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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王源大病了一场，那晚回家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可能是着凉，也可能是过度崩溃导致全身机能都在警告。

 

王源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浑浑噩噩地睡，王俊凯直接请了假在家里照顾他。

 

他变着花样给王源做饭，鲍鱼鸡粥和甜粥炖两份，让他挑有胃口的吃，再买了很多水果甜品和小菜，清淡和略重味道的都有。可王源实在没有胃口，又不想辜负王俊凯的好意。

 

“能吃多少是多少。”王俊凯总明白他的，他起来拿纸巾给王源，“吃不完就放着，我会吃的，不浪费。”

 

他看着王俊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他，王俊凯为了安慰他故意很大口地吃给他买的蛋糕，做出夸张而显得很好吃的表情。王源的眼眶又一次发红，在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客厅里，他们拉着窗帘，开着暖黄色的灯。

 

从没有家的小孩第一次找到了温馨这个词的感觉，他突然会在很多悲伤的时刻里觉得自己被拯救。可这种感觉实在像是虚晃。

 

王俊凯还是想让他多吃几口，当他神情好些，就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不能我一个人吃夜宵变胖。”他说，“吃一口，好不好。”

 

“哥，你说他们会被关很久吗？”他眼神麻木地注视着王俊凯手里的东西。

 

他看上去迷茫而痛苦，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这两种情绪像是潮水把他整个人裹挟住，随着潮汐起落一次次去撞无形的礁石。

 

“我觉得很后悔。”王源突然道，拿手去扯自己的头发，整个人感觉都快发抖，“我明明不说也可以，他们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才会改……”

 

王俊凯把他的手一把摁住，握在他的手心里，“小源！”他难得严厉，“你不要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从他们把你留在那里的那一刻，他们就他妈活该，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你明白吗？”

 

他平日一句脏话也不说的，此刻脸部肌肉因为强压的愠怒发紧，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显得尤其冷厉，抬着的下颌线显得高傲。他的语速也快很多，显然是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们就该这样，你早该远离他们，他们这种烂人不配在你的人生里。”

 

他这样显得冷漠到不近人情，有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感，王源被他说的一怔，他没想过一贯温和的王俊凯生气起来会这样。

王俊凯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控。

 

“小源。”他张开手臂，王源惯性似的就会往他的肩上靠。

 

“小源，你做的很好，我很为你骄傲。你会遇到很好很好的朋友的。”他又变得温柔起来，像恢复了理智，眼神看着不远处的灯，暖色调聚集在一起：“遇不到也没关系，小源，我会永远爱你。”

 

他说话的语气又轻又稳，给人一种安全感。

 

王源并不再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抗拒，尤其是在他现在这个人生阶段，他太需要爱。

 

他在王俊凯的手臂上睡着的，吃了药本就嗜睡，浑浑噩噩地。怎么去的床上也记得迷迷糊糊，是王俊凯把他抱过去的。

 

那晚是他第一次惊恐发作。

 

心理疾病就很像突如其来的暴雨，人毫无准备，又或者是隐隐约约地感到端倪。他从睡梦里惊醒，以为是噩梦，可缓了缓心脏还是跳的快得要命。他一点点出冷汗，很快有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溺亡感。

 

王源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他脸色煞白地起来，去到王俊凯的房间里。

 

凌晨三点多了，王俊凯依然没睡在看题。看见王源赤着脚站在门口，一脸苍白发着抖，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源，哪里不舒服。”他上去问。

 

“我不知道。我害怕。”他说，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王俊凯的手臂，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害怕。”

 

“害怕什么？”他微蹙眉，伸手把他自然地抱紧，“深呼吸，你慢慢说，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大口地喘气，被王俊凯抱紧着才觉得好些，“我就是很害怕。”

 

王俊凯真以为他是突然发了什么病，打车送他到医院挂了急诊，折腾了一晚上才明确不是器质性病变，而是焦虑症的躯体症状。后来王俊凯才知道，惊恐发作的恐惧是不具象的。

 

他更觉得难过，因为王源突然之间的症状源于没有安全感和生活刺|激下的爆发。

 

童年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他从小生活环境带来的伤害之前只是不显现，而非不存在。

 

吴东和谌远的事情实在给他打击很大，又或者说是一次从没有经历过的低谷爆发。焦虑症的躯体症状开始折磨他，头晕失眠，全身都会觉得不舒服。事实上王源之前真的是很坚强的小孩，在脏污的逆浪里依然看上去毫不在乎，冷漠地蹲在墙边，甚至会恶狠狠地瞪向危险。

 

可没人真的不在乎痛的，可能是有了后盾，他才终于有勇气敢崩溃了。

 

最初的是头晕厌食，那次惊恐发作让王源心有余悸。再到失眠，整宿地睡不着，他害怕自己再一次经历那种濒死感。

 

那天是月考前夜，王俊凯复习到很晚，三点多把语文所有要默写的过了最后一边。他只是觉得心里不安，莫名地想去看一眼王源，睡前蹑手蹑脚地开了他的房门。然后他看见王源没有睡，坐在床角，一个人看着窗户发怔。

 

“怎么那么晚不睡，小源。”他问，走进去坐在他的床沿。

 

屋内安静到连风的声音都似可闻，这种极度的寂静让人不适，王俊凯进来才让他从独处的压抑里回过神。

 

他什么都不说，王俊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我在这里。”

 

他点点头，再一次躺回被子里。可失眠就是这样，他越想努力睡过去越清醒，也越着急。王源知道第二天王俊凯还要去考试，更不想影响他。他闭着眼睛，可大脑只越来越清醒。

 

末了，他偷偷睁开了一点眼睛。他没想到王俊凯一直坐在旁边沉默地看他。看他睁眼，王俊凯并无一句催促，只轻轻笑了，“我在的，一直在你旁边，不怕。”

 

王俊凯以为王源是想确认自己还在不在，于是非常温柔地回答了。王俊凯把他的被子掖好，再把手伸了给他。

 

王俊凯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当过谁的爱人，可人类的爱就是这样神奇的，从人类发源起，爱里的人无师自通，不需要读爱的圣经。是天赋也是本能，主动关心、赤忱示爱。在爱里的人就是会变得很温柔，会让人脱胎换骨，会变得坚强又善记细节，连听力视觉都在爱人前格外锐敏。

 

王源被王俊凯拉着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

 

他缺失的童年，瞬间在一刻被填满。

 

可他还是无法安眠，他抓着王俊凯的手，心里稍安却还是恐慌。他握得很紧，王俊凯一下下轻抚他的骨节，很久后王源又睁开眼，哑着嗓子：“你回去睡觉吧，哥，我睡不着。”

 

王俊凯说自己不困，王源盯着他愣了几秒，一下子绷不住了似的，“哥，我真的不行。”他整个人又一次焦躁不安，焦虑症像有蚂蚁在他的骨头里爬，他感觉连喉咙都在抖，“我真的睡不着，哥。”

 

他想让王俊凯回去，然后又快要带着哭腔，“你能抱我一下吗。”

 

王俊凯摸摸他的额头，让王源等一会儿。

 

很快他就回来了，带了自己的枕头，掀开了被子与他躺在一起。王源整个人都是冰凉的，一下子如飞蛾逐光，被他牢牢抱紧。

 

“哥。”他小声地喊，听见王俊凯嗯了一声才觉得安心。

 

说来也很神奇，他真的慢慢有了困意。

 

王俊凯身上是沐浴露很清淡的味道，少年的怀抱很温暖。他前十六年的人生都没有被人拥抱过，这种感觉像是他大脑寻找的婴粟花，一下子让他成瘾。没被拥抱过的小孩很难不沉溺于这种最直接的温暖。

 

王俊凯心疼他，把他抱的很紧，一点点感觉到王源真的睡着了，依然在轻轻拍他的背脊。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人总是很难形容什么是爱情，烂漫的词藻和深邃的哲学对于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太难拼凑到一起，但依然没有人比他更懂爱。血缘就是爱天然的摇篮。

 

他知道自己爱王源，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王源睡到了中午快十一点，醒来的时候因为遮光窗帘的缘故，房间依然是黑沉沉的。他模糊间是去找王俊凯，然后发现他还在自己的旁边。

 

闹钟指向十一这件事情把他吓了一跳，他赶忙坐起身，连连说自己睡得太沉。

 

王俊凯说没关系，今天已经帮他和学校请了假。

 

“那你呢？”王源问，“你不能不去，我上次听说你们马上要再一次模拟考试了。”

 

王俊凯笑着摇头，把被子再给他拉上，“昨晚我就请假了。”他说，“你别担心，再睡一会儿，我们等一下出去吃午饭。”

 

这一天他都过的很开心，王俊凯带他去吃了火锅，下午他们去了家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零食，回家放了超级英雄的电影，在沙发上，这一天显得温馨漫长。

 

一切让人过度愉快的事情都会有副作用，对王源而言，他很快发现的端倪是：王俊凯不在，他就会睡不着。

 

王俊凯当然还是需要去学校，他不愿意自己的精神问题影响王俊凯的人生，更何况他即将高考，高考是最重要的事情。

 

王源请了好几次病假，每一次惊恐发作都会让他精疲力尽。

 

这种随时可能出现的濒死感，让他情况更严重，而且越害怕惊恐发作，越会如此。

 

在学校里一次发作被送到医务室后，王俊凯替他和学校去和学校申请了休学：王林盛本来是不同意的，他觉得所谓心理问题是丢人的精神病，得去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不过巧在那几天他的小儿子刚刚早产出生，王林盛中年得子，高兴又正手忙脚乱，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解决这事，于是在和王俊凯打了十几分钟电话后，气话说让王俊凯去当王源的爸爸，随便他去决定。

 

王俊凯真的给他申请了休学，让他在家里好好修整状态。

 

但他不知道，王源一个人在家也并不会让他安心，事实上王俊凯不在的时候，家里寂静的空间对王源而言也无比聒噪：过度安静的时候，耳朵里依然会有声音，以及心跳声，一下一下，在他胸腔里，吵闹的让他不安。

 

只有王俊凯回家他会好，也只有王俊凯在，他才睡得着。

 

这种感觉让王源手足无措，同时王源也知道，他不能那么依赖任何人。

 

那天王俊凯晚自习下的晚，他最好的朋友生日，叫他们一起去门口吃碗面再走。他回家时候给王源打包了一份鸡腿饭，进屋却没有看见他的人。

 

王俊凯心一沉，王源的手机还放在桌上，应该不是出去找朋友。他立刻转身出去找，下楼时候却看见楼上通往阳台的铁门半开着：那本来是被锁起来的。

 

他转身冲上去，看见王源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坐在天台的边缘，看上去摇摇欲坠。王俊凯整颗心都悬起来，在后面声音发颤地，试探地喊了一句，“小源。”

 

可风的声音太大了，大的改过了他的声音。

 

王源的身影在夜色里单薄得像旁边邻居挂着的衣服，一阵风就要给他吹走。他不敢动，只蹑手蹑脚地过去，他从后面抱住了王源的腰，“小源，是哥哥。”

 

他不知道王源要干什么，又怕极了是他想的那样。

 

王源身子微微一顿，却什么都没说。风在他们耳边呼啸着，只有王俊凯握住他的手是热的。

 

很快也会被风吹冷的，他的哥哥。

 

这一切都让他无比难过，连那么小又无厘头的念头都让他痛苦：王源不知道这是抑郁，只觉得是自己疯了。

 

王源看着远处的天际线，他们住的老房子，旁边都是高树，白天看上去郁郁葱葱的，晚上就显得格外隔绝，只有树叶的间隙才能看见远处亮着灯的大楼：这一片多是已经造了二十多年的办公楼，修不好也没法废除，茶褐色的玻璃后面一切未知让人恐惧。

 

“小源。”王俊凯喊，“我给你买了鸡腿饭，没有加辣，老板忘记了，我等一下再给你买一碗好不好？”

 

王源什么都没说，王俊凯的声音是风的呼啸里唯一真实的一个。

 

“小源，我们前几天看的电影，下一部男主角变得特别厉害，等一下我们回去看吧。”

 

王俊凯一直在轻又缓慢地说着很多的小事，说周末的安排和明年要不要带他去热带小岛。这些话在王源耳边又变得模糊，因为风实在太大了。他想，很多年前那个领养他的老伯走的时候也是那么大的风。

 

他们说他是老伯的儿子，要他去摔碗。但那个碗是老伯之前吃饭用的，他不想摔。死亡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很不真实的事情，他总觉得老伯还会醉醺醺地回来。可风很大，旁边握着他的手的叔叔不耐烦地呵斥，那个碗就碎掉了。

 

他不喜欢风，好像要把什么都带走，他总觉得人的灵魂是轻飘飘的，有风就会吹走。

 

王源真的吃了很多苦，这些苦不是轻飘飘的，是沉重又痛的。

 

从小到大流离失所，福利院就是黑暗的摇篮。吴东和谌远曾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知道人是会变的，可他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

 

脚下黑得像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那里会有光吗，是什么样的？他在想。他在想，风能吹动人下落的轨迹吗？高空失重会持续多久，和落入海里是一样的感觉吗？

 

思维要飘走，人也好像被沉重感压的失去重心。这时候他被风吹到麻痹的手臂感觉到了温热，一点点，但逐渐变得真实。王源的脖子都好像僵住了，侧过脸，是王俊凯拉着他的手。

 

原来那是王俊凯的眼泪。

 

“我们回家，好不好。”王俊凯整个人都在抖，“求你了。”

 

手臂的温热再慢慢传递到他的心脏，头脑的冰霜遇热慢慢地化掉，他扭头看着王俊凯，人突然一瞬间清醒过来，思维不再冻结。他这个瞬间才觉得后怕，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迷雾里，差点产生大错。他的哥哥，是那根拉着他的风筝线，纤细却有力地，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王源朝王俊凯伸出手，哽咽着，突然忏悔似的大哭，“我没有。”

 

王源只是想上这个天台吹吹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最后坐在那里。抑郁的情绪是吞人的饿兽，让人意识涣散，王俊凯是救他的人，是炼狱口最后的分叉，是夜里的太阳，让他看见眼前路上的潮湿的苔藓。

 

也在他愣神时候，王俊凯拽着他的手臂，一把把他抱了下来。

 

他跌落在他的怀里，他不知道王俊凯的手臂蹭破了很大两块 ，那么冷的天他穿着单衣，躺在沥青地上。

 

他把王源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夜里他们对视着，抬头的时候，他们无意识且不加思索、默契地吻在一起。

 

血缘这时候成为了爱情更坚固的纽带，王俊凯吻他，恨不得把他揉碎进自己的血液里。他好爱他，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可他真的好爱好爱他。

 

那一瞬，像雪野里终于划燃的火柴，爱是透明的烟花，以无声地形式，隐秘盛大地用所有造物主能想到的方式，爆发在这个无名的夜晚。

 

我们总喜欢去理解爱情，歌颂或者赞美，用哲学和神话去描述其中痛苦和甜蜜。有人得偿所愿，有人郁郁而终，爱就是这样的，所以人们更痴迷去理解所谓的真谛。

 

人类的爱复杂又单一，爱被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冠名，总给人感觉是不同的，却终究会在到达某种阈值后变成一体。可是爱到那一刻，你就不会再去区分了，青梅竹马也好，一见钟情也行，抵不过最后的信念：我要和他一起生，大不了一起死。

 

 

09

 

他们开始爱的发疯，没人去想以后的事情，就好像只想过好现在每一天。那个吻之后，王源整个人都好像都打开了，那之前可能他还会想很多，可现在他把所有的信任都整理出来，像自暴自弃，又认真虔诚地交给王俊凯。

 

自从觉得王源有极端的念头，王俊凯就毅然决然休了学。这个决定他做的认真又很快，在老师们的劝说挽留甚至恨铁不成钢的批评下，他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安静地在这套小房子里，疯又畸形地快活。王俊凯给他做饭，他们一起去买菜去超市，每晚都会相拥而眠，就像新婚燕尔同居的爱侣。

 

一切没有尽头，以一种浑浑噩噩又颓废的快乐持续着。他们孤独，但他们的世界里又不需要任何人了。

 

大概几周过去，王源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他差不多觉得自己快和之前一样了。那一天王俊凯去买菜，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王源睡醒担心，于是拿着伞出门想去找他。

 

下楼时候他听见邻居的议论，几个阿姨围在一起，在说501那两个小男孩。

 

“那次我看见的，我在洗碗，看见那个小的坐在天台上，把我吓死了，以为他要跳了。哎哟，我本来要打110了，然后看见他被他哥哥拽下去的。”

“有什么想不开啊，小小年纪的，不知道是不是读书压力太大了。”

“不知道，不过那两个娃娃好像没有爸妈的，我没见家里有大人来过。兄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怪可怜的。”

“那个哥哥成绩很好的，模样也好，我上次听刘阿姨说的，他好像是和刘阿姨的孙女一个学校的，市外国语的尖子生。”

“最近好像都没看他上学，我女儿说那个弟弟可能是抑郁症，我也搞不懂清楚现在这些小年轻，反正是精神病，很吓人的，想不开要死的。”

“是啊，弟弟要把哥哥一辈子害了，学也不去上了，作孽。”

“所以大家说家和万事兴么，家里有这样的事情，人都被拖垮，谁也不安宁。”

 

王源沉默地撑开伞，站在雨里，这些话让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没等来王俊凯要回去的时候，听见王俊凯喊他名字。他气喘吁吁地，看见王源眼睛才亮起来，松了一口气。

 

“去哪了，小源，我刚才没找到你呢。”他说的平静，其实刚才一回家看王源不在，整个心都悬起来了。

 

王源看着他，眼睛一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哥，我怕你没带伞，我去找你了。”

 

王俊凯夸他，揉他的头发，进了楼道再和小孩子一样牵他的手。王源没有抗拒他，可眼睛半垂下去，若有所思地看着伞尖一路滴落的水珠串。

 

“哥，我想回学校上课了。”那天吃饭时候，他很平静地说。

 

王俊凯放下筷子，他微微皱眉，要说什么的时候，王源就开口：“哥，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可我现在好啦。”他手里拿着王俊凯今天做的红烧鸡腿，看上去确实像个开心的小朋友，“我也不能不上学呀，以后变成高中肄业，那也太丢人了。我那么聪明，以后我得去读985的。”

 

他听上去确实状态无异，又说自己在家已经觉得无聊了，想去学校参加运动会。王俊凯考虑了一下才答应下来，和他一起去办了手续。

 

他看见王俊凯再穿校服，突然才觉得心安。那天阿姨们的话是无形的针，掉进他的血管里，周游全身，让他清醒，且每一步都愧疚、被刺痛。

 

王源意识到自己对王俊凯的感情和依赖有点成瘾。他像流浪猫一样地长大，所以也因此具有敏锐的野生本能：戒断。

 

王源回去上课的第一天，一切都很顺利。他的同桌邰天睿高兴得不得了，里里外外把桌椅都给他擦了一边。中午去食堂路上他遇上王俊凯，人群里，王俊凯清瘦而夺目，他依然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备受世界宠爱的优等生校草，在几个少年少女里被簇拥着。

 

他正笑着，人群里和王源对视上，看见王源旁边有朋友陪着眼里笑意更甚，骄傲且带着心安。

 

也是那天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是之前没转班时候的、他曾经短暂有过好感的女孩徐暖。小姑娘脸红扑扑地跑过来，看见邰天睿怔了一下，小声问王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转班之后没多久他就休学了，当初刚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徐暖算得上为数不多他感觉到的善意。

 

徐暖给他送笔记，在别人冷言他时候会帮他说话，只是后来因为看见她把自己送给她的巧克力奶转手给了王俊凯，于是疏远了她。

 

那时候他恨，恨王俊凯，恨这个世界对他的偏心，现在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时过境迁的感觉。

 

他们走到操场的一个小角落，王源再轻声问她怎么了。

 

徐暖说了些漂亮的客套话，为班里之前他们对他的行为道歉种种，再问他最近好久没来学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什么事儿，不是你的错。”他靠在树边答，轻描淡写地，“不要放在心上，当时你给我送笔记，我也很感谢。”

 

徐暖愣了一下，犹豫地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做出决定似的：“王源，其实笔记是你哥哥让我给你的，他怕你不收下。”王源人愣了一下，瞬间心口像被压上什么似的，一瞬间连眼神往哪里落也不知道。他没想到那是王俊凯给他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又浮回来，他想到自己对待王俊凯的态度，一下子更觉得难过。

 

她的手绞着，“王源，我其实今天也是希望你帮个忙。”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信封，是浅粉色的，上面写着王俊凯收。

 

王源就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源，我暗恋你哥哥很久了，他真的是很好的人，我怕他毕业以后没有机会告诉他。”她说，语速越来越快，王源甚至觉得她随时会哭出来似的，“我不是要困扰他，需要确认或者索取什么关系，也没想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了。”他微微低下头，“我会好好转达他的。”

 

那封信确实被他好好地收着，他放进口袋，又害怕起角，最后夹在最厚的语文书里。后来的一节课他都上的不知所云，徐暖对他哥哥的真心，很重地寄存在他这里。

 

王源第一次直面自己和王俊凯关系的思考。

 

前段时间他麻痹自己，故意不去想，毫无保留地与王俊凯相爱。但事实上，他不是不知道这有多么荒谬。王俊凯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他们接吻甚至都不是世人不容，而是真切的有悖伦理。

 

他觉得自己像疯子，像变态。

 

他看着黑板，视线空洞又冷漠。大脑努力的在为自己开脱，诸如：你从小不在王俊凯身边，对你来说他不是一起长大的亲哥哥，就是突然出现的、可以爱的人；再譬如反正你们也不会有小孩，爱不爱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王源？”邰天睿小心翼翼地拿胳膊肘碰他一下，王源下意识地去拿那本语文书，缓过神问怎么了。

 

“你怎么一直发呆，不舒服吗？”邰天睿问，从口袋里拿了块糖，“你脸色看上去好白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王源摇摇头，他的手摁在那本书上，心跳又变得很快很快。那好像是神秘的潘多拉魔盒，最后那节体育课，王源称病没有下去。他知道自己这样没道德甚至可耻，但最终忍不住打开了徐暖的那封信。

 

每一行字都是少女情真意切的真心。

 

文字的力量会传递给看见的人，哪怕我们没有经历过那些心路与自我折磨或兀自心喜的暗恋历程。

 

徐暖应该也是真的很喜欢王俊凯，王源想，她说会偷偷看他，会在睡不着的时候每一分钟都想他，会在难过时候觉得王俊凯给自己莫大的鼓励和力量......

 

他能共情别人对于王俊凯的所有的爱。这件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恐惧了，因为他也这样爱着王俊凯。

 

王源不是会向这个世界低头的人，这个世界本来就对不起他。他可以藐视世俗和伦理纲常，但王俊凯不应该那么做。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对不起王俊凯，他应该向阳而生，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王源坐在椅子上放空，窗户外能看见商场的大屏幕，上面年轻的情侣在海边奔跑，一起回头笑，王源突然觉得这是王俊凯该有的人生，徐暖是很好的女孩，所有人都喜欢她，他们两个人本来是很般配的。他的哥哥值得有一段这样的恋爱，说不定还能获得老天爷从校服到婚纱的祝福。而他，就和楼下那些阿姨说的一样，他在“加害”王俊凯的人生。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了王俊凯。

 

“给你，哥。”王源说。

 

王俊凯笑眯眯地，很开心的样子，“小源要和我说什么，那么神秘？”

 

可王源什么都没说，直到王俊凯打开它，看着上面的字迹和署名沉了眼色，他才开口：“哥，徐暖人挺好的，我觉得她也很漂亮，你可以考虑下，喜欢她的人很多。”

 

他说的认真，没有任何在发脾气或者吃醋试探的样子。

 

王俊凯的眼神从信上移到碗碟，他什么都没说，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好像在情绪爆发的边缘，却又自己压抑住了。他给王源再夹了一点蔬菜，“小源，下周我们去买新的衣服和鞋子好不好？你快生日了。”

 

王源却没有绕开，他坚定又无畏，似乎想清楚了似的，“哥，徐暖是我之前最好的朋友。”

 

“是吗？”王俊凯依然避开他的话题，“那挺好的，小源，你生日想怎么过？”

 

“哥，徐......”

