辛苦你了荧,害你白跑一趟。”她将准备好的报酬递给荧,“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想着你作为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说不定可以试一试。但是看来好像失败了。”

不能说是失败了,应该是从计划的第一步就根本进展不下去地彻底的、完全的失败。

“其实琴团长,我觉得他们俩并不是不明白自己感情的木头。相反他们很明确并且能够正视自己的情感。我猜应该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你确实很敏锐。不过那些往事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多嘴。”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对他们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了吧。”

“话说回来,琴为什么会想到要撮合他们两个人呢?”派蒙再次充当了好奇宝宝角色。


22:47分。

迪卢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酒馆里已经不剩什么客人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打烊的时间了。

凯亚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看到吧台前的迪卢克,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收敛了惊讶的神情。

“晚上好迪卢克老爷,这么晚还要值班可真是辛苦啊。”

他走到吧台前,拉开椅子坐下。将手里刚采摘的塞西莉亚花插进花瓶里,挨着那朵没有什么生气的花一起。

“如果你还不想死,就不要刚注射了抑制剂就来喝酒。”

凯亚一听就知道这是独属于迪卢克式的别扭的关心。大概是自己手搁在桌面上的姿势将衣袖上提,露出了注射抑制剂后的针孔。但这个时候再去把衣袖拉下来遮住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他索性不去管,右手托着脸,眯起眼睛朝迪卢克笑了笑。

“谢谢关心,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我只是想着今天还没有来送花,就进来看看而已。”

这是凯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在迪卢克的记忆里,小少爷每天都会给他带一株新鲜的塞西莉亚花。

他三年游历回来后,发现凯亚的习惯已经变成每天给“天使的馈赠”送花。吧台上那个花瓶也是他买来搁在酒馆的。典雅朴素、装饰着金色暗纹的白花瓶,一看就不是凯亚自己的审美,显然是参考了多方意见才决定的精致小物件,插上塞西莉亚花摆在深色调为主的酒馆里,倒是平添了另一种味道。

即使两人心知肚明塞西莉亚花在蒙德有另一层暧昧的含义,但他们都默许了这个小小的礼物。送的人脸不红心不乱,收的人也接得坦然。

但是蒙德城里的人不这么想,有一次凯亚当着迪卢克的面给花瓶添上新花被同僚撞见,第二天蒙德人八卦的内容瞬间增添了新的故事,并且发展出了全新的版本。后来凯亚就将送花的时间往后推,挑的都是临近十一点酒馆快打烊没什么人,而且迪卢克不在的时间。

往常九点之后迪卢克要么是作为“暗夜英雄”重新出场,要么是作为“迪卢克老爷”在庄园里处理事物。像今天这样快十一点都还待在酒馆做“酒保迪卢克”的情况,属实少见。


“其实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芭芭拉的主意。”琴让旅行者和派蒙坐下,并给她们倒了两杯红茶。加班的人就靠这些小东西提神通宵。

“你们也知道omega的发‖情期很麻烦,不依靠alpha的话,就需要不断服用或者注射抑制剂来维持状态。

“但是凯亚似乎在分化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他的身体对抑制剂的抗性很高,目前口服型抑制剂对他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只能靠注射药液来抑制发‖情,而且他注射的频率和剂量都在加大。我们,很担心他。”

担心他有一天会完全对抑制剂产生免疫,那时候如果长期被压抑的发‖情期席卷而来,没有alpha的帮助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我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只是谁又能保证在意识模糊,被痛苦折磨的时候,他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呢。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越是如此我们就越难对他放下心来。

“芭芭拉的提议是让他在抑制剂完全失效前找一个alpha。多方考虑后,我、丽莎还有芭芭拉都一致觉得迪卢克前辈会是最佳人选。但是如果骑士团出面的话,迪卢克前辈很可能会直接拒绝。而你恰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就想委托你试一试。”

“为什么会选择迪卢克老爷?是因为城里那些传言吗?”

“不只是因为那些传言。”琴顿了顿,“其实迪卢克前辈原本就是凯亚的alpha。”


—4—

蒙德的风记录了许多故事。

迪卢克的分化期来得早,10岁获得神之眼,14岁分化成alpha,并且成为了骑士团史上最年轻的队长。他是获得神之眷顾的幸运儿,在风神的祝福、父亲的宠爱、外人的赞赏之中长大。18岁以前,红发少年都是蒙德城最耀眼的新星。

凯亚就是新星旁柔和的陪衬,在迪卢克的记忆里这位义弟一直在追随自己的脚步,心甘情愿辅佐自己。虽然没有分化,也没有神之眼,但是蓝发少年依旧凭借不容置喙的实力加入了西风骑士团,与他共享蒙德双子星的名号。

克利普斯老爷对两个孩子优秀的成绩赞不绝口,并将每周孩子们回家的日子都办成类似小庆功宴一样的存在。

但彼时的西风骑士团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正义,鱼龙混杂加之官僚主义作风严重,直到后来法尔伽坐上大团长的位置才有所改善。而迪卢克对于骑士团的偏见也多数于那个时期形成。

年轻的骑士混进了骑士团,然后拉帮结派集党营私,来自小家族的孩子对于莱艮芬德这样的世家贵族有天然的仇怨,他们报团取暖,奈何凭武力完全打不过大少爷,于是把仇恨的矛头指向了相对弱势的小少爷。

一个被收养的义子,又是异国的长相,看起来也瘦瘦小小的,稍微威胁一下就不敢告密的完美欺凌对象。

不过凯亚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欺负。他过人的才智让那些想教训他的人多次落空,还有人直接翻车现场,而他躲在幕后偷偷看那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也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料。不过迪卢克很快发现自己的义弟被人欺负了。

那天迪卢克跟那些年轻骑士打了一架。alpha们的信息素混在一起,迪卢克极富侵略性的烈酒味信息素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最后是在一旁的武道场练剑的琴找人来把扭打成一团的男孩子们拉开。

那次对决的结果是男孩子们一人吃了一周的禁闭。迪卢克因为气不过顶撞上级还被多罚了两天。大少爷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受到挫败,他被关在禁闭室里面对空无一物的洁白墙壁,横竖没有想明白,主持正义为何还会遭受惩罚。


凯亚给迪卢克的第一株塞西莉亚花就是在这时候送出去的。

结束了9天的禁闭生活,迪卢克疲惫地推开寝室房门,在床头上看到了一株还带着露水的塞西莉亚花。

他很快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谁。一来是凯亚根本没有做什么掩饰,二来是无论回庄园还是在骑士团,每天清晨都能发现床头上的塞西莉亚花这件事,只有可能是跟自己同进同出的凯亚能够干出来的。

迪卢克不是不知道塞西莉亚花在蒙德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是没有过那些少年的小心思。只是当他知道送花人是凯亚之后,自动把这个行为合理化成了义弟对自己表达的感谢。

先是默许,后来是习惯。他习惯了早晨嗅着塞西莉亚清甜的花香醒来。如果有时因为下雨凯亚来不及出门摘花,他还会在雨停后专门陪凯亚去一趟摘星崖,看着蓝发少年一边笑他执着一边将刚摘下来的白花递给他。

就像他习惯了生命之中总有凯亚做点缀。


他受父亲的影响坚持绝对的正义,而太过绝对的东西往往都很脆弱。年轻时那点少爷脾气和对正义的坚持让他吃过不少的苦头。虽然那些痕迹已经被他好好收敛了起来,但它们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即使成为了“迪卢克老爷”,偶尔也能瞥见迪卢克年少的影子。

凯亚却并没有他这种对正义的坚持。有时候迪卢克发现自己的义弟对待一些非正义的事情,态度冷漠得让人心惊。那种冷漠潜藏在精心修饰过的笑容背后,藏在那只从不外露的右眼里面,让他恍然那个冷漠的凯亚只是一时错觉。迪卢克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但是面对凯亚,他总是习惯去相信光明的一面。

即使知道凯亚对于他所坚持的正义兴致缺缺,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在被对方小心呵护。

他数不清凯亚明里暗里帮自己解决过多少麻烦。在无眠的夜里两个少年默契地爬上骑士团的瞭望塔抱怨不公平的体制和世道,立下誓言要宣扬正义扫除邪恶。

少年以为靠自己手中的剑就能斩断一切,黑暗不过是依附在光明之下弱小的爬虫。


但命运的荒唐程度还是超出了少年人能够想象的极限。


—5—

迪卢克的记忆里有两场大雨。

一场大雨把凯亚送进了他充实但孤独的童年生活;另一场大雨告诉他生命的前18年只是一场易碎的美梦。曾经守护梦想的人如今成为了推他入黑暗的帮凶。像是一个荒诞故事,首尾呼应的两段气氛渲染,对比手法的巧妙运用,讽刺得令人发笑。

如同曾经给予这个幸福的家庭希望一样,绝望一个接一个降临。迪卢克用来斩尽黑暗的剑,斩断了父亲的痛苦和生命,也斩断了十来年的义兄弟情。

为什么主持正义还会遭受惩罚呢?红发青年在雨中回想起那个未解之谜。

他把剑尖对准“背叛者”,雨水浇不灭的烈火在他眼里燃烧。

凯亚的剑上腾起白雾,冰元素的神之眼悄然降临。是对诚实者的嘉奖,还是对虚伪者的嘲笑?

完全不同的两道元素力在雨夜交汇。

被愤怒趋势的青年不管不顾地释放着信息素。两人间的战斗从剑与剑的碰撞逐渐演变成拳与拳的对抗。

虽然雨对冰元素有一定程度上的加持,但是凯亚刚得到神之眼,还未来得及适应这股新的力量,而迪卢克在经验和蛮力上都占尽了优势,他只能靠敏锐的观察和灵活的走位与之一战。

打到最后迪卢克终于将凯亚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凯亚头的两侧,汗水雨水血水从他的红发间落下,滴在凯亚的脸上。

伤口被泡得泛白起皱。迪卢克喘着气缓慢俯下身,凑近了凯亚的脖子。空气里愈发浓郁的塞西莉亚花香混合着来自迪卢克的烈酒,他不知道原来清甜的花香也可以冷冽如冬天的霜雪。

“凯亚是暖不化的冰块。”

靠近腺体的那一刻迪卢克被信息素冲击得混沌不清的大脑里没由来地闪过这样一句话。我只是给背叛者一点点惩罚。他想。

他张开嘴,露出尖牙,将花瓣咬得渗出了血。


但这个标记到底还是没有完成。

凯亚用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的力气,一把将迪卢克从自己身上推开。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迪卢克一眼,后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他,看着他捂着半标记的腺体踉跄离去的背影,仓促地消失在视野尽头。

迪卢克恍然地半跪在原地,后知后觉在自己信息素的刺激下,凯亚分化成了omega。他还差点标记了他。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牙齿上附着的血沫。混合着凯亚的信息素味道的血,清甜的、微苦的。

是塞西莉亚花的味道。


大雨冲刷了一切痕迹,外人并不知道那个雨夜的细节。只有有心人才能感到,蒙德的风吹过的地方,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改变。

迪卢克退出了西风骑士团。有人猜测是因为大少爷要被迫继承家业。也有人表示在迪卢克离开前听到了骑士团团长办公室的争吵。少部分骑士团核心成员知道他走之前把神之眼留了下来。

失踪的凯亚则在三天后的清晨没事人一样出现在骑士团楼下,推开了大团长的办公室门。他不愿意过多透露自己的去向,只是从无数个编好的谎言里扯了一个出来应付。因为自己无故缺席训练,他需要写3千字的检讨书,并且打扫一个月宿舍走廊。

琴抱着一大叠资料敲开了团长办公室的门,与恰好出门的凯亚擦肩而过。那一瞬间这个心思细腻的alpha女孩闻到了一股若有似乎的酒味,几乎是瞬间她就想起了迪卢克和年轻骑士们扭打在一起的画面。那天,迪卢克的信息素给了在场所有人深刻的印象,而多年后她在凯亚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即使那味道很淡,还混合着塞西莉亚花的清香,她也依旧分辨了出来。

她回过头看了眼凯亚,认出了这个沉默的异国面容的青年就是成天跟在迪卢克身边,笑起来很好看的头脑派角色。

凯亚并不是她擅长打交道的类型。年轻的蒲公英骑士将这次短暂的偶遇抛诸脑后,把思绪拉回到正事上来。

再之后骑士团进行了一场清洗,揪出了潜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现任大团长法尔伽也是那时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凯亚没有再回庄园,他只是出席了克利普斯老爷的葬礼,然后再次离开。艾德琳对他的担忧在迪卢克的沉默中转变为了一声声叹息。

不久之后迪卢克将家业托付给埃泽,自己则背上行囊,寻着父亲留下的邪眼去找自己心中的答案。


在少年时唯一一次因为打架斗殴而关禁闭的9天里没有想通的道理,在那个结束一切的雨夜没有想通的道理,迪卢克游历七国,用了三年时间来探求。

为什么主持正义却会遭受惩罚。他所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三年时间,他或经历或旁观过人世间的痛苦。被人救过,也被人背叛过。陷入过绝境,也迎来过一线转机。

他逐渐明白自己曾经坚守的正义不过是一块徒有其表的璞石,内里却中空无物。

他很聪明,但也很固执。他不如凯亚那样懂得变通,被好好保护的少年时期,让他保留了一部分属于少年人的天真,他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即使为此吃了很多苦,他也没有从中汲取多少教训。

他花了三年时间打磨自己。少年时脆弱而耀眼的梦想没有随着划痕的增添而黯淡无光,表面的磨损转为了更深层次的沉淀。他不想只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想做理想的践行者。


三年后他终于带着自己的答案踏上回程的旅途。

埃泽已经根据他临行前的吩咐变卖了旧宅,新的庄园在清泉镇附近,自我定位为管家的灰发青年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简单休息后,迪卢克进城去了晨曦酒庄在蒙德城里开设的酒馆。下午五点是刚开始营业的时间,门口的侍应生热切地为酒馆真正的主人推开门,门上的铃铛晃动,进去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吧台上的白色花瓶,以及瓶子里那株生机盎然的塞西莉亚花。

就像记忆里年少时梦醒,床头上永远摆放着的那朵花。

塞西莉亚花的花香是清甜的,但若是拿花瓣来泡水的话,刚入口是甜,回味却是细细密密的苦。其实仔仔细细地闻,也能嗅到花香中极淡的苦味。他少年时无数次伴着这种花香醒来,他爱极了这种清甜。直到三年前他离开蒙德,摘下了一朵花,放在鼻尖仔细去品,才觉出蕴含在甜中的苦。

他走上前去,手指摸索着洁白的花瓣。

为何这样的花会是蒙德象征爱情之花?

为何这样的味道会是凯亚的信息素?


小时候他也很贪玩,仗着自己有神之眼带着义弟到处去探险,误入过一处遗迹。大片的塞西莉亚花在地下盛开,洁白的花瓣印着萤火虫的幽光,沁人心脾的甘甜让初识世界的孩童第一次体会到关于美的悸动。

后来他听说那一处遗迹是坎瑞亚的遗址。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年幼的他并没有对这个发音拗口的陌生国度产生更多的想法。但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那个雨夜,从凯亚的口中。

在游历七国时他也有心收集过关于坎瑞亚的信息,但是有用的并没有多少。500年前就已经覆灭的地下古国只在地表上留下了神秘的传说。一个雨夜就能改变一个人,那么用500年洗掉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度存在的痕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命运有时候会显得过于残忍了。

迪卢克渐渐理解了凯亚的谎言是不得已为之,那晚的坦白其实更是骗子先生难得地真情流露。但他理解并不代表他会认同。三年的游历让迪卢克学会了不去随意评价他人的人生,许多事情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真的立场对调,迪卢克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得比凯亚更好。至少在口才方面他甘拜下风。


挂在门上的铃铛随着开门的动作响起,刚回城的酒庄大少爷回神转身与推门而入的新晋骑士团庶务长双目相对。谁也没料到三年后再见面来得竟如此突然。迪卢克依旧没什么表情,凯亚手里还拿着一株塞西莉亚花。

三年未见两个人都改变了许多。迪卢克的张扬被收敛进了盒子里,而凯亚则比少年时期更加会装模作样。他非常自然地走进酒馆,微笑着跟迪卢克说了三年来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迪卢克少爷。”

称呼的变换一瞬间就把两个人从年少旧梦中扯出来。这个称呼也奠定了从此以后他们面对彼此时,崭新的身份。

“好久不见,骑士团的凯亚。”

迪卢克感觉自己的心被塞西莉亚花的甜与苦塞满了。


—6—

迪卢克递给了凯亚一杯葡萄汁,无视了后者瞬间僵硬的表情。

他想起了不久前芭芭拉来酒馆表演时,在后台与他短暂的交谈。omega小偶像平时总给人温柔和治愈的印象,但身为神职和医务人员,芭芭拉小姐也有自己严厉的一面。

“凯亚队长的情况不太乐观。”小偶像其实有点害怕他,但是在谈论正事时偶尔能从中瞥见她姐姐的影子,和代理团长琴简直如出一辙。

凯亚对抑制剂异常的抗性多半也是因为刚分化时,自己给他打的那个半标记。

克利普斯老爷从来教育他半途而废宁愿从不开始,既然坚持就要坚持到底。一个半标记就像一篇未完待续的故事,落下了笔却不知道如何书写结局,怪吊人胃口。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仿佛那夜的血味还留在他口中。

凯亚仍旧经常出入酒馆,但是他喝酒的频率在肉眼可见地减少。不是不再喜欢而是不再能够。酒精会与药物产生反应,如果他还不想某天被人发现死在蒙德不知道哪个垃圾堆里,就不会干出这么傻的事情。

迪卢克垂眸看着凯亚左手臂上的注射痕迹,想要帮助凯亚的话语组织了半天,又在在舌尖绕了半晌,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

“本店已经打烊了,喝了这杯就快走吧。”

“直接赶客真是不厚道。”凯亚仰头将葡萄汁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再会,迪卢克老爷。”


大约一周后“天使的馈赠”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兔子小姐冒冒失失地冲进酒馆。正在与查尔斯交接班的迪卢克转头看向侦查骑士。勇敢的侦查骑士没有在迪卢克大魔王的注视下退缩,她甩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凯亚队长失踪了。”


跟着凯亚出任务的骑士哭哭啼啼地汇报着当时的情况。

他们按照惯例巡视了一圈,捣毁了几处丘丘人营地,战斗时有个刚刚分化的alpha,情绪激动释放了过多的信息素,当时整个队伍的人都有点难受,凯亚的脸色尤为难看,于是这一趟巡逻结束得很快,还没到中午就整队回城了。回城途中凯亚让他们先走一步,自己则独自去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而结果就是直到傍晚都没有凯亚回城的消息。

“他走的时候往哪个方向去了?”迪卢克皱着眉耐着性子听完了汇报,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口气不善。

本就因为没有及时上报而担惊受怕的小骑士,被迪卢克一吓更是结结巴巴,支支吾吾了良久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迪卢克当即放弃了和这人沟通的打算,转身沉着脸往外走去。他隐约知道凯亚在什么地方,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凯亚驱动着冰元素神之眼给自己降温。他已经将身上的抑制剂全部注射进去了,空针管丢了一地,有不少滚入了塞西莉亚花田之中。但突如其来的发‖情期还是没有半点消退的意向,估计这一次他只能硬挨过去。他暗自祈祷这三天不要突生什么变故。

四年前的雨夜他也是这样挨过去的,蜷缩在古国的遗址,在塞西莉亚花田里忍受了三天折磨。迪卢克留下的半标记有好有坏。好的是他分化热并没有那么难熬,坏的是之后他对抑制剂产生了异常的抗性。

咬就咬狠一点,咬一半算什么事?他胡思乱想着,全然忘记当初是自己在标记过程中把人家推开造成的后果。


发‖情期把他思维搅成了一团浆糊。他的意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四处飞舞。这种情况与他此生唯一一次喝醉酒的经历有些微的相似。

那时候迪卢克还在七国游历。他跟随骑士团的同僚走进酒馆。出发前年轻小伙子们发誓不醉不归,于是有人自作主张点了蒙德特色的调配烈酒。

“午后之死”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纯粹而浓郁,入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舌尖爆开,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死亡,又仿佛浴火重生。

仅仅只是将酒液呈上,闻着杯子里逸散出的酒香,凯亚就认出了那是迪卢克信息素的味道。

凯亚无数次从迪卢克身上闻到过这种酒香。在迪卢克还没有醒来的早晨,在训练后的武道场,在晚间的摘星崖。就像迪卢克习惯的塞西莉亚花的花香,他也习惯了迪卢克身上的酒香。

如今记忆中的味道再次被翻出来,他望着清澈透亮的液体只感觉到莫大的悲哀。

他的心空了一块。

酒液流过的地方在燃烧,但他的身体是凉的。他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每喝一杯就有回忆浮现在眼前。当同伴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从他手中夺过杯子时,他抬起头,漂亮的蓝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凯亚喝醉了和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而下。同行的骑士们被他这反差吓了一跳,又是安慰又是讲笑话哄了大半天,才发现凯亚只是喝醉了。

得亏了当时枫丹的照相机还没有传入蒙德,否则异国美人酒醉后落泪的照片,将会成为每一个新入团的骑士酒桌上的必修课。

清醒后凯亚以宿醉忘事的名义否认一切当时发生的事情,无论别人如何追问他都统一回答不知道。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见过他醉酒的样子。

不过他之后常常出入酒馆,总是会点一杯“午后之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带有祭奠意味的仪式。祭奠他始于一场雨夜,终于另一场雨夜的爱情。


他无端回想起迪卢克回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其实迪卢克回程的马车刚踏上蒙德的土地时,他就接到了消息。年轻的庶务长借着送花的名义想要去看看自己曾经的义兄。

他刚推开酒馆的门,就看到了站在吧台前走神的迪卢克。他暗恨自己一时的冲动。

红发的男人转头看向他,脸上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比之从前更加寡言,那双眼睛经历风雨却更加透彻。而他只是拿着一朵可笑的塞西莉亚花。他还没有做好与三年后的迪卢克见面的准备。

“好久不见,迪卢克少爷。”他摆出标准的微笑。

他给两个人选择了新的身份。他用尽全力才不让拿着花的手颤抖。

这简直是糟糕透了。


除却生理上难以言喻的燥热挑拨着他的神经,痛苦不堪的回忆更是一遍遍鞭挞着他的神智。要不是进入遗迹前他丢掉了武器,他毫不怀疑现在自己已经举剑抹脖子了。

他闭上眼睛想到的看到的全是迪卢克。幼年的、少年的、青年的。骄傲的、温柔的、沉默的、失落的、痛苦的。遥望远方的、在读书的、睡着了的、注视着他的。

他的生命中塞满了与迪卢克的回忆。无论那些回忆美好或是带着伤,它们走马灯似的一遍又一遍在凯亚眼前回闪,最后定格在不久前,递给他一杯葡萄汁的模样。

好歹给杯酒啊。他意识混沌地想。

他不是不知道迪卢克对自己隐蔽的关心,也不是不明白自己对义兄下意识的依靠。他只是没办法。千风神殿回复荧的那句话亦是他的真心话。

两情相悦又如何,太多的现实阻隔在两个人之间。即使他理论上知道,只要卸下那些太过沉重的枷锁他就能奔赴自由。心中衡量价值的天平甚至已经完全倾倒向了贴着“蒙德”的那一方,家庭、友情、爱情、责任……他往蒙德加上了数不清的砝码。然而另一头仅仅只是因为“血脉”一词,就比那些东西加在一起还要沉重太多。

他背负着一个国家的希望来到蒙德,他迫不得已选择了坎瑞亚太多次。

但是此时此刻,他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如果他的义兄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是不可以重新选择一次。


“找到你了。”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期待一样,迪卢克的声音在他许下愿望的同时出现在花田的另一头。他拨开生得密密丛丛的塞西莉亚花走到凯亚面前。他的红发还滴着水。外面在下雨。

他摘下被雨水浸湿的手套,手掌覆上凯亚的额头,对方异常的体温让迪卢克皱了皱眉。

迪卢克的手覆上来时,凯亚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火元素神之眼拥有者的体温不算冷,但是凯亚此时在发烧,迪卢克手心的温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凯亚低着头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肩膀微微地抖动又像是在哭。他纤长的睫毛刮过迪卢克手掌的边缘,后者只觉得接触的地方有些发痒。

知道义弟在生病时格外爱撒娇。小时候是这样,到没想到长大后还是没变。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迪卢克尽量把声音放柔和。

凯亚抬起胳膊掀开迪卢克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后顺势环住了义兄的脖子。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根断裂的石柱,断面比迪卢克的腰稍微高一点,因为地势优势,凯亚不得不塌下上半身。他将头搁在对方肩上,这个姿势将他修长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因为燥热而被稍微拉开的衣襟下,omega信息素的味道比整片塞西莉亚花田还浓郁。即使这个时候凯亚都还不忘调戏人家。他对着迪卢克的耳朵吹气:“帮我打个临时标记呗,义兄。”

心里想的却是,就算迪卢克稍微做得过火一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

奈何正义人先生从不趁人之危。

上一次不算。

作为一个正常alpha被omega如此直白的引诱,迪卢克承认他确实有点危险的想法。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把人平安无事地带回去。更何况凯亚说他只要个临时标记。

迪卢克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凯亚腺体,他咬破皮肤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进去。同一时间塞西莉亚花的清甜和微苦充盈他的口腔。他也第一次知道熬过花朵隐藏的淡苦后,回味是丝丝缕缕的甜。

凯亚的信息素和凯亚这个人一样不坦诚。他想。

深色的皮肤上留下了清晰的牙印。意识到迪卢克真的就如他字面意思一样打了个临时标记而已,凯亚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点点、一点点的不满足,像是被猫咪的肉垫挠了一下。

此时的不坦诚先生并不知道,以后他还会为他的不坦诚付出许多小小的代价。

之前注射的抑制剂带着些安神的成分,发‖情期暂时被压制后他只觉得困意排山倒海而来。靠在迪卢克肩上很安心。闭上眼睛之前他想得是下次有机会要从迪卢克那里讨更多的东西。得逞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得寸进尺这个词他一向学得不错。

迪卢克晃了晃身上的人,凯亚除了像只猫一样在他颈侧蹭了蹭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嫌这个姿势累得慌。他叹了口气,好歹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是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罪魁祸首靠在他身上呼吸均匀,看来难得能睡个好觉。


—7—

昨晚出去搜寻凯亚的小队半夜就收队了。说是琴团长接到了迪卢克的夜枭传讯,信纸上就四个大字“人找到了”,也没说人在哪情况如何。但是一种“既然是迪卢克大人出马的话,那必然没什么问题”的奇妙思想在搜寻队之中蔓延开来,甚至还有听说过这两人八卦的骑士摆出了吃瓜的姿势。

如果被迪卢克知道骑士团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的话,估计又要讽刺他们作风散漫了。

在城门口通宵站岗的骑士打了个哈欠。昨晚蒙德下了场雨,虽然不大但绵绵密密,直到不久前才停下。他揉了揉眼睛,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城门口的大桥上有个人影。

桥上的鸽子随着迪卢克的靠近振翅散开。他抱着睡得咂嘴的凯亚,无视了守门骑士一脸的惊讶径直入城往骑士团宿舍走去。

猫咪伸了个懒腰,吟游诗人站在阳台上开嗓。这座城市即将苏醒。

估计不用等到明天,关于他们两人的八卦又可以注入全新的血液了。但是这种事情就交给擅长善后的骑兵队长睡醒后来处理吧。


至于荣誉骑士小姐,她在几天前就又踏上了寻找哥哥的旅途。不过这次她离开的时候,似乎还嘟囔着“提瓦特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什么什么房间。”之类的话。


—fin—

一毛钱后记 ,跟cp关系不大,都是我的废话。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感谢各位观看(90°鞠躬)

湿岛效应

【枭羽】在水洗蓝的午后起舞吧

*骑士团时期迪凯

*一些年少初恋

*根据需要对原作内容进行了些许增改 私设有

*全文约1w字,一发完


现在是午时三刻,炎热天光穿透压花玻璃,从大宅外的花坛向上看去,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靠在窗沿的身影。凯亚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挂在木梁的低矮灯托上,从后门急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你这样跑上来,它又要把艾德琳种在花圃边上的天竺葵拱坏了。”

迪卢克单手合上书,厚实的书页发出一声砰响,他好笑又无奈地抬头看向不敲门就闯进书房的义弟。

凯亚夸张地大口喘气,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自己下颌并不存在的汗水,带着埋怨的...

