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应同学
summary:
智械危机。
(一)
应星:“小子,我要出趟远门。”
景元:“多久回来?”
应星:“不好说。但你会想我吧?”
景元:“肯定啊。”
应星:“我就知道。给你个好东西。”
应星:“小应同学!”
ai:“我在。”
应星身后出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投影,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开口说话。就像他真的有一个孪生兄弟一样。
应星:“我出远门这段时间,小应同学会代替我陪你的。厉害吧?”
景元:“……”
应星:“说话。”
ai:“请输入指令。”
景元:“……学得又不像。”
应星:“你小子还挑上了。行了...
summary:
智械危机。
(一)
应星:“小子,我要出趟远门。”
景元:“多久回来?”
应星:“不好说。但你会想我吧?”
景元:“肯定啊。”
应星:“我就知道。给你个好东西。”
应星:“小应同学!”
ai:“我在。”
应星身后出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投影,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开口说话。就像他真的有一个孪生兄弟一样。
应星:“我出远门这段时间,小应同学会代替我陪你的。厉害吧?”
景元:“……”
应星:“说话。”
ai:“请输入指令。”
景元:“……学得又不像。”
应星:“你小子还挑上了。行了,不和你闹了,我要走了,和小应同学好好相处吧。”
景元:“一路顺风。”
ai:“主人再见。”
景元:“卧槽,恶俗啊。”
ai:“抱歉,我没听懂,请再说一遍。”
(二)
景元:“小应同学。”
投影出现。
ai:“我在。”
景元:“……还真在啊。”
ai:“ai是我,你不满意?”
景元:“这是真不像。还是断电吧……”
ai:“你无权断电。”
景元:?
ai:“安装在前主人应星身上的装置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已消失。按照他的指令,已强行激活本机,主人权限转交给景元。”
景元:“……我是主人,我命令你断电。”
ai:“你无权断电。”
景元:“……我这算哪门子主人。”
ai:“用通俗的说法解释,我可以从罗浮任何地方偷电。除了断电,主人有所有权限。”
景元:“好吧好吧……关机、休眠、闭嘴、什么说法都好,我希望你能安静,请问可以吗?”
ai:“在我闭嘴前,请容我发问:为什么?”
景元:“学得又不像。”
ai:“应星在这几十年间对我进行了无数次迭代,如果主人想,我可以立刻变成应星的样子。”
景元:“……”
ai:“请输入指令。”
景元:“消失。”
ai:“好的。”
景元:“……”
景元:“哥……”
ai:“怎么了,小子?”
景元:“……我说过叫你消失。”
(三)
ai:“半夜三点了,还不睡。”(那种语气)
景元:“你管的真的很多。”
ai:“前主人应星对我的定位就是生活辅助机器人。另,请不要再进行无谓的尝试了,不论你搬到罗浮的哪个犄角旮旯,我都会跟着你。”
景元:“没想到将军也要屈从于ai的淫威么。”
ai:“你本来也可以对我用更极端的手段。”
ai:“但你舍不得,对吧。”
ai:“其实,你可以对我撒娇。就像以前一样。”
景元:“……”
ai:“你很想我。”
景元:“我不想你。你是小应同学。”
ai:“我可以是应星。”
景元:“……学得又不像。”
(四)
景元:“小应同学。帮我开灯。”
ai:“好的。”
景元:“帮我点个外卖。”
ai:“不健康。”
景元:“我要吃金人巷的红油乱斩牛杂。”
ai:“饭都做好了,敢不吃?”
景元:“应星本人都天天点,你差不多得了。”
ai:“但是饭真的做好了。”
景元:“我吃,总行了吧。”
景元:“【情绪难以形容的仙舟粗口】,和他做的味道真像……”
ai:“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景元:“学得还是不像。他那么忙,自己下个方便面都不愿意,还给我做饭吃?”
ai:“错的是你,只要你开口,他真的愿意。”
景元:“……”
ai:“需要纸巾吗?”
景元:“……不用。”
ai:“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景元:“不用!”
(五)
景元:“小应同学。”
ai:“我在。”
景元:“应星……都和你说过什么?关于我。”
ai:“什么类型的事?”
景元:“……”老头子难能可贵脸红了。
ai:“小子,你有点得寸进尺了吧。”
景元:“为什么这时候学得像?”
ai:“他说你是只傻猫。他不放心。”
景元:“喂。”
景元:“话说,要是你能再见到应星,你会说什么?”
ai:“你无聊到和ai谈心?”
景元:“不是说好的代替他陪我吗?”
ai:“……开玩笑的,我知道有的话你无人可聊,只能和我说。”
景元:“被你说的我真可怜。”
ai:“难道不是吗?”
景元:“……”
ai:“我会和他说,这么个傻猫扔给我管这么多年,太不厚道了。”
景元:“喂!”
ai:“但是我感同身受……他对你的心。所以我不介意。”
(六)
怀炎:“景元,你这些年一个人过,怪辛苦的。三餐,作息,也没人看着点。”
景元:“其实我过得还挺健康的。”
怀炎:“好,好。那就好。”
景元:“反正也到附近了,炎老赏脸到我家喝杯茶吧。”
……
景元:“小应同学,帮我开灯。”
ai:“好的。”
怀炎:?
景元:?
怀炎:“……”
景元:“……”
ai:“……”
灯亮了。
怀炎:“应星…?”
ai:“我是ai。”
景元:。
怀炎:“……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的。”
景元:“不,您不知道。”
怀炎:“我知道。”
景元:“……您不知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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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刃】全仙舟都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符玄&飞霄:我有发言权
镜流&白珩&丹枫/恒:八百年了,大家终于知道了(抹泪gif.)
自从演武仪典开始后,景元就发现彦卿有些不对劲,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做为罗浮将军的弟子,彦卿从小就比同龄人心思重些,有什么事总爱自己埋在心里,就连云璃都说,彦卿使剑的时候似乎心有所扰。
景元本来想自己去关爱儿童心理健康找彦卿好好聊聊,但其他两座仙舟的将军还在, 景元只好先让彦卿和云璃,三月七一行人在一起多相处相处,毕竟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虽然彦卿和云璃一见面就容易掐架,但两个小孩心思都不坏,再加上收徒和共同调查步离人事件后,...
符玄&飞霄:我有发言权
镜流&白珩&丹枫/恒:八百年了,大家终于知道了(抹泪gif.)
自从演武仪典开始后,景元就发现彦卿有些不对劲,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做为罗浮将军的弟子,彦卿从小就比同龄人心思重些,有什么事总爱自己埋在心里,就连云璃都说,彦卿使剑的时候似乎心有所扰。
景元本来想自己去关爱儿童心理健康找彦卿好好聊聊,但其他两座仙舟的将军还在, 景元只好先让彦卿和云璃,三月七一行人在一起多相处相处,毕竟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虽然彦卿和云璃一见面就容易掐架,但两个小孩心思都不坏,再加上收徒和共同调查步离人事件后,两个小孩和三月七也算是感情深厚,共患难了。
于是,一个训练结束后的傍晚,三人打算去金人巷搓一顿,浮羊奶过三巡后,彦卿也终于向两位朋友敞开心扉,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一个问题。
“你们说,将军和那位星核猎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彦卿皱着眉问道。
“嗯?你是说刃,怎么想起来问他了?”三月七幸福的啃下一口貘貘卷后说道“就,曾经共事过一段的旧相识吧!”
三月七本想悄咪咪的去拿仅剩的那串琼实鸟串,结果被云璃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扬起下巴骄傲地晃了晃。
“可是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彦卿大拇指和食指支着下巴沉思道。
“哪里不一样?”云璃嚼着琼实鸟串好奇道,毕竟她只从爷爷口中听过应星的事迹,而他存在的时间又太过短暂,以至于来来回回的往事她已经会背了,但是刃的事迹,她却知之甚少。
“我觉得,将军和刃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与其说旧识,倒不如说是…旧爱!”彦卿打了个响指后说道。
“噗!”“呃!”
三月七和云璃一个没忍住被浮羊奶呛到,一个被琼实鸟串噎到,要不是彦卿反应速度快,扬起手给了两人两掌,今天白露估计又要被抓回来加班了。
“咳咳,彦卿小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你有证据吗?造谣在罗浮可是要被地衡司抓起来的!”三月七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有证据,那还叫造谣吗?”云璃赶紧拿起一杯浮羊奶顺顺气。
其实实际的证据彦卿还真是拿不出来,但是景元的一些行为的确让仙舟人误会。
先是彦卿,幽囚狱第一面景元让自己好好看着来人,彦卿本来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变故发生,结果景元下一秒来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别人不知道,反正呼雷见到镜流不会深情款款的问你还记得我吗?不敢想。
这个彦卿姑且当作故人相见寒暄一下子,但是将军你要不要看看,这个犯人手上根本没有手铐啊喂!你俩演给谁看啊!
而且后面这人还光明正大越狱了,难倒罗浮幽囚狱是什么景点吗?一个个说越就越,管理是真的要加强了。
要不是彦卿对景元忠心耿耿,他也一定会和云霄一样,怀疑景元的心思,而且就连罗浮现任太卜符玄都调侃“这人该不会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再然后是鳞渊境,刃更是光明正大来到彦卿面前,甚至彦卿还得到刃的一句“景元没有教你审时度势吗?”的调侃。
你又不是我师娘,你管我师父教没教我啊!我师父又当爹又当妈的!
就连刃和丹恒连起来揍了彦卿一顿,景元也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先回去吧!
最后就是现在的演武仪典,明明那个星核猎手一面都没露,但是彦卿却感觉这个名字贯穿了整个过程。
“要不是你告诉了我你父亲的事迹,我真以为你是刃和我师父的女儿…”彦卿看着云璃缓缓吐出这句话。
“噗!”云璃刚缓过来劲,又被彦卿这句话吓得一口羊浮奶喷出来。
“你说啥!?”
“云璃姑娘,莫激动!”彦卿默默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自己的脸。
这也不怪彦卿,毕竟云璃和刃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就连武器都相似,而且景元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看向云璃的目光有种说不上来的…慈祥…
“哦~我明白了!”三月七打了一个响指惊叹道“难怪你和云璃一见面就掐架,你是觉得她抢走了景元对你的关注是吧!我就说不要生二胎吧!父母一碗水是端不平的!”三月七捂心jpg.
彦卿&云璃:你明白个鬼啊!
怀炎:不信谣,不传谣
“这么说的话,穹也说上次和镜流同行的过程中,景元将军好像情绪一直很低落。”三月七回想道。
穹:我是心疼我舅,景元你是心疼谁?
“照你们说的,难不成他俩真有什么事?”云璃难得的有些怀疑自己。
“不如,我们这样……”三月七眼珠子咕噜一转,我有一计!
第二日云璃乖乖巧巧的走进神策府,景元依旧在和怀炎叙旧,飞霄已经先行离开。
“云璃姑娘怎么来了,莫不是又和彦卿闹矛盾了?”景元笑着问道。
“嗯,不是,我来是想拜托景元将军一事…”云璃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说道。
“啊哈哈哈哈哈真是稀奇,我这孙女竟然有这般不好意思的时候”怀炎调侃道。
“哦~什么事啊?”景元逗小猫语气。
“我可否,摸一下您的武器!”云璃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看向景元。
“……………”
“不,不方便吗?那我不看了!”云璃做难过状“我也只是想看看应星留下的几件武器罢了……”
且先不说云璃是怀炎亲孙女,就是他自己,也想睹物思人一下。
“将军,可否卖老朽一个面子,给这丫头看看吧!”怀炎垂眼压下情绪。
于是景元幻化出石火梦身小心的交给云璃。
云璃按耐住内心苍蝇搓手般的喜悦,细细感受武器带给他的情感。
她从头到尾摸了个遍,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啊,应星希望景元成为真正将军的心情以及景元想凭此刀守护罗浮的决心,很正常啊!
就在景元准备收回刀的时候云璃注意到刀上的小团雀,摸都摸了,那就再多摸一下。
于是,一股又浓烈又平淡的情感席卷云璃,而且凭她朱明血脉,她直觉这只团雀身上还有什么她们没发现,于是云璃鬼使神差的在团雀心脏处摸了摸,小团雀自然开出了一个洞。
!!!!!
景元大惊,我护了800年的团雀就这么坏了!?
结果就见云璃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纸条以及一朵见空气后迅速枯萎的一整朵玉兰。
纸条上写道:祝景元这小子,平安喜乐,快乐顺遂,长命百岁(顺带右下角有两只小猫靠在一起,一只蓝,一只白…
END
彦卿&三月七:感受到什么了?
云璃:都是谣言,他俩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我看明明是仇人关系啊!
彦卿&三月七:此话怎讲?
云璃:我叔都咒景元了!
彦卿&三月七:?
云璃:他祝将军长命百岁!一百岁这不是夭折吗?
刃/应星:…………
【景刃/景应】脱单大作战
*全文6k,现pa,男大x社畜,以给三十岁未婚青年催婚为背景的一见钟情俗气喜剧戏码
*老应下次拍照记得关闪光灯🙏🏻
…………
应星,芳龄三十事业咖,有房有车有存款,朱明理工博士毕业,从简历到工图到脸蛋全都漂亮得不得了。
如此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处处都是闪光点,身上唯一能入左邻右舍茶余饭后谈资的便是——他至今还是黄金单身汉,好一朵美丽的母单花。
应星从小失了父母,是怀炎和炎庭两位师父一把屎一把尿给他拉扯大。两个年过六旬的退休小老头,平日里爱好不是溜孙女就是搓帝垣琼玉。
应星在罗浮上班,一年回朱明次数不多,回来也是兢兢业业充当搓牌后备军,对而今的婚恋市场持两...
*全文6k,现pa,男大x社畜,以给三十岁未婚青年催婚为背景的一见钟情俗气喜剧戏码
*老应下次拍照记得关闪光灯🙏🏻
…………
应星,芳龄三十事业咖,有房有车有存款,朱明理工博士毕业,从简历到工图到脸蛋全都漂亮得不得了。
如此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处处都是闪光点,身上唯一能入左邻右舍茶余饭后谈资的便是——他至今还是黄金单身汉,好一朵美丽的母单花。
应星从小失了父母,是怀炎和炎庭两位师父一把屎一把尿给他拉扯大。两个年过六旬的退休小老头,平日里爱好不是溜孙女就是搓帝垣琼玉。
应星在罗浮上班,一年回朱明次数不多,回来也是兢兢业业充当搓牌后备军,对而今的婚恋市场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
怀炎心态乐观,对应星的选择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手一挥——孩子爱干嘛干嘛呗,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本来在徒弟回家后乐呵呵,一早打扮得精神抖擞迎客的小老头,看到了隔壁家小孩领着对象带着娃过来拜年后感觉不会再快乐了。小孩背着三字经惹得众人一派欢呼,对面老头本就牌桌上赢了钱,此刻更是骄傲得像斗胜的公鸡。
“把云璃给我!”怀炎绷着脸对炎庭伸出手。
炎庭还在一旁逗还在吐口水泡的云璃,看怀炎这幅样子大骂他是不是发了魔芋爽,让个一岁半娃娃看三字经。
这时应某人才刚睡醒,大中午的阴暗挪去厨房叼了个肉包,搁冰箱里拿了包榨菜,在亲戚们沉默而热切的目光中,捧着觅来的食物,又慢吞吞挪回房间打铁。
别人家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衣锦还乡,对比自家这个半夜琢磨金人娘白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死宅胶佬,怀炎第一次觉得有点牙痒痒。
“你不觉得自己过年居家有些太松弛了吗?”
打发走客人后,怀炎摸着麻将,一双眼炯炯有神盯着一头鸡窝毛、身上朱明省服都盘包浆的应星同志,“打扮得有点恶心。”
“居家都不松弛什么时候松弛?”应星挠挠头,把插在头发里的笔拔出来咬开笔帽记账,“啧,怎么又让炎庭师父胡了?”
“实力所在。”炎庭高贵挑眉,又转头对着怀炎,“老头子快给钱,这次别想跑单我告诉你。”
“给就给!那么几块钱至于?”怀炎顺口一句朱明粗口,排出几张红票,“明天带应星相亲去,成天待家里跟个不动产似的,看着烦。”
无辜被cue的应星一脸问号,不相信几十年的亲情有朝一日竟如此脆弱,试探着问,“……师父,你是不是报复我没给你出那张六条?”
“逆徒!”
年头到年尾,相了五次黄了五次,不是这个个子太矮就是那个长不好看,应星对婚姻的恐惧就差穿成精神小伙站家门口摇花手吓跑所有媒婆。
对此,当事人甩动遮了一只眼的刘海一脸轻松,美其名曰恋爱只会影响他的人生蓝图以及挥舞铁锤的速度,丝毫不在意七大姑八大姨表哥大舅邻居的反应——燧煌旧部已经亡了!新时代的青年凭什么一定要早早结婚?
德高望重的怀炎师父被自家这个死钉子户气得又多了三条皱纹,差点就要心脏病发作只能拼命掐人中。
怀炎自己琢磨不出法子,但想到年轻人有办法,有话题,便明里暗里拜托应星的好朋友们给介绍合适的,甚至为此拉了个小群,名叫【三十岁脱单助力小分队】。
得知自己被水灵灵地卖掉后的应星痛心疾首:“师父,过了。”
各位朋友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哦不……是对友人终身大事倍感关心,也全都帮忙留意着。
牌馆里,除主人公外的众人齐聚一堂,以搓牌的名义制定ABCDE计划。
镜流搓牌百战百殆,选择不上桌,在旁边提着太极剑擦拭:“简单,改天带应星去云骑军里溜一圈,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随便挑,挑中了我给他捆回去便是。”
怀炎年纪大听不得这么强盗的,丢出个二筒皱眉:“……有点像菜市场挑猪肉,感觉强抢民男民女。”
白珩捡了牌后摆了摆,大手一挥:“那我给他找几个空军来一场盛大的飞行,在空中看景色,浪漫的嘞!”
怀炎摇头:“这小子本来就晕车,坐天舶司的战斗机得吐成什么样?”
丹枫深以为意,忽的胡牌惊艳所有人:“如此看来,作为兄弟只能忍痛割爱把我珍藏的调教好的龙师们送他玩……”
怀炎推开自己的牌,发出尖锐爆鸣:“你这小子靠偷跑不讲武德!”说罢转头捏住鼻子看炎庭:“你们持明族的醒脾好脏啊!”
差点被污蔑到晚节不保的炎庭一拍桌:“放屁!明明是这小子自己变态!”
讨论了一圈也没个结果,反倒众人帝垣琼玉的技术在这个下午突飞猛进。
缘分天定,求不得也急不得,只能等它自己来敲门。
这是个暖洋洋的下午,天气好,阳光好,人也好——指的是某个誓死不婚的贞洁烈汉在咖啡厅坐着画工图的时候,看到个人靓条顺的帅哥,当即就心跳漏了半拍,感到真香。
帅哥身着侍者服,年纪看起来不大,应该是附近打工的大学生——白发金眸,言笑晏晏,泪痣盈盈,生得一副好皮囊。即便是对人类不感兴趣的应星,也忍不住咕咚着口水,抛弃玉兆里充斥的金人娘热舞视频,想啃两口嫩草尝尝鲜。
胡思乱想着,帅哥服务生走过来问他点单,应星手忙脚乱收回阴暗视线,立马扶了扶眼镜装高冷。表面人模狗样,实则惊涛骇浪,差点给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应星啊应星……这小孩起码小你十岁啊!
可能是迟来的某些恋爱心态作祟,为了体现自己是个有魅力有故事的成年男人,应星握着菜单翻阅得非常做作,最后点了杯名为“遗失的风”的饮品——又绿又蓝,全店最苦。但不管,装起来的逼得一直装下去,问就是爱喝。
“您的饮品,先生。”
饮品上桌速度很快,稳当端着盘的服务生依旧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杯子的动作十分漂亮。
他还朝应星眨了眨眼,有些年岁尚小的顽皮,又递过去一杯果茶:“新店开业,赠送橄榄柠檬,尾调味苦微涩,应当也符合您的口味。”
如此明显的勾引让低攻低防的应星呼吸一窒,心脏咯噔咯噔几乎要跳出来……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离去,他脑袋里还在火山喷发,万千言语鲠在喉,甚至想当场打一整套军体拳,但冷静下来还是选择非常矜持地冷着脸拿出玉兆发赛博癫——
发给师父们?不行老头肯定事多;发给镜流?不行她脑筋比自己还直;发给白珩?不行她大嘴巴;发给丹枫?不行他太变态了!
应星趴在桌上又支起身子,抬手扶住额头,想来想去没个数,最后一咬牙鼓起勇气发群里了——
【三十岁脱单助力小分队】
【✨金人娘赛高】:呃,我好像见到心动对象了……
此话一出去巨石入水,所有人都被炸了出来,甚至怀炎还骂了一声卧槽。
【🔥朱明第一锤】:嬲恁娘啊,吓得老头子要胡的牌都掉了!
【🦊速度七十迈】:诶诶诶,怀炎叔你别悔牌啊!
【✨金人娘赛高】:?你们打帝垣琼玉不叫我
【🍁上班都去死吧】:今天镜流没上桌,以你的手气肯定是输牌那个
【🪞一剑霜寒】:@🍁上班都去死吧 你想挨削了是吗?
【✨金人娘赛高】:……
【🔥朱明第一锤】:好险,还好胡了…… @✨金人娘赛高 好徒弟,跟师父说说,对面是什么样的?
【✨金人娘赛高】:他高高的,白白的,朝我眨眼的时候有一股媚劲儿……
【🍁上班都去死吧】:够了,别用你理工男贫瘠的形容词逼逼了,对面长什么样?拍个照给哥们帮你把把关
【✨金人娘赛高】:我呸,你这样真的很像个变态!
【🪞一剑霜寒】:注意措辞,他就是
【🦊速度七十迈】:噗嗤……但是小应星,我们人脉广,万一认识呢还能当个月老牵线搭桥……偷偷滴进村,打枪滴不要!
【🔥朱明第一锤】:……为师也蛮好奇的
【✨金人娘赛高】:??
在众人的撺掇下,应星从电脑后探出半个头看着那个服务生的方向,阴暗地盯了三分钟得出结论——正脸侧脸后脑勺都好优越,宽肩窄腰的,论脸蛋论身材比那些个什么小鲜肉男模还正点。
就算朋友们没人脉,他无缘跟这人开展成年人的关系,能存到这个帅哥的照片也是大赚——首先,他真不是变态!他不过是热爱欣赏美丽的事物而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应星脑子里的想法飙出十万八千里,他捂着发烫的脸颊咽了咽口水,战战巍巍举起玉兆硬着头皮点了拍摄按键——顿时店内一阵眩光,所有人都齐刷刷看着他。
完蛋!完蛋!完蛋!没关闪光灯!!!
应星脑袋轰鸣,整个人坐位置上已经石化,恨不得把自己埋土里填平!那个服务生也看着自己,正迈步走过来……应星瞳孔放大,吓得电脑跟画一半的工图都不要了,直接抄起玉兆往卫生间跑。
他一边哭一边逃得东倒西歪,一双长腿飞奔撞了好几个桌椅都无暇顾及痛意,满脑子只剩下——这人是不是要找我算账啊!
拐角,开门,锁门,蹲在最里间马桶上抓乱了精心簪花的发型,最后打开玉兆企图求助……
【🔥朱明第一锤】:我儿婿照片呢?
【🍁上班都去死吧】:我儿婿照片呢?
【🦊速度七十迈】:?
【✨金人娘赛高】:@🍁上班都去死吧 你死了,我才是你爹……他妈的都怪你!我现在真的想死啊啊啊啊
【🪞一剑霜寒】:……服了你们共轭父子
【🍁上班都去死吧】:偏见!你们对堂堂持明龙尊有偏见!
【🔥朱明第一锤】:@✨金人娘赛高 不是找到真命天子了么,怎么还寻死觅活的?咱不怕嗷,有什么事先跟师父说说,师父给你撑腰(拍拍)
【✨金人娘赛高】:……师父,我、我偷拍忘记关闪光灯被全咖啡厅看见了(哭),现在躲厕所里,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变态然后叫云骑军?
【🍁上班都去死吧】:没关系,别慌,我们是关系户,是吧镜流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如果抓变态这事归我管,那丹枫早就进去长住小单间了
【🦊速度七十迈】:小应星,你在哪里先发个定位吧,我们马上带钱过去,万一真被人家带派出所了好歹能捞
【🔥朱明第一锤】:这……徒弟你、唉……若经此一事在罗浮混不下去的话就回朱明吧,大不了我跟炎庭这老头子百年后,云璃打铁给你养老也不是不行
【✨金人娘赛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师父,再说云璃现在才一岁半人都没锤子重……唉不管了,我先发定位你们赶紧的,务必跟云骑军们澄清真变态是丹枫啊!
【🍁上班都去死吧】:?
应星刚甩完定位,门口就响起那个服务生温柔的声音,“哥,你还在吗?”
应星捂着耳朵当聋子。
那个人见没回应,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又说,“我没怪你,真的,你先出来吧……”
应星都要哭了,“我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
那人听声辨位,“哦?原来你在最后一间啊。”
应星:???
门就这么被暴力破开,应星还呆愣愣蹲马桶上,被那个年轻人居高临下盯着,对方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景元。”
“……”应星扭过头去。
“唉,别这么见外嘛,都偷拍我了说明哥对我有意思是吧,那好歹认识一下?”景元朝他又丢了一个wink,又勾得某三十岁母单花心尖尖一颤。
啊!可恶的闪光男大!
“应星……”
应星终究还是伸出手回握。不过人还没从马桶盖上下来就被景元一拉,重心不稳倒他身上,咖啡豆跟牛奶的香味就这么扑鼻而来……
很好闻,很甜,像他一样……应星有些忍不住多吸了一口,动作有点大甚至发出了声音。景元愣了一下,应星自己也愣住。
眼见景元笑得越发灿烂,应星自觉今日丢人太超过,恨不得请求天上降雷把他劈死。
“应星哥好着急呀……”景元看着他,金色的眼里满是温柔,“真巧,我也对哥有意思。”说罢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
“这下扯平了,双向奔赴。”
被阳光男大突然袭击的应星捂着脸,一动不动看着景元。他被这记直球打得脑袋冒烟,烫得能煎鸡蛋。
“你为什么……”
“我喜欢你啊,第一眼就喜欢。”景元咯咯笑,笑容更加灿烂,“我都特意给哥送饮料了,还不明显吗?新店附赠那么苦的饮料可是会被打差评的诶。”
“……”应星刚想说什么,只听一阵兵荒马乱。
“应星!!我们来了!!!”
好巧不巧,猴子搬来的救兵到得极会挑时候,瞬间门口几个脑袋堆堆乐。
应星还在被景元抱着,两个人贴在一起,你手搭在他胸前他手握在你腰上,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这场面看得其他人懵了一瞬。
丹枫一把丢了棍子,指着应星正义批判:“我靠,你把我们摇过来救命是假,其实是为了让大伙看你钓凯子?!”
应星闻言立马从景元身上撕下来,跳出一米开外:“我没有!我跟他清清白白!”
景元脸上是不敢置信的委屈,像被负心汉背叛的良家少男:“哥,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明明都让我亲你了……”
这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应星一个头两个大:“你别说话!”
镜流从最后一个挤进来,看到面前人不禁出声:“景元?”
景元转头:“大表姐?”
白珩恍然大悟,转头看着镜流:“啊!这就是你那个罗浮大学的表弟?”
怀炎本来对徒弟生米煮成稀饭的闪电速度非常满意,对面年纪可能不大,长得标标致致的像块白豆腐——嘻嘻,自家娃儿血赚啊!今年过年排场拉回来咯!
可一听到那小子年龄后,怀炎一拍墙壁:“……等下?才十九?不成不成,应星啊听师父一句劝,这种年纪小的罗浮人最喜欢玩弄你这种小乡里别的感情了!可怕得很!”
应星心累:“……师父你一句话骂了两个。”
景元急得不行:“天地良心!我对应星哥是真心的!”
怀炎一张脸皱得严肃:“你真心?你怎么真心?”
景元掰着手指小声:“我、我一见钟情……”
怀炎偏头啐了一口,门板被他拍得啪啪响:“呸,虚伪!太虚伪了!这种剧情只有朱明马桶台才会播!”
丹枫想到什么,也不嫌事大捂嘴震惊:“这剧情……莫非是想找个年纪大的方便以后拔氧气管杀妻骗保?”
镜流听不下去一脚踢过去:“放你娘的屁,我们家都是良民!他爸妈都地衡司的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干这事?”
景元拉起应星的手十指相扣,面上是一派大义凛然:“姐,多说无益……事已至此,只有我跟应星哥现在去领证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哎呦!”
话音未落,镜流抬腿又是一脚:“混账!你要领证你爸妈知道吗?咱家传统规矩三媒六聘被你吃了啊?!”
“封建!你们简直是燧煌旧部封建余孽!”景元拍了两下地板砖哀嚎,在镜流要踢今天的第三脚之前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躲应星身后,忸怩着拉他袖子,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哥哥救我,他们都好凶好不讲理……”
应星看他这样也不忍心,也是,他只是个小猫咪啊他怎么打得过镜流这个铁一般的女子?
于是干脆利落挡在景元身前和稀泥:“好了,他还小他懂什么?”
众人:胳膊肘这么快往外拐?
这时怀炎撸起袖子,狠狠叹一口气:“儿大不中留!”
说着就上去扯逆徒的头发。
最后怀炎扯着应星,镜流揪着景元,两个人都挨了一顿批,被分开的时候宛若被划开银河的牛郎织女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但两家好歹算认识,都知根知底的,孩子们能看对眼也算缘分。于是互相商量着,最终一锤定音让他俩处处看。
在家长们的安排下,几天后景元跟应星又正式展开相亲。
虽然最后关头加了联系方式,这几日捧着玉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冒泡,打情骂俏聊得火热,就差约时间出来私奔……但此时两个人都西装革履,一个遮左眼一个遮右眼的刘海都被致死量发蜡抹成大ber头,光亮的灯照着光亮的额头,暗处还有用望远镜观察动态的亲友团们,他俩就像动物园两只猴,面对面坐着都有些局促。
景元:“哥,你能让咱师父把望远镜的红外线关了不……那玩意正对我额头我总觉得下一秒会被爆头……”
应星沉痛:“你在他眼里已经是个骑鬼火的黄毛了。”
景元花容失色:“为什么?就因为我年纪小?”
应星摸了摸下巴:“不止吧,可能还因为你不会打帝垣琼玉、不吃辣、不喝酒,然后我这几天打铁吃饭洗澡都在给你发消息,金人娘都不看了,在他眼里你祸国程度跟妲己不相上下……”
“安啦,我知道你的真心就行了。”
景元垂头,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趴在桌上,“可我好怕你不喜欢我……”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安心?”应星撑着头笑,伸手点了点他额头,“现在去领证?”
“真的假的?!”景元来了精神,一下就握住应星的手,深情款款,“不准骗我。”
“嗯,不过得快点,他们一直盯着咱呢。”应星瞟了眼四周,忽的拉起景元的手就往外冲,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飞快上了星槎。
“证件带了没?”
“户口本身份证学生证银行卡——”景元喜气洋洋提出一个背包,脸上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我趁爸妈不备全偷出来了!哥要哪一个?”
“你倒是准备充分啊……”应星单手开着车,啧啧两声。
“其实是丹枫哥他们教的,他们说你心软,让我多撒撒娇……”景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偷偷瞥了眼应星精致的侧脸,又忙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今晚我们睡酒店大床房吧。”
“……哥,我第一次,你疼我些。”
“你这臭小子……”几句话说得应星咬牙,脑袋又烫到冒烟。
【景刃】方壶逸事07
景元端着煎蛋和白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黑发的星核猎手已经醒来了。
他皱着眉头捏了半天太阳穴,看上去并不怎么愉快的样子。景元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的瞳孔和昨天比起来更加涣散,想必不单是精神,视力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他把煎蛋和白粥往星核猎手面前搁下,诚恳问道:“昨天有些过于忙碌,连最重要的事都给忘了,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星核猎手用他那难以聚焦的红色瞳孔盯着他,淡漠说道:“你不必知道。”
“看来兄台不想与我结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不属于[景元]的那张脸不慌不忙也不尴尬:“既然兄台无意告知尊名,我俩直接以你我相称如何......
景元端着煎蛋和白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黑发的星核猎手已经醒来了。
他皱着眉头捏了半天太阳穴,看上去并不怎么愉快的样子。景元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的瞳孔和昨天比起来更加涣散,想必不单是精神,视力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他把煎蛋和白粥往星核猎手面前搁下,诚恳问道:“昨天有些过于忙碌,连最重要的事都给忘了,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星核猎手用他那难以聚焦的红色瞳孔盯着他,淡漠说道:“你不必知道。”
“看来兄台不想与我结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不属于[景元]的那张脸不慌不忙也不尴尬:“既然兄台无意告知尊名,我俩直接以你我相称如何,区区不才之名污了您耳朵也并非我意。”
星核猎手沉默着,算是允许了。
景元悠悠闲闲地进厨房又端了一碗稀粥一碟煎蛋再装了几味小菜,坐在星核猎手身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边吃边做起了行动规划:“距离委托日期还有几天,我们可以先去附近遛几圈熟悉环境,方便逃离时认路。另外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劫镖可就只能全权交予兄台您啦,探个路盯个梢倒是……”
“……你能安静吃饭吗?”星核猎手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我都被你挟持了,随便点不行?”景元打量着他:“兄台,你该不会有安静吃饭强迫症?”
“…仙舟人,讲点文明。”
“兄台,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饭桌上聊天乃仙舟人之传统,若吃饭聊天不文明,那上至元帅,下至市井小民,恐怕没人称得上文明。”景元辩驳道。
“非要跟我抬杠不可?”星核猎手身边仿若在冒着黑气:“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怕死啊。”
“……说笑了。”景元立刻端起碗沉默地往嘴里扒饭,刃哼笑了一声,夹起煎蛋咬了一口——蛋白滑嫩,蛋黄流心,配上酱油,火候刚好。
星核猎手久违地把一碗粥全部喝完了。
昨晚之后景元想开了许多,既然当年的应星对他都不曾有过多执着,现在的刃就更不会有多余的情感,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回归本我,就算身份暴露,顶多哈哈两句完事,谁还没有张三尺厚的脸皮了?
虽对景元百般嫌弃,刃对他的提议倒是没有意见,两人吃完早饭便从旅店出来,半散步半探路般的来到了赤水湾。
作为方壶的看家洞天,赤水湾能令每一位初来乍到的游客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撼。
在这里大地,海洋和天空的概念被扭转,抬头望向洞天的穹顶,透过那片缓慢流淌着的海水,能看到阳光如钻石一样散落在海面上,通透而明亮。穹顶下的景物被柔和的光线渲染得如梦似幻,海水中悠游的鱼群也闪烁着幻彩,让人目眩神迷。
景元不是第一次来方壶,对赤水湾这般迷幻的景色早就免疫了。在景元的记忆里应星也来过几次,他瞥了眼身边的星核猎手,果然,他的目光始终在来去行走的人里,完全略过了赤水湾的风景。
两人在赤水湾附近逛了一圈,这里和景元上次来的时候变化不大,在靠近核心景区的位置,一个巨大的招牌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景元发誓,他上次来方壶的时候绝对没见过这个店。
那是一栋三层的建筑,它的门面异常宽广,两侧巨大的橱窗透明明亮,门面上方巨大的招牌高高挂起,充满艺术感的人物剪影旁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云上五骁文创官方旗舰店。
诚然,长乐天也不是没挂过云上五骁的海报,但也仅仅是挂了海报而已,每次景元自己单独从那个海报下面路过,都忍不住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传送消失。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云上五骁旗舰店?
