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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俗绯闻》番外

🌟1.2w+

🌟又名《医学综艺一起出镜不到一分钟就被爆料了曾经是一对的事实》

🌟双不氵吉，双氵查，自避雷

今年没有年三十，廿九就是除夕。

 

文俊辉下午四点五十八在停车场停好车，低头一看手机打卡界面居然在转圈圈，屏幕右上角从高到低排列的灰色叹号里只有最矮一小格跳动着黑色实在触目惊心——停车场没信号。

他抱头怪叫一声，迅速解开安全带拿上包和手机开车门下车关门冲到电梯门口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电梯显示数字倒计时卡在“2”上不动了，文俊辉急得跳脚，把手机高高举起贴近电梯门，仿佛信号会从电梯门缝里漏出来转移到他的手机上一样。

“尿急啊？”

这种狼狈的生死危急时刻听到前男友的调侃并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文俊辉快速回头瞪了一眼慢悠悠走到他身后的全圆佑，转身就拉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向上冲。

“门口有摄像头。”全圆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已经跑上了三级台阶的文俊辉的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安全通道的门已经关上了，把全圆佑话语的尾音关在了门外。

文俊辉龇牙咧嘴地槽了两句全圆佑热爱逗他的恶趣味，手上也没忘记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了几下。

 

去年S市市医名声大噪。

一档拍摄医生工作日常的综艺在院长的不断争取下，选定了S市市医作为拍摄对象，据说原本是想选省医的，但是在协调期间谈得不是很愉快，这个差事就落到了市医头上。

原本S省各个医院之间就暗中互相比较着，省医看不上市医医生资源，市医吐槽省医装宗族祠堂，文俊辉最早知道这个消息是在群里，大家咬牙切齿地针对省医那边流露出来的“他们就只能捡我们指缝里落下去的资源”话语破口大骂，文俊辉觉得这确实不算是一个好差事，真要被拍摄那就相当于一个人打两份工，又当医生又当演员，最主要是还没演员挣得多，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要参与进去。

第二天院办就发了相关文件，明确要求各科室主任必须要参与进科室相关内容拍摄中，可以多带一两位优秀的医生，展现科室团结协作、专业自信的风采。

通知还没看完，主任就笑眯眯地从文俊辉身后出现了，说小文，就是你了。

 

文俊辉一开始是非常拒绝的，他义正辞严地和主任说如果选他上镜急诊科就完蛋了啊！

“主任！我名声不好！”居然有人这么骄傲地喊出这句话，听到的同事们都笑了，“很容易被黑的啊！”

主任剜了他一眼：“怎么，你们是对好借口来的？”

文俊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们？有谁和他用了一样的理由？

“神外的小全也是这么说的，名声不好，你们这些小年轻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哄起来，站在文俊辉旁边的同事吹了声口哨，用胳膊肘杵了杵一脸不可置信的文俊辉。

 

「程主任和全哥说的时候我听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管拍成什么样，我都必须追更啊！」

「全哥不愿上，程主任说他必须上，因为他是神外上镜的人里面必须要有一个还有头发的」

「他俩能出现在一期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应该可以吧急诊老叫神外」

「他俩不是分手了吗？」

「更有意思了」

「这绯闻必须得从我嘴里出去！」

文俊辉看着拿着自己手机刷着医院群信息笑得东倒西歪的尹净汉，无奈地大叹一口气，大喝一口气泡满满的可乐消愁。

“全圆佑是什么反应？”尹净汉抹着眼泪问他。

文俊辉咀嚼了半天，吞下食物后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他和我说谨言慎行，我才要和他说这个呢！总觉得他憋着什么坏！”

“他还能憋着什么坏，”尹净汉挑挑眉，“总不能要把你的新恋情搅黄了吧？”

“不是新恋情啦，还在暧昧中！”文俊辉说到这个又高兴起来了，“但是你这么说我总觉得很有可能！”

 

文俊辉偶然有了个心动对象，是木木老公的朋友，木木搬新家温居宴的时候两个人认识了，对方是大学老师，用尹净汉的话说：颇有三分全圆佑还会认真打扮自己时的样子。

文俊辉才不认证这种“后来我爱上的人都像你”的论调，他觉得两个人完全不是同一款，只是尹净汉的话从崔胜澈那里又转到了全圆佑耳朵里，这勾起了他一点兴趣，偶然在医院食堂遇见，他就问了一嘴文俊辉。

“哪有，比你帅多了。”其实不是。文俊辉秉持着在前夫哥面前绝对要不丢人不丢阵的选择，昂着头来回击。

“那我最近是不是不能约你了？”

“咱俩得保持安全社交距离。”

全圆佑笑着深深看了一眼文俊辉，看得他心里发毛，但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节目筹备的时间很短，几乎是文件下达半个月之后摄制组就带着设备入驻医院了。

院办下达了指令，要求在拍摄期间所有人都要注意个人形象，体现医院的精气神。

医护人员们有些哀声载道，领导一拍脑袋做决定，底下人忙得连睡觉都不够时间了，怎么还要捯饬自己？不过真等摄制组扛着设备出现了，开始安装摄像头张贴标识了，大家伙也都还是挤出时间来洗洗头，烫烫大褂刮刮胡子拍个粉底涂点口红显气色，也算是一种自我防护，天知道会不会在某个画面里出现自己萎靡不振的样子被全国人看到。

最夸张的其实是各科主任，因为他们才是摄制组拍摄的重点人物，这和科室精神文明奖金挂钩，各个主任一下子都严阵以待起来了。文俊辉亲眼看到肛肠科的三根毛吴主任一夜之间生长出一头茂密的头发，据说是斥巨资购买的高档假发，原本是想用假发片的，但是假发片也得有头发可以夹才行，他没有。

 

文俊辉一开始其实有点紧张，但后来发现忙起来的时候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关注镜头，节目组工作人员为了不打扰他们实际工作所以不会靠得很近，也能和患者做好事前沟通，偶尔有一两次抢救过程中他考虑情况或者不经意直接把麦扯开，摄制组也都表示充分理解不会说什么。

背采倒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准备好台词让他们念，只是准备一个大纲，让文俊辉在大纲范围内准备台词，摄制组的人夸他很上镜，要是去做明星的话一定火。

“做明星一定很赚钱吧！他们工资也按基础和绩效算吗？”文俊辉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子社畜的羡慕，摄制组的人都笑了。

“如果重生一次的话能我试试走做明星这条路吧，感觉我应该也挺招人喜欢的，”文俊辉也笑着说，“但是没有重生，生命只有一次，我觉得做医生这条路挺好的。”

“无论你是做什么的人，我们做医生的，都能守护到你。”

 

综艺在后半年播出了，文俊辉看了第一集，发现还挺有意思的。第一集讲的是妇产科，有很轻松明快的对话，也有很令人紧张的事件，整体节奏的把握很有吸引力，文俊辉看到助产士同事熟悉又陌生的脸，拍了张照给她发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就预判了，快速地给他回复：化了全妆，刚洗的头。

文俊辉倒也没继续打趣下去，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到了以急诊为主那一集，他简直不敢想自己会被怎么调侃。那段时间拍了很多素材，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最终节目组会呈现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这档综艺节目很快成为医院内的热门话题，毕竟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节目。文俊辉考过了第一集后正忙起来，打算干脆等它更完了再看，主要靠群里的信息来不与时代脱节。知道了某集下期预告是神外，文俊辉就来劲了了，他倒是要看看全圆佑在镜头里是怎样的。结果节目播出前一晚临时换班，文俊辉帮人顶了个大夜，回到家倒头就睡，完全没想起有综艺节目要播出的事。

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手机振动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辨别出屏幕上显示的尹净汉的信息：

「感觉你的新暧昧马上就要结束了」

 

文俊辉脑子里一片混沌，怎么睡了个觉自己的感情小船就搁浅了呢？昨晚的晚餐不还有来有往挺暧昧的吗？他点开信息界面，还没看清尹净汉的信息，先被医院八卦群99+的信息吓傻。

群里全是全圆佑和他的截图——具体一点说，是全圆佑和他在综艺里的截图。

 

好帅。

文俊辉盯着屏幕上的全圆佑，感觉一大早受到了冲击，他从来没见过全圆佑的白大褂那么笔挺过，原本他的领口都是打着卷的，此刻正服服帖帖地贴在胸口，肩线展开，他的背不算挺得很直，但绝对不是他平时放松下来习惯性微微驼起来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即便是坐着也很挺拔，金边眼镜搭配竖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讲话的时候嘴角一直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镜片后的眼神看起来敏锐又专注。

好帅。

文俊辉咽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发痴，镜头一转就就让他心头一跳——熟悉的地方，镜头跟着全圆佑走路往前移动，站在仪器前的人回头对着全圆佑微微抬抬下巴：“来了？”

啊！原来我在摄像机里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文俊辉抱着脑袋无声呐喊，弹幕上缓缓飘过一句“S市市医不会是专门找了两个帅的让我磕吧？”直直撞进他的眼睛。

 

全圆佑看到文俊辉的信息时刚刚结束值班，同事还在和他说昨天晚上播出的节目，他扫了一眼不断弹出来的信息框，文俊辉在大崩溃事情怎么进展得这么快。

“你俩就一起出镜不到一分钟，网上都说你俩好磕，”同事感叹，“真是神了，怎么看得出你俩有过一段的呢？”

全圆佑笑笑说谁知道呢，先走了。他云淡风轻地和同事道别，背着包，在一路窥视的目光下神态自若地走到车库，坐上了车，关上车门，拿出了手机打开刚刚缓存好的视频，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文俊辉出现的地方。

 

一集近一个小时的综艺节目，主角是神经外科，他出现在前半截，刚开始是一些他的门诊故事拼接，而后是背采，他自我介绍，然后介绍神外科是看什么的，话说到“急诊会叫我们会诊的时候”，镜头就跟随他走出了电梯。

他看到文俊辉的背影，在听到脚步声后，文俊辉回过头来，额前垂下几丝头发，看起来很减龄，像他在大学里的样子。

“来啦？”文俊辉说，指了指片子，“七岁，说是恶心呕吐，刚刚抬不起手，走不好路，视力模糊，你看这个……”

全圆佑看到自己眉头皱起来，手指点在影像上，文俊辉看看片子又看看他，欲言又止。

桥脑的占位。

“这个位置和大小……”

“要做个MRI。”

“好。”

他怀疑是胶质瘤，弥漫性的，切不掉。

 

他们两个人沉默着盯着屏幕，然后同时快速地瞥了一眼病患在的床位，然后在床边那位紧张的女士看过来之前收回视线，对视了一眼。

“我给老师打个电话吧，明天加个号，”全圆佑说，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片子只是片子，诊断还是很依靠医生的水平和经验，他需要让老师再看一次，“我去和他们说。”

“好，”文俊辉抿抿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全圆佑看到自己“嗯”了一声，他自己没有这段记忆，但是视频中的他确实抬起手轻轻覆盖上自己肩膀上文俊辉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只是很快的一瞬间，然后他就抬步走向惴惴不安看着他的家长。

他看着屏幕上那位女士和躺在急诊病床上的孩子打了码的脸，脑海里却迅速浮现出那张疲惫的脸上无措的表情和眼眶中强忍的泪水，记得自己解释的每一个字——

但那个触碰文俊辉的动作，他不记得。

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动作。

 

文俊辉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全圆佑刚接起来，一声哀嚎就冲进了他的耳朵：“完蛋啦！”

“怎么了？”

“原本只是有人说我俩颜值高好磕，现在不知道是谁传出我俩真的谈过，热度又上新高度！”

“嗯……我们确实也谈过。”

“……也是啦。”文俊辉嘟嘟囔囔的。

“比起被讨论我们俩之前的情史，被讨论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比较好忍受？”全圆佑深谙顺毛文俊辉之道，果然在他这句话之后，文俊辉发出了一声灯泡被点亮一般的惊呼。

“也是哦！”

 

其实现在想想刚认识文俊辉的时候，全圆佑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活得肆意又张扬，除了学习和考试没别的压力，有大把时间和精力在情感和生活里上蹦下跳，一切都觉得有趣味，对未来饱含期待。

全圆佑想起来毕业的时候，宿舍聚餐，舍长喝多了，搭着他的肩膀迷迷糊糊的问，我们全哥一世渣名，怎么就在文俊辉这里遭遇滑铁卢了呢？

 

这话听得全圆佑心脏猛地一跳。那时他和文俊辉各忙见习和毕业、考研，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也就是在宿舍聚餐那天的下午，也就是舍长说出这句话的几个小时前，他很偶然在宿舍楼底遇见了文俊辉。

他们简单地寒暄，然后祝福，道别，就像无数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同学一样。

这就是他们一直呈现出来的关系，只要他们不说，任谁都看不出来两个人对对方的身体有多么的熟悉，夜晚身躯的起伏和清晨的温存，也不会知道他们在远离人烟的海岛上拥抱和亲吻，浑身因爱颤栗，呼吸缠绵，心跳同频。

全圆佑看向舍长，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知道。

 

“他应该是唯一一个你想去撩结果没撩上的人吧？”舍长大着舌头说，拍了拍全圆佑的肩膀，“没关系，微不足道的一点小遗憾而已。”

原来是这样。全圆佑笑笑，他确实发表过要撩文俊辉的宣言，只是舍友他们后来没见他们有什么明面上的深入接触，大概以为无疾而终。

其实那天晚上他俩就做过了。

 

那个时候全圆佑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和文俊辉会再有交集，毕竟大学不是高中，同学几乎都是本地人逢年过节只要回家就能聚上一聚，大学是人们从五湖四海聚集到一个地方，然后毕业又会散到五湖四海去，变成社会茫茫人海里一个不起眼的浪花，各向各的方向飘摇而去，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但是没有人可以完全准确预判自己的未来。全圆佑拿到S省省医offer的时候只觉得看来自己和这个省份确实有缘，后来被挖到市医又和文俊辉产生了新的联系，想的竟然变成了看来自己和文俊辉确实有缘。

隐于人后的爱恋他们已经充分享受过其中趣味，他们可以大胆承认你来我往的拉扯暧昧，接受所有人善意的调侃，身边的人常常好奇他俩正处于一个怎样的情感状态中。

包括现在，在他们的关系就这样赤ll更大范围地展露开来，经受来自全国各地人的审判。

越来越多的人问：全圆佑和文俊辉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全圆佑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一下一下地向下滑动。节目组社交平台广场上想象力丰富的人在尖叫，有夸他帅的，也有爆料他常常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史。全圆佑的内心说不上很平静，早做了准备，现在时需要适应而已。

他停止手指的动作，看着一条势必要将他们五十秒的会面截出八百张图的博文出了神。

“被大家知道我们谈过恋爱会让你感觉困扰吗，文俊辉？”

电话那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全圆佑才听到文俊辉小声地说：“嗯……倒是不会啦。”

全圆佑往后靠了靠，停车场里时不时有汽车轮胎转弯时摩擦地板胶的声音，车灯扫过又消失。全圆佑靠在椅背上，工作的疲惫到时间缠绕上他，让他不自觉闭了闭眼睛，他的听力在这一刻变得非常敏锐，文俊辉的声音就像是用粒子组成的，在他一个轻巧的尾音之后，粒子四散，噼里啪啦地掉在他的车里又回弹起来。

“那就好，”他说，“我觉得我的喜欢还是挺拿得出手的。”

 

节目播完的时候已经入了冬。

虽然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横亘在领导层和员工层之间的问题，但最终项目还是顺利完成了。双方的目的算是基本达成，节目小出圈，出品方赚了一笔钱，而S市市医从医院本身到医护人员都得到了一定的宣传，下半年业绩猛猛增加再创新高。

都不用看年终财报，医生们对业绩好坏可以用工作多少来感知。名气提高就意味着病患信任感的提升，除了本来就会来市医的S市市民外，越来越多外省或者邻市的人会选择来市医其中几个优势科室看诊，当然，其中也不乏来看人的。

 

据说已经有好几个科室的医生吐槽说有人专门来挂他们的号，问诊半天越问越奇怪，简直就是胡诌的病征，浪费时间。

作为直面突发状况的第一梯队，急诊的工作实在太多，好在年中文俊辉考上副主任医师之后，虽然还没评上聘上，但基本上现在只让他负责危急危重病患的抢救工作。

要见他容易也容易，去S市市医急诊总能见到他在那里，堪比住院总时期，但难也难，你得生命垂危才行，否则就只能见到走廊里飞过的一道残影。

不过文俊辉听了一嘴八卦，说全圆佑的门诊为此停了一段时间，让他专心去手术室待着等热度过去，因为他的门诊号常常早早被约完，很多人只是过来发花痴、送手写信或者礼物的。

他们的工作，并不是太能娱乐化的。

 

“应该也有很多人来问您和全医生的关系吧？”

节目的制作人在十二月来了一趟市医，借了辆小推车，把提前准备好的糕点从车上搬下来，带着助理一起一层一层地往各个科室送，先问好，再道歉，给你们带来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最后再说小小心意略表寸意。其实患者自己的行为很难怪到节目组身上，因此大家也都客气地收下了糕点。

等到了急诊，他对着文俊辉有些热情又有些看眼色，在节目播出之前他们也没有想到除去每一集的主要医疗故事，节目最大的爆点竟然是无意挖出了一对曾经的情侣。

 

一开始他们看到弹幕说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像做过，还只是感慨果然放两个帅哥交集画面的决策无比正确，后边竟然有人爆料“他俩真是一对”让他们大跌眼镜，关于他俩的讨论热度一骑绝尘，节目组努力搜刮素材，很可惜地发现经过同意可剪辑播出的素材里再也没有两个人的同框镜头。

还没等人做出下一步动作，又有关于二人私生活混乱的谣言甚嚣尘上，出现了许多“当事人”现身说法，用词难听，说些什么“b子配狗天长地久”的话让节目组不敢进一步去深化这一个点做宣传。

制片人这次来没见着全圆佑，见了文俊辉。说实话之前他完全看不出文俊辉是评论中有人说起的那样的人，文俊辉在工作的时候太赤诚了，总是充满活力能把所有人逗笑，看起来是个十足十的好人。

“实在是不好意思。”

 

“啊……”文俊辉被琳琅满目的糕点迷住了，工作了大半天他完全抵御不住甜品诱惑，先拿出手机来拍了好几张，听着负责人说话他竟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吧，倒也不算谣言。”

“啊？”负责人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嗯，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啦，”文俊辉一副敢作敢当的语气，“都是小事儿。”

“那全医生……”

“他那也不是谣言啦，不过多少有点夸张的部分，我就不替他解释啦我又不是他。”

 

负责人闭嘴了，有点受冲击地看着把挑选好的糕点高高举起神情愉快的文俊辉，旁边的叶医生对负责人耸耸肩。

“你现在是不是也觉得他俩很配？”

负责人刚想点头，就被文俊辉打断了，他再次强调自己和全圆佑是分手的关系，怎么能把俩前夫说配呢？多不尊重这段情感状态啊！

“就你俩这纠缠的状态，”叶医生摇了摇头，“上次谁和我说自己暧昧的结束是因为发现自己只喜欢对方吃自己和全圆佑醋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了啊越说我越渣了！！您今天来是？”文俊辉在大家的笑声中生硬地转了话题，对着负责人求救似的眨了眨眼睛。

 

鉴于反响不错，投资方又投了一笔经费下来，节目组除夕夜要来市医拍摄一集新春特辑。

文俊辉下午四点五十八在停车场停好车，他的车从住院楼停车场入口进一路开到门诊楼电梯前找了个位置停，这个时候能出院的人医生都会让他们出院，不急着做手术的都别来，因此住院楼停车场区域车子不多。但地下停车场的信号不受车辆多少的影响，文俊辉的网不支持他打上卡。

在这个时候遇到全圆佑简直有一种命运的感觉。文俊辉在往楼梯上跑的时候用手指梳理好自己的头发，屏幕上的圈圈在推开一楼安全通道门的那一刻终于变成了勾，他舒了一口气，开心地朝正在调整设备的熟悉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说“新年快乐”。

 

这次新春特辑的是以急诊作为据点“辐射”至医院各个科室，拍摄除夕夜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毕竟在门诊关闭的除夕夜，急诊将会是接收病患的第一关卡。

先是归家途中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然后是吃东西吃撑了吃坏了鱼刺卡喉咙了酒喝多了，再然后是从楼上摔下来了放烟花炸到手炸到眼睛了，期间还将不断有各种状况的病症参与，急诊科除夕夜的夜晚甚至会多几个人值守。

上一次节目中出现急诊，因为篇幅有限，院前到急诊与急诊到各科室的内容各占一半，主要出镜人是急诊主任和另一位叶医生，主任想要展现女生在急诊里顶着半边天，今天的主角就是除夕夜排班的全体成员了，不分主次，只看故事。

急诊的众人感觉很安心，有三位急诊的顶梁柱撑着感觉无论怎么样都有依靠；节目组的人也带着期待，他们打听到神外今天急诊一线是全圆佑，既然以每年的数据来看神外在除夕夜的急诊里是必然出场的，那他们也就带着愧疚心卑劣地期待一下全圆佑有和文俊辉共同出现的画面。

打工人的想法各不相同，追根到底也都只是为了想做出好的成绩罢了，无从讨论好坏。

 

除夕急诊等候室里一如既往的吵闹，一个孩子的尖叫声异军突起，像从团成一团堵住耳朵的喧闹声中迅速伸出一根尖刺扎向耳膜，让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文俊辉刚换好衣服出来，护士长就从护士站探了个头出来对他喊三号床。

——有时候在急诊被护士长搞得像是在青楼接客。文俊辉抓抓耳朵，没敢和“老鸨”吐槽半分，乖乖地脚步一转往拉着帘子的三号床去了。

 

医院的春节皮肤早就穿上了——不能完全没有喜庆的装饰，让人看着感觉冰冷依旧仿佛了无希望，又不能喜庆过头，没有给予眼泪和痛苦发生的故事足够的尊重——总务前几天已经给各个科室贴上了春联和福字，护士站上挂了一串红色的装饰，垂挂下来被空调风机吹得晃晃荡荡。听说住院部那边是组织了很多是还不能出院的患者自己剪了窗花做了灯笼，就当是个节日活动，缓解一下生病的烦闷。

但这些和文俊辉没什么关系，他这段时间也忙得根本看不见路，更别提去仔细看对联上写了什么了。上次和年味的直接接触，是开述职大会结束后从大会议厅出来，门上方的小灯笼没粘好掉下来正好砸中他的头。

幸好灯笼轻飘飘的，没真给他开瓢，身边的同事都在笑着说“好彩头好彩头”，然后问他需要call神外吗，神外天团正好从文俊辉身后的门鱼贯而出，众人笑成一片，文俊辉一回头，正好就对上全圆佑带笑的眼神。

 

文俊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了不得的转变，要换成刚毕业的时候，他才不管什么忙不忙的呢，过节就是过节，医院里的活动怎么着他挤出时间来都要参加一波，换点礼品，但今年甚至连医院发的慰问礼包他都没有时间去取，还是同事取回来放到了他的办公室，即便如此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都没想起来要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完了，被班味侵蚀了。

文俊辉没忍住在尹净汉打电话给他问他今年春节排班的时候和他说了这件事，一副“我脏了”的语气把尹净汉逗笑了。

“你已经是成熟的医生了。”尹净汉哄他。

“如果我头发少一些，将会变成更令人信任的医生。”文俊辉珍惜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文俊辉打电话叫了肛肠科的冯医生下楼，在等片子出来的间隙文俊辉捂住了麦，冯医生和他小声聊起了拥有病人信任的样子的肛肠科三根毛主任。

“其实我们师母说让他趁此机会干脆剃了得了，老师他舍不得——啊咳咳咳！”两个人憋笑憋得很痛苦，x光片加载出来的一瞬间，冯医生被口水呛了个正着。

“卧——”文俊辉也瞪大了眼睛，一声感叹要冲口而出的时候脑子里还记得周围有摄像机的事，进行了一定的表情和情绪管理，“这么长！”

“他刚刚说是什么材质的来着？玻璃？”冯医生表情痛苦地看着完全没进了直肠的东西，然后闭了闭眼睛，希望这是他的幻觉，“才几点啊，你们给子……”

“哇怎么进去的啊……不痛吗！”想到长但没想到这么长的文俊辉啧啧称奇。

“我老婆说年夜饭都准备好上桌了……”

“哇——”

关注点好像不太一样。

 

把自称“不小心”塞了东西进下ti的此刻痛得生无可恋的患者和本来准备下班回家吃年夜饭结果被迫加班生无可恋的冯医生送上手术电梯，文俊辉完满完成了自己除夕夜值班的的第一个任务。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先帮忙按好了二号手术电梯才转身让路，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跟着床一起来的全圆佑，床到电梯前正好电梯门开，文俊辉低下头看到床上孩子稚嫩的脸，再抬起眼时正看到全圆佑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两个人擦肩而过，文俊辉耳朵里听着全圆佑的声音说PICU，看着床完全进入电梯，立刻帮忙按上了关门键。

两个人的视线在电梯门关上前交缠了一瞬，全圆佑对他微微颔首。

“是那个孩子。”叶医生站在文俊辉身边，叹了口气。

文俊辉转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的摄影师，他默默放下了摄像机，眼神里露出一丝无措。

他们三个人像是沉默的塑像伫立在手术电梯前，不过十几秒，文俊辉先开口说了“走吧”。

他们都有很多工作要做。

 

人生只有两件事是确定的：出生和死亡。生命从来都有自己的步调，不会因为自然造的好天气，人为造的好日子而改变它的进程。

针在文俊辉手里灵活地翻转，带着线一起像是透明的蝴蝶在轻盈的飞舞，其实这对文俊辉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工作了，他的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实习生看得都有点愣愣的，待他细细地打好最后一个结，剪线，贴好敷贴，实习生才敢大出一口气。

“文老师，你太厉害了。”实习生真情实感地说。

“多练习就能熟能生巧，”文俊辉也不会把难易放在嘴边，只是这样叮嘱实习生，“你以后肯定比我更厉害。”

“你是文医生吧，”伤者小心翼翼地问，伤口就在脖子上，他连说话都感觉皮肤在拉扯，因此说得极其小声，生怕牵扯了伤口，“我认识你！没想到在今天见着了！”

看来也是观众。

“是吗，再偏一寸酒瓶子割到大动脉你都见不着我了，”文俊辉把盛着清理出来的玻璃渣的盘子推到一边，非常严肃地看着伤者，“没开玩笑，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用酒瓶子打来打去的呀，打赢坐牢打输住院，你这个有可能连住院都省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会死的。”

伤者被他说得有点讪讪的，文俊辉看了他一眼，让实习生和他交代后续事项，就站起身来要出去，撩开帘子的时候他看到主任站在导台朝他挥手，表情肃穆，他的动作顿了顿回头又看向伤者，染着白毛的小年轻紧张地眨着眼睛看他。

“新年快乐。”

四季都有开的花，有的花会凋谢在春天到来的前一天。

 

文俊辉换了手术服。

神外的手术室他因为同样的原因也来过一次，那个时候他跟着主任，主任和他说下一次就换你代表我们来了。

S市市医的规定，当出现器官捐献者的时候，全体参与过其医疗、捐赠过程的科室医务人员均需集中手术室对器官捐献者鞠躬，默哀，致敬。

文俊辉在手术等候室看见了女孩儿的妈妈。比起前几个月第一次见到她，她苍老了不少，耳边的头发有些发白，她的目光怔怔的，感受到文俊辉的目光，她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文俊辉，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声被她硬生生忍住，只是吸了吸鼻子，浑身颤抖。

不到五个月。

那集综艺的最后，是母亲抱着女儿浑身颤抖的背影，女孩儿回抱住妈妈，也哭着说妈妈对不起，我一定乖乖听话，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哭。

哭声传到神外主任的诊室里，所有的医护人员在午休铃里沉默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片子看。

 

现代医学的手段是有局限性的，他们每一个医学生在开始学习医学的时候发誓就已经明了，而他们未来每一天的工作都是在试图探索推动医学发展的可能，各种各样的新设备，各种各样的新方法，每年都有不同的研究，不同的进步，而在这个致力于让生命之花百花齐放的花坛里，不仅仅只有他们在付出。

孩子的心跳停在新年到来前一天，21:45，母亲说，孩子在幼儿园办家家酒从来没有当过公主，她喜欢做骑士，她喜欢保护公主，保护城堡，保护世界，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穿裙子的骑士。

让她骑着龙走吧，她是骑士。

一对眼角膜，一个肝脏，两个肾脏，还有一颗心脏。这是这个7岁的小女孩，最后送给他人的礼物。那位母亲在一个个器官的名称上按上自己的手印，在最后一个“眼角膜”上迟疑了一会儿，旁边的协调员以为她有什么疑问，因此蹲在了她的身边，还没开口询问，就见她抬起头来看她，轻声问：“没有大脑吗？”

“那要是别的孩子也和我家囡囡得了一样的病，怎么办呢？”

文俊辉深深地——对着刚刚在送别孩子的一张张文件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母亲——深深地鞠躬。

 

文俊辉在神外楼层的露台找到了全圆佑，很好找，一般来说这个门口是锁上的，而今天是掩着的，文俊辉推开门，就闻到了浅淡的烟味。

全圆佑叹出一口烟才回头，见来人是他，便没有把烟收起来，他衣襟上的麦已经摘掉了。

“我陪一根？”文俊辉也靠在护栏上，把自己的麦关了，歪着脑袋看他。

全圆佑扯扯嘴角，摇摇头：“提提神而已，咖啡没用。”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联系上研究所了吗？”最后还是文俊辉打破了沉默。

“嗯，老师去联系了，已经取好了。”

