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巢 二十三
*古风狗血追妻火葬场
*暴戾皇帝x病秧子男妃
春风关。
“陛……端仪,你跑到这春风关来,朝中怎么办?”薛琢玉看着眼前银盔白马的俊逸青年只觉得头大如斗,捂着额头哽道。
这银盔白马的青年下颌凌厉,目光如冰,手上握着一张烈色如火的红弓,浑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正是本该远在洛京的夏帝陛下。
他翻身下马,红弓交到薛琢玉手里,身后随从递上一个泥陶花盆,里面长着的微小的绿色幼芽正随风轻轻摇曳。
薛琢玉:“?”
王一博接过花盆沉沉看了一眼,又望向周遭辽阔的城野,低声道:“夏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古风狗血追妻火葬场
*暴戾皇帝x病秧子男妃
春风关。
“陛……端仪,你跑到这春风关来,朝中怎么办?”薛琢玉看着眼前银盔白马的俊逸青年只觉得头大如斗,捂着额头哽道。
这银盔白马的青年下颌凌厉,目光如冰,手上握着一张烈色如火的红弓,浑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正是本该远在洛京的夏帝陛下。
他翻身下马,红弓交到薛琢玉手里,身后随从递上一个泥陶花盆,里面长着的微小的绿色幼芽正随风轻轻摇曳。
薛琢玉:“?”
王一博接过花盆沉沉看了一眼,又望向周遭辽阔的城野,低声道:“夏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薛琢玉谨慎地说:“臣愚钝。”
王一博说,这是我送给肖羡山的茉莉花种开出来的芽。
肖战走后,金光殿就被封了起来,原本遣派给金光殿的宫女侍从一一散了,去到了别的宫苑。王一博一日路寝议事之后,不知怎地就走去了金光殿,正碰上一个小宫女匆匆跑出来。那宫女见到王一博便战战兢兢跪了下来,王一博面色沉沉问道,这地方不许人去,你不知晓么?
小宫女小心翼翼抬起眼睛,她进宫没有多久就去了金光殿服侍,肖战待她很好,她说自己是去浇水的,手指指向了金光殿宫室窗棂上的一个小小花盆。
花盆里,绿色的幼苗悄然生长。
“娘娘是个好人,奴婢什么也做不了,又想报答娘娘,娘娘走了,奴婢就替他养花。”小宫女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拘谨与害怕,闭着眼睛不敢看王一博冰冷脸色,颤颤巍巍地磕头,“娘娘宝贝那盆花,奴婢想,等它开了,娘娘就回来了。”
王一博沉默许久,挥手让那宫女走了。宫女如蒙大赦,趔趔趄趄跑远,双喜举着花盆,大着胆子轻声说:“看来是陛下的恩泽叫这花长出来了。”
“你倒是说说,孤有什么恩泽?”他似笑非笑。
“娘娘在时……”他觑了王一博脸色,小心说,“说这花要好好养着,怕开不了。奴婢说,陛下恩泽定会保佑这花。”
“嗤。”王一博笑了一声,眼神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说什么了?”
双喜道:“娘娘说,万望陛下,也保佑他。”
“他不喜欢我,凭什么要养我送给他的花,凭什么偷偷问尚花局讨牡丹种子?”王一博捧着花盆,眼底晦暗,“我要亲自向他问清楚再回去。”
薛琢玉怔然地看着那盆未开花的苗:“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王一博大步走进营帐,头也不回,“若是南楚来人,就说整军待发,只等肖妃。”
没过几天南楚果真派人送了书简来试探,薛琢玉记得王一博的吩咐,面无表情道:“我们大军在这儿又不打你们,紧张什么?只是看这风景秀丽,流连忘返,顺道等一等肖妃娘娘。这陌上花开,何时归来?”
那探子瞅瞅关外光秃秃的草场默然无语,薛琢玉一脸正色不容置喙,他只好悻悻回去报给将军。
肖战在大相国寺同了慧喝茶,未受戒的小沙弥在学着撞钟,一声声古奥悠远,他伸着手腕轻轻问:“我这记忆可还能恢复?”