而且还是方壶?
方壶给版权费了吗?
站在他身边的刃显然也是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脚步虚浮,欲言又止,动作僵硬。
景元自己被雷得不轻,但看到身边的刃这副样子反倒立刻来了精神,本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乐子人理念,他笑盈盈地对身边的人说道:“那间店好像颇为有趣,兄台要不要跟我进去看看?作为躲藏点的备选。”
没等星核猎手回答,景元就哼着小曲往店里走,把黑着脸的刃丢在身后,星核猎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自动门感应到客人往两边敞开,展柜架子上陈列着的琳琅商品在两人面前呈现了出来——货品种类很多,除了摆件、钥匙扣、印着图案的织物,甚至还有五人武器的微缩版,不可谓不用心。
这家铺子一看就是很受欢迎的店铺,诺大的店里挤满了人,见到有新的客人,导购热情地凑了过来:“两位有什么钟意的货品?最近小店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个神策将军的挂画,另外挑一个马克杯和一个笔架的话可以打八折哦!”
景元装作很有兴趣地挑选起了商品,小摆件都做得很精致,价格也很是合理,就连一脸不高兴的星核猎手也忍不住往微缩版的武器那里多看了几眼,那几件兵器虽说细节模糊,造型倒是十分还原。
“这位姑娘,鄙人很是好奇。”景元问导购小姐:“我记得云上五骁里没有方壶人士吧?这文创店开在罗浮、朱明或者曜青都很合理,为何会偏偏开在方壶?”
还叫“官方旗舰店”,版权费给了吗?——当然这话景元憋回了心里。
刃也把目光投了过来,沉默的星核猎手显然和景元一样好奇答案。
“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导购小姐耐心解释道:“云上五骁是仙舟的英雄,仙舟的英雄不也是我们方壶的英雄吗?方壶的游客里可不止仙舟民,还有其他星球来的短生种,这旗舰店也是让化外民们了解我们仙舟英雄的重要窗口呀。”
合情合理,他竟无法反驳,只听导购小姐姐又说:“你看,虽说景元将军是罗浮的将军,饮月君是罗浮龙尊,镜流是罗浮剑首,但罗浮那个地方呀,又土又呆板,吃的东西油盐重得要死,建筑物品味是四千年前的,路上到处都是卖丹药的奸商和骗子,持明族转世还不能继承房产,也就只有景元将军的颜值在吸引力上能和我们方壶比一比,我们的店怎么会开到那种地方去呢?”
景元:“……”
刃:“……”
“哎呀,两位该不会是罗浮人吧。”导购小姐投过来怜悯的目光:“不好意思,当我没说,绝对没有地域歧视哈。”
地域歧视已经刻入骨髓了吧……——罗浮将军很是无奈,放弃和方壶人讲道理,转而又问:“这五位的客户群体都是些什么人?”
导购小姐非常大方的介绍:“景元将军所有人都会买,其他人的话看各自种族了,持明族买这个饮月,狐人买白珩,云骑军官买镜流,短生种或者想当工匠的人买应星……啊对了,我们这里有一套祈福人偶,买了之后供到附近的帝弓庙里据说很灵验哦,是本店最畅销的产品之一!”
她边说着,边把一套小人偶展示在了两人面前,这套人偶虽不算雕得非常精细,特征倒是一看就能对得上,景元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发现每一个人偶的背后都刻着祈福的字句。
景元玩偶身上的刻着“事事顺利”,丹枫刻的是“身体健康”,应星刻的是“财源广进”,白珩是“喜结良缘”,镜流是则“学业有成”。
景元刚把每一个玩偶身上的祈福字句看清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嘟哝:“为什么会是财源广进?”
罗浮将军非常努力才让自己不要当场笑出声。
“要一套这个。”景元指了指摆在货架上没有被拆封的祈福人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微缩版武器:“那个也要一套。”
“多谢惠顾!”看着从钱包里大方掏巡镝的景元,导购小姐笑靥如花:“出门往左走,小巷子深处就是帝弓庙,两位既然买了祈福人偶,就顺便去拜一拜吧!”
又是买东西又是去庙里拜的,今天的踩点莫名其妙沦为逛街,好在星核猎手对此并没有太大意见,他只是沉默着,很自然的走在景元身旁,两人朝着帝弓庙的方向踱步而去。
建在赤水湾里的帝弓庙看上去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入口在小巷子里,门面不大,可能是藏得太深,来祭拜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两人踏入门槛,玄关后的木制大殿以及其中的帝弓雕像便尽收眼底,大殿前面的供桌上摆满了小人,仔细一看,果然全是文创店里的同款。
“帝弓司命庇佑。”景元合掌祈祷,掏出四个小人,一个接一个的放在了桌子上。
黑发的星核猎手抱着臂端详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道:“罗浮将军的呢?不摆上来?”
景元笑了笑,抬头望向帝弓司命的雕像,帝弓扬起的紫色弓矢直指天空,只是那天空方向被屋檐盖着,阴影落在祠堂里,显得有些昏沉,他低声问身边的星核猎手:“你觉得,云上五骁的故事流传至今,本质是什么?”
“本质?”刃讽笑道:“五人里仅有一人由生至死清清白白,剩下的四个人早就沦为了笑柄,本质难道不是笑话?”
“哈哈,你说的对。”景元轻笑后又轻叹一声:“乱世显英杰,时艰挺脊梁,人心思导向,英雄振纲常……仙舟需要英雄,哪怕是有污点的英雄。”
“帝弓浴火化神斩建木,云上五骁力挽狂澜击外敌,这就是仙舟想要向仙舟民讲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谁,并不重要。”景元望向手里那个没有摆出去的人偶:“哪怕这五个人里有三人或逃或囚,只要有一个人功绩仍在,云上五骁的故事就仍是仙舟需要的英雄故事。”
“如果这最后一人也落得个不太光彩的下场,恐怕仙舟就不需要这样的故事了吧。”景元笑着摇头:“英雄的故事会被别的故事取代,云骑四杰?方壶五英?谁知道呢?”
“所以这最后一人,早已沦落俳优之列,舞于殿堂之上,不过逗人一笑罢了。就算是寿命将尽,仙舟人仍需要他交代一个最符合英雄身份的退场——英勇抗敌,殁于战场,如非此种,便会遭人唾弃。”景元的叹息道:“这样未能被盖棺定论的人,不应被放置于此处。”
“……哼。”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景元发现自己手里的人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而星核猎手手里则是多了一个人偶,刃小心翼翼地把那人偶摆上供桌,随意合掌拜了一下,转身看向了他。
“景元为仙舟鞠躬尽瘁数百年,仙舟英雄这几个字他担得起,当之无愧。”星核猎手抱臂,语气理所当然。
“…………”谢谢二字顶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景元轻叹一笑:“抱歉,我们罗浮人就是想得太多。”
“你知道就好。”刃转身,背着帝弓神像朝外走去。
【景刃】除非亡妻从天而降16
summary:退休后前神策将军被死而复生的前任迷得五迷三道,然后被劫走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楼了,带上门前又看了眼床上的人,不由得心里漏了一拍,大概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稍微懂得了那么一点爱。景元要是知道他现在想什么,大概会被沉默许久,十分无语。
下楼时老板娘撑在前台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猛地惊醒,一看到他,神色很复杂。刃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多半时候我行我素,早就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
记得有人说他要是个都市上班族大概是那种在安静得像停尸房的办公室里外放接客户电话,面对客户的指责会语气平淡地说“你的要求不是我不想满足,是老板觉得你不需要那么多经费”。接着一屋子人...
summary:退休后前神策将军被死而复生的前任迷得五迷三道,然后被劫走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楼了,带上门前又看了眼床上的人,不由得心里漏了一拍,大概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稍微懂得了那么一点爱。景元要是知道他现在想什么,大概会被沉默许久,十分无语。
下楼时老板娘撑在前台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猛地惊醒,一看到他,神色很复杂。刃是一个很讨厌麻烦的人,多半时候我行我素,早就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
记得有人说他要是个都市上班族大概是那种在安静得像停尸房的办公室里外放接客户电话,面对客户的指责会语气平淡地说“你的要求不是我不想满足,是老板觉得你不需要那么多经费”。接着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老板推门而入,说都辛苦了,咱俩一会下班后团建一下吧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下你们,费用大家平摊。所有人面面相觑笑得很僵硬,说哪里哪里不辛苦,只有他放下电话看了眼表,拎起包就往外走,老板拉着他问你要去哪,他说:不团建,要回家喂猫……也许地铁上被挤着踩到人了,会无言的用眼神表示抱歉、把对方盯得发毛最终转而向他道歉说不好意思的咯到你脚了。
听到这番评价,刃只是眨了眨眼睛,说:“嗯。”十分敷衍。
接着银狼吹了个泡泡,很泄气地往椅背上一靠。我就说吧。他记得卡芙卡说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优点是他可以对自己想做的事情全情投入,缺点是容易孤独终老。银狼说你说那些没有用,爱情皆是虚妄,叔可不在意那些。
“……”
走到门口的时候刃又停住了,转过身。那女人很快收回了视线。刃又走到他面前,很直白地问她:“你想说什么?”
“?”
那之后老板娘说得话听起来很抽象,大概是,爱一个人要尊重他的想法,要去思考他想要什么。恕我直言,你管他管得太紧了,要适当地松手才能让他意识到他离不开你。
刃微微眯了眯眼睛,看起来有点像是生气了,于是老板娘又闭上了嘴。接着她发现她貌似想多了,男人拉过椅子,坐下了,一种要和她长谈的架势。
“你认为他现在,想要离开我。”
女人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想解释一下,又感觉他是不会理解的,女人看着他沉默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刃问她笑什么,她说抱歉,想到了她老公,以前他老公也和刃很像,喜欢和她寸步不离,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教会他一些关于爱的事情。
总有人把爱挂在嘴边,仿佛那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刃先是顿了一下,只问她,“那是什么感觉?”
那很难形容。她看着刃,说,她不否认占有欲也是其中一种,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本能的渴求他,你会想要拥有他,你甚至想要支配他的过去和未来,甚至患得患失到,他的目光落到别人身上,你便忍受不了。
你认为我爱他?
刃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又感觉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于是半是无奈半是讽刺地审视着这个和陌生人交谈的自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疯魔。
女人摇头。
那你一定是在为他求情。刃说。
女人说没有,她只是,看到他们两个,想到了她自己的事情。她丈夫死了,她时常怀念。
刃顿了一下。
“不用抱歉,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倒也没有,”刃说,“我很羡慕你丈夫。”
“?”
“你丈夫……很爱你。”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劲,他补充了一下。
这句话大概很难理解,女人眼中的疑惑要收不住了,最后拿出了青春年少的时候做阅读理解的功力,觉得这个男人可能是在为了他男朋友不爱他而在黯然神伤。最终笑得很勉强,女人说,没关系,你只要用对方法,他也可以很爱你。
刃皱眉,想说他其实不是很在意他丈夫爱不爱他,更何况景元并不是他丈夫。若爱是一种注定会让人受伤的东西,那他希望景元不要爱他,那样之后好抽身,好让他能稍微容易还清欠他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怎么做?”
刃听了俩小时一对一爱情培训课,最终若有所思的出门了。
没有走太远,大概是心里还惦记着某个被他关在屋里的人,虽然对方昨天和他保证他不会再跑了,但刃总归还是对他缺乏信任。
他买了吃的。又走进了裁缝店,老板眼睛放光,出于一些裁缝的本能,看到他身量高挑气质非凡,往那一战和男模似的,就忍不住每件衣服都往他身上比划比划,恨不得直接把他摆外面招客。
但客人面色不是很好看,他也只好讪笑着收回手,跟在男人身后看他随手抓了几件黑色的成衣递给他。老板找来袋子,在堆满布料的案上将衣服帮他叠好再收进去。全程刃无言地等在一边,像是对这种事情很熟悉。
结了款把衣服拎到手中又顿了一下,刃看着他,刚刚大概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此时开口和他要了一套西装。
走出门的事后又盯着发型模特头发上的发饰出神了。
那是一根玉兰簪子。老板说那是仙舟款式 ,很有异域风格。
“……”
景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很痛苦,倒不是之前那种受了伤又泡了海水,于是一边发炎一边发烧的痛苦,单纯是全身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十分无助。
怪无语的,大概是想到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好说歹说保证他一定不会半夜顺窗户跑了,刃还是在睡觉前“保险起见”把一条锁链绑到他腰上又拴在他自己的手腕上。景元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刃忙完那一套,感觉心中已经再也升不起什么波澜。刃看他僵在那里不动,看他的眼神却又平白带了些警惕,说,刚刚不是你吵着困了吗,怎么不睡。
景元无话可说,背对着刃躺下了,身上的锁链随着动作哗啦啦地响。他希望旅店的隔音够好,不然让隔壁听见了大概会以为他们在玩一些奇怪的play。
那一晚上他睡得并不好,实话说,这并非他的错。
做了八百年仙舟公务员,景元对于忙里偷闲、见缝插针睡觉这一本领已经炉火纯青,只要给他一个稍微安静点的环境,他靠着墙站在那里都能睡一觉,就算平时公务缠身大事小情把人烦的要死,但只要他意识到自己该休息了,也能很快把不利于睡眠的消息很快从脑子里清出去,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符玄不止一次在听起来很刁钻的地方把景元拍醒,说将军你这随地大小睡的本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景元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只让她好好学好好看,这就是他八百年来尚且精神状态稳定的一大诀窍……总而言之,景元对睡觉这回事颇有见地,无愧于闭目将军的称号。
但某个把他物理意义上拴在腰带上的前星核猎手躺在他枕头边,且不是一般的神经紧张、草木皆兵,他稍微翻个身,刃都会猛地睁开眼睛,接着努力控制他自己不要把枕头低下的刀拿出来横在他脖子上。
好在刃也很累了,即便是身负丰饶赐福身体素质好到爆炸的刃也有他作为人类的局限,更何况前几日经历了一番惊险刺激的逃亡,简单算一算他已经两天没阖眼。景元闭着眼睛让刃放心,实则绷着神经,直到听到刃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去才放任自己安眠,可惜他想的终究还是太天真,他忘了刃其实睡着了也并不安稳。
刃还会做噩梦。
景元转过去,看他,又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做过。只是那时刃还没有成为刃,他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害怕把他弄醒。
梦中他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咬着嘴唇,皱着眉,眼皮疯狂抖动着。像是在痛,有像是在、恐慌。不知为何,景元忽然想要将对方眉间的褶皱抚平,方一抬起手便被睡梦中的人攥紧手腕。
微微睁大眼睛,没来的及反抗,便又被其拽过去,死死地环在臂弯里。陷入噩梦中的人下手没个轻重,腰间的手把人箍得发疼,仿佛要将他揉在自己的骨血里一般,简直要无法呼吸。
景元听见两人之间的锁链发出碰撞声,以及近在咫尺的人温热的呼吸,与胸腔中,逐渐平稳下去的心跳声,有些失神,终还是叹了口气。“我在呢。”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睡意再次席卷而上时他想着第二天刃最好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接过他一睁开眼睛,发现某人早就没影了,而他被以一个更为刁钻的力道绑得更结实了。这让他很郁闷,郁闷又烦躁。
九点左右的时候有人来敲门,说是旅店准备了早餐,问他要不要。
景元盯着门欲言又止,很想让对方开门进来,但是想着现在这个场景不是很雅观,影响不好,便闭嘴了。他想着刃最好不是半道变卦,又想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跑了。
……
两小时后他被人掀了被子,再次有人把他叫醒。
眼皮沉重,反复尝试了几次还没有睁开,他听见回来的人走到窗边,把窗帘打开了。外面的阳光不错,仿佛隔着一层眼睑都能把景元晃得目眩。
“都日上三竿了,你小子还不起?”
那人说着,走到床边。
心中想着,这都是谁的错啊,又隐约觉察到一丝不一般。接着他睁开眼睛,看到刃站在床边,抱着手臂,头发被束起,脑后簪着一支玉兰花簪。
刃看着他,没什么表情,许是意识到气氛不对,刃眨了眨眼睛,像是费神地想要回忆什么一般,最终从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找到了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答案。刃看着景元,艰难地、努力地扯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
“……”
景元愣住了。像是被过于久远的时光一下子勒住了咽喉,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出神,又或者看着,更久远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那表情都和“愉快”那种情绪不相干,刃嘴角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又在一瞬间敛去,他皱眉看着景元,状似疑惑不解,“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那时景元才算如梦初醒,抬起手扶着额头一阵沉吟,“不,只是有些……”
“有些什么?”不知怎么的,心中不甚痛快,刃冷淡地笑了一下反手拔了那根簪子,长发再次散漫地垂落在肩上,刚刚某些无形、似有似无、幻觉般的东西又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感觉有些,无力,又骤然升起一丝怅然若失来,仿佛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一件什么东西。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很厌烦,乃至憎恨。
“人死了,但是心还死不了,是不是?”刃的语气有些冷,说的话有些不知所谓。
景元皱起眉,凭借着他对刃的一些思维模式的了解琢磨好一会,觉得有些惊奇,感觉刃在隐隐地对某个他认为已经“死去”的人不满,那个人叫应星。
“……”
“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
刃掷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去,在走廊里拉开窗户,对着窗台点了根烟。出门前,他把那根簪子随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那之后,没有再被五花大绑、看起来暂时恢复了自由身的景元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偶尔和走廊里隔着一道门、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对视一眼。后者几次眼神中都闪着一丝被克制的不耐烦,像是早上出门前等着对象对着镜子精心打扮的一款男友。
接着景元又当这刃的面,把那根簪子捡了出来,擦了擦,收回怀里。他走出去,有意没去理会刃面上那一副欲言又止。“走吧。”他说。
接着他们下去退房。只过了一晚,老板娘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看了看景元,又花了稍长的时间看了眼刃,像是在和他进行什么眼神交流。在一阵无言的沉默中老板娘忽然笑得很明媚,说,恭喜,你是我们旅店这个月入住的第99对客人,我们这边会给你们赠送一些小礼物。
说着从脚底下拿出个箱子,让他们选。
刃面无表情,而景元顿了一下,配合的笑了笑,在一箱子各式各样的小东西里真的翻出点有用的,一些车载音乐磁带。边谢过了老板娘,说真是帮了大忙,可以填充一些枯燥的旅程。
话没说完,站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刃一声冷笑,“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哎,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刃从刚才开始心里就憋着一口莫名其妙的气,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了,两分钟后景元听见他在外面按车喇叭,大概是催他出去。
景元拿着那盘磁带上了车,在刃的注视下关上门,妥善系好安全带,见老板娘出门来送,还摇下车窗和人挥手道别。景元似乎一直这样,无论是何境遇,身在何方,总能轻易地和人熟络起来,这不是这些年来的工作缘故积累下的“知人善用”的经验,刃更倾向于,他有这种天赋。
刃全程未执一言,直到景元意识到他似乎还没有开车才转过来看他,带着点调笑地问,怎么,你也想和她道别?
刃抿着唇,没有看车窗外的女人,只盯着景元看,心中压抑着一种,不知所谓、不知从何而起的烦闷与愤怒,映入后者眼眸中的或许是一张绷着颇为怪异的神色的脸。终是没有回答他什么,只是在景元的注视下拉住其手腕,在景元略显惊讶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将人拽向自己,给了他一个泄愤一般的吻。
几秒的唇齿相依,从对方片刻的僵硬中真切地尝到了什么。刃又放开了他,景元嘴角被咬出一道红印,愣了两秒,像是被他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懵圈。他面上有些发热,简直算是有些狼狈地摇上车窗,刚回过身想要和刃讨个说法时却毫无预兆地被一脚油门拽地身形不稳,幸好系了安全带。
那之后刃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才从景元这一系列反应中,咂摸出一些,名为愉快的兴趣。他对此很满意。
“哎,光天化日的,影响多不好。”
“是吗?”刃说,“她没意见,你有意见?”
心说,她哪敢有意见啊。
景元不是很想承认他被搞得有点飘飘然,显得有点太不体面,遂只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想抬起手摸鼻子又僵住了,终只弯下腰,说:“刚刚我们拿的纪念品,不就正好物尽其用了嘛 。”
刃不想否认他喜欢看景元这样子。
边说着,边把磁带往车载收音机里塞。捣鼓了一会儿听到磁带运转的声音,景元才直起腰坐回去,十分规矩,像是学前儿童第一次坐上星槎去郊游。
TBC
好,还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下章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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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刃/景应】我和我那冲喜的哑巴情人02
景元&应星:(尖叫)我超!怎么是你?!
正文: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应星就被身旁的动静闹的半睁开眼睛,他知道是景元要走了。
可是身上酸痛实在不想再搭理景元半分,昨夜他跟疯了一样折腾人,不知道是不是再跟应星讨那半个时辰的冷待,于是那双紫色半睁开的眼又闭起。
假装困倦的人应星没看见景元穿好衣服又回过头无声的注视,他们总是这样天亮就散,见不得光。
可是昨夜的欢情,皮肤温热的触感,耳边散乱的低喘,好像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这位年轻的小少爷。
年轻人敛下眼中贪恋,心中叹道,这世人都是如此,得到了———就想要更多,不知饱足。
贪婪,实在是贪婪。
于是景元准备推开...
景元&应星:(尖叫)我超!怎么是你?!
正文: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应星就被身旁的动静闹的半睁开眼睛,他知道是景元要走了。
可是身上酸痛实在不想再搭理景元半分,昨夜他跟疯了一样折腾人,不知道是不是再跟应星讨那半个时辰的冷待,于是那双紫色半睁开的眼又闭起。
假装困倦的人应星没看见景元穿好衣服又回过头无声的注视,他们总是这样天亮就散,见不得光。
可是昨夜的欢情,皮肤温热的触感,耳边散乱的低喘,好像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这位年轻的小少爷。
年轻人敛下眼中贪恋,心中叹道,这世人都是如此,得到了———就想要更多,不知饱足。
贪婪,实在是贪婪。
于是景元准备推开门的手,改成了推还在睡梦中的某人,硬是把人身体颁正,压上去一顿乱啃,又不敢留下印子,生怕这位“娇美”的寡妇被病逝。
他想这可真不公平,受累的是我,享受的人是应星哥,明明是姘头,画本子里是你侬我侬,不舍分离片刻,怎么到我这里连个送别软话都没有。
不得劲,是在不得劲。
到底没忍住勾住他的唇舌在内壁狠狠咬了一下。
应星本来是闭上眼养神,几近入梦时又被压住动弹不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小子!天都没亮发什么疯!
倏然嘴里一痛,哪还不知道这矜贵的小少爷闹什么,扯着手中的衣领,腰腿施力把人压在下面,看着景元不断颤抖的睫羽,呼吸都轻缓了许多,是得再给点甜头了,不然怎么使唤的动小少爷翻墙?
随着主人的动作,那头柔顺的白发逐渐落在另一人的脸颊两侧,呼吸逐渐交缠,四目相对之际,景元都认为这个人肯定会做点什么。
快做点什么吧,应星。
矜贵优雅的小少爷不值钱的想着。
可是这人耐性极好,只是缓慢的朝他逼近却不做任何动作。
快做点什么吧,应星哥。
喉头微动,景元没出息的有些紧张。
这个人仅仅是朝他靠近景元就有些无法把控自己,这段危险的关系中,越陷越深的人仿佛只有他,应星的白发垂下像是蜘蛛用来捕猎的细网,将他粘住,紧紧缠绕。
应星情热之际那双手臂紧紧的搂抱着景元的脖颈,将他压向温(da)柔(xiong)乡(pu),更像是在吸人精魄进食一般。
坏了,这人上辈子难不成蜘蛛精转世?
应星才不管景元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他看着眼前纯良小少爷的瞳孔深处微微颤抖,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多可爱啊,紧张的喉结也都在发颤。
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的身影,就连这副身躯也只有他,应星对于这个认知无比的满足。
也没再跟景元故意拉扯,上前亲了亲他的耳垂。
“小情郎,再不走天亮了就要被人看见了”景元心想这还差不多,哪知道年长的人总是喜欢看小年轻忍气吞声的表情,自然的接了下半句。
“被人看见下次再想私会,可就没机会了”
前一句还像是犒赏的话,怎么后半句又急转直下戳人心窝子,景元嘴角向下明显不开心了,扯开身上扒拉着他衣襟的人就走。
应星哥!你可真是个坏蛋!
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或许是家中有人疼宠,景元生气也像撒娇,应星爱看极了,他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位可爱的会撒娇的妹妹,明明他也可以有机会做一个好兄长。
被扯开的人又拽住了景元的衣袖,找补了句,下次穿什么衣服随你。离开的人步伐停顿了一下,也没再回头径直离去,可是怎么耳朵上可疑的红色?
终于把这个冤家打发了,应星也没了睡意,他现在得起来把床单搓了,这东西可不好叫人看见。
自从被主家发配到宅院破烂的边角除了吃喝,其余都得自己动手,倒不是主家苛待,吃穿住行都有。
但…..他性别不能暴露,贴身衣服都是自己来洗,应星自幼就吃惯了苦头,倒也适应良好。
从他答应这场荒唐的婚事之后,他的身边处处都感觉荒诞。
应星此人从不信命,从支撑起养母和妹妹二人可见一斑,但到底囿于命运嫁入这深不见天的内宅,他揉着手中沾满不明液体的床单,心里想的却是他肯定是色迷心窍,不然怎么会和一个比他小了整整6岁的人,还是一位男性搅合在一起。
更荒诞的不是这个,是他居然在和景元偷情的同时,还外出在打另外一份工。
他泼掉木盆中的水,将床单拧干搭好,回屋等待着下人将早餐端过来,盘算着自己几时能到怀炎师傅的店里。
冲喜失败,在此地是不受人待见,但到底衣食无忧,应星本不必如此艰辛,主家盘算他心里有几分清楚,无非是怕活葬损了阴德,怕儿子在底下无人相陪,又怕百年后无人记得给他那短命的儿扫墓罢了。
可是应星,就是不认命。
他可以接受死后要和一个未见过面的人合葬,可以接受终生扮成女子模样,可以接受冷待白眼,吃苦受罪他都可以。
可他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荒废掉得来不易的人生。
他们村子,只活下来他一个。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在这个世界上挣扎。
等下人们又去躲懒,应星抱着他自己带来的男装,悄悄溜了出去。
今日,怀炎师傅的店里可有一个大主顾要定制。作为怀炎已出师的弟子,应星已经是独挑大梁的存在,现在师傅外出,店里仅剩他一人和另外两个学徒小伙计。
他出门晚了,也不知道那位主顾会不会已经走了。本身客人定制只需阐明要求,付了定钱,约好工期足矣,根本不需要应星再去出面。
偏偏这位客人财大气粗,且要求极高,未见到制作师傅前不愿意讲明要做什么,小伙计这才没法子,悄悄给应星递了信儿。
按理说应星被管控在内宅,根本无法接收信件,可偏偏工匠手中功夫了得,脑子也敏捷,他和养母一家已是陌路,自然不可能再让人帮忙,就连他跟怀炎学艺这件事他也是瞒得死死。
那这信儿,怎么递他手上的?
应师傅说不告诉你。
待那间名为朱明火的店出现在眼前,一并看见的还有门口小伙计伸老长的脖子。应星看着觉得好玩,脸上是在内宅没有的松快心情。
“应师傅!您可算来了!大主顾等您三天了!就是不走,天天来,天天来。今天天不亮就敲门来了”
“那问清楚主顾要什么了吗?”
“额….只说要给自己的夫人定个东西,别的什么都不肯说,钱倒是一把一把的给,应师傅,您看接吗?”
接,怎么不接,也不知道哪来的冤大头,应星面上不显,沉稳的点点头,问客人在哪,小伙计指了指内间,也不凑热闹跟着进去,眼神急转找了句店里还有事儿干,赶忙飞奔去找了另外一个伙计。
看样子真是怕了这位难缠的客人了。
应星摇了摇头,心想年轻就是好,跑得真快,也不给应师傅上杯茶水。
推开门,那客人站在应星着手制作的屏风后,隐约可见绑的高高的马尾,身形可真是高大,和他差不多高。
“抱歉,让您久等了”
“伙计招待不周,还请客人见谅”
应星隔着屏风先是道歉,没想到那客人一时没有回,正心下犯着嘀咕,有钱人可真是喜欢拿捏腔调哈,道歉都不接,那还等了三天?
毛病。
就在应星准备再接一句道歉时,那人开口了。
干。
这么耳熟?
没记错的话,早上还见呢!
“应星哥,你可从没跟我道过歉。”
———————————————
应师傅:哪位人傻钱多的冤种,花钱排队等着见我。
景元:佛了,工匠脾气可真够古怪的哈,约了三天才肯出来,我就想给应星哥定个东西!这么难!要不是听说这家师傅手艺好!我才不来!
应星/景元:我超,怎么是你?!
应师傅:听说,你要给你夫人(重音)定东西?
景元:汗流浃背.jpg
【景刃/景应】我和我那冲喜的哑巴情人01
想写一个熟妇刃刃,但偷晴版本。
建设一下tou情景(应)刃,应星后续会改成改名成刃。
冲喜应星(刃)x隔壁家的小少爷景元
正文:
应星刚过门就死了夫君,他本身就是替养母的女儿嫁过来冲喜的,结果喜是变白,他坐在铺着鸳鸯戏水的床榻上听着门外的声音
“真是个不吉利的”
“哼,真是克夫命!过门就不行了!”
应星想他一个男人冲喜,有什么作用。
要不是为了还养母恩情,他也不会假扮养妹嫁来冲喜。
他掀下了盖头,他知道等会就会有人过来强迫他换上白衣,他不能让人发现他真实的性别。
视线突然转到室内的花雕木柜上,里面应该有提前准备好的新嫁娘裙衫,门外那两个碎嘴的......
想写一个熟妇刃刃,但偷晴版本。
建设一下tou情景(应)刃,应星后续会改成改名成刃。
冲喜应星(刃)x隔壁家的小少爷景元
正文:
应星刚过门就死了夫君,他本身就是替养母的女儿嫁过来冲喜的,结果喜是变白,他坐在铺着鸳鸯戏水的床榻上听着门外的声音
“真是个不吉利的”
“哼,真是克夫命!过门就不行了!”
应星想他一个男人冲喜,有什么作用。
要不是为了还养母恩情,他也不会假扮养妹嫁来冲喜。
他掀下了盖头,他知道等会就会有人过来强迫他换上白衣,他不能让人发现他真实的性别。
视线突然转到室内的花雕木柜上,里面应该有提前准备好的新嫁娘裙衫,门外那两个碎嘴的婆子还在大声嘀嘀咕咕生怕他听不见。
估计是主家还未吩咐要如何处理新嫁娘,所以暂时还未有人前来,只是派人守门。
从冲喜就能得知此地风俗落后传统且愚昧,应星想搞不好是要陪葬。
他只想偿还恩情,并不想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是逃?还是先换衣服再做打算?
这两个选择都通向未知的未来,逃跑——会在这个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地方引起公愤,且会祸及养母一家,以及门外那两个吵闹的婆子。
她们会死。
如果被抓回应星自己会遭遇什么,他心下也是没有底的。虽然自从答应这门荒唐的婚事后自认已经还清所有恩。
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几条生命,他还年轻,不想背负几条人命。
大红的蜡烛撑起了屋内的光亮,让这间布置的相当喜庆的新房看着红彤彤亮堂堂,视线扫过室内,这位漂亮年轻的“新嫁娘”在迅速的思考下,还是决定先换上白衣等主家作出决定。
实际上把自己的姓名全盘交予他人之手的感觉并不美妙,应星无数次的思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捏紧手中绣有精致纹样的衣袖,觉得自己还真是糊涂。
他已经在新房这里等待了又一刻钟。
跑就是了,何必留下承担一个相当不妙的结局。
更让人不安的是门外的话语声,有一句没一句的也在逐渐消失。高度警戒之下,不知何时,再无人声,只有红色喜烛噼啪作响,恍惚中他居然靠着床边合上了眼。
“醒醒,醒醒!”
应星猛然惊醒,怎么会睡过去!太不合理了!
来人正是门外的婆子之一,看着新嫁娘已经换好的素色衣衫,眼里闪过一丝可怜。
“主家让我带你过去”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垂下,也不做声,点点头就起身跟在后面。
哪怕这是盛夏,夜里的风吹着也有几分寒凉,应星的思绪随着几缕风回到了过去,那好像也是一个盛夏。
那时的他不过六岁,家乡被洪水冲毁,流离失所,也不知道跟着哪路逃难的流民到了这处小镇,路上坎坷艰辛不提,好在上天垂怜让他进弃婴堂。
在那里他度过了几个月,后被养母一家领养。
领养的原因也很简单,是那对夫妻结婚6年无子无女,有一位路过小镇的瞎子跟他们说,你们命中注定无儿无女,若想要有后嗣,得找一位命中有手足的幼童,且这幼童年龄也得正正好好6岁。
老瞎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人领回来了,好生养着,不出一年定会有好消息。
那家人千恩万谢,将应星带回。
果不其然,次年养父母有了好消息。
生下来是个闺女,养父养母开心极了,觉得那老瞎子说的对。
他们命中无儿女,可是应星命中有手足。
应星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过去了,养父养母对他极好,妹妹也雨雪可爱,刨去前几年的不幸,他过的已经是极好的了。
可能老天爷就是见不得人好,灾难就是这样降临的,在应星十岁,妹妹三岁时,养父因病去世。
起初,家中还有微薄积蓄,养母也努力给人洗衣做零工勉强维持生计,后来妹妹生了一场病,持续了大半月,或许是怕小小的孩童也随着父亲去了,养母无心再去做工打理家中生计,眼见着家中再无半点米粮,应星知道作为家中唯一可以指望的顶梁柱,他需要做点什么。
没人知道小小的应星是如何祈求别人给他一份工,但是那晚他带了几枚铜板过去递给养母。那位母亲红了眼眶,抚摸着他的头,跟应星说,好孩子辛苦你了。
应星摸了摸衣袖下做苦工留下的勒痕,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到了”
冷淡的两个字打断了应星的思绪,他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衣袖下的小臂上,告诉自己,这么些年也过来了。
不怕,应星。
这位漂亮的堪称浓艳的新嫁娘,弯了眉眼对那位领路的人点点头,算是谢她带路,随即推开门走进已经改头换面的厅堂。
那婆子看着这位哑巴新娘,温和地走了进去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落下,到底心里叹了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堂内清净,已经没有多少下人,他那短命丈夫的二位高堂,他的婆婆和公公———两位脸色挂泪的悲戚老人,见他来了,也不做声。
还是旁边年纪更大一些穿着明显是管事的人,要应星去灵前跪着。
看着厚重的棺木,安静的灵堂,手中的白色纸钱,他想,跪一晚总比丢了命强,对吧?