 

*骑士团时期迪凯

*一些年少初恋

*根据需要对原作内容进行了些许增改 私设有

*全文约1w字,一发完

 

 

 

现在是午时三刻,炎热天光穿透压花玻璃,从大宅外的花坛向上看去,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靠在窗沿的身影。凯亚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挂在木梁的低矮灯托上,从后门急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你这样跑上来,它又要把艾德琳种在花圃边上的天竺葵拱坏了。”

迪卢克单手合上书,厚实的书页发出一声砰响,他好笑又无奈地抬头看向不敲门就闯进书房的义弟。

凯亚夸张地大口喘气,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自己下颌并不存在的汗水,带着埋怨的语气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回家里来了?”

“爱德琳找我吩咐些事情,让我从蒙德城带些樱桃种子回来。”

迪卢克平淡地回答,他转身从书架上翻出另一本书,凯亚认出那是一本《侍从骑士之歌》。他的义兄甚至仍戴着那双厚实的白色手套,心不在焉地从书本大约三分之一处翻开,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某一行文字上。

 

“你不去图书馆看《蒸馏技术泛论》和《啤酒酿制漫谈》,却要无所事事地在家里看《侍从骑士之歌》——哦!爱德琳甚至都不在家。”凯亚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叉着腰走到迪卢克的跟前,“你说实话,父亲是不是又写信给你讲家业的事情了。”

迪卢克任由凯亚气呼呼地抽走他手中的书,“父亲的收藏室有之前教会发行的《蒸馏技术泛论》初版手抄本,上面还有些铅印本删掉的内容。”

“嘿,”迪卢克看见凯亚皱起眉头的脸突然靠近,甚至伸出手在自己耳边打了个响指,“我检举你,骑兵队长大人玩忽职守、不务正业。有些小秘密甚至都不愿同自己亲爱的庶务长一起分享,或许我需要考虑调去琴的小队,那边急缺一个秘书。”

“如果你要调去琴的小队,那就没有人给你打掩护,让某人有机会在晚训时溜到屋顶上去睡觉。”迪卢克轻笑出声,“但是——好吧,其实就是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所以现在父亲在哪?”

迪卢克任由凯亚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他整个人轻轻地搭在迪卢克身上,发间传来清淡的皂角味,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从来都相当自然——无论是从天真无邪的孩童时期开始,直到顺理成章地踏过那条线、那些肌肤的触碰变得更加缠绵。

他环着凯亚的腰,抬起手掌缓缓地在背部摩挲,“他昨天已经搭马车去枫丹了,留信让我回来检查一批期货。”

“好吧。”凯亚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嘿,凯亚……”迪卢克免不了带上一些小时候哄着义弟睡觉时的耐心语气,“父亲的想法不无道理,兄弟分家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都不想让你因必须继承家业而烦恼。在你的成人礼之后——就像我一样,能够得到属于你自己的一份资产。”

看见凯亚没有反应,迪卢克继续说:“无论是加入骑士团、还是你说将来愿意代替我出任酒业行会,或许都并不是你想要做的事。凯亚,你是家族的义子,但并不代表一定要对家族付诸必要的义务,我和父亲都希望你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自己会再去找父亲谈的,你就别为我操心了——哥哥。”

“……凯亚!”

迪卢克捂着自己绯红的双颊,他的耳廓刚才被凯亚恶作剧似的舔了一口,某个始作俑者还继续不依不饶地在迪卢克的颈间洒下细碎的亲吻,成功地封住了他唠叨自己义弟的嘴。

“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凯亚喜欢用暧昧的亲昵逃过那些想要避开的话题,而每次都能将迪卢克准准吃牢。他总是这样有把握,仗着一些会被纵容的自信,在迪卢克的心里横行霸道。

“谁说我不喜欢?”凯亚笑着说,“我喜欢酒、也喜欢与人打交道。如果不帮某些连酿酒操作手册都不屑一顾的小少爷管管他的行会,那我还有什么该做的事呢?”

迪卢克还没将反驳说出口,就被他的义弟拉着手臂跌倒在绵软的沙发上。对方揉乱了他蜷曲的红发,却又被迪卢克反扑过来,用膝盖重重地压在身下。迪卢克坏心眼地朝对方的侧腰捏了一把,引得凯亚大叫一声,马上抬起小腿勾住他的腰带,把迪卢克绊倒在地毯上。

正当凯亚又要欺身而上时,迪卢克双腿一蹬,直起身子就与凯亚扭打在一起——说是扭打,不过是兄弟二人跌跌撞撞地想要扯过对方的衣领,费尽心思地主导某个将要落下的吻罢了。

他们吵吵闹闹,就像儿时在房间里上蹿下跳,扰得楼下休息的佣人不得安宁。凯亚因为眼罩的偏视,总是接不到迪卢克从他的右侧扔过来的枕头——他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挡住,却因为重力的偏移跌倒在床上,于是迪卢克会踩着柔软的床铺翻身过来,和凯亚嬉笑着抱在一起。

 

而过了十几年的现在,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改变。或许是因为热天午后,家中的佣人都不见了踪影。两位小少爷相互拉扯着,从二楼书房一路闹到了大宅前厅,直到迪卢克的背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扇烤漆雕花大门。

门没有上锁,但两边镀铜的把手已经落了一层细灰。兄弟俩对视一眼,便一人握住一边,费了些许力气推开了这扇发出喀咔声响的榆木门。

 

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掺杂了些令人皱眉的消毒水味。这间厅室华丽而厚重,每一侧墙面都刻有金色的枝叶状浮雕,由墙柱处蜿蜒至菱纹过渡的顶椽。壁龛中空空如也,原本摆放的檀座和夜枭雕像已被收进了莱艮芬德的专门陈列室,屋顶的水晶灯和摆放在落地彩窗旁的钢琴被佣人们用罩布盖了起来,这样空荡的布置让整个原本富丽的华室显得阴沉而落寞。

 

舞厅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莱艮芬德家族血脉不广,又忙于酿酒生意,自然是忽略了蒙德旧贵族的社交传统。从迪卢克记事起,莱艮芬德家主持过的宴会次数仅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且都集中在他与凯亚还没有加入骑士团的时候。

克利普斯对这样的社交舞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比起费尽心思考虑桌布的花纹与配餐顺序,他在闲暇过后更关注今年酒庄的葡萄产量——或许迪卢克的凡事亲为正是继承了其父的作风习惯,但对于年轻的小伙子来说,即使再醉心于骑士道的训练,却还是难以避免地对这种由成年人主导的神秘场合留有兴趣。

 

与迪卢克不同的是,凯亚在学会握剑之前就被教授了交际舞的步法。那时他被莱艮芬德收养不过三个月,常年缺乏营养的瘦弱身板并不适合执剑,于是爱德琳向自家老爷建议,让凯亚在每个周五的下午与礼仪教师一同练习交际舞。

为了能够在舞会上大展身手,迪卢克显得比凯亚更为积极——无论骑士还是绅士,他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周五的交际舞课程他们通常一起练习,迪卢克会帮助凯亚摆正姿势,无视义弟那些喊疼喊累的叫唤,并义正言辞地表示凯亚该更加努力地锻炼身体,这样才能尽快与自己一起进行骑士的训练。虽然凯亚似乎在研究如何用弹弓打鸟的方面显得更活跃些,但却被逼着与义兄学完了一整套传统蒙德步法。

 

不过,成年人们可没有给小绅士更多展示的机会,十岁的迪卢克身高不过刚到女士们的束腰处,做起吻手礼都稍显滑稽。凯亚躲在门后看着义兄红着脸努力与客人们交际,发出憋不住的笑声——他不愿也不喜欢与那些小姐们跳舞,因为那样会让自己看上去被慷慨地照顾,但迪卢克总想去当那个照顾别人的人。

他们偶尔会与古恩希尔德家的女儿们见面,可神职家族的规约并不允许两位小姐在如此青涩的年纪就进入舞池,迪卢克也只得作罢——一来二去,竟是空有一身舞艺,却找不到施展的时机。

 

此刻,鲁莽闯入舞厅的二人在更加成熟的年纪重新燃起了怀旧的兴趣。

凯亚的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声响,他的步伐本就自带有一番节奏,在迪卢克的耳中显得有那么些悦耳。

迪卢克跟在凯亚的身后,看着对方拉开了那层厚重的丝绒窗帘,霎时灰尘便扑了满面——但也露出了明亮的日光。它们从彩窗的间隙洒了出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灿烂的光影。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晶体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时正以透明的形态在空中流转。

 

“结果硬是没有与女士们跳过一支舞,”凯亚笑道,“当时你跳得可比我好多了,现在还记得多少呢?”

“照样胜于你。”

迪卢克自信地昂起头,对凯亚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怎么样,要不要来比比看?”

凯亚失声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我们学的都是男步,要比也得找一位小姐来作伴舞评委。”

 

“唔,蒙德舞步没有枫丹传统那般复杂,只是三进四退,绕一圈后回到原点。”迪卢克如此评价,“如果反过来,加上腰、手的动作,应该可以模拟女步。”

 

“我们就来比比看,谁的步子能够压住对方。”

 

“这算什么比法?”凯亚抗议,“我敢打赌——这样不出三步,我们就会像打结的绳子一样扭在一起。”

迪卢克先斩后奏,不等对方拒绝便强硬地抓住了凯亚的手:“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旦比赛被强行开始,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冲动便占了上风。凯亚反手从迪卢克的掌心挣脱,搂住对方的腰,食指与中指卡进其马甲的腰扣,将本就贴身的腰线收得更加紧。迪卢克挑了挑眉,回应凯亚满眼的坏笑。

他不甘示弱,重重地在凯亚的双腿之间踏出一步。桦木地板哀嚎了一声,将细微的震动传至凯亚的下半身,迪卢克的怪力放在任何部位都适用,这一步即是把凯亚震得稍稍趔趄,给了迪卢克抓住主动权的机会。

他猛地贴近凯亚的胸膛,将整个臂宽展开,牵制住对方乱动着的右臂,又将背部微微前倾,压得凯亚下意识地后仰。

如果凯亚在此时后撤,他的重心将会不可避免地被迪卢克掌控。

但这一片冰上的飞羽怎会彻底交置了自己?

迪卢克看见凯亚狡黠地眯起眼睛,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动作——凯亚顺着他的倾压向后倒去,却笔直地抬起他修长柔软的左腿,暧昧地擦过迪卢克的腰胯,膝盖随之弯曲,紧紧地将他的身体勾在了迪卢克的右半边肢体上。

 

“哦?不愧是史上最年轻的骑兵队长——下盘可真是稳得找不出破绽。”

即使支撑着凯亚大半个身子的重量,迪卢克的步伐却没有显出一丝动摇。他轻哼一声,脸上露出少年人得意而张扬的笑,面对义弟的调侃倒并没有生气。凯亚放开了扣在迪卢克腰上的手,干脆地用双臂搂住迪卢克的脖子,在义兄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吻。

 

“快把我拉起来,这样不雅的动作可不能出现在绅士的交际舞中。”

 

“明明是你不放开我。”迪卢克缓缓起腰,顺着对方的缠绵向后退了三个身位,等着凯亚下一步动作。

 

“还要继续?我已经不记得了。”凯亚舔舔嘴唇,心照不宣地靠在了墙面上,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对着迪卢克露出高领打底衫领口上的一小节颈脖,“训练结束了——但你今天还没有吻我。”

迪卢克难得拘谨了起来,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燥热。他意识到:凯亚特意从蒙德城回来找他,一方面是为了询问父亲的信,另一方面或许也只是为了来讨一个吻。

 

那是因为蒙德大教堂每日都会在各个正点敲一次钟。

但午间十二时的钟声却是一串带有音调的悦耳音符。主钟先敲打十二声,之后端头的四只副钟附和出波浪般的余音。该回响将在整个蒙德城中持续三分钟之久,提醒着日中的休憩之刻已经到来。骑士兵的训练课程也在此时结束,在钟声的回荡还未停歇之时,训练场就已经空无一人。

迪卢克会拉着凯亚的手,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往相反的地方跑去。那骑士团后院、靠近城墙的地方,总有一片被低矮松树遮挡的拐角,他们会在这里接吻。

 

这时,十二声厚重的叮嘱将才结束,更为清脆而委婉的铜声涟漪携着微风荡了过来。迪卢克只是将自己的双唇与凯亚的贴在一起,吻他湿润的呼吸、听他莽撞的心跳,轻轻地用舌尖舔舐凯亚唇角的细汗。但有时,他会被急切的凯亚扑在墙上,对方抓着他散落的红发,像胆怯的小鹿一样轻啄。迪卢克知道凯亚喜欢这种氛围,年轻的地下情侣将正午的钟声当作婚礼上的乐铃,正如将秘密的偷情变得像誓定终身一般神圣。

 

他们在总角之时就已经情窦初开,那是一个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的燥热夏日,随着两个小小的人影逐渐交叠在一起,扎着红色丝带的草帽应声而落,连熟透的葡萄都觉得羞涩,躲进了绿叶身后,只露出一丝酸甜的香气。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舞厅接吻,让这甜蜜带上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迪卢克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更加优雅得体,得以悄然窥视一眼成年男女举手投足之间那些迷人的欲拒还迎,去学习那些让单纯孩童能够变得深沉而潇洒的机密。

 

 

“我今夜回骑士团,你呢?”一吻谢幕,迪卢克的脸红成了他发丝的颜色。他连忙用手掌盖着脸遮掩,偏过头去谈起别的话题,“我只有半天的假期,下周就是羽球节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

 

凯亚没有像他的义兄那样,面对纯洁的亲吻还会感到羞涩。有时他甚至会在接吻时偷偷睁开眼观察对方,虽然只能看见迪卢克轻颤的睫毛和鼻梁上淡色的小雀斑——当回想起这些时,凯亚又不由自主地弯起眉毛,这样孩子气的细节总是让迪卢克显得特别可爱。

他从内衫口袋里掏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笺,朝着迪卢克挥了挥,对方马上接了过去。

 

“放在你桌上的,羽球节的执勤表上面已经安排下来了。”

 

“凯亚,说了多少次——”迪卢克一边阅读纸张上的内容,一边教训他的义弟,“不要直接拆开骑士团发给我的文件,让外人看到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按理来说,这些文书表格应该优先发给我。”凯亚耸肩,不依不饶地回嘴。

 

迪卢克看完了执勤表,将其折成小方块状放进自己的口袋,“接下来一直到羽球节当天,我们都没有假了。快,牵上你的马——我们下午就要去骑士团报道。”

 

“遵命,我的队长大人。”

 

 

作为骑兵队长的庶务长,凯亚负责的工作并不比迪卢克少。但归功于迪卢克对自己义弟的照顾,许多事情都不需要他去代替迪卢克跑腿——这也让凯亚有了更多时间处理正经工作以外的事,这些事情迪卢克知道的不多,却也不反对凯亚的这般行为。

莱艮芬德家有背景也有实力,能够让凯亚得到这些不可明说的支持,处于事件中心的凯亚本人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从来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尽量不给本家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克利普斯默许的一环,倒不如说这本就与他的想法契合。在兄弟二人刚通过骑士团选拔,带着欣喜和期待踏上训练之旅的时候,一家之主就已经私下叮嘱他的长子——关于凯亚的事情,他们都表现出真正亲人的关切。

 

为此,分家的事宜逐渐提上日程,迪卢克原本打算好好地向凯亚透露这件事,他与父亲都不希望让凯亚将此事理解为这是莱艮芬德家对他的驱逐。毕竟身为义子,凯亚也从未冠以莱艮芬德之姓,这在其他贵族的眼里是不可理解的。

这些对于凯亚名声的维护,同时包含着克利普斯和迪卢克对凯亚未来的担忧。正如凯亚避而不谈的身世,但多年来屋檐下的共处也为他们带来了亲人之间的信任:莱艮芬德从不吝啬于给予,凯亚·亚尔伯里奇值得作为蒙德之子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立足。这样的机会被全权交于莱艮芬德之手,也是对勤恳实作之人的馈赠。

 

迪卢克有时也理解——他的义弟已经很满足于现在,比如作为克里普斯的义子、莱艮芬德家的忠诚帮手,维持着这样的单纯度过一生。但出于身为自由子民的骄傲,他乐于教会凯亚去获得更多选择,即使在这些成长的路途上会经历怎样的痛苦和曲折、即使凯亚表现得已经是个老练的蒙德人,但他看似坚韧的外表下仍有种如履薄冰、自甘黯淡的违和感。

 

不过,在他们都成年之前,仍有喘息的时机,或者还有一些更加迫于解决的事。

对于此事,迪卢克也曾问过凯亚的想法。纯粹的地下恋情总要公布于阳光之下,蒙德虽并不会对同性恋人存在偏见,但如何向父亲坦白却是一个难以忽视的问题。

他们并没有经历过感情上的重大打击,也没有尝过爱情的坎坷,一切都充满了梦幻般的幸运和欢纵。迪卢克的想法是乐观的,他打算在自己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对父亲坦白,再等待下一个凯亚的成人礼,整个过程将会像他们的情感一样顺理成章。

凯亚虽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赞同,却也并未过分忧虑。他此生做出最重要的选择即是承认了自己对蒙德、对迪卢克的感情——至少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代,这个选择是这样坚定。

 

毕竟谁会苛责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在最好的年纪选择了属于他的自由。

 

 

他们并排骑行,迪卢克在凯亚左边稍前的位置,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

或许是不太擅长沉默,凯亚率先开口:“这将是我第一次没法参加羽球节的抛球仪式。”

“因为去年我在广场执勤的时候,你还在骑士团宿舍睡大觉。”迪卢克笑道,“第一次体会到骑士的责任了?”

“你以为我那么坚持申请骑兵队的庶务长一职是为了谁?”凯亚抬腿踹了一脚迪卢克的马鞍,“上一个事务员,弗洛克……还是叫什么来着?弗洛德?那家伙连人事表格都整理不好,你的骑兵队有几次外勤问题就是他忘记将审批交到团长办公室盖章。迪卢克,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够忍受他的小队长。”

 

迪卢克反驳道,“但是你不可否认,他是一名忠诚的骑士——只是有些健忘。”

“所以你更应该感谢我帮你省去尴尬,提升了整个骑兵队伍的效率,”凯亚提醒到,“而不是总要对一些令人放松的睡眠耿耿于怀。”

“但是依我所见,有些人只是喜欢凑热闹、找乐子而已。”

 

顺着凯亚开启的话题,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打着无意义的嘴仗,为即将到来的整周工作排解烦闷。骑士的责任与担当是迪卢克的人生信条,在工作之余,克利普斯教导他也要懂得张弛有度,但谁知一腔热血的迪卢克听进去了多少,反而是凯亚经常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在凯亚十六年的人生中,前半的阴暗和困苦在与莱艮芬德相处的对比之下显得就像是一场梦。他从未忘却生父那饱含希冀和憎恨的眼神,但更愿意去触碰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克利普斯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让他在这个家里学到了一切正直向上的品格。这些品格同样是他在成长中获得的宝贵财富——在真正的选择到来之前,他并未后悔让自己与这个家庭紧紧相连。

 

琴·古恩希尔德早已对任何时候都像双胞胎一样成对出场的兄弟俩见怪不怪。她正焦急地在城门口踱步,抬头远远地瞧见牵着马准备过桥的一抹红色身影。面对这样一位值得敬重的前辈,琴总是表现得略有拘谨;而对年纪相仿、话语活泼的凯亚更为亲近些。她赶上前,向迪卢克与凯亚致以骑士礼,见琴微微地皱着眉头,凯亚识相地从他们的身侧让开一段距离,让两位骑士队长拥有对话公务的安静空间。

他侧着头,下意识地捕捉那些传进他耳中的零碎谈话片段,虽然无非只是关于羽球节的布置与安防事宜,但琴即将在羽球节当天下午作为法尔伽大团长与西蒙主教的陪同出席。此次羽球节的规模非同寻常,不仅邀请了须弥和枫丹的游学与使节团体,更有大批外国民众慕名前来。

 

“歌德大酒店的房间上周就已经订满了,”琴苦恼地说,“蒙德城内登记在册的旅馆空房也所剩无几——因此许多民房开始私下接待来自国外的客人,收取不实费用,但是骑士团考虑到安全问题……”

 

他们一边谈论着如何起草新的临时条例,一边快步走向骑士团。凯亚看着路上忙碌的众人,除了部分进行城外巡逻的外派骑士,大部分人手都被委派来搬运羽球节需要的物资,城门大道旁放着几卷青蓝色的长地毯,路灯、房檐边正在被挂上彩色的彩带和印着多国语言的欢迎横幅。

酒桶、桌椅、木箱和扎成一捆捆的稻草从清泉镇和城外的田地里搬来。晨曦酒业作为蒙德的名牌产业,承包了此次羽球节近一半的酒水供给,除了一直对外开放的酒馆,酒庄甚至在喷泉广场上还设有专门的展示台,这些业务全权由埃泽负责,而克里普斯将会在羽球节当天随枫丹的商团一同回来。

因此迪卢克和凯亚只需要专注于骑士团的事务,他们本打算在回骑士团的路上匆匆停留一会,与埃泽和留在蒙德城的酒庄帮工打声招呼。但琴慷慨地表示:酒业行会的蒙德酒展也是羽球节庆典中向外宾们呈现的重要一环,兄弟二人可以稍晚再去骑士团报道。

 

于是,埃泽请他们留下来一同整理批次清单,迪卢克又在表单上添加了几款特色鲜花酒饮和无酒精果酿,让未成年人与酒量欠佳的客人也能品尝一番蒙德风味。这样简单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日渐西沉、饥肠辘辘的时刻,蒙德大教堂今日第十八次敲起了钟,于是他们与埃泽道别,准备回骑士团赶上食堂的晚餐供应。

凯亚陪着迪卢克在傍晚的风中走着,安宁的夕阳伴着空气中甜酒的香味,让人感到闲适而慵懒。

似乎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二人的步伐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迪卢克张扬的红发染上一层温暖的黄色,显得暖和又蓬松,凯亚忍不住凑了上去,将手指伸进发间摆弄。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指缝,就好像抓不住的火焰,顽皮而无害。

迪卢克被他弄得有些痒,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凯亚,凯亚。”

 

“迪卢克,迪卢克,”凯亚故意用相同的方式回应,却不收回在迪卢克发间捣乱的手。“你今年十七岁,即将成年。蒙德和枫丹、璃月与稻妻,甚至遥远的至冬,都会有漂亮的小姐们排着队给你送红玫瑰。你会取哪一朵,留在你的身边?”

 

“你今年十六岁,即将十七岁。”

迪卢克没有回头,却牵住凯亚的手,“你的人生即将开始,从摘星崖到望风山地、从誓言岬到风起地,都会留下风的呼吸。你会选择怎样的未来,与我并进?”

 

凯亚回握住迪卢克的手,以至于没有赶上当晚骑士团的晚餐供应。

 

 

羽球节在一个阳光明媚、惠和风畅的日子如期举行。

归功于骑士团严谨、细致的节前准备,这个盛大的庆典几乎没有出半分差池。蒙德的街道上从未挤满过这样多的人,猎鹿人和猫尾酒馆人声鼎沸,天使的馈赠里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品酒客,满载着货物的板车从北门进进出出,查尔斯几乎是要焦头烂额了,听到克利普斯老爷下午会赶回来帮忙时才松了半口气。

西风骑士团在桥头处设置了卡口,以免堵塞城门,骑士团的长桌几乎被尽数搬了出来,作为迎接宾客和登记要务的临时点,可桌子的数量竟然比人手还多。

 

迪卢克将骑兵分为三支,同时也暂时收编了琴的小队,分派这些骑士在蒙德城各处定点巡逻。凯亚并没有和他在一起,他更擅长处理情报和文书工作,被临时拉去城门的卡口帮忙。有些士兵整夜都没有休息,迪卢克和凯亚自然也没有功夫睡觉。

但昨天从骑士团办公室传来的好消息——在午间的抛球仪式结束后,法尔伽大团长会亲自带队巡逻,另一批结束郊外侦查而回城的骑士将会接替城内的值班工作,意味着迪卢克和他的小队可以获得一整天的假期时光。

他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凯亚,对方便说下午可以去天使的馈赠帮忙。于是他们趁布置工作的间隙,约定在执勤结束后,于广场的喷泉处相见。

 

就好像是巴巴托斯的馈赠,蒙德的天空就像被果酒湖浸染,高天之上看不到一丝阴翳,云朵如丝,让蓝天看上去如同被扎染的布匹。教堂顶的大钟敲打了十二下,如歌一般的旋律传遍了湖中高地的上空。

凯亚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将它们递给前来换班的骑士后,几乎是小跑着朝城门奔去。另一边,迪卢克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巡逻队的副官,他脱下轻甲,让几位回骑士团休息的同僚帮忙带走。

但是赶去喷泉广场却没有那么容易,脱下臂章与盔甲的迪卢克,此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蒙德居民。他艰难地从聚在一起观看吟游诗人演出的人群中穿过,小心翼翼地不踢到哪位先生的鞋后跟,却还是会被挤开,偏移了原本的路线。迪卢克努力地抬起头,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一颗靛蓝色的脑袋,这让他的步伐更加缓慢,几乎是花费了双倍的时间,他才赶到人山人海的喷泉广场。

这时他才想起来——抛球仪式刚巧在广场上举行,此时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将喷泉和周围的摊贩围得水泄不通。

 

 

“——迪卢克!迪卢克!”

 

一霎时的愣神,迪卢克那心有灵犀的对象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他。

 

“凯亚,我在这里!”

他欢快地振臂高呼,在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凯亚还在持续不断地呼唤着他,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喜悦,他的头发上沾满了细碎的亮片和彩带,似乎是在经过城门时被什么剪彩现场洒了一身,显得十分滑稽,又十分惹眼。

 

迪卢克迫不及待地穿越人海,想要牵住凯亚的手,想要与他拥抱,可是仅仅数十米的距离,就像他们共同跨越的十年一样漫长。他看见凯亚也在努力地向他走来,星状的瞳孔忽闪,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又充满笑意,远处传来牧笛与提琴的歌声,迪卢克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胸中突然有种蓬勃而发的畅爽,让他回忆起那些秘密的、充满暧昧的瞬间。那天下午,他们在落满灰尘的舞厅跳舞,只有一丝偶然闯入的阳光见证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爱情。

但是此时,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们,又并没有人在意他们——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起舞。

 

 

“凯亚,我们——”迪卢克拼了命似的呼喊着。“我们来——跳舞吧!”