 

“小源。”他再一次开口打断，“好好吃饭。”

 

王俊凯的回避叫他一整晚又一次失眠，这一次是因为忧虑。他依然睡在自己的身边，王源却觉得无比痛苦。

 

迷茫让他想了很多很多，大概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一切深思行为的导线。

 

10

 

那天是王源的生日。

 

王俊凯知道放学时候他和他那个同桌一起走的。王源说和朋友约着一起去庆祝生日，就不回家吃饭了。王俊凯就点了点头，温柔地叫他们好好玩，看着他走，自己再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也是那天晚上，他提前回家在窗口等王源的身影出现。

 

他看见王源和他那个同桌很开心地讲着话，他眼睛笑的像今夜的弯月。他以为王源要上楼，于是点好了蛋糕上的蜡烛：这是他一直守在窗口的原因，他想第一时间给王源这个仪式感惊喜。

 

可本来一分钟的路，他等了两分钟王源都没有上来。

 

在烛光里他再一次走回窗边。

 

他看见王源和那个男孩拥抱在一起，路灯下的光都聚集在他们紧握的手。

 

王俊凯整个人像被贯穿了，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像被击碎成灰烬，只要有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就会随风飘散到哪里都抓不住。他缓慢地想转过身，可身体不允许他这样。他的手很僵硬地留在开窗户的推手上，又慢慢落下去。巨大的震惊和突然漫上来的痛苦和愤怒，一瞬间都交杂在一起，他恍惚地不得了，一点点缓过神。

 

今夜他不是寿星，却由他吹灭了那个蛋糕的蜡烛。

 

屋子里一瞬间没了烛光，精致的蛋糕没有任何切口，却显得残败。整个屋子里的光只剩下那个小窗口的月光，又冷又清淡，像被撕裂的太阳，可怜人间，留了一片好让这个世界依然能有些光明。

 

他们在下面拥抱，那个场景静谧温暖，月光在他们身上如水，在他心间如刃。

 

王源过了十分钟才回到家，王俊凯已经开了灯。

 

他还是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仓促地拼凑在一起。

 

“回来了，小源。”王俊凯望着他。

 

王源一眼落在他屋内的蛋糕上，“这是给我买的？哥哥。”他有点迟疑，眼睛看着它又亮起来。

 

他想过去，却又欲言又止。

 

王俊凯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他开口。而王源确实那么做了，他看着蛋糕，把视线慢慢落到桌子上，“哥，我想和你说一个事情。”

 

王俊凯依然沉默着，直到他说出他心里早已经排练过的话，“哥，我谈恋爱了。”

 

他那一瞬间又一次地感觉到撕裂，哪怕做了心理准备却依然痛苦，可他什么都没说，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吹蜡烛吧，小源。”

 

事实上除了这句话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的人生似乎倒转了天地一样混乱。

 

他想开口，想问王源为什么，想问他为什么会与那个男孩在一起，为什么离开自己。无数个为什么扼住他的喉咙，王俊凯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发疯，极端地念头开始像幻觉一样出现，那双扼住他脖子的手好像来自王源，他也竟然也想狠狠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永远不离开自己。

 

他终于直接面对了自己畸形至极的爱。

 

最后的理智是他的爱是王源开心就可以，他努力地想，整个人痛得说不出话，脸色却平静的吓人。

 

王源点了蜡烛，闭上眼睛。

 

烛光里这氛围依然温馨，但他们都各自有着自己无法开口的话。换言之，他们度过了最无畏的阶段，那段时间他们允许自己放空沉沦，但人终究有一天需要直面现实。

 

到底这一天来临了，他们都很爱得很绝望。

 

那天开始，王俊凯开始不着痕迹地冷淡王源。

 

他开始变得像王源刚回家第一面见到的时候一样，温柔平静，但却不再有多的关心。他还是决定成全他的弟弟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和之前一样，于是无形中开始回避王源。

 

邰天睿很喜欢王源，在王源这段时间一直恐惧忧虑的状态下，他始终像个开心的小太阳。他只当王源心情不好，于是约他出去，一起去看电影、去打电玩。

 

王源本来并不会答应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可和王俊凯的事情实在让他每一天都处在焦虑和痛苦里。

 

那天他们在江边骑车，累了的时候两个人放空躺在岸边的草坪上。

 

王源在悠远的汽笛声里发呆，一时间没有听见邰天睿和他说话，直到对方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生日快乐啊。”邰天睿说，还是嘻嘻哈哈地，“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这几天怎么感觉你魂不守舍的。”

 

那是一个平安符，王源拿起来看的时候，邰天睿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他爸爸去京都出差，他特意叫他帮忙带的，“很灵的，信我，你会开心的。”

 

王源眼里，邰天睿是看上去很乐观其实心思很细腻的人，他人很好，对朋友永远真诚开朗，属于对世界充满善意的类型。

 

“如果开心不起来呢？”王源随意地笑了笑，手里把平安符小心地收好。

 

“那我还有一个办法。”邰天睿看着他的手，他突然坐起来，“快乐是会感染的，你可以和很开心的人在一起。”

 

“谁啊，你吗？”他闭着眼睛，无所谓地开着玩笑，还没发现邰天睿的情感变化。

 

“是我，我可以。”他说，王源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很认真的神情。邰天睿的脸色从嘻嘻哈哈变得认真起来，“说真的，王源，我很喜欢你，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我挺会让人开心的。”

 

他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坐起来问，“你认真的？”

 

邰天睿真的是认真的。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说自己第一次见到王源时候就觉得心动的种种，以及他们相处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的细节。

 

王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大脑似乎一下子变空，变得难以思考。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草率又辜负别人的真心，他只拿邰天睿当做朋友，可他确实在无助又极度恐慌地寻找解药。

 

所以邰天睿和他说要不要试试看，他答应了，说那就试试看。

 

试试看人生能不能扭转回到正路，试试看放弃这段畸形的爱。

 

可事情并没有如王源想的那样发展：和朋友成为恋人后，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王源不再能够肆意与邰天睿开玩笑，因为他想与对方击掌，却被对方亲昵地握住手。王源试图很努力地想接受，但这一切并不让他开心或者感到自由，只觉得更加愧疚和痛苦。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没办法“试试看”。他没办法与邰天睿有亲密行为，总会不自然地找理由躲避。

 

而更糟糕的是，他想王俊凯。他每一天都很想王俊凯。

 

自从那天开始，王俊凯就选择了住校。他没有捅破窗户纸，却避之不及。王俊凯还是会回家，几乎是算好了时间，每周那么一两次，不着痕迹地问问王源过的怎么样，然后平静地解释自己最近很忙，叫他也好好读书。

 

那天是周三，下了很大的雨，第二天就是冬至了。

 

王俊凯还是回家了，在王源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晚上九点多。他伞上的水珠滴落一地，半边衣服都是湿透的，手里拎着两盒饺子。

 

进屋是黑蒙蒙的，全家都没有开一个灯，他的眼神变得低黯。他在学校里一直心绪混乱，他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王源，却又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做。但最终他还是盖上了笔帽，在学校附近的小店买了一份饺子。

 

王俊凯想过家里没人，王源可能会和他那个新谈的小男朋友在一起，又觉得是不是这一天王源会选择在家里，没想到自作多情，自己辜负自己的依然是他。

 

自嘲地，他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暗处一声：“哥哥。”

 

他才看见王源躺在沙发上，他裹着毯子，所以刚才那一下并没有看见他。他皱起眉头，把手里的袋子放上柜子。实话说那一瞬间他除了为自己刚才愠怒的愧疚，就是心软。王源那一句哥哥喊得很不确定，然后他一下子坐起来。

 

王俊凯知道他想过来，可王源到底没有。他的眼神就像被喂养却不敢和人回家的流浪猫，那一瞬间让王俊凯难过。

 

“哥，你怎么回来了。”他问。

 

“嗯，吃饺子吧。”王俊凯避开视线，回身去拿刚才的食盒。

 

他们相对无言，谁也没有抬头，空气里醋的味道熏得人眼睛疼，王俊凯再抬头，看见王源的眼泪，一瞬间断了线的一颗，滴落下来。

 

他不想让王俊凯看见，没有抽泣也竭力不表露出端倪，还是在很平静认真地吃饺子，直到王俊凯轻轻地喊他，“小源。”

 

他才抬起头，要说话的一瞬间嗓子哽住。

 

王源只摇摇头，他不知道要和王俊凯说什么，这件事情里他不是受害者不是吗？真正受伤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他。

 

缓了有一分钟，他和王俊凯说，“哥，冬至快乐。”

 

他不知道要和王俊凯说什么，能说什么。他们都像即将碎裂的玻璃，或者秋风里最后一片树叶，崩溃的边界线那么明显，谁都知道不要迈过去。他爱王俊凯，他此刻就想抱紧王俊凯的腰，他想吻他，不想掩饰自己任何的思念和痛苦。理智和内疚像一根钢钉，把他从头钉到脊椎骨。

 

那晚王俊凯没有留下，在王源沉默的目视里，他整理了东西，把桌子擦干净，再烧了一壶热水。

 

他想，如果王源这一刻让他不要走，他就什么都可以背弃，他可以去抗衡整个世界，他可以当世俗的叛徒或正道的逃兵，只要王源留他，他这一辈子都可以与他在这里度过。

 

如果人们说他罪恶，那就罪恶，他无所谓。

 

王俊凯整颗心都在思考怎么去爱，却最终没有等到任何的挽留。

 

对王俊凯来说，没有事情比王源更重要，从王源出生那一刻就是这样的。

 

王源是他的念想，甚至是从他还没有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是儿时的王俊凯从吃不光的药、输不完的液和上了就不知道能不能下的手术台里，保持对生活希望的唯一良药。但也因为这样，因为他是被拯救的那个，王俊凯强迫自己用王源想要的方式爱他：因为他发过誓要守护他的人生。

 

举誓三尺，人不可以背信弃义，不可以失去虔诚。在这段关系里，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掌握主动权。

 

他不是不知道王源没说出口的话，也因此，他也不会开口说王源不想开口说的话。

 

你爱一个人，你会懂怎么爱他。

 

他们被一起困在泥沼里，他可以永远与他暗无天日。如果王源要追求太阳，他愿意祭献自己，成为他通往自由的阶梯。没什么原因，因为王源的出生就是他人生的祝福，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血缘是神祝福他的礼物，也是同时交换下的诅咒：我们以血为誓，你从他出生那天就可以爱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陪伴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间，但你永生永世，不能与他有爱情。违背之人，任何人迹所致之处，都会收到神的使者的指责，冷眼、唾骂、折断他脊骨的鞭刑，这个世界上遇到他的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审判者，人类的真正痛苦来源于内心的愧悔，神会把他钉在耻辱柱上，循环往复，永无救赎。

 

11

 

王俊凯没有等到王源的挽留，却等到家门口他放的行李箱。

 

那是那晚过后不久，他一下午没理由地心神不宁。人类的直觉很可怕，有时候冥冥之中真的会收到提示。他没等上晚自习就回去了。然后在家门口，看见王源开着的门和放着的两个箱子。

 

他一怔，正好看见王源从里面拿着东西出来，他已经穿上了鞋，好像准备要走。

 

王俊凯本觉得他是要去和邰天睿出去，只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回家，他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路上小心点。”

 

“哥。”王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我前段时间去和爸爸说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深吸一口气，看着王俊凯。他似乎做好了把自己撕开的决心，“我和他出柜了，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我和我们班的男孩子谈了恋爱。”

 

王俊凯的眉头皱起来，这段话让他感觉被捏紧了喉咙。

 

他不明白王源为什么会做到这个程度。

 

这种感觉让王俊凯觉得撕裂般的痛苦，那个小男孩的容貌在他眼前浮现着，无数次在学校里，他都会忍不住去看邰天睿和王源在一起的模样，哪怕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和自己的朋友笑着聊着，可视线却永远扯不开。

 

他连和朋友分享心事的资格都没有，他总不能告诉全世界自己是个爱自己弟弟的变态。此时此刻，巨大的嫉妒和痛苦快要蚕食他努力制造的理智。

 

王俊凯一句话不说，整个人脸色白得吓人。

 

“哥，但是我已经和他分手了。”王源看着他，很快地说，“我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天睿是很好的人，我也觉得自己非常糟糕。但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只想和他当朋友。我和爸爸说，我在这里读的也不是很好，未来可能也没有特别好的出路。”

 

几句话都在颠覆着未来的导向，然后王源深吸一口气，“爸爸很生气，却最后也没有骂我，我和他说我在这里每一天现在都觉得很痛苦。爸爸说，他想送我到美国，重新读个高中。”

 

那一刻，王俊凯的耳边如闻雪崩。

 

他看着王源，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得出来，之前所有的理智在听说他要去美国后彻底垮塌。他像一瞬间被吹散的蒲公英、被压断最后一丝理智。

 

“小源。”他沉默地看着王源，心脏在这猛烈的一击后，所有平日里的温和全部碎掉，理智的高墙彻底垮塌，“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离开我。”

 

11

 

他囚禁了王源。

 

从那晚开始，他把家里的门锁换掉，换成有内往外开的密码锁。

 

王俊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发疯，但他并不准备再有任何的自我约束。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反正无论如何，世人如何说他都不在乎，他不可以再失去王源，人总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底线做出任何事情的。

 

“哥，你得让我走。”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王俊凯，看他独自一人沉着脸拆锁，王源震惊得脸色都变了，“我和爸爸已经说好了，手续也都在办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源，你哪里也不会去的。”他说。

 

是的，他哪里也不可能去，王俊凯想，哪怕是风，今天也不会从501的门口出去了。

 

王源想要反抗，他拽住王俊凯的手腕，希望他停下换锁的手。但王俊凯的力气要比他大很多，他握住王源的手腕，把他从门口摁在不远处的沙发，像拖一只猫似的，然后把不知道哪个盒子留下的丝带绑在王源的手腕：王源犟不过他，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情况下就会爆发出力量的潜力。

 

王俊凯变得专制而冷漠，陌生得像换了个人，又或者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他真正的灵魂终于被撕裂出来，他在王源手腕上打的结是死结，只有他能够剪开。这让王源惊惧又无可奈何，他挣扎着，用牙咬和用蛮力挣脱都无济于事：“哥。”

 

王俊凯直到装完门锁再回头，他看上去居高临下，然后慢慢地蹲下，“小源，我已经让你和他恋爱了，你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走。”

 

“小源，怎么样都可以。”他真的像失去理智了，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你和他恋爱，哪怕不回家，你开心做什么都行。”

 

“王俊凯！”他终于忍无可忍似的，第一次瞪圆眼睛喊了他的全名，痛苦像涨潮的水，连同他被绑住的手让他窒息，王源也快要崩溃了，他盯了王俊凯几秒：“我不走，我们会怎么样？你是我的亲哥，我们会怎么样，我们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吗？这一切都他妈是错的。”

 

王俊凯什么都没有说，最后油盐不进地道：“可以啊，小源。我可以和你在这里一辈子。”

 

“王俊凯，你会有新的人生规划的，你的人生规划不会只有我。你不想有妻有子吗，你不想堂堂正正地被人祝福吗？你那么多年那么优秀，你不是为了在这里一辈子的。”

 

“我不会，可以只有你，我可以，我不想。”他的眼神盯着王源的眼睛，一连串地答复，“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在小时候就可能该结束了，我多活的每一天我都可以赋予他我自己觉得值得的意义。”

 

“那你想过别人吗？你想过我吗？”他看着王俊凯。

 

只那么一句话，王俊凯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出口，愤怒、压抑和恐惧感也要把他的全身都抽干了。王源说的所有事情他难道没有想过吗？不，他想过，只是他没有答案，也想不出来。这一刻像恼羞成怒。

 

他最终深深地看了王源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而王源被他绑着，挣扎很多次，甚至学着电影去磨桌子角，最终无济于事。他最终才像是放弃了，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全身都脱力。

 

王俊凯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碗炒饭。

 

他不回答王源的任何话，只把碗端到他的面前，“张嘴，先吃饭。”

 

王源看着他，侧过头，他做了决定，就是要与王俊凯在这件事情上死磕到底，绝不妥协。

 

离开王俊凯，离开这整个环境，是他思考过后能想到的最好的决定。

 

王源痛恨现在自己的状态，“未来”二字像绕死在他脖子上的鱼线，他没有办法缓解这种压抑。他能怎么办？他已经竭尽全力了，逃走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王源不肯吃，王俊凯就把他的头掰过来，捏紧他的下巴，强制地喂，弄到身上无所谓，他会再一次重复。可惜他们都很倔，血缘上难以逃脱的遗传和性格一致地在爆发。

 

挣扎里，那个碗啪一下脱落，一碗都洒在地上，连同碗一块碎掉。

 

王俊凯怔了一下，王源才靠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气，“王俊凯，哥，求你了，你放我走。”

 

他眼眶都红了，看着王俊凯慢慢蹲下来收拾一地的残局，王俊凯依然面无表情，连手被瓷片划上也感觉不到一样。

 

王俊凯的手很快满手的血，他还在收拾，执拗地麻木地。

 

“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他依然在喘气，怎么都觉得呼吸不过来似的，眼泪止不住地开始猛落，“你是我亲哥哥，你爱我，但我觉得你只是没有明白这种爱，我们太多年不在一起了不是吗？趁现在来得及，趁来得及，你让我走吧。”

 

他像央求，痛苦得整个人都在抖，“你可以有一个和徐暖这样的女朋友，哥，你的人生是可以被祝福的，你跟我在一起干什么啊。”

 

王俊凯终于抬头，他看着王源，“我的人生已经被祝福了，小源，我告诉你很多次，你出生，我的人生就是被祝福了的。”

 

“不是这样的。”王源说，他不在反抗被绑起来的手，“人离开正轨，会越走越远。”

 

“我不在乎。”他说，“正轨这个词本来就足够偏见了，反正我们也不会有孩子，我们本来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人为什么要别人祝福，他就算诅咒我，咒我最恶毒的话，那又能真的成真吗？我不在意！”

 

“你现在才十八岁！你凭什么觉得你二十八岁三十八岁不会在意呢？”

 

“王源，哪怕一百岁，我们也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明白吗，只要基因检测存在一天，两百年之后我们都死了，被人挖出来，也会知道我们是亲兄弟把我们埋在一起。为什么不能爱？凭什么？”

 

“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他嗓子都是哑的，整个人崩溃。

 

“以后？我有什么以后，我小时候得的是他妈全世界不超过一百例的罕见病，如果我哪天突然死了……“

 

王源不知道怎么办，他看着王俊凯，瞳孔都在放大。

 

王俊凯的手还在流血，每一滴都好像顺延着洇进王源的心脏，相融也相斥。王源脑海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他头痛欲裂。惊恐在极大的情绪刺激下再一次发作，王源狼狈不堪，想挣扎，却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王俊凯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立刻剪开他手上的绳子，他把王源再紧紧抱在胸前，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

 

“小源，对不起，是哥哥的错。”王俊凯这一刻真心实意地开始后悔了，像突然清醒的精神病人，不知所措地摸着他的头发抱紧她，“小源，小源，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害怕，哥哥在。”

 

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一样，他的下巴贴着王源的额头，肌肤间的温度让人安心又觉得恐惧，但温暖永远是致瘾的。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开始接吻。

 

真的很难去解释这种冲动，上一秒还在剑拔弩张，下一秒着急又慌乱，像下一秒就要开启逃亡。

 

王俊凯吻他吻的特别用力，每一次都把他磕痛，王俊凯重复地，在喘息的间隙，告诉他：“不要怕，我爱你。”

 

他重复了好多好多遍，多到让王源的心脏也变得好像失去形态，跟着王俊凯的话变成任何的样子。

 

王源什么也不想说了，那些为理智和未来准备的说辞这一刻都可以去见鬼，他只觉得自己真的很爱王俊凯。

 

王源觉得自己也疯了，他自己也一样不可理喻。王俊凯把他绑起来，把他囚禁在这里，把他压在这里，用满手的血的胳膊让他不能动弹，可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清醒，反而让他觉得爱很真实，他好爱王俊凯，好爱好爱。

 

血缘所系，此生此世也逃不脱，哪怕整个人燃尽，只要有一点烬，他们也是一样的。爱的一样，他们疯的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高贵理智过谁。

 

他们反复地接吻，好像整个夜晚都会那么度过了。窗帘外破碎的月光从缝隙里落进来，他们在那影子里拥抱在一起。

 

人类的欲望和爱情永远密不可分，那又是一把双刃剑了。也是在性面前，人更会意识到自己的爱。

 

在生涩的痛楚里，快要进入云端窒息的高|潮里，意识变得稀薄。王源意识到所谓的伦理道德都无法成为他的枷锁：无所谓的，被指责或戳脊梁骨，因为光是喊王俊凯哥哥，就会让他的大脑足够满足，全身发抖。

 

缺乏爱与拥抱的人生，这一次得到了比那些都猛烈无数倍的甘霖。

 

王俊凯一遍遍地说爱他，在毫无距离的时刻，他终于终于，相信了这种爱。王俊凯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一遍遍地也说爱他，可后来，这所有的每一句，都是他发自肺腑的。

 

很绝望，却又很幸福。被快|感挟持着，他整个灵魂都在为他的哥哥燃烧。

 

这一刻他们的爱最为纯粹，在人类本能欲望的支配下，所有的思维都变得慢起来了：他们听着彼此在耳边的喘息，各有自己的心满意足。

 

王俊凯平时的温柔消失殆尽，他专制，带着很强的侵略性，不容忤逆。只有这样，他好像才能确定王源离不开他。

 

血缘真的是那么神奇的东西吗？他们实在像是天生的一对，是互相弥补对方的碎玉。

 

王源在失神里中毫无差觉地落泪，再被王俊凯温柔地吻掉，耳鬓厮磨，抱着说再哭会弄他更狠。

 

王源真的觉得自己病态又古怪，是一个从头到尾的疯子：他眼泪流的停不下来，不是因为痛，是因为爱极了王俊凯这样。比起生理上的感觉，他更满足于这种复杂的疼痛和窒息感。这让他终于可以真实地觉得，王俊凯是真的很爱他，这才是真正的王俊凯。他们都互相离不开彼此。

 

快|感和疼痛快要把他淹没了，王源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只被王俊凯抱着，王俊凯一次次叫他说我爱你。

 

这一刻，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那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度过的，浑浑噩噩又日夜颠倒。直到王林盛始终联系不上王源，找到当时王俊凯曾留给他过的地址。

 

王林盛猜也猜到，王源本来那天就是要准备回家的，没能回来这件事情总和王俊凯逃不了干系。可也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一次王俊凯没有留王源，他开了门，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小源，你的行李箱。”他开门见山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东西放在门口准备好了，再看着王林盛，“爸爸，小源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王林盛皱着眉，“你们这几天都怎么回事？电话老是不接。”

 

“小源要走，我确实是挺舍不得的，所以留他几天。”王俊凯回答，“对不起，没耽误时间吧。”

 

王俊凯听上去很理智，态度亦很好，王林盛的火也没有能发出来。

 

王俊凯此时此刻干脆到好像前几天几近疯狂的样子从没有存在过。王源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转变，他觉得惊讶，忍不住看了王俊凯一眼，可王俊凯此刻的平静却好像是真的发自于内心肺腑的。

 

他没有再挽留，一句都没有。

 

王俊凯好像真的想开了，或者是麻木地和解了，又或者是疲惫地不想抗衡了。

 

王林盛下楼去拿东西，王源才转脸看着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句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又让人觉得模糊不清，摸不着头绪。王俊凯突然的转变也让他觉得很不确定。

 

“走吧，小源。”王俊凯避开眼神。

 

王俊凯似乎下定决心不再多说什么了，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一封信递给他，“我不知道很多话要怎么说，所以我写了下来。一路平安小源。”

 

王源甚至不知道王俊凯是什么时候写的，里面很厚，好像有好几张纸。王源其实想再问几句什么，却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王俊凯依然看破了他的心思，他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小源，往前走，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他就那么送走了王源，没有任何人预想中可能会遇到的阻力。一路上王林盛与王源相对无言，他手里捏着那个信封，摸索着很多次。路边的绿化带飞速地闪过，好像这个城市也越来越远：他还没到要出国的那一天，却非常清晰地在感受离别了。

 

回家以后他才拆开那封信。

 

“小源，时间到了。

 

我其实想了很多，怎么告别，怎么和你说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想，我最后为什么会突然让你走。我写这句话的时候，离别的那一刻还没有到来，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和你多说多告别，不是因为不想，确实是我做不到，也怕你不想走了。

 

这几天，期间望向你的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思考你说的话。每冷静下来一点，我就更知道自己应该放你走。不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而是你去美国，你有更远的未来。我总会想，怎么爱你才更好。我想让你这辈子永远在我身边，我最好你哪里都不要去，觊觎你的所有人我都把他们永远地逐出这个城市。但你问了我，有没有想过你。

 

这句话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想，我怎么爱你，我没有想过你要不要。这是不对的，小源，哥哥向你道歉。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比如春日刚刚开花的田野，海边的日出，森林里突然散尽的薄雾和一瞬间出现的远方，我去过美国两次，那里的海鸥会在你吃薯条的时候突然飞下来。你都会看到的，小源。祝你一路平安顺利。”

 

他没有再写下去，因为写的时候是凌晨，那么寥寥几字，他写了两个多小时。他想说的太多了。

 

要说王俊凯最后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是他在王源睡着后，想去给灯换个灯罩。在找东西的时候，他找到了小时候自己的一本相册：那是他八岁的时候，王林盛带他第一次出国。他们去了洛杉矶，加州的落日是粉紫色的，他们酒店出去一条路都是棕榈树，不远处的santa monica海滩，阳光每一天从百叶窗挤入房间，那里好像永远都是夏天。

 

那是他最开心的一次旅行，而这个时候，王源被寄养在门卫室的小房间里。

 

王俊凯突然意识到，留王源在他身边是很残忍的事情。他自己见了那些风景，现在却想锁他在这个501，他不配说自己多爱，相反的，他是一个充斥着私欲的自私者，他才是令人不齿的。

 

他觉得自己一直寻求给王源最好的爱，口口声声，他一直是那么说的，可现在做的事情与他自己说的背道而驰。幡然醒悟的感觉，像所有混乱的神经都被拉扯出来。

 

除了这封信，他还给王源留了自己的储蓄卡。这些年他攒的钱都在这里。

 

这应该是更实际的祝福了，王俊凯想。

 

你不能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就觉得他要全盘接受你的爱。

 

还有很多事情王俊凯没有想明白。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他没有消化掉，可送走王源关上门的一刻，他所有的痛苦都变得沉默，连他自己也不想再开口了。

 

12

 

王源走的那天，王俊凯没有去送他。

 

他其实去了，但最终决定没进航站楼。最后王俊凯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那个他和王源曾经一起躺着聊天的堤岸。

 

人生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你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你依然没有办法好好地遵循理智。你也知道时间会带走许多的痛苦，可时间，现在的每一秒都过得好慢，到底要多少时间，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只过了那么少的一部分，我们真的能熬到他们说的那一天吗。

 

王俊凯一直那么躺着，躺到天空中飞过了不知道多少架飞机。那天的日落是很漂亮的，东方金色的一抹，夕阳无遮无拦，天际也泛着粉色。

 

少年的脑海中有各种各样的思考，是他自己摸索的人生哲学：这些年这是王俊凯最擅长的事情，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从小在医院，年幼的他在痛苦里寻求活下去的意义；后来是父子间难以亲近的隔阂，他意识到王林盛不可能一点都不怪他，于是他花了时间接受，沉默地独自思考，知道自己得好好读书；再到王源回家，他学习各种各样的心理和教育学知识，到最后他思考什么是爱。

 

这些年他是自由生长的修行，他一个人走过来，像空旷的时间里独自长大的树。他看上去高大苍茂，直到有人靠近，惊叹于躯干的歪斜和扭曲。

 

但没关系啊，最终树都会朝着天空生长。

 

在后半夜王源给他发来信息，告诉他自己到美国了。王俊凯回了个到了就好，这才终于睡下去。

 

王源走后的日子很平静，他全力地备战高考，唯独生活里的改变，是他选择去王源曾经住了多年的福利院去做义工。在那里，他遇到了好多好多不一样的孩子。

 

所有人都夸他，很少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如此细心：每一个孩子，无论是先天脑瘫或者是重度自闭，又或者是被父母抛弃而有严重的行为问题。哪怕他们把周围搞得一塌糊涂，把刚发的牛奶含在嘴里喷一地，还是把王俊凯身上弄得都是饭渣残汤，他依然会很温柔地对每一个。

 

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凸显自己的爱心，有的为了积攒升学需要的社会服务背景，大多时候他们看上去也像世间善意的使者，但遇到这种难以忍受的时刻，总会不同程度的逃避。只有王俊凯不会，他比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显得更有耐心。

 

他对王源无法再说出口的所有爱和想念，都好像抒发在这座孤儿院里。就好像他对这些孩子好一点，就会在平行时空里，有人对当年的王源好一点。王俊凯无数次看着这些孩子，他会想，他的小孩又是怎么在这里长大的。

 

他吃了很多苦吧，很多次心里也很害怕吧，也会把身上弄的乱糟糟吗？还是和那些大一些的孩子一样，睡眼惺忪地听老师话，跌跌撞撞地帮助更小的小朋友呢？

 

王俊凯又在想，面前福利院这座挂了很多年的钟，目睹与记载过多少瞬间呢？无名的时光里，他和王源好像用这种方式不擦肩的重逢着。

 

手边让他讲故事的小孩叫小舒，他没有全名，或者只在档案里有一个。他喜欢王俊凯，抱着他的手臂，突然含混地叫哥哥。王俊凯就笑着，夸他聪明。他抱着小舒，眼神一点点慢慢地又暗下去。

 

这里小孩子都叫他哥哥，王俊凯会认真地答应下每一声，好像其中也含括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一声“哥”。

 

不过王俊凯不知道，小舒曾经也被王源这样抱在怀里，王源从他最小的时候就开始给他喂饭，这句小舒喊出来的哥哥，其实是王源教给他的。

 

这个世界总会有这样神奇又难以描述的事情正在发生着，像造物主给人们的特别彩蛋。

 

王俊凯高考后就全职在这里当“志愿者”，其实院长想给他工资的，叫他去办公室的时候，说他真的做了很多事情，要给他和这里老师一样的基础工资。

 