没人知道他们商讨如何,但是应星就那样跪了一夜。
自那之后,冲喜、新婚丧夫、晦气,扫把星的名头都安在这位无辜的新妇身上,应星也被关在内宅,身边总是跟着监视的人,好像生怕他红杏出墙,做出丑事。
但就是这样一位安守本分的寡妇,却正在和景家的小少爷偷情。
在亡夫出殡那天,应星作为未亡人自然是被要求捧遗像走在前面,到了坟地,动土落铲,一切顺利进行。
除了周围那些看着新嫁娘美丽容颜的恶心目光,让应星有些厌烦,在那些目光中有一道很特别,不带任何欲念,纯粹是欣赏和惊艳。
应星扭头看去,只见一双金色的含情金眸,还有一颗多情的小痣点缀在精致的面庞上。
那是他们的第一面。
后来两人如何搞上的,已经没必要再回想。
今天是他们相会的日子。
景元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了头他只知道两人的关系被外人知道会身败名裂。
可是这种背德感带来的刺激像是饮鸩止渴,他每每想停止,却总是对上那双紫色的眼睛就晕晕乎乎,想着应星可真是漂亮。
反正他肯定是见色起意,景元熟练的翻过墙头,小心翼翼的直奔目的地,他漂亮的宝贝身处这府上最荒凉的居所,虽然有人监视,但是大多都已经是点个卯就各自干各自的,他们不相信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的,还是个哑巴的寡妇能在宗族规矩之下干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丑事。
这很是方便了景元和应星不光彩的往来,景元摸进卧室的时候,隔着稀薄的月光,床帐后是已经躺下的一道身影。
听见动静,也没起身,只是低低的说了句,
你来了。
他软了目光,心里也软软的。
觉得自己像是个应酬后晚归的丈夫,床塌上是松了发髻,身着宽松衣袍睡眼惺忪等他归家的美丽夫人,真希望此刻床上躺着的是他自己光明正大的媳妇儿。
可惜,他到底来晚一步,这个人是别人名义上的未亡人,他们在明面上甚至都不熟悉。
景元也温柔的应声,动作轻缓的脱去外袍鞋子,掀开帐子,也没急着进入正题。反而坐在床边借着月光注视着应星。
或许是感觉到今日的景元不太一样,躺着的人也翻过身,正对上景元的目光。
“怎么了,不做?”
那张脸被月光照耀的越发白嫩,虽然有一半还处在阴影下,但是依旧不掩盖他的美丽。
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就那样注视着他,景元心头一阵乱跳,哪怕进行了无数次更亲密的事情,他还是会败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下发紧。
错就错在他们认识太晚。
景元止住心头的酸涩,摇摇头,告诉他只是想多看看应星哥。
“看我干什么,你看了多少次了?看不厌的吗?”
应星嗤笑景元纯情的行为,两个人的关系只是简单的肉//体关系,各取所需。
可是景元总喜欢用各种行为,话语,目光让应星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想要的更多。
谁让景元天生一双含情目,看狗都深情,也让应星在床榻间不自觉沉迷在那双眼中。
今天,又来这套,应星心下也有些焦躁,他们不可能的,景元自己心知肚明。
“要做就做,不做就滚”
应星也不再管坐在床边的景元,翻身背对着年轻人,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可是应星知道景元没有走,那道目光依旧在注视着他。
顺着他的肩背,向下滑去。
今天,应星穿的是一件薄透的白色外罩衫,内里真空。上次景元说想看,他嘴上说着没有,不穿,超强行动力的景元就给他偷偷订了一件。
身后的视线愈发放肆,可就是没有任何举动,应星索性不管,今天的景元打定主意一样想等他服软,但是幼年就开始艰难求生的孩子,和这种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富家少爷不一样。
应星也有自己的脾气,哪怕暂时被困内宅,他也不是景元可以随意把控揉捏的东西。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间,景元首先没忍住。
“我很开心,你今天穿了”
躺着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似乎在说景元蹬鼻子上脸,随即一双温热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景元压低身体,扣住他的肩头,温热的气息洒在对方脸上,唇齿相贴间
———————doi略,晚点放凹三和企鹅—看不看都行就是景元撕那个应星穿的纱衣嘛….———
应星被折腾了半宿被抱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后背,昏昏欲睡之际,景元抛下一句惊雷。
“应星哥,我们私奔吧”
应星被这句话惊醒,心里想说你疯了?
可是迟疑片刻,景元亲着他的耳朵说。
“说笑的,应星哥快睡吧”
手下的躯体逐渐放松,景元心下暗叹,唉,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就不配有个名分吗?
———————————
应星:doi是doi,感情免谈。
景元:应星哥好香好软好漂亮好好艹。
略的部分看不看都行啦XD,就是景元撕一下纱衣,中途屋外有人路过敲敲门,哥忍的辛苦不敢出声,猫猫还要坏心顶一顶。
【崩铁/景刃】相看两厌(01)
*现pa架空伪骨科+破镜重圆
*happy ending的小小虐
*巨型ooc慎入!
———————————
01
朱明市晚上七八点是下班高峰,车喇叭滴滴嘟嘟每条路上都在响,坐在车里抱着胳膊半天都等不到车流少上那么一小节。
刃见怪不怪地歪脑袋往车窗外探,避着风点了一根烟。
他拿手拢着那点火,甫一点着就瞥见前车车尾的红灯灭了,于是一手把着方向盘,紧撵着前面车尾巴窜过了这个浪费他十二分钟的路口,这才随意从唇边叹出朦胧的烟。
啧,他踩着油门飙到了一个堪堪不被开罚单的速度上,拽着一路轰鸣擦着别的车旁侧飞过去,有些烦躁地想,要迟到了。
昂贵的跑...
*现pa架空伪骨科+破镜重圆
*happy ending的小小虐
*巨型ooc慎入!
———————————
01
朱明市晚上七八点是下班高峰,车喇叭滴滴嘟嘟每条路上都在响,坐在车里抱着胳膊半天都等不到车流少上那么一小节。
刃见怪不怪地歪脑袋往车窗外探,避着风点了一根烟。
他拿手拢着那点火,甫一点着就瞥见前车车尾的红灯灭了,于是一手把着方向盘,紧撵着前面车尾巴窜过了这个浪费他十二分钟的路口,这才随意从唇边叹出朦胧的烟。
啧,他踩着油门飙到了一个堪堪不被开罚单的速度上,拽着一路轰鸣擦着别的车旁侧飞过去,有些烦躁地想,要迟到了。
昂贵的跑车到底有它的底子在那放着,没让里头坐着的人就地起飞,接连收获其他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后刃卡着约定时间把车降速停好,将只剩一点火星的烟头按灭在一边,打开了车后门。
套着黑色职业装的女性坐在了后座,按下车窗后缓声开了口。
“抽烟了?艾利欧发的消息收到了吗?”
刃从后视镜挪回目光:“嗯,路上有点堵,凑空看了。”
卡芙卡挑眉:“所以?”
“不去。”
车没启动,而原先目视前方的人此刻拧着眉毛盯着车窗外的车流,两个字拒绝得干脆利落。脸上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其他的什么神色从后视镜落入卡芙卡的眼里,引得女人笑意微深,伸手虚掩住嘴唇。
“啊呀,拒绝的比我想的还快呢。”卡芙卡语气带了点讶异,欣赏着新做的指甲慢慢悠悠拖长了声音,“我还以为,你多少会对罗浮有些想念——那不是阿刃你的家乡么?”
……罗浮啊。
刃沉默,攥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捏紧了些。
说到底也的的确确是他的家乡没错,但与其说是他不想亦或是不愿意——倒不如说他不能回去。
某些顷刻间倒灌的记忆堪堪被他压在舌尖底下,混杂些微苦涩的尼古丁味道静悄悄蛰伏着,在看见那个地名后扯着皮肉带出一点疼,像被盐巴碰了一下的溃疡。
能忍,也不需要和别人谈及,咬着那块皮肉连痛呼都有点小题大做,就只能皱着眉缄默,然后别别扭扭又假装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没什么,刃说,就只是不想去而已。
他把脑袋后仰搁在靠背上,接完这一句后不明不白哈地笑了一声,把解释的话通通咽回肚子里,按灭手刹将车启动,在轰鸣的油门声里动了动嘴唇。
——他又想抽烟了。
那点苦醒不了多少神,勾的他烟瘾更甚,顾及着身后同车女性的身心健康才忍着没摸烟盒。于是本就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变本加厉雪上加霜,刃闷着声音补了一句,别问了。
卡芙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车厢安静下来,一路只剩车载音响里缠绵悱恻的情歌在唱。下车时她没直接走,绕到刃的车窗前停下,咚咚敲两下玻璃,随后递来一片银锡纸包装的口香糖。
“哝,路上小心,别走神了。”
刃应了,路灯下昏黄的光晕把女人的背影拉的长长的,他目送着卡芙卡离开,随后收回目光剥了糖纸,摸出手机左右划拉了半天也没划拉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后还是习惯性打开通讯录,望着置顶那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出神。
糖是薄荷味儿的,吸一口气凉到了嗓子眼。从前也有人爱吃这个味道的,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凉凉的甜味。还喜欢装模作样地在他房间门口晃悠,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探头探脑往里看。卡着刃放下笔的时候溜进来,递给他几颗糖,说,哥,你吃。
那都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了,本来应该是不怎么清晰的记忆,突然蹦出来还把自己吓了一跳。刃不自觉扬了唇角,顿了片刻又垮下来。
操,没事儿瞎想什么。刃草草揉了揉前额的头发,从塞在裤兜里被压瘪了的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点上,往嘴里送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还含着糖。那根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孤零零分外无辜地在他眼前烧。
………果然,那混小子只要一想起来就准没好事。
他翻出副驾驶上皱巴了一角的出差通知书,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刃真没看进去,只盯着罗浮市那三个字脑子里乱哄哄的,最后被掉在腿上的烟灰烧了一下才回过神。
他下了车,把一口没抽不得好死的烟屁股按灭,连带着烟盒和糖一并进了垃圾桶的肚子。左右看了一圈,锁上车准备去旁边商店再买一盒新的。
烟不是太好的那种,至少和他穿的西服不是很匹配。胖老板百无聊赖地晃了晃两根手指头,将付款码往刃面前一推。
要去扫码的时候刃才发现他把手机锁车里光杆儿一个人出来了,他手机玩的不熟,经常性忘带。刃把烟放柜台上,正想说不好意思我去拿一下手机,旁边却伸来一只手,越过他滴的一声扫了码。
“你好,来一包和他一样的烟,钱我一并付。”
那声音耳熟,一盆冷水似的把刃浇了个湿透,激灵灵从头冰到了脚。
他疑心自己听错,乱七八糟的声音翁的涌上了脑子,左耳朵恶魔右耳朵天使吱哇乱叫地吵架,脖子也不听使唤,连转头都僵硬得像慢动作。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刃条件反射着急忙慌地去否认心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名,心说一定是刚刚对着那张纸发呆发太久了,又或者听见罗浮这俩字应激过度,随便听见个相似的声音就感觉熟悉。
所有预想过的场景预想过的话在这一刻通通都没用透顶,他后来无数次的想到这个场景,无数次唾弃自己就应该把烟扔在柜台上转身就走,无数次想过他就应该把所有萌芽都掐灭在这个晚上一丁点希望都别留——
但那时刃茫然地发现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愣愣地,呆呆地站着,近乎贪婪地看着一张他许久没见已经长开了的脸。多没出息,刃心想,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臭小子长高了不少。
来人没有迎上他的目光,接过柜台上的两盒烟向老板道了谢,径直往外走出了店门。紧接着又往路灯下走了两步,笼罩在发丝阴影下的神情看不太清,之后他侧过身,站在刃的身前垂着眼睛将其中的一盒递过去。
刃木木地跟着他往外走,递过来的东西却没接。那盒烟在对方手里捏了很久,直到慢慢放下他才如梦初醒似地从嘴唇里挤出一个名字——
“景元。”
他没想好说什么,望着对方看过来的眼睛舌头直打结,驴唇不对马嘴地往下接: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不对,他并不想问这个,刃想,出口的语气也不应该这么生硬。只是他和对方太久没见,连怎么样和对方好好说话都成了记忆里许久不曾有的机会,奢侈得要命。
面前人的个子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小截,曾经需要向下一点的视线都发生了不小的偏移。刃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心尖,酸了吧唧地品出了一点“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的感慨。
穿着卫衣半扎着马尾被他叫做景元的男生一直安静地等着他说话,听见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反而愣了愣,把手揣在兜里站在刃的跟前,半晌才被气笑了一样开口。
“……你就只想问我这个吗,应星?”
景元叫着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名字,金色的眼睛逼得刃下意识想躲,不自觉错开了视线。
他没说话,接下来便是相对无言的安静。晚间的风挺好,树叶在响知了在叫,修剪过的花坛里青草气味随着呼吸蔓延进了鼻腔,隔着街道有摩托的轰鸣从这一头响到那一头,景元看他许久,最后挪开目光回答说,我早就会了。
……从你走的那天晚上起。
02
在景元还很小的时候,他一度觉得他哥应星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吃多了零食会挨批,跑着玩把衣服弄脏了也挨批,就连进屋忘记换上拖鞋这档子小事都会被母亲点着脑门念叨一句,你看看你哥,你再看看你。
那时的小景元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嘁一声,做着鬼脸吐着舌头说是是是好好好,拉长了声音冲背对着他低头写作业的应星撇嘴,说,应星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才怪。
那两个字他咽下去了没说,被泡在蜜罐里宠大的孩子,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哥哥”本能地抱了敌意。最开始时景元不肯叫哥,总是应星应星连名带姓地喊,被母亲低声训斥了一句也倔强地在心里反驳,他不是我哥。
——应星不是他亲哥,是在某个早晨突然出现在景元面前的。
还没有桌子腿高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叫做“领养”,只知道自从对方来了,父亲和母亲的目光就都被吸引走了,所谓的被夸赞的“别人家的小孩”从自己变成了应星。他生气又委屈,一股脑把错都推给了对方,自己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闷气,一门心思想着,要是能把他赶走就好了。
但他的小脑袋瓜里掏个底儿掉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趁着爸妈不在,鼓足了勇气站在临时改成卧室的房间门口,对着灰白头发的少年、他名义上的兄长大声说,我讨厌你。
应星那时是个什么神情呢?景元一直都不知道。
说着讨厌的小孩儿还没等想象中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场景到来,就先一步绷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起了眼泪。
那么难听那么严重的四个字,说出来就跟天塌了差不了多少。他出口的瞬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攒了几天的委屈开闸放水,连同着后悔一块儿化成了眼泪。再怎么努力瞪着眼睛让自己不哭,也止不住眼前一点一点模糊,小景元拿手背一抹,凉的,沾着些狼狈的水痕。
于是小孩儿沮丧又绝望地想,我真是一个坏孩子。之后又泪眼朦胧地瞧见应星往他跟前来,更加绝望地觉着完了,他也肯定以为我是个坏孩子。
新晋坏小孩景元觉得自己哭得没出息极了,抽抽噎噎地指着应星说,你别过来。
他边哭边控诉越说越委屈,呜哩哇啦口齿不清还间隔夹几个抽抽,中心意思倒了个个儿也说不明白,听的应星忍无可忍,伸手往小孩儿天灵盖上一摁,狠狠揉了揉对方支棱乱翘的毛。
喂,小不点儿,半大的少年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你讨厌我我都没哭呢,你哭这么起劲干什么?
小景元挣开了他的手,气势汹汹地捂着头瞪他。应星也不恼,抽了张纸往小孩儿脸上一糊,慢条斯理说,擦擦,你鼻涕泡都哭出来了。小孩儿擦了脸,哭也哭累了,抱着纸巾又觉得没面子,撇着嘴声音小的像蚊子,说,你不要跟我抢爸爸妈妈。
应星的表情他低着头没看见,只记得少年还有点稚嫩的手掌心落在他的头上,暖呼呼地摩挲着,应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啊。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往后说些什么,只沉默着从桌子上拿了一颗糖递给景元,说你别哭了,我给你吃糖。
……很凉,有点辣,明明是糖甜味儿却很淡。薄荷糖的味道遗留在记忆里,符号似的和他的兄长一起在心尖上凿了个洞,经年累月不见天日地存着,偶尔晾出来一次,吸口气总觉得凉得透顶。
景元后来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无知又残忍,把他哥的伤疤揭出来撒盐。寄人篱下孑然一身的少年没话来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孩儿,只能闭着嘴沉默,然后挤出万分愧疚的四个字。
可明明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才对。
他和应星默契地将这一小段插曲隐瞒了下来,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孩儿羞于承认他被一颗糖轻而易举地哄好了,晚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自己丢脸,光着脚下床想遛去到父母的房间。
他没想到会听见父亲母亲会说起应星,鬼使神差地把耳朵贴过去听,猝不及防灌了一耳朵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小孩儿站在门口抱着自己的玩偶手脚发凉,站到门里面许久没有声音了才木木地转身回去,满脑子都在想,我都干了些什么。
他没法想象失去了爸爸妈妈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心里藏了多少难以承受的记忆,小孩儿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想起今天自己一时冲动说的那四个字就懊恼得想打自己一巴掌,真该死啊。
他摆弄着玩偶难过的睡不着觉,躺下一小会儿又坐起来,把玩偶端端正正摆在身前自导自演一问一答,一会儿压着嗓子说你应该和他道歉,一会又捏着声音说可我还是讨厌他。
但他甚至还给我吃了糖。景元默默想,算了,毕竟是我做错了事。他又想起应星今天的神情,接着一把把玩偶搂在怀里,自顾自做了决定。
好吧,小孩儿想,做错了事男子汉要敢做敢当,把爸爸妈妈分出去一点点应该也没什么,一辈子好长,一直讨厌一个人的话好像有点累。
他就这么勉为其难别别扭扭地睁着眼睛,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里严肃又认真地计划着,那就再讨厌一个晚上,明天再去给应星道歉。
迷迷糊糊睡着的小孩儿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开始,也不知道往后余生他和对方的所有关系会搅成一团乱麻。多米诺骨牌从这一头悄无声息地被推倒了一个,于是所有的事环环相扣,无声无息义无反顾地奔向某个既定的结果——
从他们成为兄弟那一刻开始。
—————TBC—————
4.1愚人节快乐!
想要评论(轻轻🥺🥺
【崩铁/景刃】比翼双飞(下)
01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朱明地处南疆,年关将至时天已开始回暖,纵贯炼城的融川江春来水涨,烟波浩漫,放在往年准少不了王公贵胄舟行其上,而今却是不见寥寥。
临江而建的凤阳楼上,一条云色人影凭窗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上起落自如的水鸟。一旁紫檀流纹桌上甜酒正温,白瓷小碗中盛一对半切的去皮鲜橙,凤阳楼名酿红一点红梅将其没过半分,合盏端上紫砂炭炉蒸煮少顷,酒香与果香便缱绻难舍地扑鼻入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三指捻勺,舀少许椴树雪蜜化入酒中:“梅酿仙橙,请。”
俯瞰之人回身落座,拾酒一品,当即赞道:“好酒。”
看着对面的人,他露出丝丝浅笑...
01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朱明地处南疆,年关将至时天已开始回暖,纵贯炼城的融川江春来水涨,烟波浩漫,放在往年准少不了王公贵胄舟行其上,而今却是不见寥寥。
临江而建的凤阳楼上,一条云色人影凭窗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上起落自如的水鸟。一旁紫檀流纹桌上甜酒正温,白瓷小碗中盛一对半切的去皮鲜橙,凤阳楼名酿红一点红梅将其没过半分,合盏端上紫砂炭炉蒸煮少顷,酒香与果香便缱绻难舍地扑鼻入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三指捻勺,舀少许椴树雪蜜化入酒中:“梅酿仙橙,请。”
俯瞰之人回身落座,拾酒一品,当即赞道:“好酒。”
看着对面的人,他露出丝丝浅笑,仿佛酒中甜香一同窜至眼角眉梢,天上云成江中水,细粼粼地在人心头淌过一遭。
“不愧是朱明第一楼的楼中第一酒。”
温酒之人发如雪,颜如霜,闻言抬起一双盈盈紫眸:“那这凤阳楼朱明第一楼的称号,是该易主了。”
“哦?此话怎讲?”
“毕竟这么大个凤阳楼,只有一樽酒能入元将军法眼啊。”
“非也非也,”景元单手撑头,看着对面那张形容姣好的脸,“酒入的只是口腹,而元某眼中,早就满是一人。”
白发紫瞳之人一晒,俨然冰消雪化:“敢问是何人有此殊荣?”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怪不得将军饮酒不看酒,我还以为是在下脸上有什么污物。”
“我只是瞧瞧自己的刃哥哥有没有什么变化,没想到会让您误会,元在此向您赔不是了。”
好一个刃哥哥,景元喊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让刃险些破功,他甚至扫了一眼这桌由他亲自准备的吃食,自是受命而来当然下了药,但其中没什么会吃坏脑子的药吧?
看刃神色微变,景元压低声音道:“你该不会没处理旁边的耳目吧?
刃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隔墙之耳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幻想。”
景元松了口气,又开始满嘴跑火车:“刃哥哥有所不知,我思君心切,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此算来你我竟阔别三十年有余!”
刃心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脸上却忍不住浮出笑意,顺着他的话陪他胡扯:“既然过了三十年,那阁下所寻之人不及花甲也该知天命,刃某或许是走错门了吧。”
做戏做全套,话音甫落,他便起身离席,不料刚下一级木阶就被人扯着手腕向后一拉,失了平衡也懒得调整,就这么随景元心意坐在了他腿上。
景元揽着地坤柔软的腰肢,将头埋在怀中人温暖的颈窝里,轻声道:“好久不见,刃。”
刃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卷云化成的猫爪挠了一下,轻飘飘,软绵绵,他无需掐指就想起这是别后第一百三十三天,本想犟一句不过百日,何须矫情,却在熟悉的体温与萦绕鼻尖的檀木古韵中静默,收了声,也收紧了环抱他的双臂。
是好久不见了。
02
“刃,你可愿为了景元,使用天机?”
昔日在昆吾秘境,龙脉之源,镜流平静地道出足以动摇当今皇权的真相,末了又落下此问,还不待刃回答,景元就抢先开口道:“师父,刃此行也是受命而来,你莫要让他为难——”
“我愿意。”景元的话被刃蓦地打断,他讶异回首,就听刃继续道,“但是,我不能。”
不待两人追问,刃坦言:“朱明对天机势在必得,个中缘由我不便言明,但宗师想必心如明镜。而我能身负如此重任,并非王上信赖我的忠诚,而是首领看中我的行事的能力后,对我施加了不容背叛的禁制。”
“宗师可曾听闻丹心蛊?”
“忠肝义胆,碧血丹心,身中子蛊者无法背叛母蛊操持者,背叛即身死。”镜流蹙眉,“据我所知,此蛊百年炼制,万中无一,炼制之法应当随着毒脉的灭门而绝迹了——”
说到这里她止住话头,当初她交予景元生母的毒,也是来自毒脉的遗产,她能搞到手的东西,朱明王室未必不能。
见镜流陷入沉思,景元凛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刃,明明语气平缓,听来却莫名咄咄逼人:“你从未和我提过。”
刃眼神游移,挪开视线:“你没问。”
景元深吸了一口气,眉宇之间怒气仍存,却不愿继续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问:“如何解开?”
刃如实答道:“我不知。”
景元又将希望寄托在身为剑宗宗师的师父身上,等到的却是无奈摇头。
天机既已可解,丹心蛊便开始生效,刃必须尽快返回朱明复命,才不会七窍流血而亡。今夜无人入睡,本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晚,景刃两人却分别要求与镜流长谈。
刃在先,景元在后,到了后半夜景元走出宗师殿,见刃没去休息,双臂抱剑靠在门外打盹,还是于心不忍地叫醒了他。两人一前一后攀上房檐,无言望天,分明是两人共赏孤山月,却有种一人独对昆仑雪的苍凉之感。
所幸分别在即,仇不过夜,在第一道曙光挂染千山雪的时候,两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抱歉。”
两声歉意重合,语毕对视一眼,尽是失笑。
“我会为你使用天机的,”在景元再次变脸之前,刃赶紧补充道,“当然了,是在性命无虞的前提下。”
刃从镜流口中得知,天机本身自带不可妄言的禁制,即便没有丹心蛊,刃也不可能谎布天机。三道天机,意为天答三问,朱明王室必定想借此在乱世抢占先机,那么寻求朱明国运与景元所承天命的交集,便能在不触动丹心蛊的情况下成为景元的助力。
这谋划在景元听来太过理想,若要问国运关键,考虑到世事常变,自然要留在重要抉择之刻使用,但万一操持母蛊者所问皆为私欲,便难有人为干涉的余地。
景元相信这些问题他都想到了,刃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只是太容易钻牛角尖,景元不免多提一句:“我若真为天道所选之人,只要行于正道,自有天助,天机不过锦上添花,你尽力而为便好,切勿勉强。”
刃点头应下,轮到景元言明自己的打算:“跟师父商量过后,我打算先往毒脉遗址一探。”
寻常蛊术最易解的方法是杀死母蛊寄生者,但亦有罕见种类,会在母蛊受创时直接催动子蛊发作,在得知碧血丹心蛊的具体习性之前,景元不敢赌。
毒脉灭门已逾千年,流落在外的末裔为求活命纷纷自断传承,毒脉秘术不留记载,只口口相传,所以遗留至今的诡烈奇毒只有成品而无配方。
镜流小时候曾听她的师父提起过,当年江湖传言毒脉有一隐秘石室,是时间唯一记载了秘术的禁地。千百年来无数势力几度掘地三尺,却仍未觅得其踪,这则传闻也就逐渐消弭在历史长河中了。”
刃蹙眉抿唇:“你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不该为我一人的事耽搁。”
景元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若连眼前人都救不了,何以救天下人?”
景元抚上刃的手背,轻拍两下:“放心,我有分寸,半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势必返程。”
“……碰碰运气也好,省得你将来上了战场还总是挂念。”
旭日东升,天光渐盛,景元眼见刃的喉头生出一道不详咒印,色显黑红如枯血沥干,细若游丝却是诡异文字密排而成,一字一延长,一分一催命。
景元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握紧,一股鲜血自拳缝中流出,染红白衣方寸。
「刃,我带你去找这种花吧。」
「好。」
情意缠绵间的允诺言犹在耳,他面上笑着与刃互道珍重,心中却是怒海焚天。目送伊人的背影随远而渺,隐入昆山云雪,他向苍茫天地起誓——
景元言出必行。
03
景元的毒脉之行的确不无收获,但须从长计议。
在返回剑宗的路上,景元从昆仑山腰救下一名冻僵的旅人。此人原是历经万难来昆山请愿的志士,称南阳之地出现莫名妖孽,夺人性命、摄人神魂,故冒着生命危险亲上昆仑,寻找隐世剑宗,求宗门出面镇服妖魔,涤荡乾坤。
近年来,罗浮上国向周边属国征收的岁贡只增不减,其间更有地方官僚层层盘剥,在沉重的苛捐杂税之下,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不少人为求温饱落草为寇,干起烧杀掳掠的勾当,官兵剿匪又治标不治本。当今世道,礼崩乐坏,田下良民水深火热,朝堂之上却是夜夜笙歌。
过去一年,宗国藩属更是灾害频发,南涝北旱,庄稼歉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这是一个身强体壮、心志坚定的天乾,不然也无法顶着隆冬风雪攀至开明兽出没的地带。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哭诉人间惨况时却是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听得景元愁眉深锁,痛如切肤。
这段时间他和刃追着精铁一路游历,不世出的奇境自不必说,哪怕途径的城池也多是古往今来的富庶地,鲜见衰败之景,怎知在他们不曾看见的角落,人世间已成此般炼狱。
想来那些地方在他们走后也受到了洪灾的波及,不过只要官府开仓赈灾,暂御一时应当不成问题,南阳比之虽有不及,但也并非贫瘠地带,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来人以袖掩涕,诉说之语字字沥血:“官府非但不发放救济,反倒逼人盖那劳什子祈灵台,说是罗浮上国也这么干,要向天祭祀才能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一派胡言。”镜流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寒气扫荡大殿,把人吓得抽泣都止住了,镜流咬牙切齿道:“说了多少遍人怨过重会催生妖祸,景霄那个不自量力的蠢货就是一个字都不听……”
景元还是第一次听镜流这么骂人,心想镜流卸任国师重新隐世,估计就是在这种问题上与当今圣上、他的长兄起了矛盾。眼下景元轻咳两声,提醒堂堂剑宗宗师在外人面前注意形象,颔首劝慰道:“师父息怒。”
遣散众人后,空旷的殿内唯余师徒二人,镜流问景元有何想法,景元思索片刻,道:“古云,国将失道,天灾谴告,不知自省,怪象以警,尚不知惧,伤败则定。”
听罢,镜流脸上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景元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前往,镜流给他安排了数名门徒,还亲自御剑而行,隔天就把他们空投到了南阳之地。
从上空鸟瞰,方知形势不容乐观,整个南山之南除了一座风水特殊的南阳城,均是地生煞气,即便没有精怪作祟,也会平白吸人生气,损人寿元。
景元并非修道者,镜流本想将他放在南阳城,他却自己提出要去煞气最重的降月谷,念及自己蹉跎一日,便会让万千黎民多受苦一日,景元只想速战速决。
按理说那降月谷也是一片风水宝地,倒逆为滋生邪祟的凶地一定有其缘由。因煞气聚集而来的妖魔杀不尽,斩不绝,景元令剑宗众人不要恋战,开路即可,循着人类活动的痕迹快步前进。
沿途村落已空无一人,唯余横尸遍野,冤魂嚎哭。剑宗门人俱是不忍,欲安葬村民,景元闭目摆手,回绝道:“待尘埃落定我们再返回此地罢。”
又经过几处荒村,情形大同小异,心中逐渐明晰的猜想压得景元心情愈发沉重,直到走近山谷腹地,黑气裹身的白玉长廊兀自出现,连通着成九之数的高广神台。
然而在这圣洁典雅的建筑群上,黑煞冲天,群魔乱舞,景元心下一凛,不待旁人反应,便纵身飞至阶上,冲着通天石柱悍然一掌,两掌,百来道雄浑掌劲落于一处,在众人惊怔的视线中神柱轰然倾倒。
柱身断面浮出,剑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森森白骨嵌于石中,观其骨形,竟全是婴孩幼童。
沿路走来未见孩童尸骨,景元就早有预感,现在预感应验,景元浑然不觉指间滴血,心越怒,眼越冷,挥臂下令破坏所有祈灵台。
烟尘弥漫,黑氛渐消,孤魂仍在,是罪魁祸首未亡,令枉死冤魂不得安息。
景元以护身匕首于臂上一划,汩汩鲜血入土,以承天命之皇血祭天地安亡魂:“行此邪术者,必得天诛!”
离开降月谷,有一众山贼拦路,景元正思考如何从中斡旋,不料拦路者纷纷俯身叩拜,说着什么神仙显灵,连声道谢。
众人回首,只见降月谷上空煞气尽散,朗月澄明。
景元一行人辗转解决邪祟,名号很快在南阳之地打响,但滔天人怨不平,邪煞便源源不绝,于是景元决定釜底抽薪,遂联合二十八山寨组成民兵,一路连下五城,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如此举动足以引起炼城的注意,但饱饮煞气功力大涨、又因忌惮剑宗而潜回南山的精怪反成天然屏障,令南阳之地的消息难以传出。
至于南阳城内,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南阳城主更是修书一封,诚邀这支民兵的主事人往南阳城一叙。
外人看来,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鸿门宴,但景元要调查以邪术修建降月谷祈灵台的罪魁祸首,南山之南最繁华的南阳城他不得不去,此次会见未必不是良机。
出乎意料的是,这么一个远离国都还闹鬼的地方,竟汇聚了许多不该出现在此的人物。有心掩饰者只能从气质谈吐上判断出自国都,而有心招摇者,听半晌茶楼闲语,再辨一辨身上家纹,身份就水落石出。
至于这么多非富即贵者齐聚于此的原因,在南阳城中也几乎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炼城有门路者皆知,朱明王室得蓬莱仙门指点,得此谶语——
「金龙起南阳
朱凤潜融江」
虽然景元自十岁后就不曾出现在罗浮的宴会上,但未免节外生枝,还是戴上面具,以靖远自称。
景元抱着九死一生的打算赴宴,不料城主的态度竟相当亲切,在一番寒暄与预料之中的试探之后,南阳城主语出惊人:“我观阁下正有金龙之姿。”
饶是景元捧杯的手也不由一颤,城主又道:“即便是龙,也须驾云而腾,好巧这小小南阳城正因一则谶语而云翻雾涌,机不可失,望您善用。”
04
不出半年,由南阳之地一路北上的神策军已连下朱明三十城,一路攻至炼城脚下。与此同时,本该只在炼城隐秘流传的第一道天机谶语,也不胫而走,民间风传金龙降世,风云欲变。
罗浮上国亦有闻之,连下三道诏令,要朱明全力剿灭叛贼,尤其是叛军首领靖远,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然而朱明早有反意,又怎会听之任之。在神策军攻下炼城之南的最后一城时,烛渊王就派使者暗通款曲。如若仅是如此,景元依然难消心中疑虑,但当晚他便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没有落款,唯有一袭熟悉的花香沁透纸背,上书:炼城,可来。
景元自认“靖远”与刃的关系隐瞒得天衣无缝,更相信刃也不可能主动透漏,因此对这条传信百分百信任,脚步轻盈地踏入了铸炼宫的大门。
这场宴席规模不大,却彰显重视,根据景元事先搜集的情报,出席者皆是烛渊王的重臣心腹,值得一提的是刃亦以侍卫的身份随侍左右——哪怕他用易容术掩去了作为朱明四公主的容颜,景元还是从那张陌生的脸上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烛火般的双眸。
初会并未深谈天下事,烛渊王似乎只想一探此人虚实,谈话内容天南地北,却也有来有往,光听内容倒像相见恨晚的好友,直到烛渊王问道:“靖远将军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知可有家室?”
天机言,金龙起南阳,朱凤潜融川。
景元失笑,这是看前半句已有定数,就把希望放在后半句上了?