了慧皱着眉头道:“早些便同你说过,这淤血阻滞不好化开,你又动了武,身子更差了,我看脉象,尚要一月余。”
肖战把衣袖慢慢拉下遮住手腕:“能记起来便好……我与他没什么相欠的了,只有这段一灯的记忆不甚清楚,恐是后患。”
“你从大夏回来,夏帝没拦着么?“了慧看看自己年纪最小的这位弟子,一如他的佛名一灯,聪慧破愚,世间事没什么能难到他,但情不可测。他原本就与夏帝有过那样一段缘分,难保和亲的日子里没有重燃爱火。
“他拦不住我,也拦不得我。他不知道我是谁,宫里也有这许多美人,段一灯他要寻便去寻了,总归寻到的也不是那个人了。”肖战糊里糊涂说了这样一番话,颠三倒四的,面容怔然,眼神只望外瞟,全副心思不晓得在什么上头。
了慧循着他目光望去,寺里的清净池里有锦鲤跃起,溅开灿灿水花。
“你许久不来,鱼子鱼孙也有了。”了慧笑道。
肖战突然说:“师父可记得从前给我讲的故事么?一只清净池的鱼儿,成日里在这四方水中游动,善心人将它放生到宽阔河道,那鱼儿却还是绕着四边角游着,不多时便死去了。”
了慧点头:“你记性素来是好的。”
又有一只鱼儿跃起,肖战的手沿着那条轨迹滑下来:“师父看我像不像那条鱼一样?”
阳光洒到锦鲤的鳞片之上挥出金亮的光芒,和着细碎的水珠涌动在肖战波澜不惊的眼底。
白色李花掉下花瓣,落进清净池。
“叨扰了,阁下可识得一个叫段一灯的?”一个黑色身影穿梭于大相国寺络绎不绝的香客之中,逮着人便询问。他的黑衣朴素简单,细看之下却能在阳光照射里找到鹤鸾的暗纹,正是大夏皇帝私卫鹤鸾卫,其中排行十一位的鹤十一。
鹤十一上次带着肖战逛了南风阁,王一博此行将他带了来,叫他潜进怀梁去寻段一灯,鹤十一只知道打打杀杀,不通人情世故,找个人也不低调,喧闹得很。
讲经的僧侣赶忙去拉他,众香客都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黑衣的傻子,嘴里嚷着劳什子段一灯,可这大相国寺里分明没有叫一灯的和尚,也不晓得他在寻谁,只在心里念他痴憨。
“这位施主找段一灯是所为何事呢?”拉他的僧人面容柔和宁静,脸上有淡淡微笑,正是了慧禅师座下弟子一燃,在外布经施道回寺,遇到这样一个痴人,觉得有趣得很,拉了他柔声询问。
鹤十一铿锵有力回道:“这是我主上的好兄弟!”
一燃眨眨眼:“既然是你主上的兄弟,你如何不认识?”
鹤十一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回答,张口结舌道:“这、这、这得问主上。”
一燃调笑道:“你要找的一灯是我的小师弟,听沙弥说他才走,不若你明日再来,许能见着他了,记得替你家主上瞧瞧是不是那位兄弟。”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大师。”鹤十一晒了老半日找人,很是感激这位心善的僧人,双手合十道了谢。
一燃道:“我那师弟不常用佛号,你来找他,只向沙弥说寻肖羡山便好了,自有人带你去。”
鹤十一听了这话却如雷劈一般呆在原地,一字一顿道:“是哪个肖羡山?”
一燃倒是好奇了,肖羡山三个字便是在大夏也是响当当的,这普天下竟还有不识得的人么?他看看鹤十一,怜爱道:“便是怀梁肖家,那位的表亲兄弟,肖战肖羡山。”他指向皇宫方向,压低了声音解释。
鹤十一二十多年来头一次觉得世间事竟能如此巧合,他瑟着嘴唇喃喃:“这哪是主上的好兄弟啊……”
一燃仍眉眼弯弯地看他,眉宇间很是不解:“嗯?”
鹤十一颤抖地摇了摇头,默默不语地走了,心里只想,已在宫中见过无数次了,何须再见?