王俊凯执意不愿意要，推让间，他看见院长放在办公室里角落里的一个小熊。他的眼神一下子停了住，连瞳仁都缩了一下，立刻转脸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我不要工资的，这个就可以，这个就足够了。”

 

那是和王源之前被扔掉的小熊，是他找了一个晚上依然未果的一模一样的小熊。只是这个是崭新的。

 

院长笑着说这个你喜欢就拿去吧，这是很多年前哪个玩具厂送的，放在这里都是灰，自己都忘记了。

 

不过王俊凯如获至宝似的把它捧在手里，直接拿手把灰都拍打干净。

 

那天他回家的时候，给王源发了消息：“小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你回家。”

 

大洋彼岸的王源正在上这一天他的第一节课。

 

他已经在这里交到了很不错的朋友，也逐渐习惯了美国高中的生活。玩的最好的朋友叫Jonathan，是个混血儿。看见他有消息就凑过来，拿磕磕绊绊的中文念：“哥哥。”

 

王源就笑，眼里弯弯的，“是我哥哥。”他的声音说着说着变得有点轻，“他说他给我准备了礼物。”

 

Jonathan说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哥哥，他的哥哥只会在他回家时候拿水枪淋他一身。

 

他就笑，说是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那一天王源都有点魂不守舍。事实上，这只是突然一瞬间的爆发。他很想王俊凯，不是因为王俊凯说要送他礼物而想念王俊凯。

 

事实上，是看见路上漂亮的花会想王俊凯，是今天下雨了会想王俊凯，是吃到了好吃的冰激凌会想，吃了不正宗的中餐也会想王俊凯，是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上课走神抬头看天空的时刻，是晚上睡觉前关窗户时候吹到的夜风，都会让他想起在501和王俊凯的每一天。世界里什么东西，一草一木，一张印有中文字的广告招牌，都能让他有思念的联想。

 

王源只是不说，王俊凯也不说。

 

来美国后他们就保持着有距离的关心，再没有一句爱了。

 

王源恍惚了一天，也在放学时候做出了突如其来的冲动决定。他实在忍耐不住了，那一天的太阳格外的好，他忍不住了，他必须告诉王俊凯这一天的太阳有多漂亮了。不然他会发疯的，好像不说出口，他就再也不会爱晴天了一样。

 

洛杉矶回国，12个小时过的像有一个世纪。他什么行李也没带，好像等行李的那二十分钟就能把他拖到心被焦灼透了似的。在所有人还在揉着腰抱怨长途红眼班机多么累人的时刻，他从走下廊桥那一刻，就开始奔跑。

 

所有人都有目的地，他也有，他的目的地是家，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爱人。

 

在家门口，他才回复了王俊凯的消息。

 

“什么礼物，哥。”

 

他等到王俊凯正在输入的时候，手几乎发着颤，“你开门，给我看看。”

 

王俊凯依然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下一秒家里的门铃响起。王林盛和顾蓓一早就出门了，他睡到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王源就那么喘着气站在他的面前，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说，像一阵风一样扎进了王俊凯的怀里。

 

“哥，我看了田野也看了日出了，这个世界确实很漂亮，但是我想看看我的礼物。”

 

“小源。”王俊凯整个人都愣住，哪怕已经把王源抱进怀里，还是没有回过神，他很认真地看着王源，第一时间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是真的吗？小源。”

 

“刚到，刚刚到了一个小时。”他眼眶都红了，“哥，你给我的卡，你不要怪我浪费钱，我拿他买机票了，我等不及放假了。”

 

他的眼泪是看见王俊凯拿出来的小熊时候忍不住的。

 

“小源，一样的。”王俊凯说，温柔得有点小心翼翼的，“你看看，一不一样？”

 

王源就把它接过来，几乎是拿到手的一瞬间，他眼泪实在忍不住了，“你去哪里找的，哥。”

 

他不知道真的会有人那么爱他，真的会有人把这种事情记在心里且不只是发生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感觉都碎掉了，然后是王俊凯一片片给他捡回来黏好，甚至还要安慰他说这样更漂亮。

 

“哥，它不是之前那只。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小熊，我也不要一模一样的了。我只想你。”他的眼泪流得停也停不下来，“哥，我去了你说的那些地方了，你总问我吃饭没有睡觉没有，你为什么不问我想不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把王源突然抱起来，失去重心似的往后仰，他们倒在沙发上，心脏贴得很近，似乎在一刻达成同频。王俊凯的吻落在他的眼角，他的手很用力，抱的王源发痛，似乎一松手这就会变成一场空梦了。

 

“小源，小源。”他喊，眼泪也忍不住地决堤而下，他说不出什么话，只一遍遍地叫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拥抱与亲吻会将人的命运在那一瞬间捏合在一起。不说出口的想念只会在能发泄出的时候变本加厉。他们紧紧地抱住对方，外面风雨也好，太阳落入地平线再也不会升起也罢，这个世界变得如何他们也不在意了。

 

当你拥有足够的爱，就会变得足够勇敢。母亲愿意为孩子付出生命，是因为血缘，是因为血肉曾融为一体。王源不是他的孩子，却一样，他们血脉里有彼此相同的部分，一辈子王俊凯都会永远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

 

世界上所有类型的爱都在他们的关系里存在着，亲情的无私，爱情的浪漫，友情的共患难，像长在一起的藤蔓密不可分，难以剥离。再也不会有人比王俊凯更爱王源，比王源更爱王俊凯了。你看那些在雨里接吻，在桥上挂同心锁的情侣，他们可能会因为柴米油盐，终有一天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爱的誓言，但他们不会，因为血缘是永远斩不断的纽带，那是他们逃不开的诅咒，也同样是上一个轮回祈祷过千万遍的、独一无二的祝福：他们必须永远爱对方。

 

 

13 

 

海边的电影散场的那一刻，他们握住手散步去沙滩。

 

他们看的是《爱在黄昏日落时》，而此刻，却也确实共同迷恋此时此刻。

 

加利福尼亚州的落日颜色分成几层，玫瑰色和淡蓝色，最终与橘色天际线融成一场交接仪式。海鸥从远处俯冲亲吻海面，整个世界都带着光，所有人都在笑，或许有人在祈祷，喷泉下被阳光折射出的彩光就足够成为上帝祝福的痕迹。

 

王俊凯和王源一人买了一杯Mint Roses，王源手里的无花果西多士碗快要见底。“等你毕业，我们可以搬来这里。”王俊凯说着，与王源随意地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来。

 

上一个九月，他并没有去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报道，而是选择再重新准备了美国大学的申请。他报了离王源读高中的城市最近的大学，与他一起坐上从会见证南北半球两次日出的班机。

 

他们在这里彻底获得了自由，不需要任何祝福，也不担心错过任何一场日落：因为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落日，错过也没关系。所有阴霾和潮湿的痛苦都会在橘色天际线里被晒干。王俊凯和王源在假期住在这里，在laguna beach边找了个Airbnb住下，这里有三颗棕榈树组成的爱心，像极了大自然赠予的爱的指示牌。

 

人生需要方向吗？我想我们都是需要的。可是是什么指引我们这些方向呢？是潮湿温暖的海风，是漫无目的的流浪途中了然的某一天，是从万米高空跳伞心脏在风里横冲直撞的那一瞬，是与他亲吻时候，大脑从清醒到朦胧到开始窒息的那一刻。

 

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了，突然我们在对方的爱里找到了确定的答案：确定他很爱我，确定他只爱我，确定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好运的那一部分人，在非常年轻的时刻就找到了共度余生的人。

 

西海岸的景色和501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好像没有，501看出去是高大的黄桷树，是邻居家洗的褪色的衣服，是高高低低的石阶。而西海岸是滑板，是不被遮挡的落日，望不到头的海。

 

却好像有。有的是最重要的，是我与我的爱人一起看过。

 

我们都会长大的，终于有朝一日，我们能够走出自我怀疑和痛苦扭曲的心灵困境，不再痛苦于曾经人生的裂痕，不再怀缅于孤独搭建的念想，大大方方地说：他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最爱的人，我们每一天都会是最幸福的人。

 

END 

/715 快乐 愿我们 他们都永远幸福

/医生 x 律师

-

 

后半夜的急诊科与白天之间的任何时间都不一样。

 

沉重的气氛让人恐慌，肆意在空气里暗游，所有人都显得焦虑不安。走廊里躺在平车上的病人络绎不绝，仪器会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来往往之间，家属或高声喊着医生，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愁容满面。

 

急诊科有一句话叫“半夜无轻活”，夜里送来的病人没有任何一个能掉以轻心。

 

“酒后斗殴，外伤，血压110/70mmHg，心率81次/分……”冲进来的救护人员举着输液瓶高喊着，平车在家属里快速地冲开一条路。

 

此时此刻病人紧闭着眼睛，头上的纱布还在不停渗血。

 

旁边的年轻医生很快地过来抢救室，听着旁边大五的实习生汇报，他取走纱布做对光反射，“左侧瞳孔5mm，对光反应迟钝，右侧4mm，考虑视神经损伤……”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陪同的家属打断了。

 

那人同样是醉醺醺的，一开口的酒臭味几乎要让人皱起眉头，“他、他没事！我们就是喝多了，摔了一跤！给他点药……我们要走、回去了……走了！”

 

“愣着干什么？叫安保把他带出去，再闹不需要浪费时间，直接报警。”年轻医生的姓名牌上写着名字：王俊凯。是个年轻、好听，又感觉从字的形态就有点棱角的名字。

 

他头也没抬检查病人，沉着应付冷静布置，“检查哪些做完了？”

 

“抗生素破伤风皮试都好了。”

 

“止血做了吗，联系CT急诊，做CTA了吗？”

 

实习生手忙脚乱地翻找记录，而他只沉默了半秒，眼神真像器械盘里的冷刀一样，“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赶紧说不知道。”

 

“CTA还没有……”实习生被凶了以后才缓过神，略带惊恐小声地，立刻冲出了门。

 

夜里的抢救室就真的和打仗一样，那病人十有八九是颅内出血，外面的朋友还在耍酒疯，病人在里面突然心跳就不好了。

 

“别的家属呢？电话在哪里！联系家人！”护士问着，下一秒就看见里面开始心肺复苏抢救了。

 

做胸外按压电除颤，再到气管插管。

 

二十分钟，把一个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王俊凯从抢救室病床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几近虚脱。心肺复苏的强度太大，刚才还不觉得，那么一瞬间才觉得心慌，额头的汗珠忍不住往下落，一下子眼前发黑。

 

好在旁边的实习生赶紧扶了他一把，“老师，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给我一瓶葡萄糖就行，你去看一下21床。”王俊凯挥了挥手，拆开输液瓶的包装直接大口灌下去。

 

他全身都是刚才抢救病人留下来的血，还没来得及换，在白大褂上尤其显得触目惊心。

 

额前发也都湿光了，他神态不再冷峻，疲惫让他整个人柔和不少。王俊凯轻声告诉那个实习生无需介怀，叫他去忙自己的事情，自己在墙壁慢慢蹲坐下来休息。

 

不过没坐一会儿，顶多三四分钟，对方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老师，门口又来了一个心梗的老太太，84岁……”

 

其实王俊凯也没比这实习生大几岁，只不过医院总会习惯性称呼前辈为老师。

 

这是王俊凯在C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当医生的第四年，也是急诊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翻夜班成为习惯，休息永远不超过24小时，一晚常常30多个急救病人，忙的不可开交和永远不固定的入睡时间也成为默认。

 

“你想不开啊，为什么要留着干急诊？”

 

有在别的科室工作的老同学也曾那么笑着摇头，不过王俊凯只答一句，“没想过别的选择。”

 

王俊凯在C大医学院时候是录取分数和绩点都最高的学生，但最后毅然决然选择了被笑称“医院食物链底端”的急诊科，人人都想不明白，偷着说一句学霸有自己崇高的理想，等着以后后悔。

 

C市第一人民医院，王俊凯已经成为了急诊科新起的、也是年轻一辈的“顶梁柱”。

 

他性格很适合做急诊医生，心情状态极其稳定，处女座，永远冷静且头脑清晰，不慌不忙。

 

虽然因为长相原因被拉去拍了医院的宣传照，且在热搜走红，现在照片还挂在医院门诊大楼的大墙上。现实里主动靠近的桃花运，却好像都因为王俊凯过度冷漠的气息枯萎了。

 

急诊科医生的理智冷静被他诠释的很好，全身上下有一种性冷淡的冷漠气质，他的眼神总是见惯了生死的毫无波澜。

 

确实如此，哪怕在上班时候碰见前任都是保持这个状态。

 

此刻，他高中大学谈了六年的前任此刻躺在夜间急诊的病床上，王俊凯看了一眼，再翻看了他的病历与报告，半分钟会没什么表情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

 

“意识不清，给他一针……”王俊凯见对方不说话，转脸就跟旁边的护士下医嘱道。

 

话还没说完，病床上的人就准备要翻身起来。

 

王俊凯是故意的，他知道对方的脾气。但急诊也常有不听话的病人，旁边的护士长敏锐地要出手摁人，王俊凯比她更快地把人控制住，他眉头紧皱，冷漠严厉地：“你想干什么？你要我拿约束带帮你绑起来吗？”

 

那病人是个西装革履整整齐齐的年轻男人，没有外伤，看上去也不像不讲道理的主儿。他的情绪却有奇怪的不配合，好像是想了很久，半晌才侧着脸道，“……王源。”

 

“这会不会是意识障碍？”实习生在旁边见状小声地问，试图在王俊凯面前努力表现自己最近复习的成果。

 

“意识障碍有什么分类症状？”王俊凯看着他重新躺好，面无表情地低头，一边看着病例一边发问。

 

“普通可表现为嗜睡昏睡昏迷，还有意识模糊和……谵妄等。”

 

“没了？还有什么特殊类型？”

 

“有的。还有去皮质综合症，去大脑强直…呃…无动型缄默。”一问一答，像极了医学院日常随堂测验时候的紧张，旁边的病人都害怕听下去，怕下一秒小实习生就答不上来。

 

“那你觉得这个病人会是什么症状，具体表现？”

 

“呃，我觉得可能是意识模糊，表现为注意力减退，情感反应淡漠，定向力障碍，活动减少……然后还有语言缺乏连贯性，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但低于正常水平。”

 

实习生哆哆嗦嗦地，小声问了王俊凯一句：老师，我判断的对吗。

 

床上的患者似乎要生气了，难以置信地皱眉看向他们。

 

“以后遇见植物人病人，你做完诊断也千万记得要给他签字，问问他你写的对不对，看他能不能醒过来回答你。”王俊凯低着头写东西，略显冷幽默地刻薄评论。

 

“症状回去再复习，我过几天会再问你的。”王俊凯又道，写完东西抬起眼，“他没有这些问题，有些病人，他只是……单纯不配合。”

 

真比指桑骂槐直接多了，王医生就差没指着人家病人的鼻子。实习生预感可能会有医疗纠纷后，想到说不定得他写千字报告，赶紧见状麻溜地找借口去了化验室。

 

而王俊凯也终于正面看向病床上的人，他打量着王源的眼里情绪琢磨不透。

 

其实王俊凯真的想过要不要说句好久不见，最后却只有：“哪里不舒服。”

 

“我……心脏疼。”王源看着王俊凯别在胸口的名牌声音变小了点，“一下子，觉得针扎一样，头也晕。”

 

“加班到现在？”王俊凯看着他胸口微歪的领带。

 

“不完全是。”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王俊凯低头写着字，听上去冷冰冰的。

 

王源盯着他，盯了一会儿，“你平时都那么审问病人的吗？”

 

“再不回答问题，我真的会考虑你是意识障碍。”

 

“我这个回答不就等于是的意思吗。”王源没好气道。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隔着口罩看不见王俊凯的表情，却也感觉到他的严厉，“三点二十五，你是不要命的。”

 

而王源闭着眼睛，“你们医院是不是对每个人病人都要劈头盖脸骂一顿，晚上来你们医院看病犯法吗？”

 

他们就没继续说话了。

 

那么多年没见面，变成这样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其实有时候王源觉得自己和王俊凯有相似之处，还很多。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倔。

 

王源今天加班到深夜是因为想写完手头的案子：其实deadline还早，但他像有内卷自己的强迫症，非要逼自己到底。

 

王源其实是个家里有大型工厂的富二代，因为家庭矛盾，他为了当时吵架心间咽不下的一口气，王源从大一就拒绝家里给的生活费，银行卡都退回去，去做校门口餐饮店一天60块钱工钱的服务生。

 

王俊凯当年也可以选择钱更多、日子也更舒服的牙科或康复科，但他偏要放弃机会，一意孤行地选择大家避之不及的急诊科，几天几夜的无法回家睡觉。

 

王俊凯不能理解王源，王源也不能理解王俊凯。

 

王源其实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其实真的，他和王俊凯真的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王源从大学开始，在律师的身份以外也在当爱好作家，他写别人的故事，写的一本小说在网上小有名气。

 

里面男主角说，“如果我的爱人像尖锐的石头，我就像带刺的枝桠，谁也没有比谁讨世人欢心。”

 

其实不难猜，他那时候脑海里想的就是他和王俊凯。

 

他们是真的深爱过的，哪怕最后不欢而散，也做不到否认。在一起的时候是彼此最尖锐的青春期，倔劲起来就不会好好和对方表达自己，在爱里互相蛰伤，吵架时候故意重话相向。

 

他不信自己今夜来急诊室王俊凯会一点都不担心他，但王俊凯好像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一定要这样不留情面地评论一句：“你是不要命”，而不能看在久别重逢的面子上有一句温暖关心。

 

王俊凯从他身边离开，和护士说了几句话，匆匆忙忙地就又去别的地方。

 

没一会儿王俊凯又回来了，是去了办公室拿了一件外套。

 

“穿吧，要是再冻到，今天别想出院了。”王俊凯说，手里还有几份诊断报告，“心电图心超都是好的，血象里白细胞略高，有点炎症。不过看报告没有太大问题，过几天记得做个全身体检……”

 

王源跟他说谢谢，王俊凯还想再多说几句，隔壁床传来尖锐的仪器警报声，他一下子皱眉回过头，护士小跑过来，拉上链子准备开始又一次的常规抢救。

 

等王俊凯结束抢救的时候，看见王源坐的地方已经空了，只留下自己给他的那件衣服，“他人呢？”王俊凯问，想起什么似的，“12床，白白瘦瘦很漂亮的那个。”

 

护士答说刚才报告出来，他已经办完手续拿了药回家了。王俊凯又看了那张床一眼，轻说了句知道了。

 

他离开后护士才互相挤眉弄眼，“有没有听错啊，王医生刚才说那很漂亮的那个，很漂亮这个形容词是真的吗。”

 

“我也听见了，王医生真是……深藏不露。”

 

“王医生难道是喜欢那样的？”

 

“他原来不是不谈恋爱，是喜欢漂亮男生吗？“

 

“我觉得有点像，哪有男的说另外一个男的漂亮啊？”护士们把漂亮两个字反复嚼味。

 

“不过刚才王医生对他也很凶，我换药时候都怕吵起来。”

 

她们都窃窃私语几句才散开，王俊凯其实隐隐约约听到了最后几句，只是没有回头，又回到诊室开启新的忙碌。

 

直到熬完这个夜班要回家的时候，王俊凯在休息室换衣服，又想起跟王源几个小时前的见面。

 

很凶吗，真的吗？

 

王俊凯看着更衣柜里眼眶发青的自己，捏了捏和眼睛一起泛酸的鼻梁。他临走时候又绕到了急诊台，“那个病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名字叫王源的。”

 

那纸上的号码熟悉得很，但他突然一皱眉，“你是不是抄错了？”

 

护士又低头看，才一拍脑袋在纸上改写，“不好意思王医生，不是679，是619，他纸上这里写的太潦草了。”

 

“以后必须认真一点，联系不到病人会出大事。”

 

他走之后，护士才松一口气，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有点不可思议地问旁边的同事，“王医生好神啊，他刚才又不在，他是怎么知道写错的？”

 

为什么？因为王源没换电话，因为他王俊凯记性太好，因为这个电话从他们认识至今他打过几千遍，因为分手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学校的顶楼露台，这个号码他打不出去，却看了一个晚上。

 

王俊凯编辑了很长条的“医嘱”。

 

到底他是在夜里急诊室见到的王源，王俊凯嘴上没说，但那瞬间心是整颗悬了起来。

 

他在这里见了太多生命脆弱、人类力量渺小的时刻，在生死暗涌之前，人类无论如何哀求，力量就是螳臂当车。

 

见到王源的那短暂的时间里，王俊凯表现得一直很冷淡，一副把他当作普通病人、甚至态度还差些，分了手就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可其实他的心里有一种很难概括的、接近愤怒，却又不是愤怒的情绪。可能是因为看见王源加班到现在，他觉得王源不够重视自己的身体；也可能根本是王俊凯自己的严重焦虑，他潜意识里畏惧急诊室至极，当在这里遇到亲密关系，他潜意识会自乱阵脚，因为痛苦而难以好好地表达这种感情。

 

那条医嘱到底是没有发出去。

 

理智是模具和枷锁，让他想触碰的手被限制自由。

 

内心的声音平静清晰：“既然不会给每个病人都发这样的信息，那么也就不应该给王源发，关心都会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大家只是在急诊室见了一面，你只是那个晚上的主治医师。”

 

他在睡觉前想了又想，辗转反侧一个晚上，很多念头如漫长的灼烧，让他无法平息安眠。

 

最后删掉了那些冗长的嘱咐，最终发了一句，“药全是饭后，一日三次，一定按时吃药。”

 

-

 

王源日常的工作都在电脑，那条短信估计是和10086和饿了么配送提示混在一起了，足足过了三天，才在他准备查手机有没有欠费时候看见。

 

王俊凯换了手机号，却想也知道只可能是他。

 

王源看了那条消息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他没想到王俊凯会那么再说一句，却也知道他肯定是会担心自己的。这种信任感基于之前的那么多年。

 

在急诊室的那一面好像打碎了结冰的湖面，很多回忆都浮现起来。夕阳的光线照到水面上，看上去明媚璀璨，但不会改变的是伸手时候的刺骨。

 

他和王俊凯恋爱六年，分手没有什么误会，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更像是油尽灯枯。

 

好像大家实在都精疲力尽，连“再见”都是嗓子里能发出最后的声音了。

 

回忆以平静的方式席卷，带着电嘲讽。王源开了点阳台的门，风呼啸着灌注进来，像是从高中那栋破破烂烂的教学楼里吹过来的，带着南方闷热的教室里特有的霉味。

 

他们分手是凌晨四点，谁会在凌晨四点分手呢。

 

那时候王俊凯刚进急诊科实习，科室夜班值班。

 

那天王源启程去美国读研，买的红眼航班，还有半个小时登机。

 

“有空打个电话吗？”王源发信息问王俊凯，又忍不住觉得还是打个电话，语音拨出去三秒就自己选择不再等下去，又发了一条，“你在上班吧？当我没说。”

 

王源登机被空姐要求关手机的最后一刻，依然也没有等到王俊凯的回复。

 

手机里那段长长的话最后变成寥寥几句：“我想过很多次我们什么时候会分手，我要起飞了，那么就现在吧。”

 

空姐再催他的时候，他说知道了，再不会发了。

 

深夜里的医生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在别人生命的前线作战，王俊凯的手机放在桌子上，亮了又暗下去。一次次，像监护仪上的线。

 

那个晚上的四点二十七分，王俊凯跟着主任从手术室出来，连时刻都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是他第一次来宣布的病人的死亡时间。

 

王俊凯出病房时候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时钟。红色的数字，在黑暗的走廊尽头，护士台旁边的灯让这个世界都显得非常空虚和孤独，医院抢救室的门后面，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异世界了。

 

他倒不是受到惊吓或者觉得遗憾，今晚走掉的是个九十多岁室颤的老年病人，送来的时候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换句话说，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这是大限将至。

 

主任看他沉默，大概猜到是病人的离世让这个年轻人难过了。他们都经历过这条路，一起出来的时候好心地安慰道，“小王啊，人生常理，24床也是真的高龄了，人都有这一天，比起很多人，她没怎么吃苦，所有孩子都在身边，某种程度上算是人生一种圆满了。”

 

王俊凯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看着走廊里的灯，红色的数字屏幕像怪物的眼睛，冷冷地宣布着人间的最后一站。当到站了，大家就需要下车。

 

值班的护士给了他一块巧克力，说了句小王医生辛苦了。

 

王源看了眼手里的巧克力，慢慢低头。

 

有一种巨大沉重的不安蔓延开来，那是一种不具象的恐惧和难过。

 

像是很多年前，他爷爷去世的那天。

 

他背着书包，在急诊室的安静坐了一个夜晚。

 

他小时候和他爷爷相依为命，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不是大家理想里光鲜亮丽的那种，是见不得人的签证、赚没日没夜的基层辛苦钱，所以没有带他去。王俊凯放学回家看见爷爷倒在地上。是他打的120，也是他为爷爷签的一张张知情书和同意书。

 

王俊凯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医院大厅，看着旁边的人争吵不休，也有人哭得撕心裂肺。人间百态都在急诊室了。

 

那天好心的路人阿姨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他记得是块白巧克力。

 

很甜，甜的有点嗓子疼，他在整个人抖的不行的时候沉默着撕开含住，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所以把味道记得格外深刻。

 

回忆让他整个人都不太舒服，步伐也因此变得很沉重，屋外的寒风凛冽，似乎飘了些雪，他几乎魂不守舍地回到办公室。

 

打开手机，王源的消息没有让他意外，好像他们都在等这一刻。湖面的冰早已经有裂痕了，崩塌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天实在是漫长又疲惫，最后王俊凯慢慢坐下来，最后回了王源一句：“到了以后注意安全。”

 

-

 

过去的那些事情像夏日快要下暴雨时候的乌云，阴郁暗缠。

 

王源站起来，看着远处高低层叠的楼房。他深吸了一口气，给摆放在外面的绿萝盆栽浇了水，手握紧喷壶忍不住地用力。

 

他最近的文学作品里有自己觉得很喜欢的两段，不是完全依靠自己的爱情故事，却也有感而发：

 

“怎么样算爱过一个人？大概是我真的为你拼尽过全力了，然后我告诉你，我是很爱你，但没关系，接下来我要放过我自己了。”

 

“他的爱很轻又很重，在我希望他爱我的时候很轻，在我想放弃他的时候很重。无数次都知道我们不合适，可到底会觉得，可能磨合久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结了痂，就也能不痛了。”

 

王源写的时候，其实难以克制地回忆起很多与王俊凯的往事。再次见到曾经的爱人，在你以为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之后，你意识到自己依然会为见到他心脏一颤。

 

他本来不想回复那条短信的，最后到底回了王俊凯一句，“谢谢王医生。

 

王源在没几天之后很快又见到了王俊凯，快的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老天爷似乎在决定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就往后多写了一章。

 

这次不是以病人，而是以律师身份来处理一起医疗纠纷。

 

王源的当事人的丈夫，在王俊凯工作的医院抢救不治，委托他们律所处理。当事人觉得急诊医生治疗力度不足，态度懈怠恶劣，一纸诉讼到法院让医院急诊科变成被告。

 

命运好像是永远出人意料的黑箱。一夜之间生离死别，一夜之间把人断裂的关系强行重连。

 

