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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逝余痕

【博君一肖】请回答:2008

回忆一下童年


请回答:2008


寒假之前,我兴冲冲地把我研究出来的新玩法告诉肖战——在我家楼下单元门的用户门铃上一通乱按,然后倾听一头雾水的邻居们通过单元门电话互相聊天。这次的实验很成功,202的大妈和501的嫂子在语气不善地互相问“你谁啊”之后居然吵了起来,四楼居委会的大爷赶紧加入电话劝架。我跟肖战边听边蹲在门口偷笑。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肖战挼了一把我乱七八糟还油乎乎的头发,小声感叹:好一个群英荟萃!我扬起下巴看他,笑着回道——不过是萝卜开会!


那年肖战不到17,是胡同里有名的尖孙儿。从不抽烟喝酒,也不逃课去网吧魔兽争霸。他家让他早上一年学,转过年来就高考。家里...

回忆一下童年


请回答:2008



寒假之前,我兴冲冲地把我研究出来的新玩法告诉肖战——在我家楼下单元门的用户门铃上一通乱按,然后倾听一头雾水的邻居们通过单元门电话互相聊天。这次的实验很成功,202的大妈和501的嫂子在语气不善地互相问“你谁啊”之后居然吵了起来,四楼居委会的大爷赶紧加入电话劝架。我跟肖战边听边蹲在门口偷笑。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肖战挼了一把我乱七八糟还油乎乎的头发,小声感叹:好一个群英荟萃!我扬起下巴看他,笑着回道——不过是萝卜开会!


那年肖战不到17,是胡同里有名的尖孙儿。从不抽烟喝酒,也不逃课去网吧魔兽争霸。他家让他早上一年学,转过年来就高考。家里人一门心思让他考老家的985,“我要上重大”这五个大字就赫然垫在他堆满世界名著的书桌的玻璃板底下。


我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小学六年级在读,小小年纪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我比他小了整六岁,这放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不算什么距离,但搁在青春期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代表着他是大人我是小孩,我们之间永远有一道无形的壁垒。


我俩在墙角还没乐够,我妈买菜回来把我逮了个正着。她一只手拎着土豆西红柿,另一只手拎着我羽绒服的帽子,芹菜叶子扫在我的脖子上。


王一博!她气得连名带姓地喊我,又耽误哥哥考大学,你手抄报做好没有?


我小时候顶烦做手抄报,逢上节日假期,手抄报就像是KFC全家桶套餐里的土豆泥和玉米棒,是甩也甩不掉的多此一举。我咬着水彩笔的尾巴,心想老子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办报的。


我写字很难看,那支换墨囊的钢笔在白纸上走一遭就像是野牛犁过的地,堪称灾难。而且我也不会画画儿。时至今日我起笔都要先在白纸左上角画个太阳,不然心里没谱。


但肖战搬来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一度很纳闷他为什么能把什么都做得这么好。好像是我童年末尾的救世主,在他的引领下我破茧成蝶,睁眼看着阳光从裂缝里哗啦啦淌进我的世界来。


我在我妈身后给肖战使眼色,等她关起门来叮叮当当切菜做饭,我就神不知鬼不觉溜到肖战家院里。肖战正在做题,他学习的时候戴一副斯文至极的金丝边眼镜,台灯奶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唯独在刘海和睫毛下面留下一片毛茸茸的阴翳。他写字的时候坐得端正,字也写得好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在卷子上写我不懂的符号,后来嫌看他解题太没劲了,我就直勾勾盯着他。


肖战被我盯得想笑,嘴角勾了几下之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开来,露出他小兔子一样的牙齿,嘴唇下面有一颗小痣。干嘛呀。他软软地说,抬头看我的时候好像在用眼睛表达委屈。你盯着我,我题都解不出来了。


那趁早不解了,我说,替我做手抄报,主题是“喜迎奥运,从我做起”。


肖战从善如流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素描纸,用尺子量好边框,在中间用铅笔描了“喜迎奥运”几个字。接着又比着墙上贴的日历开始画五个福娃,我就在一边殷勤地递水彩笔。蓝色、黑色、红色、黄色、绿色。黑色水笔通常用得比其他的快,涂耳朵的时候就没水了,干枯的笔头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肖战从他自己的笔筒里抽出记号笔,拔开笔帽之后泄漏的油墨味激得我皱鼻子。我捏着鼻子瓮声瓮气,说哥你画得真棒,老师这次肯定能把我们双剑合璧的大作贴上宣传栏。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班主任看到肖战画的光鲜亮丽五福娃加上我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这组合如同佛跳墙搭臭豆腐,王祖贤配潘长江——问我:王一博,这是你画的?


我没好气地回道:拿描字帖的纸描的!


后来老师还是给我贴宣传栏上了,并且谆谆教导我好好练字,写好方块字才能做好中国人。我乐不思蜀,下课出去上厕所路过走廊都要欣赏一番,我同桌跟我一起放水的时候甩我一句“你好自恋”,我心想,这是我跟小战哥的爱情结晶,你懂个屁。

 


年关将近,肖战回重庆过年,我留在胡同里。他走了之后格外无聊,我因为期末成绩不甚光彩,每天在我妈的逼迫下窝在房间里学习,无所事事地写几笔作业,晚上带着一群小孩出去放炮,红屑飞溅得到处都是。我把最漂亮最响的几个都留起来,我等肖战回来一起放。


故事情节我都设计好了,烟花在头顶炸开的时候我会说:哥,送你个礼物,好好考试,别考哪门子重大了,用了这个包你上北大。年前我参加街舞比赛得了二百块的巨额奖金,好几次路过小卖部我都望着柜台后面花里胡哨的点卡眼馋,但最后还是换了玻璃柜里锁着的钢笔,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要送什么好。


我妈说肖战大年初三晚上回来,于是我在除夕夜里兴致缺缺地看了春晚,大年初一上午补了个觉,晚上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年初二去街坊邻居家里转了转,压岁钱全进了我妈的口袋。但那都无所谓,还有一天,还有24个小时,肖战就回来了。


我用我爸的诺基亚给他发短信:哥,上车了吗?我是一博。


我把那块沉甸甸的手机揣在手心里,金属后壳摸起来有点凉,过了几分钟手机在我手心里像只被捉住的麻雀一样剧烈抖动,我心里一沉,按*键解锁的手指都有点不稳。点开收件箱一看:“鼠年到,新春气象!十七大,迎风破浪!迎奥运,胜利在望!愿祖国,和谐安康!祝福您,幸福吉祥!”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高兴一场。我刚要翻白眼,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向下一看,肖战回消息了。“雪好大,火车延误了。现在已经发车了,可能要晚几个小时才到,抱歉抱歉”。


肖战买的票原本是那天六点到北京站,现在晚两个小时,估摸着八点能到。七点钟我趁我爸不注意准时披上羽绒服溜出家门,地铁从阜成门坐到北京站,我就坐在候车大厅里头等。头顶上的列车班次表一片红色触目惊心,基本都在延误。车站门口小卖部的公共电话前排了老长的队,人们在寒风中冻得搓着手捂住话筒,呼出的白气像是某种电影特效,湿乎乎、雾蒙蒙、如同给镜头换了块毛玻璃。


坐在旁边的大爷在听收音机,我塞着MP3耳机听《黄金年代》。整个冬天北京没飘几场雪花,听了新闻才知道南方雪灾严重,我立刻给肖战发短信过去,他迟迟没有回复。我立刻拨了肖战小灵通的号码,嘟嘟的忙音堵得我快要窒息,我的心脏像是扔进冷水里淬火的金属,灼热和焦躁在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之后就沉到水底。


拨第五遍的时候终于通了,肖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像是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把手机攥得死紧,声音都有点不像我了。


“哥?听得到吗哥?你那边怎么样?”