王一博到得春风关以后便对着那盆花看了半天,薛琢玉劝道:“陛下还是回去罢,再看也看不出花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堂堂皇帝为了个敌国的男人跑来边境,叫肖羡山知道了,要笑的。”
他在这边苦口婆心劝着,心里怒这皇帝不争气,一盆没人要的花都能将他哄得亲自来春风关,愁眉苦脸地搬出杀手锏:“你这样惦着肖羡山,是不管段公子了么?”
王一博抬眼看他:“我叫鹤十一去怀梁打听了,段一灯我定是要寻到的,他救了我,大夏会举一国之力襄助他,算是我对不住他。”
薛琢玉讶然,王一博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把肖战放在了比段一灯更高的位子上头,这犟脾气皇帝找人找了这么久,最后竟然隐隐有了放弃的意味。这肖羡山,是什么狐狸精转世,骗得他们陛下这样心甘情愿?
他说不动王一博,只盼着鹤十一争气,早些找到段一灯拖一拖王一博,叫这夏帝别闷头扎在肖战蒙的鼓里。
“孤是个皇帝,”王一博对着那小苗轻声道,“孤不能由着他说走就走了。”
孤那么喜欢他。
他欺我瞒我,我不在意。王一博想,只要他喜欢我,我就把这盆花送给他,告诉他,肖羡山,我愿意原谅你。
可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不要这花了。
“表兄……大军压境,镇远侯说要带你回去。“介子越觑了肖战脸色,肖战神情淡淡,好像并不在意。
“我不会放你回去的,你在那边,已经受了很多苦。你替他死过一回,还要死第二回么!”介子越握着肖战的手,情真意切,懊悔万分,“你好好的待在怀梁,他要打仗,孤不怕。”
肖战静静道:“我去春风关,他不会动我。”
介子越疑惑道:“为何?”
他哂然一笑,不知笑自己还是在笑王一博:“我留了东西。”
他自滟江归怀梁,才记起没有带上那盆茉莉,花种埋下去迟迟未抽芽,也许不会开花了。若是王一博能看到,也许会心软,若是看不到,若是看不到……他这一生,也未曾惧怕过谁。
永福二年,夏帝兵临春风关,楚王越偕亚中大夫介子瞻同往边境。夏帝盔马精壮,百步穿杨,一矢破云射入城关,子瞻变色,以一箭还之,称春风之围。
鹤十一快马加鞭赶往春风关时,肖战也正随着介子越亲征。肖无咎原本不愿让介子越亲自去,是肖战力排众议,他带上了天子佩剑立下毒誓,说会一直护着介子越。肖无咎看他执拗,知道这事儿扯不上介子越,挥挥手由他去了。
春风关伫立在大夏与南楚的边境,南楚驻守之地名垣野城,城楼高耸,足以望见远方敌军。肖战登上城楼,正看见远处大夏的军队在演武,队伍整齐,吼声震天。而王一博,也在他们里面。
“陛下!肖羡山来了,队中有王旗,是同楚王一道来的。”探子道。
王一博抄起身侧的红弓:“传令下去,随孤去垣野城!”
垣野城下黄沙漫漫,薛琢玉镇守大本营,王一博则亲自带队到了城关口,他让身后兵马止步,抬头望向了城楼之上的肖战。这一幕何其熟悉,只不过上一次站在城楼下仰望的人是肖战。
垣野城城门紧闭,士兵站在城楼上簇拥着肖战。王一博看了他很久,慢慢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城外的风沙迷眼,黑色发带系在他发上猎猎作响,直飘到了他眼前。王一博张口咬住发带,眯着眼睛张开了火红的弓,箭矢就像陨星极速向前飞去,扎到了肖战身后城墙里,箭头铮然作响,箭身脱弓仍在微微晃动,足见射箭之人内力深厚。
箭的速度之快叫人来不及举盾抵挡,便是肖战也微微白了脸色,索性箭只从他脸侧而过,携着一张字条,落在身后。
肖战伸手,周围将士都紧张得很,看他文文弱弱,生怕箭矢锋利割伤他的手。有士兵要去取,肖战摇了摇头,素手微微使劲,把箭从墙砖里拔了出来。
那条子上什么字也没写,只有一朵工笔画的素白小花静悄悄开放。
是茉莉花。
肖战沉默一会儿,冲着城墙下喊:“陛下千里迢迢,只为了见臣一面么?”
