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龄」La Croix
非典型性伪青春疼痛文学
——
张九龄记得这个男孩。
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活动中心的超市买鸡蛋,午休时间的小超市很拥挤,他不爱吃外面的东西,好在住在学校里,中午可以回宿舍煮个面条。
他余光看见有个高个子的男孩站在他旁边挑汽水。张九龄借冰柜深处的反光玻璃打量他。
怪好看的。
学校里亚裔男孩不多,他也不想贸然搭话,跟在他后面结账。
全部硬币掏出来差了10分,男孩想刷卡。张九龄帮递了个一块的,收银接过来,找给他几枚小硬币。
手里一凉,男孩递给他一听汽水。
“谢谢你啊。...
非典型性伪青春疼痛文学
——
张九龄记得这个男孩。
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活动中心的超市买鸡蛋,午休时间的小超市很拥挤,他不爱吃外面的东西,好在住在学校里,中午可以回宿舍煮个面条。
他余光看见有个高个子的男孩站在他旁边挑汽水。张九龄借冰柜深处的反光玻璃打量他。
怪好看的。
学校里亚裔男孩不多,他也不想贸然搭话,跟在他后面结账。
全部硬币掏出来差了10分,男孩想刷卡。张九龄帮递了个一块的,收银接过来,找给他几枚小硬币。
手里一凉,男孩递给他一听汽水。
“谢谢你啊。”
说的是中文。
——
下午的课是个阿拉伯裔的小老头,口音很重,语言学的课程晦涩。
没来得及买咖啡,他有点困,想起来那听汽水,拿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冰了。拉开拉环的声音有点大,旁边有人看过来。
他借着气泡抿了一口,很甜,没有多少柠檬味,倒是很像在家里的时候从小喝到大的北冰洋。橘子味玻璃瓶的汽水,橙黄色的,喝完了之后瓶子不能带走,连着吸管插回塑料箱子里。
他掏出来兜里的一把硬币,迎着光端详,看背面戴着皇冠的女王。
——
后来又在校园里碰见过几次。
早上在公交站,他跟朋友等99路,去下城找网红早茶店。他看见男孩远远走过来,也和朋友在一块儿,背着包拿着咖啡。
早上的雾气重,视线模糊,一面之交的记忆不甚清晰,直到男孩注意到他的视线,突然挥动胳膊夸张地说hello。
张九龄也跟他挥手,男孩迈大步走过来说话。
“车来啦!”朋友拉他上车。
他刷完车票回身看,男孩刚好走过车门附近,“早上好啊!”
“早上好!”
公车发动,经过教学区的时候他又看见那个男孩,看他跟同学们聊天,晨光里的笑容温暖,男孩的白T映的脸也白,带着青春的光彩。
张九龄趴在玻璃上,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朋友问他。
他回过头,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Andy,我跟你说,中文里有一个词,叫作情窦初开。”
“Qing-dou-chu-kai?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就是用来形容,春天到了,花开了的意思。”
“哦?那今天算是情窦初开吗?”
“对。”
——
他盯着咖啡发呆,在Tim Hortons买的摩卡,搅拌过了,冰碴混在奶油里,水汽凝结,化成液体,打湿了牛皮纸的杯托。
Final在即,图书馆里人越来越多,他跟同学申请了讨论室做作业。每个人的部分都已经完成了,最后几个小时做了文本综合,结合之前课堂展示思路,在校园网账号里选了提交。
“叮咚”的提示音响了,几个男孩举着咖啡欢呼,最后一个项目交完,他们的大三结束了。
有个热情的南美人提议要去城里找个酒吧庆祝一下,大家都雀跃着打着口哨收拾电脑和草稿。张九龄有点想拒绝,他不爱热闹,final期间又搞的很累,他现在好像回到宿舍好好睡一觉。
“Jiuling,来吧,这个项目多亏你撑起来的,我们不玩到太晚,晚上开车送你回来。”
他还是同意了。
出来的时候雾气散去,晚上六点的阳光耀眼,晃得眼晕,学校里种了很多樱花,正是盛开的季节,远远看起来很亚洲。