肖战顿了顿,好像是被我紧张到严肃的语气逗笑了。“停车了,”他说,“现在停在……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还要停多久。”


聊了几句我知道了,肖战怕晚上又要下雪,改签了早五个小时的那班,只有无座,他就坐在车门旁边自己的行李箱上。原本以为重庆没事,天黑之后就开始几小时几小时停车。我没告诉他我已经在北京站等他,就单是捧着手机听他抱怨:“饿死我了,等我回去必须吃顿好的。”


“嗯,来我家吃。”我说。


肖战又笑了,说你等着吧,老子明天就去你家年货都吃干净。又聊了几句,他说不跟你聊了,我打手电背会儿单词。我说哦,之后他把电话挂掉了。


凌晨两点多我被电话铃吵醒,晕晕乎乎地摸着额头坐起来,MP3已经被我听没电了。我揉着眼睛按了接听,“喂,哥?”


“太无聊了,”我听到他说,背景音已经没有几个小时前嘈杂了,我能想到在被风雪封闭的睡眠的拥挤巢穴,肖战是为数不多寂寞地醒着的人。“想给你打个电话玩玩,你怎么还不睡啊。”


“哦,我打游戏呢。”我想都没想就撒了谎。


肖战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之后恶狠狠地甩我一句重庆话:“你个龟儿子,等老子回去再收拾你个哈麻批。”


我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句脏话,“无聊的话跟我聊天呗。”


“王一博,” 我原本以为他要挂掉电话了,他沉默了几秒之后突然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这里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每个字却都像是有重量,像他练琴时放的节拍器,一下一下打在我心口上。“现在停在不知道是哪里的旷野里,雪夜中整个夜空都很明亮,只有很小的雪花落下来,窗棂里都是亮晶晶的雪花。两边的树枝都被冰封住了,好像是水晶做的。附近的的村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车厢里是亮的。有点像是袁枚写的‘月照一天雪’……”


我不会背古诗,也不会说这种写到作文纸上就会被语文老师表扬到飘飘欲仙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话被我记得无比清楚,尤其是肖战最后说的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越界的话,但幸好不是最后一次。他认真地说:


“……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后来接车这件事以我通宵在车站打贪吃蛇打到自己破了自己的纪录十六次为结尾。我不敢再睡,怕睡着了接不到肖战电话。天已经亮了,我端着冷掉的泡面汤张望的时候正好看到肖战拖着箱子出来。看到我之后肖战大大方方并且好不要脸地把他的行李往我手里一塞,我紧紧地跟着他确保不会被人潮挤丢。我俩刚精神萎靡地挤上地铁,我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声音大到整节车厢都能听清。他本还想再打过来一个,结果手机已经欠费了,我跟肖战打长途居然花了我爸一百多块的话费。我挨了我爸结结实实一顿揍,晚上屁股疼得没法蹲下点火放炮仗。


肖战叹气,从我手里拿过火柴。我知道他从小就怕火,划火柴的手指在抖,好几下都没敢使劲划,但还是在我面前逞小大人的强。点着之后他像只兔子一样窜到我身后,他比我高一头还多,还躲在我后头,不害臊。我扭头看着他,烟花在他瞪大的眼睛里炸开,星星点点都化成了他眼里温柔荡漾的碧波。


五月份他回重庆复习考试,他走之后的周一下午下了第一节课,班主任进来说刚刚在四川发生了大地震,7.8级。当时大家还没什么概念,唏嘘一番之后就该干啥干啥,可我心里头就一件事:肖战有事没事。我没有手机,正好下一节课是微机,我偷偷打开QQ问肖战:战哥,听说你们那里地震了,你有没有事。


肖战的头像是灰色的,显示离线。那条消息就停在屏幕最上方,底下弹出一条消息。自动回复: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跟您联系。我心想,称我这个小屁孩为“您”也太见外了,又敲上一条:看到了回复我,快,立刻马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下午的课我都没听进去,目光在书上扫了好几个来回,一个字都没进到脑子里。我俩一起做的手抄报还贴在外头,风吹日晒之下早就退去了颜色。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放学之后我头一次直奔家门,公交车上的广播一路都在汇报各个区县的伤亡人数。我听得头皮发麻,下了车就一路从公交站飞奔回家,正好赶上肖战打电话到家里,我妈正跟他汇报我这一个星期的劣迹。我从我妈手里接过听筒,酝酿了一下午的话一瞬间都忘干净了,就问:“你没事吧。”


“没事,就稍微震了一下,今下午就照常上课了。我在重庆,又不在四川。”


我愣了,“重庆不是四川的吗?”


肖战好像被冒犯到,气呼呼地解释,重庆是重庆,四川是四川。四川是省,重庆是直辖市。他说了那么多我也懒得听,左右人没事就好。我问他,送你的钢笔好用不。肖战说好用好用,天天用,考不上北大就全赖你,哈儿。


得,我又挨骂了。按照常理我早就该骂回去,但是照顾到让金贵的考生保持愉悦心情,我也就随了他去。只不过我没想到一个月后他没发挥好,不仅上不了北大,连他梦想的重大都没考上。


小学毕业前的夏天过得很快,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我躺在床上数窗外的叶子,我妈敲我房间的门说肖战回来了。


08年夏天最盛大的事儿理所当然是奥运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横幅贴得北京城满大街都是。我妈对体育没啥兴趣,但那一阵子厨房里经常能听到我妈哼“我家大门常打开”的歌声。一家人看完开幕式之后我妈批评说《北京欢迎你》比这个洋文主题曲好听多了,应该让《北京欢迎你》当主题曲。


整个暑假基本是在我到肖战家看奥运会和肖战到我家看奥运会度过的。肖战来的时候我都准备好爆米花可乐,比在电影院还舒服。那一年胡同里经常有游客,有时候我们正看着比赛就有游客在肖战家四合院门口张望,肖战发现之后都会客气地让他们进来转一圈看看。有一次有游客问我怎么去五道营,我给听成了五道口,肖战拽着我追了一站路才追上那个一只脚已经踏上公交车的大爷。


您也忒善良了肖老师。看着那大爷握着肖战的手谢了半天,我累得扶着路边的树呼哧呼哧喘气,肖战也累,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笑着说一博,走,我请你喝北冰洋。

 


奥运会闭幕没几天肖战就去上学了,他学校还在重庆,我查了查,嗬,重庆好远啊,要坐30个小时的火车。临走之前他给我左手塞了一整包零食,右手塞了一摞他用过的辅导书。


王一博,他义正词严地说,开学就是中学生了,得好好学习,不能再这么野了,听到没?听话。


这句废话我从过年一直听到现在,但从肖战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有魔力,我居然没觉得烦,相反还有点想哭,我说嗯,哥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妈说:“过年带个漂亮重庆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肖战害羞了,他红着脸低下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过了半晌说阿姨再见,一博再见。


我送他上车放好行李,他坐在下铺,阳光从灰扑扑的车窗投过来,侧脸好看得我想不出该怎么形容。我说我走了哥,他说嗯,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回去看看我给你的书。


我在车窗地下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大喊:“肖战!肖战!”