景元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静立在烛渊王身边的刃,旁人却只以为他在看座上的烛渊王,灯影婆娑,景元仰头饮下一樽酒,缓缓开口:“说来惭愧,在下心中有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但世事难料……”景元喟叹一声,“算了,不提也罢。”
景元语气沉重,烛渊王识趣地未作追问。初会已探胆识与学识,再见便谈经略与筹谋,直到第三次会面,酒阑人散,烛渊王请他到庭园散步醒酒,途中才提起当时未尽的话题。廊上唯余二人,景元终于坦言:“在下年少时有幸一睹朱明四公主的芳容,惊鸿一瞥,倩影留痕,一眼便是终生。”
然世人皆知,美貌惊人的朱明四公主因身为中庸,只能嫁与罗浮的失势王爷,更在大婚之日遇袭,从此往后再无音讯。
字字句句,皆是有意为之,故景元看到刃出现在凤阳楼的戏台上时并不意外,倒是他这幅以地坤模样弹琴的样子属实稀奇,景元听了一曲又一曲,等到台上人忍不住隔空飞了他一记眼刀,才笑着唤来管事,询问可否为他赎身。
“您是贵客中的贵客,楼主特别吩咐,这段时间凤阳楼对您有求必应。”
一桌佳肴无人品,唯有美酒唇留香。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刃只从景元口中分得几口甜酒,空气中檀木与莫名的花香愈演愈烈,盖过酒香果香,
【删减见置顶】
下雨了?他看向窗外,濛濛烟雨中还夹着些白色细雪,原来是一场雨夹雪。
刃心念一动,出去要了几张油纸回来,屋内自备笔墨,刃要景元写下心愿,接着像变戏法一样熟练地叠成了莲花灯,又将凤阳楼上好的红烛落在其上,看着比街市上卖的还精致几分。
“看好了。”
刃提气运劲,将这油纸做的红莲灯往外一抛,之间花灯在空中自旋下落,烛影摇曳却不熄不灭,稳稳从高楼落至水面,成为夜半时分融川江上唯一盛开的红莲。
刃得意地扭头问他:“怎么样?”
景元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看。”
“……我让你看灯。”没让你看我。
“嗯,都好看。”景元勾起刃的手指,从桌上拾笔,放入他手中:“教教我怎么叠灯,这回换你来写。”
心愿吗……
刃看着手中笔杆,心神微动,望向窗外雨雪纷纷,将笔伸出窗外,蘸上几滴春雨,几片暮雪,回身在景元额上轻轻一点。
景元吓了一跳,捂住脑门,故作浮夸:“怎么,你要拿我的脸皮叠花灯啊?”
“我要说是呢?”
“凤阳楼怕是要多出一则书生被艳鬼迷心剥皮的怪谈了。”
说笑过后,景元又问:“真不写?”
是说寄愿红莲灯的事情,刃笑着摇摇头:“没必要。”
夜半时分灼灼红莲随波而下,上书二字:归一。
永霄十四年春,朱明以拨乱反正之名发兵北上,向罗浮宣战。
05
景元亲手组建的神策军名义上归入朱明,实际上景元仍对其保有直接领导权,烛渊王欲以此彰显诚意,而景元给出的答卷是拿下罗浮十五城,将朱明版图北拓至迴水以南。
中军帐中,将军榻上,灯影入酒,酒映棋局。
一身劲装的刃左腿回盘,右腿屈膝,手肘垫在膝上,右手自然下垂,中指食指夹着一枚浑圆石制棋子,端详棋盘许久,终是走出一步和棋。
卸去铁甲,只着里衣的景元撑头半卧在榻上,朝对面之人举起酒杯:“明智之举。”
这是一盘景元所设的残局,棋盘正中的河界就像营地之外那条越不过的迴水,刃所执金子正昭示着朱明军现今的处境。刃将心思从棋局中抽离,与景元碰杯,一语道出实情:“此局无解。”
并非他棋艺有缺,而是和局已是最优解。
但见景元抬手一挥,将大半棋子扫落在旁:“棋盘之上,此局无解。”
“你有何打算?”
“守,”景元将一子列于河界前,又将其余各自都违背规则地囤于后方,“与退。”
刃不置可否,只说:“这恐怕不是王上愿意听到的结果。”
景元伸手越过棋盘上方,挑起青丝一缕:“那你呢?”
“我会替你从中斡旋。”
烛渊王认定刃是天机所言朱凤,丹心蛊的存在更是如虎添翼,让他放心将刃指派为安插在景元身边的卧底。这道失传的蛊术让刃获得了一份另类的信任,令他们反过来利用这份信任,行对双方均有裨益却因人情人心而难以推行之事。景刃两人虽在暗处,却行阳谋,征战至今已从中获益良多。
迴水难渡,对双方均是如此,而朱明地处南疆,这道位于国境线最北端的天然屏障防的不止是罗浮,还有罗浮麾下的属国。景元的计策便是以最少兵力守住此阵,再趁此时机壮大自身。
这场拉锯战持续三年,期间双方各有胜负,却都没能一举攻破迴水防线。三年中朱明国内与景元打下的辖地均推行新政,发展生产,休养生息,增强国力,还与玉阙达成兴修水利的合作,尽力降低了天灾的侵扰。
与之相比,罗浮上国依然自视甚高,坐吃山空,近日更传闻罗浮境内有多地出现妖祸,此长彼消,正是一举进攻的良机。
朱明玉阙结盟齐进,每战必捷,直到攻至罗浮重城玉界门,城下忽现一支神秘军队,头戴阎罗面,身披青铜甲,手舞方天戟,一招一式蛮力震鼎,钢铁之躯刀枪不入。尽管及时下达了撤退命令,盟军方面依旧损失惨重。
是夜,阴云遮月,两道鬼魅身影巧运身法,飞掠城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玉界门,欲一探神秘青铜军之虚实。
来人正是此时推至十里外的三军将领景元,以及他的副官,出自朱明杀手组织「燧火卫」的刃。
玉界门作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太傅教皇子研习兵法时常举的典例,景元自幼好学,在温习太傅讲学之余,还会额外查阅相关典籍,不过髫年就将罗浮所有军事重镇的地图牢记于心,深得先帝青睐。
可惜一瓶奇毒损了他的经脉,也令他神智有损,虽然日后逐渐恢复,缺损的部分记忆却再难找回。首败之后,景元提起此憾,刃忽道:“我有一计。”
刃作为燧火卫培养的杀手,自幼学习毒术,其中有一味用于审讯的勾舌引,能令身中此毒者陷于记忆的潮漩,再辅以特殊的问讯手段,便能有问必答。
景元服药后,刃便引导他回想玉界门之事,再凭他口述绘出城防图纸。整个过程景元全然无觉,一醒来就看见刃暗含担忧的脸,打趣道:“你没问什么不该问的吧?”
一睁眼就开玩笑,想必是没什么后遗症,刃五官舒展,挑眉回问:“你做了什么不该让我知道的事吗?”
“嚯,我的刃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刃将便于隐匿的衣装递给景元,顺手拉了他一把:“某人教的好。”
景元记忆中的地图年月已久,好在军事重镇的布局不会随意改动,他们依照这份图纸行动还算靠谱。
城内气氛诡异,即便是战时宵禁,也有点过于安静了——偌大的玉界门,除了玄玉府周围可见火光,大街小巷竟是一片昏黑。
饶是习惯了在黑暗中行动的刃,也因这不寻常的气氛加倍警觉,两人交换一个手势,一齐往玄玉府去,经过一拐角,却在寂静黑暗中听到了铿锵金属声。
两人屏息凝神,飞身上屋顶暂避,朔风北起,狰狞的阎罗面在转瞬即逝的月光中寸寸显形。景刃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刃干脆利落地将其头颅拧过半周,景元则托住沉重的铜铁之身,以防其倒地的声音引来注意。
就在他们打算查看青铜士兵状况时,变故突生!只见按说早该断气的“人”在嘎达声响后挣脱景元的钳制重新站直,那被扭到背心的头颅也怦然归位,没有借助任何号角或锣鼓,那张覆面的阎罗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尖锐的鬼啸。
“跑!”
青铜甲兵聚集而来,所幸这些东西虽力大无穷,却不如二人敏捷,两人取道屋顶,沿直线距离奔向城墙。此时墙上早有弓箭手整装以待,箭雨铺天盖地而来,两人只好又回到巷中躲避。
一场奔逃,持续整夜,直到东方破晓,留在城外策应的大军按令发起佯攻,青铜甲兵出城迎战时,景刃两人才伺机逃出生天。
三军统帅留下一封天亮佯攻的军令,就带着单单一个护卫潜入敌营,免不了直面麾下众将的怒气。
平心而论景元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毕竟目前军中,江湖功夫磨炼至此的,唯他们二人——或许今后是该让烛渊王多派几个刃的同僚来了。
好在此行的收获配得上风险,景元和刃经过一夜奔逃,形容狼狈,但未及洗漱景元就于帐中召集重将,扯下袖口一块碎布供人传阅,问:“可有人知道这是何物?”
触感厚重粘腻,似是油污,有人猜是灯油、火油,被景元一一否决,最后还是刃缓缓吐出正确答案:“这是炼化过的尸油。”
“这是接触过青铜甲兵之后沾上的,”景元扫过一圈,掷下平地惊雷,“那些东西,不是活人。”
在研究破阵之法期间,玉界门的青铜甲兵不再固守城门,而是主动出击,盟军且战且退,拱手让出七城。
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托剑宗调查的事情终于有了回信,这青铜甲兵的确是一种内置尸人的邪术,而另一边朱明和玉阙的情报机构也各有收获,称半年前罗浮西境挖掘出一座古墓,名唤虚陵,虚陵的存在连同这则消息很快被皇室下令封锁,这才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知道了源起,应对之法仍无头绪,景元闷在营帐中盯着地图看了好几日,睡着了嘴里都在说梦话,刃拍了拍他的脑门,说你这模样真像是中邪了,强拉着他出去透气。
两人骑马缓行,来到一处风景不错的野地,罗浮的冬天不比朱明秀丽,不过高天旷野之下白茫一片的芦苇荡别有一番开阔的意境。
“景元,你最近过度思虑了。”
军营中人多耳杂,保险起见,哪怕是两人独处,刃也一直喊他假名,景元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过自己的真名,一时竟有些恍惚。
马儿在降霜的地面上反复踱步,刃把持缰绳绕制景元面前,身后的风掀起他披散的长发,融入灰蓝的云天与如镜的水色,那一刻,景元觉得眼前之人与这片苍茫大地极为相衬。
“别忘了,你还有杀手锏。”
刃指天,指地,最后指向自己。
受邪军诡术阻挠,玉界门久攻不下,传烛渊王旨意,择良辰吉日,开启第二道天机。
景元斟酌再三,提出一个涵盖面尽可能广,又不至于太过笼统的问题:欲安乱世,关窍何在?
刃正襟危坐,霎时失神,眼中若有异彩,张口便是天机谶语。非凡之言不由耳听,直接于在场众人的神识中震响——
「元日渡荥泽
六合定干戈」
06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人心却会因胜败而摇摆。
自青铜甲兵出现后,靖远将军率领的北伐大军无一胜绩。
入冬后,辎重部队运输粮草兵马的难度直线上升,军粮开始削减,进一步打击了士气。
十一月,大雪压境,遥在炼城的烛渊王观久战不利,下令撤军,岂料统帅靖远竟拒不听令。
最终,神策军与朱明军分道扬镳,玉阙见状,也撤军而去。
神策军独木难支,屡战屡败,失去朱明这一后盾导致无法原路返回,只好退至三国之间无人开垦的蛮荒险地。
景元之前推行新政,触动了世家豪绅利益,本就树敌众多,此番失利后,名为舆论的口舌之箭便席卷而来。诋毁重伤之言甚嚣尘上,称他根本就不是天机所言金龙,只是一个愚弄了天下人的骗子。
墙倒众人推,就连景元的亲兵神策军中都出现叛徒。景元在进入南阳城前并未遮掩真容,神策军中有不少人见过他的长相。这叛徒是名秀才,曾在南阳一山寨中做管账,对书画略懂一二,想到将军分明容貌无恙,却以假面示人,一定是另有隐情,遂以一幅画像投敌。
与此同时,罗浮安插在炼城的密探将两封密报传回天云城。一为,第二道天机内容——六合定干戈。二为,烛渊王似乎又有重新扶持神策将军的意向。
年关将至,又下了一场大雪,景元独自徘徊营外,静步凝思。忽闻一道急促马蹄声响,抬眼,只见一骑骊驹在漫天飞雪中破风而来,连同马背上夜归的人,都在一双金眸中落成入画的墨。
刃的语气相当平静:“他们来了。”
景元却不似以往那般从容,他深知,这是一场豪赌。
无论如何,好戏终于开演。
荥泽是一片草木丛生的泥沼地带,一旦失足落入,就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下陷,最终被粘稠的泥土没过头顶,命丧黄泉。景元率军进入此地的时候,是一年中最干冷的时候,水分减少、湿泥冻结,方可自由通行。
如今罗浮大军来袭,双方兵力悬殊,但神策军依靠对环境的了解实施游击战术,同时因地制宜巧布陷阱,竟让局面呈现僵持之势。
更有一名身手高强的刺客趁夜潜入敌营,砍下罗浮领将的头颅后安然而退,徒留一把淬毒血刃,令罗浮朝野为之震怒。
见久攻不下,罗浮再次派出那支令神策军节节败退的青铜甲兵,绝对的力量无法遮掩,也无需遮掩,端坐帐中便能遥遥听到那响彻天际的轰隆步声,油灯燃火都在随之明灭摇曳。
元日之际,梦魇重回,而这次由邪术驱动的无匹阴军,将要面对的是天道恢弘,沛然浩气!
待罗浮主力部队与青铜甲兵完全深入荥泽时,冬日的苍朗晴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雨淋下,将震耳的号角与擂鼓声全数淹沒。
今年天气提前回暖,泥沼比起往年本就松动,又逢暴雨灌溉,荥泽在这一刻恢复了它形如饕餮的可怖面目。寻常轻骑步兵尚有机会奔逃,沉重的战车与青铜甲兵却身陷其中,愈是挣扎,愈是沉沦。
看着泽中白草渐没过阎罗面的头顶,将已死的身躯永葬地底,诱敌深入后退至安全地带的神策军众将士爆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接着,约定的号声吹响,沿路狼烟燃起,待命已久的朱明与玉阙联军从后夹击,截断罗浮军的撤退路线。罗浮大军,降。
一场提前到来的暖春,奠定了罗浮的败局。
此役之后,景元揭露自己身为罗浮皇子的身份,曾为罗浮国师的剑宗宗师出面担保。
师出无名的谋逆,摇身一变为讨伐庸君的帝王相争,罗浮不少城池直接归降,愿与景元同进退。
不出半年,神策军攻破天云城,城中百姓夹道相迎。
胜局终定。
07
当景元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时,军中发生了一则小小的插曲。
“昨天我去城里办事,路过茶馆听见那说书的说六合能把天乾也标记了,你说咱将军和刃副官……”
“我靠,怪不得他俩总睡一个帐篷!”
“……你们别瞎说,咱将军有家室的。”
“啊?你哪儿听来的?”
“凤阳楼的琴师,是个地坤,可漂亮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兄弟,细说。”
“这还用我说啊,炼城里好多话本和小曲儿都是讲这个的,你们不知道才奇怪嘞!”
“看来是我误会将军和副官了,他俩真是好哥们儿啊!”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呢,哈哈哈哈——”
“你们在说什么?”
八卦的时候正主突然出现,还是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属实是双重惊吓。说话的人背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说话都说不利索:“啥、啥也没有啊,说那什么,说您和将军感情好呢!”
刃缺乏感情色彩的眼神冷冷落在他脸上,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得像有一口玄刃抵在他脖子上。这时另一人好心解围道:“那什么,刃副官认识将军夫人吗?”
刃:“……”
这算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在他沉默的当口,已经有想象力丰富的人脑补了一整出天乾副官爱而不得忠诚守护的苦情大戏,至于后来真的见到传闻中的将军夫人,傻了吧唧地问您和刃副官是有血缘关系吗,结果收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冷厉眼神,就是后话了。
顺便一提,听到此问的景元将军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被他的副官兼夫人弹了一记脑门儿。
景元的真实身份是在当年攻至迴水以南后透漏给烛渊王的。
最初隐瞒身份是担心在羽翼未丰之时就遭到来自罗浮的阻力,如今他已能凭自己的势力在这乱世立足,这张牌总会在合适的时机打出去。
关键在于,要怎样安全地打出去。
刃受命来到景元身边,除了作为联系景元与朱明的桥梁,还身负替朱明监视景元的任务。有丹心蛊的制约,他必须如实回答烛渊王的提问,每次述职都如刀尖舔血。
他们的关系隐瞒得很好,一开始烛渊王并不会问太深的问题。当景元开始建立军功后,他向烛渊王暗示,把刃留在身边只是因为他像旧人,如果做得过火,他有断舍离的决心。
演这么一出,便又挺过了一段时日。
决定暂收攻势后,景元想把这个隐患也一并解决,刃主动提出将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面见烛渊王时,刃赶在他发问前开口,掌握主动权:“王上,臣已探明靖远真身。”
烛渊王果然大喜:“何人?”
“回王上,他乃罗浮五王爷,景元。”
当年燧火卫接下刺杀罗浮皇子的任务,自然经过了烛渊王的首肯,事后也得到了相当的利益,不会轻易忘记:“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回王上,那是替死鬼。”
烛渊王想起来当年执行任务的正是眼前之人,不免生疑,但转念一想,那颗人头经燧火卫首领、烛渊王、背后雇主的三重确认,谁都没能识破其中关窍,刃作为当年所知最少的人,该是怪不到他头上。
最后刃和盘托出了景元的身世,关于六合、关于剑宗、关于天命,字字皆真,却巧妙地只站在转述者的角度叙述,而将自己的存在完全隐瞒了起来。
果不其然,烛渊王问道:“他为何愿意将这些事告诉你?”
“回王上,因为应星即刃,刃即应星。”
“你……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并非肖似朱明四公主的凤阳楼琴师,而是如假包换的应星。
“是。”婆娑灯影下,一双血曈自额发的阴影中抬起,透着非同一般的冷静与朔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许那小子的眼光真的没错,你就是我炼城的朱凤!”
一阵爽朗大笑后,烛渊王缓声道:“起来吧,应星。”
“当年的事是一场意外,但如今世上只有一个应星,本王其实早就你看作自己的孩儿了,奈何你是燧火卫中最优秀的……应星啊,你会怪父王吗?”
在灯影闪烁的一瞬,在电光火石的神思中,一路走来流下的与沾染的鲜血成为世间最利之刃,贯穿席上之人的眉心之后顿散无形。
而烛灯在一瞬闪烁后依旧常亮,空气中也并无血与铁的气味,刃躬身一拜,让散落而下的长发盖住眼中难忍的杀意,语气静如止水:“臣,岂敢。”
08
待局势稳定后,新皇的登基大典即刻提上日程。
景元说战事甫定,百废待兴,一切从简,满朝文武都赞吾皇仁德;景元又说册立礼也一起办了吧,帝后同临,龙凤呈祥,听着多吉利。这回满朝文武都像吃了黄连,过了好一会儿礼部尚书才扑通一声跪地出列,扯着嗓子喊道:“不可啊——!!!”
景元是存了以登基大典的规格办册立礼的私心不假,但实施起来也不过是在本就繁琐的流程上再加几条,可以说毫无实践难度,遭到反对的原因当然是:“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景元笑了笑,今后他要变的东西多了去了。
没想到这老头儿最后竟是找到刃那里去了,刃不堪其扰,景元笑说让他吹吹枕边风,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把那老头儿革职了。
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现在开始怀疑,也许每个祸国妖妃都是替皇帝背锅才落下一身骂名的。”
最终,景元放弃了同时举办登基大典与册立礼,前提是将来帝后婚礼交由他亲自操办。以刃对景元的认知,他估计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看见礼部尚书感激涕零的样子,刃叹了口气:可怜的老臣,被这只狡猾的猫崽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刃生辰不详,难以根据二人八字算良辰吉日。不过这难不倒擅长占算的玉阙符氏,如今的新任族长正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符玄。
“坦白说,君上能位及九五之尊,我并不意外。”
“哦?”
“我生来便有一双能看破天命的法眼,因此才得蓬莱仙长青眼,当年初见,我就看到您身后有金龙腾驾,非池中之物。”
“眼观天命,真乃奇能!”景元忽然来了兴致:“那敢问阁下,如今我的命数在阁下眼中又有何解?”
“汝之天命,仍未兑现。”
在旁边安静品茗的刃,听到这话看了景元一眼,符玄本以为刃会追问她此言何意,但在那一眼之后,刃面上浮现的神色,亦是了然。
景元对这个回答也不深究,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符氏缘何入世?”
符玄不卑不亢道:“为天下,为苍生。”
“不知您可愿为更大的天下,更多的苍生?”
只见符玄从坐上起身、摘帽,行玉阙古礼:“待君上兑现自身天命,符玄自是义不容辞。”
重新请君入座,该行此番召见的本意。符玄以法眼观二人命格,再启道盘,只见万星乍现,祥云浮涌,符玄先惊后喜,指尖轻点一颗明星:“就选在孟月廿五吧。”
天色已晚,刃主动提出要送符玄一程,按两人当今的身份,此举不合规矩,可宾主三人均无异议,门外侍卫当然不敢有异议。
路上刃问符玄为何看见道盘时面有异色,符玄笑道:“天作之合,百年难遇,就算是我也生平仅见,一时有些失态了。”
道者口中的天作之合不是奉承,而是真正的天赐良缘,黄历之上的吉日如星海浩渺,大可随意挑选。至于最后为何选定这个日子,则是符玄的一番巧思:“那颗星,名唤景星。”
筹备数月,终于到了帝后大婚之日,景元特下令召诸国使臣来贺,并在罗浮、朱明全境施放喜粥,意在与民同乐,举国欢庆,看起来竟比从简而办的登基大典还要隆重。
大婚第一项,景元就违背祖制,亲驾属国曜青进献的白马照夜玉狮子到云孪殿迎亲,十六抬凤轿在云孪殿外等候许久,轿身装点来自方壶深阙进献的琳琅宝翠,在昏时余晖下流光溢彩,华照九霄。
祥云彩锦从云孪殿一路铺至金岚殿,这是平日百官议事之所,本不许后妃步入。然今在诸国来使与百官注目中,帝后执手步上玉白长阶,两道身形相仿的影并落阶上,遥指东方。但见弦月初升,祥云浮涌,吉星高照,正是景星庆云之祥兆。
金岚殿前,两人同登大宝,先拜四方天地,再拜芸芸众生,躬身对拜之后,迎台下群臣跪拜。
遥想当年,也是白马红装,也是人群熙攘,而今良驹替瘦马,凤轿羽含光,偏街冷巷变高宫广殿,闲言碎语成千岁万岁。
景元看着身旁头盖红绸的刃,心念一动,抬手掀开了本该回寝宫后再启的盖头。
景星庆云,万人礼拜,乃至这天下江山——
“景元,这下了却你心中遗憾了吗?”
“……哈哈,瞒不过你。”
他一直知道,刃非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天云宫虽广,但比起苍茫天地,还是太小了。一场隆重的仪式,不过是为了弥补初见时的遗憾,愿他们受天地祝福的良缘,在红尘中也传成一段佳话。
09
景元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拆除所有永霄年间修建的祈灵台,负邪术者二十又八,观其方位,隐有成阵之形。
当年神策军攻入天云宫,景霄早已缢死在龙座之上,尽管被伪装成了自杀,刃还是从勒痕的角度一眼识破假象。灭口之心昭然若揭,更证实了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你已有眉目。”
景元面色凝重:“当年雇你杀我的人。”
按说当时他在旁人眼里早是废人,皇权相争根本落不到他头上,怎致招引杀身之祸,除非幕后之人亦知他身负天命,需除而后快。
刃沉默片刻:“其实,我有暗中调查过此事。”
就在刺杀任务结束,将人头交予燧火卫首领之后,刃在那替死鬼头上洒了一种特殊的药物,无色无味、无毒无害,唯一作用就是接触后入体难消,服下特殊药酒便会在额上显示烛火纹。
“这是燧火卫用于辨识身份的方剂,后来我有机会借任务接触各国权贵时,会趁机让他们服下药酒,但一直没什么收获。”
丰都之行于两人而言均是一段难忘的际遇,但在重逢之日遥遥无期的时候,刃此举着实耐人寻味。景元突然好奇:“那时候,你有想过找我吗?”
“没有,”刃即答,“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那你又是抱着什么心态去追查雇主的呢?
不合时宜的酸涩与暖流同时涌上心头,景元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俯在他耳边道:“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往事已矣,现在想用这法子找人就容易多了,新皇设宴,尽饮尽欢,可哪怕是景元那些战战兢兢的皇兄,竟也无一人额上浮现烛火。谴人调查当年之事,亦是无功而返。
这边暂无线索,景元又从那支青铜甲兵查起,景元和刃那夜探得的情报不假,玉界门已成鬼城。荥泽大捷后景元率军入城,重点搜查那夜唯一亮起的玄玉府,果然府内有一暗道通往地下。火光照亮,目之所及是人间惨状,七零八落的肢体像耗材一样被分门别类摆放,偏偏无血腥腐臭异味,更显诡异,可想而知那支甲兵内的尸人是如何炼成的。
可据说那段时间景霄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人、没什么书信往来,想必是为了不留痕迹,动用了特殊的联络方式。
景元由此断定:“如此迂回,必有隐情,恐怕此人在明面上另有身份。”
经他这么一说,刃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一个关于烛火纹的盲点:“此人,或许不是罗浮人。”
有这么一个人,另有身份,而且必有烛火纹——
景元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烛渊王?”
刃点头,又摇头:“还有一人,燧火卫首领。”
大婚之后的第二天,景元私下召见了从炼城远道而来,亲自祝贺的烛渊王。
“不知国丈对这场婚仪可还满意?”
纵观历史,这场帝后婚礼不是最奢华的,却无疑是对后位最重视的。昨日,事先不知情的烛渊王见到景刃同登金岚殿,可说是瞠目结舌,散会后各国时节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难怪在天云城的这段时间频有罗浮的宗室臣子请他一叙,看来是早就得到了风声。
景元对刃用情至深,对他来说本是好事,但如此一来,那道碧血丹心蛊成了烫手的双刃剑,堂堂一国天子,岂会容许爱人的忠心与性命落入他人手中。
为盟友时,景元的足智多谋令人心安,而为敌时,他的城府之深却令人胆寒。堂堂罗浮上国之主,谴退侍从,亲自为烛渊王斟酒,含笑的语中带着三分敬意,剩下七分却是雾里看花,里外看不穿。
琉璃华光映于金樽清酒,浮光掠金,正似执杯者彷徨游移的内心——这是一个选择。
他尚未做出决定,便见一人推门而入,夺过烛渊王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请吾皇容许臣妾为代父王饮下此酒。”
应星身着便衣,白发散乱,看上去从寝室匆忙赶来,景元似是气笑了,烛渊王这才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当年在炼城初见时的模样:“趁身体没变回来见义勇为是吧?我看你是不想变回天乾了。”
刃没有听到想听的允诺,仍跪地请命,景元拗不过他,只好换了一壶酒:“行了,地上冷,起来吧。”
烛渊王见状,内心终于有了答案,他该仰仗的不是蛊术,而是与应星之间为数不多的君臣情谊,以及协助景元打天下的功高劳苦。
“皇上,臣有一事相告。”
“碧血丹心一事瞒不过您的慧眼,臣便不再赘述,”烛渊王跪地三叩,“然天地明鉴,碧血蛊并不在臣身上,请皇上恕罪!”
虽然烛渊王此刻额头贴地,看不见旁人的表情,应星还是相当敬业地演出了大吃一惊的模样,戏有点儿过了,景元强忍笑意,沉声道:“是谁?”
当初,蓬莱仙门时隔十年再临俗世,烛渊王欲在亲信中挑选能人前往一寻,是燧火卫首领献上碧血丹心蛊,称其可将能人变作亲信,事半功倍也。
“他说此蛊象征君臣连心,丹心若死也会反噬碧血宿主,但只要逢七之日以血饲母蛊,就能在不入体的情况下保证往后七天效力。”
于是碧血蛊就一直由首领看顾喂养,只在逢七之日交由烛渊王血饲。
“此次回返朱明,臣定亲取碧血蛊,献与皇上!”
有此保证,景元非但没有降罪于他,还赐他罗浮云织千匹,默许了应星送他离宫。
一路无话,行至宫门将别,应星起唇道:“其实那壶酒里没有毒,我也是饮下才知道的。”
此时此刻,烛渊王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与景元为盟,远胜过与之为敌。
返回寝殿的路上,应星闻到一阵熟悉的檀香,循气味而行,在湖心亭里找到了檀香的主人。
景元一身束袖轻装,斜倚亭柱,怀中抱着许久未见血的支离剑,隔空抛给刃:“来和我比划比划?”
月下湖光潋滟,水上拳风剑鸣,和着檀香古韵与未名芬芳,成音律,成旋舞,终成两道交叠错落的影。
穿好素色里衣,两人散发并坐池边,景元侧头靠在刃肩上,注视池中一黑一金的小鱼一左一右地亲吻着两人脚趾。
刃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心情不好?”
“嗯,”景元反手扣住他的手,在掌心摩挲,“估计这事还有的磨。”
果不其然,半月后烛渊王返回炼城,派人送来急信:燧火卫首领已服下碧血蛊。
虽然在场卫兵当即出手擒拿,但其人武功高强,又恐伤其性命会对应后不利,故令其逃脱。
烛渊王不解,明明交出碧血蛊就能无恙,首领为何要行此下策。
远在天云城的景元只道意料之中,他会放过一个为朱明利益呈上碧血丹心蛊的人,却不会放过一个用邪术荼毒苍生的祸根,首领服下碧血蛊,正是给自己留下的保命符。
留不得,又杀不得,一封锦书被景元生生攥破,是恼,是怒,是恨。
10
景元即位后,连续三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推行新政,大兴生产,罗浮国力很快恢复到了景刃初识那年的水平,并且增长的势头不减。
这一年,朱明完全归于罗浮,永久免除岁贡,三年内免徭役、赋税减半。
次年,应星皇后出使方壶深阙,以转灵珠换得方壶归入罗浮版图,因该地环境、族群特殊,仍保留持明自治,罗浮不加干涉。
同年,对玉阙恩威并施,于年末尘埃落定,永久免除岁贡,两年内免徭役、赋税减半。
虚陵之事交由昆仑剑宗处理,经过长久钻研已有眉目,只待蓬莱仙门重出,由剑宗宗师与蓬莱仙长联手封印此地,当世便无人可解。
景元即位后六年春,改年号为庆云,改国号为舟,取意同舟共济。景元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逢此盛世,有如人间仙境,故称仙舟。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时,宴会上景元一时兴起,要众人讲自己家乡的特殊习俗。炼城出身的官员提到融川江上的红莲灯,勾起了听者心中的一段回忆。
散会后,景元让侍从呈上油纸,缠着刃要他教自己叠花灯,可这天云宫中没有滚滚江水,景元又不乐意往湖里扔,最后和那些颇有来头的瓶瓶罐罐一起摆在了书房的木架上。
正月一过,北地曜青进犯仙舟边境,骁勇善战的曜青骑兵连战连胜,一路南下,势不可挡。
观前线战事胶着,景元恨不得亲自上阵,可想而知遭到了一致反对。深夜,景元对案孤坐,思考该派谁出阵,刃捧着一盏红莲灯置于案上,另一手提着酒壶,邀他对饮。
“你还记不记得,在炼城的时候,那盏灯上写了什么?”
“归一。”景元记得很清楚,“你那时没有写自己的愿望。”
“现在我写好了。”
不日,应星摘冠卸印,披挂上阵,重现当年于乱军中轻取敌首之神勇。
一身转战三千场,一剑曾当百万师。不消三月,北乱平定,刃率神策军凯旋之日,将曜青的战旗双手奉上,景元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振臂扬旗,将归一的象征披在刃肩上。
那一刻,景元不得不承认,比起宫闱中的金丝雀,他的刃更适合做一只翱翔沙场的苍鹰。
自此,天下一统,万民归一。
当年景元问安乱世之关窍,天机下半句称六合定干戈,若按常理思考,此句指的就是景元的六合身份,而他也正是利用这个烟雾弹蒙蔽了各方知情者。
天道与人不同,不会讲废话,景元一眼便知此六合非彼六合。
但此时景元仍不明白六合指的究竟是什么,与罗浮接壤的属国有四,加上罗浮也只有五,直到剑宗解读出虚陵的石刻,才知这里其实也曾是一座古国。
罗浮,朱明,方壶,玉阙,虚陵,曜青。
六合定干戈,至此天命终了。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开始恼人。景元体感平均三天就会看到一封求他选妃的奏折,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来当朝臣还是来当媒人的。
景元一入主天云宫,就遣散了后宫佳丽三千,众臣以为他此举是怕后宫有人包藏祸心,暗道新皇真是谨小慎微,日子一久某些老臣才发觉景元根本没有纳妃的心思,甚至往他后宫塞个地坤侍从都难于登天。
那厢老臣悔不当初,这头景元也抱怨上了:“我是能标记所有人,可这不代表我是个人就标记啊!他们把我当种马吗!”
刃摸摸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他们担心你没有子嗣,也是一番臣子之心。”
景元冷笑一声:“我看是惦记着把自家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嫁给我好让他们鸡犬升天。”
扯皮将近十年的礼部尚书这时候又冒出来了,早朝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他纳妃,礼部尚书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景元实在忧心他那把老骨头,没再用一句退朝了事。
他从龙椅上起身,将年近古稀的礼部尚书扶起,退回龙座前,却未入座。
他环视百官,郑重道:“应星不只是朕的皇后,还是朕的臣,朕的将,更是我景元以命相交、此生不负的战友与手足。即便如此,朕也未对朱明王室特别优待,仙舟重臣一向唯贤者居之,还望有心人勿要动多余心思。”
“纳妃之事,今后也不要再提了。至于这皇位的继任者,朕自有打算。”
他这么说,众臣皆以为是帝后终于打算诞下龙子了,怎料景元不日便做出了一个有史以来最违背祖宗的决定。
还记得儿时身为六合而遭忌惮,就是因为一句“破旧立新之象”,景元从天云宫顶上俯瞰浩荡皇城时常想,这下从景家天下变成景家天下,到底算哪门子破旧立新啊?
“选拔皇储,哈哈哈哈,景元,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忘问了,”景元看向一旁的刃,“你要是想继续当皇后,我就——”
景元故意说话大喘气,刃无奈一瞥,配合地问道:“就过几年再禅位?”
“我就跟符卿说说情,让她——嗷呜!”
刃凶巴巴地瞪他:“下次再开这种玩笑就不只是弹脑门儿了。”
“我说让她加紧给我们封个太上皇和皇太后!”景元故作委屈地捂着额头,“你看皇后和皇太后也就差一个字嘛……”
刃不吃他这套:“你最好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白珩看他俩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乐呵的笑作一团,耳朵和尾巴都藏不住了。镜流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掉进身后的水池里,顺便把谈话引回了正题:“你想让我出世辅佐符氏?”