 

“你说什么?”凯亚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敢相信迪卢克说了什么。

 

“我说,我们来跳舞吧!从这里开始,到那边的松树下——我们同时开始、同时结束,跳同样的舞步。”

迪卢克伸出手,指向远处墙边的一排低矮松树灌丛,那里的人稍微少些,足够有让人喘息的空间。

就像那时他不容分说地牵起凯亚的手一样。但迪卢克知道,凯亚一定会默许的。

因为他在凯亚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感。

 

迪卢克努力地在人群中站定,伸出双手、脚尖点地,做出起手的姿势。凯亚在他的对面,骄傲地昂起头,像一只炫耀自己美丽羽毛的孔雀,向他露出满足的笑。

没有任何人的提醒,他们默契地几乎同时踏出一步,一些未知的力量像风一样穿过胸膛,推搡着、鼓动着,让他们没办法停下。迪卢克跳得跌跌撞撞,总是不小心撞在谁人的身上,凯亚也是如此,他的身体本就纤细,又要兼顾舞步的动作,于是只能努力地推开人群,朝着迪卢克的方向前行。

 

冗杂的一切,就像逆水行舟,推着他们回到往昔岁月;胸中的共鸣,带着心跳的鼓动,拉扯着他们不断向前奔跑。

那些编织了未有之梦的念想,让少年们暂时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那些必须做出残忍选择的未来,只是将视线汇聚于当下,将那颗低矮的松树、那个模糊的身影当作了唯一的目标。人群在他们的眼中变得模糊而遥远,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迪卢克听不见凯亚的声音,也看不见凯亚的样子,却能感觉到对方遥远的存在,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可他并不能够停下脚步。

所以他朝凯亚的方向看去,发现凯亚也正在寻找他。人影攒动,对方隐若现的身影就像浪中的浮萍。

他们的身体隔着人群起舞,但声音却可以跨越空间,传达到恋人的耳畔。

 

于是迪卢克张口呼唤。

 

 

“嘿,凯亚——看着我!”

 

 

凯亚怎能不看向他?

他的幼鹰、他的烈阳、他的年少所爱。

 

 

在水洗蓝的午后起舞吧。

 


 

END



后记:

原本只是想写兄弟俩隔着人海、看着对方起舞的场景,结果写出来完全变了(。)加入了很多的我流理解,或许孩子们的初恋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对未来的恐惧、必须承担责任的痛苦,只有一些灿烂、纯洁的爱意。

感谢您看到这里!


假面使徒

美色误人 01

枭羽

人鱼梗,含一点个人口味的特殊设定

原本是凯亚的生贺,但十一月底有场考试,我确实没能赶上,再加之这个题材大幅超过了预计的字数,最终还是决定作为连载形式发布,见谅。


致凯亚·亚尔伯里奇:


假设你还活着的话,这则信息大概会在拍卖会结束后三天内到达你的手中。这是我托侦察骑士安柏带给你的便条,并非正式信件,因此事后若忘记销毁也没关系,绝不会像平时那样受到代理团长的责罚,她还不知道你的壮举。


长话短说,我听闻你出差途中在拍卖会上买下一条人鱼……别误会,没人特地关注此事,你花了全部积蓄买人鱼这件事整个蒙德城都知道了。你尚未娶妻生子,没有房产,兼玩物丧志,现在已经不是...

枭羽

人鱼梗,含一点个人口味的特殊设定

原本是凯亚的生贺,但十一月底有场考试,我确实没能赶上,再加之这个题材大幅超过了预计的字数,最终还是决定作为连载形式发布,见谅。


致凯亚·亚尔伯里奇:


假设你还活着的话,这则信息大概会在拍卖会结束后三天内到达你的手中。这是我托侦察骑士安柏带给你的便条,并非正式信件,因此事后若忘记销毁也没关系,绝不会像平时那样受到代理团长的责罚,她还不知道你的壮举。


长话短说,我听闻你出差途中在拍卖会上买下一条人鱼……别误会,没人特地关注此事,你花了全部积蓄买人鱼这件事整个蒙德城都知道了。你尚未娶妻生子,没有房产,兼玩物丧志,现在已经不是蒙德人民心中最值得托付孙女的男人了,想必你一定对此如释重负,即便是我也不免为你感到高兴。


不过出于同僚一场,我还是有义务提醒,最好仔细查一下你的小人鱼的身体状况。据我所知,以一个年轻的酒鬼骑兵队长的身家大概能拍下三片人鱼鳞……收藏在匣子里的那种,而绝不会是一整条活鱼。我不相信以我们西风骑士团智囊身份著名的亚尔伯里奇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还是说,队长真如外界所言,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动了心?


听着,不管你是出于好意领养还是错了位的、跨物种的一见钟情,我再说一次,凯亚,那条人鱼永远不会对你宣誓忠诚。




窗外在下雨。


房间昏暗,极静,未着灯,像一盏扔进海洋中的玻璃笼子,缓缓下沉,压抑得随时会被水的压强揉成报纸团。男人坐在沙发上,用草纸叠成一只小纸鹤。没有光线,他手下的动作依旧灵巧,仿佛黑暗只是附着在空气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他在叠一只鹤,一只尖嘴的鹤。翅膀像尖刀那样锋利,没有血肉动物的柔软。


不多时,他叠完了那只小玩意,随手揣进口袋里,起身走到几步远的、仿佛水族馆大小的方形玻璃缸前,礼貌地敲了敲玻璃壁。


男人在心底默数了三秒。


数到三,一阵沉闷的潮涌声由珊瑚丛的深处逐渐逼近。仿佛一把刀切开了清脆的水体,从中流滚出鲜艳夺目的熔浆。熔浆有着人类的上半身,海藻般的红色长发,下身是优美的长鱼尾,如羽毛般柔软,又比刀锋更危险。


那是一条人鱼。与童话书的描述中别无二致的人鱼。


人鱼定定地漂浮在水箱中,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凯亚。凯亚还是头一回距离这么近观察到这条人鱼,上次见面时对方引起的骚乱几乎摧毁了整个地下拍卖场,身为一介弱质人类,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贵宾专用的避难通道,后来也不清楚拍卖方如何平息了这件事,不过如今看对方脖子跟手臂上绑着的黑环,可怜的小美人鱼的逃跑计划大概确实是失败了。


凯亚轻轻咋舌,心道还真够呛的。


小美人鱼显然对他印象很差,皱着眉,抿起嘴唇不肯讲话。它的眼睛跟尾巴竟都是金红色的,呈现出一种流线型渐变色彩,到尾巴的底部,片片都是金边包番红,如同一轮轮初生红日,拥有着非人的美感,怪不得要价之高足以再为拍卖行的地契续上三十年。


凯亚半倚在玻璃墙上,慵懒地朝它摆了摆手,打个招呼。


“考虑好了吗,迪卢克先生?这里的租金很贵的,我刚拍下你,没有多少私房钱可供犹豫了。”


“请回吧,人类,我不会跟你走。”


他说得吊儿郎当的,像极了那种没血没泪、剥削鱼身权益的无耻贵族。人鱼脸色霎时间更难看了,口吻倒还称得上客气:“根据你们的规矩,在我坚持拒绝履行商品的义务后拍卖行将会把钱原数退给你,你大可放心那些损失的金钱。至于我的下场,我心中有数,就不劳你费神了。”


凯亚不可思议地瞪起眼,过了一会儿,站直了身体,双臂抱胸。


“有数?”他冷笑,“你是否有数,交易已经完成,你已经是我的货物了,此时若我向拍卖行提议处死货物也是完全可行的?”


人鱼神色未变,点了点头:“当然,你有这个权利。”


软硬不吃的家伙。


听说璃月的非法盗捕船队光是将它逼入绝境就损失了数十条装备有火炮的大型船只,中型以及小型巡逻船更是不计其数,因此急于挽回损失,狮子大开口。凯亚跟那群有钱没处使的贵族老爷竞价还花了不少钱,此刻正是肉疼得很,结果货物还闹着要自毁,换谁谁不郁闷。


凯亚挑高了眉梢,端详着这条高傲的人鱼。


“没想到啊,”他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扬声道,“不愧是人鱼一族的首领,我们的迪卢克先生真是胆力过人,哪怕献出生命也不愿委曲求全,叫人敬佩!就是不知道英勇的首领死后,人鱼一族将要承受怎样不堪的对待了。”


迪卢克沉默良久。


隔着通透的玻璃与人工海水,很难看清它脸上细微的神情,只有宽大的鱼尾像一团金焰在水里静静燃烧,侧耳凝神听来,竟隐隐有金戈之声:“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凯亚闻言眯起眼笑了下,看上去又乖又狡猾。


“好的,好的,别这么凶嘛,放松一点,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他端出那副油嘴滑舌的无赖样:“先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蒙德城的骑兵队长。蒙德城你总清楚吧?离你们的驻扎地最近的城邦。”


他报完名号,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迎着对方尖锐的视线自转一圈,潇洒得像只摆动尾羽的孔雀:“如你所见,我没有神之眼,只是个柔弱的普通人类,取得如今的地位是走了关系。别介意,这中间有些龌龊的手段,高贵的人鱼首领没必要太清楚。”


你若真心觉得人鱼高贵,就不会胁迫我做交易。


迪卢克皱了皱眉,并不接话。凯亚好似料到了它的反应,被无视了也不恼,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也知道,对人类来说,神之眼很重要。我们中有能力跟你们人鱼进行抗衡的,唯有这些持神之眼的特殊群体。这些人占总人口中的极少数,显然我没那么好命成为幸运儿……唉,人鱼的首领一定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弱小人类的苦恼吧,为了维护蒙德城的秩序,我在暗中可是得罪了不少坏人呢,现在出个门都得蒙着脸顶着锅盖,不然就得被揍得鼻青脸肿,哎呀,我真是好惨啊!”


迪卢克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你到底想说什么。”


凯亚回过身,眼睛亮晶晶的。


在迪卢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忽然解开外套的纽扣,扔在地上,露出一截被勒得很紧的细腰。接着是大腿上绑着的小刀,袖口内侧别着的薄刃,那把从枫丹高价购买来的枪支,以及一些说不上来名字的小玩意,通通卸下,丢得到处都是,动作豪放得像在进行一场换装表演。


人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怪异行径,用尾巴拨出一点儿水花。


这个孱弱的人类窸窸窣窣地忙活了大半分钟,旁若无人,最后仅着一身宽大的白衬衫与紧身裤立在迪卢克的面前。


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褪得只剩单衣,他似乎有点儿冷,尴尬地提了提过于松散的领口,抬起手时飘扬的袖摆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素白的孔雀了。


“我的线人告知我,在我被支出来参加拍卖会期间,我得罪过的那些猪脑子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埋伏了无数人手,其中包括众多神之眼的持有者,力求在蒙德境外将我除掉,”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失算了。没想到他们有胆子做这种事,出来的时候没带护卫,就凭我一个人,接下来必定要横死街头啦。”


凯亚走到玻璃缸边,抬起头与人鱼对视。迪卢克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形状竟是十字型的,看起人来总会灵巧地四处游移,像准心摇摆,给人一种精于算计的印象。


“我想请你帮个忙,迪卢克·莱艮芬德先生。”凯亚举起一只手,手心朝上,歪了歪脑袋,行了个有点滑稽的礼:“以人鱼首领的实力,送我回蒙德应该易如反掌。只要我平安抵达蒙德城,我承诺将你放归海洋,回到自己的部族去。到时我绝不会再要求你做任何事,这个控制你的仪器我也会帮忙卸下来,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大路朝天各走各的,怎么样?”


迪卢克不置可否:“你的要求就这些吗?”


它用人鱼的发声系统同凯亚说话,声音厚重而模糊,像在敲一只皮革制的鼓。


人鱼与人类外貌有所相似,内部构造截然不同,据传它们进化出了两套发声方式,一套用于同类之间的交流,另一套则是模仿自人类。在水中发声时,人鱼的耳鳍附近不断地窜出来小股气泡,滴溜溜地往水面上冒,怪可爱的。凯亚看得出神,被瞪了一眼才诚恳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为了护卫,你完全没必要花大价钱拍下我,”迪卢克说,它颇有些嘲讽地抚摸着胳膊上的锁,目光如刀,“我对陆地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以最后成交的价格来看,这笔钱足以让整片大陆的强者为你保驾护航几十年有余,而不是仅仅用来拍下我一个被人类俘虏的人鱼。你的目的是什么,人鱼一族难不成有什么值得你觊觎的宝物吗?”


人类不回答。隔着厚重的水层,迪卢克似乎听到他轻声笑了下。


凯亚转过身,迪卢克这才看到他手里捏着一个什么东西,随着抛动闪出星点寒光。不等人鱼做出反应,他将小玩意扔进水里,噗通一声,迪卢克干瞪着眼,看那片钥匙缓慢沉到它的掌心里。


“以前没有,不过现在可说不准。”


他笑嘻嘻的,眼睛里有一点星子骤然挣脱出来:“实不相瞒,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迪卢克先生。”




人鱼,生活在海洋深处的霸主,顾名思义,它们有着人的半身与鱼的尾巴,模样大都清秀漂亮。与人类不同,不需要依靠神之眼来牵引元素的力量。


大约三千年前,人类在蒙德南岸与人鱼进行了第一次接触。人类向往更广阔的海域探索,而人鱼想要维持一方安宁,双方冲突频起,战乱不断,每每以人鱼一方占据场地上的优势告终。


数千年以来,人类不仅对海洋一无所知,且节节退败,退居到远离海岸的地区生存,靠近水域则意味着有生命危险,时常有无辜的渔民被人鱼觊觎起船上的货物丧生。直到四百年前,须弥的学者联合璃月商人研究出一套专门用于克制人鱼的装置,单方碾压的局面才被打破。


这种装置每块仅有沙砾大小,撒入海洋中会自动吸附到人鱼的鳞片上,原理上有点类似海龟壳附着的藤壶,数量少时不易觉察,数量多了会加重人鱼游动的负荷,并且缓慢吸收放出的元素,最终达到一种温吞的蚕食效果。


装置投入使用初期,有大量毫无防备的人鱼掉进陷阱,铐上枷锁,沦为奴隶流入市场。


那几年被称作‘海货丰收之年’,现今市面上七成左右被驯化好的人鱼都是那个时期的产物。童话中才会有的幻想生物忽然变得触手可及,它们果真如书中所说的那样精致美丽,形态优雅,游动时的曼妙远胜于人所能绘制出的线条,因此受到了孩童和妇人们的追捧与喜爱,连指甲都被吟游诗人换着花样传唱,饲养人鱼也成了彰显家世与财力的象征。


可好景不长,约几十年后,人类社会中发生了性质极其恶劣的黑鱼事件。


在专门记载人鱼相关知识的书中,此事往往被着重录入下来:二十来条人鱼的控制器未进行及时更换而失效,失效时正是深夜。这群人鱼出于报复心理,将方圆十几米甚至数百米的城镇夷为平地,事后现场仅留下圆形的漆黑深坑,最严重的一例死伤者达到上万余人。


实际上,编造出《小美人鱼》的作家对人鱼这个种族只是一知半解,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鱼,跟化为泡沫的人鱼公主的相似之处只有对爱人的忠诚。


据传,人鱼一生仅会选择一位伴侣。


这种选择是不可逆的,不以个体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带有强制性的精神绑定。听说一旦绑定成立,即便是伴侣死去,被绑定过的人鱼哪怕没有殉情,也绝不会跟其他任何生物拥有爱情方面的联系。


因此在拍卖会上,人鱼失去誓约属于最为不可容忍的一等缺陷,相当于残废。


这样的品相几乎不会作为活物出售,一旦被抓到就只能遭到残忍地解剖。头发,器官,以及最重要的鳞片,分装在小盒子里进行拍卖,售价根据状态、大小及色泽在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分装销售不过是无奈之举,毕竟人鱼身上最贵重的,就是它们对爱人的誓约。


要得到人鱼的爱极其简单。一颗糖,一束花,甚至一个眼神,只要人鱼产生过瞬间的心动就意味着永远的爱。所以有钱的贵族或富商总爱用廉价的花言巧语骗得人鱼的誓约,此后无论遭到多么残忍的对待,人鱼都不会抛弃爱人,甚至心甘情愿地为其后代服务。


按人鱼的平均寿命为一千一百年来算,这确实是笔稳赚不赔的开支。


反之,没有誓约的人鱼等同于一头养不熟的狼。假以时日,只要束缚的仪器有一丝纰漏,爱恨都极其浓烈的人鱼取回了力量后毁灭买方整个家族,不留活口,以往这样的案例不计其数。正因如此,被捕获的、失去誓约的人鱼只有死路一条,一方面是为了买方的安全考虑,死物总比活物更加安全;另一方面,这样的商品不会有人轻易冒险购买。想来也是,谁能忍受枕边躺着一颗定时炸弹?


但迪卢克·莱艮芬德不同。


它是特例。


人鱼的现任首领,迪卢克·莱艮芬德,它的家系莱艮芬德是人鱼中最具备攻击性的一支。人鱼依海生存,多以水或冰属性为主,擅长治疗,而被冠以莱艮芬德之名的小人鱼往往是怀抱着雷元素出生,每一位都必然成为一个时代的英雄。


到了迪卢克一代,甚至出现了它这条与海洋彼此不容的火人鱼。


据说它出生时家宅附近的水温忽然升高,接着从水底冒出大量细密的气泡,如陨石如繁星归回苍天,腾地而起,浩浩水波直冲海面,相隔几千米依旧被地上的学者观测到了旋涡及大量冒出的水汽。


它是水中的太阳,但贫弱的水如何能容下烈日?它的存在迟早要烧沸这片海洋。


不过此刻的太阳还只是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子。那副不动如山的壳是学到了,芯子里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迪卢克被抓到的时候尾巴上覆着厚厚的吸附装置,像那种裹了面包糠的愣头鱼,它的力量还未耗尽,却因为尾巴太重掉进了下方早就铺设好的包围网中。


这么一想还蛮可爱的。凯亚不免有些缺德地想。


人鱼首领不知什么时候从偌大的玻璃缸里爬了出来,很是豪迈地坐在床边,跟个大爷似的要人伺候,还变出一双轮廓利落笔直的腿,懒散地搭在一块,有着不曾见光的、凝脂般的颜色。


凯亚只瞟了眼,干咳一声,转身去翻柜子。


有不少猴急的贵族买下货物后会就地解决一些生理问题,房间里通常会准备些换洗的衣服。凯亚迅速地从一列花哨的衣物中拎出黑衬衫与西装裤,外加一双皮鞋,递给迪卢克。


人鱼叹了口气,衣物被它接在手上。它显然不善于给自己套上人类的绵软外壳,穿起来十分勉强,姿态优雅且磨磨蹭蹭。


“我先去跟这里管事的打个招呼,拜托你在大厅等我一会啦,随后我们就出发回到蒙德,”凯亚本想拍拍迪卢克的肩膀,被那双金红色的眼睛一看,讪讪地放下手,“路上要不了几天的,别老皱着眉板着张脸,显得我亏待了你似的。”


迪卢克面无表情:“哦。”


凯亚眼睛一亮:“你变成人类后声音还挺好听的。”


人鱼侧过头看他,用眼神传达了一种矜持的疑问。


在人鱼听来这两种发声方式并没有任何区别,无所谓好听或者不好听,反倒是水中与同族交流时传递的信息量反而能更全面些,不像人的语言,只能表达简单的含义跟感情。凯亚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转身领他前往一层的大厅。


拍卖场的建筑设置在地底,共计十二层,越往下的楼层越神秘,拍卖的东西也更加违反人伦道德,顾客需要提供自身的财产证明,而卖场的工作人员会通过评估经济能力来发放凭证。因此,最深的楼层究竟拍卖什么几乎没人知道,毕竟倾尽骑士团全团之力为凯亚准备的假身份才堪堪能够进入第五层。


按理来说,以一个普通的‘蒙德木材商人’的财力没有可能拍下昂贵的人鱼。不过拍卖场一方似乎默认每位顾客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很讲规矩地不多作追究。只是夜长梦多,尤其是他私下惹出的事没摆平,这种时候还是带着保镖尽快跑路比较安全。


凯亚到前台办理离开的手续,让人鱼在大厅的休息区等他。迪卢克走到沙发前不明显地踌躇了会,它还不习惯像人那样坐下以节省体力,只好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小憩。


大厅中人来人往,大都行色匆忙。人鱼的听力比视力管用,甚至能在动作中读取一部分记忆。迪卢克仔细地听着那些轻快或者焦虑的声音,从中推测近日以来外界的变化,忽然有个脚步声仿佛断了的琴弦那样戛然而止。


有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从声音上判断对方多半是个商人,并且是璃月本地的商人。


众所周知,蒙德的商人爱酒,璃月的商人爱石,人的喜好则会反映在服饰上。这人走动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碰撞声,多半是因为衣物上的那些饰品石。男人明目张胆地打量迪卢克,视线不干净地来回舔舐,最终停在它脖颈的黑色束环上,微微一凝:“人鱼?”


迪卢克平静地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对方。


他下颚过窄,中庭过长,嘴唇很薄,还有点地包天,像只尖嘴的猴子。尖嘴猴的目光在迪卢克的脸上久久梭巡,举棋不定,大约过了七八秒,忽然面露令人不快的恍然。


“哦,我知道你,你就是前几天那个要价八千六百万摩拉的残废人鱼,”男人咧嘴一笑,笑起来两腮处会挤出狰狞干瘪的酒窝,像块肉瘤:“得亏有一张好脸,不然怎么卖得到八千六百万?这个价都抵得上五条顶级货色了,你的主人也真是有够昏了头的,竟然花大价钱买了一个祸害回家。”


人鱼注视着他。


它金红色的瞳孔中隐隐有火焰在飘摇,沉默的愤怒安静地燃烧着。迪卢克用手捏住沙发一角,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起,被白到透明的肤色映照下尤为可怖。在尖嘴男人看不见的角度,重达三百公斤的实木沙发竟被生生抓离地一个拳头高,以它抬高时的轻巧无声,想来作为武器抡起也是易如反掌。


“怎么不说话,这就生气了啊?”商人毫无觉察,伸手就要去摸迪卢克的肩膀:“你的主人怎么舍得放这么个贵重的宠物独自待在大厅里,不如……”


“这是在聊什么?气氛这么热络,不妨加我一个?”


两人身形同时一顿,齐齐回过头。


凯亚提着行李站在迪卢克身后,用诡异的眼神扫视二人,像极了捉奸在床的怨妇,给迪卢克看得一个激灵,顺带还在他的眼睛里读到一丝狡黠的意味。


那袋行李看上去不重,被凯亚拎在手上掂了掂。他往前走了两步,回护般地挡在人鱼身前。


商人不舒服地身体向后仰,感觉对方刚才掂重量的动作有点说不出的危险。他勉强定了定神,上下打量起凯亚的穿着,翘起腿,用烟斗敲了下梨木桌:“你就是它的主人?没什么大事,我跟你的人鱼开玩笑呢。”


凯亚故作惊讶:“是吗,是什么玩笑需要用到手,不介意的话也说给我听一听?”


尖嘴猴坦然一笑:“朋友可别误会,我这人性子直,遇到看不惯的事老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劝。这不才说了两句就甩脸色,没有誓约还脾气这么差,回去可要好好管教,让它改改性格,不然以后岂不是翻了天了?”


凯亚挑眉,看了眼迪卢克的神色,又看向眼前的男人。


迪卢克面露不快,脸色要多阴沉有多阴沉,碍于凯亚正巧堵在他的进攻路线上,隐忍不发。


“不听话的才好啊,”凯亚转过身,亲昵地挽住迪卢克的胳膊,脸上很是配合地浮现出一点小鸟依人的羞红,“对吧亲爱的?你昨晚好勇猛,今早差点让我起不来床,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么么。”


人鱼瞳孔剧震。


迪卢克可能长到一百多岁还没见识过这种厚颜无耻张口就来之辈,第一反应就是想撇清关系。凯亚早有准备,伸手绕到迪卢克的腰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迪卢克很快会意,抽出手臂的动作骤然一停,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青,在从与不从之间挣扎。


它复杂的心理斗争宛若一种默认。


尖嘴猴脸的男人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虽说人鱼的脸赏心悦目,就连他也忍不住想亵玩一番,可到底还是雌性人鱼更加娇美灵动,雄人鱼再怎么说相当于人类中的男性,男人跟男人黏糊在一起的画面极大冲击了尖嘴猴脆弱的神经。他恶心到五官微微扭曲,想说些什么又没说,蛇一般阴冷的目光探究地扫视二人。


凯亚朝他眨了眨眼,看上去很有那种讨打的得意洋洋。


两相僵持下,男人与男人间的腻歪劲最终以破竹之势战胜了对方的心理防线。商人冷哼一声,起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显然急促许多,犹如逃难。


等他走远,迪卢克默默抽出手。它似乎没什么跟人亲密接触的经验,被抱过胳膊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冷不丁地来了句:“你其实没有必要那样说。”


“只是策略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凯亚笑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如果不是我跳出来,刚刚迪卢克先生是不是就成杀人犯了?唉,在这里闹出人命可不好解决啊,要是再被拍卖场的人追杀,那可真叫前有狼后有虎……”


迪卢克快步上前,固执地抓住他的胳膊:“我能解决。我们之间并不是那种关系,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凯亚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没挣开。


这条人鱼的手劲比他想象中要大。体格相仿的成年男子间力量往往差距很小,哪怕勤加锻炼也不会过于悬殊的情况,人鱼相关的资料中从未提及过该物种的力气很突出,但迪卢克的手掌像是一把铁钳,拽得他动弹不得。凯亚心下略微一惊,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突然一皱眉:“你弄疼我了。”


人鱼没想到他话题一转,怔了下,收回了手:“对不起。”


它道歉时倒显得可爱许多,不那么一板一眼得惹人讨厌了。凯亚不出声地揉了揉自己泛红的手腕,低低地嗤笑一声。


“反正也没下一次了,这么严肃干嘛?”


他将左手的行李袋扔了过去,留给人鱼一个笔挺的背影:“我并非买下你,而是雇佣了你,迪卢克先生。你以为我很想那么肉麻兮兮的?刚才那个人说的事,我难道不知道吗?你是没有誓约的残废人鱼,我是花了钱不讨好的冤大头,我俩走在一块,确实是全天底下最不合衬的盟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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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

【枭羽】Contradiction

一点不负责任的历史猜测,不大正确的价值观描写和喜闻乐见的破镜重圆。


睡吧 睡吧

当地脉已经安息


睡吧 睡吧

当耕地机不再轰鸣


睡吧 睡吧

坎瑞亚的人儿都归故里


睡吧 睡吧

我还爱着你


睡吧,睡吧,

我还爱着你。


凯亚没有听过多少故国的歌谣。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躺在母亲怀抱里时耳边飘过的曲调,母亲的嗓音温柔,母语的咬字亲切,那些词句如水般流淌进他心里。他总是在母亲的低声哼唱中睡眼朦胧沉沉进入梦乡,小小的手指摩挲着母亲的发稍,额头上有双手在满怀爱意地抚摸他,体温透过指尖传达到他心上。...