肖战努力地把窗子掀起一道小缝:“怎么啦!”


发车铃已经响了,我被拦在黄线外面,绿皮列车抖动了一下,发出了像是泄气的声响,轮子缓缓地转起来。


我避开人群追上去,“肖战!我等你放假回来!”


肖战棕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好像有一层膜,逆光看过去他的脸在车窗后隐着,一切都像是梦里的画面。旁边的人都在诧异地看着我,车窗里有许多旅客探头探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开始在站台上飞跑,英勇的样子像是一个只差披着一面国旗的火炬手。


“不许带女朋友回来!”


“肖战!我喜欢你!肖战!”


肖战诧异地瞪大眼睛,脸红得像要滴血,只要他再犹豫一秒钟,那句回答就被高昂的汽笛声埋葬了个彻底。但我听到了,他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冲我笑了一笑,说:“好。”


我在站台上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列车消失在地平线,然后茫然地转身离开车站。我想问他,他说的那个好到底是在回答我哪一句话。这个未解的疑问仿佛是分隔我人生的柏林墙,连同哗啦啦翻过的日历一起构成了消失的光年,席卷过我又酸又甜的初恋,连同那个拥有跨时代意义的年份一起在我身后分崩离析。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我想把整个夏天从睡梦中摇醒,看着它穿过大街小巷,扑进骑单车的肖战的怀里,然后得到来自2008的、清楚的回答。


END

浪逝余痕

【博君一肖】猫有九命

5.8k/多私设


猫有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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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他。”


1


嗨,王一博,好久不见。


我记得跟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夏日夜晚,没有风,只有几颗星星,夜幕寂寞如斯。高热的气温让扔进垃圾桶的食物腐烂,我溜进厨房行窃未果,鱼刺鲠住了我的喉咙。扫地的女人尖叫一声,扫帚坚硬的枝杈拍打在我的背上。在这场咒骂、追逐和殴打的闹剧结尾,我逃到了你的脚下。


尽管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说,王一...

5.8k/多私设



猫有九命

 


0


“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他。”

 


1


嗨,王一博,好久不见。


我记得跟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夏日夜晚,没有风,只有几颗星星,夜幕寂寞如斯。高热的气温让扔进垃圾桶的食物腐烂,我溜进厨房行窃未果,鱼刺鲠住了我的喉咙。扫地的女人尖叫一声,扫帚坚硬的枝杈拍打在我的背上。在这场咒骂、追逐和殴打的闹剧结尾,我逃到了你的脚下。


尽管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说,王一博,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小孩。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俗套地说你有好看的眼睛,好看的眉毛,好看的鼻子和嘴。你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跟外面千千万万塞满大街的十八岁男孩子一样。他们油腻,肥胖,邋遢,浸泡在汗味里,额头上的青春痘红肿发亮。可你与他们完全不同。


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即将脱胎换骨成为维纳斯的那片泡沫,轻盈洁白,在海面沸腾翻滚。你是爱与美的胎儿,浸泡在羊水中,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只有一根脐带。是你苍白手背上扎进血管的一次性输液针管。化学成分正通过针头汹涌而来,闯进你的身体进行一场扫荡。隔着胶布我看到还有很多扎针的痕迹,千疮百孔的血管瘪下去,让扎了好多针都找不到位置的新手护士只能委屈地另寻他处。


我蜷缩在你的座椅底下,你用脚挡住我身前的光。那女人提着扫帚质问你,你处变不惊地对她撒了谎。脚步声朝着反方向远去,你俯下身来,用另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摸了摸我的背,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吗?


有的,王一博。我有过许许多多的名字,有人用我的外貌为我命名,比如小黑,还有人说出了他们自己心底的愿望,例如有钱。但更多人叫我“那只猫”,在见到我的时候,他们说“那只猫又来了”。在他们眼中我的身上遍布虱子跳蚤,也会突然暴跳如雷,伸出尖利爪子划破他们的皮肤。小孩子向我伸出手,我本能地带着厌恶躲开。王一博,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在我被迫停止进食的第三天,王一博,你把盒饭里的鱼夹给我,跟我刚刚在厨房偷窃的那块一样——炸得半生不熟,久置到有些散发腥味。但我觉得那是我这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半条鱼。你盯着我吃,自己偶尔也扒拉几口米饭。小护士收走我们吃剩的餐盒,她问:王一博,你不是胃痛恶心,不吃鱼的吗?


在那个夜晚我知道了关于你的很多事,关于你反复发作的急性肠胃炎,你特立独行不在输液室而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打点滴,你不爱说话,你很孤独。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王一博。在同样的时间节点上,我们都是被裹进同一张报纸里的发霉面包。你的霉菌容易搞一点,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凌晨十二点半的世界,我们的家,注定就是这张破报纸。

 


2


现在该轮到我讲讲过去的故事了,王一博。在遇到你之前,我以各式各样的身份活了很多很多年。小时候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告诉过你吗?像我这样的猫有九条命。很可惜,如果你去百度一下,自作聪明的人会告诉你这是假的,这只不过是骗天真小孩的童话故事。


我想告诉你,现在是我的第七生。遇到你之后我希望日子过得更慢一些,夏天不要这么快过去,不要这么快就开始新一轮昼短夜长。


如果你按住退格键删掉刚才可笑的问题,重新输入“猫的寿命”,会有人告诉你,猫的一生只有短暂的10到15年。对于你们来说,一生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是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急转直下,急景凋年已是遥遥在望。


我们的一生像是一场游戏,有点类似你平日里喜欢玩的那一种,系统随机选择身世和出生地的生存游戏。有几世我寿终正寝,有几世我死于天敌爪下——这都再正常不过了,亲爱的王一博。


当然,也有很不走运的时候。上一世我被几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用绳子捆住,尖利的小刀划开了我柔软的肚皮。我感觉到我的血连同灵魂一起从身体内部流出来,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我最后看到的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树,还有我被开膛破肚、软绵绵的尸体,一切都是恐怖的美。这一世我离人类很远,我不再相信他们那些真真假假的亲昵,给予他们最不屑的脊背——除了你,王一博。你把我挡在身后,你问了我的名字,你把餐盒里的炸鱼喂给我。


护士姐姐会很奇怪的吧,从特定的某一天开始,讨厌吃鱼的你开始把碗里的鱼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伶仃的骨架。嘘,谁都不要讲,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秘密。


她拔掉你手上的针管,取下挂在架子上的输液瓶,剪断了你透明的塑料脐带。你自由了,现在你是新生的维纳斯。我跟在你身后,四只爪子踩着你的影子。你把我抱起来,问我: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那一天我有了新的名字,不再是第三人称“它”,不再是“那只猫”,也不再是那些推来搡去俗不可耐的直白拼字。你打开家门,我看到你的家里有积灰的滑板,有未完成的乐高。你调好水温,把我放进浴缸里,水慢慢没过我的躯干,我开始不安地挣扎。你低声告诉我不要怕,在堆积的沐浴露泡泡里,我看见你刘海下面的眼睛。你问我,叫你小赞,好吗?