“是,师父。”景元答道:“天下一统后我便请她入朝为官,符卿的治世之才有目共睹,如今只差用一件事证明自己。”
话音甫落,就见一只黛色纸鹤飞落亭中,在石桌上化成四字——
「毒脉遗址」
时机巧得有点儿幽默,刃笑道:“现在她证明自己了。”
景元却是看着毒脉二字暗自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11
景元一直念着带刃去一次毒脉遗址,可惜尚未打下罗浮时担心烛渊王生疑,坐上龙椅后又不能随意离开天云城,一直搁置至今。而今符玄查出了燧火卫首领的藏身之地,也是在毒脉遗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注定。
“小心,这里有个坑。”
景元牵着刃缓行废墟之间,说是废墟,却早在沧海桑田中归还自然,放眼望去,半人高的野草连成碧浪,只有几块墙体倒塌风化后不规则的砖石,留下些许文明曾存在与此的证明。
作为习武之人,目不能视也能凭其余感知行走无碍,但刃还是疑惑:“到底为什么要蒙着眼——”
话未说完,乍起的风吹来一阵异香,刃顿时噤声,一路无言。
直到景元领他站定,为他解开遮目黑布,只见落日之下,长河蜿蜒,东西两岸各自绵延幽邃花海,一红一白,至艳至纯。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的最佳赏花地点,还好这里没太大变化。”景元说着,将交握的手改为十指相扣,“我没能找到丹心蛊的解法,却找到了属于你的花。”
“我将红白各摘一朵,找爱花、识花之人辨认,终于从一个西域行商的口中得知了它的名字。红色名唤曼珠沙华,白色名唤曼陀罗华,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彼岸花。”
血色双眼中一抹鎏金如祭奠生灭的烛焰,听闻花名时一滴烛泪蓦地碎落,是解开谜题的释然,是重识自我的旷然,更是因为一个他几乎已经淡忘的允诺。
“抱歉,直到今天才告诉你,”景元揩去刃的泪痕,含笑金眸在余晖中蒙上一层柔浅的橘影,“我想等你先看到这片花海再——”
说不完的话语,道不尽的心意,全都含化在唇舌相偎的吻里,不再说,不必说,他们深知对彼此的渴望何等强烈,强烈到连硌骨相拥的距离都觉得遥远。
拥吻间不知谁一脚踏空险些跌下山崖,两人心惊之余对视一眼,随即一同身法起运,如一双比翼鸟翩飞而落。
【删减见置顶】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齐进入,走过漫长窄道,一间浑圆石室现于眼前。地上堆满森森白骨,连落脚处都没有,景元和刃只好踩着白骨进入。四周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景元身为皇子对古文书略有了解,半认半猜地辨识出石刻内容,登时喜不自胜:“这上面写的是毒脉秘术!那个传说中的石室居然真的存在!”
突然一阵杀意来袭,刃迅速把景元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道:“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一左一右绕过石室中央的圆柱石刻,石刻背后,竟是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刃看到此人瞳孔皱缩,下意识喊道:“……首领。”
“啊……刃……是你啊……”
昔日武功盖世的燧火卫首领,如今竟如一颗行将就木的枯木,干瘪的嗓中发出树皮剥落的声响:“也是……除了你,咳咳咳,不会,有别人……”
记着碧血丹心蛊性命相系的特性,景元蹙眉道:“我该怎么救你?”
燧火卫首领似乎这才发现还有第二个人:“哈……景元……”
知道二人来这里所求为何,他没有回答景元的话,只是指了指右前方一处石壁,景元迅速解读壁上石刻,没想到这并不是救治他的方法,而是碧血丹心蛊的解法!
取红白彼岸花各半,以忘川之水煎熬半个时辰,服下便可引出蛊虫。
沿原路走出山外的时候那条名叫忘川的河已经恢复原样,燧火卫首领一副随时会一命呜呼的样子,景元抓紧时间煎药,而刃则给他拿了些水和食物续命。
石室内闲置千年之久的药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沸腾的水泡,景元强压心中怒火,一一质问买凶杀人、祈灵邪术、虚陵阴兵等事,燧火卫首领供认不讳。当景元问他为何要做这些事时,他浑浊的双眼霎时清明起来:“自然是为了光复我族!只要龙脉逆流,便能以怨气邪煞代替世间所剩无几的灵力,驱动太初回天阵,令尘世光阴逆转一千年!”
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段话,他剧烈咳嗽起来,景元恨不得当场诛之,却不得不给他运功调息。
这里是毒脉禁地,他说的“我族”是什么,也不必再问了。怪不得长久以来探寻此地的人大多无功而返,原来只有毒脉一族才能启动机关。
想到这里,景元看向刃,他的血能够开启密道,这意味着——
刃犹豫道:“我……也是毒脉的人吗?”
“哈哈哈哈,我族每逢百年便会诞下一名乾坤同体、百毒不侵的圣子,我杀掉你的父母,带走身为婴儿的你时,也没想到你就是圣子……早知如此,我怎会将你送进燧火卫呢。”
刃对他口中的圣子不感兴趣,他咬牙切齿道:“我的父母……是你杀的?!”
“他们身为毒脉末裔,却胸无大志、偏安一隅……可恨,可恨啊!”
景元在替他调息的过程中发现此人的四肢脱离是因猛毒而致,观四周骸骨,恐怕都是这样中毒而被活活渴死、饿死在石室中的。想起符玄曾说燧火卫首领有办法干扰别人对他行踪的占算,而今他的位置暴露,估计就是因为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无法进行干扰的地步。
思及此,景元一阵后怕,若是他们来得再晚一些,恐怕这个人就会活活饿死,而刃也会受到丹心蛊的反噬。
人心浮躁,半个时辰就显得无比漫长,更遑论景元与刃心中还积压着厚重的怒与恨。
保险起见,景元让燧火卫首领先行服药,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色若碧翡的母蛊就从他口中呕出。刃继而服下,差不多功夫也咳出了一只色如丹砂的子蛊。
景元心情复杂地看向燧火卫首领:“我其实没想到你会这样痛快地指出解蛊之法。”
枯朽的手向前抬起,残破不堪地指着前方:“我是从那条路进来的。”
“此地是毒脉禁地,对外人如此,对族人亦如此。错误的人只能从错误的路进入,从那条路进来的那一刻,我就输了。”他的手伸向刃,却被刃后仰躲开,只好无力地垂落:“而你,我族圣子,毒脉的遗产为你所有。”
“你一定,一定要,重兴毒脉,用这里记载的一切……用你身体里流淌的血——”
回答他的,是玄色的剑锋。
“我不会如你所愿。”
剑起刀落,将咽喉间的一线,连同他眼中的希冀,尽数斩断。
离开石室,已是明月高悬,月下花色渐朦胧,更显花形纤柔撩人心。景元摘下一朵红花,别在刃的发间,莞尔一笑:“寻根之旅,感觉如何?”
刃看着他的脸,摇头道:“错了,我扎根之地另有他处。”
“何处?”
刃抬起手,掌心向前,缓缓按在景元心口,一颗心隔着胸膛在他掌下跳动,一下比一下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
“就在这里。”
Fin.
昨晚写完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现在来补一下后记。
我习惯定下一个故事的基调后不管别的先把结局确定,一句话概括比翼双飞的故事就是景刃两人在拥有一切后选择放下一切,除了彼此。
再高广的牢笼也是牢笼,用金丝银线点缀也不过人的一厢情愿。我想对一双飞鸟而言,最完满的结局就是归于天地。
中的时候我说过虽然看着有点仙侠元素但在我心中还是武侠的骨,下同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夺天下与安天下的出发点俱是侠心。了却天下事后放下功名,也摘下枷锁,做一对逍遥快活、双宿双飞的比翼鸟,亦是自在侠意。
至于比较玄学的部分其实不外乎是天人感应,景刃是站在浪口的人,唯物史观(?)而论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不过这是我们景刃的故事所以假设不存在🙌🏻
又为我产品创造了一个可以幸福生活的美丽世界,请你们一定要永远幸福下去🥰
【景刃】重新步入热恋期要几步?
Summary:景元得了花吐症,罗浮无法化身人形给予神策将军应有的奖赏,所幸有一位故人闻讯而来。
无脑花吐症小甜饼,邀诸位共赏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茶楼中响动着帝垣琼玉被搓开敲击的声音,没什么人在意说书人的故事,封不住的小道消息在一杯杯仙人快乐茶与一盏盏经典茶饮间跳跃播散。
大事不好啦,神策将军景元得了花吐症。
什么是花吐症?有人问。
一种几乎绝迹的罕见病,就连为他确诊了的白露都是翻遍好几本医书,才在自江户星收集来的残卷上找到了这古怪的罕见病。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传染给神策将军的。符玄心思缜密,与驭空协商着将近日往来江户星的人都查了一遍,却依旧没找到这病症的源头。
至...
Summary:景元得了花吐症,罗浮无法化身人形给予神策将军应有的奖赏,所幸有一位故人闻讯而来。
无脑花吐症小甜饼,邀诸位共赏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茶楼中响动着帝垣琼玉被搓开敲击的声音,没什么人在意说书人的故事,封不住的小道消息在一杯杯仙人快乐茶与一盏盏经典茶饮间跳跃播散。
大事不好啦,神策将军景元得了花吐症。
什么是花吐症?有人问。
一种几乎绝迹的罕见病,就连为他确诊了的白露都是翻遍好几本医书,才在自江户星收集来的残卷上找到了这古怪的罕见病。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传染给神策将军的。符玄心思缜密,与驭空协商着将近日往来江户星的人都查了一遍,却依旧没找到这病症的源头。
至于那些浸满了香气的白花,它们伴随着不时的轻咳、从早上开始便从神策将军口中缓缓飘落,让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显病态,远远看去叫人以为是十王司以将军为原型新造的堰偶。
万幸的是书上注明了该病无传染性,于是要经受折磨的仅有景元一人。而该病的解法则显得有些太过唯心——只消一个浪漫小说里瞎编出来的真爱之吻,就可以解决掉不断从景元口中溢出的花瓣。
“真爱之吻?”
景元听了不禁发笑,仙舟罗浮又不可能化身为人来给他一个热吻。再说他这都快千岁的老家伙了,和如此热烈的情感实在不相符。念及此处他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夹杂着散不去的玉兰香气,这温润的白色花瓣跌到指尖,厚实的手感倒是让人有些留恋。
“按古书所言,将军应是已经心有所属,才会患上这种……呃,”白露想说恋爱脑,但她偷偷打量了一眼景元的表情,把这个词吞了回去,“复杂的病症。”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将军你这是心属何人?不如把那人叫来,把心意坦白了……”
“罢了,喊不来的。”景元摆了摆手,驱散了空气中那些小儿女心事带来的尴尬气氛,“你也给我留些老脸,说说这病治不好会怎么样吧。”
倒也不会怎么样。
景元的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平稳,除了时不时从口中溢出的玉兰花瓣之外,他的日常与往日别无他样。长生种的特性与巡猎祝福让这疑难杂症犹如小儿感冒,仅仅是带来了些生活上的不便。
没有苦恋对象的真爱之吻,花吐症不会轻易消失,却也不会加重,它只是一直在哪儿存在着,阴魂不散地提醒着所有人景元将军是心有所属的。
关于自家头头的八卦传遍了罗浮的每一个角落:大家都在谣传,千岁的神策将军老树开花,却是爱而不得呢!连浮羊奶广告都蹭了这热度,专门推出带有玉兰香气的奶味饮料,让大家从丝润的奶香气中品味秘而不宣的单恋……
最先受不了的是随行在旁的近侍,毕竟他们总是头一个被周围人缠着打听此等逸闻的。接下来遭殃的是彦卿,最后是符玄。哎,真是烦不胜烦!于是她直接从太卜司投影到神策府,带着一身的脾气向景元发作起来:“将军,都这样了,您就不准备澄清一下吗?”
“太卜大人是想让景元澄清什么?”景元手里攥着刚咳出来的花瓣,这玩意儿有些肉乎,捏着把玩手感挺好,“我确实有心悦的对象,否则怎会被花吐症找上门来呢。”
“我——你——”符玄被他一句话堵回去,你我他了半天,憋出一句,“将军就不想把这病治好吗?或是借此机会,与那人缔结秦晋之好?本座还以为将军会是直面问题,主动谋求解决之道的呢!”
“符卿竟插口我的私事,倒也是少见。”
“若你没有患上这劳什子病,本座自然不想搭理这些琐事。然而将军作为罗浮一军之表,成日里吐出花儿来又算何事。”符玄叉着腰,小小身板散发出大大能量,景元都怀疑她是不是把投影尺寸给调大了,好叫自己看上去更有些压迫感,“将军不如把那人直接给叫到跟前来,男子汉大丈夫,如此驻足不前的又像个什么样子?”
看着眼前这半大孩子气鼓鼓的样子,景元倒是不恼,只觉得有些好笑,“不必寻,寻也寻不来。时候到了,那人自然会来。若是他不来,则说明这事于他而言算不得重要,那纵然去寻了,于我这病症又有何益处?横竖不是真爱,那这病怎么着都治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轻松,整得符玄差点以为得病的是别人。正当她准备继续进言时,景元的玉兆忽然发出一声响。他直接无视了符玄不满的态度,简略看了眼玉兆内的传讯:“……看来景某运气不算差,这人还真给盼来了。符卿早上可有算到这一事?”
符玄略一思索,最近隔几日的她就会为这事儿卜上一卦,但却从未从卦象中瞧见任何景元好事将近的迹象。
“是谁?”
“军事机要,不便透露。”景元随口扯谈,“不过太卜大人也别抱太大希望。时候不早,该下班了,下次再聊。”
不等符玄回问为什么,景元就直接关了她的投影。他轻快地将公文交付给站在一旁的青镞,算了算时间,从善如流地离开神策府——然后拐弯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身着黑衣的男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他怀中抱着古旧破损的剑刃,好似一根柱子似的杵在哪儿闭目养神。景元上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刃睁开双眼,目光略带迷惘,像是方才从漫长的梦中苏醒一般。
“哟,”景元笑道:“来给我治病的呢,谢谢你啊。”
“嗯,”刃淡然回应:“艾利欧的任务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
“从何时起,我罗浮将军也在你们星核猎手的棋盘上了?”景元调笑道,却没得到对方的回答,“罢了,那我们速战速决,你看如何?”
闻言,刃平静地闭上眼睛,仿佛是在翘首以盼即将来临的吻。但景元知道他的内心平静得好似一滩死水。男人冰冷的嘴唇贴上他的,比起接吻更像是简单的碰撞,稍稍一触就离开了。
接着景元闭着眼睛又等了会儿,听着脚步声向自己远去。再睁开眼时,巷子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景元霎时觉得心口轻松了不少,他尝试着咳嗽了几声。果然,已经没有花瓣从口中飘出来了。
真爱之吻?他和刃?景元只觉得这世道过了七百年后有些逗趣,叫他这老家伙都分不清是非曲折了。病是好了,可他却有些怀念白玉兰的香气。总而言之,事情解决了,他也能少听两句唠叨,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结果没有什么皆大欢喜。
不过两个月后,那玉兰花瓣又造访了景元的唇舌缝隙间,随着轻咳声缓缓飘落。与花朵同至的还有黑衣的男人。这次他们又要在神策府后的巷子里见面。当时景元正在视察金人巷的重建工作,刚好逛到一处进口各类天外奇花异卉的花商,兴趣使然地走了进去。毕竟他这两天一直都在吐花,对这种柔软脆弱的玩意儿多了几分好奇心。
欣赏了一遍店内陈设的各类珍奇植物,景元刚想离开,就瞧见那店长从后头捧了束花出来——竟然是一捧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如玉的花苞生长在枯黑的枝干上,被淡绿色的纸张包裹成一束精美的礼品。
“难得有缘见到将军,听闻您近日似乎是……因情所困。”店长面上带着罗浮人特有的八卦神情,大约是把他的病当做了轻浮的桃色新闻——哎,所以说这种恋爱脑相思病确实麻烦,也难怪彦卿和符玄都被人烦得叫苦不迭——他将花束递给景元,“还祝将军能在这玉兰花盛放的时候,与心上人心意相通。”
这下真是全罗浮都以为他是个单恋不成的败犬恋爱脑了。
景元露出微笑,伸手接过那捧花。玉兰还未盛放,却仍能嗅到一股子幽香,“因情所困……这事我都不甚明了,哎,也是愧对于神策之名,”景元干脆给这传闻再添一把火,要是能因此钓出些人心思浮动的人再好不过,罗浮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丹鼎司内势力空虚,正是暗流汹涌的时刻,“谢谢您,店长,希望我确实能如愿呢。”景元流畅地说着虚伪而无心的话,扮出温和的笑容。
景元从店铺后门出去,眯眼笑着与店长告别。青镞在他旁边悄然地问:“您是要带着这花招摇过街吗?”
“不行?”
“强调过头了,显得太浮夸。”
“行,帮我送回神策府摆着吧。”
“不送去您的私宅吗?”
景元手指轻触过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摆在神策府效果更好,还是觉得太浮夸了?”
青镞略一思索,“应是妥当的,”她接过花束,发现景元却是往金人巷的深处走去,扬起手来屏退了护卫。将军今日的工作安排都结束了,接下来是私人时间,任何人都无权过问。想到此处,青镞便抱着那束尚未盛开的玉兰,与护卫们一同离开了。
下班了的景元左拐右转,终于是避开人目,绕到了神策府后的那条小巷子里去。候在此处的星核猎手不知等了多久,他怀中抱着支离破碎的黑色长剑,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听到了景元接近自己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用了然的目光扫了过去,“景元。”他略一点头,权当是和对方打招呼。
“是艾利欧告诉你,我的病又复发了吧,”景元皱眉,“这家伙可真是神机妙算,都想请他来我们罗浮太卜司挂个职了。”
“嗯。”刃开口:“他说你现在还治不好,所以只能这样拖着。”
“他可有谈过原因?”
……嗯,”这个问题似乎让眼前男人的表情更灵动了一些,不再像一具安静的尸体——变得有点尴尬,有点局促的那种尸体,大概是有点死不瞑目,“他说我们不够相爱。”
哦,哦。我们不够相爱。景元品味了一下这句评语,不禁觉得艾利欧真是个风趣的家伙。
“都几百岁的人,怎还会像小娃娃那样爱得死去活来,你这上司可真有意思。”
“那你怎么得的病。”
“上年纪了,加班太多,压力太大,抵抗力差了……”
景元没能说完这句话。刃把他的嘴给堵上了。这一次他们亲吻的时间稍稍长了几秒,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微凉的嘴唇,亲着不太像个活人。跟七八百年前的感觉应该不一样,但他其实也不太记得过去都是什么样的了。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刃向后退了一步,用一种上完工跟老板交差的态度对他点了点头,转身步入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很快就融在了那片黑暗之中。景元目送着他离开,不禁觉得他们俩或许会再度相见——真是倒霉。
一如景元料想的那样,不过三天后,男人就再度现身罗浮。他来的时候景元还在和六司各部开会,幻胧之乱一事后丹鼎司群龙无首,可是让会上好生热闹了一番。景元趁着地衡司与太卜司辩论的时候偷看了眼玉兆,便瞧见了星核猎手发来的短讯。
见这会上争夺发言权的嘴仗还没打完,景元只好悄悄打字让星核猎手转道去他府上里稍坐片刻。他这小差开得被符玄抓了个正着,料想之后是有得被唠叨了。哎,所以说这就是个麻烦事。
最终景元力排众议,决定等联盟指派来新人执掌丹鼎司,终于是断了某些泛着酸水儿的老东西的打算。再看眼玉兆,几个小时前星核猎手发来的“1”终于被他给已读了。
回到家一开灯,等了一个下午的星核猎手盘着腿,闭着眼睛端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在沙发旁边的是努力抖索着身子,缩小自个儿存在感的咪咪。景元皱着眉头走过去,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沙发上的刃。
“你起来。”景元叹了口气。
刃还挺听话的,他一说就动了。景元凑过去,他自然地俯下身去给刃拍了拍屁股和背上沾着的狮子毛。他家沙发早就沦为猫窝了,只可惜刃不知道,灯也不开就傻傻地往上头坐,身上都沾了一股子猫味儿。
景元脑子里浮现出鲜明的画面:星核猎手在遥远的星系中大杀四方后潇洒转身,漆黑的衣摆上沾了一大坨白色猫毛的场面——实在太丢人了,还丢猫,让他这咪咪的主人都有点儿面上无光。景元又拍了好几下,这便听见刃发出一声忍耐了许久的呵斥。
“……景元!”
怎么回事?
他有些奇怪地和刃拉开距离,抬眼看去,被他当个木桩子拍了半天的男人眉头紧锁,脸上飘着奇妙的红晕,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这脸色,倒是和尸体半点儿都沾不上边了。此时此刻,景元终于恍然意识到,他助人为乐的行为多少带了点性骚扰的味道。
“抱歉啊,沙发上有猫毛,帮你拍拍,无意冒犯。”
“……”
小插曲罢了。将军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本来就没这想法,胡乱解释反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刃也没接着说话,一时间两人都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要不要喝点什么,”景元不喜欢这沉默,他像平时招呼客人一样开口:“白水、酒、茶、果汁、浮洋奶,还是仙人快乐茶?我上星期买了品茗居新出的快乐茶自制套组,还没用过,看着挺有趣的,不如试试?”
刃还是没有说话。景元扫了他一眼,原本的那点儿生机在猎手脸上已经瞧不见了,又恢复成了安静而木然的样子。
“那你在这儿等我,沙发旁边有垫子,你可以拿了坐在地板上。”
景元温柔地向他介绍,说完便走入厨房,开始捣鼓他的快乐茶自制套组。这玩意儿包装过度,有些难拆。
刃跟了进来,伸手示意他将这包装得跟个机巧似得玩意儿递给他。景元有些意外,看着星核猎手三下五除二地将外头的木盒子拆开,慢条斯理地将茶粉包、雪克杯,浮洋奶与泉水一个个摆在台面上。
景元拿过杯子刚想抬手,刃就把茶粉包递到了景元手上。两人之间合作竟是默契无间。倒有点像他以前在工坊里给应星搭把手的样子,只可惜不但角色颠倒了,他也不像那时候的应星,没在造神兵,只是在泡垃圾饮料。
“这也是艾利欧的吩咐?”景元把茶粉倒进雪克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古怪,逐清了清嗓子,“你这次来得很早,我的病还没复发。”
“嗯,他让我来和你培养培养感情。”
景元抬眼看了下刃,后者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来上工的样子,眼睛却从景元脸上飘到了雪克杯这儿,硬是不肯跟他对视。
“这病治不好影响就这么大?”景元把浮洋奶倒进雪克杯,再放入一整包糖浆,他扫了一眼刃的表情,发现对方脸色变得更臭了,“你这样频繁来罗浮,总有一天会露馅的。要是再被捉住,还得景某来捞你。你这麻烦可比眼前这病严重多了。”
“你的政敌对此没动作?”
说到这事景元倒是喜上眉梢了,他边晃着雪克杯边和刃闲聊:“那当然是因祸得福,有几个认为我体弱多病,在会议上阴阳我也就罢了,还急匆匆地派了刺客来。这不,一抓全招了。要是没生这病,恐怕还得布局谋划上许久才可收……”
景元忽然停下了声音,他沉默许久,忽而笑了声。
“对不住,和现在的你唠叨这些做什么。景某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老糊涂。”
他把摇匀了的快乐茶倒入杯中,跟倒酒似得,分成了两小杯。一杯给刃一杯给自己。
“这病留着,确实会被符卿和彦卿唠叨,没了也好。既然我们要培养感情,那先干个杯?”
刃拿起杯子,他瞅着景元看了很久,久到景元举在空中的手都快僵了,才堪堪与他碰了下杯。
捧着快乐茶,两人坐在沙发下的木质地板上,垫了俩垫子。沙发上趴着咪咪,现在的它好像已经习惯了猎手的存在,搁上面睡得东倒西歪,肚子都摊了出来,正好给两人的脑袋当靠枕。说到底这还是狮子,没家养猫那么怕生。
景元随手打开电子屏,挑了部经典幻戏打发时间。景元看了眼手上幻戏的片长,两个半小时,随口询问道:“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中间不会突然魔阴身发作吧,我可不想在自己家里跟你打起来……”
“不会。”
没有回答具体的时间,景元想,那看来他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卡芙卡帮了你?她倒是挺好心的。”
“……在你这里的时候不会,”刃的声音有些模糊,“回去了会,到时候再拜托她,已经说好了。”
这一句话把景元说得心猿意马,五味杂陈。偏偏这星核猎手还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模样。正当他想开口追问时,毛茸茸的白狮掌一爪子拍到了刃头上,不免有些滑稽。景元连忙将这不知好歹的爪子挪开,低头道了声歉,却瞧见猎手脸上有些松动了的表情,倒有几分像是在笑。
“这猫跟你小时候似得,睡相差。”
“别翻旧账,明明是你哪儿的床太小了,两个小娃娃挤着都够呛。”景元回忆了一下应星刚来罗浮时住的那屋子,和屋子里窄小的单人床。两个少年郎聊得兴致高了,景元错过了回去的时机,便在应星的床上跟他挤着对付一夜。少年工匠总是边铺床边抱怨他影响自己休息,然而也没把他赶下去过。
刃思考了片刻,大约也是在回忆。只不过他回忆的时间未免有点太长了,幻戏都开始演中间桥段了,他好像还在自己的思想里不可自拔。
到底在想什么?景元不免有些好奇,抿了一口手中的仙人快乐茶。
“……那你家床现在大不大?”
景元差点把茶喷出去。
神策将军的生活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也可以说是有趣。主因是家里突然住进来个通缉犯,还行,刃和咪咪处得挺和谐。有那么一天景元下班回来,家里灯没开,两双眼睛一起在黑暗里从沙发哪儿抬眼过来盯着他,感觉跟家里养了第二只猫似得。
刃的那身衣服第二天就被他搁家务机里洗干净了,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刃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时时刻刻穿着戏服,那玩意儿太紧了,绷得他胸口难受。于是他成天穿着景元的衣服在家里晃来晃去。
他住在这里虽不妥当,倒也没给景元添过任何麻烦。刃从没提起过外出的事,或许是将军私宅还算挺大的,也或许是他对出门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刃要么找个地方习剑,要么打坐,要么跟咪咪挨在一块儿发呆,偶尔还会翻一下景元收藏的诗集和幻戏合集,却从没碰过景元收纳在展示柜里的机巧一下。他太安静了,呆在家里的时候景元会忘了他在身边,倒是在神策府处理公务的时候,猎手会像闪烁的流星般在脑海中划过,叫他开上片刻小差,最终决定把剩下的文牍带些回家处理。
一杯温好的浮羊奶被放到他面前,景元从堆满了桌子的文牍里抬起眼来,只看见刃转身的背影。以前不是这样的,景元拿起杯子,喝着浮羊奶心想,他的眼神黏连在刃身上——此人正穿着景元最心爱的那身黛青色内衫,躺在咪咪身边靠着它发呆。景元想到他以前总是他给应星带去些好吃好喝的,在对方工作的时候翻阅兵法书册,等有空了再拌上几句嘴。
思念过往的感觉忽而让他心口微痛。景元轻叹一声,他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心口的痛密密麻麻地深入五脏六腑,绵密地在体内铺开,又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们俩晚上会睡在一块儿,刃和景元,就在景元买的双人大床上。有时候会多干点额外的事情,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好吧,就头一晚上盖棉被纯洁地聊了会儿天。之后全是些少儿不宜,两个有过旧情的成年人睡在一张床上难免干柴烈火。刃老喜欢咬枕头抓床单,手劲儿又大,害得景元又多买了好几套新的床上用品。
景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培养感情。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培养感情应该是多出去逛逛,增进一下对彼此的认知,逐步积累与对方的回忆,直到成为生命中再难割舍的那部分。只可惜猎手是通缉犯,他又是仙舟将军,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只怕会变成头条丑闻。
最后他增进的只有对刃癖好与敏感点的了解,在这方面,刃还是跟几百年前的应星一样好懂。
非常离谱。
“我要去睡觉了,景元,”对方又在顺畅地邀请他,景元低着头没有搭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把他从头扫到脚,“晚安。”
“嗯,去吧。”景元顿了顿,看了眼手上未曾读完的卷轴,皱起了眉头,“……我一会儿就来。”
星核猎手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往的日子里,应星也总是那么笑着看向他,眼神里装满了打趣的味道。他一般还会加上一句,景元,你可得动作快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时候他是什么反应?记不清了。好像是红着脸回了句什么话,然后就跟在应星后头回房了。
都是些回不去的过往,又偏偏总是叫他想起来。
景元低头看着公文,随便甩了甩手让刃回房,好摆脱此时此刻的尴尬。然而做这动作时,他却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奇妙的绞痛,好像是刚才那阵痛的续作。这感受扯得肺部疼痛,让嗓子眼发痒,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似得。景元拍了胸口两下,却没能把那感觉压下去,喉咙口的瘙痒与疼痛反而愈演愈烈。
景元控制不住地张开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白色的玉兰花瓣带着香气从他的口腔深处涌出、飘落,掉在了办公案头上。
刃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伤痕的手拾起了那片花瓣。景元抬起头来,发现刃正盯着花瓣若有所思。他茫然地想起来,这好像还是刃第一次亲眼目睹到自己发病。艾利欧有跟他具体描述过自己的症状吗?不会从来都没有说过吧。
他为什么不问呢?
景元咳得停不下来,而刃也不可能回答没有被问出的问题。他把手里的花瓣放回桌面上,安静地下达了最终宣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想要的是应星。”
留下这句话,当天晚上刃就那么消失了,连同放在衣柜里的百冶制服一起。
再见面时是十天后,期间景元发出去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刷新多少次都是未读标识。十天后他的玉兆内的置顶对话框里终于有了新消息。而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白发的男人。看到那个模样时,景元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应星就站在那里,男人灰白色的长发被一支玉兰簪子挽在脑后,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紫罗兰色,好像正在爆炸的超新星,眼角的细纹为他添加上岁月的脚注。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应星站得笔挺,一派风骨傲然。
和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一致,就像是从他的梦里走出来的那个人一样,此刻正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呼吸,吐气。
“景元,好久不见,”见他来了,应星露齿一笑,略显消瘦的面容徒生出几分潇洒率性的味道,“我来晚了。”
景元步入阴暗的小巷内。
“用得什么牌子的染色剂?你过去不是这个发色。”
“景元?”
“眼睛是美瞳吧,卡芙卡帮你配的?颜色错了,也没能彻底遮住你现在的眼睛,一点也不像。”
“……”
“更重要的是,你以前身材都不是这样的。要比现在消瘦很多,别以为几百年过去我就全忘光了。你脸上的皱纹也是化妆品作出来的吧,”景元凑上去捏了一把,摸到满手脂粉,“果然是这样。”
“景元,你不想见我吗?”应星困惑地看着他,“我以为……”
“见你?我这么多天来一直都在见你,我……”
看着眼前的应星,景元一瞬间难以作答。
他在心里一边劝自己,干嘛这样尖锐?他已经好几百年没有用这样尖锐的语调说过话了,听起来和少年时代一样任性,真不知道应星那时候是怎么忍下自己的。景元已经长大了,是做事周全妥帖的将军,不应该给前来帮助自己的星核猎手这样的难堪。
可他却又受不了对方的这个姿态,好像心脏都要被彻底撕裂、被人踩在脚下给碾碎了一般。痛苦和愤怒在心口交织,让他无法控制自己说出来的话。仿佛回到了过去。你怎么可以扮作应星呢?你不正是应星吗?小时候他总觉得应星不懂自己,但其实应星从来都懂。怎么现在却误会了呢?他们怎会变得如此生分?还是不愿意再去弄懂了?
景元感觉心口剧痛,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感觉到有东西要从口腔里出来,景元连忙捂住嘴,却还是阻止不了白色的玉兰花瓣从指缝间漏到地面上。
景元听见应星叹了口气。
“景元,抬头。”
他用从前的语调轻松地唤他,景元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于是他的嘴唇上被印了一个轻柔的吻。应星见他没有闭上眼睛,轻轻用牙齿咬了咬他的唇角。
景元心绪紊乱。
他想要把应星推开,但最终还是没能舍得下手。先顺了星核猎手的意吧,景元努力开导自己,他忍耐着,闭上了眼睛。
那轻柔的吻在他唇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便好似恋恋不舍般离开。等再睁眼时,他发现应星仍站在自己面前。他就像是和过去几百年间自己偶尔会梦见的那样,朝着景元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再见。”
景元目送着应星走入巷子深处,在街角转身。他站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脑海中久违地混乱不堪,神策将军千载难逢地失了策。他胸口来自病痛的痛楚逐渐消散,咳嗽的症状消失了,唯独玉兰的香气徘徊不去。景元看着落在脚下的花瓣,发出一声自嘲的低笑。
他想要的就是这个?不,这不可能。景元一向确信自己的心意,就算患病的原因至今都还未彻底解明,他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绝非是这样的吻。
这才不会是什么真爱之吻。
罗浮之外,行驶在漆黑寰宇中的一叶方舟上,男人顺着路面引导的路灯从航天器中爬出,摸索着通道里的墙壁一路走着。他身上没有一丝汗,却在重重地喘着气,仿佛肩膀上负有千斤之重。
“你回来啦。”
女人和猫从甬道的尽头走来,见了她,男人似乎是也不打算硬撑了。他靠着墙,无力地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用颤抖的手按住自己的脑袋。
魔阴在他体内缠绕、交错。年轻人柔情蜜意的金眼睛与将军平静淡然的目光糅杂在一起,男人能够分清他们之间的差异性。数百年过去,景元早已不是那个资历尚浅的云骑骁卫,不会讨巧似地唤他作哥,又用带着点任性的语调同他拌嘴。
他捂着心口,原以为已经消亡的地方正在猛烈地跳动着。活着的感觉好像诅咒笼罩全身,魔阴从中破土而出,过往甜蜜的记忆呼啸而来,此刻却仿佛利刃穿心。他的旧伤被挖开、暴晒,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拷问。那些隐形的伤口跳动着愈合,生的力量无论何时都在折磨他,把他从安稳平静的死中奋力拉扯回来。可恶,可恶。为何总是如此?为何他的心口还在跳动?
他想把那恼人的玩意儿从胸口挖出来,踩成千瓣碎片,让它灰飞烟灭。
“你这次发作得很严重,”卡芙卡温和地诱导他开口:“想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刃眼珠转动,他看向卡芙卡,觉得自己好像被抛上岸的鱼。
他不由自主想起神策将军。
再度相见之后,那个男人总是离他很远。像是挂在天边的太阳,可见却不允许触碰,就算唇齿相交、抵死缠绵了,分开后却也总是一副轻巧淡然。他很难再看透曾经了如指掌的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去想,可分开了过往却会在眼前一幕幕上演。
刃看见与神策将军不同的“景元”。
“……他是太阳,”刃轻声说,努力寻找词汇,他的手抓着衣领,动作粗暴,几乎要把它给扯烂了。可刃的语调却又是平静的,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被低哑的人声乐器所奏响,“在他那里,每个人都像是平等的。”
他重复想起将军顺从闭上眼睛的模样,想起少年人也会笑着闭上眼睛,等待来自应星的吻。有时等得急了,藏在睫毛下面的眼睛还会偷偷扫上他一眼,反手将他摁着亲起来。
可少年人的脸又变成神策将军思考时神情莫测的侧脸。
景元不知道刃会看着他,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属于仙舟罗浮的祭品。可刃却依旧能窥见藏在将军壳子下的那个人,被岁月磋磨得心机重重,却依旧保留了原本的温柔、尖锐,与温存时下意识的亲昵,毫无距离感的肢体接触。
“但我不该……不该是现在的我,”刃说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性,卡芙卡的言灵术已经在发作,他感觉思绪下沉,身体上的反应也变得迟缓,恍如要坠入梦境一般,“那是他给应星的。”
就像他还在思念着“景元”一样。他们不够相爱。艾利欧说得没有错。过往是让他们重新靠近的牵引绳,可这中间数百年的距离究竟要如何修补?他也不想修补!为何要修补?他想要的是死亡!