王一博仰首伸眉,松开咬着发带的齿关,朗声说:“肖羡山,为皇帝者,佑天下!你要我佑你,我便来了!”
肖战双目怔怔,想起双喜把茉莉花种递给他,笑嘻嘻应承:“陛下一定会的。”
那时他讲了什么?
——“万望陛下也保佑我。”
王一博保了他的尊严,佑了他的家国,身后铁骑精英一步也没进犯垣野城。
他原本心里早就想好的那些话再说不出口,只轻飘飘落了一句:“臣多谢陛下。”
所有南楚的兵都在看着他,他攥了攥拳头,拿了身侧小兵的弓,用王一博射来的箭还了回去,风声飒然,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臣与陛下,相识于大安七年,南燕飞北巢,臣挽陛下于水火,望陛下看在臣一命相救,退兵垣野,千斯年兮,永以为好①。”
那箭直直冲着王一博而去,王一博却牵着缰绳蓦地上前,喑哑问:“肖羡山!你是段一灯,是不是!”
肖战居高临下望着他,心里生出一点凄凉,没有回答。
王一博眼里落下一滴泪,和着红色的血融入马下的黄沙。
肖战轻飘飘一箭,竟然伤到了夏帝。所有人都在他身边欢呼,热闹簇拥着他,王一博却捂着胸口看着城楼,肖战站在中间多么孤寂,一张冰雪样的脸不像在大夏时那么生动。王一博咯咯笑起来,旋即跌落马下,闭上眼前一刻想,娇娇在生气呢。
他是不是在气我不记得他?气我立了良妃,气我认不出他,气我还要兵临南楚。王一博想,该的。
将士们蜂拥而上护着王一博回营,肖战把那张画着茉莉花的字条捏在手心,跟着士兵下了城门。
介子越在别宫焦心等着,等来了他面无血色的表兄。
“王端仪伤你了?”介子越失色,“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肖战疲惫地挣开介子越的手:“是万无一失。他中了我的箭,落马了。”
王一博自小就是马背上长起来的,精于骑射,肖战早就算好自己力道,那箭堪堪够射到王一博身前黄沙,若不是王一博突然上前,怎么会伤到?
这人傻成这样,也不知道格挡。
肖战心口有些绞痛,他揪着胸口衣服慢慢道:“方才那一箭太累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介子越说,你不必再出来了,后面几日,我亲自带兵。
薛琢玉人在营帐,等来的却是昏过去、身上还中了一箭的王一博。王一博本就有旧疾,军医把过脉,细细给皇帝包扎了伤口说:“没有大伤,陛下这是气血上涌,晕了过去。还是好事呢,脑袋里那点淤血经此便能化干净了。”
“是说陛下能记起来事了么?”薛琢玉紧张道。
军医道,正是。
王一博晕晕乎乎睡了半日,鹤十一才回了春风关。此时薛琢玉已从手下口中得知双方对阵所说的话,心下惊愕。
这段一灯的段,原来是肖家姻亲的段氏,一灯则是肖羡山佛家姓名,无怪乎遍寻户籍,找不到此人。
“你对上肖羡山,一次也没赢过。”他坐在王一博榻边感叹。
王一博在榻上酣眠,不晓得做着什么样的梦,嘴角含笑。
怪笨的。
他在心里又腹诽皇帝,一边又很羡慕。
这箭伤未伤心脉,肖战是留了气力的。他虽一心为国,却从未想过王一博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两人纠缠不清,谁也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了。
关外旌旗猎猎,隐约好像有大安七年浩荡的春风吹过,东宫太子立于花间,有南方来的绯衫公子鬓簪茉莉眠于车马,滚滚入了洛京城。
正是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香雪醉洛京②,大安七年,荷花开放的六月,肖羡山第一次来到大夏,遇见了君心明月的王端仪。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①千斯年兮,永以为好:宋代石介所写,意为此后几年也要永远和平安乐下去,这样才是好的。
②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香雪醉洛京:化用自宋代朱敦儒《鹧鸪天》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一句。
我们小皇帝对上老婆永远心软😣
南巢 二十二
*古风追妻火葬场
*暴戾皇帝x病秧子男妃
*不是权谋文,不要较真❌
肖战平常住的屋子还在,婢女们隔三差五会来收拾,和他在家时一样干净。段莺陪着他进屋,手放在肖战脑袋上轻轻揉着,哄他睡觉。
这是他头一遭睡那么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段莺叫珍珠拿了帕子给他擦脸,肖无咎在门口候着,轻声说:“我原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告诉他,可他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这样犟。”
段莺看着肖无咎,轻轻笑起来:“你的儿子,当然像你了。”
楚王烈中庸,肖轻絮文静,肖无咎曾经也是桀骜恣意的探花郎,打马怀梁一眼惊鸿,叫贵女们都无比心动,肖战这一点和他像了个十成十。还有那...