他想起那个亚洲男孩。
——
他很早就跟爸妈出柜了。
他挑了个爸爸妈妈姐姐都在家吃晚饭的日子,他家习惯晚饭的时候看新闻联播,吃饭的时候一般不多说话,联播结束,主持人收稿子的时候一家人也差不多放下筷子。
他心里难受,说的支支吾吾,磕磕绊绊,一番想了很久的话半天才说完。脸涨的通红,眼睛热乎乎得干疼,眼泪流下来。
他不知道父母的态度。也不敢猜,爸爸在他小时候淘气把彩电搞坏的时候用皮带抽过他,他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挨皮带。
但是姐姐过来抱他,给他擦眼泪,跟他说没事。
妈妈也说没事,这是你的权利,妈妈希望你开心快乐就好。
他抱着姐姐哭,从姐姐的头发里看爸爸。
爸爸叹了口气,说没事的,尊重你的想法。
他眼泪止不住的流。
——
但学校里的生活并不好过。
少年人心思单纯,但单纯的不经意的捉弄和言辞,却总能生出暗夜般浓稠的恶。
爸妈商议之下,大学送他出国。
他生日小,11月的,拉着一个小登机箱,背着书包,手里掐着护照出关的时候还没到十八岁。
姐姐从大学请假来送他,给他带了一瓶北冰洋。
安检的时候警卫示意他处理液体,他没舍得扔掉,一口气闷了,桔子味的气泡从喉咙直达头顶,呛得他双眼饱含生理性的泪水。
——
刚放假,郭麒麟约他去落基山,一行五人,换着开一辆七座车,预计玩个四五天。
有两个他认识,九华和九郎。都是一个院,跟郭麒麟一个年级,都是中国人。
另一个是郭麒麟表弟,出发那天在停车场见面,竟然是那个男孩。
在活动中心的小超市买汽水的男孩。
“张九龄!”男孩叫他的名字。从副驾驶下来迎他。
“九龄儿,这我表弟,商院的,跟我一届,叫王九龙。”
——
露易丝湖清澈,碧绿得倒映着维多利亚山的影子,像一颗宝石。
他们晚上在班夫留宿。
郭麒麟和另外两个小伙伴精神好得很,要去一个著名的酒吧蹦一蹦。张九龄有点累了,这几天他开的那几段虽然不长,但大半年没碰过车,心情紧绷着,他跟王九龙找了家店吃意面,准备早点回去休息。
挺好吃,但是有点咸,他翻菜单找饮料,王九龙叫过侍者,点了两杯酒。
“不至于吧你,万一查你ID呢?郭麒麟不说你不没够十九嘛?”
“不是啊哥哥,”王九龙笑得明晃晃的,“我们跨省啦,在阿尔伯塔18岁可就成年了。”
“是吗?那你咋不跟他们蹦去?”
“你不累了吗,我跟你一块儿呗。”
张九龄没接话。
——
班夫的公交车一个小时一趟,车钥匙在另外三个人那儿,他俩想着把车留给他们,趁着还没天黑,沿着街道往酒店走。路过网红冰淇凌,排了个队,他要的巧克力味,王九龙要的海盐。
跟平时的味道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排队等了快半个钟头,张九龄嘟囔了几句,说还没学校那家好吃。
感觉手上一沉,王九龙凑过来就着他的巧克力球啃了一口。
“好吃啊!挺甜的!哥你尝尝我的,我的也好吃!”
他心里别扭,“我不爱吃咸的。”
“你就爱吃那黑的!”
张九龄作势揍他,被他跑了。
——
来回两千多公里,横跨整个BC省。
张九龄隔一天的机票回国,回来之后忙着收拾行李。
王九龙在班夫买了个贴纸,塞在他手机壳里,是个北极熊。
他拿出来贴在行李箱上。
——
暑假回家,他沿着以前放学的路,去从前常去的小卖铺买北冰洋。
北京还是熟悉的北京,正午的阳光总让他想起BC。北京的风热,但是阳光温和,西海岸的紫外线强烈,但是夏天的风带着地中海气候特有的凉气。
北冰洋出了新包装,雪白的北极熊,桔黄色易拉罐。喝了一口,凉丝丝的。
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沿着林荫路慢悠悠骑。速度快了之后,风打在脸上凉凉的,他停下车,翻裤兜,找耳机听歌。
他想起来王九龙喜欢的柠檬汽水,原来味道不太一样。
——
他在东边找了个报社实习,一周四天,早八晚六,偶尔跟着老记者出去跑跑现场。
他没想到王九龙会来找他。
“我爸回国照顾生意,我就跟来了,呆几天就走。”男孩跟在他身后,影子拉的比他还长。“我对北京也不熟,就认识你一个,你陪我玩几天好不好?”