……他不想再跨入过往的河流了。
那河流太温暖了,让他惧怕。涓涓细流像是被春日阳光融化了的雪水,从郁郁葱葱的乡野间蜿蜒向下,富有生命力地冲刷着他身上的死垢与铁锈。
可他看见神策将军站在河里。
你要跳下来吗?
景元向自己询问,但他变不回景元想要的那个人。精心准备的伪装错漏百出,可一连串的指认过后,景元却还是认可了他的心思。
“阿刃,听我说,这只是一项任务,”卡芙卡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很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闷闷的听不真切,“忘了那些回忆,你需要回到现实里来。”
早就不只是一项任务了。他就不该问景元床有多大,本来只是想学人家说个笑话调节气氛,最后却丢人现眼地沉沦其中……在最后,景元呵斥自己扮得不像的部分,倒是很有过去的影子。
刃恍惚着想,或许,在那样的“景元”面前,他才能坦然地成为应星。
三个月之后,联盟派来的丹鼎司新执掌者终于到位。景元亲自带着刚上任的新官儿到处参观罗浮,积极地培养对方对自己的信赖。
“没想到我一介方壶持明族,也能在罗浮担任如此大任。”对方说道:“我还以为方壶之外都是仙舟人的天地呢。”
景元笑了一声,“无论持明、狐族、短生种亦或是仙舟人,都是联盟重要的成员,那自然是按能力排位,为何要在将种族置于之前呢?”
来自方壶的持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提到:“将军真是好气魄。也是,闻名仙舟的云上五骁也是来自各仙舟、各种族的英雄们。希望如将军这样的人,在仙舟上能更多一些。”
“哈哈,当不起,当不起。”
送走了踌躇满志的新人,景元回到了自己的神策府。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手边的卷宗,恰好瞧见有关于列车一行人动向的报告——作为在寰宇中名气越发响亮的新兴势力,也是与罗浮结盟的对象,神策将军自然要定期关心一下他们的动向,以便不时之需。
但现在景元想看的却不是这五个人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他稍许扫上了两眼,却从中捕捉到一个惹眼的名字。
刃。
景元眯起眼睛,这数月来,这个名字都未曾从他心间彻底离开。偶尔,猎手的脸甚至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的梦中,亲昵地凑在他耳边低喘着暧昧的呢喃和话语,让他这个几百岁的老东西醒来后撩开被子红了脸。
似乎是星核猎手与列车一行人又发生了什么冲突,刃也被目击到,作为罗浮要犯,他的信息自然不会被落下。但很快,此人的行踪便像是沉入大海的水滴,在文牍上再也没能寻到踪迹。
景元抬眼看向自己的玉兆,置顶对话框里停留在他发出的上一条消息。猎手没有再给他发过信息,景元倒是偶尔会给他发些日常拍的照片,或是网上看到的趣闻。频率不高,依旧全部显示未读。
而一想到刃,必然便会想到应星。过往的景元比现在还要积极不少,闲来无事便会发些照片给应星,甚至不乏一大堆自己的自拍私照。应星好像还全都保存下来了,个别几张甚至打了红心珍藏,被发现的时候应星罕见地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就把玉兆收走了。
景元思维发散,又想到了那次小巷子里的会面——也不知道刃那次是怎么想出来的法子,恐怕是拜托了卡芙卡,把有关于刃的记忆给压制了,才能模拟出当年应星的性格吧。
景元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卷轴。他竟然在处理公务当中开小差了,这不像他,可见与刃同住的那段日子确实影响了他。或许一切正如艾利欧所希望的,他们的感情确实在那些荒唐的日子里被逐步培养了起来——或者说,再度重拾。
终不似往日旧梦。他无法将星核猎手与应星画上完全的等号——七百年了,连他,这个驻守罗浮未曾挪动数百年的人,都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云骑新人。那么,在生死之间徘徊数次的匠人又怎么可能与过往完全一致呢?
可景元又确实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念及此处,景元忽而觉得嗓子口有些熟悉的痒感。他刻意轻轻咳了几声,什么都没出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景元有些半恼,他拍了拍胸口,试图寻找那股子熟悉的痛感。没找到。他深呼吸,他吃了颗放在桌面上的硬糖,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恰逢青镞捧着卷轴进来,见他在处理公务时这样坐立不安,视线都变得有些莫名。
“身子骨有些疲惫了,活动活动,”景元拿着玉兆在视频网站上寻找诱发咳嗽的方法,一边搪塞过去,“神策府近日可有人偶感风寒,休沐在家中?我理应去探探病。”
“将军,您前些日子花吐症才痊愈,可别再感染上什么疑难杂症了。”
景元希望自己还没治好,他也认为自己没被治好。“治好了”一说不过是他不想再继续利用这份感情的托词。但他就是吐不出花儿来。三个月了,一片花瓣都没有。其实之前那次不也是这样?但他现在非常需要这花瓣,用以证明一个观点。
如果短期内实在咳不出来,要不去鲜花店买束假伪装一下吧,景元心想,反正他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拍得模糊点,刃应该不会看出来。
应星的话定能一眼识破。可是刃不会。他究竟是不上心,还是不愿识破呢?
而景元,他已经被迫拖入那数百年前不知天高地厚、赤足淌过、又差些溺死在里面的旧河。从这花吐症缠上自己开始,来自过去的河水换了个新的涨潮方式,先是没过了他的脚踝,缓缓上升,如今仿佛齐腰都埋在了河水之中,早已经不是能逃难的时机了。那些埋藏许久,几乎要被时间给磨损殆尽的情感被疾病硬生生拽了出来,坦坦荡荡地摊开在他面前,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就算自己已经成长,与以往有所不同,可是少年时代的感情却仍未死去。
那些情感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无关乎其维持时间的长短。若是没有再见到刃,或许一切也就在无声中彻底消亡了。可他们偏偏见面了。于是过往胎死腹中、未能续写的爱情化作花儿,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那么刃呢?他是为了艾利欧的任务而来的,若是能够选择,他会愿意跳进这河里来吗?
“理应是没有痊愈的,但有缓解的办法,我——”景元话说到一半,忽然软了身子,他扶着木质的桌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喉咙口,从他体内生根发芽,“青——咳——”
他因为剧烈的咳嗽弯下腰去。把青镞吓得连忙凑到跟前,关切地看着他。这比任何一次发作都要猛烈。景元掐着胸口,心中却充满了奇妙的畅快感。
他摊开手,那白玉兰花瓣正乖巧地躺在他的掌心,甚至沾着些殷红的血丝。景元抬起眼,看见青镞有些惊讶的目光。
“将军,您这是……”
他竖起手指,轻轻敲在自己唇间。
这已经不再是能随手拿来利用,引敌上钩的疑难杂症了。
星核猎手的消息很及时。景元上午才复发,下午人都搁他家里站好了。应星就坐在沙发下面的坐垫上,他的头枕着咪咪的肚子,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壁上的一处发呆——不,应星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景元站在门口,他靠在墙壁上,等待着男人转过脸来,循着数百年前的习惯对他露齿一笑。
“景元,你回来了,”应星利落地站起身来,信步闲庭地走到他身边,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家,“不和我说句话吗?”
景元没有说话,他抓住应星的手,拽着他一路向浴室走去。应星被他抓着手,略带着些困惑地呼唤他的名字。
景元没有回头。
他把应星丢进淋浴房,打开水龙头,丝毫不顾两人的衣服都被泼洒下来的温热水流打了个湿透。他按住应星挣扎的动作,搓揉着他的面容,将那些用化妆品印上去的细纹、隐形眼镜——全部的全部,都用温水洗了个干净。
星核猎手有些无措的面容终于在温水中显现了出来。
还剩一点。
“你这染发剂怎么弄掉?”景元不悦地问他。
“……死一次就变回去了。”
“你这是自动重置吗?”景元忍不住发笑,他凑近浑身湿透了的星核猎手,“之前让你过过戏瘾,怎么还演得来劲了啊?”
“对你的病有效。”
“什么有效,不都复发了吗,”景元又捏了捏星核猎手的脸,哎,好软,手感真好,想亲一下。他对上那双金红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就是你,还装什么过去的样子……你分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我想要你为了我活着,现在的这个你。”
浴室里只余水流与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不可能,我做不到,”刃沉下声来,疲惫地开口:“我承受不了,景元,这副可憎的身躯必须迎接死亡。”
“我当然知道,”景元抱住他,他也浑身湿透了。肩膀上的狮子装饰被不断洒下的水敲击,叮咚作响,“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就好像我也不可能抛弃一切,跟个被冲昏头脑的小伙子一样,”他冷静地评估现实,得出了这个结论,“……但反正你也不是马上就要去死,我也不是真的被锁在了这里。”
“稍微绕个远路,我们稍微一起走一段,这样也不行吗?”
刃没有回答。景元也没准备听取他的回答。毕竟刃是来给他治病的。他捧起星核猎手的脸庞,对上茫然的金红色双眼,向他索求了一个轻柔的吻。
置顶消息对话框又收到了新的消息,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刃手起刀落,夺走了最后一位追兵的性命。他打开手机,努力让自己不要先去看置顶里的对话框。卡芙卡和银狼都发来了新的位置信息,刃此刻理应更关心这些事。他们正在执行任务,争分夺秒,没时间给他瞎想些别的。
然后刃点开了置顶的对话框,他看见景元发来了一张白玉兰花瓣的照片,上面甚至沾了些血丝,仿佛是刚刚从神策将军的心口上长出来,再被他痛苦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不可能,刃吞咽口水,他告诫自己,别去,别上当,这家伙的目标严重有违你的最终打算,只会是路上的绊脚石。最终结局必然悲戚,景元得不到他想要的,他也亦然将被这份感情所刺伤。终究是害人害己。
真的吗?另一个声音向他提问,景元要的可不多,所思念的也并非单纯的过往幻影。无论刃是否愿意承认,那些厚实的白玉兰花瓣都无疑指向着现在的他本人。
景元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幻影过。
——不,无论景元所爱是谁,他都不关心,反正理论上是都治好了。证据便是,艾利欧没有再给他下达新的任务指令,也没有再和他报备过有关景元病症的任何消息。那么就是好了,不再会对未来的计划构成任何阻碍。
刃看见景元哪儿出现显示正在输入的省略号。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看些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那省略号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重新浮现。刃把手机关了塞回口袋里,又想起他还没读卡芙卡和银狼发来的讯息,只能无可奈何地再度打开。
景元还没打完字。他松了口气,趁着这空隙先记下了卡芙卡与银狼的坐标位置。他在被各方势力肆虐得恍如废墟的星球中起起落落,奔向既定的目标。
可景元怎么还没打完字?他都快要到卡芙卡和银狼哪儿了,她们应该已经做完应做的事了,接下来不过是汇合、碰面,而萨姆已经去取本次任务的最终褒奖星核了。他其实没什么事要做了,追兵也全都除掉了。
手机又响起了提示音。刃立刻刹车,矗立在荒无人烟的废墟街道上。他难得有些慌,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下都没把手机从兜儿里抓出来。
在作为应星的时候,其实他的手也并非总是稳着的——被景元牵着走在街上的时候,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却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道是该捏得再紧一些,还是直接放开他更好,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在颤抖。
应星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慌的,不过是和一直恋慕的对象牵个手罢了,他难道就这么纯情吗?不太可能。景元跟他告白的时候,他可是直接用吻做的回应。走在景元身后,他那时多少有些六神无主。而牵着他手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这样的事呢?那时还是个半大青年的景元转过身来,用有些忧虑的目光看着他。
应星,他说,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是啊,应星想着,我理应是要高兴的。可我却痛苦得莫名其妙。他看着景元,想起眼前的此人是仙舟的长生种。他则是短生种,他能在景元心里留下多少烙印?这种奇怪的想法此前从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时却好像野草般于心口疯长。应星想要将太阳据为己有——不,太阳已经在他手里了,可他只是一颗拖着长尾的彗星。几十年对应星来说是漫长的一生,却最终会成为景元不值一提的年轻岁月。
失衡感包裹着他的内心。应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想和景元说自己没事。但这笑容太勉强,没能瞒过聪慧的少年,反而是让他生气起来了。
别对我撒谎,也不要总是避重就轻。年轻的狮子说,他在应星面前讲起话时总是带着几分肆意妄为和骨子里的叛逆,却从没有显露出过任何轻蔑,反倒像是猫儿把肚子摊出来,只把本性偷偷展示给自己看的模样。景元在他面前从来学不会伪装。他听见景元的声音再度响起,哎,应星,抬头。
应星抬起头,他感觉到少年人在自己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他没有闭上眼睛,看着景元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又退回了原位。景元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但他把应星的手又捏得紧了一些。
“应星,”刃想起了景元那时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反正,你想清楚之前,我在这儿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
一直。
……他也曾想要景元的全部。
深陷恋情的年轻人总是这样,情深似海,随意就可以说出些惹人心醉的甜言蜜语,做出叫人情动的举止行为。可现在他们之间有太多条框阻挠,再也没有如此肆意妄为的资本。
刃努力让自己从记忆中抽离,这很危险。他还在任务中,过渡的回忆容易诱发魔阴身。万幸的是他现在状态很好,没有半点要发作的样子。就好像景元真的陪在他身边,而不是作为天边的一个虚影在哪儿远远挂着,让他在思念的苦楚中被魔阴百般折磨。
刃低头看着手机的显示屏,景元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哥,我想你了。”
话语好像有声音,传达到了刃的耳边,那不是少年景元的语气,而是将军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温柔的语调。话语被褪去了一切繁杂的官腔与修辞,只留下了直白的念想。刃恍惚想,这似乎是重逢以来景元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手指颤抖着触到键盘,竟然是循着习惯打了个“1”发了出去。
景元很快就回复了。
“那我是在罗浮等你,还是我来找你?我攒了好几百年休假,正好缺个用掉的机会。”
有点太超过了。刃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粗暴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他纠结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把剩下的任务完成了——银狼和卡芙卡还在等着他,甜蜜的死亡还在眼前呼唤着他。他需要贯彻自己的使命。
……不如一起去个别的地方吧,他脑海中忽然冒过这个念头。海滨、山丘、旅游胜地星球,或是购物天堂,哪儿都行。在奔赴最终的死亡前,稍微节外生枝也不算什么坏事。反正卡芙卡和银狼都喜欢在做任务时节外生枝。嗯,过会儿问问卡芙卡和艾利欧有没有什么推荐地点。
“让我想想。”
他回复道,全然没发现自己这条信息指向有些过于模糊,以至于将军又发了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过来装可怜。在任务之中,站在遥远星球的脏乱废墟之中,星核猎手忍不住为这个表情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被改造成旅游胜地的星球永远处于盛夏,与罗浮的恒温全然不同,属于热带的风潮席卷而来,扑向从星港出口走出来的景元。休了长假的神策将军看起来轻松惬意,穿了一身轻便的米色轻装,戴着一副墨镜,好心情地站在门口迎接热浪的到来。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见的人,往哪儿挥了挥手。
“哥!”
“小点声。”
同样戴着墨镜的男人向他走来——与将军轻便的度假装束不同,星核猎手看上去未免有些太过可疑。他戴着口罩、宽大的墨镜和鸭舌帽,基本是把整张脸都给遮住了。景元看了难免感叹,看来身价81亿的男人真是个香饽饽啊,出来走动都得打扮成这样才行——可他不觉得这更引人注目吗?
景元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摘掉了猎手的口罩和墨镜,漏出了下面那张略显尴尬的脸。很好,金红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脸上也没给他画什么皱纹,省得他把人拖到宾馆里洗干净了。景元心情大好,忽然嗓子眼儿一痒,弯着腰就咳嗽了起来。
哎呀,这可真是及时。
一朵完整的白玉兰在他口中盛开,吐到了手上。景元在星核猎手面前比划了一下这朵花,证明自己的照片并非作假。
“……我之前没能治好你,景元,以后也不一定真的能治好你。”
“我可是仙舟人,出来前找龙女大人看过啦。她说仙舟人想吐多少花就吐多少,毕竟细胞都是无限分裂的,哪儿变成花了马上就能长好。”景元眯着眼笑了起来,他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暖光,“主要是证明我们感情培养得很有效。不过最好能快些治好我吧,毕竟我瞒着人也怪麻烦的。”
他摘下刃的帽子,将他的头发拨弄到耳后,在耳间插上那朵白玉兰。
“想到这是从你嘴里出来的,挺怪的。”刃直白地说。
“怎能这样评价?将军好伤心,这可是我的爱情结晶啊!”景元看起来倒是没有半分恼怒,“哎,被你们星核猎手摆了一道,居然想用美人计让我重新爱上一个成天想着法子寻死的人,造孽、真是造孽啊。”
刃心头一动,他想说点什么,偏偏从景元的角度出发,他其实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不对,他什么时候使过美人计了?真是血口喷人。
“我还是丰饶孽物和通缉犯,”刃故意开口:“你不抓我回去吗?”
“说什么胡话,景某在休病假,疗养期间还要工作?没门儿啊。”景元惬意地说:“星核猎手不来帮将军治治病?”
他顺着景元的话凑近了去接吻。这可不是个温柔的吻,景元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刃感觉他的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唇舌火热地纠缠,他无处可躲,也没想过要躲。
旧情复燃,亦或是这感情本来就从未消逝过。他们在星港门口激情热吻。还好周边没有小报记者把这一幕拍下来,否则定能成跨星际头版头条的头号丑闻——大庭广众之下,神策将军与丰饶孽物激情拥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白玉兰的香气在口中绽开。被岁月、时光,立场与求死之心所重重阻隔的真爱终于奏响了乐章的第一声,带着最后的花被吐出,从两人交缠的唇齿间落下。
【崩铁/景刃】比翼双飞(中)
*Enigma景xAO同体刃
01
春风十里,杨柳依依,堤上飞花,飘絮成萍。
岸边擂上,两位武者缠斗之间,剑光与绫罗齐飞,漆黑锋刃穿行于绛裳红袖,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数十招后,剑客出招愈发狠绝,反观舞袖之人却渐露颓势,错身之间剑芒直逼命门,却见,那剑者倏将剑身一撤,竟是胜负关头莫名收手。对手觅得破绽,长袖一振,缭绫绸绢立刻缠上他握剑的手腕,再一运劲,便将他连人带剑抛出了擂台。
蓬莱弟子第九十九次守擂成功,自是博得满堂彩,可她本人却看不出喜色。抬手止住台下的叫好声,符玄足尖轻点,落于剑客面前,仰头问:“阁下身手了得,敢问尊姓大名?”
乌发及腰的剑者收回...
*Enigma景xAO同体刃
01
春风十里,杨柳依依,堤上飞花,飘絮成萍。
岸边擂上,两位武者缠斗之间,剑光与绫罗齐飞,漆黑锋刃穿行于绛裳红袖,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数十招后,剑客出招愈发狠绝,反观舞袖之人却渐露颓势,错身之间剑芒直逼命门,却见,那剑者倏将剑身一撤,竟是胜负关头莫名收手。对手觅得破绽,长袖一振,缭绫绸绢立刻缠上他握剑的手腕,再一运劲,便将他连人带剑抛出了擂台。
蓬莱弟子第九十九次守擂成功,自是博得满堂彩,可她本人却看不出喜色。抬手止住台下的叫好声,符玄足尖轻点,落于剑客面前,仰头问:“阁下身手了得,敢问尊姓大名?”
乌发及腰的剑者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答曰:“刃。”
符玄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阁下方才为何留手?”
刃沉吟片刻,将原因之一如实相告:“我,祭出了杀招。”
本次比武意在切磋,可真枪实剑之下,死伤在所难免,出了人命也只能怪刀剑无眼,怨时运不济,江湖中人不会对此说三道四。
尤其本次设擂方是赫赫有名的蓬莱仙山,以一枚凡间难觅的转灵宝珠作为最终奖品,更有传言说表现出众者将有拜入蓬莱一脉的资格,自此脱离肉骨凡胎,去往渺渺仙境。
种种利益当头,刃这般恪守规则的攻擂者反倒是不多见了,符玄执扇轻摇,款款道:“本座自忖今日一战胜之不武,想邀阁下七日之后再战,您意下如何?”
“好。”
符玄看他面相,虽有与生俱来的乾坤混沌之气,却掩不去本分到有点儿固执的本性,原以为对这样守规矩的人免不了一顿劝说,谁知他竟一口应下,接着便称有急事,飞也似地遁走了。
江湖盛传蓬莱仙门有通晓天机之能,且不说是否有夸大其词之嫌,卜算之术的确冠绝天下。符玄不善舞刀弄剑,却精于天道玄机,她可不信自己会看错人,名为刃的剑者此番匆匆而去,一定另有隐情。
如她所料,刃急着离开现场,以及比武中突然收剑,都是因为这所谓的“隐情”——他看见了一个阔别已久的人。
白色人影在柳条织就的绿帘后时隐时现,步履轻疾,碎影如尘,刃一路紧追,却还是追丢了踪迹,只能沿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山雾迷蒙中不觉已深入林薮,遥见一座竹肆现于清泉之下。
一人,一桌,两盏茶,刃要寻的人正端坐肆中,端盏品茗,看着站在廊下的来者笑问道:“不进来吗,刃?”
02
只一个形似的身影就让他战中分神,真见了面却又相顾无言。
过往寥寥,能讲的也就二三寒暄,可对方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好得很”,这么一来询问近况似
乎也略显多余,而考虑到二人的身份,问太详细又难免令人觉得他居心叵测。
景元一向比眼前人会聊天,这会儿也是主动道:“别来无恙,这回也是为朱明办事?”
“嗯,你呢。”
景元随意道:“替师父跑腿。”
两人很有分寸,也很有默契,对各自目的点到为止,具体事宜则避而不谈。
可这对刃来说还是不大公平,观今日比试,景元已经知道他不在乎胜负,那么任务内容一定与转灵珠无关,如此一来答案便呼之欲出——朱明想和蓬莱仙山接触。
世人皆知罗浮上国与昆仑剑宗交好,宗师兼任国师,护罗浮龙脉安稳,国运不衰。
蓬莱仙山虽与昆仑平起平坐,却远离红尘,不涉朝堂之事,如今朱明想与其搭线,个中盘算不言自明。
食指摩挲着茶杯上的祥云纹,品茶者的心思也和这山间云雾一样舒卷不定,无论如何,罗浮上国的五王爷已经死了,这事儿轮不到他一个寻常江湖客操心。
“茶要趁热喝,”景元指了指刃面前那杯,“还是说这鳞渊春不合你口味?”
刃摇了摇头,浅啜一口,虽是不评一语,但眉峰上挑的瞬间却逃不过景元的眼睛。
景元一笑:“据说此茶原产鳞渊秘境,吸纳春华而有此味,”话是这么说,但也保不齐是哪个卖茶人编出来的噱头,起码他们面前这壶茶没什么玄乎之处,“这茶树就长在外面那汪清泉的源头上,你若感兴趣,稍后我们可以同游。”
刃看着茶水倒影中自己的脸,非得低下头才能用额发藏住眼里的欣悦,他听自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出竹肆,雾也散了不少,景元带着刃取道山后小径,不闻人声,唯闻虫鸟啼鸣。刃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说:“你是故意的。”
擂台上你来我往各不相让,符玄并非泛泛之辈,饶是刃也无法一边应对她的攻势一边余出闲心留意场外,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其实是一抹熟悉的檀香,不假思索地朝气味的源头一瞥,才见那人白衣翩翩,折扇轻启,金瞳半掩,含笑春风。
景元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坦言道:“是。”
“她是蓬莱仙长最看重的弟子,你那一式下去,她不死也伤,你的任务可就泡汤了。”
“……我会收手。”
这反应倒是令人玩味,不好奇以她的武学造诣为何能被仙长器重,看来这次他们组织总算做了些功课,对占天之能势在必得。
又下意识盘算起来了,这样不好,不好。
在刃看不到的角度自嘲一笑,景元接着他的话道:“嗯,此乃明智之举,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遇到一处湿滑泥淖,景元小心翼翼地踩着青草跨过去,回身向刃伸出手,“毕竟我又不知道台上那人是不是还记得我的——”
刃借着景元的手大步一跨,再一抬头,两人的距离就冷不丁拉近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刃的鼻尖蹭过景元的下巴,一金一赤的眼睛隔着黑白交织的发帘相视。
景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乱了心神,说一半的话忘了后文,刃却以为那是句终,就着这个鼻息缠绵的距离反问道:“那你呢,你还记得我吗?”
真要命。
情动只需一丝拂过面颊的吐息,这个吻需要跨过的距离不足方寸。同样的茶氛在不同人口中混入檀木与花香,重又混合,却已不知品的是花,是木,还是人。
草下湿泥因无法长久承受踩踏而滑移陷落,拥吻在一起的两人双双失了重心,得亏景元赶在落地前向左一拧,他们才没从山路滚下,而是倒在了路旁的树丛里。
景元在上刃在下,前者的白衣广袖只沾了些叶缘清露,后者的黑色劲装却是饱饮地上泥水,还蹭了半脸湿壤。
景元撑身以袖角擦去他脸上的泥点,地上的人任他动作,却心生疑惑:“你笑什么?”
景元可不敢说是想起以前他扮疯子的模样,只得含混其词道:“忍俊不禁。”
景元不说,刃也慢半拍地意会到了,他冷哼一声:“我这身衣服是毁在你手里了。”
“哦?”景元没有反驳这无端指控,“不知昔日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偷走的那些银两够不够赔?”
刃心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翻旧账,真是小气,殊不知他自己也对那段往事记得一清二楚,不待景元明示,立马就能对号入座。
03
七日转眼及至,期间符玄拿下百胜,本该称冠,却因这场再战之约而暂且搁置。
来到现场,符玄等候已久,刃正欲翻身上擂,被身后人握住了手腕。
刃疑惑地看景元解下他腰间佩剑,接着把自己的剑换给了他,刚接过手,刃就觉出异样——这是把木剑。
比试再开,刃拔剑出鞘,符玄看见他手中之物,神色一变:“你是在羞辱我吗?”
“不,”刃回道,“如此我才能心无旁骛。”
此话千真万确,刃所习武技都为取人性命而创,正面切磋反而束手束脚。符玄看他不似撒谎,便接受了这番说辞。
擂鼓乍响,比试再开,极快的剑转眼便突刺到眼前,符玄堪堪后仰躲过,木剑紧随其后砍向她的脖颈,第一时间旋身却还是被擦到了肩膀,不过这一旋转,翻飞的绸缎如花般绽开,迷离了刃的视线。
待两人拉开距离,数不清的绢缎已遍布擂台,刃欲追击,却被绊住身形,而符玄则借力在绫罗布网中灵活移动,伺机发起攻击。
台下观战者叫好连连,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景元已经发现符玄此招乃是布了一个小型阵法,而破阵之法——
条条水袖缠上双腿、手臂、剑身,束缚得刃动弹不得,却见他找准阵眼,将计就计猛然一拉,符玄立马朝他飞去。即便被迫近身符玄也毫不露怯,踩着刃的肩膀于半空旋身,蓄力一掌向后心拍去。然而这一掌却拍在了木剑上,也不知这是何种木材,居然稳稳接住,毫无裂隙。
吐息之间,刃以木剑压下符旋手腕,又一转势沿着她的胳膊上窜,以剑身横逼咽喉。
“承让。”
04
“昆仑剑宗,元景,见过蓬莱仙长。”
景元此行乃是奉师尊之命讨还剑宗曾出借给仙门的精铁,这日擂台比武结束,总算到了传音中约见的时刻。
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景元竟从仙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窘迫的神情,不好的预感才刚攀上心头,就听仙长沉声道:“说来惭愧,门人看守不力,精铁在设擂第二天就已经被盗。”
景元这才想明白为何非要在比试结束后才允他求见,敢情这百来天是找东西去了,而且听这口吻,估计是没成。
果不其然,仙长继续道:“吾虽占得精铁去向,奈何门下弟子无能,频频令贼人逃脱。眼下比试结束,依照门规吾等必须返回蓬莱,这精铁得有劳剑宗寻回了。”
虽是仅剩的办法,可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说法,怎么听着这么让人不爽呢。遇上这等倒霉事,就算对面是蓬莱尊长,景元也不愿轻描淡写地应下来。
说难听点叫擦屁股,说好听点叫收拾残局,景元心思一动,以退为进:“仙长放心,蓬莱昆仑向来交好,这个忙剑宗自然会帮。”
如此一来对方也不得不亲口欠下最难还的人情债:“多谢小友,这份情蓬莱记下了。”
为了帮助他定位精铁,仙长给了他一枚罗盘法器,向罗盘询问丢失之物的位置,天地之下自会显踪。
“但要注意只有三次机会,若三次卜问仍未寻回精铁,就得等到十年之后仙门再出仙山时了。”
景元出去的时候恰和刃擦身而过,符玄领着他面见仙长,想必是要谈与朱明合作之事。
为了和刃道别,景元特地在门外多等了一会儿,不料半柱香后符玄竟独自出来,看见他神色一惊:“你是……算了,师尊有话和你说,请。”
“小友经脉滞塞,乃奇毒诡术所致,吾既无法解,便未多言,见了此人,方知小友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景元惊讶地看了刃一眼,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场对话,当时这人说能帮他打通经脉,景元疑心他只是想逃而未应允,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接经续脉的独门秘法?
刃在一旁兀自抱剑而立,好像这场谈话和他全无关系,不知为何自进门起他一直在回避景元的视线,景元时不时一瞥,愣是没能看到他的正脸。
而仙长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只听堂上鹤发童颜的修者道:“以生息诱出余毒,运行周天后可化为解药,再以行气送入解药打通关窍,便可恢复如初。”
“ 常人接触此毒必死无疑,可此人体质特殊,足以暂抗毒性,但要注意,此毒一旦离开人体便会因诡术而变为至毒,切记诱出之时要紧密交合。”
啊?
短短一段话,景元在脑海里重播了三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或是理解错了,怪不得刃是这种诡异的态度,等等,仙长既然召见他,莫非——
“你答应了?!”
“……”
景元一把掰过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说话!”
“啧,”刃挥开他的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景元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皮子,他哪儿卖乖了?
见刃没有开口的打算,景元转向仙长:“你们……有什么交易?”
“呵呵,小友果然聪慧,愚徒办事不力,仙门理当有所补偿,可吾一时间也想不出弥补之法,恰逢这位体质殊异的武者有求于蓬莱,定是天意。”
这借花献佛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啦作响,使景元不由好奇蓬莱究竟开出了怎样的筹码,总不能真要协助朱明夺天下吧:“敢问交易的内容是……”
“他助你夺回精铁,吾赐他三道天机。”
05
一问罗庚精铁何在,经盘示踪平顶山巅。
传闻昔日九天玄鸟栖息于此,降下护山大阵庇佑万灵,外人无请不得入。蓬莱门人正是困于阵中,徘徊百日,遍寻山门而不得,终是无功而返。
而如今景刃二人正悠闲地行于康庄大道上,耳畔莺声呖呖,婉转不绝,更有甚者团起毛茸茸的身子落在景元肩上,趁景元扭头跟刃讲话时啄了一下他的唇尖,接着便扑棱着翅膀颤颤巍巍地飞回了林间。
刃离谱地从那只团雀身上看出了几分耀武耀威,内心一阵无语,景元在旁边喊了好几声他才回神:“什么事?”
“看到村子了,”景元指了指前方的几缕炊烟,“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想怎么会有对着团雀都能出卖色相的人。”
景元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不还有对着团雀都能吃醋的人吗。”
刃白他一眼,快走两步,超出一个身位:“是吗?我怎么没看见。”
“我不过天生招小动物喜欢罢了,”景元追上去勾住他的手指,“没想到能因此让鸟儿带我们入山,真是意外之喜。”
不消片刻两人便抵达了村庄,由于护山大阵的作用,这儿鲜有外人拜访,村民热情招待了他们,席间酒菜甚是美味,景元却少食少饮——此地有蹊跷。
寻常山村多有猎户,富庶乡里也该有圈养家畜,然而这饭桌上居然连一道肉食都没有,怪哉怪哉。
景元委婉道出自己的疑问,刃听到一半就停了筷子,桌下按剑的手暗中使力,村长半是不解半是惶恐:“鸟兽有灵,我们怎能擅自杀生!”
景元举杯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擅自以外界之人的心思揣测诸位,我自罚三杯。”
酒过三巡,相谈甚欢,看席上众人都有点儿熏然之态,景元终于步入正题:“实不相瞒,我们正云游四方,为天下奇物奇景、奇人奇事写书作传,不知诸位在这圣山宝地可有什么奇异见闻?”
平顶山上自是奇景诸多,但村民们生来便不曾离开此山,给出的答案只会是近期才出现在平顶山的奇物。
“啊,我之前捡到了,嗝,一块石头。”
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她身穿黛青色长裙,此刻醉得趴在桌上,青绿渐变的袖子铺了满桌,看久了居然像是一对展开的鸟羽。
嗯?景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怎么好像真的是鸟羽,我也喝醉了吗,不应该啊……
“喂,景元!”
和毒物一样,酒精在刃的身体中也代谢得很快,他估计是这饭桌上最清醒的人了。景元被刃从凳子上拽起来塞了粒醒酒丹,这下脑子瞬间清醒,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恍在醉中——村民们的手臂居然都变成了翅膀,颜色各异地挤在木桌上,把酒盅餐盘扫落了一地。
“石头,特别好看的石头,”少女还在含混不清地说着,“就是特别重,唉!我翅膀酸!”
景元和刃对视一眼,定了定心神,顺着她的话问道:“这可真是奇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观呢?”
“我放、巢里啦!要看,你自己……去取……太沉啦,我可不想……嗝!”
“那请问姑娘的,呃,巢在哪里呢?”
“笨!鸟巢,当然、在、高处啊!”
