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仏米】淤泥
· 仏米
· 密西西比河上的玛德(Mud)衍生架空
· 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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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
他那时候状态并不算好,被太阳晒得极度疲惫,脸颊干涸像蜡纹,又红肿又可怖。他正站在河边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烈日下连远看高大的轮廓也蜷缩皱起来。按理,我本不该在那儿,躲在红树林那随时要褪去的悬挂根系后面张望;我被罚留校半个月,而那天马修又只带了两本逊爆的侦探小说。我不看那玩意儿,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我对那套妄图从小窥大的、假学究气的蔑视大概是从和弗朗西斯说了第二句话以后开始滋生。心里掂...
· 仏米
· 密西西比河上的玛德(Mud)衍生架空
· 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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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
他那时候状态并不算好,被太阳晒得极度疲惫,脸颊干涸像蜡纹,又红肿又可怖。他正站在河边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烈日下连远看高大的轮廓也蜷缩皱起来。按理,我本不该在那儿,躲在红树林那随时要褪去的悬挂根系后面张望;我被罚留校半个月,而那天马修又只带了两本逊爆的侦探小说。我不看那玩意儿,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我对那套妄图从小窥大的、假学究气的蔑视大概是从和弗朗西斯说了第二句话以后开始滋生。心里掂量,藤蔓密布,而我已经想不起他第一次出现是几时。
“你不去帮亚瑟送货吗?”
我摇摇头,瞥见弗朗西斯正在做一套收线的动作,嘴里咬着老派的细束烟草。没有鱼。他巧妙地把鱼线又精准地抛进了刚才的位置,结了块的长发在橘红色的余晖里干枯如同棕榈般。
我说,“听着,我可以给你他的帽子,他以为它已经丢了。”我拍着颈子走近去,小心跨步避开他铺在地上的鳗鱼,像十几道干瘪柏油。“我一直没告诉他其实就落在车后座底下,可怜人。”
我对弗朗西斯要比任何一个我打过照面的、资历老得够当我老师的大人,都要由衷尊敬几倍。我不说extremely,那太蠢了;马修也同意。他说只有会把forever写在情书里的傻大个,或是城里来的刺头儿才滥用这些词。“它们本质不坏,纵使总有人不会正确地使用。”当时我的小兄弟有些拘束地对我宣布,匆匆翻过一页书。
弗朗西斯低头看着我,晒伤的脸上露出微笑。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水面微微荡漾,发亮。
弗朗西斯已经在这湖心岛上生活了太长时间,很少到小镇里去。他说他不再乐意容忍镇上的生活了。自从他告诉我他在无人岛上进行隐居的写诗修行的决意后,我也很少过问大清早在我上课时他会在这小岛上做些什么。几乎像是个默认的契约,多少带点粉饰太平,可我始终暗自欢喜,因为,他妈的上帝啊,他是我见过最酷的离群索居者之一。如果他去镇上,必定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男主角。为什么他不回到镇上呢?
眼巴巴地,我用手去摸他的鱼线。他会意,索性把尼龙线和铁罐头做的简易线圈一并递给我,转身在倒翻过来的船底上坐定了。弗朗勾着腰,开始给离他最近的那些鱼翻面。地面线那端橙色的太阳逐渐褪色,墨绿的河面也更加暗淡,像是大块条状的翡翠。
“我还需要一把剃刀。能帮我弄到吗?”弗朗笑笑地说。
“我没有剃刀。而且你胡子也不算很长,依我之见。”我专心于水面的动静,喃喃地回答。
“甜心,你还是个毛头孩子呢。”
他哈哈大笑,我皱起眉。
他知道些什么!可一想到河面下、成团扭动的危险的鳗鱼,潮湿的火气相比不再重要。我在来这美妙的湾区读书这三年,收获之一即是学会分清主次,值得我去为之产生激烈的情绪的东西不再如以往,可有时阅读那些絮叨的新闻,被亚瑟使唤着去做搬运蔬菜的活路,火气倒反而有增无减;只有这湖心岛上的风光能解脱我。稍许空白后,河沙窸窣,他好像又走去了较远的河岸那边。“你不会去偷一把?”