张九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男孩穿着白T恤,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不少,汗打湿了贴在额前。拿着一杯711的冰咖啡,右手拎着给他买的汽水,一脸期待低头看他。
他忽然就笑了,“我白天要上班,每天晚上六点下班,下班之后可以出去,一周还有三天周末,你觉得行吗?”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
其实让本地人当地陪不是个好选择。张九龄对北京的景点知之甚少,好在他细心,每天花很多时间规划路线。
六点下班的时候,可以去听德云社,王九龙从小移民,让他感受一下传统艺术。结果王九龙笑点奇低,被逗得上气不接下气。
或者去后海,中国可没有酒限,可以去吃烤肉季,去酒吧喝一小杯。
南锣鼓巷离他上班的报社也不远,逛逛卖明信片和手机壳的街边,看看北京老胡同。王九龙花十五块钱买了个粘了LED灯泡的透明气球,非让张九龄举着它拍拍立得。
最后一整天的空闲去了故宫,前一天晚上睡得晚,早上张九龄没起来,中午才到。他给王九龙讲听来的故宫鬼故事,两人凑在玻璃前,看钟表展里复原的准点报时小洋人,比划着珍妃井讲野史,那井口直径还赶不上王九龙的小臂长。
眼看着日头渐沉,他俩往景山跑,怕赶不上日落。王九龙一步迈的大,没跑几下就把张九龄落下了。
他回身拉他手,张九龄个子也挺高,但是手小,整个被包在另一只手里,汗津津的,带着少年人的热度。
他脖子上的相机带子太长了,相机跑起来磕胸口,一下一下的,闷闷的有点疼。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奔跑的脚步还要快。
扑通,扑通。
——
王九龙没几天就要回国,张九龄爸妈知道他这几天跟谁玩,让九龄带朋友来家里吃饭。
王九龙表现得特别乖,刘海还没剪,在额头撑起一个弧度。
九龄妈妈给他夹菜,他连吃两碗饭,一个劲儿的夸张妈妈做饭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九龄儿也特别喜欢妈妈做的菜。九龄儿性格内向,交个朋友不容易,阿姨也高兴。”
“阿姨您相信我,九龄儿特别好,真的。”
“你好好吃饭吧你!”张九龄在桌子底下踹他。他实在受不了他妈跟王九龙的诡异对话。
——
他送王九龙下楼,小区是南城的老校区,车停的乱七八糟,他送他到主干道,站在路口等出租车。
“你妈妈真的挺好的。”
“嗯,我妈她特别温柔。”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挺喜欢的啊,看给你夹菜夹的,都快把你当亲儿子了吧。”
“那你喜欢我吗?”
“嗯?”
“我说,张九龄,那你喜欢我吗?”
——
假期结束,他又要收拾行李,坐十个半小时的飞机,去西海岸的校园。
但这次他不用拉着两个28寸行李箱,做天车再转99路公交了。
王九龙在机场等他。
——
在他来到枫叶之乡的第四年,毕业季跟从前的三年完全不同。
他去白雪覆盖的魁北克旅行。
在多伦多和王九龙父母一起过圣诞。
逐渐习惯买咖啡要多买一杯。
知道了接吻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
——
他中午有时候带王九龙一起回宿舍,吃他煮的面条,窝个鸡蛋,烫几棵青菜。
面条是他们一起去大统华采购的素食龙须面,菜是昨天晚上下课之后去学校里中超买的。
他俩坐在小客厅的吧台,对着窗户吃午饭。
王九龙吸溜面条的声音很响,把汤都喝完之后,张九龄还剩大半碗。他刷油管搞笑视频,吃得不认真,哏儿哏儿乐。
他吃完了放下筷子,视频还没停,他听见王九龙说话,
“你说啥?”张九龄抬头看,面前皮肤白皙的大小伙子脸上带着红。
“我说,”王九龙还有点不好意思,平时伶牙俐齿碎嘴突然不好使了,“我说,要不你别住宿舍了,搬我那儿去吧,我一个人住也是住,开车来学校也是开,我们可以一起住,你跟我睡一个房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去超市,就是中午不能回来吃饭了,但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吃早饭和晚饭,”
张九龄一愣,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照的王九龙的瞳色很浅,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看起来是透明的。他心想这阳光够不公平的,怎么就只晒黑他自己,王九龙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白。一阵风把窗帘吹过来,裹在王九龙头上。
他看张九龄没反应,有点懊恼的拨开窗帘,拿起他俩的碗去水池,“不是,哥,你别生气,你不想去也行,咋俩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听你的,看你的想法,你想怎么决定怎么决定。”
手机里的猫狗追逐战还响着,配音里带着录音棚的观众大笑声。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弯着腰刷碗的大男孩,双手圈紧了放在他身前。
“你今天下课有空吗?晚上来帮我搬东西吧。”
“有空有空有空!我一下课就过来,今天就能收拾完。”
——
“我一直有个疑问。”黑夜里张九龄的五官不甚清晰,只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嗯?”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碰见我的时候,你跟我说中文?为啥啊,万一我不是中国人呢?”