王源再次见到王俊凯，依然在C市人民医院，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躺在那张平板床上。

 

王源陪他的当事人方女士在纠纷调解室等了快一个小时，等的她大发雷霆耐心全无，把接待的调解员小姑娘都骂哭了，杯子都摔了几个。

 

“您别着急，我过去看看情况。”王源站起来，他先去在门口买了杯饮料，悄悄发消息叫自己的助理出来，叫她去拿给刚才的调解员小姑娘。

 

王源是这样细腻又思虑周全的性格，在大部分时候，都周围人事物的洞察力都很敏锐。

 

因为前几天刚刚来过这里，王源对医院大概的布局也是熟门熟路。他准备自己去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刚刚走到急诊那里，正好与王俊凯迎面撞上。

 

王俊凯看见他，微一皱眉，“怎么又来这里了？”

 

他语气总带了点不近人情的责问。王源也在面对他的时候一下子就格外冷漠，“我当然不想没事来医院，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王俊凯把笔插到衣服口袋，示意他往下说。

 

“徐耀这个病人你记得吗？”王源开门见山地把手里的纸拿给他，“一个月前因为主动脉夹层在你们医院去世的。”

 

他看了王俊凯一眼，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王俊凯医生，你好。我是徐耀先生遗孀的委托律师，王源。”

 

王俊凯接过来，看了几眼后才抬头，“这样，王律师。”

 

眼前的王源穿着规矩板正的西装，头发齐整地用了发蜡，开口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与名字：他是急诊室来来往往里最特别的到访者，也是王俊凯唯一没有能力立刻给出处理的来客。

 

看着王源这样站在他的面前，陌生感将他一下子裹挟，他突然想，他好像今天才认识王源一样。

 

在短暂的沉默后，王俊凯道：“我这里有几个体征不太好的病人，我还有二十分钟交接班，好了我就会立刻过去的。”

 

王源点了点头，他没回去，他就在急诊大厅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来。

 

王俊凯转身进了抢救室，那扇铁门是紧闭着有保安看守的，无论是焦灼的家属还是王源，都再看不见王俊凯的身影和里面的情景。

 

他低着头打开电脑，又过了一遍这个案子的细节。再抬头的时候，是王俊凯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刚交接完了。

 

他们一路都没说话，直到在电梯里，在寂静沉默里，王源开口问了他一句，“你有错吗？”

 

王俊凯看了他一眼，“徐耀送来的时候，血压220，没有医学知识的人也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立刻输了药给他降压，这个病人是主动脉夹层A型，还有肾动脉夹层，本身死亡率超过60%，病人三层破了两层。”

 

王俊凯的平静后终究是一顿后叹息，“我明白病人家属的心情，但确实最后是回天乏术。”

 

王源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在走出电梯门的时候，王源突然听见王俊凯叫他的名字，“王源，徐耀我们都尽力了，是没有错的。但是我个人，对你，我是有错的。”

 

这话让他的人僵了一下，脊椎都突然收紧似的。他大概知道王俊凯是什么意思，却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王俊凯这个人他知道不过，他只要说什么话，他一定就是认真的。

 

王源没回头，其实他想的，但他不知道要跟王俊凯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应，在他还在想如何作答的时候，步子就已经走进了调解室。

 

病人家属如他想的一样，确实不能理解王俊凯给的专业理由，她情绪非常激动，王俊凯进房间的一瞬间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骂他是个庸医，叫他赔自己老公的命。

 

王源立刻反应过来，刚才想的那些事情统统断掉，一个箭步上去赶紧阻拦开：“方女士，请您冷静一点，我们切莫动手，不然反而会对我们的情况不利。”

 

王俊凯却没有反抗，只轻声地说了句抱歉和节哀。

 

这一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方女士没有办法就事论事，她情绪陷入偏执，脸色涨的通红，自己高血压被送进急诊室得以告终。

 

还是王俊凯把她送进的急诊室，在她虚弱却毫不客气的咒骂里，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的事情。

 

王俊凯出来的时候，看见王源在门口等他。

 

王源手里拿着两罐咖啡，递给王俊凯一罐，却被他拒绝：“谢谢，我现在工作不太适合咖啡，一喝了可能会失眠。”

 

王源就把他手里的咖啡拿回来，“行，我的适合，我喝两罐。”

 

但没想到他还没打开，两罐都被王俊凯拿过来，随手送给匆匆忙忙跑过去的一个实习生。王俊凯几乎直接把人半路拦住，“这个去处理了。”

 

“王医生，这个我爱喝。”见王俊凯不是来抽查问题，反倒给他送了两罐咖啡，实习生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借花献佛是不是也要问别人的意见。”王源的脸色冷冰冰地，“你不喝，别人喝不喝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别人。”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够合适，轻皱眉头，“你前几天还是我的病人，王源。跟进病人的健康情况是我的职责，咖啡因对你的心脏没有任何的好处。”他说，“你......”他看着王源，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还是王源问他，“我怎么了。”

 

“没什么。”王俊凯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王源，你得少熬夜。”

 

“你不也天天翻夜班吗。”王源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律师，下一秒就予以回应，“你这话还是要留给你自己吧。”

 

久别重逢，好像他们都有着各自难以出口的想说的话，却最终都默契地用着这种称不上友善的方式，好像这样就不尴尬了。

 

他们从急诊室门口一路相对无言地走到医院的中心花园，王俊凯几乎是和王源同时开口，“你......”

 

然后他先停下，和王源说：“你先说。”

 

“方女士有没有生命危险。”他犹豫了一下问。

 

“230的血压，还好她是在医院。”王俊凯道，“如果是在外面，这样一旦严重起来，就可能是脑干出血，那就非常危险了，很多人都等不及到医院。”

 

王源哦了一声点点头，他看着眼前不断经过的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王俊凯也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就如此继续沉默地坐着。

 

他们确实很多年没有见了，久到少年的轮廓都脱成男人，记忆里对方的样子也重叠不起来，不再一样了。好像前两面都在匆匆忙忙，这一瞬间终于有时间成为久别重逢该有的样子。

 

“律师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王俊凯说，他欲言又止了一下，突然间语气放轻软下来，“我也为你开心。”

 

“谢谢，你也完成你的梦想了。”他开了软档，像是把挡在他们之间的什么伪装撕开了一个角。王源的视线从远处慢慢落回来，“我也一样，为你开心。”

 

眼前两个小孩子跑跑跳跳地追逐着，他们的笑声在这个环境里像被自由放飞的蝴蝶，连带着他和王俊凯之间也显得缓和了很多。

 

“王源，我那天不是要凶你，只是我是急诊医生，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他开口解释，神情正式。之前的王俊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王源有些意外，却也是这个时候，王俊凯的手机响了/

 

他压低声音匆忙说了几句话，当他略带抱歉的眼神转过来，王源就明白了，笑了笑和他说，“没事，我自己坐一会儿，你快去吧。”

 

王俊凯走的时候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想说什么，却最终大步地向着急诊大楼跑去。

 

他的背影带着一种赴汤蹈火般的决绝感，你也知道他不会回头。

 

王源坐在那里，视线久久地在王俊凯离开的方向，刚刚舒展了些的心突然又一次觉得疲惫，久违的疲惫感让他在这个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记忆里熟悉的画面再一次重现了。

 

没想到这场景过了很多年依然没有改变，是那种无法说出口的委屈，知道自己无法挽留住他的清醒。

 

你知道王俊凯很忙，而且你知道他在忙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和朋友吃饭打游戏这种无关紧要、恋人可以发火的琐事。毕竟有什么事情能重要过别人的性命。所以这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拦他，说什么都是无理取闹，问什么都是缺乏大局观。

 

王源很早就开始自我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要懂事识大局，其实也是他没有任何留住王俊凯的办法，这是当年他们分开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王源最终一个人回到了律所，把手头的事情零零碎碎地处理完。

 

方女士这个医疗纠纷是最近让他最耗心神的案子，现在当事人进了急诊室，他倒也能够稍微休息一下。

 

难得五点之前结束工作，王源回家洗了个澡，点了不太健康但看上去非常快乐的一顿外卖。刚想刷刷短视频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王俊凯的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他不知道王俊凯会要跟他说什么，手机的提示音机械重复，带着一种未知的躁郁感，但到底他还是决定把电话接起来。

 

在王源点接听的一瞬间，王俊凯却挂了电话。

 

王源直接回拨了过去。他要么刚才就决定不接，如果决定接起来了，天蝎座做出的决定不会改变，哪怕路径改了，也会要抵达目的地。

 

“王医生有事？”他问，语气客气。

 

“下午的事对不起。”王俊凯开口就道了歉。

 

王源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略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方女士的事情吗？”

 

“不是。”他顿了一下，“本来和你在说话，急诊那边突然有了情况。所以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他哦了一声，略有沉默后：“王医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这个肯定是理解的，不必介怀。”

 

他这人嘴硬心软，王俊凯那么一说，反而他会心里觉得有些愧疚。

 

“王源，下午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算了，没什么。”王俊凯又止住了，短暂的思忖让他觉得后面的话不说更好，“你现在在哪里，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我下班了，王医生。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等到明天上班时候吧。”王源几秒后道，人的大脑会及时开启自我保护模式。

 

过去的种种和今天那种熟悉感无一不让王源觉得疲惫，和王俊凯隔开安全距离是最好也最直接的保护。

 

“你的委托人方女士，她今天下午下了病危。”王俊凯说，“我想你应该需要了解你当事人的情况，她那么严重的高血压病人每一天的发展都不一样，等到明天不一定可以了，我也想和你聊一下她的诉讼细节。”

 

他才摁着眉心，拒绝不掉这样正当的理由，半晌说了句：“好，那辛苦王医生加班和我说这些了。”

 

他和王俊凯终于重新加回了微信，王源给他发了家门口星巴克的定位，问他方不方便。王俊凯说没问题，二十分钟到。

 

在等他的二十分钟里，他还是点开了王俊凯的朋友圈。王俊凯只显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唯独一条就是一条健康类科普文的转发。朋友圈壁纸是一张像素极差的风景照，王俊凯整个看上去像个不会用手机的中年人。

 

他快到的时候，外面突然开始下了暴雨。

 

是这个季节不太常见的暴雨天气，这附近本就多办公楼，准备下班的白领和避雨的路人一下子占满了楼下那家星巴克的位置。

 

王俊凯下车时候，看见王源举着伞站在门口等他。他半边身体都感觉在雨里，风吹的衣服都快要湿透了。

 

“为什么站在这里等。”王俊凯看清是他后立刻皱起眉头，伞也来不及拿，直接从雨里小跑到王源的身边，“会感冒的，赶紧进去。”

 

王源告诉他星巴克里面位置都满了，指了指前面，带着王俊凯拐了个弯到他公寓的楼下，“上去说吧，我家就在上面。”

 

他们在电梯里微喘着气，王俊凯很自然地去接他手里的伞。

 

这是他们在一起时候一直的习惯：王源不爱撑伞，他嫌麻烦。他的原则也很简单，如果是能把人从头到脚淋湿的大雨，撑了也没用；如果是小雨，那么跑几步就到目的地了，犯不着撑伞。

 

简而言之，他就是不愿意去带伞。而王俊凯不一样，他永远会嘱咐他带伞，王源不想撑的伞就由他举过他的头顶。王俊凯总会在这些小细节上额外注意。

 

“哎呀，无非是感冒。”王源之前总那么跟王俊凯说，他喜欢喝冷的，大冬天会开着窗透风忘记关，“感冒一个礼拜也好了。王医生最近复习了那么多重症医学，我都快学会icu常见了，你怎么还害怕感冒啊。”

 

“别瞎说，感冒严重起来说不定还会得心肌炎。”王俊凯好像是非常不擅长开玩笑，又或者说他其实狠忌讳类似这样的话题，略有严肃地让王源不要乱说。

 

“王医生还迷信啊，医生不都是无神论者吗。”他笑，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毫不在意地拿手拍打路上雨后的绿化带。

 

种种小事突然都浮现在王俊凯的眼前，略一恍惚。

 

王源一直都是这样非常自由快乐的灵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他很有感染力，说的话天马行空又有生命力与感染力。

 

到了楼层，王源给他拿了拖鞋。他看了王俊凯半边湿透的身体一眼，“去洗个澡吧，等一下感冒。”他没想到王源会那么说，刚要说谢谢，王源又道：“不然你等一下把我沙发弄湿了，干起来更麻烦。”

 

王源给他扔了一件了自己新买的还没穿过的短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会不会不太方便？”王俊凯还是略显得犹豫。

 

“王医生。”王源突然笑了笑，站起来去开冰箱拿可乐，“你没失忆吧，咱俩之前谈了六年，还都是男的，就别装不熟了。”

 

他那么大剌剌地捅破窗户纸，王俊凯才不说什么，拿着衣服进了王源的浴室。

 

他东西不少，摆满了一个架子，甚至在淋浴间还放了两只塑料小鸭子。

 

他记得的，王源之前就喜欢这些小摆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摆设都是他买的。他总会兴致勃勃地去挑，每次也会分享一些照片给王俊凯，问他哪个更好。而王俊凯的日常可以说是极简，他们为此还吵过架，因为王源觉得他对自己的布置永远不感兴趣，问他什么都说不错。

 

但也是离开王源后，王俊凯回到他们曾经一起住的房子，才意识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明明王源带走的是他自己的东西，却好像显得连他的生活也被带走了。

 

王俊凯从浴室出来，就看见王源坐在沙发上吃披萨和炸鸡。王俊凯才张了张嘴，王源就和他说，“我就吃了那么一顿，我最近在健身，平时天天清淡饮食。今天正好被你撞上。”

 

他猜王俊凯会念叨，看他站在那里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提前做了说明。

 

没想到王俊凯只和他说：“浴室里的小鸭子很可爱。”

 

他看着王源坐在沙发上，他吃东西总是喜欢这样盘着腿，这一幕就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样。

 

“谢谢，你要吃一点吗，王医生。”王源有点意外王俊凯的话，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披萨问。

 

他们就坐下来，王俊凯也和他一样，他坐在沙发上把腿盘起来。

 

“我们也可以坐到桌边吃饭的。”王源一皱眉，看他的样子自己不习惯起来，拿着东西就准备起身，他知道王俊凯有洁癖，医院里严格遵守的卫生标准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从不在床上或者沙发上吃任何东西。

 

“不用。”他按住王源手里的披萨纸盒，“我觉得坐在这里挺好的。”

 

在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的半分钟，好像大家都在想着下一句话。最终王源先问了他，“王医生，方女士的事情怎么样了。”

 

“现在人进了ICU，高血压引起了很多并发症。”他说，加上一堆王源听不太明白的医疗术语。王源把手里的披萨放了下去，他看着王俊凯，“那她会好吗？”

 

“我不知道。”王俊凯说，“我很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可是王源，我不知道。”

 

他看上去很疲惫，王源这才看见他手臂大概有一道十公分的划伤，虽然不是很深，擦了碘伏，却还是看着会觉得很痛。

 

他看着王俊凯的伤，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王俊凯和他说，“王律师，我真心地希望你的委托人会好起来，我会尽一切可能的现代医学手段来救治她，但我确实不知道她会不会好。”

 

王源站起来，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王俊凯。”他把杯子递给他，那是他们在一起时候王俊凯的习惯，他喜欢喝热的，尤其是在深夜里复习的时候，那时候王源总会泡一杯热的薄荷蜂蜜茶给他。他没叫他王医生了，“我知道的，你这个人总是会尽所有的力的。”

 

他接过王源的杯子，沉默好久，说了一句谢谢。

 

他从小都很独立，换句话说，他的心确实一直保持在不冷不热的温度，他一直就是一个没有大喜大悲的性格。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爱喝热茶，王俊凯没有想过。可离开王源之后，他似乎也没有了这个习惯。

 

“王源，电梯里那天，我和你说我有错，不是一时兴起。”

 

外面的雨声隔着玻璃依然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王俊凯看着玻璃上不断落下的如断线的雨滴，突然转过头，有很多的话他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但大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王源了。

 

他还是决定开启这个话题了。

 

“我想了很多次，当年我们可不可以有更好的结局。错的人在我，哪怕可能现在你已经不在乎这个，我还是想和你承认。”

 

王源确实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之前的王俊凯，情绪极度稳定而显得感情某些部分是缺失的，也让人觉得他生来性格淡漠。

 

高中时候是他追的王俊凯，他几乎在新生大会上对这个代表全校发言致辞的高二学长一见钟情。王源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性格，长得好看，活泼开朗又擅长文娱活动，是学校里朋友很多的那种中心人物类型。

 

他和王俊凯在一起没有花很多的力气，就和身边所有人都会喜欢他一样，他就是很惹人喜欢的。一个聚会上王俊凯和他成为朋友，后来他们一起散步，突然在一个触碰里牵住手。

 

可很多时刻，几乎贯穿了他们恋爱的这些年，王源都会想，王俊凯是不是真的爱他。

 

王俊凯就从来没有普通人的失态时刻，好像什么事情都会非常理智的解决，也没有恋爱中男孩突然软乎乎的模样。他一直是这样严谨又冷漠的性格，没有软肋似的。

 

甚至大学时候，朋友会悄悄地问，你当时是怎么搞定王俊凯的，他在你面前是不一样的吗？

 

王源也会想这个问题，有不一样吗？他真的搞定王俊凯过吗？好像爱了很多年，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也默认自己是自己追的王俊凯，应该他去爱王俊凯更多一点。

 

王源也不会真的去思考王俊凯爱不爱他这样的问题，他习惯给王俊凯以“就是这种脾气的人”开脱。

 

写小说的时候，王源写过这样一段话：“或许有些人对于爱的感知就是比较弱，换句话说，可能有些人是没有需要爱情的。他爱你，因为你是他的爱人。但可能他对爱人的标准没有那么高，他只是爱着你的身份，他只是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他的世界里。”

 

王源这些年，其实除了最后分手的那一刻，也是真的离不开王俊凯。王俊凯从实际角度对他非常好，生活里包揽了所有的细节，哪怕他嘴上不说好听的话，但他们同居的所有小事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会在王源得流感时候一夜不合眼，无所谓自己也被感染地照顾他。

 

所以王源不庸人自扰，除非彻底决定分手。

 

“错的人在我。”这一刻王俊凯的话像打破他心中湖面的石头，他嗓子突然梗了一下，一瞬间很多被压住的情绪突然又再翻涌，最后他说：“都过去了，王医生。”

 

他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酒，再递给王俊凯一杯。

 

王源眉眼低垂，再抬时候神态松弛地笑起来：“王医生，我们也算干一杯，当时小，大家不懂事，都过去啦。”

 

王俊凯接过来，他看着王源，微晃酒杯示意后，抬头一饮而尽。

 

他第一次喝酒也是和王俊凯。

 

谈了太多年的感情就是这点不好，总会有很多如影随形的回忆碎片，或者说是玻璃片，在你遇到差不多的场景时候扮演上天派来的恼人NPC，问你到底放弃没有，到底是不是真的释怀。

 

然后人可能就会开始质疑自己，就会去想自己到底放弃没有，是不是真的释怀。

 

回忆是陷阱，爱了太多年的人，再回望就更容易跌进去。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始终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王俊凯和王源太多年没有在一个屋檐下安静地相处了，一开始或许尴尬，但现在好像大家都在享受这种各有心思的沉默。

 

“你的这些年过的好吗？”王俊凯终于问他。

 

这句话在他喉间梗了太久。说来人类的共同处也很奇妙，几乎所有的久别重逢都会问那么似真似假的一句。

 

“王医生指的是哪方面。”他重新坐回他旁边的沙发，仰起脖子，闭着眼睛，“这些年，是太多年了。”

 

“比如工作？”

 

“月薪不错，能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年薪离买高级跑车还是差了不少。”

 

“生活上呢？”

 

“每天上班，两点一线，回国的这些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他笑着自嘲一句，“律所每天努力搬砖，连吃饭的时间都不一定有啦，还能有什么特别的生活。”

 

“所以你总没有好好吃饭。”

 

“哎，你总抓人的话。”

 

他睁开眼看着王俊凯，看见他在笑，轻浅地抿着嘴唇。王俊凯的那双眼睛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有心事，又显得很温柔。

 

空气里的部分氛围似乎在凝结，一点点放在人与人之间控制感情平衡的天秤。王源真的觉得自己喝多了，好像最近状态太差，酒量也在下降，那么两杯下去竟然就觉得头晕。

 

他看着王俊凯，在视线想避开的那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他心里：准确来说，也不是什么具象的念头，是突然心悸，所以王源会怀疑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屋外的雨真的要浸没整个世界，不知道是如何做到如此倾盆。今夜的雨看上去是不会停了。

 

他想着，然后王俊凯起身道自己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

 

“楼下地铁口都封了。”王源走到窗前擦了擦玻璃，看雨里不远处的地铁口拉上了卷帘，“再等会儿吧，等雨小些，不然也很难打车。”

 

“没事。”他摆摆手，“你明天还要上班吧？再留下去耽误你休息了。”

 

王源没有留他，到底他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去。

 

王俊凯要走就让他走，留他等会也会叫人多想。他的好意是让他多避一会儿雨，但到底还是要保持大家分手后的礼节和体面。

 

王俊凯关了门，他于是进浴室想洗个澡早点结束这疲惫的一天。没想到家里的电跳闸了：他刚刚打开浴室的灯，啪地一下，整个电都断了。

 

王源只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准备去修电闸。但黑暗里怎么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家里也没有备个应急手电筒。这一幕真挺像灾难片的开局的，外面的雨大的要把这个世界吞掉，里面断了电，手机和光源都一个也找不到。

 

他看了眼窗外，叹了口气。最终的决定是王源不准备修这个电闸了，断电就断电，黑就黑着吧，干脆一觉睡过去，等到明天早上天亮了再说，天总会亮的。

 

也是这个时候，他的家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真有点惊悚，王源从小其实就怕黑，小时候父母很忙总不在家，他就每晚不敢关灯，辗转反侧，抱着被子哭到睡着，后来是到了美国一个人走了太多夜路硬生生戒掉了。

 

王源猜或许是物业或者邻居，从卧室走到门口那条路看上去变得很长，感觉空间里无数个黑暗的角落都有东西要伺机而动，王源干脆抱着被子，一心决定装不在家。

 

可对方一直敲，他蒙着被子，想对方真的有点毅力。大概有敲了快两分钟，断断续续的，最后越敲越响。

 

王源心快给这敲门声提到嗓子眼，心想对方像是要把他的门砸开了，该不会是入室抢劫吧。他现在又没有灯又没有手机，真是歹徒也只能让对方摸黑搬走值钱的东西了，他一个大男人，对方总不见得别有所图。

 

他心砰砰地，紧紧捏着被子，但突然听门口人喊了自己名字一声，声音竟然很像是王俊凯。

 

王源这才决定去开门，猫眼里偷偷看了眼，没想到不是劫匪，真的是他回来了。

 

“是有东西忘记了吗？”王源打开门后怔了怔，看着王俊凯全身又一次湿透的样子。

 

“我在楼下等车，看你的灯一下子突然全部暗了，怕你出事。”他还微喘着气，“你没事吗？”

 

“我没有。”王源心一软，“我.....”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王俊凯一把紧紧抱住。

 

“你怎么才开门？”他沉声，“你要把我吓死了。”

 

“我家停电了而已，能有什么事。”王源猝不及防，突然鼻子发酸，闷声闷气地。他的手在空中握着，又放下，最后轻落到王俊凯的腰上，“你敲那么多次门，谁知道是不是入室抢劫。”

 

“谁入室抢劫会敲门啊？”他的手摸着王源的头发，“没事就好。”

 

他们就那么无声地拥抱着，隔阂像此刻街上被雨淋湿的纸箱子，有着弱不可击的形态。

 

王俊凯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松开了手。

 

王源下意识觉得他要回医院去工作了，急诊医生好像总会突然被召回，是这些年无比熟悉的流程。于是安静地抬起眼睛看他，等王俊凯面带为难，和自己说告别的话。

 

“是网约车司机，他刚刚到。”王俊凯看了王源一眼，“那......”