一点不负责任的历史猜测,不大正确的价值观描写和喜闻乐见的破镜重圆。




睡吧 睡吧

当地脉已经安息


睡吧 睡吧

当耕地机不再轰鸣


睡吧 睡吧

坎瑞亚的人儿都归故里


睡吧 睡吧

我还爱着你




睡吧,睡吧,

我还爱着你。




凯亚没有听过多少故国的歌谣。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躺在母亲怀抱里时耳边飘过的曲调,母亲的嗓音温柔,母语的咬字亲切,那些词句如水般流淌进他心里。他总是在母亲的低声哼唱中睡眼朦胧沉沉进入梦乡,小小的手指摩挲着母亲的发稍,额头上有双手在满怀爱意地抚摸他,体温透过指尖传达到他心上。


那里曾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直到国破家亡,被诅咒的族人四处逃散,母亲还会那样抱着他,在尚能避雨的屋檐下,能落脚的废墟里,在震耳欲聋的炮鸣声中哼唱着微弱的歌谣。那天母亲倒在血泊里,四肢已经瘦小成干枯的模样,还伸手来梳理着凯亚的碎发,她注视着凯亚,用越来越虚弱的声音,一遍遍地唱着那首歌,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我还爱着你,凯亚。”

“我们还爱着你。”


母亲倒在了不会立起墓碑的废墟里。父亲牵起他的手带他四处奔波,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举起树枝来教他防身的剑法。他会用带着刺的荆棘狠狠抽在凯亚背上督促他训练,小小的孩子含着眼泪比划着一招一式,浑身伤痕累累也不能懈怠,深夜常常浑身酸痛得无法入睡。父亲不大会唱歌,他也不唱歌。他守在凯亚床前,用宽大的手掌揉着他的乱发,小心又别扭地吹吹他的伤口,摘来草药磨成药汤耐心地给他搽抹。


有天夜里凯亚在床上因肌肉酸痛而辗转反侧,他听见父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床边停住,然后有个沉重的东西缓缓地压在床沿,凯亚闭紧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抖动的眼皮却出卖了他。他知道父亲在他床沿坐下,沉沉地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笨拙的安抚。父亲几欲张口,最后却哼起了那首古老的摇篮曲,有几句跑调了,有几句词唱错了,结尾的那段重复他却郑重其事地咬着字,声音极低却清晰,缓缓流进凯亚耳朵里,敲打着耳膜。


“睡吧,睡吧,我还爱着你。”


凯亚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被褥上,枕头上,最后是他的脸上。他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父亲那样的铁血汉子哭成了泪人,泪水划过他干枯的面庞,从捂着脸的指缝中掉落。那男人哽咽着已经唱不出曲调来,但他还在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眼。


“睡吧,睡吧。值得被爱的是你。”


“睡吧,睡吧,会有人替我爱你。”


那一夜似乎格外长,那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他梦见自己牵着父亲的手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父亲的身体越变越矮小,四肢萎缩得不成样子,他渐渐走的慢了,走不动了,凯亚跪在地上求他再陪陪自己,可父亲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遥远的彼方。

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活下去,凯亚。父亲说。


可我不想当什么希望,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我也不想再睡下去了。爱我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回报过,我都没有认真的爱过一个人。

别离开我。

凯亚扶着他父亲瘦小的肩膀,他想说很多,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凯亚。父亲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说,亚尔伯里奇背负着天理的诅咒。我们可以不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但是需要爱我们的人来分担我们的诅咒。爱你的人越多,你就越安全,越不可能被诅咒所迫害。


凯亚,你要学会讨人喜欢,你要被所有人爱戴。为了我,为了你母亲,为了你的故国——亚尔伯里奇是坎瑞亚必须的血脉。你必须活下去。


即使是爱你的人会替你分担诅咒,可能身葬他乡,可能死于非命——你做的到吗?


我做得到。凯亚哭着说,我做得到。为了解救被诅咒的族人,为了坎瑞亚的回归,为了因我而死的你们,我做得到。


好。父亲说。他的手从凯亚脸颊边滑落。



当凯亚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被子里,甚至已经不在那所丛林里的小屋里了。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在一地废墟里迷茫地站起来,四处寻找着父亲的身影,可什么都没有。他踉踉跄跄地赶了很远的路,路上的行人见了他一身破烂的行头都避着他走,直到下起大雨,直到他再也走不动路,被葡萄藤绊了一跤,跌倒在不知道谁家的葡萄园里昏死过去。


朦胧见他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他听不懂那陌生的语言,但他感到有什么干燥的东西裹住了他,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他身上为他避去风雨,一只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然后那个声音变得愈发急切起来,他被一幅瘦弱的身躯背起,背着他的人颤颤巍巍几欲跌倒,却还是坚持着敲响了庄园大门。


他被那庄园的小少爷捡回了家,因为发了场高烧而被留下照看了。可他听不懂那些人的语言,看不懂他们使用的文字,他不明白为什么竟然还需要用火焰来照明,人们身上还随身携带着冷兵器。庄园里的人们都觉得他是个哑巴,准备等他病好就送去城里的福利院,庄园老爷日理万机也懒得管他,只有那个红头发的小少爷喜欢来看他,扯扯他的发丝,摸摸他的脸蛋,嘴里说着些凯亚听不懂的话,眼神却是欢喜的。


他趴在凯亚的床边,指着自己,张大嘴巴,试图使自己的发音清晰易懂。


“迪卢克。”那个孩子发出了类似的音节。


凯亚看着他,觉得红发男孩呲牙咧嘴的表情很好玩,于是跟着学:“迪卢克。”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他面前的男孩喜出望外,从凳子上蹦起来,指着他自己大声说:“我是迪卢克。”他又指向凯亚:“你是谁?你叫什么?”


凯亚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是他真的太有语言天赋,突然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人应该是在做自我介绍,那么重复的音节就是他的名字了。


那么现在他应该给予回应。凯亚弯起嘴角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凯亚·亚尔伯里奇……”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是,凯亚。”


如果凯亚有先学习“少爷”之类的词是什么意思的话,他大概会明白为什么迪卢克不管带着他去哪干什么,那些仆人们都会微笑着纵容,从来不加以阻拦。迪卢克从书库里翻出了小时候学习提瓦特通用语言的书,一字一句地教凯亚听说读写,等克里普斯老爷从外地出差回来,那个当初像个哑巴般沉默的小男孩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看着他,声音稚嫩干净地叫一声老爷好。


他在这段时间里努力接收并整理这个新世界的信息——这个世界的文明倒退了起码五百年,他们不会利用地脉的力量,在电学方面毫无建树,但是却可以利用一种叫做神之眼的东西,生火取水,引风唤雷样样皆可。他们不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他们是被神庇佑被神赐福的人类,这一切都与拥有高度文明,却不曾被神所爱的坎瑞亚天差地别。


他估摸着自己大概是沉睡了将近百年,而且……坎瑞亚,大概是彻底绝迹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思考着这些严肃事情的时候被迪卢克一把塞进了被窝里。这个家伙占他便宜似的快速自居了哥哥的位置,虽然他大概确实看上去比凯亚年长一点,比凯亚高出几指,但在凯亚眼里他不过是个幼稚的小孩,没经历什么苦难,满脑子都是正义,以为打倒了丘丘人就是大英雄。红发的少年拆散了自己扎得高高的马尾,长发披散下来搭在肩上,他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轻轻拍着凯亚的背,斜靠在床背上哼唱着蒙德的摇篮曲,想哄弟弟睡觉。凯亚熟练地开始装睡,眼睛是闭上了耳朵却还支着,陌生的曲调敲打着他的耳膜,歌词他暂时还听不太懂,但大致意思不过就是“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之类的。


哼,不如我妈妈唱给我的好听。凯亚莫名地想要较劲,他也不装睡了,翻个身爬起来把一脸惊讶的迪卢克也拽进被子里,两个小男孩挤在一起脸对着脸,被凯亚暖了半天的床还是冰凉凉的,做哥哥的下意识去牵弟弟冰冷的手,捂进自己暖烘烘的怀里,然后得寸进尺地把整个人都拥住,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玩偶。


凯亚缩成小小的一团,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除了父母他从来没被任何人如此主动地接触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他手足无措地浑身僵硬不敢动,后悔起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却又眷恋起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像极了曾经母亲脆弱却坚定的臂弯。


他咬住舌尖不让自己掉下泪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迪卢克以为怀里的男孩还在害怕,又将他抱紧了些。


“我和父亲说好了会收留你的,别怕啦凯亚。”迪卢克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们都会爱你的呀。”


怀里的男孩沉默着也不动弹,迪卢克以为他已经快睡着了,知趣地闭上嘴。过了会儿他却听见有个微弱的声音从他的怀里闷闷地飘出来,调子低沉婉转,咬字陌生却温柔,迪卢克安静地听凯亚用发抖的声调唱完了那首异域的摇篮曲,悄悄把最后几句重复的歌词记在心里。


后来迪卢克每晚都会跑来凯亚的卧室,一点也不嫌害臊地钻进弟弟的被子。哄弟弟睡觉成了他每晚必干的事情,也不管凯亚到底想不想睡,或者凯亚已经睡着了——小少爷自顾自地唱完自家的摇篮曲,拍拍弟弟的背,揉揉他的头发,戳戳他的脸蛋,然后心满意足地拱进被子里,贴着弟弟睡觉。


醒来后大多时候凯亚被迪卢克挤到了床角,凯亚卷走了所有的被子,两个人睁着惺忪的睡眼你盯我我盯你,傻呵呵地对着乐。


后来克里普斯干脆安排凯亚与迪卢克共用一个卧室。这帮处境优渥的人没对这个异域来的孩子设太高的防心,反倒是凯亚处处谨慎,细心机敏得不像个和小少爷同龄的孩子,想和所有人都打好关系,总是赔着张笑脸,满脸写着顺从与乖巧。只有在迪卢克面前凯亚才会偶尔露出被宠坏的本性,把迪卢克气得原地跺脚,互相抓着对方的发尾威胁对方先放手,最后总是凯亚先示弱,迪卢克刚刚还装作在生气的样子,转头就拿把梳子过来给凯亚梳顺被抓乱的发丝。


迪卢克跑到父亲的卧室里和他悄悄咬耳朵,商议着如何让凯亚真正放下心防来还好享受新生活,最后他们自作主张地为凯亚办了生日宴会——日子就定在凯亚来到他们家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凯亚不胜惶恐地看着那个三层高的大蛋糕和满屋的张灯结彩,迪卢克笑嘻嘻地推着他往外走,克里普斯为他捧上父子二人精心准备的礼物,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家人到底想要干嘛,明白自己被如何热烈而直白的爱意包围着。强烈的恐惧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腔,脸上却控制不住地绽放出笑意,甚至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他开始赢得自己的新生命了,开始有爱他的人为他承担诅咒了,他和他的血脉可以安然无恙了。


那一瞬间他好恨自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质有多么自私,大脑在狂喜和痛苦中矛盾地被撕裂,心脏像是被千刀万剐般罪恶地疼痛,却又可耻地松懈下来。他庆幸自己终于捡回一条小命,初步完成了父亲的嘱托,可沉重的负罪感却压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在一起,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咬住自己的舌尖,刺痛让他的大脑冷静下来,能够挤出一个微笑来感谢义父义兄,表达幸福的话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干净的笑脸下藏着古老自私的谎言。


“即使是爱你的人会为你分担诅咒,可能身葬他乡,可能死于非命——你做的到吗?”


他们的鲜血洒在我周身,他们的坟墓立在我脚下,他们的冤魂将我永久围绕——我还能做到吗。


我能。

凯亚在人群簇拥中幸福地微笑。



这个笑容在克里普斯死去的那天晚上消失了。


他和迪卢克并肩而立,站得像两座死气沉沉的雕像,面前摆着父亲的棺材,克里普斯面容不那么安详地躺在里面。他们在那里从清晨站到夜色降临,那座棺材早已被运走,两兄弟还痴痴地站在门口,好像下一秒父亲就会敲敲门笑嘻嘻地走进来,说一切都只是个搞砸了的玩笑。


我能接受。凯亚想。他不过是个溺水的将死之人,要想活命必须抓住岸上那些人伸来的手,即使是把他们拖入水里也在所不惜。


族人的尸体在他脚下堆叠,才勉强将他托出水面,他不在乎那座尸塔再高出几分。


手指上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迪卢克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向卧室走去,凯亚下意识地牵紧了他,像是坠入冰冷深海的落难者被拉回安全的陆地,漂泊许久的旅人看到黑暗中出现闪烁的灯火,义兄的掌心一如当初灼热,手指摩挲着他的指腹,像是温柔的安抚。


是我搞砸了。凯亚的大脑在一片混乱中清醒地意识到,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样早有一天会到来的结局,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待在这个家里了——他要离开,他想离开,刻不容缓。


他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这种愧疚,将谎言埋葬在自己的心里,但他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牵着他的这个人。


他不想伤害迪卢克。


他可以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为了父母,为了自己的族人,他可以无所谓其他人的生死,他愿意,也有能力让其他人都成为坎瑞亚归来的垫脚石。所以他还可以再自私一点,让迪卢克成为他最后的私心。


凯亚狠狠甩开迪卢克的手。他昂起头来直面迪卢克诧异的眼神,只是一个人而已——他还可以完成父亲的嘱托。他会让整个世界的人都背负他的诅咒,他会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会承担所有的罪过,除了眼前这个人,除了迪卢克。


迪卢克不能爱他。



凯亚说出真相那晚,窗外下着滂沱大雨。

迪卢克曾经最看不得凯亚淋雨,他体质不好,遇上雨天再一着凉就容易生病,一生病的凯亚就会变得十分难缠,滚烫的小手抓着迪卢克的衣角不让他离开。现在他亲手把最心疼的义弟推倒在满是积水的泥地里,雨水浸透了那个人的衣裳,顺着他的发丝倾泻而下,从脸颊边一颗颗滴落。


凯亚下意识地缩紧了身躯,抵御浑身湿透后寒风刮过带来的彻骨凉意。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像极了当年那个躺倒在葡萄架下浑身滚烫昏迷过去的孩子,感受到迪卢克怀抱的温度便下意识地靠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松手。他抬起头看着迪卢克,那人冷漠地盯住他,右手握住剑柄,单手提起那柄大剑指着自己,那颗火红色的神之眼正在愤怒地燃烧,为剑身染上一层灼热的火焰。


“站起来,凯亚。”迪卢克说。他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哀莫大于心死。他没有怒吼,没有逼迫,但凯亚明白那即是最后通牒,迪卢克杀心已起,而他要从义兄手中活命。


那颗可笑的神之眼就那么降临了。


他连滚带爬地逃出酒庄,在泥泞的道路上奔波了一晚,在骑士团的临时宿舍里找到了暂时安全的落脚点。迪卢克没有追过来,第二天就像从蒙德蒸发了一般,留下一个晨曦酒业交给艾泽打理,留下父亲的一堆烂摊子没有收拾,留下一封给爱德琳,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口信,留下了自己的神之眼摔在了骑士团总部的办公桌上——什么都没留给凯亚。


凯亚继续吊儿郎当地当他的庶务长,对腰上多出来的神之眼避而不谈。蒙德的双子星少了一个,提瓦特大陆也依旧照常运转,晨曦酒庄的酒还是那么醇香,查尔斯的手艺一点也不比迪卢克差,骑士团宿舍的床褥也不比酒庄的硬。凯亚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有没有坎瑞亚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一群亡灵留在这世间的唯一念想,被承诺吊住了脖子,血统缚住了手脚,忙碌到头也不过是保住自己一条命,对未来毫无规划也毫无念想。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自己保住了迪卢克的安全,让他真切地恨上自己,从此天各一方毫无瓜葛,真是他最想要的结局。


蒙德的风让人慵懒,蒙德的酒赐人醉意,凯亚长着副异乡的面孔,骨子里却把这个国家的意志学到了精髓。蒙德的人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手眼通天的庶务长,他对谁都亲切,任谁都喜欢他,但再没哪个人能走进他心里。他就像一阵飘忽不定的风,悠来转去似乎能一直停留,却转瞬就不知去了何处。


三年很短,不足以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叛变的伊洛克被肃清,大团长法尔伽开启了远征,凯亚还在庶务长的位置上高效地摸鱼。而克里普斯墓碑前的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奔波三年的游子终于重归故里。


那天夜里万里无云晴朗无比,披着黑斗篷的身影借着月光轻盈地落在窗台上,轻手轻脚地撬开了窗户。睡眠向来不好的凯亚握紧了枕头下的小刀,心里一阵发紧。他想不出来哪个小偷会大胆到闯进骑士团宿舍,还偏偏挑了他的房间——毕竟有神之眼的庶务长可不多见。


那个小偷踮着脚进了他的卧室,在他床前站定便没了动静,凯亚背对着来者侧卧着,浑身绷紧,准备等他再有下一步动作就起身把闯入者制服,小刀在他汗湿冰冷的手心里滑动。如果不是小偷呢,他想,如果,如果坎瑞亚的人来找他……他想着想着心便坠往冰冷的深窟,刀刃上凝结了薄冰。他在恐惧在逃避,即使是事到如今,他还活着,完美地完成着嘱托,他依旧害怕着遇见自己的族人,害怕自己身上的诅咒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后果——


“睡吧,睡吧,我还爱着你🎶”


凯亚狠狠掐住自己才没有从床上跳起来。他对母语已经生疏了,但毫无疑问还是敏感的。虽然对方的咬字过于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地辨别出那些亲切的发音。……是谁会唱这首歌?凯亚迷茫地想。此时那个身影已经坐在他床侧,他听见那个人悉悉索索地摘下了手套,然后一只温度过分熟悉的手轻轻理着他的发丝,试探性地顺着发根一路而下,最后抚上他的脸庞。


“睡吧,睡吧,我还爱着你。”


迪卢克的声音还在温柔地吟唱着。


他是什么意思?他明白这首歌的含义吗,就这么唱给我听?凯亚想着,努力控制着胸口的起伏不让它太明显,双眼还闭着耳朵却努力捕捉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音符,就像很多年前在迪卢克面前装睡一样。再多唱一会儿,他渴望而痛苦地想,哪怕是只有一句,哪怕是无限重复,他还想听下去,他还想……还想迪卢克再陪陪他。


他还想迪卢克还爱着他。



“……我知道你还没睡着。”迪卢克说。


凯亚浑身一震,知趣地闭着眼睛不说话。迪卢克俯下身来,把脸埋在他颈窝间,轻轻叹了口气。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每次都装睡,每次我都不点破你,你就继续装,装到现在。”


“你可太能演了,凯亚。”


迪卢克又叹了口气,气息扫在凯亚脖子上痒痒的。他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肩膀,被迪卢克扣住脑袋往怀里送了送。


“对不起。”迪卢克说,“那天我太激动了,我离开得太突然,又在路上忘记了很多,但你告诉我的事情我还一直记得。”


“我不原谅你,凯亚。你的欺骗和背叛是扎在我胸口的利刃,伤口没那么容易愈合。只要它还有一天在疼痛,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经做过什么。父亲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你是一个危险的定时炸弹,随时都会把我爱的人,我爱的这片土地毁掉。”


“但是……但是,我知道那句歌词是什么意思,凯亚。”


“我沿路走过七国的土地,我见过太多的作恶多端,见过人性的极恶与卑劣,有人为了几块摩拉不择手段,有人却愿意掏出自己最后的干粮喂给路边的野猫。我的力量太渺小,来去奔波却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保护不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明明我身边就有个倍受折磨的灵魂,我却抛下了他任性地出逃,要是我能分担他的哪怕一分痛苦,我即使没法成为你的英雄……起码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吧。”


“我们是一家人,凯亚。帮你分担从来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从来都无需愧疚。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但我依旧想替父亲告诉你,即便他是因你而死,如果他知道这是帮你挡了一劫,他会感到欣慰的。”


“我也同样。”

“三年了,我还是没法恨你,没法忘记你,我痛恨这样的我自己,但我还是爱你。”

“如果有什么诅咒那就都冲着我来好了,我求之不得。”


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凯亚脸侧。



睡吧 睡吧

当地脉已经安息


睡吧 睡吧

当耕地机不再轰鸣


睡吧 睡吧

坎瑞亚的人儿都归故里


睡吧 睡吧

我还爱着你



睡呀 睡呀

地脉的花儿枯竭燃尽


睡呀 睡呀

耕地机的零件散落一地


睡呀 睡呀

坎瑞亚纷飞在战火里


睡呀 睡呀

我还爱着你。


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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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介有中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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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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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erze

【凯亚个人向/有枭羽】希尔德布兰特之歌

*警告:我流凯亚背景故事,有枭羽。大量背景捏造、私设,个人的人物理解。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7w字一发完,是许多小故事的组合

---

旅行者,让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蒙德这片古老的土地,

从不缺少动乱和争战。

年长者与年幼者同血相残,

悲剧定当再次上演。


我曾听战报传来,

两方的挑战者彼此相见。

希尔德布兰特和哈杜布兰特在两支军队之间。

儿子和父亲备好他们的盔甲,

调整了他们的战袍,束上了他们的剑。

身着盔甲的英雄们驰骋疆场。


希尔德布兰特说话了,年长者向年幼者

开始用简短的话语提问:

“谁人是你的父亲?

或者告...

*警告:我流凯亚背景故事,有枭羽。大量背景捏造、私设,个人的人物理解。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7w字一发完,是许多小故事的组合

---

旅行者,让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蒙德这片古老的土地,

从不缺少动乱和争战。

年长者与年幼者同血相残,

悲剧定当再次上演。


我曾听战报传来,

两方的挑战者彼此相见。

希尔德布兰特和哈杜布兰特在两支军队之间。

儿子和父亲备好他们的盔甲,

调整了他们的战袍,束上了他们的剑。

身着盔甲的英雄们驰骋疆场。


希尔德布兰特说话了,年长者向年幼者

开始用简短的话语提问:

“谁人是你的父亲?

或者告诉我,你属于哪个部族。

年轻人,在这王国里,我知晓所有的部族。”


希尔德布兰特之子,哈布杜兰特说话了:

"我们的人告诉我,

希尔德布兰特是我的父亲,我名为哈杜布兰特。

很久以前,他和许多战士们一起去了东方。

他一穷二白地离开了家乡,

只留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

他是王的麾下最亲爱的武者。

他总站在队伍的前列,他对战斗如此狂热。

他被称为最勇敢的战士。

我不相信他还活着。"


"伟大的众神啊,"希尔德布兰特说,

"这次你如此接近凡人,

为我造就了这等伟业!”

然后,他从自己的手臂上拧下盘绕着的臂环,

金子做的,是王赐予他的,

"我现在把这个给你!"


希尔德布兰特的儿子,哈杜布兰特说:

"英雄要用长矛接受礼物。针锋相对!

老头子,你自以为是,无比狡猾。

用你的话引诱我,想向我投掷你的矛。

你这人老了,心中永远只想着欺骗。

水手们告诉我,

向西越过世界之海,有争战将他掳去。

希尔德布兰特已死!"


希尔德布兰特说话了。

"我从你的盔甲上明明白白地看出来,

你服侍了一位好主子,

你还没有被赶出这个王国,

好吧,万能的主,"希尔德布兰特说,

"灾难即将来临:

我在我的国家之外徘徊了六十个冬夏。

王国之内皆称我是勇敢的士兵。

虽然我尚未被任何一位领主处死,

现在我自己的孩子却要对我拔剑相向。

用剑击垮我,或者我将杀死你。

你的力量若足够,你就能轻松从一位老人身上缴获一套铠甲。”


“谁拒绝了你此时渴求的战斗,

谁就是东方人中最懦弱的人。

你如此渴求拔剑相向,那就来试试吧,

看看我们二人今天谁将会粉身碎骨。”


二人拔出长矛,

枪尖对撞,火花四溅,

在激烈的对战中,长矛卡进了盾牌。

华丽的盾牌被劈开,

白色的盔甲被砍成碎片,

武装被兵戈尽毁,

……*


---


1.


一声响亮的啼哭昭告着新生命的降生。瘸了一条腿的接生婆只看了一眼婴儿,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男人贴上房间的门,因脱力慢慢滑坐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接生婆手中的小东西,是个健康的男婴,健康得像每一位生于蓝天下、受到神明眷顾的人。哭声太过响亮,在外面等候的传教士马上就会破门而入,而眼前的这一切也将传到所有活着的坎瑞亚人的耳朵里:我们的血脉还没有断绝,这片大地尚未抛弃我们。


“亚尔伯里奇,亚尔伯里奇……不愧为莱茵黄金的护卫者,”传教士并未理会在地上瘫坐着的男人,径直向接生婆怀抱中的婴儿走去,像先知那样降下郑重的预言:“你会是坎瑞亚最后、也是最伟大的作品。”


“他不是作品。他是我的儿子,是活生生的人。”


传教士这才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女人。“哦,夫人,失礼了。”他微微鞠躬,“等您稍微恢复一些,多带他去那棵树下走走吧,我们必须确保他不会太过排斥‘种子’。”


“等……请等一下,传教士阁下,”男人站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我和我的妻子并没有同意把他交出去。”


“哦?”传教士转过身来,紫色的尖喙面具下透出难以置信的语气,“冯·亚尔伯里奇先生,谁都可以提出异议,唯独你不可以,唯独你不应该。”


“……我不明白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可敬的总工程师,你亲手创造、改良了那么多的耕地机,想必不会不清楚创造生命是怎样艰难的一件事。”传教士上前一步,“那些量产的无机物们守护了坎瑞亚吗?没有。王赐给你冯姓,你和‘黄金’大人同为王的左膀右臂,他那样器重你,然而黑日陨落的那一天,众神只是动动手指,你造的玩具们顷刻化为了废铁。什么耕地机,什么铁与血的代价,”传教士又逼近了男人,尖喙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都比不上你的夫人带来的奇迹。因这一人,未来将有千千万万的坎瑞亚人得到拯救。五百年了,五百年!”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幸运地逃过了诅咒,活下来的人……”传教士瞬间出现在了接生婆的身旁,掀开她的裤脚,一条毛茸茸的、萎缩的鸟爪露了出来,“活下来的人,大都成了这副模样。


“五百年来,坎瑞亚再无健康的生命诞生,母亲对着死胎或者满身浴血的鸟头新生儿尖叫;唯一的地脉萎靡不振,我们像玻璃一样被碾碎、流离失所,背着非人之物的恶名,被那些众神圈养的家畜们称为罪人,这些灾难,这些仇恨,你全都忘记了吗,亚尔伯里奇!”


“传教士阁下,请您小声一点,孩子在哭。”女人冷静地对激动的紫衣男人说道,“我们明白当前面临的困境,但是地脉之花毕竟仍未结出果实,在那之前,请允许孩子与我们共同相处。”她的声音虚弱又坚定:“阁下也不想看到埋下‘种子’的土壤不够肥沃吧?”


“……哼。“传教士走到门前,又扭头看了新生儿一眼,“夫人,无需担心,”那种预言般的讨厌语气又从面具之下飘了出来,“短暂的别离后,你们终会相见。”


门关上了,屋子里只能听到一无所知的孩子对世界肆意宣泄着不满。女人瘫倒在床上,默默流着眼泪。男人离开产房,走到那棵大树下,它一如千年前在此伫立,以它为圆心的那个国度的湮灭也丝毫不能撼动它的永恒。世界树的荫蔽下,数支地脉在五百年前悉数枯竭,唯有一支受树根的保护幸免于难,侥幸得就像自己那刚刚出世的孩子。


孩子,你是坎瑞亚的种子,你也会长成一棵大树,因你一人的生,无需有更多人死。男人仰望着高不见顶的巨树,那上面承载着整个世界,他俯身看着那支地脉衍生的涌动,如一团柔软的活物在挣扎,那正是地脉活化、即将绽放的前兆。


因你一人的死,将有一个国度的复活。


---


2.