无法将患病的大脑捐献给其他人，但是可以捐献给研究所用于医学研究。

文俊辉长长呼出一口气。

最后给世界也送上了一份礼物啊。

 

“文俊辉。”

“嗯。”

“我好像有点难过。”

“嗯……你要哭吗？”文俊辉看了一眼全圆佑，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他听见全圆佑笑出了声，虽然声音里带着点苦涩。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握住了，带着凉意，全圆佑的手总是这样。

“你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一会儿之后，他还有很多关于这次患者死亡的报告要写。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明明见过了这么多生死。

那位母亲一直忍得很好，直到孩子被推出来，她拿着协调员紧急找人帮忙买回来的漂亮裙子，想给女儿最后一次换衣服，但是掀开白色的被子看到女儿因为被摘除了器官而深深凹陷下去的身体，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从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到胎芽，胎儿，一个个器官在母体的滋养和精心呵护下长成，她们血脉连接。都说每个人都只能陪伴他人一段的日子，而她完整地陪伴了女儿所有的日子。

她失去她了。

一声尖啸，全圆佑和文俊辉抬头，不远处的江边一串闪光直冲上天，一声炸响，漫天璀璨。

 

他们看着无数不守禁止条例的烟花在城市上空盛开，欢呼声和欢笑声远远地传来，像极了无数自由的骑士为骑龙离开的小骑士举办隆重的欢送仪式。

他们互相支撑着，灵魂相依。

“新年到了，全圆佑。”

 

新的一年，世事多变。祝你无病无灾，祝你平安。

 

 🦁

已经是第五年写新春贺文啦！希望新的一年也能一起度过~

越来越发现这篇设定中两个人关系的有趣性 有趣就有趣在不能定义hhhh他们好像不需要一个确切的身份 情爱越自由越拉扯 越珍贵 

除却死生无大事，新的一年，也祝大家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最后循例放上我们家的年夜饭！

 

 

 

 

好久不见

2、11性转自壁垒

1、6、12兄弟关系

 

一则普通的、絮叨的南城往事。

全文 2.3w+，提前致歉ooc

 

01 老屋

阿姐同他说怀孕的时候，文俊辉正一刀劈去菜板子，今日最后抢到的半价排骨断成了两节。他好像中了邪半响才转过去看自己阿姐，他的姐姐尹净汉这时候拿着个红苹果没削皮靠在灶台边上慢悠悠吃着。

 

尹净汉伸过手扶上文俊辉的下巴，淡淡笑了说了句

 

“怎么了，下巴都要惊掉了吗”

 

狭小的厨房里站下两个人已是很拥挤，灶台上老旧的油烟机轰隆作响。文俊辉觉得脑壳子生疼，伸手关掉了油烟机，拉开方格窗，天井上方投下来的阳光施舍了几缕光亮照到屋子里。

 

油烟微微散去了点，文俊辉同他阿姐靠在灶台边上，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哑然开口

“你不怕被人笑吗？”

 

“笑？笑什么，我们无父无母，姐弟妹相依为命。谁来笑我们”说罢，又把切好的苹果塞了个到文俊辉嘴里。

 

“况且胜...你姐夫也是要娶我的，你怕什么”尹净汉伸手去摸了摸他弟弟的头发。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生，从小到大规规矩矩多走一步怕错少走一步怕憾。怕什么，怕南城老街几张嘴风言风语传到街尾。

 

尹净汉不怕的，她无所谓他人说什么，阿婆走了之后更甚。可她和弟弟仍是乖乖行事，只因小妹还在上学，生性敏感。也因他们甚至不如老屋的乌鸦飞不出这个四四方方如牢笼的屋企。

 

只记得阿婆头七后，尹净汉半夜出来倒水，瞥见文俊辉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文俊辉把被子给她盖上。屋里昏暗只有一盏破旧的小台灯明明灭灭，阿婆在的时候要省电不让他开大灯。他怕黑，阿婆就送给他一盏台灯允许他开着睡觉。如今阿婆走了，他们开着那盏小灯，依偎在一起。

 

“你害怕吗，俊辉”

 

“不怕，我们三个在一起就不怕。”

 

“胜宽今日哭了好久好久，晚上睡觉抱着我说我们是不是又变成孤伶伶的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尹净汉歪头靠在弟弟肩上，盯着明灭灯光。文俊辉同她讲

 

“阿姐，哪日我们终是要离开这里的，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尹净汉伸手摸了摸文俊辉的头轻轻念叨“乖乖仔”如同阿婆往常做的那样。

 

阿婆是个吝啬刻薄的老人。这是老街上对于这个古怪的老太太的评价。一生未嫁，守着一厅一房的老屋在这百户四方居民楼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年轻时做着绣花生意攒点钱，老了就是捡捡废品来换钱。旧纸板塑料瓶来不及扔就堆在楼道里，隔壁大妈脾气暴躁看了就开骂，阿婆开门出去回击，尖锐的女声对骂吓跑了天线上久呆的乌鸦，叫嚷着破了一居民楼短暂的清净。

 

后来那些大妈说阿婆古古怪怪，难怪一生孤苦，活该。

 

但阿婆五十岁的时候，却连着三年都领了个孩子回来。第一年10月4日领回来尹净汉，第二年6月10日带回来文俊辉，第三年1月16日是夫胜宽。他们来自孤儿院，在这个狭小的老屋里长大，变成一家人的时候最大的不过8岁最小的只有6岁。

 

老街上的人说阿婆是要老来积德，私下又偷偷拉过小孩子们说提防阿婆，她是个坏婆婆。文俊辉那时甩开碎嘴姨婆的手直往楼上冲，咚咚作响的楼道里文俊辉喊着

 

“阿婆，我今日我又考了100分”

 

他们的阿婆才不是这样的人，阿婆的钱给他们买了新衣服，亲手缝了新书包，要他们去上学读书识字，不许贪玩每周都要读完一本书才行。阿婆才不是他们说的怪婆婆。

 

可是老屋真的好吓人。在生活温饱线上挣扎的人蜗居在这里，从小到大，他们半夜总会听到夫妻对骂，砸桌子的声音，也会看到凶神恶煞的人上对层砸门，然后倒上一桶红油漆骂骂咧咧走人。

 

阿婆不爱同这楼里的人交往，每每如此她总会低头同她们说玩扔石子吧，别同他们学。

 

屋子只有一厅一室，阿婆同姐姐妹妹住里屋，文俊辉住在客厅里的发硬沙发上。好在阿婆缝了厚厚的棉被给他垫着，阿婆睡前总摸着他的头说

 

“乖乖仔，吃苦了”

 

———

 

“那你是要搬出去吗，要离开我们吗？”文俊辉沉默了良久，把心里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尹净汉伸手给了他额头一个暴栗

 

“我搬哪里，他那日子也只是将将够。兄弟要养，父母要管。哪有地方住，宽要考大学了，我能离得开吗？”

 

文俊辉没再说话，他转过身把碗里苹果渍了一点点盐，塞到尹净汉手里

 

“油烟大，对身体不好。你去客厅里呆着”转身开始继续处理排骨，心里盘算着明日得看看有没有半价的鸡买回来炖汤。

 

屋外推拉铁门撕拉一声，夫胜宽声音传进来

 

“我回来啦！”

 

“哎呀说多少次了，轻点拉门”

 

文俊辉笑了笑，拿着锅铲往外说“收拾一下要吃饭啦”

 

这是2005年的初冬，尹净汉几年前辍学在大学城那里和崔胜澈合伙开了家小小的饭店。文俊辉是S大的大三学生。胜宽上学晚了一年仍在读高中。

 

这一年他们送走了阿婆，生活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起来，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老屋是他们最后的岌岌可危的避风港。

 

 

 

02 所谓日子

饭菜上桌，夫胜宽盯着不在今早说好的菜单里的排骨汤，嘟嚷着自己记挂着的红烧排骨怎么不翼而飞了。尹净汉笑了笑给妹妹盛了碗汤

 

“那明日做给你吃如何？”

 

“不行咯，明天炖鸡汤”文俊辉吹了吹自己手里的那碗汤品了品起身拿了点盐，微微加了点在自己碗里。

 

“为什么？虽然你做的鸡汤也很好喝，我也读高三但是不是有点太补啦二哥～”小妹发话，眼神左右打量，一个专注喝汤，一个就是笑眯眯不说话

 

“你今天这个汤做得淡干嘛不把盐加点，还有姐你为什么还不喝。你俩是不是有事瞒我”

 

阿婆总说阿宽聪明呐。不仅是读书好，看颜色品话语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老屋形形色色的人，好的坏的她都能应付过去。

 

“瞒不过她啦，你同她讲吧～”

 

“好哦，就是你要做姑姑咯。明年这个时候兴许满月酒喜酒一起喝咯”尹净汉撑着脸盯着自己的妹妹送来今日重磅消息。

 

屋子里沉默了三秒，文俊辉伸手扶上夫胜宽的下巴，连连摇头替她开口

 

“你可以尖叫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夫胜宽摇着啊姐的手，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来回絮叨，她看着自己姐姐仍是清瘦的样子，和她记忆里那些孕妇模样好不相同。文俊辉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碗，小声喊道“现在不许这样摇姐姐”

 

“哎呀”夫胜宽自觉不好意思，把头靠上啊姐的肩头，尹净汉顺手搂了过来，轻抚着她的背。门被敲响，文俊辉起身拉开推拉门，打开门惊叹了句

 

“呦，这不是我姐夫嘛”

 

门外的人听了好生得意，又看门前的人丝毫没有让开步伐让他进去的意思。挠了挠脑袋把手里那一袋子草莓塞到文俊辉怀里

 

“给你们买的”诚心诚意，十足真诚

 

噗呲，文俊辉就笑了，从架子上找了双拖鞋，拉着崔胜澈进来。伸手关上门，饭桌那边的人只是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看着自己弟弟妹妹作妖。夫胜宽一声姐夫喊得崔胜澈几步路把背挺得更直。眼色灵光的妹妹站起来让出自己身边的座位，又去屋里搬了把椅子同自己哥哥挨着。

 

文俊辉洗了草莓出来，一大碗。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两人咬耳朵说悄悄话，尹净汉脸上是放松的笑，阿婆还在时，尹净汉是会如此的，阿婆走后只有在崔胜澈那里她才会卸下所有防备。

 

文俊辉想他这个姐夫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胜宽走过来拉着他坐下，崔胜澈见他来了端坐一下，清清嗓子

 

“我和你姐姐你们应该知道啦。我们打算是先领证，然后安稳把孩子生下来，明年我们再办婚礼。我那里太挤，男孩子也多你姐姐也不方便。就还是住这里。年后我会想想办法租个大一点的房子，好让你和阿宽也能搬离老屋。你们姐姐跟着我是吃苦了，但我保证会保护好她也会保护好你们的”

 

阿姐的事如今无人说话，那自然是弟弟来判定，胜宽不说话看着氛围乖巧的看着自己哥哥

 

“胜澈哥，我信你，更信我姐的眼光。”文俊辉正经的开口，对桌的两个人一个正在感慨自己弟弟好生让人感动，一个感慨小舅子不愧是靠谱的。下一秒双双失语

 

“但饭菜就要凉了，我们能先吃饭嘛”好文俊辉的起承转合变化，天大地大都大不过吃饭。

 

“吃饭吃饭”筷子动了起来，文俊辉又给崔胜澈添了碗汤，四人吃饭聊着最近的八卦小事，狭小屋子里好生热闹。文俊辉抬头看阿婆的照片在桌上摆着，照片里的人微微笑着，他在心里小声念着“阿婆，我们有在好好过日子的”

 

吃完饭，崔胜澈起身给阿婆上香念念有词，把草莓塞给尹净汉和夫胜宽吃，和文俊辉进了厨房洗碗。问了几句文俊辉学业如何，又问他生活费够不够使得，细细叮嘱好似已经登上家里户口本。文俊辉笑他爱屋及乌。

 

“我们是一家人嘛”

 

崔胜澈没抬头专注洗着碗，文俊辉去看那个黑咕隆咚的天井，他从小到大最讨厌在这里洗碗，夜里黑掉的时候这一口高高天井好似生活的黑洞，唬得他无处可逃。但此刻，至少这一刻他心里却满是暖意。洗碗快要结束的时候，崔胜澈拉住了文俊辉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袋子给他

 

“圆佑让我给你的”

 

“啊？”

 

“说是去寺庙那日，顺带给你求的，辟邪还是求福来着。你下次见他可以细问问”

 

“啊好”文俊辉跟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摸了摸，应该是个手串。他没立刻打开，小心收好放在了口袋里。崔胜澈去了厅里同尹净汉说了几句话，轻轻摸了摸尹净汉的肚子，随后打了个轻声招呼就要先回店里打点生意。

 

文俊辉送他去了门口，轻轻拉上推拉门。阿宽背书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拧开桌上那盏旧台灯，关掉客厅的大灯，里屋里明亮的灯光穿过门缝透了出来

 

尹净汉拍了拍沙发，文俊辉坐了下来，草莓还剩下几个，那是给他留的。他们伴着温书声，小声的聊着天，如同每一日日常一样

 

“你今日说的话我是有点感动哦”尹净汉摘掉了下一个草莓的蒂子再递给他

 

“哪句？更信我姐的眼光？”

 

“是咯”

 

文俊辉顺着灯光能看到尹净汉上扬的嘴角，

 

“喂，你可是尹净汉诶”

 

他的阿姐有一张柔和的脸，不笑的时候安静，笑得时候明媚。夏日的时候穿着阿婆亲手做的红色方格百褶裙，裙摆飘飘明艳大方。

 

但他的阿姐也是这个家最坚强的人。老屋鱼龙混杂，旁人生活的压力无处安放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寻个架吵吵。十二岁前阿婆总是不许他们出屋，要他们捂上耳朵，她自己同别人吵。但那些污言秽语还是会钻进耳朵

 

那时尹净汉总会转过来近乎呵斥一样要求他们“不许听”

 

尹净汉十二岁的那年，夏日清晨迷迷瞪瞪的，文俊辉又被门口的吵闹声叫起，他看着阿婆透过推拉门的身影，一只手到处指着，另一手叉着腰。

 

他坐起身细细听着，阿婆从不会让他们出来，但他要做好帮忙的准备。听到了一大半才明白是因为昨日废品没收进屋子引发的。

 

阿婆昨日腿疼，又加下了雨废品变重。阿婆只得放在走廊。隔壁大妈早上路过被绊了一脚，今早被自己儿子刚考的鸭蛋成绩气得要死的女人彻底发作。开始借题发挥。

 

当那句“臭老太婆想找人送终，装什么好人”传进屋子里的时候，文俊辉坐不住了，还没起身就看到尹净汉从里屋从来，手里拿着开了封的墨水

 

打开大门，坐着屋外的人泼了过去

 

“碎言碎语，吃不到好饭就说点好话给你自己也积点德吧。臭八婆下次让我再听到你胡言乱语，小心泼你热水啊”

 

说罢用力关上门拉上推拉门，这一出突然到阿婆都吓到，连忙给微微发抖的尹净汉顺后背

 

胜宽走上来一只手轻轻拉住文俊辉的衣角，另一只手又抚上尹净汉的后背，一家人站在家门口，屋外是女人的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屋里是相依为命的写照。

 

他的姐姐就是如此的人，无条件的把兄弟姊妹放在第一位。文俊辉仍记得南城的冬日，他和阿宽在里屋里写作业，他起身要去倒杯水。手触上门把时，他听见阿婆说

 

“阿婆再想想办法，你书读得那么好，不可以不读的”

 

“不读啦不读啦，这世道多的是没读大学的人。把钱留给辉仔和阿宽吧。他们比我聪明太多了，阿婆你信我呀，我能过好人生也能照顾好这个家的”阿姐从门外传来，那扇门文俊辉不敢打开。

 

轻缓又沉重的叹息从门外透到里屋，他的阿姐考上好大学的尹净汉在那年冬天辍学开始打工。

 

———

 

“我还是觉得你好厉害，眼光好有胆子做生意，又找到了胜澈哥哈哈哈”文俊辉从沙发边上拿过条毯子盖在尹净汉的腿上

 

“那是咯，因为我是尹净汉”尹净汉低头笑。

 

“最近没见到圆佑吗？”尹净汉突然抬头看着眼前发懵的人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文俊辉被问笑了

 

“胜澈说他这个表弟不是很会表达的，我说那糟糕了我这个弟弟也不太会”碗里的草莓是当季的红得漂亮，正如眼前人脸红到耳朵根子。

 

“是吗，我觉得他...挺会说话的”

 

“嗯？”尹净汉眨眼看眼前弟弟没头没尾来得这么一句，“我看他在店里都不怎么说话”

 

没有真的没有诶，文俊辉好想让他阿姐去看看大学里的全圆佑。他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能从南门聊到北门，老旧的自行车链条哪怕发出刺耳的声音，垂落的枝条轻轻抚过脑袋的时候，回荡的是少年时代的轻轻欢呼声。

 

“好吧，我下次再逗逗他。明天晚上送完餐和圆佑记得一起来店里吃饭。崔啵和阿宽补习放周末了，一家人一起吃饭。”尹净汉摸了摸弟弟的头，碗里的草莓还剩下五六颗，她朝文俊辉那里推了推。

 

文俊辉指了指里屋的门，让她拿去给阿宽。尹净汉知道是拧不过他这个弟弟的，站起身拿起来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再晃悠悠走到里屋。

 

夜深了，铺好阿婆留下来的棉被，阿宽洗漱出来同他说句晚安，他捏捏阿宽的脸颊肉说“明天去店里给你做红烧肉”

 

“好耶”小姑娘举起双手小声欢呼，然后蹑手蹑脚走进里屋去睡觉。

 

总在跳闸的老台灯被打上。他从枕头下摸出来那个手串袋子，打开取出是一条红绳，中间是绿白色相间的珠子围着一颗福珠。看袋子像是南城里那个有名的寺庙，文俊辉手穿过红绳，大小刚好落在手腕处，冰凉的珠子贴着皮肤有丝丝凉意，透着一缕月光，他盯着那个福字

 

阿婆走的时候，崔胜澈他们来帮忙。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经历，崔胜澈只能凭着一点儿时帮着老家父母亲戚白事流程经验硬着头皮和尹净汉一起准备着。

 

一家人精神脆弱又紧绷，第二天要出殡那日索性崔胜澈带着崔啵住到了离家不远的店里。全圆佑和文俊辉住在老屋厅里。

 

夜里文俊辉背着身子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门口。阿婆年前写的福字被贴在门上。眼睛涌上水汽，豆大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没发出声音，只有抬手擦去眼泪的动作被身后的人捕捉到。

 

半响有人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像是小时候阿婆哄他睡觉那样，全圆佑轻轻的拍着他。

 

很久很久他轻轻问了句“圆佑，日子会好起来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像是冬日里飘雪一样的柔和声音“会的，所谓日子就是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文俊辉摸了摸那个福字，眼皮打架他闭上眼。脑海里仍是那晚全圆佑的话和那阵节奏均匀的轻轻拍打。

 

他好像变成了小孩，可以纵容自己不用伪装成大人，装作成熟的弟弟或是哥哥，而是可以转过身拥抱给予依靠的人，把自己短暂的变成脆弱敏感的小猫，大胆的宣泄自己的崩溃。身边的那个人只是轻轻的抱住他抚摸着他的背，一下两下拍着哄着他好好睡一觉，在梦里也许能与阿婆相见。

 

03 台灯

南城的冬天是白日的暖冬，夜晚的寒潮。尹净汉早早起来要去店里张罗开店营业。清晨的寒气漂浮在空气中，文俊辉迷迷糊糊中看见尹净汉穿上大衣小心翼翼地往推拉门那里走去。

 

“冷，带个围巾”文俊辉嘟囔开口。门口的人听到转过身耸耸肩笑了笑，取下那条红色围巾，挥挥手出门了。墙壁上的钟显示着凌晨5点半。

 

6点阿宽要吃饭去学校了，从被窝里快速起身套上厚厚的棉睡衣，文俊辉快速的洗漱完。敲敲门提醒里屋的胜宽该起来了。得到一声起来了，便去厨房简单的煮粥煎鸡蛋。

 

白米粥的热气上涌，蒸得人眼前一片模糊，抬头去看又看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洞口。朝阳只是微微的落下一点白光，吝啬又温柔。

 

吃饭结束，互相给彼此戴好围巾。胜宽是橙色的，文俊辉是白色的。那是阿婆留给他们最后的礼物。噔噔蹬跑下楼，胜宽坐上自行车后座，把脸埋在文俊辉后背挡风

 

“走咯”

 

自行车出发先去南城一中，胜宽下车，文俊辉拉住她，往她口袋里塞了点零花钱

 

“别饿着，买点零食吃”说完蹬上自行车挥挥手走了。“慢点！”胜宽在身后喊

 

沿着大路左拐两条街，又过个红绿灯，他瞧见熟悉的人在树下放空。

 

同样的骑着自行车，此刻一脚蹬着踏板，一脚撑着车，戴着副黑框眼镜，穿了件白色的棉服搭着牛仔裤，不知道在看什么正在抬头看着天空发呆。

 

看他不注意，文俊辉骑车小心绕到他身后。轻轻的凑上去对着他的耳根吹了口气。

 

面前人缩了一下，转身看他笑笑不说话。文俊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凉凉的。他的脖颈那空荡荡的，看着风好像总喜欢往里跑的样子。索性摘下围巾给面前的人围上。

 

毕竟这个人到冬天就总感冒生病。

 

“你会冷的”沉默的人开口

 

“生病要花钱的”沉默的人听完继续沉默了。

 

那家崔个饭来的店面被推开，崔胜澈拎着两大袋的早餐。树下的两个人直起身来，把篮子里的书包取出来背上，崔胜澈一个顺手，一个篮子一个袋子。

 

“还是一样，那十八家。送完赶紧去学校上课，记得喝点热水早上太冷了”

 

“好”异口同声的两个人，骑上车出发了。南城的风随着时间开始提升温度，微风吹开少年的发丝，下一个路口一左一右，

 

“俊尼，一会老地方见”全圆佑同他说挥手，收到信号各自往自己负责的九家门户而去。

 

这是尹净汉想的点子，挨家挨户问是否有早餐上门的诉求，后来又问了老主顾。一周五天每日早晨早餐不重样，时间久了再加上主顾互相介绍，也有了稳定的客源。而送餐的事就交给了文俊辉和全圆佑。

 

他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全圆佑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文俊辉在教育学。每天早晨送完餐后，他们总会在下一个路口会和。然后一同去赶早八的课。

 

早上的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撑到午时，最后的大课结束立即从楼里冲出去食堂抢个好位置。排着馄饨的队，全圆佑把下巴抵在文俊辉肩上，文俊辉微微侧脸去看他，眼前人戴着眼镜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微叹

 

“好困”

 

“昨晚没睡好吗？”

 

“嗯，家教那边补课昨晚补超时了，回去又帮着收拾了今天的菜，睡得晚了点”

 

“今晚吃完饭早点睡”文俊辉歪了歪头，让边上这个勤工俭学的人能短暂的至少舒服点的逃避一下现实

 

“想吃你做的菜了”全圆佑睁开眼直起身，笑眯眯的看着他

 

“阿宽要吃红烧肉，还要给我姐做鸡汤，那再给你做个猪蹄？”文俊辉掰着手指头在念叨，红绳从袖子里若隐若现

 

“猪蹄不是小啵爱吃的吗”全圆佑盯着他动来动去的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手腕的骨头突出的明显，红绳有点松往下落，冰凉的手覆上，把珠子转了上来，抬头和文俊辉对视

 

“很好看”

 

文俊辉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全圆佑的手，然后把他的手牵到自己口袋里取暖。人来人往，喧闹吵嚷，冬天好像太冷又好像给人机会互相紧挨，说不上来该不该喜欢冬天，可是时间就是如此恰好。

 

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半，骑上车往店里去。简单清爽在一众红红绿绿招牌里突出的崔个饭来的店灯火通明，只是店门把手上早早挂上牌子：今晚暂停营业。

 

小窗口那里还开着，做了盒饭备着，老主顾来了还能有得买。尹净汉和崔胜澈合开店的时候，一个看中对方做饭的手艺，一个看中对方做生意的鬼点子。选店宣传搞外卖尹净汉包了，崔胜澈带着同乡做大厨，弟弟妹妹们帮着打打下手。

 

屋子里拼了两张大桌，后巷里能看到烟火上升，想来崔胜澈已经在做菜了，尹净汉在账台算账。阿宽和小啵对坐在角落的桌子里做作业，桌上摆着切好的苹果。

 

文俊辉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我们回来了”。尹净汉抬头看了看，轻轻嗯了声，摸了摸文俊辉的头，文俊辉取了门后的围裙径直去了后厨帮忙。

 

全圆佑走上前轻轻在尹净汉边上放了杯热水，不善表达的人总是不动声响。尹净汉抬头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眼前安静的人。把账本合上

 

“圆佑怎么总是跟我没话说，话都跟俊尼说了？”

 

全圆佑低头笑笑“嗯”

 

“谢谢你，你送的红绳俊尼很喜欢。”尹净汉拿起那杯水吹着气小声说，扭头去看后厨，一米八的弟弟挤在后厨的洗水池前洗菜。

 

家里女人多，但会做饭只有他和阿婆，阿婆说你要保护好姐姐妹妹。他就如此的践行着，从连煎个鸡蛋都会被油溅到到后来能够把有限的食材发挥最大的作用。这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也要有很多很多的爱。

 

“俊尼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只是不多说。谢谢你让他也有了哭出来的秘密世界”尹净汉看着那个后厨两个人的背影，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她的腿上盖着崔胜澈的外套。

 

全圆佑一怔，原来文俊辉这个姐姐什么都知道。他点点头去到后厨帮忙，和文俊辉站在一起。崔胜澈笑骂了句要转不开身啦，却又递去一件围裙。柔黄色的灯光下，家是语言里藏不住的笑意，是书本上倒映着挨着脑袋的影子，是带着笑意的注视，是爱。

 

饭菜上桌，满满当当八道菜一道汤，小孩子们在欢呼又规矩的坐好，等哥哥姐姐们坐下先动筷。崔胜澈举杯——

 

“今日胜昨日，明日赢今日，日日是好日，干杯！”杯子碰撞，清脆的声音，开吃。

 

文俊辉和全圆佑坐在一起。尹净汉和崔胜澈挨着，弟弟妹妹们坐在一起。文俊辉环顾了下四周，明年的这个时候应该会再添一把椅子，会有新成员加入，这个家只会越来越热闹，他们不会再是孤伶伶的人。

 

思索之间，恍惚好似看到阿婆也在身边笑着看他们吃饭耍闹，四方的桌子，也是摆了个空碗，那是他们三姐弟妹无言的默契。

 

想着想着眼睛发红，索性低头吃饭。全圆佑应是猜到了什么，凑过去小声地和他说，晚点一起去洗碗。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不肯让人看到一点发红的眼睛，喧闹之间轻轻呼出一口叹气。

 

简单的家宴如日常那般，吃完高中生们继续写作业。尹净汉把账本拿到了弟弟妹妹边上，共享一点灯光。崔胜澈去杂物间算库存，年末了总归会有些大单子。全圆佑和文俊辉去洗碗。后厨不大，两个人恰好转得开，兴许是怕冷着，也许是想给人空间。尹净汉路过取水的时候，带上厨房的门。留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给他两。

 

无言流水线，一个涂上洗洁精抹干净，递给下个人冲水沥净放置整齐。放下最后一个碗的时候，文俊辉取下手套，抬头去看灯，老旧的黄灯瓦数不足，照得一屋子的暗黄。但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看灯，因为阿婆总说有光就有希望。所以即使那样苦的日子里，仍是允许他拉亮那盏旧台灯。

 

"俊辉"

 

"嗯？"低头去看身边的人，回应他的发问。还没说出下句，唇上就轻轻落下一个吻。面前的人撑着洗水台歪头去看他。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呢，在思念在忧心。一个吻也许也无法解决什么，可是就是想告知他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文俊辉懵了两秒，转身搂上对方的腰，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全圆佑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他很瘦骨头摸着明显，于是搂得更紧了点。南城的冬日入了夜就是刺骨的冷。

 

搂了很久，屋外崔啵走过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一声咚响，两人迅速分开，发现是一场乌龙，又笑出了声。全圆佑跟他十指紧扣，另一手伸到置物架上取出个包装漂亮的盒子，送给文俊辉。

 

"礼物，带回去看"

 

文俊辉接过去抬眼去寻他的目光，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对面的人预判

 

"别问我多少钱，家教挣的，就是想买给你"文俊辉笑了笑没说话，原来家教加班都是为了这个。不算轻的礼盒不知道是什么，但先拿起来抱在了怀里，然后把头抵在他肩上轻轻一句好。灯光拉长两人的身影，他们的影子看起来像在接吻，亲密又浪漫。

 

夜里回家，阿姐和阿宽同他说晚安。里屋的门关上，他轻捏脚步下床，套上件外套，把礼盒从袋子里取出来。坐在床铺上小心翼翼的拆开，打开盒子才发现是一盏漂亮的台灯。

 

乳白色的伞状灯罩，墨绿色的底座，金色的拉环。他插上电，微微使劲一拉，柔白色的灯光就洒在被单上，明亮干净。

 

好像天上的月亮，漂亮纯净。盒子里还有一张全圆佑写的纸条，他拿到灯光下——

 

「俊辉，我想你应该拥有一盏属于你自己的台灯。或许你可以关上那盏属于阿婆的台灯，回答她"Goodbye Grandma，we will try to keep it down"」

 

那是老友记里的故事。秋天的时候，文俊辉迷上了老友记，十季的内容，终结于2004年。文俊辉拉着全圆佑在无课的空档里一起窝在机房里看。在冬天快来的时候补完了整十季。

 

有一集里哈克先生离世，钱德勒去到楼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感慨人或许来去赤条条。但又明白自己有朋友有爱人，走的时候关上了最讨厌他们发出声音的哈克先生家的灯。他说

"Goodbye Mr.Heckles , We will try to keep it down（再见哈克先生，我们会尽量保持安静的）"

 

那个时候他和全圆佑一起看完了这一集。文俊辉说钱德勒应该很怕自己老了会如此吧。

 

全圆佑给了他另一个回答，钱德勒是用这样的方式回答哈克先生，你仍是有人在乎的，被记得的。这盏灯名为告别，但那个记住的灯会在楼上一直亮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

 

如今他确实要关掉属于阿婆的那盏台灯，告诉阿婆我不曾畏惧将来。他摸上那盏老旧的台灯，边角已经有了缺口，岁月的污渍留在灯柱上，小时候贴上的贴纸早已泛黄。

 

阿婆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关上这盏灯。于他而言，从小到大那都是阿婆的另一种温度。他轻轻开口像是对阿婆说又好似对自己说

 

"阿婆，我那一日看一部美国的电视剧叫做老友记，里面主人公菲比说她遇到一个婆婆离世，她和孙女说你去拿酸奶，我去拿鸡蛋。我们在收银台见。我们以后也在人生的收银台见吧"

 

we will meet at the check counter. 