当然好。你驯养了我,从此你就是我亲爱的王一博。


 

3


亲爱的王一博,接下来我要偷偷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有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我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按照你们人类的计算方法大概二十多岁。我不着寸缕躺在你的床上,对周遭突然变小的世界一脸茫然。闹钟的时针靠向数字9,你已经上学去了,床下小得可怜的猫盆里放上了一点猫粮和牛奶。我盖着你的毯子,被虫蚀的酥痒感觉悄然爬上心口。


变成人形这种事情在我们猫界虽不说常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我从衣柜底下翻出你从来没穿过的衣服,差不多合身。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他也在看着我,陌生又熟悉。很快我就能自如地变幻身体。


王一博,我想你今后大概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孤独,你有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朋友。从今往后你不会一个人骑单车上学,迎风泪淌得满脸都是,好像每天都在为情所困,看上去苦情又悲壮。你去麦当劳不会为了凑第二个半价而强撑着吃掉两个圣代,然后肠胃炎发作捂着肚子去医院打点滴。家里堆满一柜子的乐高会有人帮你拼完,你扔在一边的滑板会有人帮你擦干净。


你还记得吗,那年刚放暑假不久,你在酒吧打工的时候遇到了肖战——嘿,老实说,我坐在你的书桌前,翻遍了你的新华字典,才挑出这个让我满意的名字。你读书时成绩不好,写作文更是令你苦恼,但你却破天荒地在你那个从没用过几页的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我好像领悟了一见钟情的含义。


从夏日伊始,我在你的世界里正式以肖战的身份驻足。那一年你二十一岁,我们认识不多不少刚好三年。在你生日那天我们把轻薄的床垫抬到厚重的橡木桌子上,在宽敞的窗户前做///爱。从此生活里的一切都像烧着了一样让我充满热情,我的血管里流淌着融化的蜜糖。我喜欢看你做一切事情,皱着眉头打游戏,洗完澡湿着头发背对我套上T恤,搅咖啡,眺望窗外,听摇滚乐,做///爱。


在夏日的某天,我们做完之后,突发奇想计划一场旅行。你替笨拙的我扣好头盔带子,骑摩托车载我去海边。我紧紧揽住你的腰,海风把腥咸的气息送进我们鼻腔里,新买的球鞋踩在沙滩上,每一道缝隙都填满细密的沙。海水涌起来,浪花冰凉地溅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正如你每晚睡前轻轻亲吻我的额头一样,你凑上来吻了我的嘴唇。


你的话逐渐变多,从刚认识时的不发一言,到现在提起感兴趣的事情滔滔不绝。讲你跟你养的黑猫,你的滑板,你因为生病而中途易辙的街舞,父母离婚前的成年礼物是一台摩托车。


我很开心,在我漫长并且已经过半的生命里,没有哪天让我这样开心,让我每一秒钟都想铭记,每一帧都刻录下来循环播放。我想爱你,想用最温暖的甬道接纳你,也想化成初雪落在你的肩头——我最亲爱的王一博。

 


4


秋天过后我们开始吵架,你渐渐不再对我展露笑容,我猜你或许是厌倦了。王一博,有时候我有些讨厌你,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用沉默搁置争议,讨厌你上街会盯着年轻美女的腿看,讨厌你对我轻描淡写地说出“分手”。在我趴在窗台上午睡的某天,你把我抱起来送到宠物收容所,我在你从前布满针孔的手背上抓出几道刺目的血痕,可你忍了痛,还是不肯松手把我放开。


是的,王一博,那时候我想离开你。直到我被关进滑稽的笼子,面前摆上可笑的猫粮和牛奶,我才意识到你从来没说过爱我。在过去的几年间,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为你耐心地数着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之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我开始回忆我们初次见面的夜晚,没有风,找不见月亮,漆黑的夜幕只孤零零镶嵌着几颗星星。星星在你头顶源源不断地为你温柔发光,光芒在无垠的沉寂中飞驰了几十万年才恰好被抬头仰望的你看见。以我爱你的时间单位来计量,你对我的回应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从宠物收容所的笼子里逃逸,顺着熟悉的房檐爬回家,一路的景色都可以制成我们纪念币的版面。在那间店铺我给你买了衬衣,在这家超市我买了生鱼回家红烧,在无人的街角我们第一次牵手,你的手掌大到能整个包住我的。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像是付了钱买下来还未开封的薯片,又像是投币之后还在哗啦啦滚动的扭蛋,你永远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结局。


那天你不在家,王一博。我从窗台的缝隙里找到备用钥匙,我们一起种下的向日葵幼苗已经干涸枯死在花盆里,尸体无助又僵硬地矗立,我在桌上看到了你的病历。我恍然大悟你胃痛恶心的老毛病不是肠胃炎的缘故,而是心肌炎的前兆。


我从病房的门缝里偷偷看你,你瘦削羸弱,脸色比故事开始那天更加苍白。你被推进ICU的时候还不到22岁,死神的铡刀居然已经悬到了你的头顶上,刀刃反射着寒光。我想起被刀片刺进身体的那天,我开始憎恶人类的那天,死亡的感觉并没有很多人想象中美好,死会很疼。可你一定比我忍耐了更长久的痛苦。你那么好,你那么美,我的王一博,被塑料脐带钉死,束缚在病床上的,我的Venus。

 


5


嗨,王一博,好久不见。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你的小赞或许已经不在身边了。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去上学了吗?家里的滑板我已经为你擦干净,摩托车也上好了油——虽然我是个新手,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地板,在这里要对你说声抱歉。


前几天我在门外偷听到你跟护士姐姐的交谈,说你找到了合适的心脏配型,可以准备移植,你的病大概是有救了。嘘,不要声张。她给你打好了麻药,你又沉沉睡过去,和从前睡在我旁边一模一样。你怕黑,夜晚都是打开夜灯睡。


当你醒过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好太多了,过去的一切像是因午睡太久做的一场梦,睁开眼睛依然是无限的阳光。你再这样舒舒服服地睡几天,你就可以站起身来行走,去看看窗台玻璃瓶子里插着的康乃馨。再过几天你会充满活力,如同重获新生,胸腔里的心脏坚实沉着地跳动。你的医生把听诊器听筒贴在你的胸口,笑眯眯地告诉你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你又一次成为了自由的小孩。


读到这里,你一定会疑惑我去了哪里。众所周知,地球上每秒都有人死去,每秒也都有人新生。在我第一次看到护士把呼吸机推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下一条命转让给你。这样我们彼此都还拥有一次机会。公平公正。


最后一个夜晚我趴在你的床下,听着你平稳的呼吸。我即将成为不知在何处降生的另一只小猫,你即将是新生的王一博。


不用着急寻找我。世界这么小,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重新回到你的身边。那时候我想对你说:感谢你驯养我,感谢你让我成为你的小赞。天长地久,我永永远远都会爱你。

 


 

 

6


我是肖战。剩下的部分应该没人看得到了,但我还是想写出来,当作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留下,四舍五入计算起来,我的一生还不算太过失败。