凯亚仍然能够回想起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元素有七种,一周有七天,他一度觉得七这个数字就像命运对他赤裸裸的宣战。每一丝的痛苦和绝望都深深镌刻进脑海里,以至于光是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呼吸困难。白日里他尚且能够压抑住回想的欲望,被镇压的恶魔却能在夜间悄然溜过意识的防线,在梦的世界里搅得天昏地暗。


莱艮芬德家的小少爷坐了起来,看着对面床上躺着的义弟。夜间,迪卢克如猫头鹰一般浅眠和警惕,在他看来,凯亚的轻哼、不安的扭动和扭在一起的眉头简直就像风暴来临前的望风角,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令人难以呼吸的气压,迫使他醒来。


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睡觉的时候都不摘眼罩。迪卢克托着腮帮子,看着不安与痛苦在凯亚的脸上一点一点凝结、积累。他感到一丝陌生的恐惧,因为他无法理解凯亚正在经历怎样的劫难。迪卢克没做过什么噩梦,唯一能够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四五岁的时候,教会学校刚下学,那时他正走在风神像下的广场上,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子,那块石头被卷进杂乱的脚步激荡起的尘土中,几个人手忙脚乱地驾着一位尖叫着的孕妇冲进教堂。当晚他便梦见自己和母亲睡在一起,迪卢克摸上她的脸,却是冰凉的。


他惊醒后哭着去父亲的房间,才想起这位大忙人此刻并不在蒙德。空荡的卧室里,床头摆着夫妻二人的合照,大概是他们在枫丹度蜜月时留下的纪念品。母亲难产而死,他不曾亲眼见过她长什么样子,这张照片好巧不巧偏偏就是从母亲那一侧开始褪色的,迪卢克抹着眼泪拿起相框,啜泣着又靠着大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女仆们搜宅子的声响吵醒,她们差点就要去西风骑士团报案了。


这是迪卢克对那场噩梦仅存的一些记忆。蒙德人相信风神在吹开风雪的同时将土地上盘踞着的梦魇一并消灭,风车日夜不息守护着他们的梦境。因此,凯亚此时到底正在经历什么,能让他如此痛苦却又迟迟不肯睁开双眼,对迪卢克来说完全是未知的领域。凯亚依然被噩梦缠身,一只手开始神经质地抓扯着被子,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挥打,然后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一样僵在半空。迪卢克还没来得及反应,凯亚就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都因为刚刚的拳打脚踢变得短暂而急促。


做了噩梦的孩子大喘了几口气之后平静下来,扭头看到迪卢克正瞪着眼睛望着自己。


“啊。”凯亚愣在原地足足有十声心跳那么久。


“我们睡一间屋子是不是让你很不舒服……”还是迪卢克先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要不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


“不……别。”凯亚抹了把脸,“床很舒服,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别那么想……我只是做噩梦了。”他低头盯着脚下,不去看迪卢克的眼睛。


“梦到什么了?“凯亚听到迪卢克的声音靠近了一点。


“梦到,呃……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凯亚把视线从地上拔起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随即感到身子一歪。迪卢克不由分说地一屁股坐在凯亚旁边,后者被唐突缩短的距离差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人睡很容易做噩梦的,我刚刚其实还挺害怕你会同意我的请求。”迪卢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这会儿还睡得着吗?”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迪卢克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跟我来!”


两个少年走进了庄园后一望无际的葡萄果园。月光下,新生的绿叶还有些毛茸茸的,闪着清冷的银光。此时正值春末,葡萄苗刚插下去没多久,数只闪亮的风晶蝶在葡萄藤架间优雅地飞舞。


迪卢克拿着网子靠近了其中一只,凯亚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同时还有点不敢相信义兄半夜把刚做了噩梦的自己带出来只是为了抓蝴蝶。“嘿!”一网下去,迪卢克迅速将战利品装进玻璃罐里,扭紧盖子,招呼着凯亚过来看。


“现在是抓晶蝶的大好时机,等再过一段时间,葡萄长起来,想抓住就难了,”迪卢克指指现在还是光秃秃的藤架,“再暖和一点,这里铺天盖地都是大叶子,到时候我们就不抓蝴蝶了,可以来玩捉迷藏!”风晶蝶微微照亮了他的脸庞,显得眼睛格外有神采。虽然凯亚在这里住下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敢保证白天的时候义兄绝对不会这么有精神。


“长出大叶子?大到能玩捉迷藏?”凯亚开始觉得蒙德的一草一木都足以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原来同一片天空下还有如此肆意地生长的生命。


“没错。葡萄会攀着这些木棍长。然后在某一天,从一根藤上会伸出许多许多白色的小花苞,但是葡萄的花期极短,第二天你再去看,它们就已经变成小葡萄了。大概到夏末,葡萄就完全成熟了,那段时间也是家里最忙的时候。”迪卢克一板一眼地讲着园艺知识,架势颇有莱艮芬德当代家主的风采。


“开花,结果……之后呢?”凯亚突然来了兴致。


“之后?嗯……摘了葡萄之后,老的葡萄藤要被清掉,嫩的枝条留下,来年扦插,再过几周,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初生的葡萄叶投下小巧的阴影,全然不知数月后,老去的枝叶藤蔓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凯亚想起母亲曾对他讲过的,生命的故事。“种下种子,悉心照料就会长成大树,然后开花。开花是这颗种子短暂的一生中最为绚烂的时刻。开花后,它就重新结出种子。生命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东西。”


“妈妈,”凯亚对抱着他的女人说,“为什么要说这些啊?”


温柔的女人难掩悲伤的神色,她抱着孩子在那颗大树下,此时已经能够用肉眼观测到溢出的地脉中错节盘根的奔流。


“凯亚,看到这团透明的东西了吗?它很快就会开花,长出种子,而这颗种子,将在……将在别的地方生长。“


“为什么啊,妈妈?种子不能继续埋在这里吗?”


“不能了,孩子,至少在这里不能了。”


凯亚记得,直到他七岁,地脉衍生绽放花朵的那一天,母亲每日都在树下神经质般地为他重复着同一个生命的寓言。地脉之花绽放的那一刻,巨树下回荡着数万人的哀嚎之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凯亚拼命地捂住耳朵,往母亲的怀里钻,妈妈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全然不顾鲜血正从她自己的双耳中流淌出来。


“启示之花,蕴藏着某人的历战之志;藏金之花,包容着某人的贪婪之欲,”传教士缓步向大树下的母子走去,他的身后,跟着凯亚的父亲,和“耕地机”组成的军队。


“而这朵花,”传教士跪了下来,俯身亲吻花苞中缓缓上升的种子,全然不顾哀嚎声掀起的乱流,“这朵花,凝结了全部坎瑞亚人的悲愿。”


他抓起那颗种子,闪电般劈落到凯亚的身前。


“旧主已逝,新王当立。待您成熟的那一天,坎瑞亚的国度定当再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上。”传教士仅一只手就把凯亚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凯亚刚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想要从钳制中挣脱出来,却只感到双耳一阵发凉,哀嚎声短暂地从他的世界消退了。


他只听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嗡鸣。传教士举起种子,似乎诵唱了什么东西,凯亚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妈妈一直念叨的种子是什么样子,下一个心跳,传教士将这颗种子按进了凯亚的右眼。


一片眩目的红光中,凯亚的头歪向一边,昏了过去。意识的边界,他看到地脉之花迅速枯萎、衰竭,化作黑色的烂泥沉入树根;巨树的叶子一片一片,随后成堆成堆地飘落,接触到地表便破碎成枯黄色的齑粉;没有人型的铁块悬浮在空中,挡在他和母亲之前;父亲跟在传教士身后,手心抠出了血。


坎瑞亚唯一的地脉在他身上扎了根。自此,这片国度再无能结出果实的土地。名为坎瑞亚的土地和雪国沙尔·芬德尼尔一样,被众神从自家的花园中当作杂草铲去;名为坎瑞亚的国度却在这个小孩儿身上获得了新生,他年仅七岁,却背负起了整个坎瑞亚的遗愿。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一些互相矛盾的片段。地脉湮灭的能量荡平了那片遗址,他甚至无法得知母亲的生命到底在哪个节点已然离他远去。父亲牵着他的手,从巨树中央的楼梯一路向上,他只能因剧烈的疼痛,悲伤和不解而踢打着父亲。言语毫无力量,小凯亚只是本能地挥舞着拳头,用渺小的武力来质问世界。他终究是被重伤的孩童,中间又昏过去几次,再次醒来时,他已身处地表,只不过那天,天穹昏暗得和巨树下没有区别。


“孩子,我们现在踏在神的土地上。而且是一位许久未曾现身的神。在这里沐浴阳光和雨露,成长吧。”大雨滂沱,凯亚不明白水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他只知道种子好像正在他的眼睛里打洞,雨水的刺激下整张右脸都像在火里烤着。他的那只独眼愣愣地盯着父亲,放任苦难发生的始作俑者却只是眺望着地平线的彼方。


“这是你的机会,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凯亚?”迪卢克轻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名为回忆的梦中醒来,风晶蝶还在小小的罐子里无忧无虑地扇着丝绸般柔顺的翅膀。微风吹过,整片果园都奏响好听的沙沙声。


“凯亚。”迪卢克在他脸上轻轻一抹,为他擦去泪水。凯亚这才意识到泪水正从左眼中淌出来。


“别去想那些不好的东西了,梦都是假的。”迪卢克把玻璃罐子举到凯亚鼻子前,“这个送你。”


“送给我?”


“父亲告诉我,它是风元素上升凝合而成的生命,承载着众人之梦。把它放在床头,就能睡个好觉了。”


凯亚看着纤细的、两根指头就能捏碎的脆弱生物。倘若你真的能够承载众人之梦,又是否能承受得住数万声被神蹂躏之人的哀鸣呢?


“……谢谢。”凯亚将小玻璃罐抱进怀里。二人回到卧室,他听取义兄的建议,把它好好地摆放在床头。夜还很长,凯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到一场战争的终结,漫天的大雪掩盖了风起地的橡树,树下,星曈的孩子们拉着凯亚的手,向他道谢。


被阳光吵醒后,他从床上弹起来,急切地观察罐中的蝴蝶。它已经死去了,淡绿色的翅膀碎了满地,徒留一颗小小的晶核在透明牢笼的底部。


---


3.


“去雪山?”凯亚难以置信地盯着迪卢克,后者一进门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难掩心中的激动,一把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对!冒险家协会的人报告,忍冬之树的情况有些异常,骑士团想借着调查在那附近设立一个小基地。法尔伽团长本来不允许你一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迪卢克拽出腰间挂着的神之眼,“我说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安全,他才同意了。”


凯亚点点头,脸上分明写着欣喜。尽管宅子离雪山并不远,但二人可以说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大人矢口不提,不知是确实对雪山缺乏了解还是谈论这个话题本身变成了禁忌;西风教会则认为,这片土地连风神都无可奈何,因此才在开辟蒙德时不得已留下了这块永冻之土;冒险家们则被挡在半山腰的风暴之外,已探索的土地在覆雪之路的尽头宣告终结。少年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更何况还有一位火属性神之眼的持有者保驾护航。凯亚自己也对那片不毛之地生出奇妙的亲切感,他想亲眼看看,同样无法孕育生命的土地上长出的大树又是什么样子。


探索在清晨开始,黄昏到来前,无论探索结果如何必须全员撤退。最无畏的战士和最有经验的冒险家也忌惮太阳落山后的雪峰。


迪卢克和凯亚在山脚下的营地里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作为先遣队,他们担负有保证热源和探明前路的重要任务。尽管冒险家协会反复强调,铺就覆雪之路的石头都快被他们踩出光亮了,前往忍冬之树的路径绝对安全,二人还是谨慎地带上了武器。


顺着被踩出来的痕迹,迪卢克率先踏上了覆雪之路的起点。气温骤降,风雪遮蔽了初生的日光,山中昏暗得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凯亚拔出了剑,在迪卢克的侧面护卫,提防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整座雪山都是他们的敌人,任何细小的失误都说不定让这次侦察有去无回。


“凯亚,”迪卢克见状,拍上义弟的肩,“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


“别因为有了神之眼就放松警惕,哥哥,有些敌人可不是光靠火就能对付的。”凯亚姿势没动,不过迪卢克倒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肩膀松了一点。


“知道了。”迪卢克微笑。有凯亚在,他永远无需担心来自背后的危险,只需一往无前。


沿途的火堆一个接一个亮起,冒险家协会所言不虚,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忍冬之树前。水晶般的枝干像在淌血,鲜艳的红色几乎要透过腐朽的外皮溢出来。新鲜的枝桠刺剌剌地冲着天空,像溺水者的手臂。本应永远沉眠的古树抽出了新芽,纯白的雪原上豁出一个新鲜的伤口,这棵树又寄寓了谁人的悲愿,又是由谁的血浇灌而成?


凯亚盯着古树的尸体出神,右眼中的种子似乎躁动不安,刺得他生疼。你要发芽吗,你这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东西也懂得同病相怜吗!凯亚忍着不去发抖,尽管他觉得下一秒种子就会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那样从他的右眼中爆裂开来。迪卢克正忙着在背风处支起临时营地、架设锅炉,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认为凯亚在身后勘察现场的情况。或者说,凯亚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正在认真地履行骑士的职责。


“完成了。我需要在这边确保热源,然后和其他骑士一起完成之后的工作。凯亚,你下山去通知他们吧。”迪卢克一边说着,一边向树下的身影走去。


“凯亚……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觉察到不对劲的兄长拔腿跑过去,握住凯亚的肩,将那张苍白的脸扭到自己面前。


“怎么回事?”抑制不住的颤抖渗过肩甲传到迪卢克的手心中,凯亚几乎是咬紧牙关才使自己保持站着的状态。


“走,我们走。”迪卢克不由分说地拉过凯亚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朝下山的路走去。


“……没事,我没事了。”稍走出几步,凯亚便从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感觉好多了,可以自己下去。但你得留守这里,没了你,这次的任务就没法在日落之前完成了。”


“可是……”


“哥哥。”


迪卢克愣了一下,他很少见到凯亚如此决绝地提出要求。是啊,他虽为莱艮芬德家的养子,与迪卢克同为克利普斯老爷的继承人,却似乎从未跨过一条不可见的边界。他们曾在鹰翔海滩上追着一只史莱姆跑,弄得满身都是泥沙,有的甚至混着海草进到了凯亚耳朵里,他泪汪汪地求着爱德琳掏了半天;为了逃掉古文字课,让哥哥给自己打掩护,就在老师以为凯亚肚子疼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当事人正在摘星崖的峭壁上掏一颗长得很别致的鸟蛋。初到莱艮芬德家,他带着野性的、原始的探索欲望在长满青草和甜甜花的山地上肆意地赤脚奔跑,却在其他方面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幅面孔:从不主动表达自己的心情,从不告诉仆人们想吃的菜,从不谈及自己,从不对他人的观点、要求表示反对。而这样的他,现在正斩钉截铁地表达着自己的要求,简单的称呼仿佛最冷漠的号令。


“……我知道了。下山时务必小心,有情况就点燃信号弹。”迪卢克不再坚持,目送着有些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确定自己出了迪卢克的视线,凯亚解下佩剑,在火堆旁慢慢瘫坐下来,冰凉的空气止住了种子的疯狂,但它带来的余波仍未完全从他的身体里褪去。休息一会儿,我还要下山去通知其他骑士,他试着拽了拽剑柄,这铁块在剑鞘内纹丝不动。


该死……一直这么坐下去的话怕是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力气了。他支着剑,颤颤巍巍地立起来,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在义兄面前的逞强和隐瞒。


但凯亚没有任性的资格。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样的状态下圆滑地应付兄长和其他骑士的关心,完美编造有关身体不适的谎言。火堆恒燃,迪卢克的元素力残留在上面,凯亚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义兄怀疑的视线正投在自己身上。


快走吧。心虚促使着少年迈开脚步,却在即将踩上一朵小花前停了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花……?”凯亚蹲下,端详绽放在墙根下的蓝色花朵。刚刚自己差点一脚把它踩进雪里。


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嗡鸣。


冷汗瞬间爬满了凯亚的后背。双腿仿佛也被干冷的空气冻结,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花的下面露出耕地机的眼睛,是父亲的玩具,是挡在妈妈面前的铁块,是世人眼中的遗迹守卫,是残暴、渎神的代名词,是杀人不眨眼的自律机器。动起来,快点动起来,逃跑也好拔剑也好点燃信号弹也好,再不动起来这里将抽出第二处血色的新芽,迪卢克下山只会看到一摊没了人型的血肉,动起来啊,凯亚·亚尔伯里奇!


他想起蒙德夏夜的骤雨,将风车菊的花瓣悉数钉进泥土里。凯亚不明白,为何在生命的最后只能想得到这种事情。他垂下头,注视着从雪中剥离出来的半个……可以称之为脑袋的东西,在那里,空洞的黑暗正在被黄色的亮光填满。说来讽刺,花朵和枝桠竟可以在以剥夺生命为唯一目标的兵器上寄生,该说生命这种存在是高洁还是可耻?


“嗡……”


凯亚心想,冒险家协会的工作果然还是不够细致,遗漏了这种程度的威胁。


妈妈,我可以见到你了吗。


你……主……


遗迹守卫并未如想象那搬跳起,掀起雪的风暴,再一拳砸在自己所在的位置。相反,它安安静静地待在雪做的坟墓里,断断续续的音节从黄色的动力核心后传来,那是坎瑞亚语,辅音被机械运转声扭曲、放大,听起来格外空洞和模糊。


你和我的造物主必有一战。


动力核心熄灭了,这方土地重新归于寂灭,安静得连燃火的声音也听不到。凯亚脑子里的声音却震耳欲聋,他听到许多人的声音,传达着不明的意义,自己的想法和传教士、父亲、耕地机的预言缠斗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副先知的嘴脸,自以为是地降下对他命运的裁决?


我是我命运的掌控者,凯亚·亚尔伯里奇的未来不需要任何人的预言!


他拔出剑,用尽全力向那朵花刺去。冰冷的剑刃将花瓣死死地扎进耕地机那空洞的眼眶中。这一台遗迹守卫的动力源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消耗殆尽,只是在一个普通的上午识别出了地脉的种子而短暂地苏醒,按照既定的程序播放出了那句话。不过这些都结束了,凯亚已经将设定好的一切钉死在了龙脊雪山的冻土里。


他失去了意识,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他被随后赶来的迪卢克救起。骑士团的勘测无功而返,只能敲下一段鲜红的嫩枝交给炼金术士同事研究;冒险家协会带走了那朵破碎的花作为样本,警醒成员这种花的下面可能埋着遗迹守卫;法尔伽亲自到莱艮芬德家探望凯亚,并且表示之后不会允许没有神之眼的见习骑士到高危地区参与任务。


“雪山的任务,之后就不能一起做了啊。”送走了大团长,迪卢克坐在凯亚床边,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凯亚没吭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久到迪卢克觉得自己应当留凯亚安静一下,义弟突然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差点让迪卢克摔了个跟头:


“哥哥,你和父亲打一架,谁会赢?”


“这是什么问题啊,“迪卢克看到凯亚认真的表情,收敛起了初听到问题时的笑意,“先不说谁会赢,我为什么要和父亲打一架……”


“假设你们打了起来。“凯亚从床上挺身坐起,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你坚持的话,”迪卢克有点无奈,但还是托着下巴思考起这个问题,“……我相信是父亲会赢。他现在是位商人,但在咱们这个年纪,父亲为了进入骑士团所做的练习比我多得多。”


“是这样吗。”凯亚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假使有一天,那个男人带着钢铁军团站到我面前,我能够战胜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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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摘自某位西风骑士的日记


抛开所有成见,我承认凯亚分队长的实力。听说因为他活跃的表现,最近还将再升一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避嫌,担心别人说他靠着莱艮芬德的名号上位,才会在每次战斗的时候像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去一次次惊扰本可以绕开的遗迹守卫。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这个人,他不是血肉之躯吗?不像他那个所谓的兄弟,他现在也没有获得神的认可啊?他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个词吗?


说实话,当我第一次看到遗迹守卫在我面前站起来、后背上的什么机关打开、浑身的关节咔啦啦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没提前写好遗书,第二反应是……怨恨。说怨恨有些太简单了,我相信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感情,只不过当时情况太过紧急,现在我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自己差点丢掉武器,浑身气得发抖,但还是忍住了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我恨不得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我们,对面只是几个盗宝团的喽啰,为什么要惊动铁块,但同时内心又无比期待,我可耻地期待他有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实力。他既是罪人又是救世主,我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扼腕。


他确实做到了。而且至今没有例外。他带领我们活着,不,毫发无伤地从遗迹守卫的脚下逃出来了。没有神之眼,却凭借着高超的战斗技巧漂亮地将大我们数倍的遗迹守卫制服。以轻盈精准闻名的西风剑术仿佛为他量身定制,这个异邦人挥起剑来宛如幼狼鲁斯坦的化身。


我不会吝惜对他的战斗姿态的赞美,但是他的行为,他的态度,不可原谅……我只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他是确信自己能够百分之百掌控住局面才这么做的。那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乐于见到我们恐惧的眼神吗,急于搜集混沌装置去邀功吗,高高在上地享受着同伴的信任,咀嚼敌人的绝望吗……?魔鬼,他是魔鬼。遗迹守卫叽里咕噜发出一长串杂音之后倒在地上,肢体已经四散,凯亚那个男人还在一遍一遍地切割,挥砍,刺穿,从头,身子,到脚,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帮不入流的窃贼,都在庆幸遗迹守卫是不会流血的玩意儿,没有人想看一个手握长剑的男人满身浴血,不知疲倦地砍着已经死去的钢铁巨人,或许脸上还带着笑。


只要确信事态的发展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就可以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风神在上,虽然我记得加入西风骑士团的那天的誓言,但我决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这种人的手里……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嫉妒,我才会在日记里这么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满,我不确定,但我想多活几年。听说又要有探索遗迹的任务了,我得赶紧写封信给上头反映一下,这次我,绝对,不要,和他一起出勤。希望法尔伽大团长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准了这个假吧……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迪卢克跟着克利普斯去枫丹出差了,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兄弟两个人一起执行任务。如果迪卢克在,这个男人大概不会这么疯吧?算了,谁又猜得到他的心思。不过骑士团的人手本来就不怎么够,最近有风声说团长还要带走一批骑士远征,愚人众那帮人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坏心眼,在城内明显高调了许多……他们俩这种不可多得的天才倒也确实应该一个人当成两个用。城防力量越来越弱,魔物侵扰报告也几乎没断过,猎人还报告说低语森林中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嘈杂,到了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听了这些那些动静,我看到果酒湖的鱼乱扑腾都觉得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风暴可能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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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如果说这片大陆还有什么商品能成为蒙德酒业的强力竞争者,那只能是枫丹的白葡萄酒。相传,枫丹的葡萄都由天空岛上流淌出的一条瀑布浇灌,生得如水晶一般透明,用这种葡萄酿出来的酒宛如龙脊雪山的融水一般纯粹,果香四溢,毫不涩口,比起蒙德传统的红葡萄酒醇厚的口感,这种精酿更适合餐前小酌。


克利普斯·莱艮芬德此次枫丹之行便是为了达成一项特殊的商业合作。他打算采购一批至纯之水,将枫丹的水源与蒙德的土壤结合,改良出一种全新的葡萄酒来纪念儿子的成年。待初夏,通往枫丹的航路一解冻,克利普斯便带着迪卢克踏上了前往水之城的路。


“趁现在多了解一些酒庄的经营、管理事务绝对不是坏事,”结束了枫丹之行,克利普斯站在甲板上,遥望着渐行渐近的风龙废墟,身后的水手来来往往,正在为靠岸卸货做准备。湿漉漉的风吹起他高束着的红发,这是莱艮芬德家族世世代代备受火神青睐的明证,“在我死后,孩子,你就得担负起这个责任了。


“爸爸,不要说这种话……”迪卢克看着父亲的背影,宽阔又结实,儿时的他和凯亚曾经一起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克利普斯难得在家,一只手抱一个小崽儿在葡萄藤间穿梭,那时的迪卢克认为,父亲的肩上就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面上的风太劲,他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矮小了?


“您冷吗?我去把外套拿过来。”


“埃泽、爱德琳,还有凯亚那孩子,都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克利普斯并未回答儿子关心的话语,视线仍然留在水天交接处,像是在说给大海听,“这样,你才能不受任何约束地施展你的才华,让刻有晨曦酒庄名字的酒桶出现在蓝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不,父亲,别再说这种话了。您还不够不受约束吗?您不是已经让蒙德酒业名扬天下了吗?”迪卢克上前一步,见父亲并不回话,语气都有些急躁起来。


“没事,孩子,我不冷。我的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迪卢克不明白,也不想去知道父亲口中的战争到底所指什么。当然,那时的他仅把这理解为险恶的商战,产业越做越大,不知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又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莱艮芬德的一举一动,伺机等待着一举搞垮蒙德酒业的时机。但战争这种字眼还是触动了少年的血气方刚,千年来流传至今的战神的血液在他体内奔涌。


“战争……”迪卢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成人就意味着接过战争的责任,面对父亲曾经面对过的一切吗?


“战争。”克利普斯简短地重复了一句。“别被这个词吓到,孩子,你早就获得了神的认可,还有战友在你身边。我想不到有什么困难是你们两个人一起不能克服的。”父亲转过身来,看着个头已经和自己持平的儿子。


“凯亚要是听到了这些话会很高兴的。”迪卢克一扫方才的失落,“不过,这次去枫丹,您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


“有些责任,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克利普斯笑了,“他也是我的儿子,但终归……和你不同。别让他被莱艮芬德的姓氏束缚住了。”


迪卢克沉默不语。他从未想过姓氏可以成为一种负担,更未曾设想这样的话从父亲,从那个在蒙德呼风唤雨的克利普斯老爷嘴里说了出来。迪卢克无法理解,我为之奉献、奋斗的一切,对我来说怎么会成为一种负担?我的热爱甚至获得了神的认可,又怎么可能是一种束缚?


“再说了,骑士团那边也不放人啊,”克利普斯苦笑了几声,“我劝了法尔伽好久,他才勉强同意你请假。我也想带你们俩一起去枫丹转转,他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凯亚走。”


“没事,父亲没做到的事,我来完成。等我……等我做出了您取得的成就,一定要带着您和凯亚一起游历七国。”迪卢克站直,左手背后,右手抚胸,随后迅速向右下劈砍,对父亲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克利普斯站起来,离开方才倚靠着的护栏,抬起手,似乎也想以骑士的身份回礼,但他的右手在空中犹豫了几秒后,最终落在了迪卢克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好小子,我很期待那一天。”


货船缓缓驶进蒙德的港口,熟悉的风送来熟透的日落果的甜香。枫丹之行结束,克利普斯早就算好了时间,一定要在迪卢克生日当天回到蒙德,在他出生的地方庆祝他迈入人生的新阶段。水手和早就等待于此的卸货工忙着将一箱箱的至纯之水搬下来装车,莱艮芬德父子穿行在忙碌的人流中,迪卢克则四下张望着,希望能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


“哈哈,别看了,孩子,凯亚那小子现在指不定正在哪个地方围剿魔物呢。”克利普斯只在安抚马匹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迪卢克,便知道儿子那双热切的眼睛正在期盼着什么。“走吧,天气不太好,赶在下暴雨之前回去吧。”


年轻的骑兵队长翻身上马,骑士团制服的后摆随风扬起。深邃的密林中,少年快马加鞭,不仅仅是因为对森林中令人不安的声响怀有本能的排斥,更是因为马车后座上,来自最崇拜、最敬爱的男人的认可:


“迪卢克,我为你感到骄傲。”


树林中的窸窣声响猛地膨胀成震天撼地的怒吼,盖过了克利普斯的尾音。一大片飞鸟惊起,遮蔽了愈加阴暗的一方天空。乱羽散去,魔龙腥臭的吐息撕开雨幕,直向车队的最前方斜斜俯冲过去,来自远古的嘶鸣带着疯狂的、最纯粹的恶意,向那头红发张开利爪。


“魔龙……?”