“我不愿偷。”我噘着嘴嘟囔。
“我也不愿偷。”从叹息里,我想弗朗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之后他便不再说话,继续嚼那铜丝一样的烟草去了。
天色渐暗,我口干舌燥,逐渐紧张起来。见鬼。鱼线有时勒紧我的拇指,有时它又像是要松脱,漂去河的另侧。突然,一股蛮力把我往河里扯去,我在冰凉的软泥上狠狠地滑了跤,吓得大喊,“弗朗西斯!”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狠狠掴掌;几秒后我看清,原来是弗朗西斯的手臂把我夹在他的胸口前,他不慎也打滑了几步,冒着白泡的河水溅到我们的身上。我听到弗朗在遥远的上方高喊,“放松!”然而几乎同时,轻微又明晰的声响,结实的鱼线被绷断,我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远处的水面上最后一抹黑影激烈翻滚,立刻又分离、消散,有纪律到不留痕迹,像是某种远古的、邪恶的文明。
跪在河滩上,剧痛提醒了恍惚的我。我低头看到鱼线扎进了拇指里,翻出来的皮肉冒着血水。我的牛仔裤被打得透湿,裤腿挂满了泥浆。弗朗用力握住我的臂膀,扶着我站起来,走到红树林深处去,那里是他的营地。他让我坐在石台上,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块硬邦邦的毛巾毯子递给我。
“小伙子。你还好吗?”弗朗娴熟地用火机点燃了营地的篝火。我裹着毯子,哆嗦着翻了个白眼。
我装作十分满不在乎的模样点点头,把拇指伸进嘴里吸出血再吐掉。可真是天杀的疼啊,我的嘴唇全扭曲成一块儿,眼泪也快掉线。我相信要是再线切得更深些,估摸着就能看到骨头了!
“那他妈的是什么?”我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抽着鼻子。弗朗轻轻地在我旁边坐下来,递给我开好的番茄罐头,一面摘掉裤脚上粘着的大块白泥。
这时候我才会觉得他是个比我大得太多的成年人,即使是并排坐,我的头顶也仅仅刚好到他的上臂。他一股脑脱掉了沾满泥巴的鞋,在苔藓上用力蹭着。我仰头喝着番茄汁,手指疼痛似乎减弱不少。
“大概是鳗鱼球。”他寻思着,手背磨蹭过下巴上的胡渣,最后又从荷包摸出一条烟草放进嘴里。“据说到满月或暴风雨前尤其多。几十条鳗鱼缠成团,但是不至于臃肿影响游动。
“有时候这个奇异的聚合体会在淤泥深厚的地儿出现,我这个两个月只碰到过一次。没钓上来过。”
“它们为什么要特地缠在一起?这样不是会麻烦很多吗?”我把空掉的罐头抛到树丛里,脚踝交叉。再不回去亚瑟或许要雷霆大火,但我觉得他此刻真比不上一团鳗鱼重要多少。
“不知道。”弗朗西斯说,烟草末梢随着他说话而上下移动。我有些失望地望了眼手指上已经开始泛白的伤口。上窜的火苗烧焦了偶然经过的小飞虫。
从红树林的缝隙里看向深紫色的天空,不是满月,繁星密布。我开始想像找不到我时物理老师的气急败坏。他的脸会不会像那星星一样苍白?
“但鳗鱼喜欢死人。淤泥愈深,死人愈多,鳗鱼越多。”弗朗西斯捏了捏我的肩膀,我做了个鬼脸。他赤着脚爬上他的树屋,拿了一瓶Jonesy's牛奶。那其实是我今天早上留在船上的。
“你不害怕吗?等等,你肯定害怕了。”
“阿尔弗雷德,”弗朗擦掉他胡须上的牛奶,挤了挤眼睛。“人是不用怕鳗鱼的。我猜想鳗鱼球存在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它们怕人。”
我盯着他金黄色的眼睫毛。黑暗里他晒伤的轮廓柔软很多,火光把我在他的眼睛里映照出来;我是蓝色的。
“鳗鱼怕别的鳗鱼。人怕别的人。但不是死人。”弗朗西斯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