*古风追妻火葬场
*暴戾皇帝x病秧子男妃
*不是权谋文,不要较真❌
肖战平常住的屋子还在,婢女们隔三差五会来收拾,和他在家时一样干净。段莺陪着他进屋,手放在肖战脑袋上轻轻揉着,哄他睡觉。
这是他头一遭睡那么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段莺叫珍珠拿了帕子给他擦脸,肖无咎在门口候着,轻声说:“我原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告诉他,可他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这样犟。”
段莺看着肖无咎,轻轻笑起来:“你的儿子,当然像你了。”
楚王烈中庸,肖轻絮文静,肖无咎曾经也是桀骜恣意的探花郎,打马怀梁一眼惊鸿,叫贵女们都无比心动,肖战这一点和他像了个十成十。还有那犟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执掌了肖家,肖无咎才收敛许多。
肖无咎听段莺这样说,脸上神色缓了缓,只是眉头仍锁着,思索如何应对介子越。
肖家先祖随着南楚始皇帝打江山,是怀梁少有的开国功臣之后,每代都会送家中女眷进宫,为了明哲保身延续家祚,肖家祠堂写着这样一副楹联——“三将五相佐帝王,云山青山恩绵长。”
段莺才嫁进来的时候问过,那时肖无咎的母亲还在世,她苍老的手握着段莺缓缓嘱咐:“你是长媳,家里也是名门高官,嫁到肖家来,就不是从前的娇小姐了,须得做夫君的贤内。肖家能在吃人的怀梁屹立,靠的是祖上打下的基业,更靠着几代人对帝王的忠心。没有陛下,就没有肖家。”
她起初还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过日子久了,也懂了。
肖家做的不是皇家最锋利的刀,而是最听话的刀。
武将威胁到皇帝的军权,肖家先祖便聪明地叫后代弃武从文,楚王烈不要肖轻絮堕胎,又不要肖轻舟发现,段莺和肖无咎就舍了自己的孩子抚养肖战长大。
肖无咎也曾在无数个夜里愤懑,他曾经那么期待自己的孩子,却被帝王的一句话改变人生。但他没有办法,他手底下有那么大一家子,父亲把偌大的肖家交付给他,他不能叫肖家倾塌。
“……怎么发呆?回去歇息罢,明日陛下还要召你进宫。”段莺在肖无咎面前挥了挥手,肖无咎晃神,嗯了一声。
那道封存了数年的圣旨,终于到了开启的日子。
“报——!肖羡山自大夏逃回怀梁,了慧禅师着人开了城门,肖太师带他回了肖家。薛琢玉带着大夏的军队压到边境,也不进犯,只是操练,许是和肖羡山有关。”
介子越听了手下人来报,慌里慌张自言自语道:“肖羡山逃回来了!他要抢孤的皇位,一定是的,父王那么喜欢他……”
他捏着拳头喃喃:“本来叫宋鹤杳在大夏杀了他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谁知道肖战跳到水里磕了脑袋还没死,硬生生昏了几个月醒来了。肖无咎那厮聪明得很,大夏送来和亲文书,他便顺水推舟讨了成命,把自己儿子送去大夏,说他记忆受损,成不了气候,介子越怕肖战怕得很,见他实在病弱体虚又有脑疾,才应了下来。
“只要他在大夏好好呆着,就万事无虞。”介子越想,“我不想杀他,是父王逼我……”
他曾经那么天真,以为肖羡山会辅佐自己做贤明君王,以为父王对肖羡山的宠爱是为了激自己奋发,他也曾努力过无数次只为了父王看一看他,可最后能站上花萼楼的还是肖羡山。
而现在,连皇位他都要保不住。
肖战醒来时有起床气,他翻身下榻,赤足踩在了木地板上愣了愣,居然没有龙衍宫瓷砖的凉意,脑子当机许久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南楚了。
他叹了口气,婢女听到他动静在门口询问:“公子,可起了?”