27岁的我像往常一样去隔两条街的酒吧买醉,在那里我遇见了正系着围裙擦酒杯的王一博。事情的起因是他在收拾隔壁桌的烂摊子,而我盯着他的背影。酒杯没有拿稳,连同芝华士一起在地板上跌得粉碎,淋湿了我扔在脚边的公文包。小朋友皱着眉头转过身,用抹布拢起四分五裂的残骸,对我说:先生,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有钱不赚,多管闲事。我冲他笑了笑,活动一下脚腕,从地上拾起湿淋淋的包。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在当时那样一个节点,这个包里有太多要素,无一不是为日后的起承转合做铺垫。我的重度抑郁量表,还没来得及交给公司的辞职信,公寓的水电费账单,舍曲林分散片,我拜托熟人买的两瓶安眠药,还有早就写好的遗书。


我拿出那张诊断看了看,还好还好,只湿了一个角。我用袖口把它抹平,发现王一博正严肃地站在后面盯着我。他看来也不是完全没犹豫过,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哟,小弟弟,翘班来陪客人不好吧。何况我也没有叫特殊服务。


王一博看了我一眼:我下班了。


我们居然难能可贵聊得很开心,六岁的年龄差似乎顿时都不算什么了。还有很多顿时也化为乌有,我的抑郁症,我即将走向终结的生命,我四面楚歌的悲剧ENDING。我看到王一博手背上的针眼,我们都是布满霉菌的面包。


大概是酒精真的能催生爱情,王一博送我回家,在半路我假装上厕所,实际把安眠药扔进河里。“我好了,”我拍了拍手,高兴地对他讲。王一博笑了,说既然好了,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我跟小朋友谈了一场短暂夏天的恋爱。在长辈眼里快要结婚的年纪,其实我的恋爱经验寥寥无几。我们的身体和性格都很合得来。在他家不大的卧室里,我们潮湿粘腻地做过几次,像小孩子一样轻快胡乱地说出各种誓言。我们滑过长长的陡坡坠入高///潮,梦里我时常想象自己是跨越大洋的海鸥。

 


7


我们分手后不久,我在家不远处的垃圾堆里发现了小赞的尸体。死因不详,可能是这附近的流浪狗,也可能是因为食物中毒。我在掩埋它的时候编出了这个故事。我在大学时代当过一学年文学社副社长,编故事对我来说如同探囊取物。我把它存进王一博的电脑里,他出院回到家就能看见。


那天天气晴朗,我坐公交车去医院。抽血,化验,我用棉签按住渗血的针孔。配型结果出来,签无偿器官捐献协议,一切都极为平静,像是人造卫星进入了预定轨道,现在是应该欢呼发射成功的时刻。


做手术之前我跟他躺在同一间病房,隔着帘子,我只能影影绰绰地看着他的身影。王一博对我说,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让我活下去,我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叫肖战。等我病好了,我要亲口对他说:我爱他。”


我仰面躺在床上,数着头顶的天花板,瞪大眼睛去看浮雕的花样。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糊了我一脸。世界逐渐模糊,直到我看不清眼前任何东西。好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我努力回忆起那个被我铭记在心的下午,我们把床垫抬到桌子上,然后面对面躺下,像夏日伊始那样。海风裹着裙带菜新鲜的气味,海鸥在头顶鸣叫着盘旋。我感到无比恬静,无比清澈。我看着王一博的眼睛,说我们下次要骑摩托沿着海岸远行。我们疯狂地私奔,直到世界的尽头。王一博把温暖的手按在我的手上说,好。

 


END


冷水银河

扑火

扑火

CP:范丞丞×王子异


1

12月31日,气温零下十三度。范丞丞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脱衣服。

冬天穿得层层叠叠,他脱得也不慌不忙。一件一件脱完之后他向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肱二头肌训练了一个月已经有点起色,而腹肌只是堪堪练出了中间的一道杠。

体重在健身教练的朝督暮责中减了十几斤,算是勉勉强强的成绩了。脸比上个月小了一圈,下巴上的肉也没再那么明显。

范丞丞上下捏了捏,觉得挺满意。至少不吃零食和炸鸡付出的代价是值回来了。


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范丞丞一只手戴好泳帽,腾出另一只手来看消息。是一位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问他今晚要不要...

扑火

CP:范丞丞×王子异

 

1

12月31日,气温零下十三度。范丞丞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脱衣服。

冬天穿得层层叠叠,他脱得也不慌不忙。一件一件脱完之后他向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肱二头肌训练了一个月已经有点起色,而腹肌只是堪堪练出了中间的一道杠。

体重在健身教练的朝督暮责中减了十几斤,算是勉勉强强的成绩了。脸比上个月小了一圈,下巴上的肉也没再那么明显。

范丞丞上下捏了捏,觉得挺满意。至少不吃零食和炸鸡付出的代价是值回来了。

 

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范丞丞一只手戴好泳帽,腾出另一只手来看消息。是一位平时不怎么联系的朋友,问他今晚要不要出去逛逛。

那位朋友是个知名度并不多高的歌手,前几年凭借一首歌在选秀节目中短暂地火了一阵,很快就被来势汹汹的后浪拍在了沙滩上,成了个可悲的过去式名词。跨年夜自然也是没有受到哪家电视台的晚会邀请,只能去夜店排解一下壮志难酬的感伤。

范丞丞冷笑了一下,把手机又扔了回去。

这也是范丞丞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家里跨年。

 

家里的游泳池其实也不是很常用,平时大概也就只有范丞丞会来。但好像有泳池是豪宅标配一样的、人人都如此认为的事情,父母在买下这幢别墅的时候可能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好在不是露天的,不然在这种天气里只能做滑冰场。

那时候自己还很小,只有四五岁,脸颊还圆嘟嘟的,皮肤也白嫩,好像能直接掐出水来。他刚在姐姐主演的电影里客串了一个小男孩的角色。或许那时候就已经是将来也会走这条路的宣言了,只不过他当时还完全不知道而已。

但范丞丞不是特别喜欢游泳。小时候在池子里被呛过一次,扑腾了一阵子才被救上来。这件事随之就成了他心里的童年阴影。

 

自从夏天以来就没再游过泳。范丞丞没游多久就又呛水了。

鼻腔进水的感觉并不好受。范丞丞感觉自己的整根鼻梁骨都在发酸,视野里是一片透明的蓝色,往远处看混沌一片,四面八方都被单一的色彩均匀填充,仿佛就这样摸到了世界的边际。

他从水中挣扎着站起来,一米半的水深才刚到他的胸口,无法给他造成任何生命威胁。

湿淋淋地站在水里,狼狈地咳了一阵,水珠从肩膀流到脊背。

想想是在跨年夜,还真挺惨的。

 

冲了澡之后范丞丞出去散了一圈步。

就突然有点想体验那种普通年轻人的生活吧,他拿五块零钱买了地铁票。没有人认出来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帽子口罩围巾裹得很严实,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也丝毫不显得可疑。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出名到满大街都是广告宣传的程度。周边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玩手机、塞着耳机听音乐,或者抱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在车厢的角落里亲密。范丞丞盯了他们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把目光定格在地铁线路图的红点上。

出地铁站已经过了十点,人群相当拥挤。不少人应该是去世贸天阶倒数跨年。自从前几年在上海跨年发生了事故,这几年聚集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只筛剩下了那些热恋到不怕冷的年轻情侣。