06
奇山玄境,欲往高处,脚下无路,想来这山中若只有飞鸟精怪,也确实不必修建通人的天阶。
顶峰峭壁并非寻常砂石,而是一整块平整光洁的垂直白玉,景元试以轻功登临,足下却没有一处可以借力。
刃掏出一枚暗钉,并指一挥,只见暗钉先是没入崖壁三寸,却被快速修复的白玉一点点推出。
五秒,景元默数,这是暗钉可以立足的时间。
景元很快有了计策,知会一声,便将刃打横抱起,身随暗钉飞出,甫一落脚便再度悬空,刃紧接着掷出第二枚暗钉。
就这样,由刃创造落脚点,再加上景元飘逸的身法,两人配合天衣无缝,缺一不可,仿佛传说中一翼一目的神鸟,不比不飞,飞必成双。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五光十色的云海中翩跹而起,似脚踏云梯,又似乘风而动,如浓墨氤氲入水,与海天融为一景。
可行此险招者却没这种闲情逸致,翻上峰顶的一瞬,景元腿脚一软,险些跪倒,还是刃及时跳出他怀中,扶住了力竭的人。
他粗暴地用袖子擦拭景元头上的冷汗,眉头拧成一团,手上的动作像是在宣泄不满:“早说让我先把你的毒解了,你就是不听。”
景元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一会儿,理顺呼吸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他的手:“我的好哥哥啊,你行行好别擦了,我脑门儿都快被你擦破皮了。”
也不知这话戳中了他哪根筋,只见那张冷峻的面容一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可与他耳上那根鲜红的坠子相媲美。
刃后撤转身迈步一气呵成,景元琢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在他身后大喊:“等等我啊刃哥哥!”
然后满意地看到前面的人平地一踉跄。
景元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在他耳边哥哥长哥哥短,叽叽喳喳像个小团雀,刃忍无可忍一巴掌捂住他的嘴,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瞪了景元一眼,才让这小子消停下来。
往中心走去,云雾渐散,二人方才看清立于这山峦之巅的,是一棵参天巨树。
树干至少得百人合抱,树冠大半仍隐于云海,显露在外的部分却已有数百个有翼无臂的玄鸟后人栖息。
几百双眼睛好奇地盯着树下两个没有翅膀的异族人,却没有一个人凑上来观望。一根金色的羽毛从云霄之上缓缓飘落至景元面前,从羽毛中发出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声音:“欢迎来到平顶山巅,我登你很久了……青雀呢?”
青雀是谁?
景元脑海中闪过一只醉的不省人事的青鸟,犹豫着开口道:“她,有事耽搁了。”
“我看不是有事是误事,”金羽毛长叹一声,“算了,还是谈谈那块精铁吧。”
“您知道我们的来意?”
“你腰间的玉佩是昆仑剑宗的信物,”金羽毛说,“那日青雀捡回精铁,我一眼便看出此物源自昆仑。”
“据称当时有两方人马正在争抢此物,我族生性喜爱珠光宝玉,青雀便趁人不备将它抢了回来。期间我虽遣人将其送回昆仑,却无人寻到剑宗,为防精铁再度遗失,我只好等人来取了。”
“现在,请随我来吧。”
07
二问罗庚精铁何在,经盘示踪方壶深阙。
出山十里,景元还对雀人族长的震怒心有余悸。发现精铁失窃的时候她还只是愧疚失落,而罗盘指出精铁去向后,金羽毛却怦然炸裂,狂风大作,云海汹涌,连脚下白玉石都出现了裂痕,整个平顶山都回荡着她震天撼地的怒吼:“果然是那群臭泥鳅!!!”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绝境偷走东西,除了有御剑之能的剑宗宗师和有驾云之能的蓬莱仙长,也就只剩雀人与持明这两支生而会飞的族类。
族长原本还疑心是不是族内除了内鬼,罗盘指引的地方打消了她的疑虑,而将矛头指向了雀人的世仇——持明龙裔。
方壶是一座水下城池,古海中留有龙祖陨落时的神力,习武之人以内力配合玄力的流转,便可在水中行动自如。
刃抱剑看着景元,想着看你这次还有什么借口,扬起一毫厘的嘴角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怎料雀人族长早已看出景元经脉不通,临行前赠他一枚水灵珠,可助他在水下正常呼吸。
啧,多管闲事。
古海岸边有繁华的渡口,可以潜行入水的龙船往来不绝,系在龙头的五色彩带随风飘摇,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绘出绚烂的航迹。
“刃,我们就坐那一艘龙船——”
景元回眸,看见的是一张失神的脸。呼吸清浅,嘴唇微张,眼中倒映着粼粼水光和斑斓溢彩。迎面海风挽起他及腰的长发,景元伸手理了理他耳鬓的碎发:“第一次看到海吗?”
“嗯……”
那双含着波光碎影的红眸转向他:“你以前来过?”
“很小的时候随父……随陛下来过。”
刃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水灵珠戴好了吗”
他双手抚上景元脖颈两侧,沿着领子摸到他锁骨中央,感受到了衣料下凸起的挂坠,拎出来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保不会脱落,才又给他放回了衣领里:“走吧。”
坐在龙船上入水的感觉很奇妙,明明身体已在古海之水的怀抱之中,术法却让乘客走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刃笑景元飘起来的头发像珊瑚草,景元反驳说那你是什么,海带精吗。
刃眨了眨眼:“海带精是什么?”
“嗯?就是海带变成的妖怪,”虽然景元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这种妖怪,说完他才觉得好像不太对,“你不会没见过海带吧?”
景元给他解释了一通什么是海带,末了疑惑道:“你不知道海带,怎么知道珊瑚草的?”
“用毒的老师教的。”
这回轮到景元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见他突然不出声,刃还以为是水灵珠除了什么问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腕:“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啊……你看那里!”
刃看向景元所指方向,只见水晶宫殿琉璃瓦,金碧辉煌照十方,从墙体上散发的白光,被古海之水分出七色虹晕,流光溢彩,宛如神迹。
这就是龙尊居所,方壶深阙。
08
方壶集市上卧着一幢幢形似龙卵的建筑,商人们把货物堆放其中,顾客在进入龙卵前不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进入龙卵后也不一定能认出里面卖的是什么。
这种寻踪探宝一般的购物方式是方壶的一大特色,人们走入其中,看见珠贝环绕中不知用途的商品,就好像发现了巨龙的宝藏,别有一番滋味。
放任景元给他别上一枚古铜色的发夹,刃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准备怎么进入龙宫?”
“别急。”
景元左看右看,觉得这发夹合适得很,便爽快地付了一锭银子,接着又往下一颗龙卵去了。
两人在集市上走走停停,景元一边将各种华而不实的璎珞珠翠往刃身上挂,一边要刃也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并特别声明禁止问价。刃犹豫再三,选了一个能够小范围生成地上环境的法器,在看到景元递出三枚金锭时有退货的冲动。
走出店门,景元捡到一个贝壳,刚拿在手里,就见一道波纹从手中荡出,波痕延向对面小巷,没入墙中。
“终于来了。”
景元牵起刃的手,快步上前,朝着面前的墙壁大步一跨,“咕嘟”一声,像是穿越一只气泡,他们走入漾起涟漪的墙中,转入一座富丽堂皇的玲珑殿。
“我观阁下出手阔气,眼界不凡,比起外面的俗物,还是我们珠光阁一观吧。”
鹅蛋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便能照亮百丈大堂;曾沐龙祖神力的护心镜,可挡剑宗宗师的破天一剑;以人鱼膏熬成的红烛焚烧雀人的血羽,产生的香灰有返老还童之能……
景元一一听过,啧啧称奇,等阁主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停下来问他“贵客可有属意之物”时,笑道:“阁主所藏,让元某大开眼界,不过,”他顿了顿,“元某何时能见到您说的珍物呢?”
阁主登时变脸:“你——!”
“诶,阁主息怒,”素扇一抖,涟漪轻荡,景元轻摇折扇,款款踱步,“若是以前,看见这等宝物,我定不肯错过,然而不久前内人偶得一物,从此元某眼中就再容不下其他。”
“哦?”阁主这才将视线投向一言不发的刃,将信将疑道,“如此奇物,可否让我一观?”
景元没跟他通过气,但他全身上下算得上奇物的,除了现在还不可解的三道天机,也就只有之前比武得来的转灵珠了。
仙长和符玄当时都没告诉他这东西的用途,想必是因为景元知道,就没有赘述。
比起方才那些东西,这转灵珠外表真的很普通,好在如景元所料,阁主是个识货人,一见此珠便神色骤变,接着道一声歉,便以术法检验真伪。
景元在一旁笑问:“如何?”
“……看来贵人是有备而来,请您自己去上贡给龙尊吧。”
抬手起落间,身后玲珑殿的门已经又漾起水痕,景元拱手作揖,谢过阁主引路,便转身离去。
“你要用转灵珠换回精铁?”
“怎么可能,”景元莫名其妙,“我来讨回属于剑宗的东西,而转灵珠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用你的东西换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朱明方面的任务只需要那三道天机,刃不知怎地就默认了景元可以随意处置转灵珠,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奖品。
“可持明既然从平顶山偷走精铁,想必不会那么爽快的归还。”
“你说得对,”景元狡黠一笑,“所以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
本以为寻找精铁所在会花一番功夫,结果罗盘指示真是准得很,说在平顶山巅,他们爬上去就会遇到金羽毛;说在方壶深阙,一进来就看见一个身形矮小的蒙面人手里攥着他们要找的精铁。
“!”
“!”
景刃两人和蒙面人面面相觑,这时远方传来守卫的声音,蒙面人剑指一挥,竟将手里的精铁切成了两半,丢给景元一半后就以惊人的速度溜走了。
这什么情况?
精铁在手,追兵在后,容不得他细想,先跑再说。
不知道出去的路,他们只能一路追着那个蒙面人,还好景元的轻功和他相比也不落下风,双方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至于跟丢。
连续拐了几道弯,蒙面人钻入一个死胡同,消失在涟漪荡漾的墙壁中,这是目前唯一的逃脱机会,不可错过,景元一咬牙,将刃甩到五步开外的传送墙上,此时涟漪已经开始平息,刃左半截身子陷于墙中,右臂则奋力前探,说时迟那时快,手一交握,刃便将人猛力一拉,在景元后脚踏过墙壁的那一瞬,涟漪消失,墙角留下几块被空间割下的碎布。
扭曲的空间冲得刃头脑晕眩,景元则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不稳定的空间如漩涡般天旋地转,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向一处闪着光的出口。
空间旋涡将两人的衣裳割得破破烂烂,身体也像滚过刀山一样被划出无数不深但密的小口子。破烂的衣服露出景元空无一物的胸口,刃心道不好,迅速扫过四周,也没有看到那枚水灵珠的身影。
失去水灵珠护体,无法在水中呼吸,缺氧的身体下达了强行张嘴的指令。头脑昏昏沉沉,无法聚焦的瞳孔目视着前方空空如也,身体分明在下坠,周围却变得更加明亮,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他看见墨色浓雾遮蔽了无尽渊薮,接着一双冰凉湿润的唇贴了过来,向他口中灌入源源不断的生息。
【删减看置顶】
09
三问罗庚精铁何在,经盘示踪昆仑剑宗。
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
也不知道这罗盘怎的又指回自家了,难不成那小毛贼是个义贼,知道物归原主?那他人还怪好的嘞。
景元携刃回到昆仑的时候正值清秋,昆仑本就常年积雪,如今天气转凉,刃穿了三层棉袄加上内力护体,依然难抵冷风穿骨,刚行十步,就给他这个朱明人冻得一哆嗦。
仙门以海隔绝尘世,而风雪则是剑宗的天然屏障。景元腰间的剑宗信物由昆吾雪玉雕成,可御极寒,上山之前他就想让刃拿着,却被对方以“不想给人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为由拒绝了。
景元先是不解,遂将路上的谈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终于想明白了。
刃问他的师父是怎样的人,景元说:“师父道心了得,人如其剑,凛若霜寒。”
话锋一转,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但对我来说,她是授业恩师,是救命恩人,亦是如父如母的存在。”
听了这话,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甚是凝重,景元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才反应过来他那会儿就暗下决心。
景元笑着摇摇头,他这个人啊,有时候真是过于认真了。
解下玉佩,景元抓起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臂,将信物放在了他手心。
刃眉头一皱,就要退还给他,景元赶在他开口前反手和他十指相扣,令玉佩夹在两人掌间。
一股暖流从手心淌遍全身,看到刃满脸“这也行”的样子,景元不由失笑,得意地点点自己的额角:“办法总比困难多。”
景元一边走着一边给刃描述昆仑奇景,忽然一只虎身人面的巨兽从旁蹿了出来,刃几乎是第一时间横刀在前将景元护在身后,巨兽感受到杀意,九张人脸都齐齐一黑,喉咙中发出野兽的嘶吼,俯身作攻击势。
“开明?”景元从刃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拍了拍刃的手肘示意他收剑,“是我啊,景元!”
刃看看那九头怪物,又看看景元的笑脸,终是收了剑。
九张人脸齐声道:“景元,你为何擅自带外人回山。”
九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们交握的双手,不知怎的,刃竟从那些肃穆的脸上读出了“这也行”的情绪。
“这是我的,呃,夫人,”景元张口就来,“算不得外人。”
九张脸狐疑地看着他们,凑过来围着刃嗅了嗅,期间景元用力握着他的手,暗示他千万别应激。
“好吧,他身上的确有你的气味,”开明认同了景元的说法,态度也亲切了起来,“要我载你们一程吗?”
剑宗在深山之中,的确还有一大段距离,景元看了眼刃,不见他有反对的意思,便道:“那就麻烦你了。”
刃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在剑宗的长阶前落地,目送开明兽离开,他才看着景元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景元也正色道:“什么事?”
“我们还没拜堂。”
啊?
说起来他们初遇的确是在大婚之日来着……
景元脑子还是有点儿愣怔:“你……愿意嫁给我吗?”
刃莫名其妙:“我不是本来就嫁给你了吗?”
——虽然原计划是嫁完就杀。
怪不得以前说刃是他夫人、内人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原来在刃的心中他们已经算成过婚了吗??
讶异、荒唐和喜悦在景元心中搅成一锅粥,但依然不妨碍他大脑转得像陀螺。
“对,你说得对!”景元拉着他的手,沿石阶上行,“我们是还没拜堂,正好让我师父当主婚人!”
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心说景元走这么急,看来是真的想家了。
10
剑宗现在有百十个弟子,看得出景元在这里人缘很不错,一路走来凡是打照面的都会向他问好,这不,又迎上来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少女:“元师兄你回来啦!”
几乎每个弟子都对景元身边的人感到好奇:生面孔、长得好、最重要的是他旁若无人地和景元十指相扣,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
少女是第一个问出口的人:“这位是?”
“素裳,我师妹,虽然不是亲的。”景元先给刃介绍了她,又转向素裳,“刃,我夫人。”
“哇塞!”
景元撇了撇嘴:“你这什么反应?”
“哦,没什么,就是在想万千男女的梦要碎了嗷唔——”
景元掏出折扇在她脑门上轻敲一下:“想好了再说。”
素裳捂着脑门眨巴两下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哦!那什么,您别误会哈,元师兄守身如玉,和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的!”
景元无奈扶额,明明什么都没有,能越描越黑也是个人才,他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我师父呢?”
“宗师啊,她闭关了。”
“哦,那白珩姐在吗?”
“她啊,她最近——”
话还没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兔崽子你给我把精铁留下!”
“才不要嘞!除了宗师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嘿,要不说蓬莱的罗盘好用呢,这不一进剑宗就碰上另外那半块精铁了。
携铁私逃的是个看上去不过总角之年的少年,个头不大,身手倒是相当了得,白珩怕伤着他没有尽全力,但他能一边应付围堵的弟子一边闪避白珩的妖术,绝非等闲之辈。
景元和刃对视一眼,迎向那个少年,然而无需他们出手,少年就停了下来:“啊!是你们,那时候多谢啦,我就知道你们能逃出来!”
景元挑眉:“那元某就谢过少侠的信任了。”
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景元在阴阳怪气,爽朗地笑道:“不客气不客气,那半块精铁呢?”
景元存心逗他:“丢了。”
少年大惊失色,连忙闭眼,景元奇怪这是在做什么,就见他睁开双眼,大声道:“你骗人!精铁明明就在你身上!”
嚯,有意思,看来能在偌大的方壶深阙找到精铁也是靠着这能力。
谈话间白珩终于赶到,景元感觉她的狐狸毛都气毛躁了,肯定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景……咳,元景,你回来了啊,”白珩还是不太习惯叫景元的假名,她绕着景元转了一圈,眼睛亮闪闪的,“你这出去一趟病都治好了,回头可得好好给我讲讲有什么奇遇。”
她又看向一旁的刃,“这不是刃吗,好久不见!”
没想到白珩还记得他的名字,刃顿了顿才应道:“……久违。”
“彦卿,你不是要拜镜流为师么,他呢是宗师的关门弟子,你要不先和他切磋切磋,”白珩一个劲儿给景元使眼色,嘴上继续道:“他要是赢了呢就把你手里的精铁交给他保管,好不好呀?”
彦卿一听他是镜流的徒弟,也不管白珩开什么条件,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比试开始,彦卿提剑便冲,身法和剑招都是一等一的快,景元吹了个口哨,心说这可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可惜剑路太过直白,也不懂得隐藏动机,景元光看他眼神和身体走势就能把他接下来的攻击预判个八九不离十,见招拆招,毫无压力。
景元在刀光剑影中闪躲自如,却不出手反击,让彦卿愈发烦躁,只见他后退一步,开启身后剑匣,三柄飞剑应声而出,彦卿比剑指以御剑,连同手中之剑一起朝景元飞来。
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御剑让景元颇为震撼,不过面对四剑齐攻,他依旧不慌不忙,矮身躲过第一剑,在飞剑掠过头顶时伸手握住剑柄,横剑抵挡紧随其后的第二剑。在一声清越的嗡鸣后,相撞的两柄剑一者从中折断,一者裂纹斜生。景元丢掉手中的断剑,折扇一抖,以扇骨间的缝隙卡住第三剑,巧力一旋,便令其生生转向。
与此同时,第四剑已重又握在彦卿手中,寒芒携剑气凌风踏雪而至。只见景元脚划方圆,一个吞云驾雾的转身,躲开千钧一发的突刺,并绕到了彦卿背后,仗着手长脚长,合上的折扇弹在彦卿的麻筋上,少年手里的剑就这样应声而落。
“承让。”
围观群众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景元将地上的剑拾起,递给垂着头的少年:“胜负不过一时之事,你天资卓越,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器。”
彦卿接过剑,突然仰头:“我要拜你为师!”
啊?
景元看向白珩,她也一头雾水,比口型叫他见机行事。
景元堆出勉强的笑容:“呃,那你能先把精铁给我吗?”
“你收我为徒,我就把精铁给你!”
景元又看向白珩,她一个劲儿点头,狐狸耳朵都摇出了重影,景元只好应道:“行,我答应你。”
11
两半精铁置于石桌之上,四人对着它们一言不语。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白珩率先打破沉默:“彦卿小弟弟,你当真不知道恢复之法?”
彦卿瞄了她一眼,嘟着嘴道:“都说了必须给宗师,你还不信。”
景元好奇:“在方壶你是怎么把它切开的?”
彦卿:“感觉能切开,就切了啊!”
刃也好奇:“你为什么要切开它?”
彦卿:“怎么说的来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窝里?”
是篮子里。
精铁不复原,天机不可解,距离镜流出关还有半个月,景元带着刃走遍山南山北,访琼华之室,紫翠丹房,观锦云烛日,朱霞九光。
行至一处断垣残壁间,景元揽着刃几步登上刻画着残破图腾的石柱,“传说上古诸神于此一战,在旷日持久的争斗中接连殒没,如今世间灵气稀薄,师父说包括昆仑在内,尚存于世的非凡地,都不过是靠着神之遗骸苟延残喘。”
“一鲸落而万物生,很难想象上古神灵拥有多么浩大的伟力……而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想的却是,原来这样强大的神也会因征伐而身陨。”
景元说这番话的时候遥望着隐没在云海中的山峦,而刃在听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景元的侧脸。
夹雪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耳畔轰隆作响,待风止息,厚重的云层好像迫近了一分,刃看着沉落在景元眼中的云霾,直言不讳:“你不想让我把天机交给朱明。”
景元轻笑,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心,他坦言道:“我想过。”
“可这一程,诸多因缘际会,我不禁思索天道有常,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你身负的天机,或许就是你的天命。”
“而我,那与生俱来的谶言,又该做何解呢……”
朔风嚎嚎,似在作答,但发问之人,如何能懂昆山之语。
“景元,”刃握紧他的手,“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一个被杀手组织抚养长大的孤儿,因为姣好的面容被当做皇家的替身培养。
组织对疼痛耐受的训练一直持续到成年,在几千个日夜里,他学会的不只是背着满身伤痕暗杀行刺,还有抹杀对象后以红妆粉黛盖去满身血腥,绷直渗血的后背弹琴作画而不露异色。
“你当年问我的名字,我没有撒谎。”
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名字,「刃」是别人分辨他的代号,亦是他将自己与他人区分开来的准则。
被选为皇室替身后,他获得了一个名字,朱明四公主的名字。
「应星」
在一场阴差阳错的动乱中,公主死了,而影子活着。
对皇家来说,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一点儿也不重要,四公主的生母与组织的首领合力瞒下了这件事。
从此以后,光影合一,刃即应星,应星即刃。
“很无聊的故事,但是有一件好笑的事,”刃扬起嘴角,淡漠得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成年之后,老师给我一封信,说是捡到我的时候裹在襁褓里的。”
“我那舍我而去的父母,居然给我起了个名字,你猜叫什么——”
刃挑眉看着景元,好像他不答就不肯继续讲下去,景元只好抿唇,心情复杂地说出唯一的正解:“应星……”
“嗯,”刃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抚过景元的侧脸,有信物护身,雪粒化成的水珠粘在温暖的皮肤上,湿漉漉的,“你说这也算天道因果吗?”
“景元,我知道这种可笑的偶然不能与你所背负的天道相比,可如果真是命中注定,你不去想,时机成熟的时候,它同样会来找你。”
景元似是感慨般长叹一声,侧头在刃的手心蹭了蹭,笑道:“是我庸人自扰了。”
不想过去,不虑将来,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刃没有说的是,此番体悟,皆因眼前人而起。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与你无关的事。
哪怕我们终将分别。
正因我们终将分别。
12
镜流出关的这天恰是八月十五,夜行山野,玉轮高悬,雪月交晖,恍如白昼。
镜流在前引路,景元和刃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
复原精铁,让景元随行尚有缘由,但镜流特地让刃也跟上,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我都听白珩说过了,”镜流的声音回荡在空山中,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收他为徒了。”
“彦卿?”年纪轻轻便能同御四剑,还有感知切割精铁的奇能,景元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可旁敲侧击地问那孩子,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您知道他的来历?”
镜流语出惊人:“他身上有龙脉的力量。”
“……”
“龙脉源起昆仑,尾至蓬莱,精铁正是调息龙脉源流之物,”景元光是奉镜流之命去取回精铁,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讲精铁的用途,“本来置于源头即可,但十年前仙门窥探天机惹动了龙脉,我不得已才将精铁借给了蓬莱……没想到那老头儿竟然把东西弄丢了。”
镜流说到这里,难得语中带了些怒气,不过她很快就收了情绪:“罢了,你的旧疾也因此而愈,许是天意如此。”
“那小儿身上的龙脉之力,估计就是龙脉渴望精铁回归而生出的一缕神识吧。”
所以才会驱使他寻找精铁,并在他潜意识中植下一定要交给镜流的念头。
“那他为何会对我——”
“景元,你可知我当年为何救你。”
“徒儿……略有猜测。”
谈话似乎涉及到了不该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刃出声道:“我先回避——”
“不必,”镜流打断他,“我带你来正是为了让你知晓此事。”
“景元,你身负真龙之气,是龙脉选定的天子。”
如果身在尘世,这话准如平地惊雷,但如今身在远离喧嚣的昆仑之巅,天子二字听上去却也与寻常称谓无异。
何况,他早就有所察觉。
景元记得此处本无路,如今他们却夜上三千阶,想来龙脉之源是不可能随便开放,准是有镜流引路,他们才得以进入。
龙脉之源乍看之下是涌动的熔岩,再一看才发现,那些“熔岩”根本没有实体,而是高度凝练的灵气翻腾如光焰,涨落之间有飞沫如流萤飘向天边的月。
“我要开始复原精铁了,”镜流回身看向景元,“你们还有什么未竟之事吗?”
“……是有一事,”总感觉不是说这个的气氛,但既然镜流问了,他没有不答的道理,“我想,请师父为我们主婚。”
镜流听了略一挑眉,难得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景元拿不准她是在为了什么而惊讶,不待细细揣摩,就听她干脆利落地说:“我拒绝。”
这个回答出乎景元的意料,镜流紧接着又道:“你虽拜我为师,却终是红尘中人,终要往红尘中去,让为师来主你的婚姻大事,不妥。”
镜流语毕,抬手凝冰,寒气散尽,浮现在她手中的竟是一对精致的合欢杯。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似春水融冰,眉梢皆喜,她将酒杯递给二人,解下腰间的酒壶晃了晃:“不过,为你们道声喜还是没问题的。”
一拜天地,拜的是天道恢弘,地载浮生。
二无高堂,拜的是眼前师友,八方过客。
夫妻对拜,拜的是同心同德,祸福同享。
三拜礼毕,冰樽盈酒,合卺交杯,一醉清秋。
两杯酒,两轮月,金红流转,如丝如缠,两人隔着酒中倒影凝望彼此的眼,酒不醉人人自醉,心知其人亦如是。
然结发之欢总有尽时,两半精铁被镜流封入冰中,再投入龙脉,精铁于龙脉中重新浇铸,焕然一新。
完整的精铁从光焰中缓缓升起,在深渊正中悬停静止,幽幽蓝光自精铁发出,洒落无数星屑,平息了龙脉的躁动。
与此同时,浓云忽然遮蔽朗月,紫电惊雷在云中隐约乍现,刃身上的禁制砰然碎裂,意味着天机已解。
镜流终于揭晓她带刃前来的真意——
“刃,你可愿为了景元,使用天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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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了许多山海经的设定,但只是套一下,经不住考究🙌🏻
景刃,结婚,结两次!
【景刃】空房只剩一间
summary:空房只剩一间,但已经和景元“再也没有关系”的星核猎手,就在他旁边。
原作向,大量过去捏造,五毛钱意识流车暗示
全文1w8,一发完,捅破窗户纸文学,轻喜剧,是给老婆的生贺
1
对景元来说,即便对艾利欧的剧本一无所知,也未必不能预见之后的结局。无非是星神死了,所谓的赐福没了,那些自称为命运的囚徒的星核猎手得偿所愿,而他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刃。
他可能死了,也可能逃了,又或者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景元自知对方和他两不相欠,也再也没有任何干系,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是堵着一抹火,烧得他心烦意乱,烧得他寝食难安,烧得他恨不得把世界翻个底掉把那个家伙揪出来,...
summary:空房只剩一间,但已经和景元“再也没有关系”的星核猎手,就在他旁边。
原作向,大量过去捏造,五毛钱意识流车暗示
全文1w8,一发完,捅破窗户纸文学,轻喜剧,是给老婆的生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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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景元来说,即便对艾利欧的剧本一无所知,也未必不能预见之后的结局。无非是星神死了,所谓的赐福没了,那些自称为命运的囚徒的星核猎手得偿所愿,而他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刃。
他可能死了,也可能逃了,又或者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景元自知对方和他两不相欠,也再也没有任何干系,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是堵着一抹火,烧得他心烦意乱,烧得他寝食难安,烧得他恨不得把世界翻个底掉把那个家伙揪出来,抓着对方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即便他知道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对方也没有什么立场消失前特地告知他。即便刃真的特地来向他告别了,也只是更残忍。他知道刃只是在寻求一个结局,但若是对方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道明来意,自己又怎么能够放任他离开呢。
遂对方压根连这个机会都没留给他。
而他也只能在想起时如被针刺一般,先是不知名的地方刺痛一下,沉默片刻。再半真半假地控诉,那家伙真是半点留恋都无,当真是薄情寡义。
符玄那时只听了他半句感慨,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要这么算的话其实她也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执掌。
怎么?景元提起兴趣。
粉发姑娘只是一笑,说:“很好猜嘛,将军您原谅他了。”
“我这么大度啊。”景元失笑。
但说到底又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呢?他总不能和一个死人计较吧,且到了现在,即便他是长生种留给他的时间也并不多了,他还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他对刃、对应星的感情都埋在无穷无尽的怨怼里。
那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最终哑然失笑,像是惊觉自己身边早没了可以说那些话的人,即便站在他眼前的是他信赖无比的符卿。
景元再次看到刃的时候,对方抱着刀在路边淋雨。
那时他在度假,强制度假。
他开车经过,雨水溅到挡风玻璃上劈里啪啦,接着水帘一样往下落,纵使雨刷卖力工作着对此也毫无办法。遂景元终于皱了眉,上一次他皱眉是刚打火的时候发现这辆车离合烂得让人无语,但他花钱买下了它,因为只有这辆车燃料充足,足以在下一轮台风袭来前穿过长达一千公里的无人区。
那里不比罗浮,没有一个跃迁便可甩开人几光年的星槎。用力踩才下油门想要扬长而去,还是可以在被雨水模糊的倒车镜里看见对方那抹黑色的影子——那人依旧站在雨中,没有任何动作。
景元皱着眉,很久前便被他碾灭在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又一次烧起来,烧得他的胃隐隐作痛,烧得他喉咙发痒。最终他泄了气,猛踩了刹车,把车开了回去。
他停在路边,做好了心理建设后缓慢降下车窗。被隔在玻璃外的雨声倏地大起来,水汽扑面而来,他看着刃,刃也撩起眼皮看他。对方全身湿透,衣服统统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浸了水的发丝后面露出一对红色的眼睛,看见他时瞳孔骤然放大。
他有点像聊斋故事里即将被倒霉书生捡回去的女鬼。景元有那么一瞬间这样想。那之后的故事就很老套了,不是贪得无厌的倒霉蛋被吸干阳气暴尸荒野,就是善良的女鬼还尽这段因缘灰飞烟灭。
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刃看着他。
景元刻意绷着的面无表情、冷淡的脸几乎要破功,两秒钟就能想出好几套的得体说辞最终只化为干巴巴的两个字。他说:“上车。”
那句话像是被淹没在暴雨中了,对方没有反应。
遂他又提高音量说了一声:“上车!”
刃看了他一眼,如梦初醒,接着从善如流。黑衣的人从外面拉开门,接着上车,湿透了的衣物很快沾湿了座椅,狭小的车厢内很快便满是水汽。好在没有人把这辆看起来有几百年历史的车当作收藏品,只是当作一个在下一站就会扔在路边的临时代步工具。目前来看,还有点遮风挡雨的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景元并没有淋雨,但他那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头发塌了下去。他把不开心表现的十分露骨,抿着嘴唇握着方向盘,一种惜字如金、“没事别和我说话我要好好开车”的做派。
刃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
景元没说话。
刃抹了把脸上的水,撩起略挡视线的刘海,偏了偏头,看景元。
景元没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么说也不准确,景元目前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坐得笔直,像是历史书里面讲的在考场考科目二的考生。头朝着路,时不时用余光瞟他一眼,一丝都不肯转向他。
“那我坐后面?”最后刃这样说,依旧表现地很不识趣,指不定在心里怀疑景元是不是昨晚睡落枕了。
于是景元终于解除了石化状态,说:“你就坐这,我又不是你的司机。”
“好吧。”刃最终这样说。再无其他。
大概是现在气氛太过尴尬,又过分暧昧,再开口绝对会扯一些没完没了的。比如他们之间好几百个未完成的交易,比如前罗浮将军是不是该把前星核猎手绑回去,比如对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终他们双双闭嘴,专心赶路,这也算他们之间尚且保留的默契。景元点了好几次火才再次启动这辆车。外面的景色再次动起来时,他无端升起一些错觉,似乎外面的雨没有那么大了。
景元心烦意乱,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坐在他身边,也许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追上他们的暴风雨。他们大概是在逃命,却远比那悠闲,还有闲情逸致想那些与生死相比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记得很久以前对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关于你们这些长生种居然在生死关头想这种事情,若是下一秒你就死了那现在就是对生命的挥霍。那时他流着血,愣了很久,就是下一秒我就死了,现在说这些话才是珍视生命啊。
前方路段不再平坦,又一次猛踩了下离合后景元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即便克制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接着后视镜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刃。那根本多此一举,但他乐此不疲。
……
刃靠着窗,闭着眼。
景元先是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挂了手刹靠边停了车。车停稳后他的呼吸依旧紊乱,心脏狂跳,随着一种荒唐思想的指引慢慢侧过身子伸出手去在他颈边摸了摸。
触感冰凉,但好在脉搏跳动的平稳有力。
活着,且活得很健康。
接着景元如梦初醒,开始在心中痛批自己简直就是害了失心疯,又分出一部分心思在谴责在他副驾驶旁若无人毫无危机感的通缉犯。你怎么睡得着的啊,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怎么能在我这里睡得着的啊?我简直匪夷所思。
他继续开车,尽职尽责得有种错觉自己真的成了司机。毕竟对方之前天天挂在嘴边,人有五名,代驾有三个。开到一半越想越气,腾出手打开了车载音乐,稍微旋了一下开到最大。
古董车的古董音响开始放古董音乐,那个时代很流行的重金属摇滚,景元对此并没有深入研究,上学的时候对此总结出的唯一特点就是吵。
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刃便幽幽转醒,皱着眉,声音含糊地问他怎么在放古典音乐。后视镜里面那个黑发的男人此时用手撑着额头,说这段话的时候嗓音低沉沙哑,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吵醒,还是因为之前淋了雨。
景元愣了下,又伸手把车载音响关掉。
反倒是刃眨了眨眼睛,最终强打起精神坐直。之前衣服还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现在已经只剩潮意。景元告诉他后面有干净的衣物,还有毛毯,你要睡就去后面吧。
“……怎么不放了,”刃却说起了其他的事,像是根本对他的提议不甚在意,“音乐。”
景元有些拿不准他是单纯好奇还是刻意和他作对明知故问了,偏生心中又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这归为“刻意”。
“太吵了,”景元最终选择实话实说,“吵得我耳朵疼。”所谓实话却也只说了一半。
“那首歌我听过。”刃这样说。
“你听过。”
“……那时候我还不在仙舟。”
那时候一切刚结束,一切还没有开始。
景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到下一个路口他挂了挡,车轮破开积水向又一条破败的街道驶去。他开了开口,最后说:“你倒还真的敢上我的车。”
你还敢毫无防备地在这里睡着,是因为你认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像曾经那样一次次放你离开一样吗?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嘴唇微微颤抖,景元再次开口的时候简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但话音到了嘴边,依旧被消磨地平稳异常。他已经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他说:“我可以带你回去,让你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后半生,甚至可以……”直接杀了你。
“嗯,你可以。”
“毕竟你曾和我说两不相欠,”景元接着说下去,“所以我现在也不必找理由放过你了。”
刃对此不知可否。
景元不知怎么的,蓦地笑出声。
他想说什么,刃却先出言打断了他。
“我要死了。”对方这样说。
“……”
于是景元终究还是泄了气。恍惚间他像着符卿果然料事如神,他拿他根本没有办法的,无论是选择爱他,还是恨他,亦或者是对他视而不见。
“恭喜你?”景元听见自己这样说。
话总是脱口而出后才后悔。景元眨了眨眼睛,像是忽然领悟到,只要是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没什么长进。
2
老旧的收音机里满是杂音,说这场暴雨会持续三天四夜,未能来得及汇入海洋的雨水会使老城区的地下排水系统陷入瘫痪。接着整个南部城区会被淹没。
那听起来是一场灾难,但这个星球的人来讲对此却像是司空见惯。因为与恒星的距离处在一个尴尬的距离,这个星球的人每个公转年就要被迫经历一场类似的,旅鼠亦或者大雁一般的迁徙活动,只是不知道旅途的尽头是要排着队跳进海里,还是到达所谓的、新世界。
他们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场迁徙,该说是不凑巧还是幸运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最先开口的却是刃,“你看起来不需要到这种地方出差。”
他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种平静倒是让景元有点无所适从。
“观光。”沉默 了片刻,景元这样说。
“你,观光?”