他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外头人看不见,叫素月进来给自己洗漱。
素月心情怏怏的,肖战瞥她一眼:“怎么了?”
“只是觉着好像做了个梦似的,一下子就回来了。”素月绞着毛巾给肖战细细地擦脸,力道轻柔。
“先前是谁总嚷着回来的,如今回来了还要喊屈。”
素月瘪着嘴:“陛下对公子这么好,我见公子在大夏是高兴的。如今回了怀梁,却是整日里冷着脸,倒还不如在大夏的时候了!”
肖战愣怔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岂止没有一个笑模样,昨日还像孩子一样哭了一通,眼睑下都肿了。他叹了口气,轻轻说:“哪有甚么高兴不高兴的,陛下也不过是把我当……也只不过是哄哄他自己罢了。”
素月听不懂他话里机锋,默不作声地给他备衣服。今日他要入宫,肖战身上没有一官半衔,但身为状元已非白身,便穿了素白的文人服,因为没办弱冠礼,再以同色发带束起头发,看起来清雅俊逸。
段莺看他穿得太素了些,给他系了块青玉。前厅里桌上摆着各色小菜清粥,他们家晨食都吃的清淡,一大家子用完饭,肖无咎和肖战便出了门去,坐上车马前往皇宫。
早有介子越身边小太监候着,见着他俩便带去了花萼楼,今日群臣休沐不上朝,因而皇帝得空。
肖战许久未来花萼楼,楼里陈设一如先帝在时,他恍惚一瞬,看见介子越端坐,身上是龙纹黄袍,才念起他如今是帝王,随着父亲跪了下去。
介子越连忙上来扶他们,嘴上说着平身,给他们赐了座。
肖无咎却没有起身,仍深深跪着,嘴上道:“陛下,先帝托孤于臣十数载,臣日夜惶恐。先帝曾赐下一道圣旨,臣本以为用不到它,可小儿擅自作主从大夏逃回南楚,已是罪一,臣养育他多年,于心不忍,只好求陛下看在先帝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传说肖家有一道圣旨,关乎着帝位,肖战从来都是只信一半的。还有说这位子要传给敬亲王,肖战问过肖无咎,可肖无咎从来没有给过明确的回答,到如今,肖战都快忘了这道圣旨。在昨天厘清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后,肖战突然想,这圣旨莫不是真同自己有关?
介子越登基以后突然要杀他,肖家逐渐式微,还要把他送去大夏,难道这圣旨里头真的写着,要把皇位传给他?
他紧紧盯着肖无咎,那边介子越面色沉沉,良久,说:“舅舅起来罢,那圣旨如今在何处,给孤瞧瞧。”
介子越话中只提了肖无咎,并未提肖战,肖战心下了然,若这圣旨是传位之诏,自己今日恐怕走不出去。可肖无咎老谋深算,应当不会进了这局。
那这圣旨到底写了什么?