范丞丞缩着脖子沿着东三环走了一段,国贸附近的商场几乎都已经关门了。CBD附近一带的高楼因为节日放假成了几乎融在夜色里的长方体,只剩下红色的航空障碍灯维持呼吸般一闪一灭,丝毫没有什么繁华都市的感觉。

范丞丞冻得脚发麻,找了一间还开着的咖啡馆进去坐下,给司机打了电话。

等司机过来的这段时间,范丞丞一边啜着焦糖玛奇朵一边翻几乎要被年终总结塞满的朋友圈。范丞丞咬着搅拌的小棍上下翻了一会就关掉了,看起来当明星也不是多有意思。

 

跨年的时候范丞丞还坐在汽车后座上。

快到零点之前,他望着手机锁屏上的数字,心跳甚至有点加速。

那四个数字跳成00:00的瞬间,范丞丞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像往常的许多年一样在心里许了个愿。那些许过的愿望有的实现了有的也没有,反正许愿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就成了他众多幼稚习惯中的一个。

范丞丞打开微信,群发的祝福已经响成一片,不少对话框像泉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越到聊天列表的上方。他点开那个没有备注的置顶聊天,飞速地打了一句“子异哥,新年快乐”发过去。

那边过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回复。

应该是已经睡了吧,范丞丞心想。自己翘了工作还不让经纪人休息,这是哪来的道理。

范丞丞关了手机,没再搭理随着微信提示音井喷一样的祝福消息。他向窗外看,居民楼上亮着的窗口像是悬挂在磨砂一般雾气朦胧的黑夜里,每一扇窗口背后都是与他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不知是禁燃烟花之后的第多少个元旦,空气质量倒也不见得有几分起色。从城区一路回来,夜空中始终没有见到一朵烟花。

范丞丞觉得有点无聊,居然就在这无聊中睡着了。

 

2

第二天早上他第一个见到的果不其然还是王子异。

王子异来得比闹钟还要准时,正无奈地从地毯上一件件捞起被甩在地上的衣服,娴熟地把它们就着空中叠起来,工整地码在床尾。

范丞丞翻了个身,眯起眼睛仰视着欣赏王子异。他把胳膊搭在额头上挡住阳光,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王子异手里还抱着他昨天穿过的一件Givenchy羊毛衫,他像是没料到范丞丞会醒,站在床尾稍微有点窘迫。

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说:“前几天的事……你最好还是跟对方道个歉吧。”

看到范丞丞肉眼可见地变得不耐烦,王子异还是退让了:“至少跟姐姐解释一句,她挺担心你的。”

范丞丞从床头腾地撑起来,梗着脖子反问。

“我又没错,凭什么道歉?”

“凭什么”好像是一种特别任性的吵架方式。不可否认范丞丞也的确有在任性。王子异了然似的点了点头之后就选择了沉默,让他赶紧收拾好下楼吃早饭,下午还要去赶飞机。

范丞丞有点生气。每次王子异的让步似乎都不是出于被他说服,反而仅仅是大人对小孩子发脾气的宽容。还是小时候去亲戚家串门,眼睁睁看着排骨落进小朋友碗里,还美其名曰“年龄大就要让着小弟弟”的那种隐忍。

年龄差了八岁半好像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也不能平级地沟通。

 

范丞丞相当不爽。早饭也没吃下去多少,留了一桌杯盘狼藉。王子异叹了口气,收拾了范丞丞盘子里的剩饭,又把盘子刷好放进碗柜里。

范丞丞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

他拿起手机,发现王子异的置顶聊天有了新的回复。范丞丞点进去看,一共有两句。

“刚刚在跟赞助商谈合作没有看到消息呢。”

“丞丞,新年快乐。”

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二分,自己那时候可能已经睡得死猪一般沉了。

范丞丞感觉心脏突然被什么拧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硬要说的话,王子异估计算得上是范丞丞整个明星生涯中唯一一次不受任何干涉的自由抉择。他出道的时候十一二岁,变声之前说话声音又尖又细。那个年龄段的小男孩普遍对会抽烟的大叔和烈焰红唇的浓妆姐姐具有生理上的隔阂。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时还在自家公司做实习工的王子异,理由是王子异曾经教他街舞,还很大度地把他的牛仔外套口袋里塞满了糖。

从始至终范丞丞的愿望里就没有当明星这一项。小时候看了《无间道》之后就梦想长大后当警察。后来妈妈劝他,说当警察很危险,演警察没有危险,还依然一样帅。范丞丞偏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是有那么点道理。

新鲜感过了之后叛逆期也就如约而至,那股劲上来之后,他又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人,谁都拿他无可奈何。

 

有一次范丞丞偷偷跑到体育场打篮球被认出来,在人群的夹攻中闪躲不迭,脑袋将要埋进领口里。无数伸过来的摄像头几乎按在他脸上。王子异不管不顾地挤开水泄不通的人墙,把范丞丞卫衣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拉起他就走。王子异钳住他手腕的力道很大。范丞丞知道他生气了。

车开回家的一路上王子异都一言不发,等红灯的时候范丞丞用卫衣帽子的系带缠住手指玩,闷闷地说,子异哥,我只是太憋了想出来玩玩。

王子异终于肯转过头来看他,问万一你受伤了呢?有多少人会担心的,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范丞丞怔了一会,低下头问:“子异哥呢?你会担心我吗?”

王子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比谁都担心你。

范丞丞后来才发现王子异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变过。一直比他高,也比他白。很深的眼窝下面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发现只要盯着看久了就容易陷进去。

 

或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患上了王子异依赖症。家里甚至还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供王子异偶尔来住。

最过分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一段日子。睡前王子异背对着他脱上衣,优美的肌肉线条仿佛被拉了慢镜头到他眼前。范丞丞起初还刻意别开视线不看。后来也就明目张胆起来。

王子异长得很乖,但睡觉却不怎么老实。范丞丞回忆里那段时间自己老是梦见自己被困在南极浑身哆嗦,或者是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半夜醒来一看果然是王子异抢了他的被子。要不然就是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已经麻木的一条胳膊上。

范丞丞倒是没把他的被子硬抢回来。他有点坏心眼,就干脆贴在王子异身上蹭他的体温。感觉像是在贴近一团火。

早上他醒之后王子异已经不见了,消失的被子又好好地盖在他身上,还掖好了被角。

连他自己都觉得对王子异的喜欢就像伊利巧乐兹一样没道理。

 

3

范丞丞很喜欢把“我爱你”挂在嘴边。每天好像都要因为各种小事对王子异在各种场合说一百遍。他有时候还会问“你爱我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非要王子异给个回应。王子异也不恼,很坦然地回答“我爱你”。片场路过的人听到差点栽了一个跟头。

王子异眼睛亮晶晶的,范丞丞觉得他没在撒谎。睡着之前他还盯着天花板傻笑,神经中枢异常活跃,丝毫没有入眠的意思。

 

小时候范丞丞有好多秘密。他在失眠的凌晨像纯爱电影里演的那样偷偷亲过熟睡的王子异,很多次是脸颊,也有几次是嘴唇。范丞丞屏住呼吸缓慢靠近他,王子异的睫毛垂下来很长,像小刷子一样撩拨他的忍性。