 

"晚安，阿婆"他伸手去按下那盏台灯的按钮，屋里只剩下手里那盏新台灯发着新光，他把灯放在枕边，今晚他要伴着这灯光睡去。

 

梦里是模糊的光线，下了晚课的少年奔跑着从楼道而上，穿过拥挤的过道，永远昏暗的灯光，好像没有尽头的隧道，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怕黑。

 

撕拉——有人拉开一道铁门，灯光从屋里倾泻而出，那是隧道的出口。

 

阿婆站在门口冲他挥手

 

“辉仔，朝前看，朝光亮去”

 

 

04 望舒

南城的冬日好像总是去得很快，等到新年的时候天气温度开始回升又骤落。细雨连绵的日子也会来得很突然，空气中漂浮着水汽还有泥土的味道。说不上来是清新还是洗涤旧日的气味，但这样的日子总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是了，也是一种更新。

 

崔啵和阿宽进入高三的最后半年，那是属于高中时代终结的倒计时也是新生的一个迎新时。

 

尹净汉日渐显怀，嘟嘟囔囔和弟弟说自己胖了不好看了。文俊辉笑她容貌焦虑，然后在春假的第一天给她的阿姐买了件白色的羊毛大衣，那是他攒了有一阵子的打零工钱。尹净汉说他浪费钱，却又每一日穿着新衣搭着那件红色的百褶裙，站在台阶那里收拾着门口的花。别人夸她好看，她就笑吟吟的说这是我弟弟买的。

 

无风的时候，南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笼罩着冬日的哀愁，但文俊辉看着贴上的春联，福字，他总觉得何苦看天气的脸色，不如自己加一层柔光滤镜。

 

人总要带着滤镜才能面对生活一些也许并不太友好的时刻。

 

辞旧迎新的新岁在鞭炮和烟花声中悄然而过。大年三十他们在那家小小饭店里一起守岁，方方正正的电视机屏幕里2006的春晚，《吉祥三宝》一炮而红，崔啵和阿宽耍宝拉着文俊辉跟着摇头晃脑的唱着。

 

年前崔胜澈淘了个二手的相机，把他们拿着可乐瓶当麦克风的时候记录了下来，还有两个举手捧场的背影。

 

05年流行歌串烧，twins唱到《见习爱神》的时候，文俊辉转过身对着全圆佑唱

 

"我想问见习爱神如何养成，我爱的他要怎么样才不会再慢吞吞"

 

身后微醺的人乎得脸就更红，然后他学着老友记里的主人公的语气，拉过文俊辉在他耳边说

 

"When you want to find a shoulder to lean on, tell me , I will be right there." (如果你需要一个肩膀请告诉我，我马上到)语气轻呼落在文俊辉的耳边痒痒的

 

文俊辉转过头用手挡住嘴形回答"I like it because I love you too"（我喜欢的因为我也爱你）。胜宽喊着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他们笑了笑举手投降说在定今晚谁洗碗。

 

《难忘今宵》的歌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跑出家门去放烟花，尽管是小小的仙女棒，烧开还有刺鼻的味道，但就好像是没长大的小孩亦或者他们本就可以是小孩，在夜空下转圈喊着新年快乐。

 

千禧年之后的第六个年头来了，春天的时候，全圆佑确定了保研争取日后留校做老师，教育学的文俊辉开始忙于实习。市里的重点高中招了他做历史老师实习，但要留下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经济上仍是紧巴巴的，有一种说法是刚刚好。真的是刚刚好的收入刚刚好的花销，存钱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要上大学的、还没工作的、马上到来的新生命，这些本不该是负担也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好事，但落在一个极速发展的年代里这是压在肩上的生活的催促，急迫得很。

 

崔胜澈和尹净汉一点也不敢放松，天气回暖的时候，他们开始拉长营业时间。原本晚上9点关门的店延长到夜里12点，迎接那些在城市里急寻宵夜的或许和他们一样需要逃生口的打工人。

 

睡眠的时间被压短，小店的夜晚被酒味、喧闹叫骂声充斥着，文俊辉和全圆佑空了就去帮忙，踏过瓜子皮碎纸，小心翼翼绕过空酒瓶帮忙送菜收拾，留在地板上的酒渍....文俊辉总有些隐隐不安，全圆佑安慰他总归是为了搏个好日子。况且他的实习也如是的加班加点，其实大家都一样。

 

夏天的时候，弟弟妹妹们毕业了。高考的雨季落了好几天，在不安和兴奋中，高考成绩出来了。

 

他们一起聚在小小的收银台，围着电话，扩音器报出来一个又一个分数，整齐的写在被匆匆撕下来的烟盒纸上，分数越报越高，在欢呼声中崔胜澈大手一挥说了句今晚每桌送瓶免费的青岛啤酒。

 

尹净汉靠在桌旁，她身子沉得厉害，笑着笑着又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文俊辉伸手去替她抚去泪水，冰凉凉的触感他想起阿姐辍学那一天那个冰冷的门把和房间里属于尹净汉的高高书架。他和阿宽轻轻抱着她。文俊辉小声的说

 

"姐，你辛苦了。"

 

七月底，夏日的炎热在寂静的高中校园晚自习里蔓延，天花板上的三叶风扇吹开热风，学生们桌上的试卷吹开一角，文俊辉盯晚自习的时候偶尔会从教案里抬起头，他好似能看到一种叫做未来的东西。

 

下课了他骑车出校门，全圆佑就在路灯下等他，他把这件事说给他听。全圆佑点评他简直是天选的祖国花朵的最佳园丁。文俊辉反驳他也是，明明他也在朝留校做努力。

 

全圆佑还没得及回答，两个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他们诧异的按下接通键。手机里是尖叫吵闹和玻璃砸碎的声音还有弟弟妹妹扯着嗓子慌乱的声音

 

"哥，你们在哪里！"

 

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膝跳反应，蹬上自行车就往店里赶去。到店门口的时候，店里依旧灯火通明，门口却停了警车，碎掉的酒瓶玻璃铺开在店门口延伸到屋里，绿幽幽的碎片在灯光下有一种诡异的诱惑感。

 

他们没想太多从台阶上堆着酒箱里直接各自拎了空瓶子就往屋里走

 

警察在做笔录，隔壁店的陈姨在帮忙复盘经过，简单几句话就说出一场闹剧

 

"他们这几个小混混来吃饭喝酒，喝多了。今晚小尹不太舒服，小崔就想早点关门打烊。过去沟通还没说几句，这几个人就闹起来，都没来得及拉架，就把酒瓶子往小崔头上砸，小孩子都吓坏了……"

 

文俊辉把手里的酒瓶子攥得更紧了，太阳穴一直在跳，屋里没有任何家人的身影。

 

"陈姨"声音发抖的喊了声，陈姨转过身子，拍了下大腿，"小全小文快去医院，你们姐姐要生了，都在市第一医院了"

 

砰，酒瓶子落在地上炸开了一地，文俊辉和全圆佑冲出，台阶被踩得咚咚响。夏天的燥热变成一头冷水唬得人心慌，文俊辉只觉得脑袋里在尖叫。

 

妇产科在医院三楼，越往上走文俊辉只觉得腿软。全圆佑拉着他往前不停赶着，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阿宽喊了声哥跑上来躲进文俊辉的怀里，卸下了强作的伪装，在文俊辉怀里哭出声。文俊辉抱着她说不怕不怕，手却一直在发抖。阿宽衣服上沾到了崔胜澈的血，抬头去看受伤的人脑袋上贴着厚厚的绷带，血色透了出来，看到他们想要起身又没力气，被崔啵扶着站了起来。

 

手术室的灯亮着，文俊辉和全圆佑走过去，书上说企鹅总会围在受伤的企鹅身边。此刻他们围在一起紧紧挨着，七月的夏天医院却有一种说不来的冰冷。

 

"你姐被吓到了，羊水破了，算早产，在刨腹产，提早了十几天。我没事，不算严重，别担心啊。"崔胜澈虚虚扯了一下嘴角，但在文俊辉眼里此刻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全圆佑抓着崔胜澈的手，他们的大哥此刻衣服上混着血渍和酒味，发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崔啵指了指他的头说缝了七针，说明了这场闹剧的恶劣程度。崔胜澈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来钱包找到卡，塞给全圆佑说去取钱把住院费都交好。全圆佑点点头又摸了摸文俊辉的头带着崔啵下楼办缴费。

 

文俊辉和阿宽坐在崔胜澈边上，一左一右。他们拉着手，没有人说话，红色的手术中灯光亮着。深夜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偶尔路过的医生护士和哒哒作响的秒针。冰冷的银色的大门隔开世界。写作文的时候说安静到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此刻这里就是如此。

 

努力的尽力的保持着理智，亮白的灯光下拉长的影子，从三个人再变成五个人，门开了。护士手里抱着宝宝出现在门口，拿着纸张念着尹净汉的家属。他们一拥而上

 

"我是他的丈夫崔胜澈"

"我是他弟弟文俊辉"

 

虽然阅家属无数，但此刻眼前人混乱程度确实让护士也懵了几秒，随后向前一步，襁褓里是在睡梦中的婴儿，睫毛长长的一看就是随了崔胜澈。

 

"恭喜呀，是个女孩，6斤，很健康，来抱抱吧"

 

哇！崔啵和阿宽拉着手往前去看这个小女孩，文俊辉松了口气，全圆佑搂着他的肩。他们看向崔胜澈，只见他不断的把手往衣服干净的地方蹭去，好几下之后才小心的抱了过来。

 

"你好呀，我是爸爸"

 

文俊辉看不得这个场面，鼻子直接发酸。崔胜澈又抬头问"净汉呢"

 

"妈妈在里面最后检查一下，一会就出来了，别担心。你们谁跟我一起下去去病房"

 

"翰率、圆佑你们跟着护士姐姐去吧"崔胜澈转过去安排，他要和净汉的弟弟妹妹在这里等她出来。

 

不舍得，目送他们带着宝宝下楼，脸上挂着下不来的嘴角，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再打开了，盖着厚被子的尹净汉出来了。

 

轮床的咕噜声停住，他们跑上去。尹净汉虚弱的说不出话，崔胜澈牵住她的手不断的说辛苦了，对不起。被送去一个没事没事的安慰眼神。到了文俊辉这里，偷偷伸出手比了个耶

 

文俊辉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阿姐有点慌问他怎么哭了

 

文俊辉给他掖好被子跟着轮床走"也就只有你了，这个时候还能比耶"

 

"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尹净汉"

 

生活好像就是起伏也算是勉强公平的，恐慌的一晚唯一的幸运小事是病房全满结果反倒是让他们捡漏到了本是更贵的二人间。隔壁病床还空着，此刻他们聚在一起，全圆佑、文俊辉和夫胜宽在收拾着刚从家里拿过来的婴儿用品，崔啵打了水给换完衣服的崔胜澈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渍。宝宝在尹净汉身旁躺着，很乖。尹净汉看了很久嗔怪了声

 

"怎么这么像你，尤其是这个眼睛和睫毛"

 

"不好吗，姐夫多好看呀"胜宽在边上接话，他们一起去看宝宝，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取个名字吧，净汉"崔胜澈坐在床边温温柔柔地笑着

 

"让大学生取名吧，我想不出来"

 

大学生说的是文俊辉和全圆佑，一个教育学一个汉语言学，理论这个时候不能输。挠挠头又四处张望

 

"哥，这里没有新华字典"胜宽叉腰打趣他们半天憋不出个字，屋里笑啊笑，挥去一晚的阴霾。

 

过了一会，文俊辉说"叫望舒吧，崔望舒"

 

崔啵让他展开说说寓意，全圆佑接上话"谁为须张烛，凉空有望舒，月亮的意思"汉语言文学没白读呀。

 

尹净汉看了看怀里的小孩，又抬头看着文俊辉笑了说好呀就叫望舒。

 

“那小名就要叫舒舒，舒舒你好呀。”

 

弟弟妹妹们围着小声的送去祝福。深夜里，尽管真的不愿意，但崔胜澈还是得跟着全圆佑去警局做案件记录然后要回店里做明日的饭菜带到医院。几人商量了一下，今晚文俊辉陪着尹净汉，让崔啵和阿宽去店里先做打扫再把店门锁好，陈姨已经帮着他们盯了许久。明日再轮班来照顾尹净汉。

 

病房里就剩下文俊辉和尹净汉。文俊辉不肯去睡觉，搬了把椅子固执地守在她们两身边。只是迷瞪了一小会尹净汉就睡不着了，身上的刀口隐隐作痛。姐弟两一起去看望舒。换完药四下无人，文俊辉收起给尹净汉干裂嘴唇涂水的棉签，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条红绳，红绳上是一颗小小的长命锁黄金。

 

他给尹净汉纤细的手腕系上，黄澄澄的小金坠在灯光下闪了闪。

 

"送给舒舒的，妈妈先帮她保管吧"

 

尹净汉伸手细细抚摸着，轻柔开口

 

"什么时候买的"

 

"半个月前，还好我一直带在身上，没错过做舅舅的第一时间"

 

"很好看"

 

"噫，你今天怎么不说我浪费钱了"文俊辉逗他阿姐，往常这个时候他阿姐总要训他乱花钱

 

"因为这是你的心意，也是送给我的祝福不是吗"净汉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时间这样的产物未免太快，快到她弟弟忽然就长高到一米八几，快到她们成为了家人快要18年，快到她们失去阿婆又拥有了家里的新成员。岁月总在不声不响的倒影着爱。

 

"辉仔，我最近做梦，梦到你的小时候了。你说她要叫望舒，你给了她最好的祝福，多谢你"

 

病房里只留下一盏灯，文俊辉听着他阿姐温温柔柔的声音，抬头忍住眼泪。他的阿姐真的是个太聪明又太温柔的人了。

 

孤儿院的院长是个五十岁的奶奶。市里拨款下来的孤儿院，坐落在南城不算太偏远的地方。院里有一片草地，上面有各方资助拼凑而成的滑梯、木马，构成那些孤单孩子们的童年记忆。

 

五岁的女孩留着到腰的长发，漂亮的如洋娃娃。她站在草地中间，带着弟弟妹妹们玩篮球游戏，聪明懂事得超出这个年纪。

 

奶奶带着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站在草地一侧，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小朋友。女孩抬起头去看，看到叔叔姨姨和她上眼，她低下头，篮球滚回到她的脚下，轮到她发球了。她把球捡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沙尘然后不动声色的朝着陌生人的方向丢去。

 

篮球落在漂亮得体的阿姨脚边刚刚好的程度，女孩转过身对着直比她小几个月的弟弟阿杰说去捡球啦。男孩跑了过去，最后停留在那里，大人蹲下身捡起球和他对话。只有奶奶站着看着她，她看不清奶奶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这个办法百试百灵，阿杰要有家了。

 

奶奶不是不是知道她的主意，也曾和直接的和她说"净汉，你也可以有个家的"。她总是摇摇头，她总觉得她可以再等等，或者就一直在这里。

 

从小她就在这里了，也没关系。时间飘然而过，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少，她总是一样的办法给弟弟妹妹们找到家。

 

奶奶后来也放弃了，总会给她买冰淇淋，然后他们一起坐在台阶那里看着来了又去的大人牵着小孩离去。即使只有五六岁但她知道不应该怪大人后来不选她，越大的孩子记忆越深怕是越难真正亲近，大人们总有的顾虑。但她百分百理解，因为无私的爱是不该去批判的，以任何角度都不可以。

 

六岁那年的十月，奶奶的好朋友来院里玩，给小朋友们缝了好看的挎包。金秋黄昏的时候，这个阿婆蹲在了她的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家。

 

落日余晖刺得她眼睛发酸，但她的眼里也有了好看的光，她抬头去看奶奶站在不远处，冲着她点了点头。她牵起阿婆的手说好。

 

第二年的夏天，她和阿婆来孤儿院把新做好的挎包送给新的小朋友。她等阿婆寒暄完回家，站在台阶上看着男孩在轻轻推着一个小女孩荡秋千。秋千荡得不高，女孩笑得咯咯响。有叔叔阿姨跟着义工来了，还没等义工开口，小女孩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还好不算太高，应该无大碍。

 

尹净汉站起身，她听到男孩说"别哭，你最勇敢了"。女孩没再哭泣，只是伸着手怕手里破皮了，眼前的女人视线从男孩身上移开落在女孩身上。男孩跑走了，义工姐姐在他身后喊着"辉仔，别跑"

 

近乎一摸一样的招数，尹净汉一看就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她。

 

那一日要回家的时候，尹净汉停住脚步站在路灯下，把手攥得紧紧的，鼓起勇气小脸通红去看阿婆。

 

阿婆问她怎么了，她说

 

"我们可以带辉仔回家吗？"

 

可以吗？尹净汉从来没跟阿婆提过任何要求，她总是听话懂事。但此刻她也想给曾经的她一个家。

 

夜色下沉月亮已经爬到半空，阿婆牵起她的手，她们一起回到孤儿院里去接文俊辉回家。而后就是第三年，夫胜宽也回家了。

 

胜宽还没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文俊辉曾经"丢"过一次。阿婆出去卖手工包，文俊辉和院里其他小孩玩捉迷藏，躲进了院里角落里废弃的杂物间。把门关上的时候，外面的门栓松动莫名就锁上了。位置太偏僻，如果不过去根本听不到声音。

 

等到小朋友找到尹净汉说文俊辉丢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7点多。尹净汉跑出门，一层一层喊他的名字，惊得汗湿透了一整个后背。跑到角落里，瞥见隐藏在黑暗里的杂物间，像是会吃人的怪物，她咬了咬牙跑了进去，大声喊着文俊辉。

 

近乎是同一时间，她听见文俊辉哭声喊着阿姐我在这里。她飞奔过去，拆开门栓，从里面抱出来文俊辉。姐弟两个人在黑暗中大哭，文俊辉被困在黑暗里几近2个小时，此后开始极度怕黑。几乎说不出别的话，文俊辉只是一直哭着说太黑了太黑了。

 

尹净汉紧紧抱着他，擦去他的眼泪

 

"不怕不怕，阿姐在这。辉仔辉仔，你看我们还有月亮"尹净汉指着高挂在天空的满月，落了一地的月光像是银河拥抱着他们。

 

是啊，我们还有月光。别怕黑，月亮会落在窗台，晚风会吹到你，就像晨风很快也会来。月亮是公平的。

 

这确实是最好的祝福，送给望舒，谢谢你来到这里照亮大人的世界。

 

 

05 救生艇

2007年夏，望舒一岁了，周岁宴还是在早早打烊的店里，一家人聚在一起切了蛋糕，文俊辉抹了奶油在望舒脸上，跟着一起傻笑。这一年文俊辉和全圆佑毕业了，都算如愿，全圆佑留校读研究生做班导。文俊辉虽然没能留在重点高中，但去了初中部，也算是不错的就业。弟弟妹妹考上了省里的211开始住校。

 

日子应该算是好起来了，小店的生意依旧不错，崔胜澈攒了点钱，换租了一套两居室。弟弟妹妹去外地读大学，胜宽的房间留在尹净汉那里，崔啵和全圆佑搬去了老屋跟着文俊辉住，四舍五入不到节假日，也算是文俊辉和全圆佑两个人在住。

 

两个人乐得自在，尹净汉打趣他两是遂了他俩的愿。两人就是低头发笑不多说，弟弟妹妹长大了也看得懂。有次崔啵问文俊辉我应该喊你哥哥还是表嫂……

 

文俊辉……沉默许久，丢了个枕头给边上笑疯的全圆佑。

 

像大学一样，全圆佑下了课就骑车跨过街区去学校等文俊辉下晚自习再一起骑车去店里帮忙。那日全圆佑看文俊辉出了校门，又盯着一侧角落许久走上前问他怎么了。文俊辉低了低头说以为看到那只流浪猫了。

 

全圆佑被他没头没尾一句话说得有点懵，又问他要买火腿肠放那边吗。文俊辉说等下次真的看到吧。

 

他们骑车一起走了，店里今天打烊早他们径直回了家。文俊辉去厨房做宵夜，两份方便面加点菜和鸡蛋。全圆佑贴在他身上，和平日里的高冷形象一点都不一样。面熟了，文俊辉关上火，转过身，搂住全圆佑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

 

全圆佑顿了顿，把手撑在厨房台上小声问他怎么了，有点反常。

 

文俊辉笑出声，闷声道奇怪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这么爱撒娇。全圆佑下巴抵在他头上

 

"因为喜欢"

 

文俊辉想这个人真的太会告白了，要么不说要么就是让人心动到不行。

 

"我给你第一印象那么高冷吗"

 

文俊辉抬头对上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睛，他们对外一直把感情藏得很好，除了家人无人知道。但文俊辉总觉得全圆佑的眼睛里是能装得住爱的，那些望着他的眼神里他能真实的感受到爱是动人的。

 

和全圆佑第一次见面是在所谓的双方家人见面会上，那个时候尹净汉跟崔胜澈刚确认关系。文俊辉已经跟崔胜澈很熟了，再去吃饭的时候，崔啵拉着他讲"崔胜澈去接我表哥了"

 

"表哥？"

 

"嗯嗯，我表哥叫全圆佑，也考到S大了。跟我们一起住，他叫全圆佑"

 

好像缘分就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全圆佑三个字刚落音，门被推开，风铃响了，他看到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年，白色的T和牛仔裤，干净利落站在门口。

 

大人们总有一个感觉年纪相仿的人总能玩到一起，虽然文俊辉对这个理论不予赞成。但他和全圆佑确实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口味兴趣都很像，没多久两个人就成了上下学形影不离的人。全圆佑那些不懂事、逗人的时刻几乎只在文俊辉这里被收纳完好。

 

文俊辉觉得于他而言全圆佑是特殊的，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偏心，是不是大了一个月或是东道主心态在作祟，他就是想把好东西多分享一点给全圆佑。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喜欢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冒出头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如何收回一点特殊。

 

大二那年，学校社团联谊会，喝酒喝到半夜11点。尹净汉在他享受大学时光这件事上素来是不多说什么，只是知道文俊辉兴许喝多的时候，拜托了还在店里的全圆佑帮忙去接一下。

 

全圆佑把他从教室里带了出来，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吹风醒醒酒，边上的人不算烂醉。絮絮叨叨和他说讲教育学理论，全圆佑也惯着他说好啊，那文老师觉得教学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公平，对学生不能偏心"文俊辉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全圆佑捏了捏他脸，那句你是个好老师还没说出口，他看到文俊辉坐直了眼镜亮亮得，突然就搂住他的脖子，把距离拉得好近

 

"但是，

 

我偏心全圆佑，不知道他知道吗？"

 

全圆佑忽然心就跳得很快，深夜的校园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坐在繁星月亮下大树落下的阴影可以遮蔽住他们

 

全圆佑问他什么意思，文俊辉伸开手，把自己落在全圆佑的怀里

 

"我好像喜欢全圆佑"

 

时间好像是静止了，空气里声音是消失的，心动是一瞬间的，以为没有后文。全圆佑手抚上他的背，回答道我也是。

 

文俊辉没说话，几秒之后笑出了声，起身看着全圆佑

 

"喂全圆佑，我没有醉哦"

 

夜色渐浓里，他俯上前，吻住面前呆掉的人的唇，是紧张的，紧张到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却被人握住手然后十指紧扣。接吻是什么感觉，干涩的嘴唇和绚烂的盛夏，一点也不冲突。如何确认心意，也许共享同一频率的加速心跳就可以。

 

眼前的人又去寻他的唇，落下一个温柔绵长的吻。文俊辉轻轻打了一下他说面都要凉了。全圆佑只是抱着他，他能感知到文俊辉今晚有些许不开心，但他不愿意说他也不会要求他。他知道文俊辉喜欢什么，那就给什么。

 

"真的输了，早知道你当时暗恋我，我就不先告白了"

 

"嗯嗯，我是个哑巴"全圆佑回应他，他何尝不知道要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于面前这个人而言有多难。

 

他知晓文俊辉的童年故事，知晓他怕黑。他知道文俊辉把一个可以不懂事的小孩留在了一个孤儿院里，把十九岁的自己过早的变成了大人，却又很好的伪装着自己。但是他希望文俊辉在他面前可以卸下负担，至少成为他自己。

 

至少在全圆佑这里，文俊辉可以无条件的拥有给生活的无限期假条。

 

Fall in love. Rise in love.一段好的爱，不是只有沉沦的甜蜜还有升华，是灵魂的契合。那晚又折腾到半夜，文俊辉躲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叹息，全圆佑摸着他的头，想要说什么，又被文俊辉打断

 

"全圆佑，我每时每刻都在同自己说我拥有很多很多爱。"床头那盏台灯发着亮光，两人没再说话沉沉睡去。

 

深秋时节，夜里寒露重。盯完学生的晚自习，从楼道而下，学生三三两两从他边上而过。抬头望去校园里的大树已经开始落叶，枯叶攒在地上伴着未干的雨水，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穿过小道是学校的后门。往常全圆佑都会在这里等他，学生很少从这里走，边上的巷子只有几盏昏暗失修的路灯，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有小吃店开着，夜晚里则是寂静无人。

 

他今天早早的给全圆佑发消息说下了晚自习可能组里还要开会，让他去店里等他。此刻他站在这条巷子里，四周是紧闭的门店，他看着地上的倒影。从他出校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准确来说，这半年里，他已经看到很多次了。常常是遥远的注视，偶尔对视上则会看到一个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黑暗。

 

有些猜测他自己证明就好，有些事情他自己面对就好，他不愿意全圆佑去陪他见证如此抓马堪比狗血电视剧的瞬间。

 

对方的衣角从屋旁露出，空荡的巷子里回荡着文俊辉的声音

 

"你出来吧"

 

安静三秒之后，有人从墙后缓慢走出，局促的看着他。面前的女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上挑的眼角，像猫一样深邃的眼眸，文俊辉同样如是

 

"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是吗？"

 

疑问得到了回答，时间得到了静止。月亮拨了几缕清光落在他们之间，好似岁月的长河讲着人生的注脚。

 

全圆佑进门的时候，尹净汉直接把手里的玻璃杯炸到了地上，玻璃碴子碎了满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尹净汉，发如此大的火。崔胜澈拉住要上前的他，摇了摇头

 

“她有什么脸来找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尹净汉看着对面低头不语的人，眼泪从她眼眶而出，声音几乎发抖

 

文俊辉靠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桌上。沉默了一会， 俯上前抽了抽桌上的餐巾纸。他走到尹净汉的身边，弯腰帮她擦去眼泪。随后蹲在她面前，像是在哄小孩，轻轻柔柔回应道

 

“我知道，我没有答应她。你别哭了，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她。"

 

尹净汉抹了抹眼泪，起身和文俊辉去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他们蹲在地上头挨着头，小心翼翼的捡起碎渣丢进垃圾桶。崔胜澈转过身用全圆佑讲

 

“回去再问俊辉吧，他要是不想说你就等等。说是他今天见到他亲生母亲了，在学校门口那"

 

全圆佑一怔，脑海里跳出来那句没头没尾的流浪猫、今天别来接我了……都找到了答案，这个人又在独自面对很多事。

 

回家的路上边上的人只是低着头沉默无言，抓着他的衣角。全圆佑伸手牵住他，往常文俊辉的手总是暖和的，今天却是冰凉的。简单洗漱之后，一起躺到被子里。和几年前一样，文俊辉背对着他。全圆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想说就不会问。

 

只是最后从背后拥抱上去，随即收到回应的手，紧紧抓着他，身子后退往他怀里去，他们贴得紧紧的就像受伤的企鹅得了庇护。

 

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全圆佑翻身下意识放上手臂却没碰到想要的人，睁眼身边被子里空荡荡。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线，他起身走去开门。文俊辉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他走过去坐在一旁，桌上摆着烟盒，看起来是还没抽。

 

拆开包装，拿出一根烟递给文俊辉。刷，火苗一簇，点燃烟头，白烟丝丝间，眼前的人眼睛蒙上水雾。他伸手去帮他擦掉，听见他开口，声音遥远的像是在讲一个很久很久的老故事

 

“孤儿院的时候，奶奶问过我还记得妈妈是什么样的吗？我说不记得了，但其实我都记得，我和她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

 

"嗯"全圆佑搂住他，继续听他说

 