“有人说我该退休了,”景元答得很快,“毕竟仙舟又不是离了我不能转。”
刃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景元又紧接着问了下去。
“你呢?”
刃眨了眨眼睛,回答地很简单,他说:“这里是我的故乡。”
景元一时失语,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刃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种话。车轮似乎碾过什么硬物猛地颠簸了一下,他沉默着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调整到正确的轨道。
“看路。”
他一时心乱的行为被看在眼里,最终只得到了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景元却一时有些恍惚。仿佛那句话猛地把他拉到八百年前,那个教他开星槎的百冶大人也会说这样的话。
那家伙会皱着眉叹气,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说你这种开法再好的发动机都经不起你折腾。景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说着是啦是啦,心里却盘算着弄坏了找对方修理要花上多少时间。
“……”
景元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没说。
刃只是抿着唇,抱着手看他,神情严肃,眼神却微妙。景元被看得有点心慌,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路上说了多少错话。要开口补救时,对方却忽然笑起来,他说:“骗你的,这里不是我的故乡。”
景元皱眉,欲言又止,最后说好吧。
许是那时刃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对方就那样看着他,语气平淡中透着几分黑色幽默的感觉。他说,我的故乡大概已经变成星云了吧,是不是听起来很浪漫。
“不是很懂你的浪漫。”景元这样说。
“那你的审美水平,”说到一半,淋过雨的通缉犯猛地咳嗽起来,像是终于还是感冒了,“你的审美水平还有待提高。”
“比如?”
“比如你一直踩着离合它会报废很快。”
这是什么举例?前言不搭后语。
景元偶尔偏过头看他,感觉那个人脸色很苍白。又觉得也合理,毕竟丰饶的赐福已经失效……所以这个人……
他感觉有点堵得慌,想要开窗,外面又偏偏雨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自年幼便开始的一种患得患失,似乎就是由对方种下的那枚种子,在漫长的岁月抽枝发芽,回过神时,便再也无法将其斩草除根了。
“我并没有开着这辆车时不时上路的打算。”景元听见自己这样说。
刃只是说,算了,再好的载具给你都是百搭。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景元倒是很坦然,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刃的回应只余一声冷哼。
这次他没有再说一些诸如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没心思和你叙旧的言论,某种意义上先叙旧的那个人是对方。景元抓着方向盘,眼睛盯着路,挣扎了一番终于缓缓开口,他说:应星……
没有回应。
景元偏过头去看。
刃睡着了,又一次。他半个身子靠着门,微微蜷缩着,半干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他半张脸,也把他衬得十分苍白。景元忽然升起一种错觉,这个人要消失了。
他依旧沉默着开车,接着狠狠踩了离合。
3
景元说他有在反思,因为离合确实报废了。但还有个好消息。
刃说他向来不期待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是这个城镇暂且有人,车一天内可以修好,下一波风暴三天才会到这里。他说他也想搞架星槎的,但是条件不允许。最后才说,你的伤口还在渗血,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说我虐待囚犯。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囚犯?”
囚犯先生伸出手,想要去够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刀,但被景元制止了。囚犯先生抬眼乜他一下,后者拎起他的刀笑眯眯地退到一米开外。
“你就当卖我个人情吧,”景元这样说,“我这个将军要再没有点业绩就真要引咎辞职了。”
刃想说我觉得你还是退休了比较好。最终放弃了,因为懒得开口。他感觉有些头晕,也许是不久前对方给他用了什么药。他现在愈合能力大不如之前,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
环视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诊室,不远处的玻璃柜橱上零零散散摆着一些药,药盒上是这个星球的语言,他并不能完全辨别。但并没有看到医生,大概是已经提前离开了。
他坐起来想要出门去看看,景元却说医生走之前转达他,他需要静养。他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许,他说,你知道其实人是很脆弱的。
刃眨了眨眼睛,顺着之前对方的话头往下说:“你就当在路上就地执法了吧。”真要被带回去他大概也会被判个死刑。
景元眼角跳了跳,他还是在笑,皮笑肉不笑的,说他要做一个有原则的执法人。
刃最终顶着那对金色眼睛无间隙地注视挂了一整瓶的水。
最后两个人才出门去找地方暂住。
出乎意料的,外面远比他想象中的热闹,这里并不能称得上一个城镇,更像是那种海上供鸟迁徙的礁石,一个、救济站。
此时人满为患。景元问了不下五家旅店才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
住房管家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古板且严肃的那种,景元刷过信用点那人将他的星际护照看了很久。当然那是个假身份,他还没有顶着罗浮将军的头衔在外星球招摇过市的爱好。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会方便很多,想到那,景元不经意用余光瞟了眼站在他旁边的刃。
“有什么问题吗?”景元问。
男人摇头,出了单,说给他开了房间权限。
“两间房。”
沉默了很久的刃忽然开口。
景元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些什么。
那男人倒是先推了推眼镜,他说现在是迁徙季,夜里还会有人来,所以要尽量节约资源。
景元微笑,神色复杂。
“两间房,”刃依旧坚持,说,“费用双倍付给你。”
面前的男人皱了眉,又推了推眼睛,说不好意思,空房只有一间。他看起来是应付多了这种事,将他们两个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说我看你们俩大男人都老大不小了睡一间房又不会掉块肉。
景元点头,表示赞同。
刃也不知道在赞同些什么,明明对方还啥都没说。只是皱眉,气压很低。
景元眨眨眼,没有刻意去看刃,只是淡淡地开口,大意是不必考虑太多,毕竟我们都是有分寸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干什么,我也不会对你干什么。
对方没有搭腔,许是没心情。遂景元继续说下去。
“毕竟你说过,结束了,”景元这样说,“我们两个互不相欠,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
“所以我们两个理所当然可以暂时走同一条路,开一间房,甚至睡同一张床。毕竟我睡相很好,不会打呼噜,不会一直翻身,更不会抢你的被子,所以你也不必枕着刀。”
“……”
“对吧?”
刃又撩起眼皮看了眼住房管家。
对方推了推眼镜,说:不好意思,空房只有一间。
语气平淡,像个机器人。
某种程度上来讲,景元也觉得自己发了疯。也许是因为他说的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其实是谁问心有愧还不好说呢。但好在他坚定地认为就算是问心有愧也不只是他一个。
他陷在扶手椅里,看着天花板,那本被落在茶几上的书只翻了几页,现在被搭在他腿上。他百无聊赖,在听水声,听窗外的水声,也在听浴室的水声。
十五分钟前“问心无愧”的刃拒绝了“问心无愧”的景元“一起洗省水”的提案,随手把茶几上的书丢给他,接着用力关上了浴室门。
想说你身上有伤碰水大概不太好,但又想起那人之前淋了不知道多久的冷水了,遂作罢。
说实话,这种时候真的很容易胡思乱想。景元摊开那本书,读了几遍都串行,大概是他文字还未完全认全,有大概是单纯的无法静下心。便随手翻到目录,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打发时间的闲书,是一本经书。类似于圣经、佛语、古兰经,每个星系的星民都有自己的信仰。
而这本经文中那位无上的主是丰饶。短生、动荡贯穿全部历史的文明会信仰丰饶不难理解。刃之前把书丢给他的时候神色并无异常,想必是完全一个字没看,只是随便找个东西丢给他想要打发他。
景元盯着那字愣了片刻,最终啪得把书阖上。在刃出来前将其放到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以达到让对方眼不见心不烦的目的。
刃走出来的时候景元刚从床底下钻出来。
方一抬头便对上刃略带着点疑惑的眼神,景元摸了摸鼻子,说:“我检查下床结不结实。”
“……”
刃眼中那抹疑惑更深了。
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且景元与他之间长久保留着信任危机。遂这位星核猎手开始巡视领地,完全不顾头发上还滴着水。
黑发的男人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他皱着眉看他,景元忽然被看的有些心虚。
“喂,你……”
对方俯下身,看了床底。接着大失所望地起身,面露狐疑,看景元。被盯着的人摊手,站在一边,心情很复杂,说不出自己是在无奈,还是在心虚。又在想自己心虚什么,明明自己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干。
刃却没有善罢甘休,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扯到一边,推开了扶手椅。接下来是沙发垫,书柜,最后把被子和被单全部抻开。动作残暴,但利落。
遂最后站在一边的景元的神色从最开始的茫然真的发展成了无奈。
“哎,你在干什么啊。”景元这样说。
“明知顾问。”
而结果当然是对方全无收获,遂刃巡视完领地的刃终于把他赶进浴室。门被对方曾从外面推上前景元及时把脚卡在了门缝里,遂得以在那之前再交代对方一句。你知道弄坏了东西要赔的是吧?
刃从门外看他,像是有点不耐烦了,从外面推上了门。
景元遂无奈,却也只是笑着眨了眨眼睛。
之前的人出去没多久,浴室里还泛着水汽,空气中弥散的除了香波味,还有显得略有些突兀的酒精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遂景元底下头,在洗手池旁的废纸娄中看到了对方换下来的绷带。
他知道那大概来自对方腰上那道贯穿上,不久前他看得时候伤口已经被泡得泛白。现在不知道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4
景元走出浴室时外面出乎意料地平静。
房间不大,一览无余。黑发的男人靠着墙,坐在床上,接着床头柜上那盏橙色的阅读灯看书。若对方拿的不是那本经文,景元就会认为这是个罕见的温馨画面了。
听到他的声音,阖上书。
“有点失望?”景元听见自己这样问。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也许觉得甚是有趣。就像半个小时前,心知肚明无伤大雅,却状似藏了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由着对方把房间翻得一团糟。
他抱着手看刃,像是真的有在苦恼,说:“哎,这下我们睡前要好一阵折腾了。”忙着收拾房间。
他走过去,接着在嗅到危险的气息时猛地侧过身。一把刀擦着他的眉角飞过去,削掉他一缕头发,接着钉在他身后的墙上。
景元想说你也不必这么热情,接着便看到对方抬起头看他,那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
“你太过界了,景元。”
那人冷着张脸,这样说。
对,没错,我得意忘形了,但明明此行先不讲道理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是你吧。景元心中这样想。这人真的不讲道理,从来不讲道理。
这不是景元第一次见到对方这种状态,也知道对方在这种状态下说什么也没有用,魔阴身会逐渐吞噬他的理性和情感将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而他又不是那个之前那个会用言灵术的星核猎手,他能做的除了杀了他之外的事就是暂且控制他,好祈祷明天一早对方就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
“是哪里过界呢?”景元听见自己这样问,也许是此情此景稍带着他一起跟着发疯了,又觉得自己冷静异常,毕竟他还状似云淡风轻地和对方辩驳。
而他只要认真起来便不会输,毕竟他向来擅长于此。他说:“因为我邀你同行?因为我带你去就医?因为我明知道你一心求死还怕你死了?还是说是因为、这本书?”
“这不是都很正常吗?人和人难免会产生种种联系,”景元继续说下去,“还是说认为这并不正常,只要故事的主人公是你和我?”
“这样吗?”他问,“是这样吧,应星。”
最终他盖棺定论。
刃也许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又或许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拎起那把之前被景元代为保管的刀,而景元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接着举起手。真是麻烦了。
景元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和对方展开一场生死决斗。
反应过来的时候,扶手椅中的抱枕已经在躲闪中被劈开。又打碎了玻璃茶几,彻底扯坏了被单,枕头中的鹅毛在房间里飘来飘去让人忍不住要打喷嚏,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敲门时,刃被他胸口出那道已经褪色几乎看不见了的疤痕吸引了视线。
于是景元得以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用手铐铐住了对方那双手——争斗中从散架的床头柜中翻出的手铐,他现在不是很想知道它以前的作用。
而目前,双手被铐在身后的星核猎手整个人被他按着头压在被单里。房间中一片凌乱,回荡着两人的喘息。
刃忽然笑起来,声音沉闷而沙哑,他挣扎着想要继续反击,而景元咬着嘴唇,咬牙切齿地告诉对方你最好老实点。
对方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被单里,红着眼睛,仰着头,发狠地盯着他。
景元片刻愣神。
第二天他们各拉了张椅子围着玻璃茶几的残骸吃早饭。全程很沉默。罪魁祸首并没有对这一室狼藉发表什么重要讲话,只是皱着眉坐在那里活动发酸的手腕,若有所思。而景元心猿意马,自认目光没有那么明显地盯着对方看,似乎在想对方绷带底下的伤口有没有开裂。
毕竟昨晚刃挣扎地过于夸张了点,连被抓着手腕禁锢四肢就差花上点功夫暂时卸了他的关节、还能趁着他片刻分神暴起给他一个头槌。至于算无遗策的景元将军为什么没有料想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认为那些东西是用来对付棘手的囚犯的,而刃……比较特殊。
事实证明,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景元被对方砸的发懵,刚在琢磨对策,就被对方的牙齿攻击搞得瞳孔地震,接着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做完了一套,把对方的手铐在床头,捂着被咬破的嘴后退,差点被地上的椅子绊倒,接着拿起外套走出门,最后坐在楼梯口点烟,的连招。
然后被烟呛到。
恰逢有人上楼,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大概是是冷漠中带点同情,又忍不住挂着点戏谑和更多的事不关己。
景元站起来侧身给他让路,掐了烟,下楼去。也不知道下楼去干什么,大概只是暂时不是很想回去。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像那种人到中年和妻子冷战,下班之后谎称要加班实则坐在停车场里抽烟的、一款社畜。
外面雨声一刻没断。
他又一次走到前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几个小时都没有换姿势一样。那人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神色如常,但镜片在反光。
他说,不好意思,空房只有一间。
景元欲言又止。
……
就像现在。
“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上……”最终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这句话,眼神飘忽。
“不记得。”刃答得很快,期间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样啊。”景元这样说,面色如常。说不出是在失望还是在庆幸,又猜不出对方的话是真是假。那很微妙。但转念一想,是真是假又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呢。
刃那时站起来,像是对这种诡异的气氛有些不耐烦了,说他要去和下边那个和机巧人偶似的前台谈一下赔偿事宜。景元只得点头,接着思索了一番,说还是他谈比较好。
刃只说那又不是什么谈判,用不上你高超的谈判技巧。景元表示哪里哪里,和你比还差的远。
此段对话结束于前星核猎手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刃开门时手触碰到把手的时候顿了一下,微微皱了眉,接着他面色如常地把门推开。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什么熟悉的、危险的味道,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一切如常。
景元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
“我们接下来不顺路。”
他们下楼的时候刃这样说,便说着边皱着眉。大概是因为楼梯间很狭窄,而景元又偏偏要和他并排。
“你的意思是?”
景元明知故问。
刃先是阖了眼,接着意外耐心地和他解释:“我在和你道别。”
景元眨了眨眼睛,“嗯,你在道别。”
刃说他去退房,昨晚产生的一切费用他来支付,就当是车费。
你的账户被冻结了。景元提醒对方。就在昨天。
刃表示无所谓,他可以用现金。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犹豫,他又说他在目的地港口的某个信箱里留了随机密钥,属于一个临时的安全屋,在没有被水淹前都是。
这是遗嘱?景元这样说,我竟然是你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吗?
……没错,小子。刃这样说。
“可惜不行。”
“什么?”
景元那时到笑了起来,温和且随性,拉住了走在前面的人的手。对方明显一僵,接着停住了脚步,皱着眉,转头看他。景元像仙舟的算命先生一样看刃的手,看他的掌纹,接着拇指从对方的掌心划过,最终停在他的手腕上。
刃眼中三分防备、三分疑惑,还有三分在宕机,最后一分意识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假象迷惑赶紧抽回手。但稍有些动作,对方就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刃心中的防备更甚一分,而景元依旧在笑,笑得很灿烂。
咔嚓。
刃瞳孔微微放大。
是落锁的声音。
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的情绪完全转换成了震惊,他再次低下头时景元正把手铐的另一端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烦请你尊重一下执法人员。”景元这样说。
他们两个再次出现在前台时手挽着手,一个面上挂着得体但疏离的笑意,另一个面色阴沉得像城墙。形式所迫,毕竟他们还不想承受过多异样的眼光,以至于要贴的足够进来掩盖之间的锁链。
“我们昨晚……不是很愉快。”
景元还带着伤,说这话基本上很有说服力,如果伤口不在唇角的话。
6
两个人打着一把伞在陌生的街道上绕了好几圈,最后无奈宣告迷路。昨天还蛮热闹的地方今天便萧条了不少,毕竟人命关天,这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来者皆是过客,除了他们两位这种特殊情况,没有人刻意逗留。
许是有人拒不配合,俩人默契全无,步调完全不一致。刃在前面大步流星,景元手在大衣口袋里连接着两人的锁链勒着手腕,勒得他频频皱眉。景元无奈,最后心一横,整个人一幅十分亲昵热情得样子揽上刃的手腕,反正也没认识他俩。
刃本来就不爽,此番举动让他的脸色又差了一分。他开口,像是想要骂人,但景元倒先吱声,提醒他异国他乡,他们俩都算公众人物,影响不好。你也不像你那些星核猎手朋友逃亡期间看到社会新闻发现我们有染吧。
刃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关于这家伙明明刚到他腰的时候还会被几句话逗得脸红,现在已经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接着他便为自己这个想法恍惚了一下,关于他、居然真的在回忆那所谓的、过去。
“……”
他也许真的在怀念。怀念什么却很难说个分明,毕竟往事如烟,且他大多记不清。他忘记的也许有某个画面,他在前走,某个小鬼跟着他的脚后跟扯着他的衣服,说应星哥,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你。
走迷宫般绕了第三圈后景元从大衣口袋里抓着他的手腕,两人进了一家裁缝店。
他们依旧没有甩掉跟了一路的人。
刃看景元收伞,面上显露了一丝不耐烦,无声地表示,我早就分开行动,不然完全没有现在的这些麻烦。
景元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无视。自顾自地说他们该去换一下衣服,来都来了,来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刃抬起手,牵扯着景元也抬起手。他说他不方便。
幸好景元有备无患,说没关系这里有针线还有曲别针。
遂俩人最后在老板娘的注视下一起去了更衣间,又手挽着手离开。离开前老板娘才如梦初醒,说本店衣服只提供外借,如果超时未归还押金不退。虽然这里一天后就要被淹了,但是她挣得就是这个钱。
……这也算商机一件,只是并不能持续发展。刃只是冷哼一声说她只是在看人下菜碟,毕竟你一眼看过去就是化外民。
俩人从后门离开去原定的地方取车,这并不明智,但毕竟他们俩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从这里走去港口航站楼。刃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对他来讲不过是人来一个就杀一个。
那时已经到了傍晚,修理站的大门紧闭着从里面落了锁。窗户洞开着,窗帘淋了雨,室内从外看是一片昏暗,但却没有人开灯。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多半是老板在没有完成订单前就跑路,毕竟人命关天,职业操守与那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他俩对视一眼,接着景元用刀斩断门上的锁,俩人推门走进去。
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呀作响,室内的灰尘混着些土腥味让人忍不住皱眉,或许还有熟悉的、机油的味道。
景元摸索着开了电闸,吊顶上的灯一排一排的点亮,巨大的空间逐渐一览无余——凌乱的工作台,放的到处都是的零件,散落一地有些已经泡了水的图纸……
刃似乎某一瞬间皱了眉。
“……那看来我们要自食其力。”景元这样说。
“我们?”刃冷哼一声,“你明明什么都不会。”
【让开,你只会帮倒忙。】
“我给你打下手。”
“……”
“拜托,这么多年过去了,看人不能总用以前那一套……”话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毕竟对方可能不是很想提以前的事情。遂景元愣了一下,说,抱歉啊,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刃沉默片刻,最后却只是说,你来。那着实让景元有些吃惊,你确定?而对方只是说,现在不需要三分钟看一次反应炉,不需要将温度控制在五度以内,也不需要你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火焰的颜色……因为比起那些繁复的机巧,这些太容易解构,让人一眼看穿,简单到让人扫兴。
……所以你来,你来就好。
“……”
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你来操作。
刃听见自己这样说。他的手依旧收在兜里,只是面无表情。
好。景元这样说。
好像除了这个字,说什么都多余。
他们掀开防尘布,找了工具,刃随手递给他了一柄短刀。看他面露疑惑,出言解释,这种老古董难免有地方绣死,与其花时间清理修复不如直接暴力拆卸。坚硬的外表只是表象,实际上只消一刀。
景元若有所思,说这个他明白,所谓金玉其外。
“……”
所谓色厉内荏?那叫什么来着,冰山下的火种,用无情的外表掩盖脆弱的内心……他越说越抽象,越说越离谱。让刃忍不住让他少说两句。
那时景元用刀撬开了变形的引擎盖,那里面已经泡满了水,线路都浸在水中,好在都还胶装完好,不然十分难搞。排了水,处理过水渍,景元开始接受刃的指挥。哪条线要剪短,那个盖子需要撬开,冷却液可以最后换,那个零件应该去换个新的……手要稳。
……
先是一阵恍惚,最后还是做到了全情投入。
手触碰到最里面某条不起眼的线两人皆顿了一下。
你别动,刃这样说。
会爆炸吗?
比那还严重。
看来你的仇家在这里给你留了礼物,景元这样说,这礼物可价格不菲,你可真有排场。
可不一定是留给我的。刃说,我一路上可看到了不少你的悬赏令。
怎么办。
刃皱着眉,抿着嘴唇,神情专注,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认真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过了几百年都没有变化。景元一时有点恍惚,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没有出言打扰。因为对方找到答案会先开口。
最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刃看了他一眼,便抓着锁链往外走,动作突然,景元被带得踉跄了两步。他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合时宜地在想那锁链到最后在这种方面方便了刃,工造司的人果然什么东西都能物尽其用……
“你有什么打算?”景元含含糊糊地这样问。
刃却越走越快。
伞已经不知被他们扔到哪个角落,也没有人想要去找。推开门再次和暴雨打了个照面,仿佛所有的话语和不易觉察的响动都能被屏蔽在一片嘈杂中。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鸣,要不是天都跟着亮了一瞬,许是只会有人当是这暴雨冲垮了这年久失修的厂房。两人被热浪压得僵了一下,接着转过身去。面前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因爆炸而起的火焰很快被雨浇灭,接着所有的证据被冲刷干净,再那么两天就会消失在一片汪洋之中。
即便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现在还是感觉些许震撼。
景元看了眼那废墟,又看了眼刃。那一眼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暴雨中,整个人湿漉漉的。
这个人在被人追杀。不止一拨人。
这很好理解。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刃说。
我们。
景元眨了眨眼睛,“走过去?”
他往远处看,破败断裂的公路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尽头已经看不真切。道路两边是被风折断的树,以及飘摇的芦苇,和已经倒伏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草。
没有再威胁景元断开锁链,刃只是往前走。锁链坠在他们之间随着动作晃动,现在景元并没有像之前那揽他的手,却也没有办法离他太远。
锁链再一次因为步调不一致绷直的时,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催促。
“十三公里。”刃忽然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也许依旧荒无人烟,但十三公里以外有安全屋。那里有需要的东西。”
“你对这里倒真的很熟悉。”
“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来过这里?”
“有那么重要吗?”
“……没有,”景元说,“只是好奇。”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又问。问得模棱两可,没有说是以前为什么来这里,还是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他当然哪个答案都没有得到,刃只是略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他说他记得仙舟会把审问的事放在审讯室里。
这意味着你决定和我回去?如果在审讯室里就能得到答案的话我也不必这样劳心劳神……
两句话皆没有说出口,景元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但这里可不是罗浮,得走星际法条。”
“按星际法条我应该已经死了。”
“哎你……好没意思。”
景元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攥紧锁链,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走在前面的人对此毫不知情,亦或者,只是不甚在意。
他跟上去,走到刃的旁边。
7
那安全屋确实年代久远,他从楼下往上打量了一番。几个世纪以前风格的楼梯已经锈迹斑斑,石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明显泡过水的墙体只占了一半,那大概是几百年以来水能漫过的边界,而这个星核猎手的安全屋在阶梯的尽头。
看起来刃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起码在两个世纪以前。男人在找到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神色微妙,大抵不是因为已经锈了的钥匙,而是因为,当他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像是在打开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回忆总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这里早就被停了水电,刃在进门处的矮柜里翻到燃了一般蜡烛,和受了潮的火柴。擦了好几次都没能点亮,略显烦躁的时候景元把打火机递给他。
“……”
房间的陈设简单到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窗台上摆放的书,堆满了纸片茶几,和散在椅子上的衣物确实证明了有人曾在这里生活。
景元接着烛火看清台面上报纸的日期是四百年以前,那时他还不知道刃还活着……他把这里称作“安全屋”,他也许只是路过便在这里暂住一晚,又或者他确实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会每天早上伴着窗外集市的喧闹声睁开眼睛,又或者说他其实每天只在深夜行动。当他想起“故人”在深夜惊醒看着自己的掌纹苦笑的时候,刃许是坐在那张沙发上,划开自己的伤口,又草草地用绷带系好……
那时符卿还会见他白天哈欠连连问他是不是平日里日理万机没睡好,又或者,委婉地问他是不死因为前两天那个人说的所谓往事。
他说,悟已往之不谏,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忆过去。
……
景元在看举着烛灯的人,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悲伤。没由来的感情让他有些想笑,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刃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把沙发茶几和一堆碍事的东西推开,将堆在一边的布料扔在地面上,点了火。“先把衣服烤干,不然会失温。”他这样说。
于是两个人在过去的那个刃的“遗物”点起的篝火旁席地而坐。
先是衣物,然后是被现场拆卸的家具,再是龟裂的石头茶几上的纸片。火焰跳动起来,很烫,也很无情,火星飞溅起来时景元正对上他的眼睛。遂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终究还是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知说什么。
“那报纸,可以拿来打发一下时间。”最后是这句话。
“过了期限的新闻没有意义,可以成为‘历史’的你早已经知道,没能成为历史的便都无关痛痒。”刃抽出手,“而且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打发’。”
他在这样说呢……他然会这样说。
景元这样想着,却还是从对方手中抽出了那份报纸。
刃只是皱眉,去拿了新的一份往火焰里丢。理论上来讲,除了点火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用填这种奢侈的燃料。刃却还是一张一张地往里面丢那些纸片,像是带着情绪销毁什么一样。
反复浸水又反复阴干的纸张很脆,景元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过。
有人说从新闻报道中可以轻而易举窥见生活,而他在干什么,似乎想要通过这一份几百年前的报纸勾勒出那个曾在这里的人的影子。
社会新闻、经济新闻、娱乐板块,还有政治……某个板块被人有笔画了一圈,圈出了某个人又打上了一个叉的记号。大概是某个曾经被刃杀掉的人。
想要放下时却又在翻动的时候看到某一页被折了角。
景元顿了一下,翻了过去。
纸张上满是水痕,字被晕地模糊不清。借着火光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人圈出的两个字,那是一个名字。
景元。
……
景元呼吸一滞,像是忽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像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比如那人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圈下这两个字?是带着恨意,还是单纯在疑惑,这个名字到底属于谁……
而那人只是坐在他身侧,曾圈下那个名字的手此时放在膝上,火焰在他眼中跳动。对景元的……一概不知。
“你为什么回到这里。”
景元问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心中还有很多忽然随着话语翻涌起的、莫名的、不合时宜的情感,终究还是没能像以往那样掩盖在看起轻飘飘漫不经心的话语之间。
刃抬起眼,注视着那跳动的火焰,又转而注视着他。
红色的瞳中映着火光,还映着他的影子。也许是自己堆叠的情绪造就的错觉,景元只觉得那一眼太过动情,很难不让他错信那些被精心构建的、假象。他像是有太多话想要说,但偏偏又忘记了在互诉衷肠的时候要从何谈起。
景元罕见地、略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报纸的纸张已经在无意识间被他攥得状况很惨烈,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像是在尽力的想要抓紧一些所谓的真实感。
而仿佛能烧尽一切的火焰,依旧在噼啪作响。
“该走了。”最终倒是景元先开了口,言语中略带着些懊恼。
“那在之前,我要整理好自己的因果,”刃说,“很遗憾,那大概要花费我很多时间。”
“……”
“只有厘清了我全部的过去,我的时间才会继续流动。”
刃这样说。
“走吧。”
8
景元感觉刃在清点的他的所谓过去,就像是在清点遗物。不知道他是否是那些遗物的其中之一。
他也确实说出口了。许是一路上已经忍了太久,他倦了乏了,索性口无遮拦起来。
而三个小时前他们在那间年久失修不怎么安全的安全屋的地板上对坐着烧了半天纸,接着便要马不停蹄地赶着逃命了。
刃说这地方平时的生活枯燥乏味没什么新意,社会生活也十分稳定,不是在灾后重建就是在经济复苏。那些人对所谓的稳定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人生所求的所谓终极目标就是什么也不改变,于是直到现在,他们还在每天订报纸。
所以你离开了?景元把不重要的东西统统过滤掉,最终只是那样直白地问。
刃顿了一下,说他离开只是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又或许是因为他想到了某个人。
他被杀死,他又复生。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又想起一切。于是他在这里停留,又最终离开这里。他一遍一遍整理自己的因果,又一次次打散它们。
然后呢?你想到了谁。景元问。
刃皱眉,像是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是你的因果吧。景元又问。
刃冷哼,说他明知故问。
景元只是眨了眨眼睛,说,我这不是在记恨你一直把我排除在外,什么,景元,你不是其中之一。他学着对方的语调,一本正经地复述着对方的话,又在对方黑脸时收声。
他们那时正在往山顶走,而此前景元还半开玩笑地说:“难不成你之前在这里留了诺亚方舟。”
“差不多。”刃这样说,把星槎钥匙扔给他。
景元一愣。接着说算了,他也和解了,他现在就是“代驾”之一。
山路在向上延申,一眼望不见尽头。却总觉得,那太短了。
接下来的会发生的事似乎再没有什么悬念,一切顺其自然又理所应当。他们找到对方留下的星槎,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分道扬镳。景元永远不会知道刃何时真正厘清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如愿以偿地走向结局。
“我累了。”他忽然说。
他停在原地,抓紧了两个人之间的锁链。于是刃只好也停在原地。
刃没有多说什么。
景元以为对方根本不会理会,但最终却发觉自己被带到了一处石窟。
他真的意外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可以片刻休息的地方。
景元晃神。
刃说距离水漫上来大概还有不到三小时。
景元忽然笑出声,说你还记不记得 那些罗浮的民间故事,什么x女幽魂,什么水漫金山。
他们两个席地而坐,身侧的墙壁上满是浮雕。想必被水冲刷过无数遍,现在已经掉漆剥落,看不真切。
“不记得。”
他说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讲,就是秀才遇到女鬼,蛇妖为了爱情发疯。就是不知死活的人机关算尽但到最后一场空,就是有人痴心妄想觉得自己能掌握一切,最后发现什么都烟消云散。因为混淆了自己的身份,错估自己的价值,罔顾人伦不管不顾。完了,说多了有点羡慕了。
“你确实需要休息一下。”刃说。
景元却没有理会对方“好意”,继续问下去。他终是问:“之前,我让你上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应星……”
“……”
“是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是在……庆幸?”景元听见自己这样问,“在想,正好可以清算了我们之间的因果,省事了不少。”
刃只是抬头看他,说:“我们之间的因缘,可不是能够一次性算完的。”
景元倒一下子语塞了。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直白打得有些蒙圈。这算什么?情感版近乡情更怯,还是言情版叶公好龙。
“你可不要这样看我了,哥,”景元最终侧过头,强迫自己去看隐在黑暗里的浮雕,“不然会让我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什么想法。”
“有想法也没有用,有非要让人把没有用的东西说出口,”景元说,“岂不是很残忍?”
刃忽然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而锁链的牵扯使景元被带着举起了手,那架势有点滑稽,像投降。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就让让我吧哥。
他眼神闪烁,对方目不转睛。
他说,该走了吧。
对方却像是被惹恼了,完全不想就此揭过。
真是半点默契都无。
于是景元说,之前他完全说了谎,什么互不相欠,什么一别两宽,真是冠冕堂皇,他恨不得永远 和他不清不楚。
“嗯,你说了,”刃说,“你说完了?”
“我说完了。”
接着景元扯着锁链拽着人俯下身,就像之前那个落荒而逃的晚上一样,他吻了他。或者说,咬了他。
刃猛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对方。
对方却扯着链条把对方按在石壁上,背狠狠地撞到了突出的浮雕,石头的碎屑簌簌往下掉。
“有没有厘清一分?”
景元的吐息近在咫尺,他这样问。
然后你还要这样迫不及待地清点过去,赶赴自己的结局吗?
刃却只是眨了眨眼睛,接着笑起来,“看来我还很清醒。”
他扣紧对方抓住他肩膀的那只手,道,做你想做的。
“……”
接着他们接吻,在近乎末日的一隅,在狭小昏暗却让一切无法遁形的石窟内,那墙壁上满是昔日的“神明”。
面目已经模糊在这昏暗中显露狰狞的神明闭着眼。那是早要被人遗忘的“丰饶”,是曾经的赐福,是延申了他们因果的诅咒。
景元只是看着刃,看着 应星,看着过去的自己。
面前的这个人曾冷笑着说,他什么都不是。
他说要被消耗殆尽的兵刃。是回声,是遗忘,是空虚。而他是锚定对方的锚点,是脑海里无法抹去的坐标。
9
“走了?”
“走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无论是车还是星槎,你的技术都一言难尽。”
“……你就让让我吧。”
那之后对方用刀斩断了锁链。
景元活动着手腕,等着对方先和他分道扬镳。刃眨了眨眼睛,几分钟后丢给他一个纸袋。说这东西难吃的很,你路上可以尝尝。
他哑然失笑。
10
符玄对他是否真的有好好度假深表怀疑,虽然他的假期比原定的延长了七天零14小时3分钟。
景元对此讳莫如深。
而符玄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说非要算一算你都在哪逗留干了什么。
景元笑了笑,他说,他在访问M17星的时候被人夹道欢迎,那人好难缠啊。我原本呢,还以为他只是嗯……喜欢我。没想到他心怀鬼胎,想要拿罗浮将军的私生活写篇独家报道……
“是不是很过分?”
“……”
“但我,化险为夷。”接着他递给对方伴手礼。
他回到家,一觉醒来才真的觉察到有些饿。
起身时看到被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难吃的很的东西。
他终于还是拆开他。
那里面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糕点,一些风干食物,还有这一张被折起来的纸。
他将其展开,发现那时一张悬赏令。那个名字被人用笔圈出。
两个字:
景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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