王九龙哈哈大笑,用被子把他包的更紧,“你挑东西的时候,我听见你唱歌了。”
“啊?我唱的啥啊?”
“虽然跑调确实非常严重,但我听出来了,是《小宇》。会唱《小宇》的亚裔肯定是中国人吧。”
“你大爷的,你才跑调呢!”
“别闹别闹,快睡觉。”
——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
王九龙第一次见到张九龄的时候,好像要更早。
温哥华的春节过得热闹,华人很多,路过下城的时候街道上张灯结彩,学校里也拉了横幅和彩灯。他周末飞回多市跟父母短暂团聚,周一还要赶回来上课。
中午午休跟郭麒麟见了一面,食堂给异乡学生准备了水饺,锅里荡漾出的馥郁蒸气,晃得视线模糊,一缕一缕的水汽蔓延到活动中心的天棚。他俩没排队买饺子,两人分食一个大号披萨。
郭麒麟突然放下手里的披萨,就了一口饮料把嘴里东西吞下去,抬起胳膊打招呼,“九龄哥~春节快乐~”
王九龙回头看,看见一个男孩,穿着黑色卫衣,刘海很厚,眼睛亮晶晶的,双手举起来招手,手里攥着一听汽水,咧着嘴乐,跟郭麒麟说过年好。
“谁呀?”
“学长,大三的,跟我一个专业。”
“人怎么样?你怎么认识的?”
“去年刚入学的时候,他当志愿者接待新生。北京的,挺照顾我们几个国内的。还挺好的感觉。”
“下回把他约出来一块玩儿呗。”
“你干嘛呀你,你想祸害人家。”
“不是不是,哪有祸害,就认识一下。他叫什么啊?”
“张九龄,九是数字九那个九,龄是年龄的龄。”
——
毕业季临近,张九龄决定留在加拿大。
横竖爸妈年纪还不大,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征求了几人的意见,这个决定不算太任性。
生活变得忙碌起来,他绩点还可以,着重是实习和语言,没课时候去电视台实习,间或在网站上接几个拍照的生意。
只会英语适应不了电视台的工作,他在语言上没什么天分,高中准备雅思要了他的老命,早起贪黑背单词练口语的痛苦还记忆犹新。王九龙教他法语,虽然也是个半吊子,但小老师当得认真。他俩每天吃完晚饭,都要斗争一下。他从撒娇卖萌到威逼利诱,试图逃脱每晚的法语时间,但王九龙态度强硬,他想帮他融入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从语言开始。
被圈在怀里讲最基础的语法结构的时候,张九龄总是走神。阴性阳性搞得他头昏脑胀。王九龙读单词的声音低沉又性感,垂下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悉心准备的“教案”。他把脸埋到他颈窝,感受着另一种语言陌生的声带振动。
他视线停在一张打印的课文上,被王九龙压在几张打印纸底下。他抽出来,指着上面眼熟的单词。
“原来这是法语啊。”
“对啊。”
“我一直以为是那个汽水随便起的名字呢。”
“那你以前怎么念的,管它叫什么?”
“就lemonade啊,别的味儿的叫soda。”
他印象很深刻,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九龙送他的汽水。柠檬味的没有一丝酸涩,甜甜的,带着细小的气泡,味道很像他从小喝到大的北冰洋,带着凉气的,甜味带着思绪回到小时候,想起无数个在北京度过的,炎热,阳光明媚的夏天。
他还年轻,但总觉得人生已经被划分为两个阶段,一段是十八岁之前在北京,在父母和姐姐的保护下,有时候被欺负,会被人误解,但也有许多好朋友,回到家里总是充满温暖。
他回身抱住王九龙,压的转椅嘎吱作响。
一段是在西海岸的温哥华,有王九龙爱他,他可以正视自己的感情,全身心地将自己交付给这个人,陪他看晚上九点半的日落。
“那这个词什么意思啊?”
“其实这个也不是生活用语,但也算常用词,你应该记住,”
王九龙的嘴唇贴着他耳朵,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廓。
“La Croix,意思是十字架。”
——END——
(这个真的还挺好喝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