肖无咎自怀里掏出玉轴圣旨,两端有银色巨龙腾飞,祥瑞非常,有介子越身边心腹太监接过,肖战跪在父亲身边,两人头深深埋着,耳边响起寺人尖利嗓音。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①:朕膺昊天之眷命,尔来在位三十年。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尔肖无咎乃太师,介子瞻之亚父,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
德之在人,亲者父母均也。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锡尔太师肖无咎之妻段氏,坤仪毓秀………”
介子越才听得头一句便怔住了,天子圣旨由花萼楼重臣起草颁发,而肖无咎这张却是楚王烈亲自撰写,起先两段便是要奖赏肖无咎及其妻子,肖无咎本已是一品太师,其妻段氏也有三品命妇诰命,楚王烈在这圣旨中又抬了肖无咎一品虚衔流爵,这爵位世代都会削减,但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介子瞻之亚父……介子瞻,就是先帝给肖战起的名字?介子越看过去,肖战仍跪着,看不清神色。
子瞻之义,登轼而望之②……父王对他寄托了这样重的厚望,介子越颓然想,我斗不过肖羡山,从前是,现在也是。无论父王在与不在,他永远偏心这个私生的孩子。
“……皇子介子瞻翰墨奇香,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子瞻文武兼备,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以亚中大夫之职,佐以天子,九原有知,钦承无数。”
肖无咎好像早就知道上头的内容,从容接过圣旨,捧着它向皇陵方向遥遥行了礼。
“臣,恭谢陛下。”
介子越只是发着抖看向肖战,肖战正好抬起头,素白脸上露出一个笑:“陛下可还记得幼时同臣说过怎样一番话么?佐以天子,治世以文,先帝与您,是如出一辙的天家父子。”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嘴唇颤抖着回道:“……我记得。”
介子越当然是记得的。
那时肖战还住在大相国寺,日日都要去天王殿做早课。他闲时会溜出去找肖战,父王也不曾拦着,只叫他和肖战好好相处。
介子越是中宫嫡子,玩伴不多,于是对聪明又漂亮的表哥很是喜欢。
“表兄,你这样聪慧,我朝治世以文,以后我做了太子,你就当我的下属,和我一同管理这南楚盛世!”尚是六岁幼童的介子越拉着表哥的手充满憧憬地说。
肖战望望佛殿上的金身,捂住了介子越的嘴:“殿下慎言,说这话是要被杀头的。”他恐吓道,“菩萨都听着呢。”
介子越于是赶紧闭了嘴巴冲菩萨合十告罪,一双圆眼滴溜溜转着,嘟嘟囔囔还想说话。
肖战松开手:“怎么?”
介子越伸出一个小指头:“那表兄愿不愿意呀?菩萨都听着呢,表兄要是同意了,不许反悔。”
肖战笑了笑,也伸出指头同他盖了章,轻声说:“愿意呀,我爹说了,肖家人一辈子都要待着天子身边的,我们就是陛下的刀和盾,我是殿下的哥哥,自然也会护着殿下。”
介子越点点头,一张小脸很板正:“善。”他从身上的袋子里掏出一粒金瓜子给肖战,笑眯眯说:“这是我第一回赏你东西,以后我会赏你许许多多好东西,你等吧!”
肖战收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殿下。”
介子越说了句不用谢,很高兴地哼着曲儿走了。
可如今他真做了天子,赏给肖战的却是一纸屈辱的婚书和潜藏的杀机。
“表兄,你恨不恨我?”介子越蜷着身子,闭上双眼,“我从登基那天就在害怕,自从查到你的身份,我就更害怕,害怕你抢走我的皇位。我什么都比不上你,只有身下这个位子是父王正大光明传给我的。”
这是介子越见到他以后第一次喊他表兄,就像从前那样。
肖战在金殿上跪得膝盖生疼,但仍挺着身子,一字一句回道:“陛下,你什么都不必怕的,你是中宫嫡子,母亲是太师肖家的嫡女,普天下再没有比你更正统的龙子,肖家是天家的刀盾,臣绝不会做颠覆王朝的事。”
可介子越懂得太晚了。
肖无咎在旁叹了口气:“陛下,先帝薨前托孤于臣,从未有换储之意。羡山是先帝亲子,陛下何尝不是?陛下自小在先帝身前长大,言行品德都是先帝养出来的,他怎么会质疑于你,他若有意,这位子早就给了羡山,但他只跟臣说,要羡山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肖家公子就好,最好一辈子不要与皇家缠上关系。这圣旨原本永无见天之日,奈何陛下与羡山龃龉,臣别无他法,只好请出。”
良久,介子越道:“孤知晓了。”
①制曰:皇帝亲自书写的诏书,重要性高于诏曰。
本文圣旨摘自百度百科。
②子瞻:苏轼的字也是子瞻,登轼而望之(出自《曹刿论战》),意思是在车子前的横木上看去,能够看得很远。
你们可以把介子越想成江澄,就大概可以明白为啥之前介子越要杀他,第二回肖无咎一求情,介子越就同意把肖战送去大夏了,就是又爱又恨又怕,胆子也小,鼓起勇气刺杀一次又没气力搞第二次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