"我是她捏在手里的一张牌，见不得人的私生子。结果她好傻啊，被人得了重病的妻子搞，说算命大师说我不吉利。喂马上21世纪还有人信诶。但人也真信了，熬到人正室油尽灯枯，她可以登堂入室，结果男方家里人所谓的宗祠都这样说，她破不开这个局。索性就把我丢掉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吗？她女儿白血病，她又想起我来。一家人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最后几句已经要说不出来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最后几个字。他苦笑，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在全圆佑手背上。全圆佑替他拭去泪珠，吻上他眼角的痣，把他拥入怀中，倒在沙发上，文俊辉紧紧的抱着他。

 

那是他此刻的救生艇。

 

长长的叹息和喘息之间，全圆佑在他耳边一遍一遍重复

 

"文俊辉，能遇到你是我们的幸运"

 

 

06 I love you everyday

生活好像那盏明灭的台灯，暗明不定。人如渡河摸石，怎么瞧就是不真切。那是2007年的冬天，文俊辉得出来的结论。

 

再次坐在手术室门口，拉着尹净汉的手传递一点勇气，崔啵靠在墙壁那里，全圆佑和崔胜澈抱着手臂走来走去。鲜红的手术中的灯看久了会眼睛发疼

 

文俊辉只是盯到重影，另一只手因为刚刚打在墙上而红肿作痛。他无论怎么琢磨都觉得生活在跟他作对。他原本还在逃避生活给他的荒谬真相，又在面对生活下的战书。先是崔胜澈店里钱款周旋出了问题，再就是那一通电话。他能闻到自己生活在腐烂的味道。

 

要如何说起，接到妹妹学校的电话，知道她在学校边出了车祸。带上家人借了车，高速3小时，冲到医院。看到吃痛大哭的妹妹和腿上的纱布隐约渗出的血。崔啵在边上看到他们来如同海上得到救生圈。

 

撞人的不过是送货的司机，仰着头叽里咕噜的说着自己没钱报警抓我吧。文俊辉一拳上去，全圆佑还没来得及拉住，就落在男人脸旁的墙壁上。咚得一声引来四周侧目。胜宽喊了句哥

 

他松开抓着领口的手，转身去陪妹妹。对着全圆佑恶狠狠说"报警抓他！"

 

医生给他和尹净汉讲着X光片，白织灯下的白骨碎裂，名词捕捉下来就是"粉脆性骨折、钢钉、半年的康复期、手术修复"还有一句大概是近十万的治疗费。

 

他们坐在手术室外，崔胜澈和全圆佑安慰他们不要担心钱的事。然后走到一旁商量，但文俊辉很清楚这个时刻他和全圆佑积蓄都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2007年的十万，在他们这个温饱才达到刚好的家庭来说仍是个天文数字。手术可能是不止一次，陪护住院费，文俊辉觉得命运真的会开玩笑。

 

5个小时的手术，他们轮流和衣陪护在边上。深夜里他出去透气，听到崔胜澈和尹净汉在小声对话。崔胜澈说不行的话就先找同乡借。

 

尹净汉的抽泣声很清晰，她喃喃自语是我对不起你。

 

冰冷的瓷砖幽幽的冷气钻到后背，文俊辉长叹一口气，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给一个同在这家医院的人打去一个电话。

 

第三日，他匆忙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他让崔啵照顾胜宽，把其他人叫到了楼梯间。银行卡塞进尹净汉的手里，他叮嘱着先租房交好住院费……

 

还没说完尹净汉就反应过来，抓住文俊辉的衣服

 

"你是不是去找她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不要你做这样的事，我可以解决……"尹净汉声音提高，情绪激动

 

"是！我找了！但现在重要的是胜宽，是我们妹妹胜宽"文俊辉突然爆发，回声阵阵，全圆佑上去拥住他

 

对峙的画面里，文俊辉第一次冲着他的阿姐发火

 

"我是跟她做了交易，我们没得选了，尹净汉！"

 

尹净汉几乎泄了气，唔咽哭了出来。银行卡的数字反射着灯光。文俊辉做了一个交易配型成功救人的交易，价格十万，恰好能治好他的妹妹。

 

那十万块变成流水现金落进了医院收银台的窗口。漫长的拥挤的队伍里，有人祈祷有人焦灼有人哭泣，还有人麻木沉默。

 

夫胜宽清醒的时候文俊辉出现次数是最少的，病房后来换到了双人间，她谁都见过了就是不常见文俊辉，连带着后来全圆佑次数也变少了。她总以为哥哥学校脱不开身。直到有一日他问崔啵今天几号时算了一下已经是寒假了。

 

她看去在削苹果的阿姐，问我哥呢

 

阿姐手顿了一下，深呼吸后掖了掖她的被子，

 

"快了，就快回来了"

 

后来全圆佑推着文俊辉回来了，文俊辉冲她疲惫的笑了笑。在慌乱之中，她终于得知这个家的秘密和牺牲，哭泣之间文俊辉和她讲

 

"因为你是我们的妹妹"

 

文俊辉病倒了，莫名开始发烧。原本做完手术发烧风险极高，全圆佑几乎吓得整夜睡不着。一家人在这个局促的病房里，每一天都像是如履薄冰。

 

点滴如水一样的每日打着，文俊辉只觉得自己累到了极点整日睡着。偶尔醒来对上阿姐发红的双眼或是全圆佑紧握着他的手。更多时间里他只是不断回到睡梦里。只到有一日他梦到老屋

 

屋里暗暗无光是个深夜，沙发上的男孩面色潮红，盖着厚厚的被子。水杯、药堆在柜子上，那盏台灯不太旧打着一小簇光，应该是在发烧，头上放上了湿毛巾。

 

他看着屋里的摆设那应该是他10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生了场病，高烧好几日，阿婆跟着熬了好几日。男孩枕着阿婆的腿，阿婆轻轻拍着他。他难受，问阿婆

 

"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发烧"

 

"等辉仔长大了就不会容易生病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

 

"辉仔，日子啊得偶尔得等一等"

 

文俊辉站在那里撇了撇嘴，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的阿婆像是对着那个十岁的他说话，却又朝着他的方向，眯着眼看了很久。他没撑住蹲下来痛苦出声

 

阿婆温暖的掌心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抬头，阿婆只是对着他说了句

"辛苦了辉仔" 

 

屋外的晨曦渐渐明亮，是新的一天，总归是能迎来新的日子。

 

睁开眼是白茫茫的视野，努力适应光线。他看向窗外，那是初升的旭日。他慢慢转过头，他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全圆佑，隔壁床的夫胜宽。守床的崔啵，和刚来屋子里打开饭盒的崔胜澈尹净汉还有垫着脚尖看着父母的望舒。

 

他盯着家人的背影，脑海里响起来某日清晨，他穿过教学楼的过道，站在班级门口停住了脚步。今日早读是英语课，随机的口语练习短文，他听了一会靠在门口望去远处的青山，白云阵阵围绕，孩子们在念书

 

“I can love you for four days，

我能爱你四天

Spring, sumer, autumn and winter.

春夏秋冬

Oh, no! Maybe three days,

哦不！也许是三天

Yesterday, today and tomorrow.

昨天，今天和明天

How about two days?

两天怎么样？

Day and night.

白天与黑夜

Maybe one day is enough.

也许一天就够了

Everyday.

每一天”

 

终是这一日，他读懂命运的回声。不再纠结恐惧黑暗，会好的，迟早的。

 

你得等一等这日子，就像等一等生命的过客变成好友，等一等爱情的告白击中心灵，等一等我们变成家人，等一等好的日子再来见你。

 

就像黑暗里也会有月亮为你投来光亮，等一等太阳总会升起。

 

 

07 我有家人

2008年春节前，他们出院回家了。胜宽的康复可以在家里医院进行。回家的时候，尹净汉准备了火盆，说是听人说的跨一跨去去霉气。

 

他们互相搀扶而过。那一年的家里摆了许多寓意吉祥的好物，文俊辉第一次感受到尹净汉对于命运博弈的示弱。那一年的年夜饭崔胜澈做了一桌子的菜，他的店资金恢复了，也许是否极泰来，日子好像开始好起来了。

 

杯盏交错，新年到了。元宵后文俊辉让全圆佑陪他去孤儿院做义工。院长奶奶已经七十几，身体不大好了。人世间见一面就是少一面。

 

他们陪着孩子疯了一下午，他拿着彩带在操场上奔跑，全圆佑只是在一旁笑着看他，看起来很幸福。傍晚时分孩子们去吃饭了，文俊辉坐上了秋千。

 

"我要荡秋千！"

 

"好"全圆佑推着他，秋千越荡越高，他抬头去看今晚的月亮，好像再高点就能够到。秋千停止的时候，他转过身和全圆佑接吻。

 

"谢谢你，总接住我"如同他去做手术前，他撑不住和全圆佑说我太累了，全圆佑紧紧抱着他，一遍一遍和他说

 

"我在"

 

文俊辉怎么会不知道，手术的时候全圆佑在手术室外斥责那个女人。归家康复照顾，他的男朋友做得比谁都好。

 

暮色四合，有恋人牵着手去赶公交。南城今年温度回升的有点早，春光已至，新岁终达。

 

这一年还有一个好消息，南城老城区开发建设，老屋要拆了。狭小的屋企未来能换个稍微大一点一居室。那本房产证要更新，新的屋子主人却迟迟定不下来。

 

尹净汉说写文俊辉，文俊辉不同意说写胜宽。胜宽不愿意只同意写姐姐或哥哥的。掰扯好几日，终究文俊辉被说服了，阿姐说：“辉仔，你从未有过自己的房间。” 

 

“况且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六月他们合资又贷款咬咬牙买了一套小房子，尹净汉坚持要买，说她夜观天象未来就要买不起了。这些事上崔胜澈一直是百分百支持他她。

 

新房子在临河边，离城区不算近，所以价格上还能拿下。多年之后，面对高涨的房价，和繁华的小区商圈，文俊辉给尹净汉比了个大拇指，有眼光。

 

胜宽的腿养了一年总算是能正常的走路了，这一年奥运会开了，金融危机也有了，全圆佑留校了，望舒准备要去幼儿园了。

 

好在这一年平静的度过了，文俊辉常常觉得过去的事如一场梦，日子如列车一瞬闪过。直到有一日家里聚餐，尹净汉在桌上推来一张银行卡

 

"还给她吧"

 

文俊辉没再犹豫点了点头，他想也不必问钱从何而来，他知道阿姐从不希望他难过或是背着负担过日子。

 

再见面是在跨年那日，老屋附近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文俊辉给对面的人这张银行卡

 

对方原是有一堆关心的话要说，一开场便哑口无言。吞吞吐吐之下只能说出一句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和我做交易，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我……"

 

"我原是的"文俊辉平静回答"原是想要当作卖给你的。可我如今想明白了，人总得有对命运出牌的机会。我们这一家奔波至今都在和命运生活较量，如若是我能有对命运出牌的话，我也要搏一搏的。"

 

那些旧事里的曲曲绕绕他也不想追溯了，到此为止就好了。在病房里见到那个瘦弱的小女孩时，他心里一紧。因为化疗已经没有头发安静的坐在床边抱着一只布娃娃在看绘本，可能血缘真的是无法言说的。

 

他本就不是能狠下心的人，在那么一刻他总觉得要帮帮她。也许老天爷也是公平的，给了他如此一个交易的机会，顺理成章。

 

“你这样让我觉得亏欠你太多"

 

“本就是不是吗？你也应该抱着亏欠去度过这一生 好好生活吧别再打扰我了”文俊辉抿着嘴看着窗外，不再过多回答。人只有日日活在亏欠后悔的恐惧里，才能珍视身边人。

 

“是我对不住你”对面的人又在反复的念叨

 

“是，但你也只是做了个人生决定，我只是你出掉的那张牌。我尊重你”

 

"我常去偷偷看你，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但我没有办法...我...."

 

“你错了，不是的。我有家人的，我有很爱我的阿婆、姐姐妹妹，有很靠谱的姐夫和弟弟，很可爱的侄女，还有一个也很爱我的人。

 

我在这世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话音已落，不必再说，他起身椅子摩擦地面撕拉一声，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喝。

 

他推开那扇咖啡店的玻璃门，屋里的女人泄了气一样, 靠坐在那张精致漂亮的木椅里捂住脸在哭泣。他看着南城冬日里高悬的太阳，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就像他的人生，也许是苦尽甘来了。推开这扇门就不要回头看了。就像眼前的人张开着双臂，等他再多往前走几步。

 

他笑了笑，走上前收到一个用力的拥抱和耳边一句做得好。

 

对面的老屋就要被拆了，推土车的轰鸣声在街上回荡着，人们都在注视着那栋老屋的拆卸。落石尘土间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有恋人牵住彼此的手在望着旧事远去。

 

文俊辉看着老屋天线上的飞鸟被惊得飞过天空，他想起阿婆佝偻的背，被藏在楼道里的纸箱，想起拥挤的走道傍晚的饭菜香，楼道里回响着他喊阿婆的声音，想起阿姐漂亮的红裙，阿宽在院子里念着跳花绳的咒语。

 

他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离开老屋，可老屋一直是他的避风港。他从老屋里走了出来，也把老屋留在了心里。南城里，他一直都拥有家。

 

“走吧，我哥还有阿姐催我们回家吃饭了”

 

“好呀，一会路过前天那家超市给望舒买玩具吧”

 

“好”

 

2008年的冬天，时代在变迁，机遇在涌现。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只是抓住任何可循的机会努力的真诚的向上游走。南城里一户普通的人家，跨年乔迁宴正要开桌。有人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阿婆的照片，有人推开那扇窗，窗外是高树，是临河的好风景。

 

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家，和阿婆一起。

 

 

END

 

 

 

 

🌟无人区搜救员x地质工程师

🌟3.5w一发完

🌟万物有时爱意无限联文活动

🌟公路 HE

00

尖锐的电话铃短促地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崔胜澈刚拧下发动机正时链轮的螺丝，他抬眼扫向店外，天空是一种微妙的雾黄色，一片云都没有，太阳像是被晕开的蓝色水球，阳光变成没有形状的硫酸，刺得眼睛疼。

老旧的铁质大风扇尽力地工作，呼哧呼哧地声响伴随着卷入的热度在修车间里刮起横向的微型龙卷风。

但这样的风量落到崔胜澈身上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濡湿黑色背心，一抹灰和机油混合出的灰黑色物质从下颌一道划到咽喉。

崔胜澈站直起身子来，扳手在他手里打了个圈儿，他伸手扯过随意搭在旁边工具箱上那条洗得太多毛质都有些呲咧发硬的毛巾擦了一圈脖子，状似不经意地将眼神移到离风扇更近一些的等候区，那里坐着他正在修的这台坦克300的主人。

三十岁出头，有点小钱，话没停过，对着自己身边的女伴和他们的女修理技师聊烟聊酒聊车，刚刚话落到车的改装上，瞥了一眼女伴，张口就是改装花了十几万，他身边的女伴说这样改了会和原装有什么不同吗，不太懂诶，话的尾音荡出几个调，听的人起鸡皮疙瘩——崔胜澈用胳膊肘蹭了一下手臂。

落地二十万的车说什么改装十几万。崔胜澈挑了挑眉，就他刚刚看过的部分，穿无人区该改的地方没改，不该改的地方乱改，说改装大几万都属实是被人坑了。

“兄弟，明天开它穿泽维拉啊？”坐在店门口抽烟刚才听他吹牛逼搭过两句腔的Rita稍微侧了侧身，对着男人颔首问，“单车还是组了团啊？”

“单车啊，这条线我以前都领队穿了好几次了，熟门熟路，单车更方便。”

“是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每年来穿泽维拉的人这么多，你能全见过吗？”男人嗤笑一声，略带着一些调侃的语气试图逗一下这位漂亮的修理技师，他身边的女伴扯了扯他的臂膀，显然是感受到他话里的暧昧意思，有些吃味。

Rita笑了一声，仿若看不明白两人投射过来意味不同的目光一般，悠然地将烟屁股摁在地上碾了碾：“喔，只要是正常从桑托进，通过穿阿斯旺道去到米蒂纳威尔出去完成泽维拉穿越的人，我应该都见过，更别说你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男人闪过慌乱的眼睛，“——穿过了好几次的。”

“除非你是走未报备的非法穿越道路的，是吗？”

扳手丢进工具箱内发出巨大的金属清脆撞击声，在紧绷的氛围里如同预示危险的警钟乍然敲响，心虚的人如惊弓之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因力倒下的椅子发出的声响有让他猛地一颤。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刚把扳手丢回工具箱里此刻正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慢条斯理摘下维修手套的崔胜澈。

是在这块极端干旱荒漠气候区很少见的长相，这里的风沙和烈日不仅侵蚀道路和建筑，更是把长居于此的每一个人都侵蚀成粗糙的荒山，而崔胜澈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他的肤色平衡在白皙和黝黑之间一个微妙的程度，皮肤的粗粝感像来自胶卷成像，深邃眉眼中的凌厉光亮让人不敢久视，他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像极潜伏在沙坡中预备发动攻击的野兽。

“不好意思，”他说，“你车的情况比我想的要更复杂一些，今天可能修不好了。”

修不好了？什么意思？

男人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觉得妈的遇到黑店了这是要坐地起价，不就是换个轮胎解决一下发动机拉缸的问题吗怎么就复杂了？

刚才慌乱之下砸的场子需要找回，他骂人的话刚要说出口，就听崔胜澈慢条斯理却恰恰好压着他的话头说：“或者你去走报备，你要是今天能报过，那你的车子今天就能修好。”

属实是没想到崔胜澈说这么一句话，男人哑然，身边的女伴圈着他的胳膊，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崔胜澈，他一口气顶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梗着脖子道：“老子想怎么样要你管？你他妈没那个技术水平修不好，大把人能修，在这里装什么逼，老子一个电话——”

“可以试试看，”崔胜澈把手套丢到工具箱里，“看看有没有人帮你修。”

他说完笑了一下，干脆嚣张到底：“我说修不了，这里——我是指你能找到泽维拉附近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说可以修，你可以试试看。”

不是不会修，是不可以修，因为他说了。

“他妈的你——”

“老大——”

通讯室的门被轻巧地撞开，坐在带轮办公椅上的人脚蹭着地连人带椅滑出，高举着一张纸晃了晃。

“KNR的电话，他们进无人区两辆车有一辆——卧槽哇哦！哇！”

转椅刚转面向众人椅子上的人就近距离观看一场格斗表演，吱哇乱叫地从椅子蹦起来，险险避开了举着拳头冲向崔胜澈又被崔胜澈一个背摔抡到地上反手压住的人。

伴随着女人高亢的尖叫和男人痛苦挣扎的嘶吼，他听见崔胜澈喘了口粗气说：“你继续说。”

确定崔胜澈是和他说话，他看着撒尿回来的队友Alan吹着口哨绕过拉住那位女士的Rita，过来交换崔胜澈的位置，咳了两声，才把记录K自然资源集团发过来的紧急状况信息的纸张递到崔胜澈手里。

“有一辆车坏了，本来停在原地等公司后勤支援，沙尘暴之后没有信号回应失联了，原本好的另一辆车也停在半路了，发回微弱的求救信号……”

崔胜澈瞥了一眼一身腱子肉把别人扯起来又摁在墙上压得嗷嗷直叫，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教育人家“报备能花几个钱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你要去报备了要出事了我们去救你和你没报备出事了我们去救你那是两个价钱这么大个人了不懂性价比的吗”的队员，又在女人“放开我放开我”的吵闹声中看了一眼店外诡异、但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稀奇的天色，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纸张。

“两辆车里一共九人，具体情况、人员名单在这里，呃，那个……”

人类是盲目的，狂妄的，无知的——

崔胜澈漆黑的眼眸颤动了一下倏然扩大，呼吸动作一瞬停止——良久，他才无意识地呼出气来，碾动了一下纸张，发出肌肤与纸张摩擦卡顿的咯咯声，指甲印深深地印在尹净汉的名字上。

——他们通常把这描述为信念，勇气，还有爱。

01

国界通常有两种划分，一是自然边界，它往往以自然地理实体例如山川河流作为划分界线的标志，二是人为边界，它是人类产物，无论是通过暴力战争还是和平协商，总之，是人去划分出来的。

按道理来说，基于人类基因里携带的对土地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什么“无主之地”——起码是在人类社会上看来，但偏生除了出现了泽维拉这样一个地方。

崔胜澈卸好胎压回到车上，发现才擦过不久的后视镜现在又蒙上了浅淡的一层沙土，他也习惯了，懒得开窗再去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过了一会儿听到喇叭声，崔胜澈猛然回神。

对讲机滋啦滋啦地响，阿衍口水多过茶，一直在喊“老大老大老大怎么不理我不会睡着了吧疲劳驾驶要不得啊”，正准备回话，余光就看到有人走过来，Rita站在窗外和他对视上了就停住了脚步，崔胜澈开了车窗。

“你还好吗？对讲叫你没反应，按喇叭也没反应，还以为你怎么了。”

“没什么，发了会呆，走吧。”崔胜澈说着就要拿起对讲机回应一下已经在对讲机里唱起歌来的三车。

“有你们认识的人？”Rita朝夹在屏幕支架上的纸张抬了抬下巴，“你和Yan都有点反常。”

崔胜澈的动作一顿，纸张透光，即便是折叠起来，他也能看到那个深深凹下去的指甲印，还有隐隐约约熟悉的笔划来。

“有吗？他话一直这么多。”崔胜澈扯了扯嘴角说

知道他在回避话题，Rita也不再追问，拍了拍车窗示意崔胜澈升回去就掉头回了车上。崔胜澈从后视镜里看着后车的门关上，下一秒就听见Rita按通了对讲机说“老规矩啊陷车一次请吃一顿饭，各凭本事朋友们”。

是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他要冷静了。

崔胜澈看了一眼不远处开始连绵起伏的沙坡，拿起了对讲机：“出发了，保持车距。”

“二号车抄收。”

“三号车抄收。”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牧马人车轮卷起细软的黄沙飞驰而出。

“卧槽！”

少年在球场边缘猛地刹住脚步，看着飞出体校围墙的足球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哈哈哈老崔，又是你踢出去，”徐驰在他身后捧腹大笑，球队里其他人也欢呼起来，“请喝饮料吧你！”

夏日的阳光灿烂得几乎可以将人晒透，崔胜澈抹了一把下巴和脸上的汗水，回头看向笑作了一堆的朋友们，愤恨又虚无地踢了一脚草坪，说请就请，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乐被晃过，崔胜澈拉开拉环的时候毫无防备地被“滋滋滋”冒出来的碳酸饮料泼了一手，他哀嚎了一声，旁边搬着一件饮料的徐驰又笑得不行了，直说老崔你今天运气真的很差。

小卖部老板刚给他们拿了货，听见徐驰这么说也笑了：“才多大啊，喊什么老崔老崔的。”

“咱俩发小，认识太久啦，叫老崔还好点，叫他全名他跟你生气呐！”徐驰笑嘻嘻地和小卖部老板解释道。

“叫全名怎么了，这名字起来就是让人叫的嘛。”

崔胜澈喝了一大口可乐才止住它继续向外泼洒的趋势，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嘟哝着说“显得生分”。

崔家徐家的房子曾经同一个社区里，两家人住得不远，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有业务往来又非竞争对手，两个小孩儿年纪相仿，自然是从穿开裆裤开始的交情，即便是后来崔家飞黄腾达搬了家，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俩玩在一块儿，还有初中他们开始踢球后加入进来的江衍，他们成为捣蛋闹事的“狐朋狗友”。

是的，“狐朋狗友”，他们非常坦然地这么定义他们的关系——得打个引号。

作为家里的小儿子，崔胜澈和徐驰顶上都有优秀得足以支撑家业的哥哥，他俩根本不用背负什么家族重任，家教约束他们不做偷鸡摸狗违反法律的坏事，但父母的宠爱和优越的家境给足了他们骄纵的资本。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是从广义上互相促进发展的健康朋友关系，逃课是要一起的，青春期犯浑是一起的，觉得酷偷学抽烟被呛得差点咳背过气去也是一起的。

当然了，被发现后挨打是各家打各家的。

家长也不是没想过要把这些孩子拘起来别玩在一起了，这甚至成为了崔家搬家的理由之一，但即便如此也根本没办法阻碍青春期少年搞叛逆。

说来也好笑，或许是因为他们这样张扬的少年在规矩繁多的校园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在千篇一律的学习生活里与众不同的人总是闪闪发光的，尤其是崔胜澈，从小就长得好，除了不学习之外和同学们相处都挺好，出门便是呼朋唤友，大家都愿意跟着他玩儿，他从来不缺人喜欢，因此青春期叛逆竟然没叛逆在恋爱上，反而是叛逆在了好友上。

你们不让我玩在一起，我偏要和他玩在一起。

崔胜澈在家政阿姨的尖叫声中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稳当地落在地上，自己骑了一辆自行车还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控制了另一辆自行车来的徐驰将车推向他，两人在匆匆从大门出来的阿姨的叫喊声中大笑着击掌，顺着林荫道骑出别墅区，江衍早已等在那里，大笑着一蹬脚踏加入了他们，足球被系在球袋里，在自行车车头一荡一荡。

——有点暧昧了，哥们儿。徐驰那个时候这么说。

“人家不会怀疑咱俩是txl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经病，谁会这样怀疑啊哈哈哈哈哈哈！”

自行车蹬过最高处，崔胜澈猛推一把车把给力，自行车顺着长坡星驰电掣而下，风穿过他的身体，将少年自由的呼喊高高扬起。

“万一呢？”

“再说吧！”

结果当然是没有人能拗过别扭的青少年。

考试成绩不佳，被老爸恨铁不成钢地塞进私立高中，看着又混到同一个班的徐驰，直叹缘，妙不可言。

家长们默认了这俩注定要一起不务正业下去，好在他们也只是不乖，并不是坏，只要不作奸犯科，总之家里能给他们未来兜底，由他们去吧。

“但逃课出来踢球，被我爸知道我还是要挨一顿骂的。”

崔胜澈看着江衍帮忙把汽水分给球队队员们，他坐在球场边上的塑胶跑道上，冲着远远地和他道谢的球队朋友们举了举手中的易拉罐表示不用谢，小小年纪学着爸爸和哥哥的样子已然有了一些领导者的泰然自若，徐驰坐在他身边一边按手机一边说：“虽然是补课。”

上次考试数学没考及格的几个人要组班补课，通知都私发到崔胜澈和徐驰的家长手机上了，大周末的，也是家长亲自押着他们到学校去的。只是爸妈前脚走，他俩后脚就溜了出来直奔体校足球场。

拜托，那只是补课而已，他们错过的可是足球友谊赛啊！

崔胜澈喝着可乐，满不在乎：“没事，现在都没打电话来说明他们没发现，你们家今天什么安排？”

毕竟已经过了补习课下课的点，老师估计对他们的操作已经习以为常，懒得找家长了。

最后一口汽水喝完，崔胜澈将易拉罐捏扁，铝铁扭曲发出的声响听起来很清脆，崔胜澈突然意识到徐驰一直没有回他的话，转头看过去，看到徐驰嘴角上翘，看着手机，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好明显。

“你谈恋爱了？”崔胜澈瞪大眼睛。

冷不丁的问话，徐驰回信息的手一抖，手机差点就要脱手，又被他急忙捞回来，慌乱的动作已经说明了答案。

“哈！”崔胜澈伸出手去抢他的手机，“你小子藏的够深的啊一点都不带透露的啊！”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徐驰连忙把手机护在怀里躺倒把自己抱作一团，崔胜澈左右开弓都无法寻觅到一丝缝隙能够让他把手伸进去撬开徐驰的防御的，两个人在草地上吵闹地掰扯起来。

最终还是江衍把他们分开，两人都是一头一身的碎草，崔胜澈还气呼呼地指着徐驰跟江衍告状：“他偷偷谈恋爱了不告诉我们！”

“我没谈没谈！”徐驰气喘吁吁地，看着虎视眈眈的崔胜澈还不忘把手机死死攥在手里，生怕下一秒就被抢过去了。

“幼不幼稚啊你们，”江衍作出一副成熟的样子教训他们，“他谈了就谈了呗，多大点事。”

“可是我们什么关系，你居然瞒着我！”气的是这个。

“这不还在追嘛！”徐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蓦然小了下去，“要是没追上，你们知道了我多丢脸啊……”

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下来，既没有争吵的紧张，也没有坦白后的轻松，第一次直面朋友坦诚的少年心事，崔胜澈和江衍对了个眼神，江衍也坐了下来，抓了抓脑袋。

秉持着自己惹出来的状况自己解决的信念，崔胜澈清了清嗓子，说：“你告诉我们是谁，我们给你做僚机嘛。”

“是谁啊？我们认识吗？”江衍也在旁边缓和气氛。

徐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回答的是不需要他们做僚机，还是告诉他们这人他们不认识，也有可能两个都是，因为那天他们直到分开，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徐驰说有机会的话一定给他们介绍认识。

他们和江衍告别，逃课出来的人当然没有自行车代步，他们背着书包走在街上，刚随便用水龙头冲了一下一头一身的汗，换上了校服，此时吹着清爽的晚风，晚霞披在他们肩上，崔胜澈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的位置，还是没忍住问：

“你喜欢她什么啊？”

“长得漂亮，”徐驰想了想，看着晕染橙金和胭脂红的天空，眼睛里也盛满落日熔金，“笑起来漂亮，不笑也漂亮。”

“就这样？”崔胜澈等了半天没听到继续往下说，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点敷衍。

就这样啊一见钟情那还要怎样。徐驰笑着说，他就这么肤浅，总之就是喜欢上了，加了联系方式，聊了天，越聊越入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简直是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看着徐驰说着对方，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又傻笑了起来，崔胜澈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是真的很喜欢啊。