 

王源知道自己应该要放开他，可是王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多了，王俊凯走后他又喝了半杯红酒，现在手不听使唤。刚才的拥抱是最直接的，把他整个人变得很想依赖：从人类的婴儿时期开始，拥抱抚触可以长驱直入到细胞最深处，甚至影响婴儿的DNA。

 

其实王源是真的不想重蹈覆辙了，可黑暗和酒精结为同盟，一起击溃他理智最薄弱的地方，他们和他说：没关系，你就是很想王俊凯啊，再去赌一把。可大脑的清醒处也给出提醒：不要放弃解脱自己的机会，过去的痛苦没解决就依然会重现。王俊凯要走，你就让他走。

 

王俊凯也怔了住，他这一刻毫不犹豫地划掉了电话，取消了订单。

 

大概也就两三秒，他听见王俊凯问他，“我刚才问了你那么多问题，唯独没有问，现在你有没有在爱别人？”

 

他回过神，摇头，使劲摇头，像回答老师问题的一年级小孩子，眼睛都酸的发痛了。

 

然后王俊凯抬他的下巴，一如他们之前接吻的习惯，王俊凯抬下巴他就抬头，手指摸到他的下颌他就张嘴。就像排练了千百遍的剧终于在舞台重演，他们在停电的黑暗的楼道里吻的难舍难分。

 

门都依然开着，王源倚在门框，王俊凯站在屋外的走廊。

 

外面的风雨声这一刻都被隔绝在外，其实他们都没有想明白，也不知道自己会为这一刻的冲动负什么样的责。

 

但亲吻会夺取人大脑赖以思考的氧气，大家也就都不再追寻想明白了。

 

王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或许也是缺氧的连锁反应，又或许人类大脑与神经就是复杂得连自己都解释不明白自己的系统。

 

王俊凯感觉到后，就停了下来。他抬着王源的脸，好像要说什么的时候，王源主动仰起头吻了上去。

 

“你刚才怕我要走，是不是？”他听见王俊凯问。

 

他怔住了，被王俊凯看穿的这一瞬间，他想，原来王俊凯是懂的。他就是觉得委屈又难过，然后一下子被王俊凯抱起来，“对不起。”

 

走廊到卧室的路比起刚才一个人走出来瞬间变得近起来。他接受王俊凯的亲吻，偏头忍不住地去咬他的耳垂，下了一点狠劲。

 

“我很想你。”王俊凯在他的耳边，声音又诚又黯，“楼下等车就很想你，所以才看见你的灯突然灭掉。”

 

当年分手平静的表象终于被打破了，王源的不甘心、愤懑和难过都再一次回到分手那天。

 

“如果不灭，你是不是也不会回来。”

 

“我会再找你，停不停电都会想再见你。”他说。

 

可他很想王俊凯，大脑情绪和身体反应此刻都在表忠心。

 

这一切熟悉到像肌肉记忆。人的观念会改，想法会变，心态和习惯都可能不再与之前相似，甚至会成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样子，但身体不会：怕痒的人总怕痒，容易疼的人打针总习惯皱眉。

 

王俊凯还是记得王源喜欢什么，身体哪里最敏感，当试探得到确切证明的时候，他轻笑着，更加用力。王源也依然知道怎么迎合他，包括怎么样让他失去耐心，怎么样让会爽的想发疯。

 

王源不知道这场情欲潮汐持续了多久，这些年他始终没有再有过新的感情，借口太忙，身体长久没有经历性/事，整个人在刺激下昏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酒精和缺氧的快感叫王源只知道抱紧王俊凯的腰，连哪根是时针，哪根是秒针也分不清楚了。

 

最后的时刻，王俊凯从背后抱着他，手放在他的胸口，心脏那一块地方，“爱过别人没有。”

 

高潮瞬间，什么防备和自尊都被他握在手心里似的，不妥协的头低下去，靠在王俊凯的胸口，他流着眼泪摇头。

 

-

 

他把王源抱在胸口，睡到后半夜，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

 

凌晨四点零一，他一边轻捂着王源的耳朵，一边小声地喂了一声。是医院那边的电话。王源在迷迷糊糊里听见他说知道了。其实他醒了，但他闭着眼睛。王俊凯以为他没有醒，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给王源盖好了被子，再转身出了卧室。

 

王源再慢慢地睁开眼，眼神盯着天花板十几秒，突然意识到屋外雨已经停了。他觉得嗓子很哑，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却又想，也没什么要说和能说的。

 

王俊凯还是走了，他听见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这一刻，刚才停滞的思考像缓慢苏醒的齿轮，再一次开始旋转。

 

现在算什么？他不知道。

 

王俊凯爱不爱他，他没有答案，或许只是一时与他一样，人是动物，动物有原始的本能，所以在某些特定场景就是会短暂的失去理智的不是吗？他和王俊凯都一样，谁也不怪谁。

 

他慢慢地坐起来，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回笼觉。

 

王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打开了电脑。工作的邮件在他想认真处理的时候寥寥无几，他就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城市黑蒙蒙的天际线，突然又觉得心口的气透不上来。

 

他还是爱王俊凯，这些年过去都没有让他彻底放下，大脑可以不承认，假装自己有出息、够果决，身体替他回答了这件事。

 

分开这些年里，王源不是没有date过别人，当然也遇到过有一瞬间让他觉得眼前一亮的优秀男生，可以一起去吃饭去滑雪，一起去迪士尼，甚至可以试着与对方拥抱，但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最后一步的钥匙，到底谁也没办法获得。

 

可是王俊凯还是会走，一起都好像会重蹈覆辙：他还是会因为王俊凯离开难过，却又无法挽留。

 

他就那么靠着坐到天亮，六点多又下起雨来，整个房间都觉得很冷。

 

他开了个暖空调，昏昏沉沉地终于靠在沙发上再次睡着了。他醒的时候，是因为王俊凯试图把他抱起来回卧室。

 

“怎么在这里？”他眉头皱起，眼神心疼地明显。

 

“你怎么会回来？”王源头在发晕，一瞬间觉得自己没分清楚是不是在做梦。

 

“走是因为方女士的情况，她刚才晚上不是很好，因为之前我和同事打过招呼，让他们第一时间和我通知。”他说，躺下来后把脸贴靠在王源的脖子旁边，“我看你在睡觉，我就拿了桌上的钥匙，以为你不会发现的，还是把你吵醒了对吗。”

 

“你之前走了都不会再回来了。”他声音依然有点哑：“所以我以为你走了。”

 

“小源，是我不好。”他一怔，“对不起。分开以后我想了很多，不是分开那一天，而是断断续续的这些年。我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问题，无趣刻板，很多时候不善言辞又自尊唯上。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难过吗？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你记得阿汤吗？我们大学时候的那个朋友。他和我说，你曾经喝醉了问他，你问他，‘你说，王俊凯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叹了一口气，“王源，我多失败，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失败的人，怎么会我们恋爱那么多年，你会觉得我没有爱过你。”

 

“王俊凯。”他突然喊，这些年自己消化的情绪突然一瞬间压不住翻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记得吗？好像就是那天我们突然牵了手，大家本来该问的话没有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当时我满心满意都是开心，可是开心一点点会淡掉，当时没问出口的问题过了时效再问，就好像是在找茬。但那么多年过去，我始终在想，为什么你会和我在一起。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什么都没有问，就和我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王俊凯似乎很震惊，眉头一下子紧皱起来，他难得地愣住，再开口，“王源，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他握住王源放在被子里的手，“除了喜欢你，还有什么原因。当时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

 

“你有很开朗的性格，所有人都想和你做朋友，你永远是人群里大家最喜欢的那个人。我有什么？我是被选中的那个，我从小被老师说要开朗一点，我的父母连我今年读几年级都不知道，我爷爷都看不懂我成绩单写他的作文。我有什么呢？我生怕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一时间的新鲜，怎么会说多余的话....像自投罗网呢。”

 

他实在没想到王俊凯会那么说。王俊凯这些年的容貌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这一刻，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时候的样子。他坚定而克制，眉间是职业带给他的，一种值得被信任的感觉。

 

这些话之前根本就不可能从王俊凯的嘴里说出来。

 

“小源，我熬过来了。”王俊凯睫毛下垂，略有轻颤，“我读书的年代每一天都在等待，会不会有一天我可以自由一点。我害怕的事情太多，我有太多对不起应该要和你说。我想过放弃急诊科，去做一个清闲点的牙医，可我实在还是难以放弃。”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心里最痛苦的回忆暴露出来，掰开揉碎了，都是那个难以回忆而无法奢望共情的、绝望的夜晚：“我爷爷去世其实是一场医疗事故。我无数次想，如果那个医生能再多犹豫一下自己的诊断，他是不是能够就再多陪我几年。我做不到改变过去，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来走上这条路。我是救了很多人，但回首这条路，我还是很对不起你。所以你那天问我做错没有，我确实。”

 

“我也知道，人犯的错误也好，还是被人原谅的机会也好，都是有时效性的。我们不能在什么都有了以后又回头说自己当年做错了，显得什么都想要。”王俊凯看着他，“我也以为我们这辈子可能就那么算了，可那天我在急诊室看见你，那个瞬间，我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那天你看上去很平静，我以为你只不过把我当最普通的病人。”

 

“怎么可能呢？王源，医生也是人，我见过再多的病人，我也没办法接受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你知不知道每天急诊室有多少救不回来的人？在你的报告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想过了。”王俊凯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护身符，“那天你回家以后，我去了同事们说的很灵的寺庙，就是求健康的，我希望你健健康康，不要再让我在急诊室遇到你。”

 

其实王源知道王俊凯一直是无神论者，他们医生很多都是。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好奇问王俊凯在医院值夜班是不是真的不害怕。

 

“你恐怖片看多了，那些都是不存在的，夜里的急诊室忙得团团转，哪儿有时间害怕。”那时候的王俊凯一边写东西一边回答他，扭过头嘱咐他：“与其求神拜佛，不如多运动喝水，注意健康饮食，才是真的。”

 

他把那个护身符放进王源手里，“医生是不迷信，那是因为我们见的事情太多了，我不可能让菩萨保佑我看见的每一个病人，人必须接受现实。可当这件事情在我自己身上，当你无人可以求助，人就会把希望放在信仰身上。你说医院那么多跪在手术室门口的家属，他们就真的有宗教信仰吗？他没有，甚至很多人连教义都说不出来。可他们没办法，在绝望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虔诚。那一刻他们比谁都虔诚，我也是一样的。”

 

-

 

那晚后，他和王俊凯一起吃了早餐，他们没有说再多了，王俊凯吃完饭后就要回医院上班，而他和律所请了年假。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一个人买机票去了云南德钦。

 

王俊凯那天给他发了消息，非常正式地问他：我们要不要重新在一起。

 

王源没有回答他，只和他说自己要去旅居一段时间，大家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的生活。

 

他的房间卧室有明亮宽阔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梅里雪山，出门就是山川和溪流，以及慢悠悠路过的牛群。民宿老板说这不是旅游的旺季，这本来只有四间客房，所以现在除了他，整个就是两只窝在火炉边的三花猫，偶尔会呼噜几声，走过来靠一下他的手。

 

王源坐在地毯上，雪山的风景让人觉得心里非常安宁，可以暂时不去想烦心的事情，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日照金山。

 

他在备忘录里写：人活着，到最后的时刻，能想起来的就是那么几个重要片段。现在就算一个，我们都在等待日照金山的那一刻，当你的人生有了具象的盼头，会变得心无旁骛。

 

他在这里煮茶，写作，每一天都变得平静而没有杂念。他想了很多很多，在家乡解决不完的那些情绪，此刻都显得可以不了了之。

 

在德钦的第五天，律所的同事打电话给了王源，说方女士从ICU转出来了，并且决定撤诉。

 

她和王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这几天遭了大罪，走了次鬼门关，很多事情也想通了。

 

“王医生是个好人，他在我住院的时候每天都来看我。”她说，“我相信王医生，之前是我太偏激了。小王，你不知道，我那天被送急诊室的时候，全身发抖，王医生跪在地上给我抢救，一直安慰我，和我说阿姨你一定会康复。明明我那天才刚刚打过他，没想到他也那么不计前嫌的。他现在那么救我，我相信他当时一定也是那么救我老公的。”

 

方女士一改当时的态度，此刻对王俊凯连声称赞。

 

方女士的案子了结，竟是以这样的结局，王源的假期也在收尾后结束。

 

他从德钦回来，拖着行李进小区时候，一个跑出来的小孩子被刚好飞速冲出来的外卖电动车撞到。

 

那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小朋友，全身是血，话也还说不太清楚。他吓了一跳，行李箱一扔，赶紧大喊帮小孩子找家长。家长是他们家门口水果店的老板，平时工作忙，对孩子一直都是放养，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意外。

 

那么一出事她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又哭又闹地要去抱孩子，整个人都崩溃了。

 

“千万别动她。会造成二次伤害的，只会更严重。”王源说，从刚才目击这一刻，小孩子就在他的手臂里。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之前的知识大多来自常识。

 

小孩子一直在哭，慢慢又不哭了。他整个人手臂酸的发抖，却也不敢动弹，直到十分钟后救护车来，他才终于脱力似的坐下来。

 

他没有跟救护车走，在原地喘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决定打车跟过去。

 

王源知道他们把他送进的是王俊凯的医院，他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小孩子，王源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意外，怎么心里都觉得不安。

 

小朋友丢在现场的玩具小兔被他捏在手里，他全身是血，一进大门，所有的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王源绕着急诊转了一圈，他看见哭倒在地的水果店老板娘。旁边有三四个好心安慰她的路人和护士，可到底掩不过她绝望的哭泣，也没办法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他听见旁边的人安慰她，说孩子福大命大，肯定会醒的。

 

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麻木又疲乏地坐下，手里的小兔子耳朵被血沾满。他看着，又想到刚才的一幕。好像有什么东西，像花盆像玻璃，在他的心脏碎裂，砰地一声，砸的他整个人发懵。

 

他看着远处的缴费窗口，然后再突然看见王俊凯的身影。他皱着眉头，旁边跟着两个护士和实习生，他并没有看见自己而是朝着外面门口跑过去。

 

他们推着一个病人再很快地进来，他看见王俊凯翻身到了平车上，眉目凝峻，不停地给那个病人做胸外按压，一边呼喝着推车的人跑的再快一点。

 

他其实没有看过工作时候的王俊凯，那次他自己作为病人被送进急诊，旁边的一切都有帘子遮挡。

 

可现在不一样，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王俊凯，他就像乱世里无名的神祇，整个人在白炽灯下尽他的力拯救苍生，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的身上，祈祷着，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这里。

 

他就坐在那里，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俊凯从抢救室出来要去哪个科室的时候，一眼看见坐在长椅上脸色白的发青的王源。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源半边都是血，失神落魄地，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一样。

 

“哪里受伤了？”他问，蹲下来就要去检查，“你怎么坐在这里，挂号没有，我带你去.......”

 

他话还没有说完，王源就拉住他的袖口，“小齐呢？他还活着吗。”他一开口，脊背都跟着禁不住地抖。他不是害怕，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王俊凯问他谁是小齐，一下子又想到今晚送来的那个小孩子，床头挂的名字就叫吴小齐。王俊凯问了几句才大概明白了，王源亲眼目睹了这场车祸，也是王源把他送上的救护车，他放心不下才跟过来，自己并没有受伤。

 

“救救他好吗，王医生。”他问，眼眶一下子红了，“不要让他死，他才四岁。他很乖的，他之前还拿家里的苹果给我吃。”

 

“你回家好吗，你先回去。”王俊凯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似乎想拿手的温度让他暖和一点，“你做的非常好，你很勇敢，接下来就交给我。你相信我，我会努力救他的。”

 

王源点头，王俊凯并没有什么时间和他多说话，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再没回头地进了抢救室，推门之前，王源追上来，他什么都没说，把紧紧攥着的那个小兔子交给王俊凯。

 

那饱含他所有想说的话了，王俊凯扭头看了他一眼，和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王源却没有听他的话，他没有回家，他没有办法从夜间的急诊大门门口走出去，无论如何也想知道最新的近况。王源熬到后半夜，直到王俊凯走出来，弯下腰和瘫坐在过道旁边的孩子妈妈说了几句话。

 

他看见那个女人嚎啕大哭，那瞬间，他的心一下被戳穿了似的。

 

他没有等王俊凯下班，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去，最后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去打车。回家后他洗了个澡，把沾满血的衣服脱下来扔掉。他想，可能是花洒或者热水器坏了，今晚的水温感觉很冷。

 

他从来没有目睹过那么近的一场生命的陨落，他看着那个孩子跑过来的，然后看着车撞上他小小的身体，再看着他哭，最后也看着他哭不出来。这种感觉让他陷入极大的痛苦，虽然他们无亲无故，可人类，当人类见证同伴的死亡，都会让他们的灵魂也跟着枯萎一次。

 

王俊凯第二天早上交了班去找他的，他提着早饭到他的门口。

 

王源裹着浴袍，整个人显得苍白又萎靡。

 

“你没睡吗？”王俊凯放下手里的东西皱起眉头问他，“小朋友现在转EICU了，情况还可以，我等他稳定才从医院出来。”

 

这话让他一下子愣住了，“你是说，你说，他没.....”

 

他说不出那个字，怎么都觉得像不详的诅咒。王俊凯的话让他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又不敢确定，“可是昨天我看见你和他妈妈说了话，妈妈在哭。”

 

“那时候要签病危了，不过其实也是这种情况常见的流程，可是小齐求生欲很强，他熬过来了。”王俊凯在拆手里的盒子，然后突然停下来，看着王源，“你看，你没有相信我。”

 

他摇头，突然眼泪就出来了，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爆发出来，他略有踉跄地坐到沙发上，失神地说太好了。

 

王俊凯就过去，他还没有说话，是王源一把紧紧抱住他。他就抱着王俊凯，什么也没说，这样就足够让人觉得安心了。死亡的恐惧如黑云笼罩了他一整个晚上，而王俊凯，以凡人之躯，让白日再次来临。

 

“谢谢你。”他说，“是你救了他。”

 

王俊凯低头吻他的额头，“小源，其实是你救了他。你很了不起。他妈妈和我说了，你让她不要抱孩子。他受的伤很重，如果妈妈当时抱了他，会直接导致心脏破裂和骤停，损失更严重，可能都不一定能撑到医院，那种情况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王源看着他，突然想到方女士的话。

 

他会付出一切的救我，也会如此救你，会这样平等带着一种崇高地爱，去救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家庭，是一个母亲接下来活下去的希望。王源没有那么近的见证过生命的脆弱和流失，夜里的急诊室就是世间非常特殊的一个地方，是生死阴阳的缓冲区，也是无数次诀别和劫后余生的冰冷幸运转盘。

 

王俊凯也救了他。王源想，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小齐没有活下来，可能这件事情也会成为他终身的痛苦。

 

王俊凯转身进急诊室的背影在他心里，那个点头给了王源很不一样的冲击。

 

切身的经历总会从本质上改变人的想法，王源突然觉得，王俊凯每一次离开都充满着无可替代的意义。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当英雄的不是吗？他不能一个人为世界冲锋陷阵，到头来还要被世界不理解。又或者明明全世界都在感谢他，为什么最亲近的爱人，最质疑他的付出。

 

“你也会这样救我吗。”他突然抬起头小声地问。

 

“你不会的，王源，你不需要我救你，你顶多感冒去挂内科，吃海鲜过敏去看皮肤科，不会来我这里。”王俊凯把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旁边，“王源，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我救了那么多人，你放心，老天爷不会那么对我。你也别在当乌鸦嘴。”

 

“乌鸦嘴算不算迷信？”

 

“我确实迷信，我当了医生以后才开始迷信的。”他说，“现代医学不能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们能够解决的只是冰山一角，但我也更相信奇迹的发生。”

 

小齐康复出院那天，他妈妈拿着好几个店里最好的水果篮到了王源家里。

 

王源推脱不肯，“小朋友刚出院，你们看病花了不少钱，拿回店里吧。”

 

他妈妈怎么也不肯，说钱可以再赚，如果没有你当时帮忙，他们赚钱也都没意义了，“我们就一个孩子，如果没了他，我们自己也过不下去了。”

 

她叫小齐给恩人磕个头，被王源赶紧蹲下来抱住拦着。王俊凯听见动静从卧室里面走出来，王源扭头，然后笑起来再和小齐指着说，“宝宝你看谁来啦？”

 

小孩子看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王俊凯在医院里总带着口罩，妈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王医生，您怎么也在这里，您和小王认识啊，这两个恩人都赶上一块了。”

 

王俊凯还没说话，王源替他回答了，“不瞒您说，王医生是我爱人。”他非常坦荡荡地，在小齐妈妈不好意思又略有惊讶无措的眼神里再点了点头笑起来，“所以确实是赶上一块儿了。”

 

小齐妈妈最后执意要把哪几个水果篮都留下，让孩子认了干亲，让他以后长大了也记得这恩情。

 

王俊凯从屋子里拿出还没拆的盒子：小齐受伤那天的小兔子，因为医院不允许，最终没有让他带进EICU，最终被不知情的同事看着处理了。他特意找了样子相仿的想等孩子康复了再还给他。

 

小齐看见后开心极了，一遍遍地说喜欢。

 

“你答应了。”等他们走后，王俊凯略带犹豫地问到：王源去德钦前，他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现在孩子都有了还说这些。”王源把那几个水果篮都拆开，“我分开装，你上班时候带给同事们分一下吧，我们两个得吃成高血糖。”

 

“这些不足以到量，你可以放心吃。”王俊凯说，走过去把王源抱起来，顺势让他坐到料理台，“为什么？小源，我想知道。”

 

“因为指望有一天王医生救我一命。”他还是和之前读书时候一样，神态认真地开玩笑，然后笑起来，“现在关系搞差了，以后只能......”

 

他后半句被王俊凯用亲吻的方式堵在喉咙间。王俊凯吻他吻的很动情又专注，一点点的手从他的腰攀上他的脸颊，再轻轻拍了拍，“我和你说过了，只许说吉利话，不许说生死，不许拿自己的健康安危开玩笑。”

 

“知道了啦。”他说，“王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德钦。”

 

他看着他，好像从王俊凯的眼睛里再次看见那一天从夜幕低垂到日照金山，“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爱你，但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你每一次突然离开我，而再也不回来。但在小齐出事那晚，我也等了你一整晚，我知道我的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你不要笑我幼稚说我自私，我之前会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别人不可以救人吗，全世界是不是只有你王俊凯能给人看病。可那一天，我觉得，我确实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人活着总要为世界做点什么，我能做什么呢？我觉得，可以也应该把我的希望分给这个世界。”

其实很多时候，想明白都或许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真的有具象的原因吗？或许吧，当你认真梳理总会有。但其实那一刻，当王源看着他转身拿着那个玩具小兔进去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不再犹豫曾经困扰他的事情了。

 

王俊凯握着他的手，温柔又认真，他沉默了很久，“我以后都会尽可能早的回来，好不好，我如果早上回来就给你带早饭，夜里就带夜宵。这些年我做了很多让自己觉得遗憾的事情，谢谢你小源，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修正他们。”

 

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结局。有人曾一切去过寺庙祈求上天眷顾一生一世恩爱，再在某一天独自回去，在香火里祈求此生此世恩断义绝不再相见。有时候爱神偷懒，把有些人的故事写的格外简单，让他们第一次握住的手到了百年临终才松开。那么也有重新相见再相爱的小概率事件，总有人说，复合的恋人总会分开，因为当年没有解决的事情会迟早再一次出现。自然如此，毕竟这是许多人试图粘合玻璃碎片后的总结。

 

但偶尔，爱神看了某些人的故事也会觉得遗憾。正好他们也很努力，那些曾经的错误以遗憾的方式折磨这些凡人很多年，他们收到了足够的惩罚，那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再送一次玫瑰。爱神想，在冬天结束的钟声响起之时，这一次把之前的结局句号擦掉。

 

他们到底也一起做了胜造浮屠之事，值得被神额外开恩。

 

爱神手持花环给予新的祝福，决定再给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机会，让他们再去理解一次什么是爱，且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期待答卷。

 

-END

/现实向

/3.3w完结

00.

 

白色的G63行驶在阿卡迪亚，王源的车载音响在循环很多年前的一首摇滚。车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他单手打着方向盘，熟练地飞驶入LA方向的高速路。

 

明天就要回国了，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是如此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包括第一次在美国开车觉得快得让人心慌、不敢变道的车速，现在也觉得是正常不过。

 

不过王源还是在等红灯时候拍了一张今晚粉紫色的夕阳，就如多年前第一次来时一样：王源的手机里大约有几百张差不多的记录，缩小了看像调色盘似的，橘红、赤金和粉紫色，偶尔再有暴雨的黑沉和碧蓝，真实存录着他大三回美国后的精彩日落。

 

王源把车停在朋友家的楼下，最后一顿约了附近的日式火锅。

 

“真决定回去了？”今晚聚会的是他在美国最好的三个朋友，也是王源毕业后没有直接回国最大的原因。

 

他们是伯克利的同学，其中一个是美籍华裔Lee，一个是纽约本地老美Henry，还有一个是他的重庆老乡，大家叫他阿猛：他们本来是随机组的作业小组，没想到那次拿了最高分，创作的那首歌也在YouTube上爆红，在apple music上也有了很好的排名。所以他们在学期末一起庆祝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在波士顿夜晚的街头几个人一拍大腿，就那么成立了一个乐队，取名：run away。

 

也就是这个突发奇想的夜晚，让王源货真价实地做出这个“run away”的决定：9000万粉丝的大明星，从伯克利毕业后没有“众望所归”地立刻启程回国。粉丝蹲了快两个月行程，觉得他就算游泳都该游到北京了，最后大家等到王源的一条长微博，宣布自己在美国成立了一个乐队，接下来希望在这里和志同道合的人做一些作品。

 

王源给大家道了歉，说可能要辜负大家的期待了，他虽然毕业了，却还是想要在这里多学些东西，想探索一下欧美乐坛。

 

王源确实很喜欢这里，除了中国留学生，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大家因为他的音乐而真诚地认可他，会给他各种各样的建议，这种感觉是非常幸福的。

 

他当了太久大明星了，去哪里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这样一来，王源会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盛大的爱意泡沫里，做什么都会得到赞誉。他是被偏爱很久，可内心却是真诚又清醒不过的。

 

王源常常会焦虑，事实上喜欢他久的人或许都会感受到，毕竟他从不抗拒在镜头前表露真实的自我：王源从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野心和创意碰撞着，性格又特别敏感细腻，产生现实的割裂感。这让王源常常没有安全感，而和这些朋友们在一起，他可以确定自己正在创作非常好的作品，而不只是面对粉丝群体，也从而给了他信心和努力方向。

 

他们出了专辑，那张专辑没有庞大专业的制作团队，就只有四个学生通宵熬夜地去做。不仅仅是波士顿的夜晚，因为取材他们还一起去了次南美，在王源家中简单工作室里，吃着几个小时前点的冷披萨，完善各种各样的细节。那张专辑最终获得了很高的业内评价，也开启了Yuan (Roy) Wang这个名字在欧美乐坛的序章。

 

但王源也知道人不能只为了兴趣，他的身份和种种现实因素并不能让他一直留在美国。粉紫色的傍晚在加州从不限量，但对他来说，“Run away”只能是限定。

 

你总不能真的run away吧，不能真跑了，真的丢下一切，只顾自己满足兴趣吧，那么多人在等你，综艺要上，晚会要露面，粉丝等巡演也等得很辛苦，偶像有偶像的责任，没有人就该那么平白无故地爱销声匿迹的你。王源清楚不过这些事情。

 

这个决定本来做的还没有那么快，另外一个导火索是一个月前爆了三天的热搜，王俊凯和一个国民好感度很高的小花夜里被拍了，他们最近在合作一部电影，于是大家说是因戏生情。

 

大多数人都在祝福，毕竟王俊凯出道那会儿说的是25岁之前不谈恋爱，今年的他26岁，有点绯闻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那个小花这两年热度很高，演技和人品口碑都没什么问题，路人缘也不错，之前和王俊凯也合作过好几次。除了控评他单身的粉丝，路人们都在觉得般配，甚至很快有了他们的cp名字。

 

微博爆出来的时候是美国的凌晨四点多，王源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他本来准备洗澡睡觉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了热搜，那两张照片又糊又清楚。王俊凯带着口罩，微抬着脖子，眼睛笑得弯起来。王俊凯的手里还拿着两个袋子，其中一个是露出头的几棵芹菜，想也知道是马上要一起回家做饭的样子。小花跟在他的旁边，手里空空如也，只是捧着一杯奶茶，很被宠爱的样子。

 

王源确实被创到了，像被无形的子弹射穿了心脏。

 

先是觉得“王俊凯要谈恋爱这是正常不过的”，然后再想多看一眼这张照片，寻找一些两个人当中能确定暧昧的蛛丝马迹，再到回忆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他想躲，开始狼狈。

 

那么说其实挺糟糕的，王源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王俊凯的这个时刻，他决定下来了回国的时间：本来是纠结要不要再呆一两个月，有点不太急却又麻烦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不过事实上，他早就失去王俊凯了，他们四年前就分手了，是组合正式解散前，因为各种各样事业发展的矛盾，他们没办法解决，爆发几次后，最后疲惫不堪，选择了逃避。最后那次，他和王俊凯说算了，反正我接下来也要去美国了，我们就不要再消耗彼此了。

 

那个漫天彩带的盛夏傍晚，他最后一次和王俊凯牵手，高高地举起，对着成千上万个粉丝的镜头，他们如谢幕的演员弯腰鞠躬，说谢谢大家十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再见。

 

不过谁都知道不会再见了不是吗？

 

也是那天，和在场告别自己青春的粉丝们一样，他们对于TFBoys的回忆也被装进了盒子里，一起准备接受尘封了。他们13岁出道，现在也不过23岁，倒像是经历了半生。解散后，这个带给内娱奇迹的组合名字肯定会被人怀念一辈子，但确实再不会重启和续写了。

 

时间就是这样的，它真实地存在着，照片和视频都记录着它的真实性。但在你回头想找的时候，你发现什么都握不住，照片里大家笑靥如花，那确实是真的啊，不是假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换句话说，那些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也已经带来了无法改变的结局。

 

这一切都像是梦，醒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就在最顶峰。十年有多久？久到王源不记得很多的事情了，久到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变得恍惚，让人感叹“原来那会儿我是这样的啊。”

 