电影演到这种镜头,另一方主角要么在装睡,要么就会突然惊醒。范丞丞倒有点希望王子异会醒过来,他好奇王子异会怎样反应。

而且昏黑的环境也适合告白。范丞丞自认为不擅长暗恋,他太沉不住气。

后来王子异居然一次也没醒过来。王子异的唇瓣很柔软,像是两块有弹性的果冻。喷在范丞丞嘴唇上的鼻息也是湿润又温热的。

长大了之后有时候还会后怕,又有一些犯罪得逞的兴奋。范丞丞时常在这种罪恶的兴奋中获得隐秘的快乐。

 

年底导演联系范丞丞,大意是要在跨年晚会上炒CP吸引眼球。对方是去年拍戏合作的女演员,算是当红小花,两个人在拍戏的时候就被刻意搞绯闻。范丞丞相当反感,连方案都没听完就告诉王子异推掉。为了这件事范丞丞几乎要和姐姐大吵一架,后来干脆赌气不参加跨年了。

王子异去敲门,把水果放在桌子上。范丞丞半躺在床上玩手机。

王子异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说教,只是把盘子扔下就离开了。

范丞丞还在一旁憋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不用他们帮我安排!”说到最后声音还是低了下去,像是掩饰心虚。

“是吗?”

王子异看起来也不想怀疑事情的真假。

范丞丞心头一阵无名火。后来果然在微博上看到了自己身体不适取消行程的消息。评论区都是一片安慰叮嘱之声,范丞丞心想群众还真的蛮好骗的。

难得闲下来,范丞丞在家里没日没夜打了两三天游戏。游戏通关之后还要继续面对空虚无聊的世界。范丞丞也没多想,顺手把那个游戏右键卸载掉了。

 

 

王子异大三之前的暑假在范丞丞姐姐的公司当短期工,算是为毕业之后做点准备。工作是一个学姐介绍给他的,投简历面试到出结果不过一个星期。

那个HR一副对王子异格外信任的模样,草草问了几个问题就叫他下周实习。王子异在收到短信的晚上请学姐去附近吃了饭,学姐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通过,“要是见到冰冰姐记得帮我要签名哦。”

后来还在上小学的范丞丞倒是常到那里玩。办公室每个人都忙碌,领导就随意安排王子异照看范丞丞写作业。有时候也带他到附近的球场打球。

打完球之后满身汗,就坐在球场旁边的秋千上消汗。那秋千很旧了,晃动会发出刺耳声响,有时还会有铁锈掉下来。

王子异拧开水递给他,“丞丞将来想做什么?”

范丞丞擦干净嘴角的水珠,“警察吧。或者球员也行。其实普通人就行。”

“那不想做什么呢?”

范丞丞笑了,“不想当老板或者明星。我可不想跟我姐一样,去哪儿都有一批人跟着,多不自由。”

王子异突然想到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学了街舞,还在私下里偷偷练习唱歌。从那时开始就仰慕艺人在舞台上的光芒夺目。

“是吗。其实我小时候想当艺人的。”

“哦?”范丞丞来劲了,“那你可以当啊。签我姐的公司,我给你当经纪人。”

还与什么“床头捉刀人”类似的典故沾边。范丞丞又是很较真的样子。王子异就又被他逗乐了。

 

4

年初剧组在藏北高原还有一场拍摄。一月底的夜间温度迫近零下二十度,拍戏的时候睫毛都会挂冰珠。

演员全部到位之后才发现一样道具落在宿营地。王子异拉低了帽檐,晃了晃车钥匙说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山路蜿蜒陡峭,旷野四下无人。在GPS和手机信号全都崩溃的状态下没开多远就误入歧途。王子异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停了车,手机左上角无信号三个字格外令人绝望。

王子异检查了一下电池,把前后车灯都打开,自己下车爬上山顶空阔的地方找信号。晴朗的夜空能清晰地看见银河,头顶上方一片星光璀璨,像是撒了一大把大小不一的钻石在幕布上。现在大都市蓝天都很少见到。王子异被这样的景观震撼到,在背风的石头后面坐下来看一会星星。

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被发现的话,大概率是熬不过今晚了。王子异把脖子缩进登山服的毛边里。预料到的结局比突如其来的收梢更加绝望。大概是什么都很放得下的缘故,他依然风平浪静。

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战争片里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他开始回忆起上学的时候选修的一门人体,老师讲困于极寒之中的人会有反常脱衣现象,梦见滚烫的酒和温暖的营火。降低体温到二十九度会是一种舒适的死法,人会慢慢睡着然后一睡不醒。最后就像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安详恬静。

王子异回到车里,电池耗尽之前他还能开两个小时左右的暖风,到底也是杯水车薪。而且有温度的风吹在脸上有催眠的效果。

他就在这样局促的空间中短暂地失去了记忆。

 

王子异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还会再醒的。范丞丞的脸填充了他的整个视野,眼泪流到一半就会结冰,他的脸上胡乱地沾满了这些咸涩的晶体。范丞丞用同样冰凉的手握着他的手,王子异摸到了手背上的筋肉和一道一道划开的血痕。

范丞丞还在不断地抽噎,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王子异甚至有点怀疑此刻场景的真实性。

王子异抬起手来帮他把脸上的冰晶拂掉,手指没什么触感,指甲已经泛起紫红色。王子异挣扎了一下坐起来,“没事了,丞丞,没事了。”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子异笑了笑,还是重复着那句“没事了”。

范丞丞毫无征兆地突然吻上来,冰凉的嘴唇覆盖在同样冰凉的嘴唇上面,王子异觉得自己好像在吻一块冰。范丞丞的脊背还在颤抖,王子异没反抗,他伸出僵硬的双臂顺着范丞丞的脊背摸了几下,给他尽可能大的安慰。

“你不能离开我。”范丞丞吸着鼻子说。

几分像是在胁迫,也几分像是在祈求。

 

被带回营地之后他俩相顾无言地坐在火堆旁边。范丞丞从未觉得王子异什么时候比得上现在好看。他苍白的脸颊已经恢复了血液流通,被火光染上炫目的绯色。他抱着膝盖,脑袋枕在上面,注视着燃烧的木炭,眼睛里有什么在涌动。

范丞丞一瞬间脑子里冒出许多可怕的想法,好像自己已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陷阱里,在囹圄中渴望井口的一点天空。

 

5

上热搜的早上范丞丞还在安稳补觉。被闹钟吵醒之后惯例性地用小号上微博,热搜第一栏俨然是自己的名字。他顿时睡意全无,皱着眉头点开,营销号已经把他们那天的吻照转得满天飞。

照片是从范丞丞身后拍的。通过王子异常戴的手镯认定了是范丞丞的经纪人。两个人一起走机场吃饭的照片也被做成了拼图,下面的评论更加不堪入目。

一看就是别有用心。

范丞丞立刻给王子异打电话,打了几遍都是正在通话中。他又给姐姐打电话,也依然没有打通。

十点多钟王子异才给他打回来,声音里满是疲惫。

“摆平了。公司那边把热搜撤掉了,剩下的事情我来收尾。”

“早上没吃饭吧?等会我给你带早餐回去。”