“搞得我好好奇，感觉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崔胜澈也抬头看向天空瑰丽的向晚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没有机会一起出来玩啊……不过她可能不会喜欢我们平常玩的吧？”

徐驰很久没说话，崔胜澈看了一眼他，他才勉强笑笑，说到时候看看吧。

“我艹！”

对讲机里通讯电流声过后，阿衍传来抓狂的怪叫：“今天怎么老是我！”

“倒回去挂四驱，油门踩到底。”崔胜澈斜眼从后视镜漫天的黄沙里辨认了一下情况，对着对讲机指示，他把车停在了略微平整的地方，看着跟在后面的二车也停了，因为软沙地车子会卷起细沙墙模糊视线，他们会保持一定车距，此刻也不急着把车开过去，免得都陷沙。

沙漠里除了风声最响亮的就是引擎的啸声，崔胜澈皱着眉听了一会儿，得，刚起来就没了，这是确实陷进去了。

“记录一下，Yan请吃两顿饭。”Rita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崔胜澈开了车窗探出身子去眯着眼往后看，看到Rita把二车往回开了，然后从车上下来看情况，过了一会儿对讲机又响了起来。

“我把他拉出来，很快。”

“中继台能收到求救信号了，速度。”

“收到。”

泽维拉是一个很奇妙的地区。

它位于两个国家之间，由于历史、政治以及宗教文化关系，它的归属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两个国家一左一右将这块地区包围得严丝合缝，也根本轮不到其他国家来染指。

由于泽维拉的沙漠戈壁地形和气候条件非常极端，这里并无常住居民，风沙是这片无人区里的最高主宰，沙尘暴和旱龙卷风时常出现，白天的地表温度能达到70°C以上，晚上又会降至零下，临界两国人非必要不会横穿泽维拉无人区，但因为这里险峻的地势和所谓“地上银河”的传说，这里却吸引了无数探险者前来挑战极限。

挑战极限就意味着要直面生命危险，每年有多少人进入泽维拉无人区又有多少人失踪或者死亡，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详尽的数据——泽维拉临近城镇的警局接到的求救报警只能反映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毕竟这个地方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任何政府或者组织在进行管理。

当然，两个国家也曾在这片土地的归属权上争过，但他们有其他更突出的矛盾需要解决，最后不要让冲突加剧，因此泽维拉的归属权问题便稍后放了一放。

这一放就是几十年过去，直到其中发现可能的矿产引发了外界关注，后续又不断地发现其中丰富矿产资源的存在，两个临界国家对于泽维拉的态度才从观望变成了互相牵制。

他们都没有足够资金、设备和技术进行开采，但既不希望这个资源落到对方的口袋里，也不希望有其他国家来染指被他们“放在嘴边”的资源。

这是崔胜澈在泽维尔驻留的第五年，在他到来之前，知名的自然资源集团KNR已经进入了泽维拉无人区“安营扎寨”，开采石油和金、铜、铁以及近期发现的优质欧珀石矿资源，在KNR又或者是其背后力量的牵头下，两国合作专门对泽维拉无人区进行管理的专事部门也建立起来了。

不要其他国家的官方力量插手，并不意味着拒绝其他国家的企业插手，管它是不是背后有国家力量呢，临界的这俩国家只是在寻求一个合理且面子上过得去利益最大化的合作借口罢了。他们划定了泽维拉无人区的管理界限，为了保证进入的探险者的生命安全以及防止他们进入到KNR的资源开发区，将要申报才能进入泽维拉写进了法律，并且规定了合法的穿越道路。

但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投机的探险者会跳过申报步骤，又或者进行了申报进入无人区后不按照规定路线穿越，各人有各人的目的，能活着出去的人就能在社交平台上po出一大段鸡汤，死了的人大概能收获一段缅怀的祭文吧，大概。

S.C救援队是在崔胜澈来的第二年创办的。他盘了一家位于桑托镇上离进入泽维拉无人区出入口最近的铺面做修车铺，刚开始成员只有他和阿衍，后来Rita和Alan也加入了进来

刚开始是想做纯公益救援，后面感觉不行，他干脆直接去找泽维拉地区专事部门谈合作，硬生生把这事干成了一个事业。

申报进入泽维拉需要交一笔费用，这是支持这个专事部门运营的主要资金，因为两个国家并没有拨下太多款项，这部分钱是远远不足以组建专门的救援队伍给予申报者保护的，因此他们将这个任务外包给了S.C救援队去做，只需要每个月给救援队一小笔钱就好了。

S.C救援队会及时拿到申报名单录入系统，有卫星信号的也加载进系统，方便盯察探险者进入无人区后的动向，同时也会拦截可疑的未申报探险者进入无人区，一方面可以为专事部门增加申报费用所得，一方面也是给自己减轻不必要的工作量——说是救援，但承担的危险是同样的。

“你图什么呢？”当时专事部门的领头人与崔胜澈达成合约时，没忍住问上了一句。

崔胜澈和他握握手，将第一份申报名单和车辆信息收进文件夹里，似真似假地说：“我在寻找一些东西。”

“金子？欧珀石？或者是什么神秘的宝物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了，我偷偷找，”崔胜澈这么说，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一些比较抽象的东西。”

啊！马斯洛需求理论，我懂。对方了然地拍拍崔胜澈宽厚的肩膀，说你一定是已经在追求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价值了吧？

崔胜澈笑了笑，不置可否。

找到受困的第一辆车并不是很难得一件事，因为他们是能够一直发送信号的，只是因为之前突起的沙尘暴导致沙丘变化，他们一开始是迷失了方向，在调整了行进路线后又陷了沙。

诚然，K自然资源集团是配备有救援后勤的，毕竟他们在无人区里设有工作点的，但遇到极端天气时，他们会更倾向于找专业救援队——假设他们的工作人员陷入危险危及生命，根据签的合同以及工会加持，他们要赔的钱更多。

S.C救援队当然是集团长期合作的不二选择，在无人区作业的每一辆车都在救援队这里有报备，甚至还会定期在他们那里进行检修。

按崔胜澈的话说，这是长期vip客户，赚他们两份钱，得好好服务。

老远就看见有人招手了，崔胜澈的车刚开过去，勇士车里的人就开车门下来了。

“崔队！”活像见了亲人般情真意切的呼唤。

车前轮陷进沙子里了，车轮两边有挖出的沙坑，看来他们是尝试过自行脱困了。崔胜澈下车往勇士那边走，车里鹌鹑似的缩着一窝人，看见他纷纷打招呼，崔胜澈的眼神快速地在这几张熟悉的面孔里穿梭，心脏跳得很快，在极致的高温下让他有些不舒服，只几步的路他的额上就已经冒出了细汗。

没有他想找的人。

“你们车上的人都在这里了？”

“是啊，都听你的话没敢乱走。”

“那怎么没听我的话按规定路线走呢？”崔胜澈扫了他们一眼，负责人讷讷地不敢回话，“现在不是天气好的时候，你们要经过这一片全是沙丘，陷沙不说，侧翻的话你们想怎么办？在危险的地方作业，多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想想吧，一个个都是有家人在家里等的。”

车里的人都低下头，崔胜澈并不想去探究他们是自行惭愧还是在心里骂他多事，想想都知道，按照他们公司的规划路线他们应该不会走到沙丘这边来的，估计是想抄近路，一群傻逼，他只想快点把事情了了。

“抱歉抱歉，以后一定不会了……”负责人搓着手说。

说话间Rita和江衍都走过来了，崔胜澈转身和Rita一起去察看车子的问题了，留江衍去摸清另一辆车的具体坐标方位和情况。

他怕自己越听越压不住脾气。

“冷静点，”Rita把工具箱放下来，“看来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嗯，”崔胜澈蹲下拍了拍车轮，抬头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沙漠，骄阳似火，漫天飘散着如雾般的细沙，“艹！”

“嗯？”

“他是会选地方折磨我。”

这台车陷沙的问题很好解决，主要是前轮陷进去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拉出来，崔胜澈系好拖车绳，看着脱困沙板也放好了，上车鸣笛示意其他人闪开，牧马人很顺利地把车从沙坑里拖了出来，比较麻烦的问题是车子前驱进了沙无法正常工作，只有两驱的车那就得选点好路走了。

也不是不能现场修，但崔胜澈没那么多时间，江衍刚刚了解到的消息是另一辆车的发动机因为过热动力出了问题，车子动不了了，只能留在原地等支援。

崔胜澈差点要爆炸，车内空调系统依赖压缩机和制冷机循环来降低车内温度，发动机过热空调系统会被关停，体感五六十度的地方他光是站着都要冒烟了，一群人在高热的情况下为了躲避沙尘暴肯定要关门关窗躲在车里，比起担心他们遭遇其他的危险危及生命，他首先要担心他们中暑热射病了。

“Rita带他们绕路回去，阿衍跟我走。”

因为早就知道有无法开动的车辆，江衍开的是改装过后的德国曼，就是为了把车运出去。没有耽搁时间，Rita利落点了几个员工上自己的车，降低那辆勇士的配重，从车里探出身子来拍拍自己的车门留下一句“注意安全，保持联系”就与二人分道扬镳。

“哇，我都开始担心尹净汉了，”江衍上车之前忍不住感慨，“我记得他身体素质一直不算太好吧？”

久违地从别人嘴里听到尹净汉的名字，即使是早有准备，崔胜澈还是感觉到自己极力掩饰的平静表情正在皲裂，他的手心开始发烫出汗，就像是把他还在跳动的、沾着血的、鲜活的心脏握在了手里。

“你ok吗？”

“报位置。”崔胜澈说着，僵硬地迈步上车。

牧马人的驾驶位宽敞，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扯着安全带的手在颤抖，深呼吸一下一下却似乎没有搅动半分气流，耳边是阿衍的声音说着经度纬度，眼前一片辽阔可怖的荒漠景象，仿佛有苍茫的气压像是一堵避无可避的海浪压迫过来，人类不过是这片土地上微不足道的一粒沙，他们之所以还能够存在，都拜于自然的仁慈。

要是尹净汉，要是尹净汉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02

崔胜澈第一次见到尹净汉算是个意外，那天他刚喜提新车——摩托车。

十七岁还没法考证，骑摩托算是无证驾驶，不应该，但这真的太酷了，没有叛逆少年能抵挡得了这个诱惑，尤其是帮他们进车的店老板还说要教他们改装。

改装的摩托车诶，更酷了！

崔胜澈和徐驰是偷偷用攒的零花钱买的车，车刚到就迫不及待讨论起怎么改了，这件事他们做的很小心，比起逃课这让家里发现了后果更严重，因为不能太引人瞩目，因此总是挑自己得空的时间去改。

崔胜澈的车改装改色完成得比徐驰的早，店老板通知他可以提车的时候，他还发了信息去给徐驰炫耀，顺便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试一圈，可惜徐驰那天下午有家教课，在家上课，没办法逃，只能遗憾缺席。

来不了不要紧，崔胜澈会自己晃过去。

等崔胜澈掌握了骑车技巧，兴奋激动又紧张地把车开到了熟悉的社区外，掐着徐驰下课的时间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叫他出来看，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见徐驰骑着他那辆山地“咻”地一下从社区里冲出来，崔胜澈戴着头盔，他约莫是没有认出——又或者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其他任何人和物上，他就这样迅疾地从崔胜澈身边经过，看方向是往市中心去了。

崔胜澈有点蒙，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朋友忽略，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当下时的反应就是跟上去看看，但他属实没把握自己以目前的车技能在市中心街道穿梭，再者那里到了晚高峰交警多，万一自己被查就凉凉。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崔胜澈当机立断先跟上去，跟不了了再见机行事。幸好，徐驰没有再往人多的地方骑，他把车停在了市高附近，崔胜澈看着他锁好车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气宇轩昂地进书店了。

书店？

对他来说好小众的地点。崔胜澈也把车停好了，偷偷摸摸进了书店，还生怕一进去就和徐驰打照面，进门前还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了一下。

他先是看到了徐驰，看到他好兄弟对着书架后的一个人在笑着说着什么，但书架后的那个人看不真切。崔胜澈随便抓了一本书挡住自己的脸，根据电视剧里的反侦手段摸到了第一排书架，然后一点一点地绕过几排书架，成功抵达了挡住徐驰和他的心动对象的那排书架——他觉得自己实在太酷了，简直就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

徐驰在说今天下午家教课的事。崔胜澈乍听之下有点迷茫，这和他对于徐驰的认知很不一样，也许是他俩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聊过学习问题，徐驰甚至还在问学习方法，问对方想要把这部分学好应该要做什么题。

有点被背叛的感觉——崔胜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说好的要一起纨绔到底呢！

“把我刚刚给你拿的习题册刷完就好了，都是从基础题型开始循序渐进的，可能比较适合你。”

崔胜澈愣了一下。

很……甜美的声音？不是刻意作出来语调，一种轻快的软软的语气，尾音带着一个很自然的回转，像是一个包裹着棉花糖的钩子，沙沙绵绵地就把人的耳朵勾起来了，挺好听的就是……

感觉不像是女孩子的声线啊？

“那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徐驰问话都有点结巴了。

“啊，翻到最后有每一题的具体解析的呢。”

说话的人显然是笑着说的，但话说得铜墙铁壁，崔胜澈对声音感到古怪之于不免为兄弟感到尴尬，难怪徐驰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追人的全过程，竟然这么难以攻陷。

想来徐驰已经是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了，打了个哈哈，跟着对方往里走了两步，崔胜澈连忙蹲下来，避免被他们从书与书架之间的缝隙里看到，刚蹲下来就听到徐驰开启了新的话题，说的是他们的摩托车的事。

喂！

崔胜澈皱了皱眉，这事他们说好不和太多人说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他很快也想通了，心动对象么，哪里忍得住在对方面前开屏。

“摩托？”

看吧，确实引起关注了。崔胜澈摇头叹息，又觉得有点好笑。

“对啊，不过我的还没有改装好，我朋友的那辆已经改好了，今天就去提车了，他那辆比我的那辆……”

不是，你就说你就行，这种时候别把话题往别人身上引啊。崔胜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恨不得现在就上朋友的身帮他把话题给拽回他自己身上。

“你朋友，就是你之前说的发小？”

“啊，对。”

“你们满十八岁了？”

“啊？呃，没有啊。”

“所以你们是无证驾驶？”

崔胜澈皱眉，没来由地有些烦躁，怎么比起家长，这个人反倒先指责上他们了？

徐驰没有回答，估计是没想到本来是想装逼的话题反而拉低了印象分，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话题比较好，崔胜澈急得都想把手上的书给生撕了，就听到那人用一种拿捏了语气感觉是刻意温和的声音劝徐驰道：“改装可以慢慢磨，也不差这几天，等成年了就可以去考驾照了，到时候开起来也稍微安全一点，对吧？”

崔胜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书架上的书已经被拿走了，露出一道口子来，他的动静惊到了书架对面的人，他转头看过来，崔胜澈就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因为惊诧，茶褐色的眼瞳微微扩大，里面颤动着书店吊灯细碎光芒的眼睛。

他身后徐驰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来看什么情况，看到是崔胜澈，他张大了嘴，有些意外，想来也是没想到会在书店遇到和自己一样不学无术的好兄弟，不确定地从书架前方绕过来，确定是崔胜澈没错，这才叫出了声：“卧槽老崔，你怎么在这，你这——”他怀疑地看了看崔胜澈手里的书，“《千亿总裁夺爱，娇妻哪里跑？》”

？

崔胜澈低头看了看随便拿的书，内心翻涌起惊涛骇浪只觉得一世英名不保，感觉耳朵根子开始发烫，抬头尽可能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来帮我哥买书。”

有人走到了徐驰的身后，身后有小孩子拿着书跑过，他瞥了一眼，轻盈地避让过，被风掠起的白衬衫衣摆摇摇晃晃，他抬眼看向崔胜澈，像是水蜜桃桃核一样浸润了蜜意的眼睛，褐色的瞳孔在闪动光点，他看上去有些惊讶，眼睛里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呢？”崔胜澈略微昂了昂头，下巴往那人的方向抬了抬。

“哦，这是尹净汉，我……朋友，”徐驰有些慌忙地介绍，因为是崔胜澈先问起，他便先回答了崔胜澈，介绍完又觉得有点不够正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调整，“这是我发小，和你提过的，崔胜澈。”

“咱们……咱们同岁。”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想出这句结尾。

朋友，他们俩之间哪有不认识的朋友，崔胜澈看到徐驰忐忑不安的眼神，甚至都不用问徐驰：是他吗？

因为答案昭然若揭。

就像徐驰说的那样，尹净汉确实很漂亮。

他只是没说，尹净汉和他们一样，是男生。

车外的温度已经达到了52℃，

沙子，沙子，沙子，戈壁之后又是沙子，崔胜澈有些烦躁地打了一转方向盘，在沙漠行车转方向盘都是个体力活，他的手臂都开始有点发酸了，对讲机刚刚确认了一下江衍的状态，德国曼更要费力气控制，如果他累了两人就换车。

“卧槽啊，老崔，”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江衍就随便点跟他讲话了，他的语调有点沉闷，“我知道这种时候讲这个不合适，但我现在是真他妈有点慌了。”

崔胜澈没回话，牧马人正冲上一个沙丘。

这段路的沙丘高耸如山，上坡时的视角只能看到天空，一旦到了山顶就要及时控制车身，因为山的另一边就是“悬崖峭壁”，如果控制不好就很容易侧翻。

崔胜澈调整好车身，环视了一圈登上“山顶”才能看到的这座山和下座山之间“峡谷”全景，没有看到任何的车子和人，他深呼吸一口气，控制车下坡。

“再走两公里看一下，”崔胜澈按了一下喇叭，偌大的沙漠里，感觉声音无限大，却好像一瞬间就被吞没，听不到了，“按照他们给的坐标差不多是这一片。”

“说真的，他们自己都能迷路，”江衍吐槽了一句，“希望他们别乱走。”

有些等待救援的人等不住了，真的会很自大地会弃车妄图走到路边等待救援，先不说有没有那个体力能走到，一旦迷失了方向，这就是一个标准的作死行为。

崔胜澈抿了抿唇，唾沫略微滋润了一些干裂的唇瓣，烈日灼沙，车子像蹚过岩浆的小舟，正在发出被燃烧熔断的哀鸣。

“嘟——”

崔胜澈猛地一打方向盘，轻轻踩了刹车，车子在还算平整的沙地上轻盈地一个小幅度摆动停了下来，也没有陷进沙子里去，江衍的德国曼也找到时机停止了动作。

他们都把车窗打开了。

“嘟——”

“卧槽啊老崔！你听到没？？”江衍对讲机都顾不上用了，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对着崔胜澈大吼，“是喇叭声不？”

“嘟——”

是喇叭声。

崔胜澈立刻启动车子，扭转方向盘往喇叭声传过来的方向开，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他们要寻找的车辆，亦或是其他被困车辆，但有回应总是好的。

牧马人越过了两个沙丘，在第二个沙丘顶，崔胜澈总算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K旗帜。

有人兴奋地从车里跑出来朝他们招手，崔胜澈眯了眯眼睛，让视线聚焦，在打开的车门里看到在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尹净汉。

他的手抠在车门上，太阳光在门框边缘闪耀，他的指尖像是玉石一样泛出乳白色。

紧绷的琴弦得到松弛，心脏恢复供血，崔胜澈终于感受到它在跳动，还有温度。

车子坏了，又遇到沙尘暴，再见到救援队的人，几个被极端天气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人感觉都快哭了，崔胜澈和江衍的车刚停稳他们就脚步虚浮地跑过来了，都是见过的人。

“你们是不是没在原地等？”江衍从车上跳下来，皱着眉对照着坐标问，“不是发动机坏了吗？”

这么多年打交道下来他们也是搞清楚了，对这种自诩能拿捏这块无人区的当地人就得是这种强硬的态度，总之他们是被求的那个，不强势一点对方根本不长记性，还会小看他们。

“修……修了一下，感觉能开，”司机是KNR雇佣的当地向导，“看着好像要起沙尘暴，想找一块硬地……”

“信号又没信号，这就够危险的了，还乱开，我们再开一公里要是找不到你们我们也撤退叫直升机了的，你觉得你们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江衍直接打断他的辩解，“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来，看着沙尘暴要起来了，这里方圆五公里有硬地吗？再远一点你能开得比沙尘暴来得还快吗？”

崔胜澈早在下车就绕过他们直接往他们车那里去了，看着几个人都被训成了鹌鹑，目的达到，江衍才一挥手，让他们上德国曼慢慢喝点水凉快一下，人散开后，江衍就看见崔胜澈手撑着车门半伏着身子在和车里人说话。

尹净汉有点轻度中暑，崔胜澈和他打照面的时候看到他发白的唇色就觉得不对，脸色的底色也是苍白的，只是两颊上有不正常的潮红。

崔胜澈走到近前，都来不及问，手就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尹净汉的脖子上，最先感觉到的就是他汗湿却发冷的皮肤，手掌甚至能明显感到他脉搏在异常搏动，崔胜澈的手从尹净汉的脖子往上走，托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头撑稳了，确定他眼珠的颤动是强撑清醒的表现。

“尹净汉。”崔胜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原本还想说点其他什么的，但这个暌违已久的名字一出口，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一口血气堵住了，干干涩涩的，让他眼睛都变得有点发酸。

尹净汉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嗯”了一声，但这声几乎是个气音，车外的风声都比他的声音大，崔胜澈听到身后有人踩着沙子来，回头让江衍去湿两条毛巾准备用来降温，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地握住。

尹净汉的手和他的手看上去很不一样，他很久之前就知道的。每次尹净汉将洁白的纸巾放到他摊开蹭满机油的手上，他纤长莹润的手指就像是一只蝴蝶翩飞的翅膀，手背上的青筋像是生长的河流，只是轻盈地落到过这片属于他的“土地”上，一下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土地孤独地脉动。

崔胜澈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抬眼看向尹净汉的眼睛。

“胜澈。”

话的尾音轻轻的，崔胜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和话音一起随风荡开了。

03

崔胜澈不喜欢尹净汉。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说不上是特别愉快的场面，也许是徐驰追尹净汉的过程中时常将时间和精力更多分给了尹净汉，崔胜澈一边觉得徐驰不够意思，一边觉得看尹净汉有点不顺眼。江衍笑他怎么对徐驰的占有欲这么强，现在一副怨夫做派，气得他追着江衍踹他屁股。

徐驰看着他们打闹，在旁边沉默半晌，突然说：“我原本以为你最近闹别扭的原因是因为嫌恶我喜欢男的……”

“谁闹别扭了？”崔胜澈下意识反驳他，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自己好像确实只在最初知道尹净汉是男的的时候震惊了一下额，后来就被徐驰一直优先把时间排给尹净汉，甚至连改装好的摩托也只在提车那天跟他在外边骑了一转就塞进了摩托店老板的仓库封存，直说考了驾照再骑也是一样的。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被谁撺掇的！

“总之我不喜欢他……”他忿忿不平地说。

江衍出来说句公道话，他俩那摩托车，一扭油门震天响，飙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个个冷汗涔涔，又总是怕被交警捉告知到父母那里，骑的提心吊胆的，尹净汉说让他们考了驾照再骑也在理。崔胜澈瞪大眼睛要气疯了，不明白怎么尹净汉一个人就让他们兄弟离心了。

“你以后也会谈恋爱的嘛，到时候肯定也会把时间分给对方的啊，你这么爱黏人到时候指不定多黏人家呢，总不能让女……”江衍在这顿了顿，想起徐驰这边的情况，立刻把话吞了回去重新遣词，“让对象吃你跟你朋友的醋吧？”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崔胜澈说不上来，他抱着手臂坐在那里，又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幼稚了，又实在咽不下那一口气。江衍猛给徐驰使眼色，徐驰当然也很懂得怎么哄他这位发小，再三保证以后肯定优先和他们出来玩，绝对不让尹净汉在他心中的地位凌驾在崔胜澈在他心中地位之上——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充一句：平起平坐。

“你当皇帝了？还给排位份呢？”崔胜澈给他气笑了，见他笑，就知道他态度缓和了，徐驰趁热打铁又多哄了几句，算是给他顺了气了。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徐驰似乎为了向他们证实“净汉真的很好的你们和他接触多了就知道了”这一句话的真实性，开始将尹净汉作为新朋友介绍进他们平时玩在一起的圈子里。

崔胜澈冷眼旁观，没有像其他初见尹净汉就因为他的长相惊为天人的朋友们一样热络，但给徐驰面子，见到会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就当打个招呼。

崔胜澈听说了一些有关于尹净汉的事，幸福小康之家的长子，市高的尖子生，从小到大任何场合人气的把拥者，因为长得漂亮又聪明，喜欢他的人同性异性都不少，徐驰并不是一个特例。至于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据说也是朋友的朋友偶然聚会一起吃了顿饭，就发生了所谓的一见钟情。

崔胜澈原本是觉得，像尹净汉这样的好学生，每天的时间用在学习上都来不及，和他们这群人大概格格不入，估计来个几次看个新鲜也就不会想来了的。

没有想到他玩得还挺好……虽然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体力也确实不行，但体力还满值的时候踢足球踢得很好，打电玩也总是在赢，朋友们都很喜欢和他玩在一起，说跟他玩特别省心。

……个屁！

崔胜澈第三次因为尹净汉诡异的小技巧被抢断丢了球后，已经在爆发边缘摇摇欲坠了，偏生尹净汉还要笑着和他挥挥手说抱歉啊，但眼里狡黠在崔胜澈看来全是挑衅。

崔胜澈觉得尹净汉是在针对他。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崔胜澈真忍不住把徐驰捉来拷问了，在他看来，尹净汉也就是长得好看而已啊，性格恶劣得不行。

“他很温柔啊。”

徐驰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让崔胜澈有点抓狂了。尹净汉对徐驰铜墙铁壁成那个样子，明明能感受到徐驰对他的情感却又不明确回应，就在那里钓着他，这算温柔吗？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嘛，”其实这些徐驰也都明白，但他能怎么办呢，理智在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时是会游离的，“而且只要和他待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崔胜澈叹了一口气，没什么话讲了，说再多也只会伤感情罢了，他只能自己说服自己，估计尹净汉是因为自己对他冷脸所以干脆也没必要给自己好脸色，他俩算是扯平。

崔胜澈开始习惯尹净汉出现在他们的日常聚会中，无论是一群人一起玩，还是原本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场合。

徐驰和尹净汉的感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但这并不妨碍徐驰积极地献殷勤，崔胜澈一看到徐驰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就烦躁，所以干脆不看。

说真的，他一点都不看好他们俩能成，因为从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尹净汉显然对徐驰没有除了做朋友以外的想法，但准话一直没给过，平白又给徐驰许多遐想。

他很为他的好朋友不平。

“啊，”尹净汉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所以这是你一直对我摆臭脸的原因吗？”

“当然还有你老是针对我搞的那些小动作的原因，”崔胜澈在拆摩托配件做保养，说着话，配件在油里过了一道，“我确实不喜欢你。”

“嗯，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听你亲口说出来……”

崔胜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把书放在了膝上的尹净汉。

“我还是挺难过的。”

摩托店的周末很热闹，前面会聚集着一群搞活动的机车佬，崔胜澈和他们都认识，虽然年龄还小，但凭借性格优势很快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在他们看来顶着“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但喜欢搞汽修”这个title的崔胜澈非常酷，是很有态度的小孩儿，在摩托店店长的大力举荐下，也愿意把自己的车交给崔胜澈改装维修和保养。

崔胜澈很享受这种被人看得起的感觉，平常有事没事就到摩托店来，徐驰和江衍也经常和他一块儿来捣鼓——当然，徐驰偶尔会带上尹净汉。

刚开始崔胜澈还不太乐意尹净汉来，总觉得他来了说不定又要输出一波未成年人骑摩托违法这种观念，还是徐驰再三保证不会的他才松口。不过尹净汉来的时候确实没有多说什么，他通常会带一本书或者习题册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似乎他们在那里敲敲打打的声音能让他更专注。偶尔他也会问他们一些零部件和改装的问题，但也只是问问而已，他不会上手碰。

所以其实也还好，如果尹净汉不来招惹崔胜澈，崔胜澈可以愿意忽略他的存在。

和尹净汉仅两个人相处的状况发生得比较意外，徐驰的家教课还没结束，江衍要去踢球，崔胜澈来到摩托店后门的时候就看见尹净汉站在那里，穿着很简单的白t牛仔裤，看见崔胜澈走过来，他往后拨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说自己记错时间来早了。

估计是徐驰约的他。

崔胜澈没说什么，用备用钥匙开了门，进门后也不管尹净汉，自顾自地拿好了工具箱戴好了手套，一头栽进了改装的海洋，等到一辆车收尾工作做完，开始给另一辆车坐保养，他才得空去撇一眼尹净汉，没想到正好撞见尹净汉在看着他。

“几点了？”他问。

“四点半。”尹净汉说，徐驰应该马上就下课过来了。

原本崔胜澈已经要开始继续手上的工作，既然提起了徐驰，又恰逢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和空间，崔胜澈突然很想好好掰扯一下这事。

他倒是没想到尹净汉会说因为自己的不喜欢他会觉得难过，完全没看出来，这人挑衅他不是挑衅得很乐呵吗？

“我还挺喜欢和徐驰做朋友的，总感觉彻底拒绝他之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捕捉到了崔胜澈一瞬间的怔楞，尹净汉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将话题转回，“完全的坦诚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崔胜澈在刚刚那刹那其实突然陷入了浅浅的反省，思考自己是不是对尹净汉太刻薄了，听到尹净汉把话说到这，又皱了皱眉：“所以就干脆维持现状？就这样钓着他？”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人总是不能既要又要的。”