组合解散对他们的影响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大。其实大家这场离别已经不算太体面了，大家貌合神离，路人甚至以为他们早就解散了。几家粉丝这些年吵得不可开交，工作室和老东家险些几次闹上法庭，无数人暗自期待着宣布解散的这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候，人依然还是会难过一下的，更包括他们自己。

 

因为作为当事人更知道，这次真的结束了。虽然一路走来有很多糟心事，但也是这条路，把你带进了现在的人生。

 

那晚结束，组合为了体面没有宣布解散，三个成员也没有如外界所猜的最后一次聚餐。

 

从场馆出去，响应政策要求不让粉丝聚集，他们在结束后立刻上车离开。没有眼神藕断丝连的那种局码，事实上王源换掉自己的衣服后，连王俊凯都没有见到就被推着上了车。

 

他们住在一个酒店，大家合体排练的这段时间也依然会笑着打趣一下对方，但其实是貌合神离，互相维持娱乐圈的体面罢了。

 

周年结束后，王俊凯第二天就飞了，他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一别，到现在，当中因为工作原因寥寥几面。

 

他不是不想王俊凯，王俊凯依然是他写歌时候的部分灵感来源。他会阶段性在网上看看他的近况，但却不知道怎么去联系。

 

人长大了就总要知道尴尬的，闹了矛盾，心就像被装上了同一极的磁铁，一靠近就撞开。主要是王源觉得联系王俊凯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人还在美国，他们之间的矛盾会重蹈覆辙、无法避免。

 

“是的，得回去了。”他此时此刻坐在店里的榻榻米上，把烫好的牛肉在蛋液里卷了卷。

 

“老实说，这次为了发展，还是源哥要把失去的都夺回来？”阿猛开他玩笑。

 

他知道王源和王俊凯之间的事，两年前他们真心话大冒险，问王源谈没谈过恋爱。他们的大明星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挑眉一笑，一杯shot下肚，毫无遮掩地说，“当然。”

 

接下来的内容卖给娱乐杂志能赚上千万，还好朋友是真靠得住的朋友。王源真有点喝的醉醺醺了，他那时候带着点顽劣地，拿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他们坐在落地镜子前，王俊凯的头靠在王源的肩上，看上去刚洗完澡又是有点喝多了的样子，而王源偏过头，侧吻他，他们紧握着手。

 

说实话，在现实里看见这种照片还是给人很大的冲击，毕竟是两个你在电视上见了很多次的顶级流量。平时西装革履满身高奢，现在一个赤|裸上身，一个穿着居家短袖如此吻在一起，这种感觉像在市中心拿着铁锹埋原子弹。阿猛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瞳孔地震，“这真的不是p的？”

 

而王源一歪头，看上去寓意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当是的吧。”

 

“你来真的？我操。”阿猛讲话都有点结巴，这种可以颠覆内娱的秘密把他酒都吓醒了，“这是王俊凯啊，你俩不是队友吗？”

 

“对啊。”他点头，“近水楼台先得月咯。”

 

“真行，除了我还有人知道吗？”阿猛想了想追问，“这在国内不行吧，万一被发现你俩不得完了吗，不得被封杀。”

 

“完什么，你看谁会信我俩谈恋爱啊。”他笑，“你现在跑去在微博上说，王源给我讲他跟王俊凯是情侣关系，你看有没有人有反应，大家只觉得你是我俩cp粉，还觉得你在发疯。”

 

“可是大明星不都很忙吗，你们谈恋爱总会有蛛丝马迹吧。”

 

“很多时候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夸张，时间和空间动动脑子总会有的。”

 

他们的保护色确实不少，光是队友这层身份就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了。和队友吃个饭怎么了？在对方家被拍到又怎么了？这些在异性之间是“惊天大料”，在他们之间显得很无聊。不过他们也没有那么招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住在一个小区，平时见面去对方家里都走地下车|库。

 

所处的大环境是天然屏障，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直男，真正的爱情在眼皮子底下大家忽略不计，好像王源给女演员顺手递瓶水都让人更兴奋一点。

 

他们还有cp粉，真有什么过于暧昧的事情发生，cp粉早就公布出来磕生磕死，这样一来，本来偷偷摸摸的暧昧被曝光了，大家反而觉得是造谣。被对方粉丝骂炒cp，总比被发现真的在谈恋爱来得强。

 

所以这次王俊凯被拍，这件事情闹了三天沸沸扬扬，王源又在这个时候回国，让人很难不把事情往这个方向去想。

 

王源笑着，他没有回答阿猛刚才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清酒倒满，朝他们举起杯。

 

“这杯酒，to runaway，不过我真先要回家一趟。”

 

01.

 

王源的飞机延误了两个小时，那天正好是年度电影盛典。

 

王源到机场就已经下午四点，而他的剧组被安排的出场时间是五点十五。他急赶慢赶做完妆造到场的时候，都快七点了，那会儿差不多要进场的正是王俊凯电影剧组。

 

王源隔得很远就看见王俊凯，人群中一眼定位到。

 

他们这次真的很久没见了，王俊凯为了这个电影又瘦了很多，被簇拥着显得更鹤立鸡群。王俊凯和旁边的人说着话，那也正好是王源关系也不错的一个圈内制作人前辈。

 

在王源经纪人反应过来的前一秒，王源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的笑容准备地非常充分，大方地招呼：“勇哥，好久不见。”

 

王源在社交场合永远显得游刃有余，他很会人际交往，是有天赋的。

 

王俊凯听见王源的声音并没有太大反应，他侧脸，在极快的视线碰撞瞬间中，礼貌性的略一颔首。

 

倒是前辈很快转过身拍了拍王源的肩膀，很亲切地问了一连串：“好久不见啊，你回来啦小源，这次还走不走，什么时候再去美国？”

 

“暂时不走了，最近回国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得见一些人。”王源说着，声音故意拔高了一点，“今天刚刚落地，一下飞机就来现场了。”

 

在王源说话的时候，王俊凯就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他没有走远，但故意靠这种方式拉开了距离。

 

“好久不见啊，队长。”他在这个时候突然看了王俊凯一眼，在众目睽睽下冷不丁地那么叫了一句，他看上去毫无心计，活泼自在，完全没在意王俊凯的回避，故意不放过他。

 

王俊凯俨然没想到王源会突然那么叫他，王源有八百年没叫过他队长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们这边投来，惊讶的不只是他王俊凯一个，王俊凯于是不得不转身过来，眼前王源一脸很平常又友善地站在他面前笑，“是的。”

 

王俊凯下意识点头，眉头轻皱，搞不懂他想干什么，反应过来才寒暄：“好久不见。”

 

主办方负责人看见他们说话，于是很恰时候地凑过来问，“小源既然来晚了，要不然就跟小凯两个人进去，一起走个红毯？”

 

如果可以，王俊凯王源合体红毯，这一波能把晚会热度直接带到巅峰，毕竟组合解散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正式的同台过。不过王源还没来得及答话，王俊凯那个绯闻女友的经纪人就过来小声提醒主办方道，面露难色，“剧组宣传，本来安排是我们要跟小凯一起呢。”

 

一个是最近风口浪尖的绯闻bg cp，一个是四年没合体的帝国前队友，哪边都是热度香饽饽。

 

他们都没说话，王源侧脸看着主办方的时候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略点了点头。他这动作看上去没什么明确含义，但主办方却从这细枝末节里感觉到了王源态度不错，好像是会答应要求的样子。

 

主办方负责人也是娱乐圈的老狐狸了，一秒权衡后做出了选择，“小源OK吗？难得回来，要不然三位一起？”

 

王源其实猜得到他们会做出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回答，但他势必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还是有自己的人生态度：只做优先级。王源于是很识时务地立刻道：没事，来日方长，不要为我的迟到改变安排啦。

 

“我和小凯走过很多次红毯，大家看了都觉得没意思了，还是以宣传新电影为主。”王源情商是圈内出名的高，开玩笑的语气化解尴尬，他就那么看了王俊凯一眼，没等他说话就很从容大方地转身离开。

 

王俊凯看着他走，看见他和一只蝴蝶一样又落到远处一群人那里，用很美式的方式跟人拥抱打招呼。

 

王俊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视线缓缓移了开。

 

王俊凯最终和那个小花一起走的红毯，闪光灯刚刚拍完王源，下一张镜头就到了王俊凯的身上。

 

曾经一起走红毯的人现在一前一后，王源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他而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找到叫他的人，倒是那一眼与王俊凯的视线对上，然后，王俊凯避之不及地躲开。

 

女孩穿着高跟鞋，白皙的手臂搭在王俊凯的西装上，两个人看上去倒真像是接受万人祝福似的。王源看着这个场景神态无异。他看着他们，歪了歪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此刻在王源全身贯穿，略带扭曲。他虽然看上去泰然自若，但其实内心的不甘心让他下巴都不自觉地微收了起来。

 

没错，就是嫉妒。哪怕王源其实不怎么愿意承认这种俗气的情绪会出现，但占有欲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因为他心血淋漓而发酵变质，就是成了嫉妒。

 

不行的，看到了更觉得不行，王俊凯的名字只能出现在他王源身边。

 

 

01

 

下班后，王源回酒店倒头就睡倒时差。他快28小时没合眼了，今晚活动让他更加疲惫，脑袋里各种各样的计划像麻花一样搅合在一起，没个顺序。他洗了个澡，关上灯直接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快十四个小时。起来时候觉得神清气爽，刷了刷微博发现自己的名字高悬热搜娱乐榜二。

 

榜一是王俊凯和小花，榜二是王源，榜三是王俊凯和小花的cp名字。

 

他站起来一边拉窗帘一边看，全网都在营销王俊凯和小花是真的，“知情人：我姐在现场，听说本来安排要跟王源一起走的，王俊凯拒绝了。”“真的磕到了，王源可是他十年的老队友！”“好真！他超爱！”“为什么....真的是拒绝王源了吗？”“好无情，心疼前队友。”“Z时代top原创歌手王源独美谢谢，根本不care。”

 

他扫了几页评论，除了这些通稿，又是王俊凯和小花之前的那些糖点总结。唯一不同的是昨晚加入了王源，拉踩了一下旧cp凯源，用他们之间be八百年，显得新cp更好磕。

 

王源不紧不慢地起来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了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猜他是想处理热搜，开口就道，“已经安排去降热度撤名字了，再等一会，你今天再好好休息休息。”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降热搜。”王源毫不犹豫地，“非但如此，我还要买。”

 

王源执意要把昨天的事情真相公布，得说明白，是自己主动先走的，不存在什么王俊凯拒绝他。经纪人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工作室每个人都说没必要，他们说王俊凯最近的剧在宣传，炒个cp很正常，他没必要浪费钱在这里。

 

“你置这个气干什么？”

 

“钱要花在刀刃上，我现在这就是刀刃。”王源说，把沙发上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里，“就买，把昨天的事情写明白，我再看看哪个知情人士还在乱爆料。”

 

大家当王源时差没倒过来头脑不清楚，又或者是犯了小孩子脾气，觉得他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但最终到底执拗不过他，毕竟工作室的名字叫王源工作室，总还是以财大气粗的老板的想法为重。

 

不过王源看上去并不生气，他吃了个午饭就去了工作室，坐在转椅上，一边看着高空下的城景，隔半个小时看着微博热搜起起伏伏，自己安排的通稿逐渐被顶上去，倒有了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现场的人来了，我说有些人别太离谱，昨天是王源自己走的，现场他还叫了王俊凯队长好吗。”对方甚至还配了视频，防止有人说造谣。那个视频拍的清清楚楚，王源笑着朝王俊凯走过去，叫了一句队长。

 

风向又换了，尤其是之前组合的粉丝和cp粉，听了王源这句“队长”仿佛听见了过年的鞭炮声。

 

无声的较量拉扯着，团队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位工作人员Andy凑过来压低声音，“老板，早上你名字那个热搜，你猜是谁买的？”

 

王源说不猜，叫他直接说答案。

 

他内心其实猜了的，而且还算友善，他猜是王俊凯新剧营销，大概是团队的主意，却没想到Andy说是那个小花工作室单独出资，“她买了三条热搜，指名道姓地要把你一起带上拉踩。”

 

他眼神无波地咬着手里柠檬茶的吸管，“知道了。”

 

Andy在微信上发来截掉头像的聊天记录，上面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花团队的对接证据，他还很认真地安慰一句：“老板，你别生气啊，不值得。”

 

王源看了一眼，吸管吸到略有苦涩的柠檬皮，他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盯着屏幕略一沉吟，然后眉头一挑，突然做了个决定。

 

谁也没想到，王源会转手把两张图转发给了王俊凯。

 

王俊凯隔了二十分钟，回了一句不好意思。

 

王源又等了五分钟，却没有等来任何别的话，这瞬间他真有点生气。

 

他快速组织了一下内心的语言，准备用精简又锐利的办法去质问一下王俊凯的时候，王俊凯发来消息：“已经让他们撤掉了。”

 

原来是去想解决办法了。

 

不过也确实是，make sense，王俊凯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做事情的类型。王源点进去王俊凯的头像，早在很久前，他就把王俊凯的朋友圈设置成了“不看他的动态”。他不太想知道分手的前任的近况，光是微博热搜就足够他了解王俊凯最近在干嘛了，朋友圈再看见王俊凯，只会让他出现不必要的想到王俊凯的时刻。他们天蝎座很洒脱的，拜拜就拜拜，多一眼都不看。

 

不过这是当时的想法，不是现在。

 

王俊凯也不怎么发内容，不像他小时候，一条条的发QQ空间，什么事儿都发，王源一直觉得他处|女座啰里八嗦的，但又很配合，占据了王俊凯很多时候发QQ空间的素材。

 

这些回忆让他心里发麻又发痒，他看着王俊凯的头像，开始思考这个头像是什么意义。但天蝎座始终属于主动出击派，与其在这里折磨自己，他决定主动出击。

 

“这就完了？还有别的影响呢。”他回复。

 

对方正在输入了几次，半晌回答：“什么？”

 

“微信会留记录，不是能随便说的事。你在哪里，见面说吧。”王源面无表情地打着字，发完抬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大楼的钢筋水泥结构，突然笑了笑。

 

王俊凯很快发了定位，后一秒，王源经纪人进来他的办公室。正好看见他这个表情，她敲门喊了王源两次他才回过神，然后对自己如梦初醒地笑得更开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合计什么呢？”

 

王源这幅样子确实看上去挺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是喜是悲是怒，叫人琢磨不透。

 

“我等一下有事情。”王源说，“晚上可能也有一点，你们今天别联系我了。”

 

“什么意思，你做的事OK吗？”经纪人被他弄的心里不安，怕他第二天上热搜爆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你要不还是告诉我一声。”

 

“没什么麻烦。”王源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脖子，带上桌上放置的佛珠，毫不拖泥带水地挥挥手，“我走了，放心，不会上热搜的。”

 

02.

 

王源自己开车去了王俊凯的定位地址，是一套新楼盘的顶楼跃层。

 

他没来过这里，之前恋爱时候他们住的是王俊凯另外一套房子，也不知道卖掉没有。王源停完车给王俊凯发微信，看见他半湿着头发下来。王俊凯先开的口，很直接的一句对不起。

 

王俊凯的少年气依然未消，哪怕二十五岁后依然和二十出头区别不大。他的脸属于造物主非常偏爱的作品，从眉毛到下巴，结合了中西方骨相和皮相的所有优点。

 

“她为什么会那么发？”王源跟着他走进电梯间后打开了话题。

 

王俊凯摁了楼层，“我不知道。”

 

他回过头看王源，电梯间里的距离多少会有些逼仄：这些年他们无数次离合，但好像没有一次分手隔了那么久，久到站在一起都会有些尴尬和局促。王源还是喜欢穿很oversize的衣服，整个人瘦得骨节凸起。说来奇怪，王俊凯也曾经怀疑过自己，他总觉得王源很容易让人会想要去抱他的想法，他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这确实是事实。很多粉丝说他很香，其实也是因为王源的香水习惯喷在手腕上。

 

王俊凯意识到自己其实真的很久没好好看过王源了，分手这些年之前的不愉快忘的差不多，倒像是重新认识了似的。

 

前段时间王源巡演，视频占满了王俊凯手机视频软件的推送半壁江山，他看了很多，一个人的时候快用这种碎片的方式追完了整场。大家都在说他穿了多少套了不起的高定，可现实里的王源他觉得就是更生动，他确实貌美的很有冲击力，二十五岁后揉杂了成熟与清爽，看了那么多年，还是觉得难得有人又帅又漂亮。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我不好的话，让她对我有意见？”这时候，王源看着王俊凯的眼睛，突然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

 

王源平时带着笑腔会显得很好说话，因为笑起来会中和他脸部的棱角。但有时候，他那张脸冷下来，加上这种语气，会突然显得乖戾，锐气让人琢磨不透。

 

“我说你什么？”王俊凯皱起眉头，他一瞬间有点怔，眼神都明显空了一下，他刚才还在看王源看的有点发怔，一下子摸不准王源这句话有没有开玩笑的成分，所以语气严肃而显得严厉，“你觉得我和她说什么？”

 

王源站在玄关看着王俊凯给他拿拖鞋，“我怎么知道，说我不好咯。”他本来确实在开玩笑，看王俊凯没get到他的意思，这句话就又放软了点，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

 

而王俊凯手停下来，“我没有。”他说，声音突然拔高了些，“我从没有说过我们的任何事情，我......没必要。”

 

其实王俊凯本来想说：没觉得你有不好，却一下子哽住了似的。又或者王源的不信任让他一瞬间上了脾气，让他不愿意说好话。他有点难过于王源会那么想他。

 

他们两个人常常倔到一起去。这话的歧义呼之欲出，听上去像王俊凯觉得根本没必要提起王源，但其实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没必要？”王源眉头一挑，刚刚构思的对白一瞬间打乱重组，这话一瞬间发散开来，所有的体面都在突如其来的怒气前前消散，“你确实没必要提我，那你就管好你的人，别来给我造成麻烦。”

 

“什么我的人？”

 

“你都带人回家做饭了，怎么不承认？你25岁以后不是能谈恋爱了吗？”他阴阳怪气地，手里的纸巾都被揉的不成样子。

 

“你问过我吗，你知道就是这样的吗？”他们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似乎无形地在互相比拼谁更气势汹汹。

 

王俊凯在吵架这件事情上往往不是王源的对手，王源一旦生气起来，天生就是会控诉。很多时候措辞直击人心的锐利，擅长抓话里的把柄，态度又显得毫无波澜，一副我虽然和你吵架，但是我只是好心地指出你的毛病，我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我要问你什么？我能问你什么？”王源反问。

 

“所以那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啊。”他盯着王俊凯，内心破出的刺一瞬间滋长地难以控制，破空而出化成挥向爱人的利刃，眉眼一抬，笑得带有冷漠和报复性：“我也不知道你也可以是直男啊。”

 

这两个字明显让他愣住了，像遭了当头一棒，王俊凯看着他，想说什么，脸色因为面部表情的变化都发白，“你说什么？”

 

他话结尾的音调颤了一下，其实那瞬间王源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很快他安慰自己，王俊凯刚才那句“没必要”也很过分，是他不客气在先。

 

其实王俊凯的意思真的是我没必要和别人说你坏话，但那个语境，王源的理解就是变成了没必要和那个小花提起自己。

 

王俊凯似乎在很努力地让自己情绪平静，他深呼吸了一口，过去想拉上了窗帘，王源在他的身后，他没转身，就问了一句：“你今天微信上说还有别的影响。具体什么影响？我们主要就认真解决问题吧，先不要有情绪了。”

 

王俊凯认真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王源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他本来今晚也是想和王俊凯好好拉近一下关系，却没想到见面几句就要吵起来。

 

王俊凯今晚说话总明里暗里的让他会觉得不舒服，但王源理智很在线，他决定还是要不先走，今天就不与王俊凯多说什么。

 

他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王俊凯的手机响起来。

 

是那个小花的电话，名字存的一目了然。

 

“挂了。”王源眼神一瞥，语气很轻地下达这个不合理的要求，他今晚的怒气如烟千丝万缕，此刻差不多生到了最顶峰。

 

王俊凯还没开口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然我等一下就把她那两张截图放网上去。”

 

王俊凯看着他，反应过来他的话，突然怒极反笑似的，摇头笑了笑。

 

直到王源说，“接她电话跟和我接吻，你选一个。”王源这话让人猝不及防，但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分量毫不察觉似的。他坐在那里，最冷漠的语气说最暧昧的话，最认真的样子在那无理取闹。他看上去没有任何要接吻的意思，更好像是威胁，毫不掩饰敌意。

 

一贯沉稳保守的处女座的确很难在这种时候接住天蝎的招，而那个瞬间，他选择相信王源这句话是认真的。

 

“你在发什么疯。”他冷声，皱紧眉头，“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王俊凯不像他，他会想很多，处女座的理智很容易把他整个人都绑起来。但王源是不在乎这种东西的，他只是长得乖，内心根本大胆到早就贯彻自由，平时可能还出于礼貌的care一下，心情不好了这些理智会被他整片砍断。

 

王俊凯嘴上那么说着，一边无意地顺手摁掉了那个电话。

 

他俩在一起纠缠太久了，在别人那里古怪的剧码在他们这里总是莫名其妙的解释得通，盛怒的下一秒可以接吻，接吻的后一分钟又冷起脸说爱不爱随你。

 

于是王源站起来的，他看着王俊凯笑了笑。他矮了王俊凯一些，骨架却比他宽，他走过去的时候王俊凯搞不清他是不是来真的，惯性后退半步，顺势略有不稳地坐在飘窗上。

 

王源就那么低下头去跟他接吻，说我发想你的疯，行吧。

 

王俊凯其实一开始挡了一下，而下一秒又怒从心来，他觉得王源真的疯了，他就是莫名其妙到为所欲为。但其实这种“来路不明”又久别重逢的亲吻其实是最有情欲的，他们在飘窗上，一开始几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对方，这四年里尘封的怨气被极端地开启，谁也不肯落下风，王俊凯甚至伸手轻扼王源的脖子，王源就咬他，两个人用力吻到出血腥味，到后来吻到情绪变得模糊，真有点上了头。

 

不知道多久后王源问他：“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王俊凯反问，谁也不认输。

 

王俊凯的性格，王源这十几年了解不过，属于被点燃起很难收场的类型。他的手指从他的下颌摸到他的耳朵，“后悔和我接吻啊，而不是接这个电话。”

 

他还没缓过来，语气古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所以你们什么关系。”王源终于把自己想问的话问出口了，他确实是很能放长线的类型。这个问题从进门他就想问，直到闹了那么半天才终于问出来。

 

“对你来说重要吗？”王俊凯问出来的一瞬间，王源看着他就笑了，他果然还是很喜欢王俊凯这样，不需要太多猜测。这句话是那种很单纯的赌气，王俊凯肯定还以为他自己在反问，其实在王源看来气势真的很不足。

 

所以他的回答有点压低了声音，“重要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人偷情。”

 

王俊凯就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他这人有时候老派保守的出人意料，他微微侧开了脸，直接避开了下一步亲密动作的可能性，“你刚才怎么不问，我也没有和你说这个答案，不是吗？”

 

他抓到王源话柄似的，认真思考起来。他们太久没见，王源也不知道自己跟那个小花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不对的。

 

王俊凯承认自己刚才也气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就开始想要知道王源为什么那么做，这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点。正如他之前很多年和王源的矛盾，王俊凯是一个务实需要答案的人，虽然很多时候，他知道王源更在乎一种飘渺的感受。

 

王源习惯当主导方，这件事圈内人都是知道的，他确实只是长得乖，二十五岁看上去也人畜无害稚气未脱的，还像个高中生。其实他绝对是同龄几个流量明星里最早掌控自己人生、摆脱经纪公司和资本束缚的那个。

 

“不会真有什么吧？”王源站起来，他心还是沉了一下，表情微妙地问了那么一句。

 

“又有怎么样，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王俊凯半晌才说出来那么一句。

 

这个回答让王源摇了摇头，刚才被那个吻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出来，耸了耸肩，说我知道啊。

 

王源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只看着王俊凯，想他会不会有下一句话。而王俊凯也一样，他似乎陷进了自己的矛盾陷阱。

 

“所以真的有什么吗。”王源看着他，脸上不再有任何可以捕捉到的情绪，只那么再问了一次。他看上去没什么，还带了点缓解自己状态的轻笑，心脏却跳快了很多。

 

王俊凯说没有，不过她应该是喜欢我。

 

王源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王俊凯的回答让他确实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回应，无名的怒气真实存在却发不出来，甚至不知道王俊凯错在哪里。但他确实不平静了，于是他哦了一句，“我先走了，就先这样吧。”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话，想问那个女生为什么会跟你回家做饭，是不是你陪她买的那杯奶茶，你知道她喜欢你，那你这回答算什么态度？为什么知道了不做反应，为什么不去辟谣绯闻？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问。

 

他真的就走了。

 

在王俊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转身去了玄关。

 

他走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王俊凯追上来的时候电梯已经下行。然后王俊凯小跑着冲进车库，就看着王源猛打方向盘从车库离开。他那辆新买的黑色跑车真像一阵旋风，冲撞在平静的夜里。

 

他改装过发动机，轰鸣声让王俊凯心狠狠地下颤。可其实王源自己心跳的也很快，他刚才用最快的速度跑上的车，生理性地心跳很快，他知道王俊凯会来的，他想让他追，不想让他追上来。

 

他后视镜看见王俊凯了，可他没有停车。他就那么一脚油门下去，犟得自己喉咙都发痛。

 

03.