迪卢克感到自己舌头发干,浑身的血液沸腾了又冷,但他仍在眨眼间调整好了姿态,整个上身迅速贴上马背,车辙的一边狠狠地压进湿润的泥土。马车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勉强躲过恶龙的第一次爪击。不,他们之中谁也没有能力挡下第二次,瞬间的犹豫就是毙命,魔龙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战斗技巧就可以把人碾成肉酱。迪卢克回头确认父亲的情况,后方车队的惨状也不可避免地进入他的视野——至纯之水混着鲜血在魔龙轻挠出的痕迹中汩汩流淌,三条血河横亘在迪卢克的眼底。


“父亲,他们……”


那些人中,有看着他长大的人,有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没有任何征兆,他们的生命已然凋零,不留一丝痕迹。迪卢克在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和无力,他只是侥幸逃过了一次攻击,和沾在利爪上的血肉本质上并无区别。从旅行中归来他的身上仅有一把单薄的仪式佩剑,和眼前的巨龙相比就像风雨中飘摇的苇草。迪卢克不敢贸然导出元素力,仅凭他的火焰还不足以与蒙德历史上屠龙的英雄比肩,那样做只会激怒恶龙,把这里变成莱艮芬德家族的坟场。


没人救得了他和父亲,而他的弟弟现在甚至不会知道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正在蒙德境内上演。迪卢克闪过一丝念头,还好凯亚他不在此处、还好他在别的地方被牵制住了、还好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去枫丹……还好,他会活下来,不用在此地品尝绝望的苦涩和无力的挣扎。


“儿子,待着别动。”


克利普斯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一颗酷似火系神之眼的红宝石躺在天鹅绒之间,直到父亲把它戴在手上,迪卢克才看到透亮的晶体间游移的黑色污秽。一股浓烈的雾虚草气味爆裂开来,那股呛人的、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如此浓郁,以至于当有形的黑紫色锁链自父亲手中飞出时,他以为那是这股气味幻化出来的。


七元素是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父亲手中操控的力量却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前所未见的漆黑。迪卢克看着黑色的锁链分割开空间,其上燃烧的漆黑火焰顺势而动,没几下便拴住了魔龙的脖颈,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进泥地里,泥水混着血腥飞溅开来,打在迪卢克的脸上和剑上。


仪式佩剑冒出丝缕白烟,污秽的水蒸发殆尽,火焰自迪卢克的手中迸发,在银刃上飞舞。镜面一般的剑刃倒映不出晦暗的天光,唯有迪卢克的愤怒和绝望凝结而成的烧尽一切的烈焰熊熊燃烧。他向前冲去,雨水还未靠近他便已然蒸腾为细腻的白雾。淬炼之剑插进魔龙那硕大无朋的眼球,它的嘶吼几近震破耳膜,然而却仍在克利普斯的压制之下无法腾飞,魔物狂乱地翕动双翼,黑色的火焰和赤红的烈火,雾虚草的气味、血腥、泥土的臭味和皮肉烤焦的糊味交织在一起,迪卢克尽力忍住呕吐的欲望,将剑拔了出来。


“迪卢克,离开那里!”克利普斯吼出声的同时,抬起的左手上浮现圆形的法阵,黑紫色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湍急——


砰地一声,迪卢克听到巨响下掩盖的锁链悉数断裂、破碎。随着暴乱一同平息的,还有父亲的生命。


雨并未止息。它冷漠地见证了这一切,随后只是用更密的雨帘为这场惨剧拉上帷幕。迪卢克跪下,扶起父亲。那张脸惨不忍睹:精心修剪的胡髭开始发白,额头上青筋暴起,随后变得乌黑,黑色的枝桠正在向克利普斯全身伸出它的根系,迪卢克眼看着它们在父亲挽起的衬衣袖子下扎根,像蛇一样爬出来,蜿蜒到手背上。


“父亲,父亲!你醒醒……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迪卢克试图按住那些黑色的血管,妄图阻止崩坏继续蔓延,他摇晃父亲的肩膀,呼唤他的大名,喊出母亲和凯亚的名字,他细数葡萄的种类、酿酒的流程和管理酒庄的经验,他用古蒙德语吟唱《侍从骑士之歌》,那是父亲要求他背诵的经典。他像一位失常的医生,把手头所有能用上的药一股脑全都塞给垂死的病人,侥幸地期待着其中任何一种能够起到哪怕丝毫的作用,将自己最敬爱的男人从名为死亡的寂静之地唤回。


克利普斯睁开眼,两只红水晶般的眼睛没有映出一丝光彩。“杀掉我。”


“……您说什么?“迪卢克还没来得及为父亲的苏醒狂喜,便毫无防备地接了当头一棒,只有动词和宾语的命令式对年轻的儿子下达了简单粗暴的审判。


“是反噬。很……很痛苦。”言语破碎成句子,最后变成短语,从克利普斯纸一般惨白的嘴唇里断断续续蹦出来,“杀了我,给我……解脱。”


“我做不到。”迪卢克怔怔地看着父亲,尽管后者的眼睛并不知道聚焦在何处,“我做不到。”


克利普斯还想说什么,一口污血却先于语言流了出来,为他的胡须镀上难看的黑红色。“很痛……快,动手。”


咚咚,迪卢克的耳朵里呼啸着自己的心跳。爸爸,父亲,克利普斯……克利普斯·莱艮芬德,为什么平日里叱咤风云、商战中游刃有余的你,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为什么要对我示弱,为什么要向我恳求,为什么让我看到你如此脆弱和难堪的一面,为什么?


“我发誓,我会为您报仇。”迪卢克闭上双眼,拔出了剑。他灼烧掉上面残存的污渍,剑刃新得仿佛从未饮血。事实上确实如此,史莱姆、丘丘人、萨满乃至深渊法师,都不是会流血的生物。迪卢克从未见血,即使是他最钟爱的武器也未曾品尝血的滋味,而今天,他必须抓起钢剑,将自己的父亲杀死,然后在父亲的血中接受成人的洗礼。他别无选择,良好的教养和未曾造访的叛逆都决定了他必须听话,最后一次听从父亲的话。


“愿您安息。”


克利普斯笑了,那微笑一如既往得沉稳、有力。那是他最后的矜持和高傲。


他的父亲和母亲死在了同一天,在他诞生的日子。他亲手了结了父亲的生命,那个世界上最强壮、高大、完美且不可战胜的男人。


自此,迪卢克再也不纪念自己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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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西风被称为西风,虽然它吹向东方;死亡被称为死亡,虽然它吹向生命**。慈悲的风神,你用微风接了克利普斯兄弟的灵魂到你那里,进入永恒、光明、快乐的所在。”西风教会总管西蒙·佩奇的手掌间开出一朵蒲公英,随后在风元素的吹拂下散开,悠悠地飘到地上,“尘归尘,土归土,风与他的灵魂同在,正如巴巴托斯自己荣耀的身体一般。”


“枢机卿大人,请回吧。”迪卢克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先父不需要由神明来认可他的崇高,更不需要西风骑士团的怜悯。”


“你误会了,孩子,“主教面露难色,“我仅仅是在履行职责。我对令尊遇害一事深表遗憾。这也是骑士团的失职,如果能够更早地发现异状,增派人手……”


“主教阁下,”迪卢克站直,视线直对上西蒙的眼睛,“您无需自责。感谢您为先父吊唁,天气不好,现在请回吧。“


“……孩子,如你所愿。“西蒙掏出一块手帕,蘸了蘸额头。


待迪卢克不客气地送走了蒙德城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者,凯亚从门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迪卢克觉察到空气的变化,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凯亚试探性地问道。


“丧葬仪式,遇难者赔偿,找骑士团讨要说法,还有,”凯亚看不到义兄的表情,但对方明显低了八度的声音还是让他感到巨大的威压感,“找到真相,为父亲报仇。”


“对了,”迪卢克突然转身,“你问过我,我和父亲打一架,谁会赢。”


“嗯。”凯亚点了下头,同时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求答案了。”


迪卢克脸上挂着一丝惨笑。凯亚别过头去,他不想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露出这种见过地狱的表情。“不,”凯亚又把头扭了回来,直视着那双几近失去神采的眼睛,“你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你看到了吗。”


“我比援兵到得稍早些,就目睹了……那一幕。”凯亚努力从脑海中寻找听起来不那么刺耳的代词。


“父亲他,他求我杀掉他。”迪卢克盯着地板,主教撒下的蒲公英种子还躺在那里,“那个‘克利普斯老爷‘,求我,杀掉他。那时候我只觉得他的形象崩塌、粉碎……抱歉,失态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雨水拍打着窗子,迪卢克看着暴烈的雨势,想到果园的藤架,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这场大雨估计会把新生的、脆弱的甜美果实悉数打烂。果肉将和泥水混在一起,像下午时分父亲和其他人的尸体一样。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盯着卧室的天花板。他需要时间,一个对父亲如此崇拜以至于获得了神的认可的男人需要时间来抗衡信仰的坍塌。据传,魔神死亡和地脉湮灭时都会迸发惊人的能量,这种能量甚至能够扭曲空间、改变物质形态,永久性地改造地貌,迪卢克的内心也差不多正在经历这种程度的毁灭与重构:杀死、改变、接受、超越。但现在的他只能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想象一个没有父亲同行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诚然,他还有凯亚。过去二人同在父亲双臂的庇护下坐拥儿子的身份,享受父亲带来的一切——现在换他接过这份责任了。微妙的变化在他和凯亚之间已然发生,在迪卢克还未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义弟已经写好了答卷呈到他面前。


凯亚一个人留在客厅,座钟的秒针滴答走动的声响盖过了雨声。克利普斯老爷主动委身邪力,被他的儿子杀死。如果父亲向蒙德宣战,我是否也要像义兄那样,贯彻自己的正义?不……克利普斯已死,我是否真的还有为蒙德而战的资格?


凯亚突然感到茫然和惶恐。自他被莱艮芬德收养时一把无形的保护伞就撑在自己头顶,如今却只有一方被生生挖去的空白,无关痛痒的回忆一股脑地涌进来,为他血淋淋地揭开他内心深处尽全力去忽视的东西。


他作为蒙德人的正当性似乎随着莱艮芬德家主的逝去一同粉碎了。当初,克利普斯力排众议,收留了这个样貌奇特的异邦人,现在想来,不知道他和迪卢克为凯亚的快乐童年做了多少努力,在自己目光不能及的角落,酒庄其他人又为此抹平了多少非议。牧歌之国的山海将他的身躯打磨,他的身体内却自始至终流淌着坎瑞亚人的血,深渊的子民在他的眼睛中日夜不停地呼号。生父的话语和眼神像悬在空中的利剑,他早就习惯与之共存。


但是来自克利普斯的注视再也不会有了。他像一只提线木偶,一头是莱艮芬德家,一头是坎瑞亚,一端的线已然断裂,他不再完整,另一端的操纵者却在这样的时刻,在他理应为迪卢克分担痛苦的时候,还在喃喃低语:机会、机会、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生长吧,生长吧!


似乎听到了宿主内心的呼唤,右眼中的异变又开始像条鱼一样乱动。凯亚无动于衷,与疼痛相比,提线的断裂更令他无所适从。他不愿就此滑向深渊,却也找不到与蒙德共存的借口。


兄弟啊,我将这审判权献给你。上前来,打倒我,向我证明你比父亲更适合拯救我。若你无法代替克利普斯·莱艮芬德成为提线的人,或许我终有一天会屈服于深渊的呼唤,回归到无边的、原初的黑暗中去。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迪卢克很熟悉这种轻重和节奏,兄弟二人间自小约定出一套独特的暗号。他在试探,他另有企图。这声响和小时候的凯亚闯祸后敲开克利普斯房门时别无二致。“父亲,放在书房的那个花瓶……您现在用的到吗?”得到克利普斯(充满疑惑的)否定的回答之后,他挠挠头,笑得一脸无辜:“我不小心把它打碎了。”


接下来门将被打开,凯亚一定会说些什么,并且比打碎花瓶更骇人听闻。迪卢克盯着那扇门。那眼神就像猫头鹰一样,透过掩饰的迷雾,正中靶心。


“哥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利用了你们,利用了父亲和你,利用了莱艮芬德家,利用了蒙德。”


迪卢克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知道凯亚在说什么。空气安静得令人发指,他在等凯亚给出更详细的解释。


“我不是什么和家人走丢的小孩,我只是一枚棋子,来自被神所灭的国度。被生父抛弃在蒙德,只是因为在自由之城,来历不明的人也可以安身立命;被抛弃在*你家*附近,只因为在酒庄能最快、最隐蔽地打听到各种情报。”凯亚的语速快了起来,这段话在他的内心里被预演了无数次,“我被克利普斯老爷收养绝非偶然,一切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说。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西风大剑在迪卢克手中幻化成型,“父亲至死都认为,你是他的好儿子。”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被精心安排的吗?父亲给予我们二人的、太阳般热切的爱,在你眼里都是换取情报的筹码吗?他在挑衅我,迪卢克想,他一定在挑衅我,他想激怒我。可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父亲尸骨未寒,凯亚就这么急于洗脱他与莱艮芬德家的关系?


“你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跑到我这里说这些,我只能认为这是你的挑衅。”西风大剑的剑刃镀上烈焰,剑尖掠过地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你在质疑我。”


“我怎么敢呢。哥哥。”


那是凯亚记忆中最后一次喊那个男人“哥哥”。他手中握住西风剑,摆好了防御架势,尽管他认为自己的任何武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薄得像纸。


“谨记,破坏是为了守护必须守护之事,”十四岁那年,兄弟二人并排,单膝跪在西蒙主教和大团长法尔伽面前。那天阳光灿烂,蒙德大教堂内满地都是破碎的色彩,像撒了一地的宝石。管风琴厚重雄浑的乐声响彻在整个蒙德城的上空,骄傲地宣告又有新的西风骑士获授佩剑。克利普斯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膝盖上的手不停地抖;已获佩剑的骑士被坚执锐,在兄弟二人行礼时齐刷刷地起立,盔甲碰撞声与柔美的音乐交响;居民们把教堂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要一睹蒙德双子星骑士生涯中的里程碑事件。


“谨记,善待弱者。”西蒙说。


“谨记,宁死不屈。”法尔伽说。


“谨记,为手无寸铁之人而战。”一阵风拂过,翅膀状的护手自主教的右手环绕而出,银镜一般的剑刃在凯亚面前凝结,倒映出他的形体。


“谨记,为正义忠诚而战。”修长的剑柄伴随一阵旋风从法尔伽手中探出,笔直的剑格垂直于大团长交叠的双手。大剑在空中抡出风声,被团长夯进地里,宽阔的剑刃染上面前红发骑士的颜色。


“谨记,”西风教会主教和西风骑士团团长拿起刀剑,在二人的肩膀上轻点两次,“永不伤害你的兄弟。”


现在,他们二人拿着“为了守护而去破坏”的武器,向自己的兄弟拔刀。


明知道迪卢克理所当然的愤怒,明知道他暴烈的战斗,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他坦白?凯亚·亚尔伯利奇,你寻求的真的是审判而非解脱吗?


接下迪卢克的第一招之前,凯亚已然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若敌不过自己的兄长,他要如何才能弑杀自己的父亲?若承受不起审判的重量,又怎么能有掌控自己命运、选择前进道路的自由?


用你的剑来审判我,迪卢克·莱艮芬德!


凯亚感到舌尖发麻,嘴唇中仅剩的水分在一点点流失、冻结。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裸露在龙脊雪山的烈风中,彻骨的寒意过后,却又像跳进了火海——这火甚至还不同于迪卢克温暖的火焰,凯亚只感到有烧得通红的棘刺将冻结的肢体刺穿。名为凯亚·亚尔伯利奇的形体还举着剑伫立在原地,灵魂却已经在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里被肆意地打碎、重组。


寒气裹上剑刃,绽放出漂亮的霜花,和迪卢克的火焰撞在一起。紊乱的气流撞开窗户,大雨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大厅的座钟不合时宜地响起,钟声回荡在空空的府邸。


获授神之眼的那天,迪卢克兴奋地告诉凯亚,他听到了来自上天的声音,神的祝福。“祂说,用火焰燃烧一切,剩下的就是,呃,是什么来着,我明明背下来了……”


冰冷的神之眼已然降临,凯亚却没有听到任何神谕,此时此刻只有风雨的呼啸、沉闷的钟声和剑刃相撞的脆响。何等讽刺,被神抛弃的罪人的后裔成为原神,在蒙德人眼中无异于半神的存在,在坎瑞亚人看来却是卑劣的背叛者!


凯亚苦笑。覆灭古国最后的希望,成为众神昭示其权柄可被企及的玩物。


“你……”面对骤降的室温和向自己脸上突刺的冰棱,迪卢克本能地唤出更猛烈的火焰。逆焰之刃是昏暗室内唯一的光源,在二人的眼底跃动着,那颗星型的瞳仁中却看不到任何光彩。


事情反而开始变得无趣了,凯亚想。容不得他对自己的未来多加考量,他的命运已经镌刻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中,他的举动都将暴露在众神的视线下,说不定,祂们正期待着凯亚导演一场反抗命运的戏码供众神取乐。神之眼绝非什么上天的肯定,而是彻头彻尾的嘲笑和侮辱。


分神的瞬间,凯亚手中的剑被挑飞,他并未完全习惯元素力在体内的涌动,四肢还像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僵硬,兵戈相撞的麻痹感还残留在右手处。西风剑飞到不可见的黑暗角落,断成两截,一先一后咣当坠地。


迪卢克沉默地看着手无寸铁的凯亚。后者迅速在手中凝结出冰剑,那把剑晶莹剔透,在昏暗的室内几乎隐去了形体,只有周身散发的白色寒气宣告它的存在。但它同样十分粗糙,剑柄和剑身上歪扭出扎眼的不规则冰棱,背叛它的主人,提醒迪卢克冰元素并未完全处在凯亚的掌控之下。


继续争斗下去毫无意义。只要迪卢克愿意,他可以随时让凯亚的元素造物化成一滩水。他收起大剑,背过身去,看着大雨继续涌进来,将自己打湿。


不知过了多久,迪卢克回头,背后已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凯亚在这里停留了多久、何时离开的。那一晚,寒冰熄灭了烈火 ,第二日的黎明照常来临,却没有了往日那绚烂的色彩与炽热的温度。


---


7.


许多上了年纪的蒙德人认为,魔龙袭击车队的事件是一切祸乱的开始。这不无道理,毕竟在那之后,莱艮芬德家兄弟反目、迪卢克退出骑士团并销声匿迹、大团长法尔伽远征、愚人众强制征兵、风魔龙袭城、异乡人造访、暗夜英雄的现身,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蒙德似乎被搅得天翻地覆,再加上后来的侵略战争,甚至有饱经风霜的老者向西风骑士团建议,将魔龙“乌萨”作乱的那一年定为新纪元的元年,以便令世人铭记,贵族治下的黑暗时代已过千年,但自由之城仍未迎来众人所期望的和平。


后来这位长者的建议确实被采纳了,只不过新纪元元年并没有定在魔龙侵扰的那一年。


---


“……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迪卢克老爷,”蒙德城的骑兵队长坐在吧台前,手指沿着杯沿不停地画着圈儿,“不能因为我在旅行者面前揶揄了你一句就只卖我葡萄汁吧?”


“本店马上打烊,喝完这杯就离开吧。”


“现在?”凯亚瞥了一眼酒馆门口,“六指乔瑟都还没喝醉,迪卢克老爷这就要下班了?”


“……与你无关。”


“唉,好吧好吧。外面这么大雨,迪卢克老爷也真舍得把客人赶走。”凯亚耸耸肩,将剩下的葡萄汁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天使的馈赠”。


迪卢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记得神之眼还有重塑人的性格的功能,在他看来现在的凯亚像是带着面具在剧场中央用夸张的语调背诵台词的戏剧演员。不……或许神之眼多少扭曲了持有者的性格,人无法抵御向着偏爱自己的神明靠近的欲望。但是,“被神所灭的国度”的子民也会有这种缺陷吗?迪卢克不知多少次再度咀嚼起那天凯亚的话语。他曾询问“观察者”,却被告知这是遍布提瓦特的网络都没能触及的领域。横向的网捕捉现世所有的风吹草动,向历史的纵深处织网的行为却被严令禁止,“观察者”警告迪卢克,须弥教令院的数位学者人间蒸发,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凝视时间的深渊,定会被索取相应的代价。”


每每想起这句话,一阵寒意还是会涌上来。倘若时间之外的观测者都发出了如此严重的警告,在时间的深渊中出生、成长的人,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十多年来,迪卢克悲哀地发现,他对凯亚一无所知。每当迪卢克*以为*自己向他走近了一步,反而牵扯出了更多的疑惑。加增知识,却加增愁烦。太阳底下无新事,凡存在的,必有痕迹,他看着义弟离去后虚掩的门,却像没有任何脚印的雪地。寒冰能够将世间万物冻结乃至绵延数千里,冰层中央所封存的事物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凯亚,你到底对我封存了多少呢?三年间,你又将多少秘密悉数纳入了寒冰之中?迪卢克不可能知道答案,他也无暇顾及,蒙德城周边魔物的活跃程度又前所未有得高,每晚他都对森林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草堆和树丛,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他不知道树林中是否有机关鸟,它会不会再次引来祸害,再次带走谁的性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前六日,当迪卢克完成工作、走出茂密的森林后,拂晓的第一缕晨曦已经在迎接他了。他不得不用葡萄汁赶走凯亚,不得不在吟游诗人都还没喝醉的黄昏时分急匆匆地出发,他害怕,自己的疏漏会招致来更深刻的灾难。


风神巴巴托斯在第七个圣日,歇了祂一切的工,安息了。蒙德的暗夜英雄却不敢停下他的脚步。别人将英雄的功绩归于守护蒙德,但只有迪卢克自己知晓,他只是不愿再见血亲分离的苦痛。


迪卢克从“天使的馈赠”后门离开,望了一眼雨中还没走出多远的凯亚的背影,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低语森林奔去。


骑兵队长踏出酒馆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顿时像泡沫一样消失了。他还有要去做的事情。再加上今天没能喝到“午后之死”,又赌气般跺了跺脚。


他回到住处,书桌上已经整齐地码好了几封信。在他的床下还有类似的几百封,一部分和他马上要拆开的几封一样由薇尔整理,另一部分则是他在三年间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碎片:无间断地在酒馆从各色人群的嘴里撬话;兼任外交使臣时与璃月的七星八门互通有无;借着蒙德城领导层的身份与社奉行达成了有关祭祀用品的合作,并以私人名义和托马取得联系,将终末番的一部分行动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他将自己麾下仅剩的几位骑兵全部以学术交流的名义派往须弥,在浩如烟海的古书中挖掘历史的蛛丝马迹;以晨曦酒庄二把手的名义和枫丹的酒业大亨们来往密切;唯有高山那一边的穆纳塔他无法企及,不过他一直紧密追踪着在火之国的边境活动的冒险家们;至于至冬国,愚人众首席执行官“丑角”只是在宴会上看了这位蒙德使臣一眼,就决定提供给他想知道的一切情报。那时凯亚提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晨曦酒庄的迪卢克如今身在何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漂流了三年的时光,现在就躺在凯亚面前摆着的某一封信里。


“魔物活动频繁”、“暴雨天气增多”、“地脉异常现象增多”、“鹰翔海滩发现新近被冲上岸的船骨”、“龙脊雪山雪线下移”,凯亚将读过的信重新叠好,塞进信封,摆在一边。


现在书桌上只剩一封信了。信封用红蓝两色的火漆封着,上面凸出的面具被涂成黑色,正在对他嗤笑。凯亚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坎瑞亚的亚尔伯里奇现在身在何方”。


凯亚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火漆印:


“一同嘲笑命运之人,我故国的同胞啊

你比我更熟知凝视深渊的代价。

如今他却甘愿离开黑暗的保护,

我得以瞥见那黑袍下的一角。

小心,

灾难即将来临。”


没等凯亚收起这封预言般的信件,有人急匆匆地叩响了他的房门。


“凯亚队长,凯亚队长,不得了,不得了,”霍夫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盔甲上满是雨水,“大团长……法尔伽大团长的斥候回来了,现在正在骑士团那边,您快去吧!”


凯亚的表情凝重起来:“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赶到。”


他调整好呼吸和仪态,向骑士团走去。以敏捷、高机动性为荣的骑兵从未感到自己的双腿如此沉重。近日来的异象、迪卢克的忙碌,“丑角”的回信以及法尔伽的归来在他眼前七零八落地横着,答案昭然若揭,他只是迟迟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而现在,车轮陡然加速,手眼通天如凯亚也不能使它停下片刻。


芭芭拉正在为这位先遣队员疗伤,丽莎在配制药品。他木然地接受着一切帮助,对凯亚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像一尊在呼吸的雕塑。


“海难,伤亡惨重,追兵在后。”琴低声向凯亚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后者像芭芭拉点头致意:“不打扰你们治疗,我和代理团长出去一下。”


“琴团长,追兵是怎么回事?”


“仅凭目前的情报,无法得知大团长他们面对的是何方势力。这位是我们在海滩上发现的,他身上带着大团长的亲笔信。”琴摇摇头,“这位骑士自恢复意识以来没有说一句话。”


“信在吗?我想看看。“凯亚左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顺势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信纸上赫然画着一颗光秃秃的巨树,树根处立着一朵枯萎的花。


凯亚的左手一抽搐,随后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免被琴看到。画的下面写不少字,但大多被水洇开,已经无法辨读。


“琴团长,”凯亚没有抬头,视线还埋在画里,“让清泉镇的居民来蒙德城内避难,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大教堂;关闭城门,令所有居民锁好门窗闭门不出;将所有在外巡逻的骑士召回,全部用以守卫城门和城防薄弱处。团长,”凯亚看着古恩希尔德的女儿,蒙德的守护者,眉头前所未有地紧蹙,“现在是蒙德城最需要你的时候,拜托了。越快越好。”


“以此剑起誓。”琴行了个礼,“可是,凯亚,你要去做什么?”