“但我现在维持现状，就可以既要又要啊。”

被尹净汉这么绕了绕，崔胜澈有点哑口无言了，觉得尹净汉说的是歪理，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尹净汉看到他严肃地盯着自己看，似乎摸清了他现在在懊恼些什么。

他微微仰起头，阳光从卷帘门下钻过，勾勒他脖颈和侧脸的线条：“有些关系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角色不对，之后再想调整就会变成很麻烦的事，从某个角度上来，虽然并非故意，我确实有些对不起他。”

“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不是有点太讽刺了。”

“我认真的。”

“我真是要好好听听了，”崔胜澈没好气地说，手中的配件丢到了桌上，他抬头看向尹净汉，“他都舔你舔成这样了，你羡慕什么？”

尹净汉微微侧过脸来看向他，他背对着门口，柔软又蓬松的头发被光染成了浅金色，脸上是摇动的灰色光影，眼瞳里是摇动的星点，像是银河乍现，崔胜澈在其中找寻到自己的身影。

“羡慕他拥有你完全坦诚的在乎。”

“羡慕他总是有你毫无保留地，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

“我真的，很嫉妒他。”

发动机看起来已经被修过了，最起码能让车跑起来，但一发动起来声音还是很大，目前导致车子无法开动的最大问题是前轴断了，这是第一辆车和她们说情况的时候没有提及的，看起来应该是发动机修理过后，司机又往前开的这段路里发生的事。

真操了，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开的车。

崔胜澈从沙地上坐起来，整个后背隔着衣服都产生了一种灼烧的热感，感觉自己跟铁板烧没什么区别。

整个右前轮因为前轴断裂往外撇了，没有配套的配件，崔胜澈就是有心修都没这个条件，注定是要拖出去修了。

“哎，看，”看着崔胜澈站起来，甩着扳手的江衍指了指翻开的车前盖下暴露出来的发动机，“净汉修的。”

脖子被包裹得仅露出一条缝的皮肤上粘上了细密的沙砾，崔胜澈一动起来那些没贴住的细沙就往衣服里落，如同蚂蚁乱窜，崔胜澈皱着眉头随手拍了两下把沙子拍掉，然后俯身去看发动机。

估计是进沙导致的拉缸，不拆下发动机能解决的问题都已经解决好了，虽然根本性的问题没有彻底修理好，但还是想办法恢复了动力系统。

“我不记得他之前有修过啊，不都是在旁边看我们吗？”江衍又拿手机电筒照了照水箱，“看来这几年他也学了不少东西。”

崔胜澈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德国曼车上聊起了天的三个人，除去向导司机，剩下两位都是熟面孔，在KNR泽维拉驻场有两三年的工程师，这片地区来来去去就这么点人，谁的一点烂事都能让别人反复咀嚼几年。

“说真的，你觉得尹净汉，”崔胜澈嗤笑了一声，看向江衍，“是那种在四十几度五十度的高温下会主动提出来去修车的人吗？让别人都舒舒服服坐着，自己搞得要死不活？”

“当然不会。”毕竟等救援是最优选择。

“坐办公室里好好的做GIS的人，傻逼了才想不开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崔胜澈用力地把车前盖关上，江衍听着他说话，了然地笑笑：“咱们这种没上过正经班的不好说，公司安排来，不想来又能怎么办？”

“你觉得他想来吗？”

江衍愣了一下，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崔胜澈示意作准备把车子拖上德国曼，转身往牧马人走。

尹净汉躺在牧马人的后座，车内的气温虽不至于说是凉快，但比起之前在那气流沉落温度逐渐上升的车里实在是好太多了。他的额头上和脖子上盖着湿水的毛巾，正闭着眼强压头晕作呕的不适感。

他听到了车门被拉开的声音，来人没说话，他也没睁眼，只是叠放在腹部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整个人隐隐紧绷了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

是崔胜澈的声音。

尹净汉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如果说“好些了”，那崔胜澈会不会把他赶到另一辆车上？如果说“没有”，崔胜澈会不会觉得他麻烦，然后要训他一通？

他保持了沉默，指甲深深地掐在虎口上，刺痛的感觉让他能从中暑昏沉的混沌中保留思考的能力。

崔胜澈似乎上了车，尹净汉听到稀稀梭梭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氤氲着热度的手触碰自己的下颌和脖颈，尹净汉睁开眼，和在前座侧身伸手过来的崔胜澈对上视线。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为什么来这里，”崔胜澈平静地说，语调甚至没有太大起伏，“你想回答吗？”

尹净汉仍是沉默。

车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尹净汉知道的，这是崔胜澈真的生气时会有的样子。

不是在那里像个小孩儿一样大发脾气等着人去哄，而是这样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车外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德国曼在移动位置，车轮碾压过砂砾，似乎发出了细小的爆裂声，就像是岩浆正在冒泡，炸开火星。

“那你就只回答我一个问题。”

“谁让你去修车的？”

尹净汉微微张开嘴，嗓子里堵着让他呼吸艰难的浊气，他感觉到体温升高降低反复，冷一阵，又开始发烫，他有些发怔地看着崔胜澈，在辨别他话里的情绪，一时竟然不能作出回答。

崔胜澈的手收了回去，尹净汉看着他转身下车，连忙撑起因为中暑难受而绵软的身体，想叫住他，却看着他的背影失了神。

“这个长得挺好看的啊，你们新人啊？”他听见崔胜澈搭上一位工程师的肩膀，笑着说。

“是啊，好看吧？”那人往尹净汉的方向看了一下，“长得像个女人似的。”

“看起来身体挺弱的，怎么让他去修车？也不是专业的。”

“新人嘛，不得多表现。”

“你叫的啊？”

落日熔金，一座座沙丘变成起伏的血红色海浪，世界仿佛在燃烧。

尹净汉看到崔胜澈的拳头一下、一下落下，惊呼声和劝阻声交错，还有江衍喊着“别往车轮下打啊”的拱火，他躺回座椅上，将自己蜷起来，一种灼烧的热感从下颌开始蔓延至全身，让他所有的细胞和血液都在沸腾，他叹出一口热腾腾的气然后竟然笑了出来，笑得浑身颤抖，眼泪没有在眼眶停留，在皮质坐垫上聚成了小小的湖泊。

04

时间将至傍晚，根据经验预测天气，晚些时候沙尘暴可能会卷土重来。

停留在原地必不可能，原路返回要经过的沙丘太多，背上了一辆车的德国曼肯定要比之前走得更吃力，陷车风险大，又赶上极端天气，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崔胜澈和江衍一边给德国曼的轮胎加压至与负载匹配，一边商讨出撤离泽维拉的计划——最好的是往米蒂纳威尔的出口出去，在那边找家汽车旅馆对付一个晚上，最好是在那边能找到零配件可以把车修了，然后联系KNR来把他们的人接回去。

开车的人掌握话语权，他们不用和KNR的人打商量，做好决定就直接通知。

那位当地向导和两位工程师都缩在德国曼里不出来，崔胜澈到上车前都能感受到有人恨恨地盯着自己，指骨还在隐隐作痛，他抬起手来囫囵摸了一把揉了揉，那中被紧盯的感觉就消失了。

“说好的要好好服务vip年费客户呢！”江衍上车前调侃他。

崔胜澈扯了扯嘴角，关上了车门，往后座看了一眼，尹净汉发出的微弱、不算绵长感觉很不稳定的呼吸声长长短短、飘飘摇摇地充斥车厢，原本敷在他脖子上的毛巾被他攥在了手上，落日剩余的浅淡光辉在车厢里晃荡，尹净汉咬着的下唇慢慢、慢慢放松开来。

崔胜澈突然感觉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知道还没到时候，他们还身处危机四伏的无人区中，但是就好像从接到信号开始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终于调松，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肩膀掉落。崔胜澈整个人窝在座椅里，紧紧靠着椅背发怔，直到对讲机里江衍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调整方向，”他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话，往后瞥了一眼，尹净汉似乎没有被他吵醒的迹象，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我开路。”

尹净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断断续续却如同记忆回溯的梦，梦里一开始是高考结束的夏天——那是崔胜澈最急着过生日的夏天，他要去考驾照，他爸说给他送一辆车，而他已经提前几个月就想好了买什么车怎么改装——录取通知书，生日蛋糕，他坐在徐驰的摩托车后座，风拍打在他的手臂上，整个人像是要被甩飞起来，所以他抱住了徐驰的腰，摘下头盔的时候，徐驰的眼睛里还有没有消散的激动，他看向崔胜澈，崔胜澈还跨在摩托车上单脚撑地，正因为什么在哈哈大笑。

他的情绪正在下坠，猛然落地，一辆车在他面前完成了一个急刹，吓得他差点摔跤，那是他大学门口，周围的学生纷纷避让，学校门口的保安吹着哨子奔过来要骂人，车门解锁，车窗打开，尹净汉看着崔胜澈手搭在方向盘上，探头往窗后看，骂了句靠跑急了，才看向他朝他招手你快先上来，等他上车被崔胜澈带着跑了一段，坐在副驾驶上的他与崔胜澈不过半臂之隔，他心脏狂跳，转头看去时，驾驶位上的人却是徐驰。

很多人在起哄，酒桌上的国王游戏，黑桃2将自己的牌用嘴献给红心A，深谙老千之道专做游戏红娘的朋友竟然在这一次失手，徐驰翻开牌的一瞬间朋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这让桌上众人有了骚动，只有尹净汉很平静，咬住了自己的牌，站起来微微俯身对拿着红心A牌面皱着眉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崔胜澈投掷了一个挑衅的目光，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紧张得在颤抖，只是控制住自己的表现，在崔胜澈犹豫地探身到他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时，牙齿微微用力一咬一翘，扑克牌如蝶翅扑闪，轻微的气流在崔胜澈眼睛前打了个转又回到了他的鼻尖，他看着崔胜澈一瞬间怔愣的眼神，第一次在他瞳孔里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假期，不断闪回的假期，总有尽头的公路，苍茫的草原，弯曲的山川，迎着风欢呼吃了一嘴的沙，卸过一次又一次轮胎，差点翻了的车，高原反应，被晒肿成香肠的嘴然后互相嘲笑，所有浪漫都带着狼狈，他们在篝火燃烧风吹起木灰的夜晚，仰头看烂漫的银河流淌，他偷偷看向崔胜澈，捕捉到崔胜澈慌忙移开的视线——

“尹净汉，醒一醒。”

尹净汉猛地吸入一口气，极少的唾沫滚进他的咽喉，呛得他咳嗽起来。

一股力气把他从座椅上扯了起来，背部一下一下地轻抚让他平复了气息，他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崔胜澈半搂在怀里。

崔胜澈的手又放到了他的额头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尹净汉知道自己可能因为中暑造成体温调节中枢出现的紊乱，开始发烧了。还没等他自己退出崔胜澈的怀抱，就被崔胜澈半揽半扯地带下了车，脚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还身处沙漠。

在眼前闪着的光斑渐渐化作一片虚无的昏暗，尹净汉彻底从光怪陆离又真实有据的梦里醒来，他确认了脚下踩着的不过是粗砂粒压实的路，抬头看到汽车旅馆由红色和黄色组成的扎眼招牌，里面的灯管因为电压不足明明灭灭地在闪烁，门口坠着的两盏大灯泡，无数飞虫飞绕着成为了它们流动的灯罩。

江衍还在就如何泊车的问题和旅馆老板娘争论，崔胜澈路过的时候塞了几张当地纸钞给旅馆老板娘，当下便止了干戈，只一只手往后摆示意江衍往后倒车。

尹净汉看到江衍趁着旅馆主人回头的瞬间，表情忿忿地比了个中指，恍惚间又像回到他们一起公路旅行的时候，因为被民居宰客气得跳脚的几个小年轻，崔胜澈抱着胳膊对着花钱摆平争端的尹净汉说你就不能给他们脸。

那天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自己不想睡支在羊圈外的帐篷，也不想蜷在车上睡得腰酸背痛。崔胜澈说那么娇气以后不带你出来玩了，他也难得有了脾气，说爱带不带，现在丢下他就走也行。

他俩好像很少有这样摆在明面上的争吵，他摔门进了房间后，徐驰很快又来哄他，说老崔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觉得你被欺负了。

尹净汉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越听徐驰小心翼翼地说话，一边觉得委屈，一边觉得愧疚。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大概是越来越明确自己对崔胜澈的感情，所以会因为他们下意识把自己和徐驰推到一起的行为感到烦躁，猜都不用猜他会和徐驰用一个帐篷，睡在徐驰的车里，情绪无可抒发时，他只能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表达出来。

他听见脚步声在向他靠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后，他微微侧身仰头看向昏暗中徐驰的脸部轮廓，因为视线的模糊和徐驰眼睛里的了然，他想自己肯定是又攒了一些没用的眼泪，却让它成为了锐利的武器。

“你喜欢他，是吗？”

他听见徐驰轻声问。

旅馆的前台不过是几个装食品的木箱堆叠起来的高桌，最上面搭了一块漆面脱落的木板，几张写着当地语言和奇怪涂鸦的纸张被插在一根木签上。

昏黄的灯光下，旅馆的主人的眼神像浸进了油里，带下一串黏腻的油珠，他用这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尹净汉，吞咽了一口口水，但这口水对于缓解他发干发燥的嗓子没有一点作用，他嗓音沙哑地问：“开几间房啊？”

尹净汉不自在地想要避开这样赤l的视线强j，还没等他移动，崔胜澈就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身后一扯，自己成了阻挡住被黄虫充斥大脑的旅馆老板和尹净汉之间的屏障。

“两间。”崔胜澈说，看到旅馆老板原本不爽的目光又变得意味深长。

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崔胜澈当着老板的面，将其中一把钥匙丢给了刚进门的江衍，然后在尹净汉有些意外的神情里拉着他上楼进了房间，关了门。

房间的简陋是意料之中的，陈旧的气息从剥落的墙纸和和发黄的边边角角里透出来，崔胜澈将外套铺开在床上，和尹净汉说将就一晚吧。

尹净汉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问他“那你呢”这样有可能会把崔胜澈问到江衍房间的问题的，所以他只是安静而顺从地走到床边坐到了崔胜澈的外套上。

把窗帘全部都拉上，崔胜澈轻车熟路地将毛巾丢到了可能藏匿有摄像头的地方，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尹净汉坐在床上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模样，房间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你现在倒是挺乖的，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良久，崔胜澈才开口说。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总是跟你对着干吗。”

“说的好像我不喜欢你就不做一样。”

崔胜澈嗤笑，他往后退后两步，倚坐在摇摇晃晃的瘸腿桌子边上，房间狭小，他们从裤口袋里掏出了烟和火机，刚打开烟盒，看了一眼尹净汉，又把烟盒合上丢到了一边。

“你抽吧，我不介意。”

“算了吧，我怕你中暑反应，一会儿晕了吐一地，明天退房我还得加额外的清洁费。”

“我不会的。”

“不用勉强自己这样。”他的话停了停，火机嚓响的声音蹭着话尾响了起来，崔胜澈松开手指，冒出的火苗又瞬时消失。

“放心，我不会走。”

尹净汉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哽住了，他低头向自己抠住床边指节泛白的手，然后又抬头看向崔胜澈，他们无言地对视，难言的寂静汹涌几乎要将尹净汉溺毙，每一秒的沉默都在无声而疯狂地撕扯他跳动的神经。

“其实我更想听到你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尹净汉艰难地扯扯嘴角，“这样说会更明确一些，对吧？”

崔胜澈把玩火机的动作一顿，尹净汉看到他的嘴角有压实的动势，知道他在压抑情绪，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那他来说。

“我在接受KNR的外派offer时，就知道是来泽维拉，我知道我会遇见你的，我就是为了见你来的，多好笑啊，我甚至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你在这里见到我的时候不会生气，发火，赶我走，或者更可怕一点是，无视我。”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委屈，被喜欢的人说‘我不应该喜欢你‘，不是‘我不喜欢你’，是‘我不应该喜欢你’，我真的恨死了被你们当成别人的所属物，你竟然还靠这样的话说服了自己，完成了到达‘我不喜欢你了‘的闭环。”

“我来这里也后悔过很多次，真的，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些委屈？我也很纳闷，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时间已经太久或者是我从来没有彻底拥有过你的喜欢吗？所以我才对你有执念，没有办法喜欢上其他人。”

“我想如果能见你一面就好了，我要确定你是真的不喜欢我，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贱的天天想着你。”

他想，爱人原本应该是令人痛快的事，怎么那么多人爱得那么痛苦。

“但是你明明还喜欢我啊。”

灯泡闪烁出的黯淡光线在崔胜澈的眉眼上跳跃，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在前后锯动，冰凉凉地反复刺进尹净汉的眼睛。

“你可能误会了，”他听见崔胜澈说，“今天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出现你这样的状况，我都会执行同样的操作的。”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进去的时候角色不对，之后再想调整就会变成很麻烦的事。

“是吗？”

尹净汉自嘲地笑笑，兀地站起来走到崔胜澈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通过起伏的胸口和身体的震颤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频率和体温，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睫翘起的弧度让眼里的恳切如水波一般滑落出来。

几息之间，崔胜澈将脸侧到一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尹净汉环住了了脖子，禁锢住动作，干燥却又柔软的唇🌸瓣轻轻触碰像是一个浅尝辄止的试探，在感知到他一瞬间的怔愣后，便将一切抛掷，放肆用这样挑起情y的武器进攻，牙齿擦过他发干的下唇，唇齿周旋，空旷而干燥的沙漠里消失在时间里的海洋重新涌动。

酒后是一个很烂的借口，人要用借口对抗理性的愧疚，第一次他们放任身体起伏于酒味深染的床笫，超过尹净汉预期的疼痛，无法控制的sy被崔胜澈一次又一次的深入c/插切成一声又一声，崔胜澈留在他身上深切的吻痕被他用锋利的指甲转还。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是吗？

但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更早一点，更早一点，就喜欢你了。

你明明也喜欢上我了，崔胜澈。

“那任何一个人亲你，你都会起反应吗？”

崔胜澈猛地推开尹净汉，舌头卷带出的唾液被拉扯流下，他抬手抹了一把嘴唇和下巴，尹净汉踉跄两步，看向崔胜澈的下身，笑得有些可悲。

“我有时候会想，徐驰出没出事，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区别吗？”

崔胜澈猛地睁大了眼睛，思觉都变得敏感：“闭……”

“我真希望他没死，真的，这样你最多只会是在愧疚，但你至少还会留在我身边，这到底算什么啊崔胜澈？你凭什么让我的喜欢变得那么可笑又卑劣啊？”

“你……”

“我想知道你是为了寻找什么才来到这里，还是为了逃避什么，该不会是为了什么赎罪吧？这有让任何一个人变得更好吗？你自己你父母徐驰的父母江……”

“你给我闭嘴！”

“谁好过了？”

纵横的泪水像血一样，都是咸的。

争吵的尾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所有的回声都化作回转的刀片凌迟对峙的二人，但是无所谓，他们早就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敲门声响起，崔胜澈猛地转身，绕开尹净汉，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门外的江衍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对于这样的状况毫无意外。

“这里隔音超烂，你们吵得楼上的女票客都不敢做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对崔胜澈说，“去我房间。”

崔胜澈沉默了几秒，大步流星出了门口，随之而来震耳欲聋的摔门声，让江衍牙酸一般吸了口冷气。

“对不起。”他对尹净汉说。

尹净汉轻笑一声，抬手将脸上的水痕抹掉，视线移向了窗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甚至还在考虑崔胜澈的心情，尊重亡者的人格，更难听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有这么喜欢这么在意崔胜澈。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在是我朋友之前，你先是他的朋友，我知道的。我把我想说的话说完了，我会比以前好过一些，你还是去多关注他吧。”

江衍低着头，踌躇了一会儿，把对讲机放到了床上，

“这里有时候信号不是很好，安全起见，”也没有要等待尹净汉回应的意思，安静地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明天见。”

房门关上，轻微的锁扣合拢声。

破旧的房间里，一切都像是由灰暗的颗粒裹上了微弱灯光组成的立体图形，光亮消失它们就会破碎，湮灭为尘埃。

江衍听着水龙头的水砸在铝桶里发出激越的水花四溅声，然后是水落地的铺洒声，崔胜澈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皮肤上的水珠浸透着汗衫的边缘。

“有烟吗？”崔胜澈哑着嗓子开口问。

“你的呢？哦，”话刚问出口，江衍就猜到可能是放在尹净汉那边了，了然地把烟和火机丢给崔胜澈，“离床远点抽，这边人都很会赚钱，要烧这个不知道几百年没洗的恶心床单一个洞明天他能管我赔一栋楼给他。”

他开了个玩笑，崔胜澈扯扯嘴角，没什么心情接话，抽出一支烟来就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带着沙尘气息冰冷的晚风吹来，像是一盆冰水扑在了他脸上，打火石嚓响声之后，火光明灭，风变成乳白色，有了卷曲的形状。

“是你叫尹净汉来的吧？”

江衍抬头看向崔胜澈，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向窗外的眼神晦暗不明。

“确实是我给他发的KNR的招聘信息。”

“为什么？”崔胜澈看向他。

“因为你待在这里越久，越像一副空壳，怎么逗你逗没太多反应的，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谁还能让你有点情绪波动了，以前总是他，对吧？”江衍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不应该让他来的。”

“你是恨他讨厌他，还是因为清楚自己喜欢他，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崔胜澈没有说话，江衍也不着急，他拣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走到窗边，崔胜澈沉默着给他点了烟。

“阿衍。”

“嗯？”

“你为什么会跟我一起来这里？”

“这个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

“只有这个理由？”

江衍叼着烟意义不清地哼了一声：“说真的，如果不是担心你，我绝对不来。”

崔胜澈弹了弹烟灰，转头看他；“跟你们比起来，我好像真的是非常不合格的朋友。”

“讲这种，你以为我是贱的慌啊，你不合格我还上赶着和你做兄弟？”江衍嗤笑一声，朝崔胜澈挑了挑眉，“我知道徐驰来泽维拉之前和你说了什么，闪闪发光的崔胜澈，崔胜澈和他的朋友们，他那天晚上还找我喝酒来着，把你大骂了一通，然后又抱着我哭，说对不起你，对不起尹净汉，艹，然后吐了我一身，也没觉得对不起我啊。”

崔胜澈愣了愣：“没听你提起过。”

“说真的我挺卑鄙的，我一直觉得咱仨玩在一起你俩的关系比我和你们的关系要好多了，难得见你们吵个大的，我竟然觉得也该是我上位了，开玩笑，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我不好从中调停，毕竟涉及到这种感情问题，后来就……你知道的嘛，徐驰出事之后我就更不好说了。”江衍笑笑。

事情过去很久，他们终于有合适的机会把它翻出来讲，它是一道划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的伤口，比起血肉模糊，它已经结了一层坚硬的血痂，终于要开始自然脱落了。

徐驰从一开始就知道，尹净汉喜欢的是崔胜澈。

他们相识于朋友攒局的小聚会，那天崔胜澈有事没来，他初见尹净汉就怔愣在尹净汉柔和又动人的长相里，发觉一见钟情确实存在，还没等他先打招呼，就听到尹净汉问：“咦？不是五个人吗？”

崔胜澈在他们的圈子里很有名，尹净汉在另一个圈子里很有名，当时攒局的朋友说你们俩站在一起铁定赏心悦目，徐驰是崔少的好兄弟，下次让他攒局一定能把崔少给薅出来让你们认识。然后尹净汉的视线才落在了他的身上，徐驰看到他眨眨眼，睫毛扑闪，像是春天的蝴蝶。

尹净汉和他做朋友是为了利用他认识崔胜澈，只有说起有关崔胜澈的话题时，尹净汉才会多和他聊一些。徐驰有些不甘心，所以迟迟没有介绍两人认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崔胜澈和尹净汉要是认识的话，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更……

还好，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初见太突然，且似乎并不怎么愉快，这导致崔胜澈很不待见尹净汉，他们后来也常玩在一起，徐驰乐得见他俩有多远就隔开多远，对峙常有，争执不断，崔胜澈常问徐驰他为什么会喜欢尹净汉，其实他也常常想问崔胜澈：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崔胜澈这人很不会藏情绪，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徐驰也是渐渐发现崔胜澈对尹净汉的态度在软化，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氛围是不一样的。但崔胜澈似乎还在努力恪守作为朋友的底线，努力和尹净汉保持距离划分界限，不做觊觎朋友喜欢的人的事——对啊，只是朋友喜欢的人，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实际关系，徐驰后来常常用这样的话告诉自己。

其实时间越长，徐驰越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尹净汉，还是只是享受喜欢他的那一种……这么说吧，闪闪发光的崔胜澈在崔胜澈的世界里是主角，在崔胜澈的朋友的世界里也是主角，但是喜欢尹净汉这件事因为‘反叛了崔胜澈的意志‘，徐驰才觉得他是他世界里的主角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尹净汉，还是需要通过喜欢他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当崔胜澈向他坦白，自己好像也喜欢上尹净汉了的时候，徐驰只是一直在想：果然啊。

主角还是主角。

“但如果你要一直把徐驰来泽维拉出事这件事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真的太小看你兄弟了，”江衍吐出一口烟来。

“但无论怎么说他就是……”崔胜澈没有办法把那个字说出来，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个时候如果我没跟他说这个，他就不会有来这里穿越的想法，又或者他有这个想法会和我说然后我可以把他劝下来或者一起……”

“不行的，就算不是泽维拉，他也一定会一个人去做一些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江衍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是为了求死来的，他是为了求生。”

“我知道你老是会去想在陷入困境求救无果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他有多痛苦，我知道，因为我也会想，会想他会不会后悔，是不是冲动，为什么没有劝住他，但是这些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是因为他离开了我们才会去这么想，我们活着的人去一直凭空去想象他的想法，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冒犯吗？”

“实际上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他一直想要完成一次自我的证明，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下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寻找到自己的存在了，至于生命……”

可惜呀，是可惜。

但人类的生命，对于对于这个星球，世界，自然来说，原本就是转瞬即逝的，有些人庸庸碌碌茫茫然然但平平安安活到百岁，有的人为了追求所谓的意义价值失去了生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去框定更好的活法是哪一种，总之大家都会死掉，它就和出生一样是都会发生的事。

“他去了下一程，我们还在这一程呢，”烟雾缭绕里江衍看着崔胜澈说，“平常休息日的时候，尹净汉都会去陪徐驰的妈妈。”

生命有限，还有许多珍贵的事在等着我们去做去经历，还有很多珍贵的人等着我们去保护去爱。

我们该往前走了。

05

尹净汉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至中午，天光大亮，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用崔胜澈的外套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他翻身坐起来，看着从窗帘透进来的阳光有些茫然，记忆慢慢复苏，和崔胜澈的争吵重回他的大脑，他有点烦躁，这种烦躁在闻到身上崔胜澈的外套留下的属于他的味道后达到了顶峰。

房间里当然是没有可以饮用的水的。尹净汉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后沮丧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想看看或许外面有没有可以购置水或者吃食的地方。

黄土地面有小石子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微弱的闪光，再远一些的地方聚成了黄褐色的线，大概就是戈壁。

压实的道路偶尔飞过一辆摩托车，掀起的烟尘换来铺着毯子坐在地上编织的女人们的咒骂和抱怨，男人拿着烟杆，不住地吞云吐雾，沉沉的视线直向不远处正在修车的生面人。

他们的车子被千斤顶顶起来了，尹净汉没有看到崔胜澈，只看到了江衍，他蹲在车前轮的位置在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崔胜澈从车底下钻出来了，他很随意地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满是脏污的手也往毛巾上一擦，然后伸手接过了江衍的手机。

他看不清崔胜澈的表情，看到崔胜澈似乎抬头看向他的方向，便一把把窗帘拉上。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走过去问是谁，同车司机兼向导的声音响起，说车子修好了，现在回去。

“怎么样？”江衍看崔胜澈挂了电话。

“失联两天了，阿斯旺道上没人见过他们，估计是没按规定路线开，”崔胜澈的视线从二楼的窗户上移开，那里的窗帘还在晃晃悠悠，他又俯身下去看了看车前杠，昨天他们就趁着有信号的时候去调了配件加急送过来，反正崔胜澈也睡不着，天不亮就接了配件来修车，“我们从这边进，Rita和Alan从桑托那边进。”

“专事部门那边呢？”

“已经组织人手进去了。把车子放下来吧，你试一下，然后把你车检查一遍，我去车上眯一会儿”

“那尹净汉那儿呢？”

崔胜澈的动作顿了顿，站直起来才说：“和他们一起回去啊。”

说眯一会儿，崔胜澈确实睡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是江衍敲他车窗把他喊醒的，说车都检查好了，可以进泽维拉了。

时间显示是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阳光炫目得让他几乎没办法完全睁开眼睛，他摸过储物里的墨镜戴上，这才往窗外看了看，德国曼就停在一旁蓄势待发，没看到KNR的车。

“他们走了？”

路上黄沙轻轻飘摇，在接近地面的地方晕成一团，土房子连着土房子，有人在用当地方言吆五喝六，在陌生的地界，却也是熟悉的景象，但让人总觉得有一些虚幻，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让崔胜澈恍然间甚至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刚走，”江衍趴在车窗上歪了歪脑袋看他，“你真的不需要再找时间和净汉好好谈一谈吗？”

崔胜澈看着主路延伸出去通往的戈壁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尹净汉，毕竟横杠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输赢比赛的小打小闹，原本他们应该并肩而立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但是是他先把尹净汉丢下了。

“把这单救援办完再说吧。”