 

王源去了朋友家里，从王俊凯的公寓开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啊，是工作不顺，还是美国乐坛新星歌手roy wang回国水土不服？”是他高中时候就玩的很好的老朋友，南开合唱团的前辈阿瑞，一进来揶揄他几句。

 

王源没说话，阿瑞本来要扔一罐酒给他，见他的样子突然把手收住了，酒也不给了，“你不是吧，王源。”

 

他看王源这样，和心里咯噔一下，潜意识把过去很多次的场重合了起来，“你又和八中那小子搞不清楚了是吧，你家离这没那么近，倒是我听说过他住在附近。”

 

毕业那么多年王俊凯在他的嘴里还是八中那小子。

 

和普通人一样，王源也会有不喜欢他对象的朋友，尤其是知道他俩分分合合互相折磨到白头的那几个，并没有因为王俊凯是大明星而放过他一星半点，他们真是唯爱王源。

 

“他绯闻你看见没有？”王源主动起来去拿他手里的酒，展开话题，“他刚才和我说，说那个女生喜欢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在钓你，看看你什么态度。”阿瑞没好气地，“还给我，恋爱脑别喝我的酒。”

 

王源旋开酒盖，站起来到窗边，很斩钉截铁的样子，“不是这样，他真不是这样的人。”

 

“我说王源，你俩不都分了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你真分了，你怎么又跟他搞不清楚啊？”阿瑞看着他，“我搞不懂，你喜欢帅的，娱乐圈最多的就是帅哥，王俊凯也没帅到一枝独秀吧？有才华的，波士顿你有才华的同学不多吗，你非得搞南开跟八中校园纯爱是吧？”

 

他倒是被这话弄笑了，“那也没有。”

 

“那为什么你在美国run away了非还要回头？你今天是主动找他的，还是他找你的？”

 

王源没说话，沉默了会，阿瑞觉得他是被直击心灵了，“这不重要，我觉得我俩真分不开，我俩一起经历太多事情了。”

 

刚才在王俊凯家里不太愉快的插曲仿佛烟消云散，他有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自己现在的感情。但最直接的，是他在后悔刚才和王俊凯吵架。

 

“你和新认识的人也可以共创新的回忆的啊。”阿瑞说。

 

“那不行。”他毫不犹豫，“那不一样。”想了半天说了一句，“现在的人认识我，因为我已经是王源了，可王俊凯不一样，王俊凯和我，我们是从普通小孩变成王俊凯和王源的。”

 

他又很认真地，“再说了，谁能比得上王俊凯，我不是有滤镜，确实没人比得上他。哪怕我不跟他在一起，我也那么觉得啊。”

 

“行，我不跟你说这个。”阿瑞摇头，知道这件事情上说不明白，王源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深知王源对于这段感情的重视，几近是被他自己都加满了滤镜，“你说你俩分不开，那王俊凯怎么就在传绯闻，和人家一起回家买菜做饭？你想过没有，他刚才跟你解释了吗。”

 

“是我没想听。”他说。

 

“你自己觉得这话有逻辑没有？”阿瑞说，“那你今天干嘛去了。”

 

“我们俩又接吻了。”半晌王源答非所问地道。

 

阿瑞就不劝他了，他看着王源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反正王源，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觉得你俩是时候要想一下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六十岁了晚上还跟王俊凯以不清不楚的身份吵架跑来我家喝酒。”

 

“我和不和王俊凯吵架，都会来你家喝酒。”他笑，却也把话放在心里了，“我知道的，会努力figure it out。”

 

其实这个想法之前还不算具象，他和王俊凯注定了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官宣进入稳定的见证里，这种不确定性总会多少导致一些矛盾。后来他们也和解了，毕竟两个人日常一切都被曝光在大众，人总要有秘密，让爱情成为这部分也没什么不好。

 

朋友的心思他也明白，他也是别人的朋友，都会觉得自己朋友是受委屈的那个。

 

他想着，要说对阿瑞感谢发言的时候，手机上突然接到了王俊凯的电话。

 

阿瑞知道他会接，一脸你好自为之地耸了耸肩，很识相地自己进了厨房避开。

 

“你开车开的慢点。”王俊凯就说了那么一句。

 

“知道了。”

 

两个人又一次相对无言。

 

然后是王俊凯深吸了一口气，“我刚才说没必要，不是说没必要提到你，那句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我当时是不想和你继续解释这件事情，我是觉得这个没必要。”

 

王源没想到他会特别来解释这件事情，闷声又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他就倔在这种地方，一边为了王俊凯和自己的关系想不明白跑去朋友家喝酒，现在王俊凯电话来了，又不肯说几句好话。倔到朋友出来说你俩真的莫名其妙，你也莫名其妙，他也莫名其妙，天生一对。

 

“我会有办法的。”王源听了他的话又笑，仰起脖子喝完这一瓶最后一点，眉头微皱，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思考着。

 

王源这幅样子其实看上去很运筹帷幄，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很能制胜的人，所以他说他有办法，大家都是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阿瑞认识王源的时候，觉得他就是长得奶油小生，但事实上长相和一个人的性格并没有太大关系。王源是个非常聪明且有主见的人，要强且野。很多人知道阿瑞跟顶流二字弟弟关系好的时候都会好奇，问他私下性格是不是也是那么好那么乖甜温柔。

 

“王源人是很好，但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乖。”这是阿瑞的答案。

 

他也相信，王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关系里，都绝对属于主导的那一方，包括和那个平时看着很霸道的八中小子。王源就是那种，他要么不跟你计较不跟你搞，但一旦他认真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天蝎座发起疯来几乎偏执，王源就是拿着他那张脸发这种疯的，他只会赢。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真正熟悉的是一次夜里聚餐烧烤，他调侃王源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面啊，我一开始还看不上你们这种小偶像，还以为你是什么都不敢做的乖乖。

 

他本来蹲在地上，高中时期那张还显得奶气的脸初具骨相优越的轮廓，他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空，抬头笑起来，“我装的像。”

 

酒喝到差不多十二点，王源准备走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开车来的。

 

他想了想，准备叫代驾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

 

“你有王俊凯电话没。”

 

“有微信，之前加的。”阿瑞猜也猜得到，然后说我可不想助纣为虐，你自己想别的办法。

 

王源就笑了，“当时他真的把我身边玩的好的都想加一遍，15年的王俊凯，你记得吧，他真的傻乎乎的。”

 

他眼神变得执着又温柔，很恋爱脑的神情，阿瑞说你真的不太正常，他知道王源要干什么，他准备用这种办法叫王俊凯“管”他。大概屡试不爽，反正从他们认识那会儿就是这样的了。说是让王俊凯管他，其实是他自己放的钩子，叫王俊凯上钩罢了。

 

阿瑞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手机给他了。

 

王源拿阿瑞的手机给王俊凯打了个微信语音，然后在王俊凯没接通的时候又挂掉。过了一分钟不到王俊凯重新打回来，他就示意阿瑞接起来，然后叫他说王源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联系谁，就给你打电话了。”

 

王俊凯在电话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过来，麻烦你了，地址给我。”

 

王源就在旁边听着，挂了电话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庆贺的表情，而是歪了歪头，像成功布置陷阱的猎人，这是他该做的事情。

 

“你俩.......”他摇摇头，“唉，我说你俩都是神经病，你俩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你想他来就叫他来不行吗？他他妈的也不正常，他能半夜三更来，他就不能跟你说几句好话。”

 

王源只是笑，乖巧地说啊呀瑞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生气，这次你相信我，我会认真解决的，没有下次了。

 

他笑意散去后，又开始想很多，遥远或者近在咫尺的，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乎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还是在意的要命。

 

他确实爱王俊凯，爱的形式是会改变的。就如他，他对王俊凯现在的爱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每分每秒都要表达的爱意，而且有些像是......触底反弹。他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自由肆意地在国外生活，但无形之中又会有一个底线：底线是，当他意识到，他可能会真的失去王俊凯。

 

他跟王俊凯爱得太久，搞得像心血管都连在一起似的，平时习惯了，真要扯开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痛。因为怕痛，太怕了，所以畸形地存在也没关系。

 

王俊凯很快过来了，他上楼接的王源。

 

看见阿瑞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很客气地说了句好久不见，麻烦你了。王俊凯最近熬了几个通宵拍戏，状态不算太好，看见王源在沙发上的样子眼神和脸色更沉。

 

“他喝了多少？”他轻声问了句。

 

王源才睁开眼睛，说了句麻烦你了。他很是时候地站起来，和阿瑞说再见，然后把车钥匙交给王俊凯。

 

王俊凯手里拿了个纸袋，出门以后拆开，是一板解酒药。王源接过来，却也没吞：这点酒完全没到他的临界值。

 

他上了自己车的副驾，步履稳健却还是装的有点踉跄。

 

王俊凯问他要地址，“我现在送你回去。”

 

“我明天早上要录音，离你那里近。”他说，“可以吗？我沙发上睡一晚也行，定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我那里过去早高峰很堵。”

 

谁也知道王俊凯不可能让他睡沙发，王源说的很真挚，一副心里坦荡荡的样子。

 

“下次少喝点。”他说，“这个阿瑞......”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但是王源差不多知道他想说什么，阿瑞是王源南开的学长，也是lgbt群体的一员，所以之前王俊凯一直都很在意。

 

他想说话，王俊凯车开出小区门口，他看见路边有烧烤摊，其中站了一个有点面熟的，手里的相机正朝着他们出来的路口。他应该把车窗升上去的，可他没有。在一秒钟的反应后，王源说自己头晕，他那么略带困意地说这，半垂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降下了车窗。

 

他知道他们在拍。

 

他抬起眼睛的瞬间与狗仔对视上，但他依然假装没看见。

 

王源觉得自己确实是胆子很大，或许和阿瑞说的一样，他就是在发疯。没人得罪他，王俊凯没有，谁也没有，这个世界最近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但他突然就是有一种像把现状摔碎的烦躁。

 

他身边的王俊凯毫无察觉这一切。

 

王源就看着他，就那么抱着膝盖一副半醒半醉的样子看他侧脸。他此刻满足于王俊凯在自己身边，王俊凯开的是自己的车，要带他回家，此刻王俊凯好像再一次完整地属于他。这也坚定了王源的想法：他只能属于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转脸去看今晚的月亮，借着酒劲，他盯着月亮虔诚想：老天爷，谢谢你，我得到的东西确实是很多了，但我就多那么一个愿望，最后一个，快点把王俊凯还给我，我生日愿望也可以不许了。

 

他们又再一次回到了王俊凯的公寓。

 

“王俊凯。”他进门时候喊了一句。

 

王俊凯扭过头，在玄关的地方站停下来回头看他。王源什么都没说，他看着王俊凯，用口型和他说：头疼。

 

他实在太知道王俊凯受不了什么，他受不了软话，受不了自己身体真的不舒服。但这些点已经是过去的王俊凯具备的 ，他们分开太久了，他不确定是否依然适用于现在。

 

他很习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也很成功于这样的角色扮演。王俊凯到底走了过来，然后顺势推舟地，王源和他说，“抱我。”

 

其实王源的语调略带命令。王俊凯性格里常有犹豫的时刻：王俊凯其实是心很软的那种人，他会考虑很多细节，这也让他时常会显得犹豫不决。在这种时候，王源会替他做出决定。

 

所以王俊凯过来抱了他，很快地，王源的手从他的衣领攀到他的喉结，他很认真地看着王俊凯的眼睛：“我今天来见你，真的是因为想你。”

 

“你是来解决问题的。”王俊凯没有避开，他好像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却理智尚存的要跟他保持距离，提醒他今天的目的。

 

“骗你的。”他眼睛一眯，笑得似真似假，“我没什么问题要解决的。”

 

王俊凯还是以为他喝多了，只当他说的是酒后神智不清的话。

 

“王俊凯，你喜欢她吗？我看了她的照片和视频了，你喜欢吗？”他问，装醉的时候就是可以很清醒地说一些不合常理的话，这件事情始终是他心里的刺。

 

“我不喜欢，我没有喜欢她。”王俊凯拿很老实的语气回答。

 

“为什么带她回来？”王源又问，“我看见你买了菜，你给她做饭了吗？”

 

“一个剧组的朋友来家里聚会，缺了几个材料，才去的楼下超市。”王俊凯答，他下巴慢慢地搁在王源的肩膀处闷声道，“我没有单独和她在一起，我们只是一起下去买东西，因为别的朋友都在忙。”

 

王源的手从他的后颈摸到他的头顶发旋，“好，我知道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去亲王俊凯，难舍难分地跟他直接从玄关到旁边的低柜，他知道怎么勾王俊凯，该什么时候碰什么地方，王俊凯依然像十六七岁禁不起逗的男高中生，今晚的他常常显得无助，王俊凯的眼型在有情绪时候会显得湿漉漉的，但王源觉得自己也就喜欢这样，恶俗就恶俗吧，他确实爱死了王俊凯这种神态。

 

他们最终倒在沙发上，王源准备伸手解他皮带的时候，王俊凯说：“你喝醉了，我们还是不要这样。”

 

他是真的在抗拒，王俊凯把他的手拉住，事实上王源的手劲和骨骼都大于他。他觉得这样不好，到时候醒来这一切都发生的不明不白，他不喜欢这样。

 

他了解王源，也了解自己，也因为这样他不希望这种不清醒被卷入他们的关系里。对王俊凯而言，喜欢要说，不喜欢也要说，一定要是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有区间。

 

“只是想你来，我没喝醉。”他说，“王俊凯。”

 

他的眼神是清明坦率的，此刻语气也确实清醒无比。

 

他们暧昧的距离也突然被王俊凯一把拉开，“王源，你认真的吗？”

 

这一次确实是王源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转变，他不知道王俊凯真的在意。

 

“你没有醉吗？那你刚才都是骗我的吗。”

 

他隐约地意识到王俊凯可能有点不高兴了，迅速地回答，“酒在路上醒了很多，现在和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王俊凯却坐起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撑坐了起来。

 

“王源我.......”他脸色都变了，所有的情欲都变成凝重和无奈。他好像想了很久，却又事实上很仓促地决定自己的措辞，“我不希望这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去喝酒，去想怎么来骗我，怎么去做很多你本来不需要做的事情。”

 

王俊凯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认真的，他想，但这也是他爱王俊凯的一部分，他永远和十五六岁的时候一样。很多人说王俊凯会爱人，其实是因为他真诚，爱人是真诚的人自然拥有的天赋。

 

“我没有想那么多，王俊凯。”他想，“我......”

 

“王源，我真的很了解你。”王俊凯说，这一句话就好像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他看着王俊凯，看王俊凯这幅强硬但又显得无奈的神态，一瞬间突然想开了似的：“对，那我就是想见你，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我就直说也行啊没问题。”

 

“王源，我们没办法再永远重蹈覆辙。”他说，“我会一直爱你的，但我没办法一次次接受分开了。”

 

“不分开了啊，我不走了。”王源走到他的身边，距离上想离他更近一点，“我不回美国了，我们就在北京。”

 

“你的乐队叫run away，王源，我看见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应该就是你要的生活。”他转过脸，并没有显得失落或者是伤心，而神态是很认真的，“我说我了解你不是开玩笑的，王源，我真的很了解你。”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王源伤到了，也不是被伤到，而是王俊凯的话让他感到一种很无力的痛苦，温柔绵延地疼痛，加起来给他狠狠的一击，“人是阶段性会变的，那个阶段我想的不一样，王俊凯，我们之前也有很多阶段啊，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你都不记得了吗，人就是会变的。”

 

他显得比王俊凯要着急很多。最后，王俊凯转过脸和他说，“我很多事情都不是太记得了，人要往前走，对吧？”

 

他好像是看久了今夜的夜色，黑沉和城市夜晚骤降的温度此刻都在他的眼睛里。那瞬间，王源觉得自己被这种陌生的温度贯穿了，他感觉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王俊凯会说这样的话。他胸腔被神经牵着似的痛了一下，直盯着王俊凯，“你.....”

 

他听见王俊凯和自己说对不起。

 

04.

 

王源那天回去的时候很仓促，几乎可以是有些狼狈。

 

他车也没有要，直接打车回了家，这是今晚他第二次那么离开王俊凯的家门，这一切都显得过于戏剧化，像是十几岁不成熟的青少年一样横冲直撞。

 

王俊凯没留他，他目送着王源走，然后自己重重地躺在床上。

 

王源一路上都在出神，他失眠了整晚。

 

和王俊凯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他没有办法回旋的死结，王俊凯的态度第一次如此悲观。

 

他有点失控，那句很多事情不太记得了像锐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不拔出来每分钟都会疼，拔出来倒刺更让他的心血肉模糊。但这一切他是始作俑者。

 

但王俊凯的这句话实在让他没办法和解：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人，王俊凯说什么都可以，哪怕他说自己不爱了都没有那么糟糕，他怎么能说自己忘记了？

 

他忘记什么，忘记江北出发？忘记他们无数个熬不下去却又留着眼泪硬熬的夜晚，还是忘记曾经无数个让他现在依然心动的瞬间？

 

王源早上九点多才准备睡，他生理上的实在快要熬不动了才有睡意。那时候微博一个狗仔爆出来一条：王俊凯王源深夜见面。

 

他配的图还很高清，王俊凯在开车，王源摇下车窗的那一瞬间，也是王源知道自己在拍的那个瞬间。

 

他强撑着给经纪人打了电话，对方先告诉他，王俊凯那边已经出钱让压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知道了。然后他打电话联系了另外一个朋友：是他很牢靠的业内关系网，很多时候明星的工作室没办法直接下场。

 

他要买热搜，买他俩的热搜。

 

王俊凯如果想不起来，那就直观地帮他想起来。他现在颇有几分“报复”社会的感觉，王俊凯那句话确实戳的他坐卧难安，衍生出有一种“大家一起跳悬崖算了”的魄性。

 

打了款他就去睡觉，一觉醒来下午五点半。

 

他第一件事情就看微博热搜，他和王俊凯的照片依然挂在榜四，榜二是凯源，榜一是王俊凯和那个小花的名字。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钟，再看手机里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王源最终点了开他们的热搜，其实他并不太想看：里面的很多内容都会让他自己难过，他和王俊凯小时候的照片，真的过了很久，久到虽然每个场景都很熟悉，却又好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他们整理了许多属于他们的过去，在旁人的视角里，王源常常会感叹自己错过很多瞬间。说来奇怪，他这个当事人，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清楚地看见王俊凯流露出的爱：比如生日会的眼神，比如有些时候他从视觉死角看着自己的神态。

 

可能真的是旁观者清，王源就觉得自己也是很幸运的，有那么多人真的替他记录了他的青春，用他们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的回忆和青春存档。

 

他也逐渐越来越难过。

 

王源最终从床上爬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显得很没精气神，一切都很混乱，无论是家里还是发型，生活还是生物钟，日夜颠倒后一切都不在轨道上，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点失控。 

 

王俊凯并不比他好到哪里。

 

他晚上有活动，没睡几个小时起来看见热搜。很多人以为他们出道那么久，应该不太会继续在意关于自己的这些消息，但事实上依然还会好奇。

 

他在候机vip室点开的热搜，点进去的第一条，是十五岁的王源和他自己。他很快地想到昨晚他和王源说的不记得。他当然是故意地刺激着王源，也在激自己冷下这颗心。

 

没人知道这段关系对他的重要性，王俊凯的性格就是永远做的比说得多，可长大后，王俊凯发现很多事情就不是努力能够达到的。

 

王俊凯在采访时候曾经说：自由和爱可以同时存在，可事实上，王俊凯很多次会直观地意识到，自由和爱似乎是两江交汇，可以同时存在，却无法真的互融，永远会有一道界限在那里，明晃晃地。

 

王源很爱他，但王源也很爱自由。他也很爱王源，所以他没办法让王源放弃自由。

 

那就只能让王源放弃爱他。

 

王源留在美国的决定公布的那几天，他罕见地要求修了几天假。那个run away的组合名字让王俊凯觉得痛苦，他想了很多，觉得自己也是导致他想逃离的一部分。

 

他确实对王源有一种偏执的掌控欲，那么多年，是王源用他的方式在包容他。说他在管王源，其实是王源爱他。

 

“俊凯？俊凯？”拍摄的摄影师轻唤两次他的名字，王俊凯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大明星很快地道歉，说眼睛有点酸，不好意思。当然也没人会怪他，毕竟王俊凯的咖位已经高到大家会默认和容忍他很多事情，但他是业内出名的敬业、礼貌和认真，所以此刻大家也只觉得心疼他行程太满。

 

他们谁也没有彼此联系，粉丝再一次吵到不可开交，王俊凯最终让经纪人发了单身声明。他和小花的cp粉是第一批心碎的人，小花也给他发了微信，问他怎么突然发声明。

 

王俊凯只回了一句公司安排，直到他拍完这个杂志第二天活动见到小花本人。

 

小花问他方不方便借一步讲话，可以去她的保姆车上，王俊凯顿了顿，道：“这里没什么人，外面太阳太大，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她似乎没想到王俊凯会拒绝，于是小声问他，过几天一直录制的那个综艺会去阳朔，他要不要早几天一起去玩一下。小花说还有几个朋友也会一起，有点期待地看他。

 

其实到这个年纪，大家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在娱乐圈那么敏感的地方，没有人会随便约不太熟的异性朋友旅游。

 

王俊凯犹豫了一下，说回去给她答复。

 

小花以为他是要去看档期，但没想到也很快，王俊凯的答复就发了过来。王俊凯用词很客气，是说不太方便，自己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所以既不想造成伤害，也希望直接说明。

 

“可以问问是谁吗？我认识吗？”她回。

 

而王俊凯只说了一句，今天拍摄辛苦了，也算是用这种方式默拒了这个问题。

 

大家毕竟是娱乐圈同事，他不希望再引起更多的误会，却也不希望让任何关系遭到很难堪的破坏。

 

小花和他过几天还要录制一档旅行综艺，是在阳朔，慢生活类的，正好宣传他们的新剧。

 

而王俊凯没想到，录制前三天，经纪人和他说，“王源要来当飞行嘉宾。”

 

“节目组安排的吗？”他眉头皱起，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似乎很难相信真实性的样子。

 

“还能是谁。”经纪人觉得他有点奇怪，看他这样，心里又突然有了新的猜测，“你和王源又联系了？”

 

“什么叫又联系。”他抬起头，“我和王源联系很正常，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经纪人的话显得略有深意，她也放下来了手里的东西，“你们又？”

 

她问题刹车在这里，她甚至怀疑王俊凯自己会不会觉得这话离谱。他们俩谈了那么多年，当年彩虹鞋也敢穿去机场，也没见他顾及什么，现在倒是用上队友和朋友的保护罩了。王俊凯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让怀疑又真了几分，她忍不住地：“最近北京那边要开会了，你不要在风口浪尖给自己找麻烦。”

 

“能找什么麻烦，没人会相信。”王俊凯显得冷漠又无所谓，“再说了，什么都没有。”

 

“你自己当心吧。”经纪人摇摇头，突然说了那个小花的名字，“其实可以了解一下啊，她也很漂亮，路人缘也好，大家都觉得你俩挺有cp感，你现在这个年纪，有感情生活大家也会祝福的，你也到了这个阶段了，粉丝也会接受.......”

 

“配合剧宣传是工作。但是你知道我的。”他答得非常坦率，“你知道不可能的，不是吗？”

 

 

05.

 

所有人都觉得王源要跟王俊凯上一期综艺是假消息，假到连粉丝都懒得被营销号遛的水平。谁也知道帝国解散后大家各走花路，常常避嫌避得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但王源真的来了，他北京出发的机场路透一出来，全网都像打了兴奋剂。

 

王俊凯那时候人已经在阳朔，直到王源要来给他立刻打了电话，他至少想要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王源直接摁掉了，直到他拖着箱子，风尘仆仆地带着旅行帽直接来到王俊凯的面前。

 

他的眼神很温和，看见王俊凯以后毫无异色地打招呼。摄像机全程记录他们的见面，王源像蝴蝶一样地穿梭在人群里，他给每个人带了礼物，言笑晏晏地发给每个人，他一贯的甜心形象，所有人都在发出“哇”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喜欢他。

 

而在去洗手间的间隙，王俊凯终于有机会问他为什么会来。

 

“你想听什么。”王源看着他，他就知道王俊凯会那么问，“你就当我想来阳朔旅游，公费出差咯。”

 

那天后他们都没有联系彼此，似乎关系又到了雪山的山腰，到了人快要窒息却又能够苟延残喘的时刻。

 

“王源。”王俊凯那么喊了一句，似乎有什么情感正要破土而出。也是这个时候，导演组过来问他们好了没有。

 

他们的安排很满，所以要加快录制的速度。

 

那天很热，正午的太阳悬空照在头顶上。王俊凯的视线一直在王源的身上，王源真的像来玩的，他看上去开心自在，和每个人相处融洽，倒是像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

 

他们第一个游戏是水上的项目，王源被选作他们这队的代表，他要穿过浮桥去拿宝箱做任务。他运动细胞一直很好，敏捷地跑出去，但是回程的时候，那天的太阳实在太刺眼睛，白色的浮桥反光，上面的提示标完全看不清楚，他一个踩空，朝旁边的湖面栽下去。

 

那水其实挺深的，起码1.8米，肯定是有危险成分的。节目组特别把浮桥设置的很宽，还做了标识，其实也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

 

他反应很快，呛了几口自己游到最近的地方，导演组也很快过来了。王俊凯本来在另外一块完成自己的部分，听到那边的动静，说是小源不小心掉水里了。

 

大家都赶紧围过去，王源处理这个事情处理的很轻盈，他自己拧着身上的水，安慰大家没事，对着镜头还在开玩笑，说大家要好好学游泳，不然王源和宝箱掉水里了只能救一个。

 

大家都才松了口气，毕竟这也算是录制很大的意外，现在被王源处理得只仿佛是一个有趣的插曲。

 

王源抬眼的时候对上王俊凯的眼睛，他也对着他笑了笑，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但王俊凯一直盯着他，盯到他终于发现王源尽可能在避免用自己的左手。

 

在他们休息的时候，他直接过去叫王源跟自己走。

 

“手怎么了？”王俊凯问。

 

“没怎么。”他很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就是蹭破了一点。”

 

外面的声音还是很嘈杂，他们上了王俊凯随行的房车。王俊凯转身锁了门，叫他露出袖子给自己看，说他有消毒的东西。

 

“她也受伤了。”王源说，看着他去拿东西，说了小花的名字，“刚才的时候。”

 

但王俊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从箱子里拿出来碘伏和创可贴。

 

“我反手没办法弄。”他朝着王俊凯伸手，理所当然的。

 

王俊凯依然什么也没说，帮他处理好了伤口。

 

他刻意地在避免和王源的对话，好像多说几句就要怎么样了似的，对对方避之不及。王源并不准备放过他，他主动地保持攻击性，用出击来对付王俊凯的避忌。

 

但王俊凯一直在躲，直到晚上他们篝火烧烤，在阳朔江边夜风里，他们才在几个前辈的安排下坐到一起。

 

王俊凯负责烤，王源在旁边给每个人分盘子。

 

等所有人都忙碌完，大家就围着篝火进入到了talking的环节。

 

从哲学到爱情，他们俩看上去笑意盈盈，其实都显得异常的沉默：王俊凯快把所有的东西都烤完了，再烤就要烤旁边的水果了。王源则不停地在给旁边的人倒水、像个服务员似的给人补充果汁和捡筷子。

 

一个前辈突然cue了一下他们，“小凯现在也这个年纪了，25岁以后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有什么想法吗？现在对爱情的认知是怎么样的？”

 

王俊凯冷不防抬起头，那一瞬间对上王源的眼睛，然后毫无波澜地：“我觉得爱情.....应该分很多种吧。每个人对爱情的需求度也不一样，理解也不一样。就，我觉得达成共识还挺难的。”

 

“小源呢？”

 

“啊，我觉得共识是会达成的，人也是可以互相妥协的，就是遇到问题有什么一定要说，我还是觉得能遇到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就是......”他低着头笑，“我觉得人总有地方是不完美的，你不能要求爱情里什么都完美，有人可能是觉得长相或者财富，有人可能是因为性格或者性别，反正你总要舍弃一些，然后在不完美里寻求尽可能的完美吧。”

 

王源其实在这种舆论环境里提到了性别这件事情就很大胆了，但他的答案又确实很光明正大、圆滑漂亮。

 

大家纷纷为他拍手叫好，但粉丝们看的时候又一次吵起来。

 

“他是不是在针对王俊凯的话啊？”

 

“真的无语，每个人想法不一样，王源自己想什么就自己说不行吗，非顺前队友的话否认？显着你了。”

 

“这段话真的回应感好强，感觉他俩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好磕。”

 

“而且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王俊凯的手，救命。”

 

然后主持人又在问，有点试探地似乎希望给节目多炸一点话题，他看着王源，“那现在遇到了没有？”

 

这个问题确实敏感，他俩出道那么多年，至今依然没有任何的公开感情，想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会说没有。

 

王源就笑，“刚才这个问题不是问他的吗？”

 

主持人于是又看向王俊凯，“小源把问题抛给队长了啊，我也是看你俩长大的。”