“没什么,我去去就回。”


凯亚上马,向望风角疾驰而去。


大雨冲刷着草地,汇成水流从高地倾泻而下。狂风在原野上呼啸,卷起雨水的乱流,朝白马骑士扑去。凯亚的脸上满是雨水,他一度在漫天的水幕中迷失了方向。


望风角最高处的瞭望塔还闪着稀疏的火光,脆弱得似乎随时能被暴烈的雨势浇灭。凯亚冲向漆黑夜空中的那一点星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心急如焚。守望风暴的仕女,这是他这三年来搭建情报网、获得答案的最后一块拼图。所有的线索业已指向一个还未发生的确定事实,他却仍固执地想站在蒙德的制高点见证那一刻的到来。


该死,该死——马蹄在激流中磕磕绊绊,骏马因为马刺的频繁刺激而嘶鸣——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随着那点星火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凯亚的右眼越来越痛,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火棍在里面搅,他几乎已经听到远方的海面上,法尔伽的残兵背水一战的怒吼和刀戈相撞的回声。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自初代蒲公英骑士流传下来的号角被人吹响,那低沉、古老的音色几乎能够撼动脚下的大地。坐骑受惊而起,再不愿意向前一步。凯亚听着如同远古巨鲸鸣叫的声响从前方传来,瞪圆了眼睛。


芬德站在瞭望塔的塔顶,让风将号角声带去更遥远的地方。三代人未曾听闻的战争信号在大雨滂沱的午夜响彻蒙德,惊醒了每一个尚在沉眠中的人。远方的海和天在一片混沌中缠斗,仅能在电闪雷鸣的瞬间瞥见海平线处,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的双头鹰旗帜和其下模糊的人影战斗的身姿。


几道紫色的闪电劈落在凯亚周身,他的视野短暂地化为一片雪白。他听到爱马离他而去,雷电的嗡鸣中有机械运转的声响。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凯亚心里清楚地明白,待他视觉恢复,眼前将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他的心跳像铁匠落锤,一下一下砸着胸膛,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男人的身影显现在凯亚面前,他的身后跟着耕地机组成的军队,一如他七岁那年的光景,只不过耕地机的种类似乎更多、外形也与人相去甚远了。


凯亚本想嘲弄一句父亲的品味太差,下一秒看到的事物让他短暂地暂停了呼吸,胸膛像挨了一锤——迪卢克被某个遗迹守卫扔了出来,他满身是伤,血覆盖了半边面容,在大雨的冲刷下流下去,将他的白衬衣洇成了淡粉色。


孩子,好久不见。”坎瑞亚的亚尔伯里奇开口了,在一片开阔中,他的声音并不小,但嘶哑得像那个下午雪地中遗迹守卫吐出的话语。


“你……”凯亚发觉自己的牙齿正紧紧咬在一起,以至于只能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个词。他冲过去,将迪卢克扶到自己腿上,努力抹去他眼睛上覆盖的血,雨水却像割不断的布匹,继续带着鲜血流下来,盖住凯亚方才清理出的空处,再次为迪卢克的半张脸覆上红色的丝绸。


这个人是谁?你们好像认识。”亚尔伯里奇关切地问道,上挑的尾音还夹着一丝好奇。


“与你无关。”凯亚咬着牙说道。他当然明白,父亲绝对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在向蒙德城进军的途中在森林里发现了可疑的身影,嗅到了种子的气息之后顺手将迪卢克带到了这里。


父亲关心儿子,不是应该的吗。”亚尔伯里奇淡淡地说。他并不期望十几年未见的孩子能对自己多么亲切,更不指望凯亚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怯生生地钻进自己怀里。他们俩都变了。


“那您可真是一位好父亲。”凯亚搂着迪卢克,用自己的身体给尚未恢复意识的义兄挡雨。


他从未好好和父亲说过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此时此刻。自打记事起他都和母亲在一起,极少见到这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凯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自称丈夫和父亲的男人会放任母亲死在儿子的面前,放任传教士的肆意妄为,放任自己流落异乡,放任一切苦难和离别的发生,躲在深渊中观察着这一切。现在,你是来做什么的?打算见证这颗种子开花结果,见证他的那个坎瑞亚复活吗?


你的盔甲和武器,不普通。不愧是我的儿子,做得很好。”亚尔伯里奇饶有兴致地打量长大成人的儿子,视线在神之眼上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在眼罩上。


把眼罩摘掉吧。没有别人,不需要隐藏。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他果然是来验收成果的。


凯亚感到右眼一凉,湿透的、沉重的眼罩被不可视之刃干脆利落地切成两片,落到怀里的迪卢克身上。这是自他七岁之后,第一次用双眼感受清风,感受雨露,将自己完整的脸庞暴露在世界里,尽管那一只眼早就失去了视觉。


迪卢克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被血痂黏住,还无法睁开。凯亚感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去抵御想要低头查看的本能,直直地看着前方,盯着父亲和他的军团,竭力不让迪卢克看到那只眼睛,那片漆黑的、丑陋的土壤。


迪卢克慢慢扭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眉眼几乎和凯亚一模一样。他将视线转回来,看到凯亚古怪地梗着脖子直视前方,但扶着自己的手明显在抖个不停。


“凯亚。”迪卢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改变视线的方向。


你没有泄露我们的秘密。做得很好。”亚尔伯里奇看着眼前这一幕,点点头。


“我不需要你的称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凯亚还想说点什么,却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垂下了头。


这是凯亚第一次将全部的、完整的自己暴露在迪卢克面前。迪卢克看到漆黑的根系和幼嫩的细小枝桠从那只无法闭上的眼睛里伸出来,让他想起父亲生命的最后,他的身上蔓延出来的小蛇。


这么长时间里,你都在独自忍受那样的痛苦吗?


迪卢克的手向上,轻轻拂过那片漆黑的土壤。凯亚的独眼凝视着迪卢克睁开的那一只眼睛,眼神哀怮得像在说,即使在那个雨夜,我也没有向你吐露全部的秘密;即使是你,我也无法将这份苦痛与你诉说;即使是你,也无法将我从这片漆黑的世界里拉出来;即使是你,也无法拯救我。


凯亚抱起迪卢克,将他放在避风的岩石后。


现在,该是我们清算的时候了。


让我看看,你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多少长进吧。”亚尔伯里奇命令耕地机待机,走上前,在儿子面前站定。


“冻结吧!”刺骨的寒气从剑刃飞出,向男人咬去。后者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冷的白气在他面前就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沾到雨水凝结起来,砸在地上。


用神赐给你的力量?”男人轻笑了一声,“ 我来帮你一把。


他从容地抬起一只手,凯亚顿时像触了电一般瘫倒下去,一只手捂住右眼,另一只手拼命地抓着土壤。嘶吼堵在喉咙处,像困兽无助的呐喊,迪卢克听到他痛苦的嘶吼,却因严重的伤势动弹不得。


我只是让同源的力量共鸣,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亚尔伯里奇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你始终不愿意接纳它,与它共存。


“谁要……与这种……东西……”凯亚跪起来,用剑支撑着身子,试图起身。


使用这股庞大的力量,整个世界的力量,来击败我,”亚尔伯里奇继续上前一步,“或者我将杀死你。若你的力量足够,坎瑞亚就将于此重生,于此复兴。


凯亚不明白。他不明白于此地重生一个覆灭国度有何意义。父亲,对你来说,什么是坎瑞亚?所有的国民皆已陨落,由我在此地创造一个新的,又是在为谁创造容身之所?和那个你所熟悉的坎瑞亚又有什么关系?


传教士言:“旧主已逝,新王当立”。


谁的王?


母亲说:“开花后,它会重新结出种子。生命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东西”。


母亲,倘若我的生命在此终结,我也会结出种子吗?


我不会为我不熟知的国度、不熟知的历史而战;我不会为虚假的头衔、诱人的名号而战;我不会为我的苦难、为复仇而战——我为我爱的人而战,我为守护我想守护的事物而战,我为我自己而战,这是我的人生,这是我的故事。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我不是坎瑞亚的遗孤,不是莱艮芬德的养子,不是蒙德城的骑兵队长,也不是地脉之种的容器。


他已然做出选择。


凯亚扔掉剑,闭上眼睛,他感到沉重的力量从自己的脚底淹上来。


就是这样……生长吧,生长吧。”男人看到儿子纵身跳入深渊的怀抱,难掩欣喜与激动。


来吧。”黑色的剑在凯亚手中凝结,他眨眼工夫便突刺到了亚尔伯里奇面前。他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大雨也无法影响到他轻盈的战斗。


终于愿意用母语和我说话了。”男人躲开了第一招,手中的法器充盈着魔力。


闭嘴。”黑色的剑风逼得男人接连后退,展开的防御结界不断出现裂纹。


很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男人话语间已经在喘着粗气,语气却仍然狂热和兴奋,凯亚越是使用地脉的力量、他越强大,种子的生长速度就越快,他的坎瑞亚就能以这支地脉为基底,于提瓦特大陆降临。他深知枝桠的一隅敌不过树干,亚尔伯里奇也将为这崇高的理想向自己的儿子献上生命。


凯亚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中,他的周身是无边无际的宇宙。没有繁星,没有声响,他触摸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在地脉的奔流中回归原初的形体,变成种子的模样。他回想起某个在莱艮芬德家的夜晚所做的迷惘的梦,在风起地那颗巨大的橡树下,星瞳的孩子们拉着他的手,向他道谢。


继续,变强吧。”亚尔伯里奇一挥手,他的身后陆陆续续亮起无数只黄色的独眼,像璀璨的星海,照亮了望风角。凯亚的父亲已经消失了踪影,这位狂人早已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和他自己的造物连接在一起。遗迹守卫悉数苏醒,钢铁的巨人一齐鸣响毁灭的前奏。


凯亚已经觉察到身体的异变,他的耳朵听到树木抽芽的细微声响,他的双腿开始变硬。


我用我全部的力量下令,”凯亚面对遗迹守卫组成的军队,他决定赌一把,“耕地机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倘若遗迹守卫能够识别这颗种子,对我发出预言,地脉的力量也一定可以干预它们的行动。凯亚赌赢了。眼前的机器一个接一个发出更加刺眼的黄色光芒,炸裂、崩毁,一时间,整个蒙德亮如白昼。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回声,模糊的光斑投射在他的眼睛里,大陆各处的遗迹守卫都听从了它们共同的主人的命令。


如果真的将有一个新国度诞生,至少,那将是一个不需要铁与血来开拓土地的国度。凯亚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视野全黑的最后,他看到迪卢克正艰难地、匍匐着往自己这里移动。


哥哥,不要为我的离去哭泣。我将变成一棵大树,开花结果,那是我生命的延续。


---


尾声


蒙德在下雪。人们聚集在大教堂,听琴团长宣读关于定下新纪元的通告。法尔伽在与深渊教团的战斗中重伤,回来后正式将团长一职移交给了琴·古恩希尔德。


“是凯亚·亚尔伯里奇和迪卢克一同牵制住了深渊教团的主力部队,才使得我们有时间组织避难、集结兵力,才避免了无谓的伤亡。是凯亚的献身,使世上再无遗迹守卫阻挡冒险家的步伐。人类的开拓永无止境,是他给了我们这种可能性,是他,……”


琴团长泣不成声。


望风角的那棵大树下,绿衣的吟游诗人弹奏起蒙德古老的歌谣:


恐怖的风暴压沉了天空,

肆虐的风雪摧垮了穹宇,

大海和森林,

随望风角的北风呼啸。


朋友们,我们别错过机会,

趁白日未尽,

趁我们膝盖尚青春,

行乐尚坦然,

且松开暮年皱缩的前额。


你只需拿出温妮莎上任那年那年的酒,

勿谈论其他:神将消灭这些忧患,

给你仁慈的补偿。

此刻将狂风精油抹遍全身,

用诗琴纾缓沉郁的心事,

对我们更有裨益。


蒙德的吟游诗人为出征的战士唱出了通达之言:

“不可战胜的凡人们,风神眷属的骨血,

远方的土地等着你,切分它的是,

冰冷的清泉与旧城的高墙,


命运三姐妹已用确定的纱线截断你回家之路,

你湛蓝的母亲也无可奈何。

在月之城,你要用酒和歌,

用平复可憎和痛苦的甜美劝慰

来冲淡一切不幸。


命运三姐妹已用确定的纱线截断你回家之路,

你湛蓝的母亲也无可奈何。

在月之城,你要用酒和歌,

用平复可憎和痛苦的甜美劝慰

来冲淡一切不幸。” ***


END.




*该片段为《希尔德布兰特之歌(Das Hildebrandslied)》所讲述的内容,在翻译时稍作了增删和改动。原文为残篇,仅余68行,父子二人决斗的结果不得而知。


**摘自耶胡达·阿米亥的《在我生前,凭我生命》。


***改编自《致战友》。《贺拉斯诗全集》,李永毅译。


---


唠嗑时间!


又写了cp浓度不高的怪东西真是对不起……一开始只是想写凯亚做出选择和生父对峙这么一个场景,脑着脑着就有的没的扯了这么多= = 典型为了一碟醋下了一盘饺子啊(捶桌)然后发现迪卢克老爷通过(被动的)弑父完成了一次蜕变,但是对于凯亚来说类似的转机仍没有到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写了这样的故事。


父子相残是经典的母题,但显然因为笔力不足没能很好地将这种冲突在文中表现出来。虽有遗憾,但总归在痛苦中完成了。希望各位看得开心,欢迎评论批评建议。这对双子的故事真的很有魅力,凯亚自诩莱艮芬德父子悲剧的旁观者,然而相对于凯亚自己的挣扎,迪卢克也是旁观者。相互纠缠又剥离,所以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


最后请允许我补充一句!我因为能力和精力不足实在没法从凯亚的个人档案中合情合理地、完整地推断出他这么做的心理和动机,所以在本文的第6部分中,我专断地使凯亚的行为从符合本文主旨的“弑兄(即弑父的子题)”出发,简化了情节并使其戏剧化 其实那一部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本文还有许多地方也是出于符合主旨的考虑做了类似的夸张化处理。这和我个人在一般情况下对迪凯二人的理解也是有出入的。若和您的人物理解相冲突并给您带来不适,请谅解。


汀雪

【枭羽】去看马戏团表演吧(一发完)

#abo设定

#白垩老师生日快乐!@冥古白垩 

神秘数字(⑧六0⃣③八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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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垩老师生日快乐!@冥古白垩 

神秘数字(⑧六0⃣③八③八)

湿岛效应

【枭羽】仿生人会编写爱情程序吗

*又名《在末世寻求恋情是否搞错了什么

*cp:迪卢克×凯亚

*半架空私设背景,充满大量个人理解,若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1.4w字,一发完


序章


他将反应炉心的内核切割成合适的大小,保留上面用古老印刻手法编写的指令纹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K-1130β人形的心脏位置——那是一个特殊金属制成的感应器,同样是从坏掉的耕地机上拆下来的。但耕地机的外壳大都是刷了特殊防腐涂料的木料层,这种木料只有在地下古国的残垣中找到,看上去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系,十分有韧性,但这种植物早在两百年前就因为地脉紊乱而逐渐枯萎。

所以...


*又名《在末世寻求恋情是否搞错了什么

*cp:迪卢克×凯亚

*半架空私设背景,充满大量个人理解,若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1.4w字,一发完

 

 

 

序章

 

他将反应炉心的内核切割成合适的大小,保留上面用古老印刻手法编写的指令纹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K-1130β人形的心脏位置——那是一个特殊金属制成的感应器,同样是从坏掉的耕地机上拆下来的。但耕地机的外壳大都是刷了特殊防腐涂料的木料层,这种木料只有在地下古国的残垣中找到,看上去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系,十分有韧性,但这种植物早在两百年前就因为地脉紊乱而逐渐枯萎。

所以他换成了另外的材料,是一种在酒庄附近经常能获得的杉木。这种木头虽不像耕地机的材料那般坚韧,作为人体关节更是容易磨损,但胜在轻盈。K-1130β的基础骨架是由曾经璃月出产的某种金色矿石做成,但以他现在拥有的技术和资源无法加工更多,于是只打造了K-1130β的胸腔与盆骨,而脊椎则是用另一种延展性更强的白色矿石组成。

在K-1130β之前,他自然还制作了K-1130α——得益于自己记忆中成熟的技术,他仅失败了一次。

那一次失败,是因为他将K-1130α的感应中枢草草地固定在了后脑的凹槽中,只加上了一片不够厚实的木片用以遮挡,于是K-1130α的感应中枢在某次事故中掉了出来,但它竟毫无知觉:因为无论有没有感应中枢,K-1130α好像都表现出一个样。

于是这一次,他重新改造了人形的脑部构造。信息处理中枢在主脑占有的空间缩小了,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他移动到了躯干的心脏位置旁,这样后脑凹槽就可以放进他改造过的、更为精细的感应结构。

 

小型的反应炉心在接触金属片的那一刻,就自动完成了感应程序。他如释重负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各处核心的启动和反馈。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一些细碎但可忽略不计的运作声消失之后,床上的人偶睁开了眼睛。

 

人偶最初发出的声音怪异而生涩,它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转头看向他。

 

“灵活的棕色狐狸跳过一条懒狗。*”他说。

“灵火的棕色湖里-调过,跳过一条-懒狗。”人偶缓慢地调整自己的声带。

 

“将五打酒瓶装在我的箱子里。*”他继续发声,努力让自己发音的每个语调都重重地踩在词头,以更好地区分每一个单词和声调。

“将五打酒瓶撞在我的箱子里!”第二句话的复述就已经变得清晰、正确了许多,人偶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些小小的自豪,这表明他已经能够成功处理自己的情感变化。

 

“最后一句,”他用手抵在人偶的颈间,感受到它发声时随节奏震动的声带。“枫丹的雨主要降落在平原上。*”

“枫丹的雨主要降落在平原上。”它完美地复述出了语句,并带上了一些熟悉的尾音。

 

“调音完成。”他拿出计划表,在最后几个方框中打上了勾。“我叫迪卢克,你叫凯亚。三十五岁,男性,其他的事情——等你处理完储存在核心里的压缩信息,就会想起来的。”

 

 

01

 

冬季很快来临,这几十年来,蒙德都会下雪。

那积雪堆起来几乎有半人高,数百年前的蒙德人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这里是北境明冠、月亮之城,风雪被神的气息吹散,大地覆盖着令人心情愉悦的、生机盎然的翠绿。人们只会远远地瞧上一眼远方的龙脊雪山,但除了躁动的冒险家和巡逻的西风骑士,并无人想去感受那美丽而危险的雪景。

 

迪卢克保存了近十年来每一次的降雪记录,得到了令人欣慰的发现——棕黑色的雪花逐渐褪下那些暗淡的杂质,展露出它应有的白。这说明他们的地脉正在逐渐恢复,一直到凯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这年,积雪已经呈现出漂亮的淡色,闪烁着像破碎晶体一样的细小闪光,就像凯亚曾经给他看过的白色海螺,它的壳薄而透明,看上去磨损了太多。

酒庄的地势较低,仅仅是一个夜晚,积雪就几乎把酒庄的大门埋住,他和凯亚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来,一个人铲雪,另一人去不远处的高地拾柴折枝。过去总是迪卢克独自处理所有的麻烦,每一天都在与不断堆积的雪块、漫进地窖的融水战斗,虽然低温并不会对他们的行动产生影响,但他牢牢记着凯亚曾经对他说的话:人类会因寒冬而感到寒冷,因而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人。

而现在的凯亚总是向他抱怨,想要免去一些对他而言并不需要的事情,比如进食、穿衣、洗澡……这些人类为了维持自身而做出的种种微小努力——毕竟他只需要保证炉心的正常运转和进行每三周一次的身体维护罢了,一点也没有继承过去的习惯。

 

但是凯亚也会做一些他们曾经历过的、有利于拉近相互之间距离的事——比如此时,他们正靠在一起用壁炉取暖。凯亚手里捧着一本破烂得快要看不清字迹的书本,像个孩子一样窝在迪卢克的怀里晃腿,时不时地问迪卢克问题。

 

“‘在最终的惩罚来临之前,请允许我忏悔,请允许我祷告。这些花朵只不过是因为爱着太阳和土地而开满了花圃,路过的人应该感谢它们分享的香气,正如人们应该感谢神所赋予的智慧。爱冒险的人爬上了尖帽子峰;爱战斗的人在剑柄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那也应该允许人爱着一朵虚伪的花、爱着一个真实的人。人之爱会招致邪恶,也会带来幸运;人之愿值得我抛弃信仰,我感谢神教我自由,因此我将杀死另一个自由的人。’”

凯亚声情并茂地朗读着书中的语句,他总喜欢与迪卢克分享一些趣事、等待他的评价。这本书是从迪卢克的书架上取出的,书中所描写的内容从未在凯亚的记忆里出现过,令他难以理解。

“我看完了,这本书我看了三遍。”凯亚说,“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它讲述的故事,我试着按照你教我的——搜索了所有的记忆,并没有找到和这些剧情相似的情景,迪卢克,你经历的比我多了不少,那么你认为人的本质应当是自私、叛逆而感性的吗?”

迪卢克看向书本的封皮,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回忆起了这部近二十万字的幻想小说。

“人的本质应当是思考与组合的本能,就像你能够处理信息,正确回答我所说的话一样。此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本能之上的派生物,是能够明确的因果、可以溯源的逻辑。”

 

“那么按照你这样说,主人翁杀死恋人,却最后跪在墓前失声痛哭的行为是前后矛盾的。”

 

“书中是这样写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但我并不认同,”迪卢克答道,“这只不过是用来模糊真相的借口。在提瓦特与神同行的时代,超越个体的绝对力量掌控了命运,但在世界的秩序崩塌之后,命运的主人便成了别的东西。”

“这些东西会随着时间而变化——但是,唯一不变的法则来自地脉,这也与驱动你思考的力量同源。从宏观的逻辑出发,你能够理解人类的渺小,和因为渺小而不得不委身于规则与力量之下的看似反常的举动。”

 

凯亚将厚重的书本扔在地毯上,迪卢克的回答令他有些漫不经心。从他苏醒的第一天开始,迪卢克就让他不断地回溯记忆,找到那些可以被阐明的规律,这在他眼里完全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执着。

“所以你认为,造成一切悲剧的根源旨在信息量的差异。”

 

“是的。那你又是怎样认为的呢,凯亚?”

 

“我认为嘛……这就要从一些落差说起。”凯亚将食指抵在对方的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让迪卢克插嘴,“信息的数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去,他见过多少,又忘记了多少?我自诞生之刻起,就被输入了那些比这具身躯的年纪还要长数十倍的故事。”

“这些东西如你所说,是个人的记忆,也是组成世界历史的一部分,更是从地脉根源散出的枝叶。我通过人造的大脑思考,正是这世界能够通过某种规律有序运转的证明。那么,如果继续追寻着这样的道路,在曾经的那个我生活过的记忆和环境中抽丝剥茧,就能明白灵魂的真正面貌。”

 

“打断你一下,凯亚。”迪卢克礼貌出声,“我并不希望你将那些记忆认作身外之物,这些重要的信息等同于人类的‘回忆’,是灵魂的锚点。时间是单向的,意识永远活跃在当下,而正是有回忆的存在,才能够保证你是你本身。”

 

“我并没有否认这些,我现在的考量正是基于那些过去的记忆。这些信息教会我:凯亚是一个如何思考,使用着何种逻辑的人。”

 

迪卢克点头,“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可是,”凯亚说,“这些真的是构成人类本性的所在吗?那些书中所指的自私与虚伪,浪漫与自由,这些看不见摸不着、超出合理行动范围的情绪,灵魂的指令正是藏在其中吗?”

 

“你可以说,正是存在这些未知的东西,才引导人类不断追求真理。”迪卢克回答,“人类得以存续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不断地探索。”

 

“那我也可以这样说:我寻找灵魂的过程,便是不断探索着我对你的爱的过程,对吗?”凯亚笑道,他起身跪坐,膝盖撑在柔软的沙发绒布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对迪卢克做出立誓的姿势。

这一姿势并不标准,也不庄重,只是千百次对话中的又一个小小插曲。迪卢克记忆中的凯亚正是这样的俏皮,喜欢讲一些夸张的情话、把爱挂在嘴边,却又在下一秒显得寂寞无比——这些都是在漫长的相处,细腻的回想中被迪卢克所熟知的细节,他自诩了解凯亚,记得每一个相处的细节,但是却难以参透这些简单现象背后的联系。

只是因为曾经的凯亚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而真正的人类总能带来一些新的惊喜。可这些惊喜就像生命一样易碎,是一些无法被统计的随机概率,根本没法让他组合成足够坚固的理论。

 

迪卢克牵起他的手,留下一个略带温度的亲吻。凯亚的身体不够柔软,但他明白这样的亲昵是来自于恋人的温存,在那些清晰的记忆中,他们总是轻柔地接吻。

那些吻可以追溯到曾经蒲公英还能够自由生长的时代,都保存在他的记忆存储中。凯亚通过这些索引来认识这个破败的新世界,即使他所有的活动范围都只限于这一片酒庄低地,他没有见过蒙德遗址,也看不见东南方那一片被黑云包裹住的雪山。只有在最炎热的盛夏,酒庄四周才会恢复一些翠色,但随着秋风从北边吹来,那些未被净化的污染重新染黑了冬季的雪,直到近几年才有好转。

只有晨曦酒庄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即使此地也在战后重建了一次,成为流民最后一个庇护所。周围大片的果田全部被铲平,犁成最后一代没有得枯萎病的农作物耕地,反复地种上土豆、小麦和玉米,直到只能长出光秃秃的秸秆。地窖里贮藏多年的酒桶被尽数搬出,这些葡萄酒密封得很好,它们的芬芳陪伴了整个人类最后的暮年时代,蒙德人到死都没有丢掉他们的传统。

 

为了尽量收留更多难民,偌大的酒庄几乎被搬空,大厅只剩下了取暖用的壁炉、几张长桌、放置工具的置物篮、以及一些半人高的储水缸。水质污染很早就显出端倪,嗜酒如命的蒙德人只需伸出舌头就能感觉到酒水全都变了味,整整三个月都不见好转。酒业行会在迪卢克的指挥下立刻停止了所有生产,转而开始大量囤积可以长期储存的食物,并迅速召集人力修建水库——这些行为最初招致了不少非议,但迪卢克本人同时期离开了蒙德,北上至冬。而在水库完工后的一个月,迪卢克回到酒庄的第二天——战争爆发了。

晨曦庄园北接蒙德,南通荻花洲,也是石门交界处的最后一道防线,在战事后期充当了西风骑士团的临时备战所。行会囤积的物资帮助骑士们死守了整整五个月,直到天空岛陨落,破碎的残垣从天而降,砸碎了整片大陆。倾倒的神殿像流星一样炸开了星荧洞窟,在雪山上撞出一个无法疗愈的深坑,自此龙脊雪山一分为二,深渊的黑色从裂谷中涌出,将高山笼罩在阴云之中。

 

即使是现在的迪卢克,也不愿带着凯亚踏入那死寂当中去。地脉需要几百甚至上千年来自我修复,他们的时间还很长。但是凯亚总是想到外面去,去看他记忆里的海与山峰。

迪卢克拗不过他,与曾经的凯亚不同,他得更加照顾新生人偶的心情、满足他的要求。在这个只有一隅火光的孤寂之地,凯亚已经陪伴迪卢克度过了近十个冬日,看着雪花由淡灰色逐渐变得雪白,气候也趋于稳定。于是迪卢克决定在下一个初春到来之前,带凯亚去看海。

 

 

02

 

并不仅仅是看海——这更像是一段下定决心的旅程。

“权当是放松心情,你不会像个须弥教授一样让我每周提交一次学习报告吧?这会很无趣的。”凯亚将装满的背包往地上顿了顿,又腾出一小块可以放进几本掌中书的空隙。他没法像迪卢克那样负重超过自己身体重量两倍的物体,那可能会将肩膀压坏。迪卢克的背包装着一些他们需要使用的置换零件、组装用的工具、一些派不上什么用途的武器和一捆麻绳,两把不同大小的登山镐绑在背包侧边,凯亚的身体很轻,用那把小的正合适。

迪卢克将那张他亲自绘制的地图拿在手里,让凯亚锁上了酒庄的大门。他们必须确认家里的每一扇门窗锁死,任何缝隙都从内部封上了凝胶,二楼的窗台被双层木板交叉钉实——秋天的风是很猛烈的,带来冬季的危险预告,它们将蒙德平原的树都吹成倒向一边的怪异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某种重力偏差。

 

凯亚锁好门,见迪卢克没有回答,便凑上去看他捧在手里的地图。这张地图是迪卢克在造出凯亚之前绘制的,基础的大陆板块延续了旧时代的轮廓,但山谷、湖泊和路径都需要重新勘定。原本湖中城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盆地,果酒湖的湖水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干涸,留下光秃秃的河床和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近几年的海水有顺着风起地的洼地倒灌进河床的迹象,因此往北走去往鹰翔海滩看海的提议被驳回,因为随着最后一个月亮的毁灭,迪卢克无法掌握潮汐涨落的规律。

所以他们决定往南走:得益于岩神最后的庇护,璃月地区的土地保留得最为完整。

迪卢克已经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清晰的路线:他们将顺着龙脊雪山的山脚前行,绕过地中之盐,并不进入雪山内部。明蕴镇开凿的上百个矿洞没有全数塌陷,早在十年前,迪卢克正是在此寻找到那些用来制作凯亚身体骨架的黄色矿石。因此作为旅途的中转,他们可以在此处歇脚,检查凯亚身上有没有磨损的零件,然后往归离原的方向走,顺着平原一直南下至云来海。

 

“把腕带绑好,握紧手柄,将镐尖对准冰层——力量集中。”

迪卢克大声喊着,他走在凯亚的前面,龙脊雪山的山脚都是艰险的斜坡,需要工具的辅助才能安全前行,凯亚是第一次攀爬这样的雪坡,迪卢克主动在前方引路。

“我之前就想问了,”凯亚的理解能力很强,上手也快,能够匀速跟在迪卢克的身后。“你一个人的时候去过多少地方?有没有发现些什么?我记得你曾说最远到达过至冬古国,那是从风龙废墟过去的吗?”