崔胜澈深呼吸一口气，让大脑里闯进一些休止符，摁停繁杂的思绪。

“行，”江衍耸耸肩正要转身走，突然又怀疑地转过身来，“你确定你没事哦？”

“没事，走吧。”

“……你不要以为有Choi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了，他就是个修车的，回去之后我叫你干嘛你还得干嘛……”

车内对讲机卒然突兀地响了起来，崔胜澈正准备挂挡的手一顿，江衍的动作也僵停在转身上，在对讲机里说话声和电流声消失之后，才皱着眉往回走了两步，下一秒对讲机又沙沙作响，在嘈杂的说话里还能辨别出模糊的一句：

“……之前没觉得你讲话那么嚣张啊，不过你这样，真的更带劲了……”

崔胜澈看向江衍：“备用对讲机？”

江衍点了点头：“昨天晚上给尹净汉了。”

“……咱们在泽维拉，你知道无人区代表什么吗？就是你在这里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一会儿追上来。”

崔胜澈示意江衍退后，挂挡手刹，油门直踩，引擎轰响中顺着还未被沙土覆盖的车辙飙出。

尹净汉坐在驾驶位后排，身边那位前辈工程师的手搭在他的椅背上，时不时用手指撩拨一下他的肩头，另一只手里还在把玩着他的手机，前排坐着的司机和另一位工程师仿佛没有注意到后排的情况一样，正在高谈阔论，尹净汉从车内后视镜里可以看到司机的眼神不住地往后瞟。

崔胜澈的外套很宽大，袖子里足够塞进对讲机，尹净汉把手也缩进袖子里，做出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完全不会惹人怀疑。

他当然很擅长用对讲机，曾经和崔胜澈他们一起开车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时，他们也是一车一个的，除了播报路况，他们也没少拿着对讲机插科打诨。利用汽车的颠簸声和前座二人刻意的高声谈话为开启对讲机收取频道的电流声作掩护，对讲机有对讲内容回溯功能，能把工程师的话录下来存档，这是他以后和公司谈条件让他结束外派以及获取补偿的有力证据。

就算对讲机被发现了然后被收缴了也没有关系，因为频道是联通的，他可以问崔胜澈或者江衍拿到他们车上对讲机的存档。

想到崔胜澈时，尹净汉又感觉肩膀被人搂了搂，隔着崔胜澈的外套，他感觉到并不令人舒适的体温包裹，他强压自己缩起来的冲动，知道自己越瑟缩，就能让这种在无人区里呆久了欲望已经无法轻易被满足的傻逼更兴奋一点，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得到了认证。

他其实还是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隔着布料，究竟有没有录清楚工程师说的话，还担心崔胜澈或者江衍听到了不明就里，回一句话过来把他给暴露了。

“怎么不说话了？”身边的前辈凑近他，昨天被崔胜澈打破的嘴角今天开始发黑发肿，尹净汉看了一眼，觉得实在滑稽。

“好笑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开始收拢，尹净汉在外挣了一下，又被他捞回来，“哎，对着那个修车佬就这么腆着脸贴上去，跟我就不行是吧？我劝你那是什么……卧槽！”

“fxxk！！！！”

车子一个急刹，尹净汉看到迅疾扑向车前窗的沙幕，下意识闭了眼睛，整个人往前倾的时候，顺势挣脱开工程师的钳制，靠到了车门一侧。

车轮急停，往下一垦，毫无意外地陷进了沙里，司机连忙试图自主脱困，但车仅仅只能往后移动一些，再往前通往会陷入沙坑里。

“怎么开的车！”头直接撞到驾驶位座椅上的工程师吵嚷嚷地开骂，这才刚刚从戈壁地域进入到沙丘地域就陷车，在沙漠里急刹那不是找死吗？

“不是……刚刚……”司机张口结舌想解释，目瞪口呆地看着仍纷纷扬扬的沙墙渐渐落下或被风吹散尽，刚刚从斜后疾驰而来超过他们然后在他们车前一个急转车轮掀起一片沙向他们的车铺天盖地罩过来的车就停在他们不远处，从车上下来的人也很熟悉，刚刚分开没有多久。

崔胜澈就这样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敲了敲他们的车窗。

“崔队，你这是……？”司机有些巍颤颤地打开车窗。

“下车，有点事和你说。”崔胜澈轻易在车内锁定了尹净汉的身影，他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外套，白净的脸上那双眼睛因为放松，有了柔和的意思，他又用指骨敲了三下车门，对司机说，“把门开了。”

“这个，崔队，我的职责是把所有人带回……”

“那你们的车就丢在这里，反正现在它也出不来，你们走回去，”崔胜澈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们走得到的话。”

车内人面面相觑，崔胜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双方的僵持在德国曼到达之前结束，“啪嗒”一声，车锁开了。

“来帮忙捆绳，一会儿你们车出来了直接走，我晚点儿把你们尹工送回去，”崔胜澈自然而然地指挥他们干活，就跟刚才害他们陷车的不是自己一样，“你。”

他叫住了那位工程师，指着他手上的手机，勾勾手指，那位工程师不情不愿地走近他，看他接过手机还到了尹净汉手上。

“修车佬奉劝你说话小声点，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你竟然敢趁着修车在我们车上装窃听？我要去和公司……”

“去吧，”崔胜澈扯了扯尹净汉，将他带至自己身后，“不过你最好管好你的嘴，你的手，还有你那点玩意儿，最起码不要让我知道你乱动了。”

“不然就像你说的，在这里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发现。”

牧马人重新转回计划线路，德国曼在路上等他，两车汇合后开始往标记点赶，江衍通过对讲机过来吵闹，说“喂喂喂绑架回我们净汉没”，太吵了，在气氛沉默而紧张的牧马人车内显得尤为突兀，崔胜澈忍无可忍回了一句“不要占用频道”。

车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尹净汉看了一眼对讲机，又看了一眼崔胜澈，窗外掠过一座一座起伏的沙丘，他们在柔软的沙子上行驶宛如航行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船长盯着前方一望无际而与景色相似的未知海域，只留给他一个线条闭合的侧影。

“你一紧张就容易说话冲。”他悠悠然开口。

“是我的问题，昨天我不应该激化你们的矛盾。”

崔胜澈抿了抿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青筋凸显，感觉就像是昨天紧张又害怕的心情重演，后来的对讲机里一直没怎么出过声音，他为了追上KNR的车子一路狂飙，又因为担心陷车耽误时间格外小心，神经绷得很紧，精神也不得放松，又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争执后的冷战，然后眼看着在乎的人朝着危险的深渊走去。

他怎么会又重复一次错误呢？

“早晚的事，这种事本来就无法预料，走一步看一步的，”尹净汉看向窗外，“所以你不要道歉，我很开心你为我出头。”

明明确确让他知道崔胜澈还在乎他，无论他有任何缘由，首先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方。

崔胜澈看了一眼尹净汉，正想开口，就听见对讲机先响了起来，Rita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找到失踪者的车了，老大，整个车侧翻在这里了，但是车里没人。”

侧翻的车是一辆猛禽f150，沙丘高一些的坡上找到被埋了一半的折断的旗帜，原本应该是立在车上的，看样子车子应该是上到坡顶的时候翻了几圈下来，整辆车处于一个翻转的状态插在沙地里。

崔胜澈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往里扒着看，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来了，档位挂在P档，应该是车主解开安全带爬出去的时候车辆自动挂回的P档，说明车辆并没有失能，车主离开车辆的原因是他没办法把车翻过来了，这里也不是会有车经过的路线，没有信号，也等不来救援，只能自救。

脚印早就被沙子掩盖，只能根据最有可能的路径判断车主的去向，如果他有下载好地图，他应该会往最近的标记道路走。

“这里最近的……”

“到我们矿区的路，”尹净汉在旁边抱着胳膊，轻声说，“地上银河。”

泽维拉一直有一个传说——每个吸引人来探险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个传说。

传说曾有单人单车穿越泽维拉的人夜晚发现自己开车行驶在银河之上，第二天他就完成了穿越之旅，他相信见过“地上银河”的人就是得到神的祝福的人。

这个传说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崔胜澈来到泽维拉的时候，这个版本已经变成了“见过‘地上银河‘的人是被世界选中的人”这种中二版本了，其实稍微探究就知道，不过是板块运动露出的岩壁里藏有欧珀石矿，裸露的欧珀石在月光下产生反光被人夸张化地表达了出来，这一片地区早就被KNR承包开采，但也挡不住每年有探险者为此前赴后继。

S.C救援队的名声起来后有无良穿越攻略里会告诉大家不要从桑托进会被救援队拦住，从米蒂纳威尔入口进就没那么多管制。这辆车半惜命半不惜命的，交钱打了申请，但没按照规定道路开车。

尹净汉坐在副驾驶位上，感觉到车辆吃力地翻阅一个又一个沙丘来到了干燥的戈壁，他回头眯着眼睛看风沙模糊的沙漠，不禁怀疑那人是否能走这么远，毕竟走在路上和翻阅沙丘不是一回事，脚踩在沙子上，每一步都像是会被下陷的沙子吞噬力量，人会脱水，脱力，被自然造物抽取所有生的力量。

“这个地方……”崔胜澈突然开口说话，拉回了尹净汉的注意力。

“我猜徐驰应该也是在这片地方被发现的，”崔胜澈的眼神一直在逡巡，尽可能地放宽自己的视野，寻找可能的生命迹象，这个时候提起故去的好友，虽然心脏也是钝痛，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难过，“我没看到他最后是什么样子的，叔叔阿姨和我说不好看，所以已经烧掉了。”

“这么大个人，我对他印象中最小个的样子也就是我们小时候玩在一起的样子了，真的很难想象，他就被装在那个罐子里，那么小……”

尹净汉的视线移向窗外，眼睛酸酸胀胀的。

裸lu的地表被风塑造成崎岖的模样，天地苍茫，他们渺小至极。

“叔叔阿姨现在……”良久，尹净汉哑着嗓子说，“当然也还是很想他了，徐驰的哥哥嫂嫂现在经常带小朋友回家住，小朋友很喜欢踢足球，每个星期要去上两节足球课，都是叔叔送去的，阿姨开始吃斋念佛了，也挺好的，有个寄托，人精神一些。”

“我知道你有经常去陪阿姨……谢谢。”

“这个你更不用和我说谢了，徐驰也是我的朋友。”

是啊，也是。

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近了又远去，对讲机里持续地发出沙沙声，车队往前推进，铺开的地毯式的搜索，粗粝的碎石和沙砾堆积铺就的戈壁坦荡，骆驼刺零星但野蛮的生长，没有看见站立的影子在颤动。

“你说得对，大家都不好过，我只陷在我自己的情绪里了。”

那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崔胜澈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变成了行尸走肉。

徐驰有哥哥，不需要他去帮忙操心葬礼的一应事宜，没有什么好友抬棺的环节，因为他的发小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罐子。阿姨拉着他的手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他为什么要去啊你们不是总是在一起的吗为什么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是啊，为什么呢，他恍惚地抬起头，视线摇晃地穿过默哀的人群，与尹净汉的视线颤抖着触碰到一起。

徐驰去泽维拉之前找过崔胜澈，他们在体校的足球场见面，崔胜澈到的时候，徐驰正在颠球，看见崔胜澈来了就把球颠到了他那里。两个人少有这样沉默的竞赛，没有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只是安静地在踢球，运动的喘息声、球鞋触碰足球、铲下草皮的声响却没停息，直到徐驰用力过猛，将球一脚踢过了塑胶跑道，往墙外去了，两个人才停下来，伏着身子撑着膝盖喘息。

“走吧，”徐驰说，“请你喝饮料。”

那天徐驰说了很多很多话，从一开始平静地叙述到后来几乎是宣泄，崔胜澈几欲辩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徐驰发泄完毕，沉默良久说：“怎么回事，按照平常你应该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跟我吵吵嚷嚷了才对。”

到底是发小，对崔胜澈的行动清楚得很，崔胜澈扯了扯嘴角，说我也想知道我这个朋友做得怎么样。

“挺差劲的吧？”

“……其实还好。”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只是没想到两兄弟喜欢上同一个人这样狗血的情节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然后我还和我想的一样注定失败了，所以恼羞成怒了而已。”

话说到这突然又变成了反省大会，徐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太……太好了，真的，站在你们身边有时候我都觉得别人看不见我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又有点不甘心，我觉得最起码我自己要有存在的感觉才行。”

“我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去寻找，这段时间你们就自己玩儿吧，等我找到了回来，老崔，我跟你说，我会强得可怕！”

“我要再拿一瓶饮料，我刚刚说了太多了了，这瓶你请客。”

他没有回来。

崔胜澈很难相信一直和自己玩在一起的朋友以一种那么突然的方式，永远地消失了，在这座城市里、他的所有爱好里都有他们一起的身影，他觉得一切都是潮湿的，被所有人如潮水般的怀念和无尽的泪水润湿，他不喜欢这样所有用以感知的器官都被堵住的感觉，再多待一刻他都会疯掉，“去泽维拉”这个念头疯狂在他大脑里叫嚣，那里是无边无际沙漠戈壁无人区，那里寂静荒芜，那里有他的朋友想要去寻找的答案。

刚开始，只是一场悼念的旅行，只有尹净汉冲到机场拉住了他，执着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答案是不知道。

他们之前就已经对谈过，不欢而散，每个人都有处理自己情绪的方式，显然他们还没有学会相互依靠取暖，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遥遥对立。

崔胜澈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去考虑到很多事，他生活的信念感被冲击得散落一地，他除了自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留在了泽维拉，建立起了一道防护网，每拦下一个不知所畏的探险者他都像是为曾经看着朋友背影远去的自己伸了一次手，他救过很多人，也没救成很多人，知道原来除了收尸这个词之外，还有收拣遗骸这样的表达——整个人好像都已经跟随风和阳光去了，留下的那点骨头，会变成活着的人无穷痛苦的念想而已。

他以为他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救援救一救曾经的自己，却发现他自己才是深陷无人区的那个“人”。

“我一直走不出来，净汉，我以为我能走出来的。”

他无数次梦回当时，但是他没有一次拦得住谁的离开，梦的开始总是睡在他臂弯里呼吸绵长微微笑着的尹净汉，梦的结束总是万顷沙海如水般蒸发，皲裂的大地上躺满所有人碳化的遗骸，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他没有找到出口。

尹净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话。

天空中橙色与紫色交织，妖冶的火焰从天空燃烧至大地，戈壁滩上的碎石闪耀着独特的光泽，远方出现高立的石脊，落日余晖拖下它敦实的影子。

他有时候常常想他为什么会喜欢崔胜澈呢？无意间看到被朋友们簇拥着笑得肆意而张扬的少年产生浅淡的好奇，从很多人嘴里听到崔胜澈的名字和他嚣张的事迹，让他翻涌起一些来自乖孩子的艳羡，后来相处，崔胜澈在他面前像是张牙舞爪在划分领地的狮子，他们小心而刺激地交换隐秘的爱意，不经意的接触，皮肤像被灼烧般深刻，他觉得他有趣且特别，感情来向从来复杂，多得是人喜欢他，但他就喜欢崔胜澈一个。

他看着崔胜澈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有很多伤心，难过，失望，愤恨。

但怎么办呢，他其实是一个很执拗的爱人者。

尹净汉伸手抚上崔胜澈的肩膀，捏了一下。

“收到了，你的求救信号。”

崔胜澈颤动的喉咙慢慢地，慢慢地镇静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风声叫嚣的戈壁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阳光晃动成一层飘荡在戈壁上柔软的纱。

车子绕开一丛骆驼刺，捏在他肩膀上的手陡然收紧，崔胜澈看到尹净汉的眼睛突然睁大，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来，崔胜澈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几只飞鸟在天空盘旋，干瘪的高草之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

“在那里！”

06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崔胜澈在看气门的积碳，在门外蹲着吃桑托本地野果的江衍被酸得五官都团成了一团，起身回店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扑在坐在旁边等候的车主身上。

“抱歉啊，抱歉，”江衍热情大方地把一整袋果子递给了车主，“别客气，整点本地特色，好吃！”

他的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车主是认识的人，之前来店里的时候带了位女伴，不慎被猜出没有报备打算走非法路径穿越泽维拉，不服劝还被崔胜澈武力压制了一下，后来想方设法东拼西凑还找了个信誓旦旦修车手艺第一的本地人把车修了，按自己原计划开车带着女伴进去了，地上银河没看到，车瘫沙里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整天一个人都没见到，晚上被急降的温度吓坏了，没办法只好叫了救援，原本都做好了弃车打算，崔胜澈他们还是给他们把那辆坦克300拉出来了——当然，收了钱的。

崔胜澈还很好心呢，距离不算太远，带着两人去看了地上银河，两人对着矿区沉默不语，崔胜澈还能和正好在工作的尹净汉打个招呼。

江衍说他这是在公款谈恋爱，和Rita说店里不要给他出油钱。

“你管我？”崔胜澈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嚣张得可以。

江衍愣愣地看了他三秒，突然笑了，骂了一声艹，请喝饮料吧你。

总之坦克300车主成为了修车店的长期会员，他本来就是在周边跑生意的，第一次想通过无人区老司机噱头撩妹就惨遭滑铁卢，被吓了一晚救了一命，对崔胜澈俯首称臣。

“来。”崔胜澈朝男人招招手，男人就拿着果子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你觉得怠速不稳抖动比较大是因为这里有积碳，导致气门关闭不严，看到没有，”崔胜澈指着活塞给他看，“这个积碳影响到活塞环的弹性了，所以气缸气密性受影响，还有这个发动机里面，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这边都是沙地，老在沙地上面跑要换好一点的发动机空滤，你说你改装其他那些除了看着拉风有什么别的用？”

男人小鸡啄米地回答是是是，然后问能在这里换吗？

“可以，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老大，”江衍从通讯室里探出头来，“没报备的，需要把车一起带出来，大G啊，问我们报价有没有折扣。”

“这个很贵，”崔胜澈抬眼看他，笑笑，“报实价。”

崔胜澈要离开的时间是根据尹净汉离开的时间定的，当然他的时间原本是很自由的，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什么时候走，但他比较想等尹净汉一起。

江衍说他黏人，不过想想他以前和朋友玩也是很黏人，谈恋爱当然也是。

“我之前是不是就有预言过！”

“有吗？”好像那时候徐驰也在，那时也是因为尹净汉引出来的话题，“我不记得了。”

“我才不信你忘了呢。”

他们在冲洗修车店，Alan对于那位常在他们嘴里冒的“Yoon”实在好奇，江衍嫌弃崔胜澈说起尹净汉没两句就只会笑，因此自告奋勇给Alan讲起这位Yoon拿着被欺负的录音去找公司高层谈判，还拉上了工会一起，硬生生拿到了一笔巨额赔偿，提早转工回国还能保有高薪。

“以前我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超可怕，是绝对不能惹的！”

Alan大惊失色，总觉得江衍描述出来的是位怪物。这样的印象一直持续到崔胜澈离开前打算驱车穿越一次泽维拉，店里大家决定陪同他组个车队一起去为止，那天清晨他看着穿着亮眼的冲锋衣站在店门口的尹净汉陷入了怀疑，反复确认他是不是“Yoon”，得到了肯定答复后扭扭捏捏地说“你真好看”。

“谢谢你。”尹净汉笑着收下对于他外貌的赞美。

“完全不像Yan说的怪……”

“出发啦！出发啦！”江衍适时地出现打断他们的对话，将尹净汉往崔胜澈的车上推。

牧马人里崔胜澈已经整装待发，看到尹净汉被江衍推上车，两人会心一笑。

车队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排列整齐行驶在无人区里，他们没有冒险去走更具挑战性的路，即便他们往来无数次，知道有比阿斯旺道更有趣也保证安全的路。

也许就是因为进入这里太多次，每次都面对新的状况，这片荒凉而广袤的土地将人类的脆弱与自然的强大显露无疑，他们更不敢轻言掌握。

牧马人仍是头车，对讲机里不断传来Rita和江衍笑闹，偶尔掺杂着一句Alan的调侃，这次不带有拖车任务，江衍也换回了他自己的车，可以叫嚣着谁陷车谁请吃饭的赌约。

——一般来说谁提出谁负责，他果不其然首先陷车。

尹净汉看着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车上拖车绳的Rita，用胳膊肘戳了戳崔胜澈：“他不跟我们回去是吧？”

崔胜澈笑着摇了摇头。

江衍也许是因为他来的，但是却是因为自己留下的，每个人都在这片严酷、神秘而迷人的土地上，寻找想要追寻的东西。

崔胜澈转身，尹净汉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眺望向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沙海。

远方的沙丘如同晾晒的绸缎一般，山脊是被长直的杆子撑出的平直而锋利的线条，向着光的一面平整无褶，细小的沙砾像金子一般在炽烈的阳光下泛出金色的光泽，阴凉一面的图案全部隐在灰黑色的阴影之中。

这里埋藏着多少人的希望，多少人的骨骸，多少人的泪水掉落又被蒸发，在人声暂息，风声忽停的一瞬间，这个辽阔的世界有一部分像是被抽成真空，杂念消散在这片广袤而苍凉的无人区之中，随着阳光，随着风，散去了。

人也会变成一颗沙砾，但他们现在还没有。

崔胜澈深呼吸一口气，手放在嘴前，大声地、竭尽全力地朝苍天与大地合拢的地方放声呐喊，沙漠开阔，没有回声，未可见的空间吞噬了他的呼喊，但是当他张开手臂，温热的风柔软地扑入他怀，像是来自辽远的回音。

爱和死亡都教会人成长。

起伏的胸膛里心脏激烈地跳动，崔胜澈转过身，紧紧地、紧紧地把尹净汉拥抱在怀里。

尹净汉接住了他的颤栗。

朋友们踏着滚烫的沙子登上沙丘，年轻的生命在宣示渺小而热烈的存在，他们大笑着，呼喊着：

在死之前，用尽全力，去——爱——吧——

🦁

感谢今年糖罐和各位劳斯也带我一起玩了🥰带着一种感慨而热烈的情绪写完了这个故事 仍然是一个有关于成长和爱、找寻自我的故事 希望大家喜欢❤️

崔胜澈出院那天可谓兴师动众。

一家子都到齐了，前前后后的，连医生都忍不住说：“崔先生的家人这么关心你，真是好福气。”

哪有人能把伤养得如此红光满面，跟度了个假似的。

崔胜澈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哪里哪里，孩子们听话而已。”动手指指崔瀚率：“张护士在吗？快快，她不是要我们家瀚率签名？”

崔瀚率：“……”

 

崔瀚率转战商界已经七年有余，但并未完全放弃音乐。

他写歌，自己唱不了，就找别人来唱，发行制作人专辑，无偿回馈歌迷，让歌迷每年都有好歌听。

唱片公司惜才，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前年送去评奖，还拿了个最佳制作人。

崔瀚率就像当初对夫胜宽说的，就算不能当歌手，他还是会认真地爱着音乐。

只是夫胜宽很心疼，崔瀚率胸口痛的毛病是治不好了，现在讲话声音还能听出钝感，医生说，这都已经是非常好的状态了，崔瀚率毕竟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光是捡回一条命就该谢天谢地，再多就是奢求了。

是啊，的确如此，可是想开谈何容易。多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之后，他们每个人都四分五裂，崔瀚率无疑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他遭受的是来自生母和挚友的双重打击，再加上失去深爱舞台，夫胜宽直到现在也不忍回头看，那时候的崔瀚率，心里该有多痛。

好在崔瀚率是强大的，他自己也比想象中坚强。

更好在最难过的时候，他们身边始终有那么多人陪伴左右，尤其是崔胜澈和尹净汉，有他们两个人在，他们就好像有了归栖之处，有这世上最坚实的依靠。

夫胜宽还记得，崔瀚率状态最差的时候，崔胜澈曾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崔胜澈握着他的手，一再地向他保证，他会拼尽全力让崔瀚率好起来。

因为他告诉夫胜宽，如果夫胜宽想离开，他不会阻止。

 

「……我知道你很爱他，我们都很爱他。但是胜宽呐，你对瀚率没有义务，你不必为了他堵上自己的未来，医生说，他这样，搞不好会恶化成……对不起，我必须说实话，我不敢想。但是胜宽呐，瀚率他是我弟弟，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都会保护他照顾他。可你不需要为他倾尽所有。」

崔胜澈泛红的眼圈让人心疼。

「我们瀚率，以前吃了那么多苦，但你们俩在一起这几年，我知道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遇见你，他已经足够幸运了，我相信他已经无憾了。这些年你做得够多了，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哥会给你很多补偿，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胜宽呐，你的生活还有很多可能性……你是自由的，哥实在不想拖累你……」

崔胜澈眼眶通红，声音沙哑而压抑，这一刻，他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哥哥。

夫胜宽听得泪流不止，心如刀绞。

而崔胜澈布满血丝的双眼始终满是坚定、信任和无穷无尽的，隐忍的温柔。

他说：「相信我，无论你会不会跟瀚率在一起，都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所以，把瀚率交给我，你走吧。」

崔胜澈哭起来没有声音，眼泪从脸颊上滑下，迅速消失不见，但他的心，滚烫而炽热的心，夫胜宽终于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再无遮碍。

那一刻，崔瀚率的脸和崔胜澈的脸重合在一起不久前，崔瀚率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他可怜的、不知所措的、充满内疚又伤痕累累的爱人，那样深情地望着他，告诉他，因为怕拖累他，所以愿意让他走。

可是，说着相同的话的崔瀚率和崔胜澈，都让他更加无法割舍。

他们都怕他会飞蛾扑火，但他知道，他并不是盲目而脆弱的飞蛾，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只是因为他和崔瀚率深深爱着对方，还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更对崔瀚率有信心。

因为崔瀚率并不是孤身一人。从不是。

他有那么那么善良而温柔的家人，他一直被强大的爱所包围着。

而崔瀚率也清楚这一点。

夫胜宽不确定遇见自己是不是崔瀚率的幸运，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拥有崔胜澈这个哥哥，拥有这些家人，是崔瀚率莫大的福分。

他知道崔胜澈是为他着想，但他不会离开他们任何一个人。

就像崔胜澈说的，他们是一家人，应当福祸与共，互相支撑。

崔瀚率一定会好，他们每个人，都会好。

他愿意豪掷一次，压上他的未来，赌这一次。

 

几年之后，在塞纳河畔，夫胜宽和崔瀚率才聊起这件事。

崔瀚率果然不知道崔胜澈曾经找过他，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崔瀚率摇头叹气：「还是老样子，爱操心。」

夫胜宽戳戳他的脸：「血缘真奇妙，果然是两兄弟，连做的事情都一样。」

崔瀚率嘴角的笑意被绚丽的晚霞染成粉色：「当然，我是被他带大的。

「哥真的好爱你。我都开始有点嫉妒了。」

「嫉妒我哥有我这么好的弟弟，还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的哥哥？」

抚摸被风吹乱的崔瀚率的发梢。风吹来，是暖的。

天空色彩斑斓，河水溢彩流光。

一切都很美好。

真好，他赌对了。

「当然是嫉妒你有这么好这么爱你的哥哥啊，把胜澈哥送我吧。」

「本来就是你的吧。我感觉他比起我来更爱你。你看，连戒指都是他订的，说你是我们老崔家的恩人，要买就要买贵的。」

十指紧扣，戒指闪闪发光，崔瀚率在温热的初夏之风里牵住夫胜宽。

「回去就退掉，这么金光闪闪的不适合我。」

「我哥恐怕又要生气。」

「我现在已经不怕他啦。」

 

“你看到胜澈哥刚刚的样子了吧？那么开心，跟个小孩似的。”

金珉奎坐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喝茶。

徐明浩边斟茶边笑：“那些人见到Vernon那么疯狂，哥当然觉得有面子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受不了，以前Vernon当歌手的时候，哥老说他没个正经，现在又恨不得有人不知道Vernon曾经是大明星，口是心非的家伙。”

“你忘了那次Vernon给灿写歌，哥在公司里循环播放那件事了吗？他不就是这样咯，嘴上嫌弃，心里喜欢得要命。”

金珉奎啧一声：“怎么可能忘记，他还逼我在店了播了一个月诶，受不了。”

“瀚率领奖，也要把我们揪来一起看直播，服了他了。”

“就是，跟看球赛似的，搞得我跟着瞎紧张……”

尹净汉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崔胜澈坐在轮椅里，正在看尹多恩带全映晖放风筝，边看边指手画脚地指挥。

“哥，茶。”

尹净汉接过徐明浩递来的茶，抿一口，唇角上扬：“他是年纪大了，喜欢这些，有你们在他心里踏实，嘴硬是嘴硬，但你们每个人，他心里都在意得不行，都以你们为荣。”

“谁还不知道这个？再说，哥，你们俩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们也老了。”金珉奎嘴上吐槽，看向远处的目光却是含笑的。

“呸，你说你，别带上我，我还年轻呢。”徐明浩拍他一下，亦望过去。

风乍起。

院子里芳草萋萋，枝黄叶落，是一年即将落幕的光景。

徐明浩叹口气，轻轻说：“……胜澈哥有白头发了。”

 

其实早就有了，倒不是真的有多老，而是因为早年太疲惫，心力交瘁的后遗症。

尹净汉第一次给崔胜澈染头发，在崔胜澈背后红了眼圈，给尹多恩看见了，摸摸鼻子还有点尴尬。

还是尹多恩有办法，崔胜澈染完就扒在他背上撒娇：「我爸就算头发全白也是最帅的。」哄得崔胜澈合不拢嘴。

白头发是染不透的，染的不过是人的眼睛。

岁月并非无情，却十分吝啬，最好的光阴，它只给你一点点，多一分一秒都不给。

而最有限的东西，往往又是最美的，甚至它的美里，也包含了「短暂」这一特质。

转瞬即逝，捉摸不透，这便是人生。

所以崔胜澈才会那样患得患失。

 