 

王俊凯就说，“我还没有。”

 

而王源这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还是笑盈盈地，“他没有我也没有。”

 

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说王源是故意让王俊凯顶上难回答的问题。但很快就有粉丝跟了回复，“王源是在玩当年的梗吧？就是他俩小屁孩时期，哪个节目问王俊凯有没有在大街上动过心，谁还记得啊？”“我看他就是不想答，抛给王俊凯。”

 

但他确实是想到了当年。

 

他就那么看着王俊凯，他们短暂地视线交错里，似乎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迸发。不理解、无奈和难以理清的太多份感情，王俊凯看他的那一眼，在篝火里，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

 

也是篝火，也是那么多人，也是隔着人群那么看他。

 

王源知道王俊凯在看自己干脆眼神也不避了，他就那么隔着人群牢牢盯着他，他要说的都在这个眼神里，又深又沉。

 

“凯哥，这个给你。”小花在这个时候打破了他们，她小声地喊了王俊凯一句，满脸笑意地从远处递过来一个椰子。王俊凯顺势低头，可王源的视线依然在他的身上，他好像在宣战，冷漠又冷静地挑衅王俊凯，用这种方式，碰撞出硝烟，问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他们再没有任何的对话了，他就看着王俊凯作为常驻嘉宾熟络地与所有人社交，王俊凯总是这样的幽默又温和，说的话恰到好处又很惹人喜欢，大家把他围在中间，而王源就隔着人群看他。

 

王俊凯回头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和王源的视线直接撞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王源确实一直在看他。王源知道镜头不会所有时间都在拍他，就算拍了，也不会知道他在看王俊凯。他平静地含笑，又根本肆无忌惮。

 

“我也突然好想喝椰子。”王源突然用不冷不热地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了一句，旁边前辈就说小凯手里那个是最后一个了。

 

他们也快要收工了，现在站的不是拍摄区域，倒也不用瞻前顾后什么，他看着王俊凯，似乎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重大的表态了。

 

“算啦。”在王俊凯没有做出反应的第二秒，他自己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像就是随口一说，“那边好像有，我自己去买一个。”

 

他转身，风从他耳边温柔又带着湿气地周旋过，他觉得痛，但又更挺直了背，有难以名状的胜负欲在他心脏里被撑开。

 

他根本没去买椰子，而是坐在了不远处一个废弃的乌篷船上。王俊凯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他半躺着，手去碰湖面，手垂下来，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船一起晃动，白皙的手腕和深色的湖面有很大的视觉反差，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想干什么。”他冷着脸问。

 

“嗯？”王源抬起眼，看见王俊凯过来却也没有什么反应，随便答了一句，“是你啊。”

 

“你不就是想我过来。”他蹲下来，朝着王源伸手，“我来了，你上来。”

 

“我没说过，爱来不来。”王源没接他的话。手碰到湖面，冰凉刺|激手指末梢。他没在说气话，也不是软硬不吃，只是这一刻突然就没什么起伏的情绪，他看着王俊凯在他面前蹲下来，“不爱来你就回去。”

 

“我说我不爱来了？”王俊凯冷着脸回呛一句，然后又不说话了。他就那么蹲下来，却也没有走。

 

没人冷战得过王源，这是他俩之前吵架时候王俊凯和朋友说的话。他是真的可以看上去毫不在意，你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气你，但事实上他确实没有。王俊凯不是，他是一个吵架要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人，所以在这种时候总会落在下风。

 

他们谁也不说话，直到王源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嗯。”他答，坐在岸边看着王源。他这一刻眼神看上去很乖，好像就是在等王源那么叫他一句似的。

 

可王源什么也没说，他坐起来，没有去拉王俊凯的手，自己一撑船沿跳上了岸。

 

天已经全黑了，山水在黑暗里融为一体，那些风景在灯火里很难分辨。远处的灯光像是燃烧的火焰，却又没有温度，在黑色里死气沉沉又苍凉地存在着。

 

王俊凯跟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最后一起回了酒店，王源开了房间的门，他站进去一步，回头突然问王俊凯，“那你爱吗。”

 

那是他们一路沉默了那么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爱吗，爱来吗，还是爱我吗？

 

王源终于还是拽住了刚才船上没有拉的手腕。他在王俊凯点头的那个瞬间，一把拽王俊凯进来。

 

他的情绪忍很久了，冷着脸却在爆发。

 

“那你说啊。”王源去吻他，再气喘着停下来，一瞬间真的在发火：“你不说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王俊凯还是最近那副冷着脸回避的样子，只是这瞬间有痛苦的破绽，“我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他看着王俊凯，看他的眼睛，“那你怕什么？你说啊，你有什么不敢的？”

 

“王源，这很难懂吗？因为我不想一次次重蹈覆辙了。”他深呼吸了一口，终于爆发了，”我以为人长大了以后可以从容的面对所有的事情，但和你，每一次都还是很痛。每一次分开，每一次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每一次都他妈还是一样的痛。你懂吗，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他妈就是没你想得开，我没你这样能说走就走，我没办法。”

 

王源要开口，却哽了一下。

 

“我不走了啊。”他整个人都把语气放软了，很急地去哄，“我就是为了你回来的，我那天晚上看见那你和那个女生的偷拍照片，我就立刻决定早点回来了。”

 

王俊凯靠在玄关，他看着王源，一言不发。

 

王俊凯平时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好说话，和大学男生没什么不一样，哪怕他生气，也只像这个年纪有点冲动的少年。但他平静而一言不发的时候，是这样的神态容易让人心里发怵。

 

“王源，你只是觉得自己要失去了，所以舍不得而已。”他最后说。

 

“我早就准备回来了，我不是因为你被拍，我才回来。”王源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不恰当的部分，一把拽住他的手解释，“我肯定是要回来的啊，只是这个事情让我要早一点。”

 

“那你没有问过我，如果我真当时在谈，那你回来算什么？”他看着王源，这句话很重，王俊凯不是不知道，但这也确实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巨石，“不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吗？你当时走的时候，不就做好了彻底离开不回头的准备吗。”

 

他看着王俊凯，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源好几次想开口，但又觉得自己确实少了很多能够说些什么的立场。王俊凯说的话他没办法反驳，因为是这样，他确实有那么一些在波士顿的瞬间，动过要留在那里的打算。

 

他也没有想到，王俊凯低头那瞬间突然流了眼泪。

 

你说奇怪吗，人的眼泪明明那么微不可见，偏偏他看到了整个坠落的过程，它无声又剧烈地消失在地毯，也如一滴地心滚烫的岩浆，在心脏上形成一道贯穿伤，一路灼烧。

 

“你想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好不好，是我做错了。”他开口，鼻子也一下酸了，开口的声调因为放软而发抖：“我不走了，我真不走了，哪也不去了。”

 

他那瞬间什么都想过了，也是真的后悔了。那一瞬间大脑勇敢到冲动，几乎没理智，他觉得自己够有钱了，这些年也努力得问心无愧，什么都有了，大不了跟王俊凯远走高飞。

 

他真觉得自己可以昭告世界，买张机票，在起飞前发个微博出柜，爱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想怎么想，全世界那么多人爱王俊凯和王源，怎么就他妈的不能多他们彼此一个？接下来的事情也无所谓，反正他走了，找个没什么中国人的欧洲小城市，他们俩真的可以就那么过一辈子。

 

“我留不住你，你....你太自由了。”他摇头，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看上去很沉默地转身要走。

 

也是这一刻，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同住一层楼的几个工作人员。于是王俊凯握住门把的手顿了顿，那一刻他被王源紧紧从背后抱住。

 

门外的人好像没有走，问了句这是小源的屋子吧，下一秒他们就敲了门。

 

王俊凯回头看他，他们这样眼睛的距离离得很近，在这个气氛里，大脑很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间。王源的眼睛湿得明显，王俊凯依然见不得他这样。

 

门外是那个依然真实到容不得秘密的世界，可隔着薄薄的门板，是他们曾经沉沦过无数次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

 

不是在偷情，也不是逃避，而是人在无奈中最大可能的发泄，他们沉默地创造属于他们的空间，咬紧牙关用这种方式与世界抗衡。人很容易在这种时刻坠入过去的熟悉回忆里。

 

外面的人在说话在敲门，他在和王俊凯隔着门，他们坐在地上，在密不可分地接吻。

 

这不算性的特殊癖好，或许确实是能够被有些人当成刺|激点，但对王俊凯和王源来说，这种行为的发泄和疼痛意义更多一点，这绝对不是偷窥癖。

 

有人或许在看在听，而在高|潮那一瞬间，他会放空一切地想，听到吧，看到吧，我们就可以爱得光明正大了。

 

“被人看见怎么办？”“没怎么办，能怎么办，那就出柜。”

 

他们被镁光灯照透了人生，吃什么用什么听什么歌都是卖点，随便买的一杯奶茶都会被当成景点去打卡，饿了吃的一碗面能够养活这家店接下来的十年。这些，是他们人生难以逃避的一部分了，十几年里早也已经习惯了。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就因为这样，在最私密的性时刻，会产生一种接近报复欲的念头。

 

王源会悄悄拉一点点窗帘，用手牢牢地拽紧，其实也就留一道几毫米的缝隙，其实能够看到很窄的一道外面的世界。

 

“下面好像有人。”只单那么一句，会让他们同时到达高|潮。

 

他们都哭了，最终王俊凯流着眼泪，低头和王源说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取那样的乐队名字，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会想离开我。在浴室里，眼泪和湿透的鬓发流下来的水混在一起。

 

王源的脖子上也都挂满水珠，包括他那双眼睛，在淋浴间的湿气里，亮得像水塘里破碎的玻璃，他说对不起，说我看了世界了，可我还是想和你回家，说是我傻逼我叛逆，你骂我几句吧。

 

 

06.

 

王俊凯昨晚四点多从王源的房间离开，一觉到了快要九点。是助理一直没等到他起床来敲门才醒。

 

助理进来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王俊凯的脸水肿的很明显，尤其是眼睛，于是皱眉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哭过了，怎么了？”

 

王俊凯整个人都很累，一下子被叫醒起来开门晕的想吐，也确实是哭醒的。他不知道自己做梦做了多久，梦里王源又一次回了波士顿，这一次他回去公开了恋情，和那边认识的一个什么女留学生，甚至为她发了微博，说长期计划是呆在美国发展。醒来他就去看王源的微博，看见第一条还是昨天发的广告，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的梦。

 

“没有，只是昨晚睡不着。”他明显没从梦里缓过劲来，接过助理手里的冰美式，“要化妆了是吗，我先喝完。”

 

助理看他泪痕都没干，有点不太放心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就晚点吧，反正今天时间没那么紧。”

 

“我没事。”他喝中药似的一口气灌完整杯，从头晕变成了胃不舒服，一下子反胃，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王源已经走了，我看他早上七点就飞了。”助理说，试图跟他说几句话分散些困意，“你俩昨晚有见面吗？”

 

王俊凯说随便聊了几句，就没有继续接话，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漱。

 

他和王源折腾到凌晨四点，两个人没喝酒，却最后真的像是理智都缺氧到烟消云散了。爱啊，怎么不爱，爱到很痛，痛到想逃。爱重得像千斤万两，像美丽海角边的断崖。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心力憔悴，却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他的小号关注着王源几个大的站子，这些年不间断地会看他的动态：其实也有想过取关，但大数据也判定他爱看，总是隔三差五地推送王源的消息给他：比如王源发了新歌，王源小时候蹦蹦跳跳唱歌，王源在波士顿吃火锅。普通人分手拉黑删除一条龙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但当对方是大明星，你不想看都难，出门逛个街，商场门口的海报都是前任的脸。

 

他想刷刷视频，却也接连几条都是王源粉丝的剪辑。

 

当然王俊凯不知道，昨晚他去浴室的时候，王源拿着他的手机许愿似的对着麦克风猛念自己的名字，“王源王源王源。”他小声地念，“大数据记得把王源推给他。”

 

王俊凯刷了几条，点了不感兴趣，然后自己又觉得疲惫不堪。

 

那条视频里是王源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合集，本来就是感人回忆向，粉丝哭没哭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觉得自己再没办法看下去了。他爱王源，爱他粉丝剪辑出来的每一个瞬间和片段，他能记得这些瞬间，比粉丝知道的更具象。

 

因为他回忆里的王源是生动鲜活的，是会在演唱会前说自己紧张的，是会带着满脸的亮片与他接吻的，是会生气夺门而出，会流泪会说自己好累，是他闪闪发光又普通的爱人。

 

他还是爱，这些片段爱的要命，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才好。

 

此时此刻，王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回北京的时候全身发痛，颈椎和腰还有太阳穴，一个连一个地让人不适。他飞上海，晚上要参加一个珠宝品牌晚宴，在飞机上不太舒适地睡了一会儿，下去就直接去酒店化妆拍物料。

 

上飞机前他给王俊凯发信息，说自己走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远处有一道彩虹，王源拍下来，本来想留在相册里随便看看，下飞机发现王俊凯没回复他，于是突然决定发个ins。ins也算是他平时自由的社交天地，他配了个开心和彩虹的表情，另外附加了一首歌的歌词截图《昨天》，那句话停在：前行从未怕兵荒马乱。

 

很快这一条就上了热搜，有的扒他昨天的行程，说他是和王俊凯在阳朔，彩虹图片加这首歌名太过于有暧昧的指向型。粉丝很快出来说，只是分享风景而已，王源平时也会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听的歌。

 

可其实但凡了解他一点的人都知道，王源心思很细，尤其是在感情拉扯环节里，他是一个认真的思考者，绝对不是莫名其妙分享一张没有意义照片的人。

 

王俊凯在那之后十来分钟发了微博，然而依然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一切变好了又没有彻底好，他们睡了一觉，吻接了爱也做了，可这不是正常的轨道，一切依然乱糟糟。

 

他在保姆车上一言不发地刷手机，深夜里定位上海，再发了条朋友圈，“今天的夜空和昨天不太一样。”

 

他仅王俊凯和几个密友可见，很快，王俊凯的消息没发来，朋友的消息倒是来了。是他美国一起组乐队的那个朋友阿猛，给他发来一个：？

 

“我现在也在上海，外滩半岛，离你近不近。”阿猛问。

 

“想见总是近的。”王源回，“我现在来。”

 

于是他们又见面了，阿猛开门见山地问他事情解决完没有，哥们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可以去旅游啊，回是不会回了。”他说，“我没解决完。”

 

“和他怎么样？”阿猛问，“这段时间复合没有。”

 

王源耸了耸肩，说尚且在发展中。

 

“发展到哪里了？”

 

王源双手枕在颈后，沉默了几秒钟后说，“就是除了复合这个事情以外，别的都发展了。”

 

阿猛骂了句操，“这算什么意思？他现在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肯定还是爱的，不然我们怎么可能还睡觉。”

 

阿猛站在窗口轻笑，没轻重地回呛一句，“你这个大明星混娱乐圈白混的么，怎么越来越单纯了，睡个觉就是爱了，男人爱不爱都硬得起来......”

 

“我们俩不是这样。”他也没生气，很认真地回答，“我和王俊凯，就不是这样的。”

 

“那他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阿猛问。

 

“因为当时我走了，他觉得我是真的考虑过永远离开他。”

 

“那你是吗？”

 

王源又沉默了一下，“我确实想过离开这个大环境，我在美国也是真的开心。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啊，我还是舍不得他。我也不骗你，咱俩那么好的兄弟，是，我是曾经想过彻彻底底分开，大家去过自己的人生，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做不到。”

 

“有没有可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只是看他要和别人在一起了不甘心。”

 

“不是。”他斩钉截铁，“我怎么说其实大家也很难相信，你们觉得我是因为见不到他谈恋爱，其实真的不是，我自己知道，我一直知道，我肯定是会回来的。”

 

阿猛摇摇头，“我觉得还是没必要，你那么大的明星，你和他在一起多费劲，你知道普通人约会过情人节的开心吗？你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没法知道。我觉得你就是钻牛角尖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七十亿人不可能就只有他和你灵魂匹配，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而且你现在这样，对他来说不是困扰吗？”他顿了顿，“虽然咱俩是朋友，但说句公道话，你想走就走，你想回就回，凭什么？”

 

王源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猛见他情绪不对，开始给他道歉，说是他自己话说重了。

 

窗外是灭了灯的外滩，他沉默地凝思。他当然没有生朋友的气，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阿猛说的可能是对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发疯，在搅乱王俊凯本来的人生，当年也确实是他自己要走，他可能就是那个在无理取闹的人。可能王俊凯本来真的快要过上正常的人生，那个小花说不定也可以成为改变他人生的人，而他，就是那个破坏者。

 

这个念头给他狠狠地当头一棒，王源本来以为自己是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现在意识到，可能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勇敢，就和任性伤害别人的小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喂，你没事吧。”阿猛说，看王源的样子急于给自己找补，“我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啊。”

 

王源突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久以后为自己的失态说了句抱歉。

 

王源回到自己的酒店，他很累，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痛苦会成全人的创作欲，他在那晚写了首歌，词曲在天明之前搞定，于是名字就定成《我们在黎明之前》。

 

这种突如其来的清醒其实和崩溃有些相似，却本质上不一样。虽然人是很难过的，但不会极端。

 

他那首歌发布得毫无预告，就直接上了微博和音乐平台。

 

也是同一时刻，他买了一周后去美国的机票。

 

其实是去处理一些房子的事情，本来也不着急，只是王源觉得自己的状态急需调整，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个环境重新思考。

 

王俊凯是在微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们的身份信息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有人爆了他的行程，发微博问说王源怎么又要去美国了。那天王源正好出发去香港，行程图和送机视频随着他又要去美国的料一起被爆出来。

 

视频bgm站姐配的是王源那首新歌，“让爱留在天黑之后，我们出发在黎明之前。”

 

王俊凯很久地沉默，微博上都在猜王源这次去美国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其实粉丝很多也一样，当年王源在波士顿的那两年，很多人也在煎熬于漫长的思念。

 

王源其实没想到下飞机以后会收到王俊凯的微信。他其实在飞机上打了很长一段小作文，想着走的那天发给王俊凯，想给他道个歉，他冷静下来以后，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激。

 

他实在没想到王俊凯会给他发一个定位，“油尖旺区九龙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8号。”他再留了一句：“你香港转机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

 

王源大概就明白了，王俊凯应该以为他直接要去美国了。但直接杀来别人飞机的中转地这件事情也确实不是他的作风，他一瞬间心跳地快要控制不住，和助理说，我可不可以先去一个私人行程。

 

他其实也不在征求同意，就是好声好气地通知一声，王源直接下飞机就按照地址打车过去了。

 

助理狐疑地问了几次，最后才从他们老板嘴里听到一句：“放心，是去见他。”

 

王源嘴里的他就是单人旁男性的他，有人叫他八中那个小子，有人叫他三字，无所谓，反正那都是王源说起来眼里还要带点不好意思却又坚定的要命的“他”。

 

助理摇摇头，心想这也没什么好放心的。

 

香港瑰丽酒店，那个地址就是王俊凯定的房间。

 

他开门，接近到王源身边的时候，身上是难以忽略掉的酒味，但现在不过傍晚五点，怎么也不是一个买醉的时候。王源于是试探性地开口，“你喝酒了？”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王源，“你还是要走吗？你什么时候要飞美国。”

 

“王俊凯，我只是觉得我不能一直那么任性。我那天回去以后想过了，我觉得我确实是应该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短暂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

 

“那你为什么不能任性到底？”他很快地，用一种质问的语调问。王源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王源，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王俊凯问这些话的语气似乎快要对王源发火，却又好像他自己快要先崩溃了。王源在猜测他的心情，唯一明显浮出水面的一点是，王俊凯应该是放不下他才来的。

 

“我今天是来香港参加活动的。”王源犹豫了一下，准备先理清楚这件事情，“我没有要今天去美国，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他|妈和我说了吗，我会误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突然爆发，沉默后一下子失态，“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我从惠州一路开车过来，我片场离惠州市区五十多公里，路上还闯了红灯，香港这里的车我问了七八个朋友才有粤港的车牌，才找到的司机，你现在来一句我是不是误会了？”

 

王俊凯真的少有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时刻，他似乎每句话都在委屈，事实上是他知道王源要走以后自己差点发疯，那个梦瞬间让他坐不住了。

 

“我他妈还花了一百块钱找黄牛买你的行程，我以为你在香港转机去美国。”他说，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在发抖。

 

王源看着他，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了很多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到头来他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王俊凯。

 

“不去了。”他小声地说，小心翼翼地朝王俊凯靠近过去，“我已经退票了，我不去了。”

 

“你是不是当好玩啊？”王俊凯看了一眼他的屏幕，他现在就是被点燃的状态，一阵风都能惹起他更大的火，“你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你本来要去干什么？”

 

“我没什么大事要去，就是去思考人生。”王源回答，他看上去很诚恳，“我本来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所以过去想想。现在我不想了，我想明白了。”

 

王俊凯背对着他，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维港，深灰色的积雨云压在对岸高楼的上空，连同那一块海域也变了颜色。王源从后面去抱他，王俊凯习惯地伸手去拉窗帘，却被他制住，“没关系。”

 

他的脸贴着王俊凯的衣服，轻哄说：“我刚才给你转了一万，王源行程买一赔百，我以后主动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王俊凯，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我才没说。”他又说，“我以为这些天只给你造成困扰，那天我在上海见了朋友，我朋友说可能我这些天一直很自私地在给你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着话，王俊凯却也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王源松开手，想从正面和他说话，他的手这个时候才被王俊凯一把拉住。

 

他眼眶红的厉害，酒精似乎也会让委屈更加发散，“那天你说，让我骂你几句，我怎么可能骂你。”他哽了一下，“我不想骂你，我只想爱你。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想我们到底怎么样最好。”

 

“对不起。”王源一遍遍地，“王俊凯，你不原谅我其实也可以，我没有在赌气，我想的很明白。我不骗你，我当年是想过要走，所以我知道人生没有后悔药，你不原谅我我也是接受的。”

 

这句话让王俊凯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深呼吸了一口，红透的眼眶在他那张俊美得很有攻击性的脸上显得很有破碎感，他摇了摇头：“王源，你什么都没做错，我知道你没有做错，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要......强留你在身边。”

 

“我真的去了很多地方。”王源慢慢地开口，他的手指了指前面的中环上空的黑云，“伦敦快要下雨的时候，整一片天都是黑的，可洛杉矶不是，洛杉矶的云是碎的，在乌云的缝隙里还有光。我去了雷克雅未克，哈尔格林姆斯教堂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我想的浪漫。南半球我以为冬夏颠倒很适合生活，可其实墨尔本的夏天居然也会很冷。我看过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用不同的方式生活，但我后来有一天发现，我还是最喜欢重庆。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好地方的，波士顿的街道也很漂亮，我们那边有条街，春天开满了玉兰花。那时候我好想重庆啊，我居然在想，这棵树如果开在重庆会更漂亮吧。”

 

他语调压低了说话，显得特别温柔，也那么牢牢地看着王俊凯，“我想说的是，虽然那么说并不太好，可真的看过世界以后，我觉得我做出的决定是最认真的决定，实话说我也想和人牵手在我公寓楼下那个公园，我试过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有新的date，可我大脑中，我对于这个场景所有浪漫的设想都和你相关。我可以不在那里和爱人牵手，玉兰花开不开我也无所谓，我想和你在一起是真的。”

 

王俊凯看着他，他嘴唇动了动，从口袋里去摸手机。

 

里面的照片就是王源刚才说的那条街道，波士顿很有名的newbury大街。

 

“我去过了，王源。”他说，“我工作去了美国，那个活动在纽约，但是我一个人偷偷坐flixbus去了波士顿。我始终想去看看这个城市，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我陪你走过重庆那么多条街，而后来你走的，我一条没看过。确实很漂亮，我没看见玉兰花，但我也路过了你们学校门口。”

 

王源久久地无法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王俊凯的话砸在他的心上，像疯狂上涌的潮水，要叫他窒息。

 

照片上，是波士顿的春天，王源猜大抵是前一天下了大雨，街上显得有点凌乱：街道的水塘没有干透，花枝带着花苞被吹断在地上，还有落叶和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啤酒罐凌乱的摆在美国街道常见的台阶上下。

 

他不知道王俊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在这条街上的，光是去试想都会让他很痛苦。

 

“那你喜欢波士顿吗？”他问，开口时候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不喜欢，因为它离北京太远了，甚至没有直飞的航班。”王俊凯说，“但你喜欢，那我想它肯定有我没发现的魅力所在。可惜那次我没有心思去看，我只想知道它凭什么留住你，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偏见了，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去评论我喜不喜欢。”

 

他的答案是闷到发痛的一拳，温柔沉重。

 

“我带你去波士顿好吗。”他说，抱王俊凯用力到发痛，他眼泪流的汹涌：“你怎么会一个人去看呢？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来见你的啊。”

 

“王源儿。”他最后还是那么喊了，一如他这些年喊王源的音调，“我不知道你的run away是逃离北京还是逃离我。”

 

其实王俊凯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在王源追求自由的那一面面前，但始终没有提过自己的恐惧。他习惯自己很坚强的模样，从小到大队长的标签潜移默化的在强制他的思想。

 

而对于王源来说，比起王俊凯说出口，王源自己主动发现王俊凯的不安会让他更加崩溃。

 

回首这些年，好像很多时刻他们都爱的很痛。情窦初开的时候被同性恋的字眼吓到彻夜难眠，快成年的时候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面对分道扬镳，再到后来十二小时的时差，流着眼泪赌气地说烦恼会解决烦恼。赌气的时候，他会想也不是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了，可睡了一觉又会想，要不然我们真的昭告世界。

 

都是普通人，都有情绪和做错事情的时候，但也是真的爱。爱让人犹豫让人痛苦，爱也让人有勇气对抗一次次的分离，让人一次次回头。爱让人心甘情愿地成全对方的自由，爱让理智的人清醒地发疯，好运的人会找到那个与你一样执拗的灵魂。

 

其实王俊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爱王源的，可能是十二三岁，又或者是感情真正得以沉淀后才配称得上是爱。他对王源说过千百遍我爱你，到头来一句，“比起我，你可能更爱自由”。

 

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对方是唯一的旅伴，哪怕后面再有人出现，慢慢地拥挤到水泄不通。可小孩子最相信大人的话，也只有小孩子会把话那么记在心里，漫长的时光里，他们真的那么一直就记得对方是这个唯一。

 

人对爱情以及世间万物的理解是会更新迭代地改变的，从经验中总结，受伤里反省，但爱早已经在时光里成为习惯，习惯是改不掉的。

 

很幸运的是，他们在成长的这一路始终保持回头的习惯。谁也没有变得不真诚，那是他们从家乡带出来的东西。这一路不间断地成长，也在用新的状态去爱对方。

 

其实对他们来说，这段感情没有破镜重圆，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面都是新的镜子。十五岁的王源心动的是十六岁的王俊凯，他没想过未来；同样二十五岁的王源爱的是二十六岁的王俊凯，而从不是拘泥沉湎于他十六岁的样子。

 

他们在爱对方，但也在认真走自己的路。这才是爱情里最好的状态，而非为对方放弃体面或者是自己的世界。

 

我爱你，不是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而是我真的看过世界，我真的到过很远的对方，我还是会希望回到你的身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