“为了寻找幸存者,是的。”迪卢克回答,“我从蒙德北边穿过冻土,进入至冬。那里是受到深渊污染最严重的地区,犹如曾经的坎瑞亚——无人生还。”

“接着是纳塔和须弥,大片的沙漠沉淀成黑色的晶石,雨林变成散发瘴气的沼泽,我不得不翻越靠近庆云顶的枫丹东部山脉才得以进入璃月,直到行至琼玑野,发现了几个有着人类活动痕迹的庇护所。”

“但是还没来得及探查,一次严重的寒潮冻上了整个碧水原,我不得不从雪山脚下绕行,回到晨曦酒庄。”

 

“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凯亚思考了一会儿,“但你为什么没有将这些记忆复制给我一份?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有娴熟的野外经验,能提高不少效率”

迪卢克摇头,“因为这些是我的记忆,并不是你的。正是记忆的不同,才造就了你我的区别,成为不一样的个体。”

 

“但是这不公平!”凯亚不满地说,“我的所有记忆都是你保存的——说明你早就对我的记忆和底细一清二楚,我就像赤裸的婴儿一般暴露在你的眼前,难怪你总要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应该向你说过,那些记忆并不是我给你的。”迪卢克抵抗着寒风,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一切都来自于地脉的记录,通过我的存在和…一些你的遗物作为枢纽,建立锚点,以此筛选出那些与你有关的内容,然后输入储存中枢。”

 

凯亚可以接受这个解释,但是这些原因仍无法阐明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焦虑和不安——即使他明白这些叫做情绪的东西正如迪卢克所说,都只是一些还未被解析的逻辑,新生的人偶需要同这个世界建立更多的联系,才能够进一步读取地脉中蕴含的庞大信息。

迪卢克见他不再言语,便出声安慰:“我不会要求你必须理解一切,任何人都需要时间去了解自我。”

 

“可是,迪卢克,我还需要多少记忆,才能成为真正的我呢?”凯亚在风雪中停了下来,即使还有几百米的距离,目视便可以看见一块平坦、便于行走的土地,他却必须用风雪中的停泊拖住迪卢克的脚步。

因为在平静宽阔的大地上,是无法看清个体存在的。视觉和感受只会让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融入到一切的自然中去,在千万个元素中找不到你我,遁入奔流不息的长河。

 

迪卢克重重地将镐尖刺入冰原冻土,就像要在上面插入一个经久不灭的永恒信标。他的思想也已经磨损了太多,多到根本没法回应凯亚的疑惑。在凯亚死去的那一天,他失去了近乎一半的回忆,却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一些须弥心理学家在书中这样解释:重大打击会使人暂时失去部分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在他重新拥有了凯亚之后——这些记忆还是无法挽回呢?

他缓慢地转过身,看向凯亚。

 

凯亚看见他红色的长发在风中翻涌,这是昏暗雪原中唯一的亮色,除此之外是一双再无波澜的眼瞳,一股叫不出形容的孤寂。这些孤寂让迪卢克看上去如此脆弱,在这个坚固的世界里折射出碎片一样刺眼的虹光,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这种不相契合的微妙感霎时与凯亚自我矛盾的违和感重叠,使他的核心与地脉相互感应,产生新的链接。

成堆的信息灌入他的储存中枢,又被迅速地层层解析、筛选出来,这些鲜明的场景一幕幕在他面前上演,这是凯亚第一次在非引导的情况下获得新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凯亚激动地大喊,“迪卢克·莱艮芬德——现在应该是D-0430α——你是凯亚·亚尔伯里奇制造出来的、我曾经的爱人。”

 

这些话语奇迹般地脱口而出,就像破土的新芽,在名为迪卢克的个体上落了根,将他狠狠地插入进坚硬的黑土。迪卢克从未知晓他制造凯亚的目的,也未曾好奇过自身能够存续百年的原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是人造人:这些概念来的太过理所当然,就像是硬生生编入这个世界的插曲,在洪亮狂妄的交响曲中随波逐流。在大地的雪原上,那些人为抹去的故事再度被唤醒。

 

“现在我也想起来了,”迪卢克回答,他轻易地接受了这些真相,又牵扯出更多沉睡的事实,“我的目的,也是为了制造出曾经的爱人。”

 

迪卢克听见了凯亚的笑声,也并没有忘记他们此时正隔着风雪。他举起抓着牵引绳的另一只手,朝对方挥了挥,带领凯亚前往没有寒冷的陆地。

二人不再言语,一连翻过了两个山丘,将那些隔绝也是保护着他们的风雪远远地抛在身后。土地变成了苔原,眼前更是连绵不断的高耸丘陵。璃月的领地在三千七百年前就承载有千万人的灵魂,而岩石的年代更是久远,与庞大的树根一起牢牢承载着人类的思念,在神的打磨下变成一块温润的宝玉。

这块宝玉也曾被迪卢克笨拙地开凿过,却以极致的沉默回应了他潜藏于心的怒火,这沉默延续至今,明蕴镇默默无闻地为他留下宝贵的基石,此刻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带着新的念想再度观摩。

 

此时距离他们的目的地不过小半天路程,迪卢克走得太急,不小心把凯亚甩在了身后。

“你的思绪飞得太远了,我的爱人。”既然已经得知了二人的关系,凯亚故意用玩笑般的语法叫住迪卢克,他缥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书中描绘的宣叙调。“如果你只剩空壳一般的身体,那么我该去哪里找到你?”

 

“我记得就算是在旧蒙德时代,也没有人向你这样讲话。”迪卢克并没有领情。

 

凯亚背着包,不紧不慢地顺着迪卢克的步伐踏上台阶般的石块,“我以为这是迪卢克老爷的品味,只不过如果我打扮得再浮夸一些,可能会更适合这样的表演。”

 

“你以前就打扮得足够张扬了,”迪卢克叹气,“孔雀只有在求偶的时候张开尾羽,而华丽的装饰根本不便于在战斗中隐藏自己。”

凯亚坦然地看向迪卢克,“为什么要隐藏自己?况且,或许我根本不是孔雀。”

 

这与他记忆中的凯亚不太相似,迪卢克想。

 

他记忆中的凯亚,总是在下雨的日子里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那大约是一百九十三年前,迪卢克第一次在旧莱艮芬德大宅见到凯亚,这个异国面容的孩子令他想起童话书中妖精般的雨童,出现在何处就会为当地降下恶作剧似的暴雨。而那一年酒庄种的葡萄确实都差点泡在泥水中烂掉,于是凯亚被迪卢克单方面认作始作俑者,在好一段时间里得不到义兄真诚的关照;第二次是他们共同的父亲逝去,而凯亚却得到了神之眼的那个夜晚,迪卢克的脑海中关于雨童的传说再次浮现,这些妖精变幻出的人形能够使用幻术,以至于令迪卢克在梦中幻想父亲并没有在邪眼的反噬中死去,凯亚的身影却从那个曾经幸福的家中消失。

第三次的雨幕中迪卢克没有再次将凯亚当作无恶不作的雨童,俗话说万事皆三,那之后说不定坏运气便会接踵而至。于是兄弟二人就此不再重提旧事,凯亚坦白他也是骨与血肉做的人,迪卢克承认他从未真正将凯亚当作妖精——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是分裂的结束,传说的开始。在这之后,直到迪卢克·莱艮芬德死去之前,蒙德再没下过这样大的暴雨。

 

凯亚狡猾、善于欺骗,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信。这些伎俩浪费了他近乎三分之一的生命时光,但正如山路弯曲,人对于时间的浪费正如忘却一样必然,过去的迪卢克深刻地明白这一点,因此在濒死而后生、幼稚的愤恨被逐渐掩盖之后,他的真诚直率换了另一种更有效率的方式——这表现为学习了一些必要的隐藏手段、一种斩而不奏的行事作风。凯亚调侃这样的义兄失去了童年的可爱,这话半真半假,只有迪卢克能听出来他下意识的恐惧和不满,通过尖锐刻薄的语句表露出来。

即使是在凯亚向他表露真心,卸下重担之后——披着华丽孔雀羽毛的凯亚还是会下意识地用保护色进行伪装。而这个不会去隐藏自己,肆意享受着他的纵容的凯亚,展现出了孔雀真正的样子。

 

迪卢克决定不去理睬对方,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开口,就又会变成凯亚口中须弥人那副富于说教的嘴脸。可他并不认为这种想法有错,只是暂时还需要时间熟悉凯亚在他面前的变化,但如果迪卢克是个真正的人类,面对这样的改变又会作何感想?

如果他是个真正的人类——或许能发挥感情的特权,抛弃理性的复杂回路,这就是无法复制的人的特殊性:不需要多加分析,就能轻易接受一切的改变。

 

“你知道吗,”凯亚还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在我的记忆里——制作你的过程实在是太复杂了,我现在的身体比起你来简直是粗制滥造的程度!当然,这也不是抱怨,毕竟现在能够获取的资源已经不多了,真是遗憾,如果我有和你一样的感官系统,我想再尝尝酒的味道。”

 

“如果还有哪片土地能够长出不被污染的作物,我就能让你和老朋友们打个招呼。”迪卢克如此回应。

 

听到迪卢克的回答,凯亚显得有些兴奋,“那么,假如在明年的晚春……或者初夏之前,我们的旅途可以结束,就试着在酒庄后面的平地种上葡萄吧。”

“提醒你一下,葡萄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灭绝了。”

 

“哦?那我偷偷告诉你一个惊喜——”凯亚坏笑着说,“在你不知道的记忆里,我保留了一袋葡萄的种子,就放在地窖的油灯里面。”

迪卢克有些惊讶,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这种行为以人类的话来说叫“怀旧”,一种闲暇之乐。

他难得不再泼冷水,爽快地答应,又提出自己的担忧:“如果是在枯萎病之前保存下来的基因,种子本身不存在问题。但更重要的是土壤,它们似乎并不具备让植物发芽的条件。”

 

“时间留下的种子,就让风带来使其发芽的契机吧。”

 

 

03

 

他们没有在明蕴镇停留很久,出乎迪卢克的意料,凯亚身上的关节零件磨损的不算严重,甚至都不需要替换。迪卢克反复打开凯亚胸口的反应炉心检查,那一块发着微弱荧光的球状物体运行良好,凑近倾听,还能听到一种有节奏的鼓动。

不过凯亚制止了迪卢克想要检查其头部信息处理中枢的行为,理由是被人看见自己如何思考的感觉过于奇怪,况且迪卢克也只看过那块金属制的方形铁盒静止时的样子,这块核心并非由他亲手制作,而是曾经的大炼金术师阿贝多留下的十几个成果之一。所有人都只被告知了该物品的使用方法,但具体的制造方式,随着最后一个坎瑞亚人的逝去而失传。

但是二人都有些好奇——思维对于人造人来说,是否有形状?这就像是一个形而上的议题,却十分诱人:究竟是什么限制了他们的思考,将他们与真正的人类区分了开来?又或许这之间根本不存在区分,一切都只是落进了先入为主的、以人类的定义为真理的窠臼。

 

“让我也看看你的核心吧,迪卢克。”自从知道了迪卢克的来历,凯亚总是对他的构造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迪卢克就像凯亚拒绝被拆开头骨一样拒绝了对方。

“你说,这种求知欲是否就像人类的欲望*?”凯亚继续奇思妙想,“我想要进一步了解你,明白你生命的形状,以便更好地爱你。这就像一种建立在肉体之上的渴求,掺杂着想要相互理解的愿望。”

 

此时他们已经穿越明蕴镇坍塌的矿洞,因为碧水原的浅滩冻成了坚硬的厚冰,这是最适合前往归离原的时刻。

迪卢克本想反驳这不着边际的类比,却也因为凯亚的话产生了思考,“我的意见是,这种求知的想法没有达到欲望的高度。欲望和灵魂的本质同源,是一种强烈的、没有逻辑的语言,我们尚且不知道灵魂真正的指令。”

 

“灵魂——又是灵魂,”凯亚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赌气似的用肘部撞击迪卢克的肩膀,“既然你没法解释灵魂,那为何要将‘没有灵魂’的我制造出来?”

 

“我不知道,或许因为你是我的恋人。”迪卢克皱眉,他不想面对这样无端的指责,便决定回击,“但在更早之前,你又为何要在这死寂的世界上留下一个‘没有灵魂’的我?”

 

凯亚没想到迪卢克会反问他,但想不出一个解释。

“我也不知道!迪卢克,抛掉这些该死的记忆吧。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是因为与我交流而产生思考,而并非那些过去的回忆。”

 

“因为这是本末倒置!”迪卢克也有些生气,他停了下来,在冰原上争吵似乎容易让人打滑,但迪卢克更容易相信,如果凯亚再次把他的感应中枢摔出来,将会变得善解人意许多。

 

“我不跟你讲话了!”凯亚气呼呼地说,看上去就像一只炸开羽毛的团雀。“如果你只是爱着这些记忆,那就随便你操控它们好了——让我的灵魂永远被困在这冰冷的骨架之中吧!”

 

这样的话刚说出口,凯亚便承认这完全是自己的冲动。

他知道这些话会怎样伤害到迪卢克的心情,就像曾经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和迪卢克诀别,便不留余力地想要用语言将对方推开。

 

凯亚原本想要开口道歉,却迟了一步,被迪卢克抢先。

似乎与他争吵的凯亚才带着那种熟悉的风格,迪卢克的心情在气愤与愧疚中跌宕起伏,他承认凯亚的这番话有一定道理,却也因为自己被恋人抛弃的现实感到委屈,于是决定和凯亚各退一步。

“好吧,是我太过急躁了。”他的语气有些歉疚,“我们是对等的,有各自独立的思考。只是……我不希望你离我太远,这让人不安。”

凯亚被这样的说法逗笑:“有时明明是你正在远离我。”

“但是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保证。”迪卢克答道,“我是你的恋人,即使现在无法真正理解,但我并不想忘记这层关系。”

 

“……真是肉麻的话,那现在的迪卢克老爷,还想不想陪我去看海?”

凯亚原本将身体背对着迪卢克,营造出争吵中的紧张,却没想到迪卢克能这样真诚地道歉,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凯亚准备了一个示好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与迪卢克和解。

 

但迪卢克早就向凯亚伸出了手,想要牵着他渡过冰原。在凯亚转身之际,一些熟悉的场景突然钻进他的脑海,那个试探性的、示好般的微笑让他取回了一些新的记忆,那是童年时期的片段,是少年被白鸽扇动翅膀的声音惊动,转过身来。

他发现是迪卢克悄悄地从身后接近他,于是匆忙地露出一个笑脸,却被扑闪的白色羽翼遮住,显得模糊不清。那时的凯亚刚成为莱艮芬德家的养子不久,生怕出了闪失,惹得家里的主人们不开心。

如果是之前的迪卢克,说不定会要求凯亚再一次重现这个微笑——但他现在却模糊地觉得,正是因为差异所致,当下才有了意义。

 

“走吧,去看海。”

他紧紧地握住凯亚的左手,就像印证某种象征的意义,想要离凯亚散发着能量的反应炉心更近一些。迪卢克从未忘记他要带着凯亚看海的承诺,即使旅途的终点将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某种变化。他曾在独自一人的探险中看见过海,大海是这个世界唯一能与深渊抗衡的事物,却再也没有机会被人类所理解。

人类最后看见的大海展现出狂暴、残忍的模样,它与深渊对抗,最终两败俱伤,甚至波及了海岸边小小的人类。沿海的陆地无人幸存,即使那是曾带来过无数财富的繁荣港湾,但生命的延续不甘只在一处停留,璃月人最终走遍了大地,留下人类能够达到的时间最远的距离。

 

一切都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却因为凯亚的存在而显得不同。迪卢克和凯亚花费了近一个月的努力,穿过了整个琼玑野。这时正值寒冬,让整片大陆显得更加死寂,仍有孤零零的树木生长,枯黄的树叶被凌风扯落,却说明它将会在每个春天长出新的枝芽。等到大地回暖,枯叶被新生的力量踩在脚下,化作泥土与养料。

 

没有任何预兆,凯亚朝思暮想的海突然出现在了视野当中。他记忆里的金色沙地全都消失不见,光秃秃的岩石就这样直接与大海相连。黯淡的黑与柔软的水碰撞在了一起,海水也并非是他想象的碧蓝色,里面透着一丝尚未被净化的污秽。唯一有迹可循的是海浪的声音,它们从遥远的海面传来,夹在风声的怒吼中。

风与海不断撞击,相互搏斗,就像天空中的雷鸣,喧闹而响亮。迪卢克站在凯亚的身后,见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感受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

 

“这便是海,令你失望了吗?”

 

“怎么会。”凯亚伸出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他张开的身躯令海风乘虚而入,翻起他的衣襟、斗篷的下摆。

 “你听见了吗——那是鼓声,像军鼓的声音。”

 

凯亚朝迪卢克挥了挥手,邀请他走上前来,到这低矮的悬崖旁边,低下头便能看见被海水不断击打的石岸。被拍打上岸的海水停止了流动,在石缝间凝固成冰,又随着石块的震动而碎裂,发出细小的尖叫,这些声音只有站在崖边才能听到,就像淹没在鼓声、欢呼声里的那些难以察觉的恐惧与不安。

“我听见了。”迪卢克闭上眼回忆,“那天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是啊,”凯亚用一个无奈的笑容回应了他。“你说什么也不肯和骑士团一起行动,却早就走在了队伍的前面,比我们先一步出征了。”

凯亚的眼前能浮现出那个赤红色、骑着白马的背影,却记不起大概是哪一天,哪一个具体的时刻,让晨曦骑士在他的爱人怀中停止呼吸。

 

但此时此刻,经历过生死的骑士就站在他的身侧,带着一颗他亲手组装的心、重新描摹的深邃面孔。凯亚·亚尔伯里奇在死前封存了迪卢克大半的记忆,让孤独的人造人忘却了自己的死亡,自己的来历,直到一无所知的迪卢克亲手把他埋葬在树下,又开始重复那些已经发生过的故事:为逝去的爱人制造新的身体,寻找灵魂。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自私’吧。”凯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一缘由太过简单,让两个善于思考的造物都被绕进了陷阱。“既然寻找到了这些答案,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指责你不遵守承诺,再一次抛弃我了?”

 

“如果能够让我代替迪卢克·莱艮芬德,向你表示些什么的话,”迪卢克把视线转向遥远的天边,他不敢去看凯亚的表情,“我很抱歉,凯亚,没有陪你走到最后。”

 

凯亚闭上眼睛,感受雪花落在脸上的触感:“我能够代替凯亚·亚尔伯里奇,为他的自私而道歉,让你在这孤寂的荒原上度过那些痛苦的时光。”

“但是我可不能代替那个凯亚·亚尔伯里奇原谅你。我是他而又不是他,爱着——却又不爱你,所以决定保留这一丝遗憾,要挟你陪伴我走完剩下的旅程。”

 

迪卢克原本的紧迫感稍稍流失了一些,他沉寂已久的心突然诞生了一个不成型的想法,这一想法不存在任何的记忆基础,就像是被落雷随机劈中的枯木,迸发出一丝火星——只需要凯亚的配合。

他不知道凯亚是否会拒绝他,因为这样的行为全然出于他的私心,就像曾是人类的凯亚造出了D-0430α,而不再是人类的迪卢克又创造了K-1130β。

“凯亚,”迪卢克斟酌着开口,勇敢地将视线定格在他的爱人身上。“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那也得等回到家再说。”凯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邀请,“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明年我们要在酒庄后面种上葡萄。”

 

“好吧。”迪卢克重新背上了行囊,“让我们回家。”

 

 

04

 

回程的路途不再那样艰辛,随着春天的来临,风雪逐渐停息,气温的回暖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快,让雪山脚下的积雪线都褪去了不少。迪卢克一路观察着沿途的土壤,一些石缝中甚至长出了淡绿色的树苗,凯亚显得兴致勃勃,好像已经尝到了那种酸甜的味道。

 

于是时隔近两百年,蒙德的土地再一次长出了葡萄的芽。

 

但是迪卢克等不到葡萄成熟、发酵成甜美酒汁的时刻,他已经运行了太久,对核心造成的负荷比远普通的耕地机大得多,这一发现在他答应陪凯亚去看海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可那时他还没有找到让凯亚重获自由的方法。

他与凯亚看过了三千余次日升,教会了凯亚继续在这个世界存续下去的方法,或许过了五十年、六十年,凯亚也会想要再次制作一个名为D-0430β的人造人,他们就在这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一齐沉睡过去,直到世界再一次毁灭。

 

 

“你要是不在了的话,我会很寂寞的。”凯亚靠在树下,望着不远处茂盛生长的葡萄藤。

 

“我并不会离开,只是将我的核心,连带着所有的记忆一起,并入你的思想,在你的胸中一同运转。”迪卢克答道。

 

“说得轻巧!”凯亚哂笑一声,“从来没有理论证明这是激活灵魂的方法,我只不过是拥有了更多信息……一些无用的经验,却依旧无法理解人类的思想。”

 

“那便将其当做一个约定。”迪卢克说,他将自己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像正在思考。

“我们约定,在你继承了我的生命后,代替我去寻找真理,寻找人类灵魂的真正法则。”

 

“这个约定听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约定并不是一种利益关系,只是一个创造未来的手段。”

 

“如果我不接受呢?”

 

迪卢克笑了,“你总得接受的,凯亚。时间教人学会离别,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你得让凯亚·亚尔伯里奇原谅他的爱人,那位离他而去的迪卢克·莱艮芬德。”

凯亚盯着迪卢克,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总能被对方说服。人造人对感情的变化体会得不多,因此他想要拼命记住这一种失落。

 

“好吧,我答应你。”凯亚回答,“那我该怎么做?只是静静地坐在这,等着你把核心放在我的身体里?”

迪卢克最后一次教导凯亚:“等我自主进入休眠模式后,防御机制会停止运转。你拆开我的反应核心,记忆中枢也会随之弹出——然后靠近你的炉心感应,它们会自动产生共鸣。”

 

他挪到树荫处,靠着树干坐下,摆出一个以便对方操作的姿势,准备进入休眠程序。

在迪卢克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凯亚突然凑近的脸庞,亲吻随着一句话落在他的耳畔。

“晚安,D-0430α。”

 

迪卢克的眼神逐渐暗淡,在这失落的几百年中,他的机体第一次逐渐停止运转。随着记忆中枢的缓慢脱出,那些繁杂的信息就像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浮现,却只被他摘取了重要的几幕,反复地在弥留之际上演——就好像是学会了一种掌握记忆的方法、一种得以欣赏美梦的特权,他第一次回忆起那个制造他的人教给他的歌。

这首歌因为不存在任何用途,被他一直丢在记忆的角落。

 

即使意识已然熄灭,但他的机械声带顺应着最后的程序开始运转。这声音因为失去了意识的润色,显得喑哑、朦胧,只能勉强辨认出旋律和歌词。

 

 

05

 

黛西,黛西,请给我你的答复

我已几近疯狂地沉溺于对你的爱恋中

我可能无法给你一个时髦的婚礼

我也无法负担起马车的费用

但是你和我骑在双人自行车上

看上去那样美丽动人*

 

 

尾声

 

凯亚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听着一首重复播放的歌。他只知道这是蒙德城的吟游诗人喜欢弹奏的歌曲之一,却并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的凯亚要给迪卢克唱这首曲子,却又不交给他任何意义。

这首歌总是在他们共同的记忆里出现,显得那么普通、那么枯燥,即使缺少这样一段音乐,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歌声一遍遍重复,冲击着凯亚的思绪。他无望地发觉这首歌确实不存在任何特殊的含义,但又像潮水一样来了又去,无处不在,令人不断地想起,由陌生变为熟悉。

 

所有的故事,正式因为重复不断地上演,才会让人感觉亲密。或许凯亚·亚尔伯里奇早就原谅了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不告而别——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但这种感觉已经不再重要,正如无人知晓凯亚的灵魂是否变得完整。

一整园的葡萄热烈生长,却再也没有人注意到它们,为它们整理枝条。等到硕大的果实一颗颗掉进泥土,变成下一年种子的养分,它们凭着感觉肆意地长大,永远不会对树下传来的歌声做出回应。

 

凯亚决定留下这个朦胧的答案,留下这一段迷失在时间里的暧昧。他没有查看迪卢克的记忆,反而将自己的炉心也拆了出来,随意地扔在地上,靠着身体内残存的能量,走到迪卢克的身边,与他坐在一起,等待能量耗尽。

 

两个人偶一样的机械并肩靠在树下,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前,歌声将逐渐喑哑。

待到地面伸出新芽、星河光辉冲破迷雾——或许在很多个百年之后,这片大陆上会诞生新的文明。那些生物会学着使用树枝和石块狩猎、会偷窃落雷带来的火光;它们会再次走上漫漫长路,直到发现古老风之城邦留下的久远遗望。这时K-1130β觉得它应该牵住D-0430α的手,它也确实这么做了。

 

 

 

就像那些失落的记忆深处,也或许有这样一个日子,散发着泥土和成熟葡萄的醉人芬芳,他们牵着手靠在一起,在斑驳的树影下沉沉睡去。

 

 

地脉重新流淌,魂灵归入大地——一切都同时到来。

 

 

于是世界重归寂静,万物苏生。

 

 

 

 

 

END.

 

 

*原句为: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

*原句为:Pack my box with five dozen liquor jugs.

*原句为:The rain in spain stays mainly in the plain.

*原意为“性/yu”,防止和谐

*原曲为《Daisy bell》,是英国作曲家哈利戴克于1892年创作的歌曲,也是1961年在电脑上成功制作出的第一首模拟人声演唱的曲目。


后记:

这篇文断断续续写了有近半个月,最终成果不太令人满意,修改了许多次,还是决定发出来了。起因是自己脑中的一些不成形想法(主要就是想写这个结尾),以及重温《2001 Space Odyssey》中Hal9000在临死前哼唱《Daisy bell》的这一情节(虽然在文中想要表达的意义也与该情节不同),便在想“正是因为懂得如何回忆美好,这样朦胧的无序感让机器像一个人类。”文里对一些东西的探讨并不正经也不深刻,只是为了搞cp大家轻点骂……

也正是因为发了出来,所以会产生各种不同的解读,我个人的理解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大家也就随便看看,图一乐,谢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