范丞丞还想问,王子异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范丞丞打开微博,王子异刚更新的一条已经有了一万多转发。他承认了照片里的人是他,但对方不是范丞丞,而是自己交往的男朋友。自己与丞丞只是普通好友。好在照片没有拍到范丞丞的正脸,穿的也都是剧组统一提供的登山服,这套说辞相当有说服力。

范丞丞觉得自己的整个喉管干燥得将要爆炸。人总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身不由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得不令人愤恨。

王子异像往常一样从门口进来,把早餐放在桌子上。范丞丞双眼通红,说哥你现在就说那就是我,我跟你一起担着,你没有在我拍戏的时候谈恋爱玩忽职守,也没有用同性绯闻炒作。

王子异低着头没说什么,把盘子往范丞丞面前推了推。

“快吃吧,不吃凉了。”

 

也就是在同一天,范丞丞知道了王子异辞职的消息。

王子异没从家里带走多少东西,范丞丞送他的衣服他一五一十都留在了柜子里,最后收拾出来决定带走的生活用品堪堪一个包就可以装下。

范丞丞站在他背后,看着他把桌子上他送的东西一件一件摆整齐。他知道他不会再当经纪人了。

王子异走之前,范丞丞咬着牙说“你恨我吧”。

他提着包在门口站定,背对着他摇了摇头,然后把钥匙搁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金属撞击玻璃发出很大的格楞一声响。

过了很久之后范丞丞才终于想明白那天他可能是哭了,但是不想让自己看见。

 

王子异托哥哥帮自己在老家的城市找了工作,是最普通的那种办公室白领。休整几周之后就去上班。

他在回家的夜间飞行的航班上醒了好几次。他向来睡眠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当范丞丞第一次屏住呼吸在黑暗中靠近他,他隔着睡衣感受到范丞丞心跳如擂鼓。或许当时就早已经被下了蛊,或者是不忍或者是不舍,他既没有睁眼也没有醒过来。

那时候可能就注定了是这样无法扭转的ending。说到底总有自己的责任,才失手造成今日的野火燎原。但他心里也并不会全无芥蒂,至少在超市买水的时候,会刻意选择没有印着范丞丞代言照片的老包装款。从前他从来不这样的。

 

 

范丞丞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这个梦境从儿时起就一直倔强地追随着他。在梦里他溺水,双腿与池底的瓷砖近在咫尺,却总也踩不到底。鼻腔进水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在水中呛咳起来,引来更多的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气管。

王子异从背后把他从水中抱起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温柔地拍着范丞丞的背,让他把水咳出来。他的体温如此让人眷恋,范丞丞觉得自己是飞蛾正在扑火,热焰都快要把他的翅膀烤焦。

而王子异只是低声说“没事了”,仿佛他是什么预言家,只要一说这句咒语一切就都会不出意外好起来的。

只可惜范丞丞见过了温柔,却始终学不会温柔。

 

新的经纪人是姐姐给安排的,年龄很大资历很深,从她手上带出了许多红透半边天的艺人。

范丞丞也没有任何看法。风波一平息便如常照旧,拍戏上综艺写歌连轴转,忙起来春夏秋冬都快进了两倍速。

后来的新年范丞丞都没有掐着零点许愿。这算是长大成人的一种标志。

又过了两年范丞丞有了自己的个人巡演。为了商定路线他和经纪人争执了很久。经纪人抿起嘴,法令纹深刻地凸显出来,指着地图说城市设计成一个圈刚好回来,完全没有必要最后一场再折返回去。

范丞丞很郁闷,觉得根本就没有人真正理解他。

 

6

年底的时候范丞丞在王子异家住的省会城市还有一场演唱会。一年中的最后一场也蛮有纪念意义的,粉丝们抱着“今年最后的限定版丞丞”诸如此类的想法,票价也炒得格外高。

王子异第一次知道原来买票也是这么难的。开售不到一分钟门票就卖完了,只好半懂不懂地就去找了黄牛。内场票价格更是高上加高,顶得上王子异小半个月的工资。

王子异有点震惊地扫码付钱,黄牛很慷慨地塞给他一张长方形的硬纸,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钱都是小事,女朋友开心嘛。”完全是劝慰的语气,好像王子异是什么冤大头。

被当成替追星女友买单的王子异哭笑不得,拿了票说了声谢谢就进场了。

 

旁边坐着的是一个打扮得很入时的年轻女生,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特地去染成了瞩目的橘黄色。她还在那里打电话,抱怨自己为了来看一眼偶像吃了将近半个月的泡面,还翘掉了今晚的通选课,不知道会不会倒霉点到自己的名。

那个女孩子看到旁边坐着男粉也还蛮惊讶的。王子异起初有些紧张,但她好像并没有一丝起疑心的意思,只是显得更高兴了,说:“我们家丞丞果然是很招人喜欢呢。”

当初的波澜现在已经如同全然没发生过一样。娱乐圈这种诞生八卦的地方新闻层出不穷,过不多久一切都会被群众所淡忘。

她一口一个“我们宝贝”“我老公”,王子异听了一会,差不多明白了第一人称追星的感觉。他笑了笑,眼角泛起一点好看的皱纹。

 

那天范丞丞表演得其实不错。他转型还算是蛮成功的。几年没见,比以前瘦了,应该也长高了。内场座位也没近到能看清他的表情,可王子异也没带任何望远设备。只能从声音判断他今天并不很紧张。

旁边的女生看向他说:“丞丞今天真的很开心呢。”

很开心吗?王子异还在想。

可能是装开心的手法更高明而不可察觉了。也可能是他终于开始开心了。王子异觉得他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范丞丞会开心。

安可曲之前全场都在挥舞着手灯呐喊“新年快乐”。女生的嗓子都要喊哑了,几乎是在嚎叫“看看我吧看看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她嗓门过于大,范丞丞真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那女生又疯狂尖叫起来,拼命按着相机快门。

王子异一瞬间有点紧张,呼吸也稍微局促起来。但他知道隔这么远范丞丞的确看不见他的。

范丞丞很快移开了视线,又沿着台沿走了一圈,前奏响起之后才拿起麦来。坐区中爆发的尖叫声更加高亢了。

女生身体前倾,比了个“嘘”的手势。

“啊,这是明年要发的那首新歌!”于是她更激烈地挥舞手里的大灯牌。

 

王子异当然不会说其实这首歌他听过。很久之前范丞丞与他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他染成亮红色头发的脑袋搁在王子异颈窝,蹭得他很痒。那时范丞丞哼的好像就是这个调子。

王子异把挡住范丞丞视线的刘海拨弄到一边,拇指擦过他凸起的眉骨,随便问:“这是新歌吗?”

范丞丞说不是,不过唱着玩而已。

“只唱给你听的呗。”他撅着嘴仰头看王子异,碎头发复又垂下来蒙在眼帘上,王子异仿佛静坐在一片红色的霞光里。王子异也被他逗笑了,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来。

后来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每拾起一件从前的故事都如同披沙拣金,顺着光看过去,手心里一片亮晶晶的。

 

散场之后橙黄色的灯光几乎连成了一片汪洋。王子异抬起头,此时他好像一半漂浮在黑暗中,一半埋葬在光里。

周围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也有些留下来的粉丝背对着舞台自拍。

王子异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挺傻气的,倒也成了释然的证据。

他始终是从前温暖的模样,似乎无奈的情节从未上演,似乎美好的时光从未迁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