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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凯抱着王源，感觉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飘起来，只好更用力将他抱在怀里。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明明前一秒他还觉得心满意足，王源认得他了，他不再是夏常安的代替。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甚至有他所幻想的他们的未来。他想带王源离开结梨寺，离开这座与过去纠缠不清的旧城，带他去看看他的世界。
王源只是靠在他怀里，额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是，我是王俊凯，你可以重新认识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我可以把我写的歌一首一首唱给你听，王源......”
王源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腿开始失去力量，只能靠着王俊凯勉强站立，“我什么地方都去不了，我不能离开平城，我是属于这里的人。”
“夏常安死了，所以我也早就死了......我不该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
王源自己好像陷入了一阵走不出来的迷雾，“......我是什么......我在哪里......”
王俊凯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不安，不安到浑身开始颤栗，他不断地确认着王源的存在，他还抱着他，他还在他怀里，他还在说话，他呼出的气息还在他颈肩萦绕，“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只要你还在这里......是什么都不要紧。”
王源的膝盖已经不能弯曲了，他的腿变得像树干一样僵硬，紧接着是他的手指和臂膀，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可挽回地消失了。
或者说，早就该消失了，连带着他所有的记忆，都在不断地消退。
王俊凯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叫王源了，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出生，父母长什么样子，想不起自己最初呆的那座寺庙叫什么，想不起师傅的脸和曾经倒背如流的经文。
“王源......我叫王源。我不记得了，我记得我叫......隋玉。”
可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好像连自己是怎么叫隋玉的都忘了，他忘了被带到那个可怕的府邸时孤立无援的绝望，忘了双手被鲜血浸湿的腥味，紧接着，他忘了自己逃去的那座城叫什么。
“什么城......叫什么城，这叫什么城？”他呆呆地问王俊凯。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几乎听不见声音了，他突然很害怕，于是尽力从王俊凯的怀抱里挣出来，想要看着王俊凯的脸。
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了，精神开始不断地涣散，像是要逃离一个已经不适应的容器。
王源看到王俊凯的嘴唇在动，他眨了眨像石头一样重的眼皮，想拼出一个答案来，“一......平......平.......”干涩的嗓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即使知道了平城，却依旧无法让他的遗忘停下来。那可能并不是遗忘，而是记忆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他的残缺的灵魂开始裂开来，无法再保持原来的形状。
他把戏班子也忘了，忘了自己曾经立下的那几条规矩，忘记了第一次与夏常安相见。
王源开始挣扎，他开始挥动已经僵硬到无法弯曲的手臂，想要抓住那些四散开来的记忆，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失去平衡，差点要摔倒在地上，还好王俊凯接住了他。
王俊凯抱着他，无能为力地抱住他。
王俊凯好像在说些什么话，可王源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耳朵被堵住了，眼睛开始变得浑浊。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他是个早就死了的人，还妄图复活另一个死人。菩萨都看着他呢。
他连那些烂熟于心的唱词和手势都忘了。
他的手指不能弯，所以抓不住王俊凯的衣服，只好嚅动着嘴唇，他还有话要说，有话要对他说。
王俊凯似乎知道了他的意思，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好凭着仅剩的一点本能和感觉说话。
王俊凯，对不起。他说。然后用尽全力抬起手臂，用手摸了摸王俊凯的脸颊，好像要靠着触觉记住他的样子。
王源的眼睛不能眨了，他看不见了，却从眼眶里流出泪来。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触觉也消失了，他想这大概就是灵魂离体的感觉。在最后的时候，他看见了还年轻的芰荷与二毛，他们是来接他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灰白的天，一条灰白的河，还有灰白的彼岸。岸上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知道那是谁。

王源的身体是在王俊凯怀里变成枯木的，散发着一股梨树的幽香。
他感觉不到恐惧，忘记了思考，耳边只剩下王源最后说的那几个字。他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里，还没有醒，于是抬手用力地打自己的脸颊，直到双颊都火辣辣地疼，他才惊觉，这不是梦。
可明明比梦境更加荒诞。从他踏入结梨寺的时候起，不对，是从他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开始，一切就都乱了。
如今，照片已成灰烬。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变成死物。
他想知道真相。有一个人一定知道真相。
院子里的梨树已经全枯了，仿佛骤然间遭遇了严冬。夜还很长，层云闭月。
老和尚没有睡，他在跪在菩萨前面，捻着佛珠。整座寺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把照片毁了。是吗。”老和尚问。
王俊凯陷入了一种虚脱之后的平静，“是。烧了。”
“照片上附着他的一部分魂魄，魂魄不全，就再也不能留在人间了。菩萨都看着呢。”老和尚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他手里的佛珠还在轮回，“王源是他小时候的名字，他爹娘给他取的。你的梦做到哪儿了？”
“梦到夏常安准备守住平城......”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老和尚讲给王俊凯听的，所以结尾也理应由他来说。

夏常安确实如他所预计的那样重伤了孙帅，一柄尖刀直刺入胸口，可以说是在千军万马中直取了将军的首级。他比任何人都要快，或许在冷兵器时代，他甚至可以全身而退，但他却无法比子弹更快，这早已不是那个江湖了。
他的身体被子弹射穿。他的兄弟们红着眼睛冲进来要救他，他想喝住他们，让他们快走，可是从体内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喉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看着他们送死。
他忍不住问自己，这样值得吗？他从来没想过要当英雄。他惜命，他怕死。
可平城对他来说不一样，那是第一次他有了家的感觉，如果可以，他想在这座城老死而去。他不再是让人憎恶或者害怕的土匪，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兄弟们都在身边，吵吵闹闹。平城有很多坏人，也有很多好人，街口的孙奶奶每次都会送他们蔬菜，孙奶奶家有一个顶可爱的小姑娘，四五岁的孩子，刚见了他们吓得不敢出声，后来最喜欢爬到二毛的肩膀上玩，一边哇哇地叫，一边手舞足蹈。旁边一户的赵大哥，和他们一起去剿过匪，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己的老婆，又偷偷藏了点私房钱总来找他们喝酒。戏园子里卖瓜子茶水的老刘，每次给他们留好了位置，瓜果也不收钱，说是夏团长为平城做了好事，理应不收钱的。他是从没见过像芰荷这样脾气的女孩子，可是和二毛配在一起却刚好，幸好他没带着二毛一起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平城遇着了他。他人生最大的意外，却也是最大的惊喜。他不想说爱，也不想隋玉爱他。
他希望他能活着，活下去，或许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夏常安死了，他和其余五人的尸首都被带走。孙帅重伤不醒，没有继续攻城。第二天，援军便来了，是孙帅自己贪得无厌，单方面撕毁了以城易城的地下条约。平城保住了。
二毛在城外整整找了一天一夜，寻找夏常安的踪迹。他觉得自己也已经和他们一起死了，变成一只孤魂野鬼。说好的同生共死，结果他却活着。
隋玉一直在结梨寺，手里捻着佛珠，佛珠在不断地轮回。他不相信夏常安会死，他怎么会死呢。他强迫自己一门心思地念经，仿佛这样菩萨就真的会显灵，会将他带回来。
当二毛最终将夏常安的尸首寻回来的时候，隋玉扯断了佛珠，轮回在此断裂开来。他抬头看着菩萨慈悲的眼睛。
隋玉说过，他不会等他，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会等。
所以他朝着殿中的那根朱红木柱撞去。



这时候感觉有点不舍得写完了......
上一世的结束，才能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