“立什么遗嘱？哥又发神经。”金珉奎围着围裙，捧着菜从厨房出来，“哥真是的，老是胡思乱想。”

崔胜澈坐在轮椅里享受尹多恩的按摩，抬眼瞪他：“臭小子没大没小。”

他只不过是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就被怼了，甚至没来得及细说，这帮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崔胜澈：“我就是想未雨绸缪，万一……”

尹多恩按着他的肩：“呸呸呸，万一什么，爸爸，你身体好着呢，你会陪我一辈子的。”

夫胜宽在掰桔子，自己吃一块，给崔瀚率喂一块：“哥，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咱们明天请洪医生过来看看？”

崔胜澈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

徐明浩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头也不抬：“你别觉得了，你再觉得，丫头又要赖着不走了。”

崔瀚率看一眼尹多恩，正经八百：“那不行。”

尹多恩再不回去，大概率毕不了业。

尹净汉崔胜澈两口子舍不得说她，夫胜宽和金珉奎轮番上阵做工作，尹多恩这边刚点头，崔瀚率的秘书就把回程机票订好了。

全圆佑倒是宠她，说等崔胜澈好了，和崔胜澈带全映晖一起去东京看她。

全映晖坐在地板上和李灿打电动，头也不回：“姐，东京不好玩，咱们去深圳吧。我舅都没让我去过。”

尹多恩还有点舍不得离开家，撇撇嘴：“行啊，等我爸好了，哪都能去。”

金珉奎边絮絮叨叨吐槽崔胜澈边动作麻利地把饭桌摆满了。

一家人围桌，蓝莓蛋糕稳稳摆在正中间，全映晖娴熟地分蛋糕，崔叔一块，尹叔一块，我舅一块……每个人都一块。

全圆佑摸摸他的后脑勺，笑容欣慰。

崔胜澈腿伤未愈，不能喝酒，嘴里无聊得很，在全圆佑旁边就着全圆佑的酒香下菜。

全圆佑似笑非笑：“你看你女儿，现在跟你一模一样。”

崔胜澈停下筷子看过去，尹多恩正凑在金珉奎倒了茅台的酒杯旁边，馋嘴猫似的嗅来嗅去。

尹净汉敲敲桌子，小丫头吐吐舌头把酒杯放回去，一本正经：“难闻死了，搞不懂小奎怎么喜欢喝这种东西。”

崔胜澈和全圆佑对视一眼，笑。

灯光下面每张脸，都是微笑的脸，温暖的脸，幸福的脸。

崔胜澈看着看着，莫名一阵心酸从心脏的夹缝中渗出，缓缓铺满整个胸腔。

 

“时间过得真快……”

 

可是为什么，蓝莓蛋糕的味道丝毫未变。

 

全圆佑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他面前的蓝莓蛋糕快吃完了。

崔胜澈知道他根本不嗜甜，嗜甜的另有其人。

这些年，他们肉眼可见地改变，从容貌到心态，可仿佛只有全圆佑，依然是文俊辉离开那天的样子。

他好像也随着文俊辉停留在那一刻，被玻璃瓶子罩在那个时空里，永远地凝固住了。

这些年，每一次送走全圆佑，崔胜澈都是抱着仿佛再也见不到他的心情。

全圆佑还会回来，可过去的那个漫不经心、潇洒自由的全圆佑却再也回不来了。

有时候，生离和死别又有什么区别，当他们失去了那么重要那么珍贵的一部分。

 

崔胜澈伸手揽住全圆佑的肩。

“你知道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淡淡瞥他一眼：“我很好。”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深圳，过得自在多了。但我也比谁都清楚……你这心里，有很大一个洞，永远不会再填满了。”

全圆佑静静听着，抿唇。

这些年，他的笑容总是很浅，浅到只停留在眼睛表面，好像湖面结了霜，不让人窥见底下的波澜。

“咱们这些人，谁不是呢。”全圆佑说。

崔胜澈抬头看着眼前被夕阳色灯光笼罩住的一桌子热闹，轻轻说：“不，你不一样。”

 

视线里的全圆佑好像一个虚幻的浮影，好像一伸手，他就会消失。

他静静盯着眼前的酒杯，让时间随他静止在那里。

漂浮在上面的浅浅一圈光晕，仿佛濡湿的月光。

 

崔胜澈的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哥希望你们都幸福……但是，哥也自私地希望，你能比别人，都更幸福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崔胜澈轻轻地说，这么多年，每次望着全圆佑，他都在说这句话，今天，他才终于敢说出口。

“圆佑啊，哥对不起你。”

 

全圆佑沉默了好一会儿，嘴角渐渐浮起一丝清冷而苦涩的笑意。

仰头，又是一杯。

他轻轻把酒杯叩在桌上。

全圆佑：“哥。怎么能怪你呢？”

 

 

“而且你忘了？我也亏欠瀚率。”

 

“……当年，是哥成全了我。”

 

那场狱中暴乱不是什么意外。

全氏的女主人做起事手起刀落，不留痕迹。

那是全圆佑最后一次求全圆熙。

一命偿一命，理所应当，全圆佑并无犹豫。

崔胜澈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这么多年，从没有对崔瀚率提过半个字。

从此以后，全圆佑恨无归处，只恨自己。

死掉的心，随着消陨的月光，黄土风沙，沉降大海。

轨道上面的星星自由了，和流浪的星星，终身相依，不离不弃。

 

崔胜澈的眼睛暗了暗，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原样。

往事是一个巨大的潘多拉魔盒。

 

是的，全圆佑的确和别人不一样。

他永远都不会幸福了。

他心里没有空洞。

他的心早已随往事一同长眠地下，永远不会再醒来。

 

“哥，一码归一码，我这辈子都欠瀚率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他，除了胜宽，他还有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护他到底。”全圆佑淡淡地笑。

“圆佑……”

“哥，谢谢你。”

全圆佑端起酒杯，认真地看着崔胜澈。“谢谢你曾经对他那样温柔。”

 

这些年来，我愈发感激。

人们说人生苦短，可为什么我却感觉到，这岁月，一日比一日漫长。

我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他曾经有多么孤独。

若没有你，那些日子，他会是多么难熬。

每一个对他好的人，我都感谢。

 

“……你知道吗？哥，每次跟你们在一起，我都会觉得，他没有离开，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突然从某个角落走出来，拿走我的酒杯，念我总是做些伤害自己的事。”

“可是我知道那一刻永远不会发生。”

“所以我不敢回来，哥，我还是会害怕。彻底的绝望，比不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可我又感谢这种失望，因为它提醒我，要想他……”

 

这样，我才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他。

 

全圆佑的语气那么平静，就好像他的灵魂正在身体之外看着此刻的他，借助他的身体，说出这些话。

人生很多事情是无解的。

有时候，我们会紧紧抓住痛苦不放，那是因为，比起痛苦，更难以忍受的是，失去活着的感觉。

比起难熬的思念，更难以忍受的，是漫漫长夜，一盏孤灯，周身一片空荡荡。

崔胜澈深深呼吸，他侧身环住全圆佑，和他依偎在一起。

仿佛这样，就能充分感受他的孤独，触摸他的苦痛，与他分担。

可是做不到，人生有些事，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就像你知道月亮在那里，但你就是触摸不到，永远永远。

崔胜澈说：“圆佑，回来吧。这里有我们，我们都会陪着你。”

全圆佑笑起来：“我过得很好。”

崔胜澈摇摇头：“我知道，但是我舍不得你这样……我知道俊尼也舍不得。放你一个人，他会怪我的。”

全圆佑靠着崔胜澈，长长嘘出一口气，眼里薄薄的雾气，漫上来。

视线里的世界，渐渐变得朦胧而遥远。

他看见文俊辉坐在桌旁，撑着脸颊冲他皱鼻子。

「要听哥的话，全圆佑。」

 

全圆佑笑，冲文俊辉摇摇头。

 

“那就让他来怪我吧。”

 

请你务必要来。

务必责怪我。

一辈子。

 

尹多恩离开那天，一行人也送走了全圆佑。

崔胜澈坐着轮椅也要来送，全圆佑走的时候，崔胜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全圆佑只是点点头，然后潇洒地挥挥手，转身走了。

金珉奎和夫胜宽八卦心起，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家，尹净汉问起，崔胜澈也只是说：“没什么，我就是跟他说，等我好了就去看他。”

尹净汉善解人意地笑：“行了，知道你们兄弟俩秘密多，我不问了。”

崔胜澈勾勾唇角，没有回答。

尹净汉看着窗外，夕阳正要从天空中沉降到地平线以下。

又一天要翻页了。

“……希望，圆佑能够好好的。”

尹净汉叹息：“真想俊尼啊。”

 

崔胜澈望着天空，脸被柔和的霞光照亮。

很久很久以前，相同的夕阳里，崔胜澈认真地问文俊辉：

「所以你喜欢圆佑咯？」

在开满玫瑰的温室里，文俊辉附身亲吻睡着的全圆佑，抬头时看到他站在门口时，表情在短短几秒内从惊慌到理直气壮。

而崔胜澈一点都不意外。

文俊辉喜欢全圆佑，或是全圆佑喜欢文俊辉，就像星星喜欢月亮那么自然。

少年紧张地回头看一眼静悄悄的温室。

然后扭过脸，脸上浮现出猫一样狡黠的笑。

 

“……是啊。”崔胜澈牵住尹净汉的手，让回忆的暖光浸润他的思绪。

 

「嘘，哥要为我保密。我怕他知道了，会得意。」少年吐吐舌头，骄傲地说。

崔胜澈揉揉他的头，温柔地笑：「傻瓜，那家伙也一样喜欢你。」

 

完

——家里有事拖到现在，大家久等了，这个系列终于完整落幕，谢谢大家的喜爱，马上来填其它坑——

*现背 主率视角 9k

*背景在2022年七月回归期间

“爱需要好奇心，它会吞并我太多的注意力去好奇一个人，但我仍然好奇着这样的胜宽。”

220527 Numero杂志采访

Q: メンバーにインタビューするなら、誰に何を聞きたい？

SEUNGKWANに「ネイビーがなんでそんなに好きなのか？」を聞いてみたい。

Q: 如果要采访一名成员，你会想问谁什么问题？

我想问胜宽 「为什么那么喜欢藏青色？」

#01 Is it Love or Attachment?

“我们真是一点没有变老啊。”

胜宽转过头来小声嘟囔着。

“我们吗？”

我和他的目光对上，于是微微点点头，我稍微侧身靠他更近一些，他新染了头发，鬓角的蓝色很可爱。

“是在变得成熟吗？”他扭过头继续举着相机看着小小屏幕里的我们。

“化了妆总感觉有自信了。”

舞台妆总归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微微的闪落在他的脸颊，眼睫毛翘起得很漂亮。

我看着屏幕里的我们发呆，“头发，感觉很适合你。”我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开心。

“是为了让头发有天空的光泽。”

“啊，天空的光泽。”

第一次知道，也许胜宽讲过，但我搜刮了一遍我的记忆还是没有印象，我消化着这个也许无关紧要的信息，隐秘的好奇心得到些许满足。

我无从得知前阵子刚做褪色的他原本在期待什么颜色，还是那时去D FESTA的时候灿凑过来忽然当做TMI透露说胜宽褪色完本来想染别的颜色，被大家狂夸好看于是就留着漂完的颜色了。

他又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那时候我在吃爆米花，“真的吗？” 我弹坐起来。

其实我很好奇，所以干脆又探身去问胜宽：“那你原来想染什么颜色的头发？”

胜宽却只是说着那个颜色会很夸张又看着镜头说我们的话题跑偏太多，我于是继续坐回去看着屏幕摇头晃脑跟着唱<20>。

我坦然接受着一些事实，例如，即使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老，但我们的确不再是二十岁的胜宽和瀚率了。

刚刚二十岁的我们是什么样的呢？好像比现在更加亲密一些，或者再往前多一些，还是练习生的时期，我依恋着胜宽，胜宽也依恋我，是宇宙毁灭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我好像更喜欢深色头发的胜宽一些。栗棕色的头发垂下来，他又鼓起柔软的脸颊对着我唠叨或生气的时候，没有化妆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时候，也不一定管我有没有在听但什么都会告诉我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一样。

那个时候，依恋好像很轻易就可以被建立起来，亲近进而依赖。我其实痛恨敬语平语那一套，但语言是无形之中驯化人的工具，所以当我终于遇到同龄的胜宽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

依恋是生存的防御机制，在那场小绿屋的冒险里，在那些不确定未来的过去里，我们总归需要找到人来依恋。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拥抱和共享的记忆一并在青涩的身体里激发出的并不一定是叫做爱的东西，也可能是血清素，是让人感到轻松愉悦的神经递质，是某种烟雾弹。

那么爱呢？

爱好复杂，它似乎有着更深层次的有关信任和更加脆弱的东西。

这是睡前浏览碎片信息流时得到的讯息，我原本很快划走了，现在却又划回来发呆。

Is it love or attachment? 这是爱还是依恋？

我忽然意识到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代入了胜宽和我的关系。

我曾经愿意花上一整天时间来重新思考在《黑客帝国》里我会吃下蓝色药丸还是红色药丸，蓝色代表着幸福的无知，而红色则代表了解世界上所有残酷真相的能力。

小时候的我选了蓝色药丸。所谓真相真的重要吗？就像我喜欢什么，I liked it and that was that. 

而现在的我会忍不住想，一旦知道了什么，我们真的能无视它们就这么生活下去吗？

可是我最终还是不知道我应该选哪颗药丸，即使我知道自己不会再选择蓝色，我也无法给出我会选择红色的定论。

我的最后结论是我的现实生活里永远不会需要做这样的选择，即使真的发生，做这些假设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我还是花了一整天来想那些假设，就好比此刻面对爱和依恋的命题，我开始搜索阅读爱情三因论 (Triangular theory of love) 思考着二者的差异。

「Intimacy 亲密 Passion 激情 Commitment 承诺」

我在心里对号入座着，要把三角形的每一边都填满才能证明这是无暇的完美的爱吗？好复杂。

我按灭手机，也许就像是不必此刻选择到底要吃哪种药丸一样，我觉得我也不是一定要弄明白我和胜宽之间究竟是爱还是依恋的关系。

我努力闭上眼睛入睡，告诉自己不必再去思考这些假设，没有人要逼我选择吃下蓝色药丸还是红色药丸，同样，也没有人逼我必须阐明我是否真的爱胜宽。

没有人可以否认我们之间的亲密。从很小的时候起，在我们还不曾掌握任何学习爱的机会的时候我们先学会了依恋彼此。我们牵手，拥抱，即使彼此的身体在那个所有人都挤在一块的小小空间里早就丧失神秘感，我们仍然渴求着对方的温度来证明我们之间熟稔的亲昵。

那时候的我们都太需要一些带着体温的安全感了，用身体形成的纽带不断反复确认有一个人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接住自己。

不过年少的我们还是出道了，成为公众人物意味着未知的不再是下个月能不能出道这一件事。被推到更大舞台的聚光灯下，在更大的世界受到关注，接受评论，好的坏的，未知的是更加千丝万缕的未来。

现在的我似乎不再需要那种有形的安全感了，但胜宽习惯的依恋动作还是保留下来。

曾经着急长大的我也想推着他长大，我会对着他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了，就别再捏我脸蛋了。我想他也许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努力搭建自己的价值准则，和他寻求温度的指尖一样，我也在寻求新的安全感落点。

又或者是，我也想试着把依恋和爱剥离开来。

我想起来很早很早以前的签售，有一张关于“喜欢胜宽哪一点？”的便利贴，已经是当时常见的问题，我们多少都知道哪些回答是正解并且乐于配合。

我一笔一划地写下答案，这是最省力的回答。

——“다”，元音和辅音的笔画都被我拉长到填满整张便利贴。

“全部。” 

胜宽会不会知道呢？那也是十八岁的我最真心的回答。

只不过那时候的一切在现在看来都是青涩的模糊的，连欲望都显得那样不真实。我的真心是否只是被依恋催生的幻想？但回到2022年的夏夜，在我思考着这些的此刻，我意识到我正在脑中不断倒带今天的对话。

“啊，天空的光泽。”

那时我盯着他的头发，他侧过头和净汉哥讲话，话题突然跳到了掉色的话会变成冷面的颜色。我却还在想着如果是天空的光泽的话，那么耳边的痣是不是刚好连成星星。但已经错过了讲这句话的时机，突然有些懊恼，感觉他听到这句话会喜欢。

“啊，天空的光泽。”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爱藏在每个及其微小的瞬间里，从另一个人的眼睛里观察世界，了解到他是我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那个瞬间。

“啊，天空的光泽。”

原来那个瞬间我其实很想吻他。

#02 Why do you love navy so much?

建立并遵循自己的价值标准并不是速成的事宜，我一直试图摆脱任何别人想要贴给我的标签，这其中其实包含着许多与这个世界的碰撞和许多挣扎，即使我一向看起来鲜有激烈的感情起伏，但我知道自己隐约是个固执的人。

去签售会的路上久违地坐在同一辆车上，胜宽打开前置摄像头观察着他的头发。

“是不是已经比昨天看起来掉色了一些？”

“好像有一些。”我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看，又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我的眼睛对上他的摄像头，我们一起看着在同一个屏幕里的我们，我以为他会按下快门，然而并没有，我们只是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彼此，挺蠢的。

“什么时候可以发明不会掉色的染发膏呢？啵哝下次要试试漂色吗？”

“还是不了，很伤头发。”我看了眼他即使护理过也有些干燥的发尾。

“啵哝尼其实很固执。”

胜宽还是很能看穿我。

“但没有什么希望改变的，活出Vernon自己的样子就好。”

他凑过来戳戳我的脸颊又靠回自己的座位。

多年来胜宽已经摸索出了属于他的和我相处的守则，又或者说某种自我防御机制，他总是自顾自地往前猛冲一段，等我走过来探查的时候又用这种话躲起来。

我从没有怀疑过我们依旧依恋着彼此。

即使他靠回去闭上眼睛休息，我们之间陷入安静。我于是也闭上眼睛。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聊天的，我在等着他多问一些mixtape的问题，得知我在准备的时候他好像比我还开心。但他没有问，我就没有说，哪怕其实我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起就在期待他多问一些什么。

这是长大的代价吗？有很多无形的对话在我们之间蒸发了，就像更早之前凌晨三点打来的电话，胜宽那时候究竟想说什么呢？明明说了可以给我打来的，但我却再也没有接到。原本想要染的颜色是什么呢？为什么染发的见闻是灿讲了我才知道的呢？无用的日常琐碎，关于夫胜宽的TMI，最近都是分享给了谁呢？

离开小绿屋就意味着唯一的同龄朋友也可以不再是唯一，即使我认为我们曾经在某些地方那么相似，但我们终究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个体。

我们各自身边都有新的朋友。我对于接受这个世界一切瞬息万变的适应阈值很高，如果这样了那么就这样好了，如果那样了那么就那样好了；不过我把发现这个世界有趣美好瞬间的惊奇阈值也放得很低，所以总能在这样那样的世界找到有意思的东西。

胜宽不一样，胜宽是小心翼翼但又很有毅力的人，像他喜欢的篮球和排球一样，每一个球在他的世界里都很关键，为了攻击和防守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停地往返着。

“啵哝尼，要怎么变得和啵哝尼一样呢？” 胜宽闭着眼睛忽然开口。

胜宽经常说很羡慕我，有时候他会希望和我一样。

但是，胜宽，如果这个世界上大家都一样该有多无趣啊。我睁开眼睛侧过脸去看着他，总觉得他好像又更瘦了一些，准确说，夫胜宽是对自己非常狠心的个性。

“胜宽在我眼里是很帅气的人。”

“什么呀……”他觉得我答非所问，但好像又被安慰到了，所以闭着眼睛笑了。

真的很帅气，一起跳sneaker challenge的时候，一起去问好的时候，让气氛变得很愉快的时候，胜宽很会说话，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就是很帅气。

路程并没有很长，虽然我希望它可以长一些，不必防守和攻击的中场休息时间，安静的胜宽和我们鲜少同频的呼吸，也是我的治愈瞬间。

签售的时候我示意胜宽和我一起摆出爱心，他微妙地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把手凑过来，我们的拇指互相抵住一会又松开。我希望胜宽可以开心。

这绝不是谎话，wishing someone a good life在我这里也不是类似have a good day的问候。就像会认真观看他参加的综艺又发上wvs认证一样，我觉得我其实一直在努力用我的方式关心着参与着胜宽的生活。

在羽毛球综艺奔跑的他，在狗狗综艺里胆小的他，我望着胜宽在这个世界不停地攻击和防守。

也许我们其实都换了一种方式依恋彼此，但我们永远不可能道出一切，这个世界如此缺乏耐心。

我们互相信任，我原本这样坚信着。

但那之中，那之中蒸发的对话里真的没有把什么其他东西蒸发掉吗？人与人的关系行止、奔流、又阻滞，每个瞬间都如此珍贵。那些被我错过，那些没能说出口的，那些兀自开始的沉默，我好像在看着我的手心里如沙般流逝的记忆变得黯然失色。

不久前聊天房里俊哥当做玩笑发来我看胜宽ending的皱脸表情，我想胜宽一定知道这是放送用表情，但是他说：「就那么讨厌吗」

原来还是有什么变了，我听见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

觉得喜欢的时候 

脸会皱起来。」我po到wvs上。

当爱需要自证的时候总是令人慌张的，第二天我仍在回复里追着强调脸皱起来绝不是因为讨厌。

但是胜宽好像又并不在意，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较真。“因为你这样所以才变成那样的，那样了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小时候他一定要把所有委屈都串起来一股脑抛给我，如果我敷衍过去的话他会更加委屈，“这个时候要道歉才可以。”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我仍记得当时的手足无措，我站在他面前，那是一个煎熬的位置，但也是一个美丽的位置。

可我现在却站在一个平庸的位置，我被他推开在一个距离之外，但又限定在某一个距离之内的位置。他总说我是个木讷的慢孩子，可他明明也总是在后退，前进一步又后退三步，我追上两步来，但却没法回到小时候那个最美丽的位置上了。

虽然胜宽还是一直很喜欢我。

我觉得很神奇。

连不同阶段的我都可能喜欢着截然不同的东西，以前我喜欢穿色彩缤纷的衣服，我觉得那样很有趣，但现在想穿得干净利落一些，就不再想要穿得那么显眼特别。所以从前的喜欢的现在也可能不喜欢，我很坦然接受着这个结论。

但胜宽还是一直很喜欢我。

不久前在采访里被问到「如果要采访一名成员，你会想问谁什么问题？」

一下子只能想起来胜宽，所以我说想问胜宽 「为什么那么喜欢藏青色？」

我一直很好奇十年如一日狂热支持着同一支球队的胜宽，十年如一日狂热喜欢着藏青色的胜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爱需要好奇心，它会吞并我太多的注意力去好奇一个人，但我仍然好奇着这样的胜宽。

那么胜宽，为什么那么喜欢藏青色呢？

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呢？

喜欢我和喜欢藏青色是一样的吗？

明明买了黑色的耳机却要再买一副一模一样的藏青色，那么对于我的喜欢也和那副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耳机一样吗？

回去的车上仍然很安静，只不过胜宽的指尖又落在我的耳垂，我侧头去看他，他却只是在发呆。

「为什么那么喜欢藏青色？」我干涩的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杂志已经出版了两个月，新的月刊里有更多信息铺天盖地而来，两个月前那一行短短的问题好像只是我一个人无声的过期念白。 

#03 As You Wish

“如果有阿拉丁神灯的话，想许什么愿望呢？”在Mindset采访里有被问到过这样的问题。

“太有负担了……”我摩挲着题卡。

然后看向镜头，“我大概还没许愿就错过机会了吧。”

_World一周的活动结束得很快，坐在微醺的酒桌前我仍然有些恍惚，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桌已经进入到了非常煽情的氛围，胜宽在我对面哭肿了眼睛。

我很珍惜这种氛围，我们十三人是如此的不同，但我们还是一起坚持到了这里。

我举起酒杯。

但我其实并不喜欢酒精，因为曾经狠狠被灌过一次酒，我不喜欢宿醉过后的头痛，也不喜欢藉由酒精吐露的真心。我想起来胜宽在春天快要结束的一场直播里和我说希望可以和我一起喝次啤酒，我在评论里留言，还是清醒的时候说吧。

夏天已经来了这么久，但还没有机会和他单独喝酒，不过今天我的杯子里是啤酒，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所以我一直伸着手等他来碰杯。

胜宽其实也不是很爱喝酒，但气氛上来了他就会控制不住。我感觉他的情绪今晚处在一个极度高涨的状态，体现在他的控场意识更加明确，即使所有人都醉着抢拍的时候他还能打起精神把拍子找回来，但却还是会不小心咬到青阳辣椒被辣到皱成一团。

摄像头关掉之后大家醉得更加厉害了，我想成功、梦想、永远，这些词汇某种程度上是更高级的酒精。大家仿佛把今天当作是最后一天一样抱成一团亲成一团，把爱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其实只喝了一杯啤酒所以没有真的醉，因此可以深深地注视着大家，我感受到幸福以及孤独的情绪和稀薄的酒精一起在我的血管里穿流，在我耳边低语，“Vernon，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爱。

转场去拍人生四格的时候，胜宽整个人快要挂到金珉奎身上，他们总是很亲近，好像比起我更像是同龄亲故。比我早出生33天的的胜宽，狡猾的胜宽，我跟在他们后面，望着胜宽乱糟糟的蓝色头发，想着，他预料错了，明明还没有变成冷面的颜色。  

他们拍照时亲吻和打闹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我坐在机器外面的长椅上，又混沌地想着前几天看的爱情三因论 (Triangular theory of love) ，friendship也可以被误以为是intimacy, commitment也可能还停留在situationship, passion也可能仅仅是sexual或者lustful。我好像掏出了一把三角标尺比比划划，总之夫胜宽和金珉奎之间不会是爱情，我满意地得出结论。

那么我呢？

为什么夏夜的风还没有蒸发我血液里的酒精？孤独的情绪依旧在我的血管里穿流，在我耳边低语，“Vernon，你在想什么？”

“啵哝尼在想什么？”

原来是胜宽走过来趴到我身上，他最习惯的后背抱姿势，比起我更柔软一些的身体忽然压过来，手臂环绕着我，我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凑近，他总是很喜欢把脸埋到我的颈窝。

“啵哝尼要不要和我一起拍照？”

他的声音因为有一半埋在我的衣服布料里而闷闷的，像在撒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颤抖。

“就我们两个。”

他抬起头似乎是要对着我的脸颊偷袭一个吻，但醉鬼的方向感好像有些失灵，我只感受到他的气息擦过我的耳尖，痒痒的。

偶尔我还是会感谢酒精。

“好啊。”

“真的吗？”

胜宽没有预料到我会答应的样子，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摇摇晃晃的。

“真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预设我会拒绝他，明明只要他问我我都会答应的。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回应，我的意思是，只要他开口。从小我就没能装载上对胜宽说“不”的补丁。

只是他总是在担心着什么，独自做着什么又独自尴尬，预设了无数种对话又塞回内心最深一格的抽屉。

因此有些感谢酒精让他的大脑在今晚无法做出这样精密的预演。

我抬头望着胜宽，握住他的手腕，他的确是又瘦了，我的手好像向上多环住一小节手臂都绰绰有余。他好像完全宕机了，任由我抓着他，他的身后人生四格的亭子里另一组人在打闹着，灯光很亮，柔柔地笼住他，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湿润着，好像有许多话要诉说。

我也有许多话想诉说，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脑中忽然闪过爱情三因论来，我想胜宽那么聪明，也许可以和我一起分析看看。

我之前觉得如果我没有做idol的话，说不定会想做电影字幕翻译员试试看，因为有时候看到词不达意的翻译内心会很郁闷，但也许我自己做的话会更糟也不一定。

好像的确是会更糟，看着他的眼睛，我少见地斟酌了一下语句，最终徒劳张着嘴，好像在出演默片。

我只是反复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直到把那一小块肌肤按到发烫，我甚至觉得自己恍惚间感觉到了胜宽的脉搏，又或者其实是我自己的心跳，沉稳的有力的鲜活的，渐渐汇聚到一起。

我们仍在渴望同样的东西吗？

这种微妙的同频诞生了前所未有的亲密感，什么是爱呢？依恋是相依陪伴，而爱是我们在生理和心理上仍对彼此需要着一致的东西。

手指顺着滑下来抓起胜宽的手贴住我的脸颊，我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我需要你。”

可以听到吗？

阿拉丁神灯啊，可不可以对我再多一些些耐心，这次我真的想要许一个愿望。

“什么呀……”胜宽弯腰来看我，我们四目相接。然后我们对着彼此轻轻隔空蹭了蹭鼻尖，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安抚信号那样。

我不知道阿拉丁神灯是否会和胜宽一样有耐心，如果有一个心软的灯神愿意等一个慢孩子慢慢地郑重地许完愿望的话，说不定是胜宽偷偷钻进了神灯。

“笑一下嘛！”

胜宽用肩膀推推我让我回神，我于是把嘴角的弧度弯起得更多一些。

因为是夏天吧，明明有空调但小小的空间里为什么这么热，嗅到稍微有些陌生的气味，柑橘和海洋的感觉，我知道一定是胜宽新的香氛喷雾之类的东西，他对味道很敏感，离开酒桌之后一定会喷些什么，但总是用类似感觉的味道，和他的小岛相似的味道。其实胜宽隐隐的也很固执吧。

只是海风好像来不及吹到首尔这个小小的隔间，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把彼此的体温当做纽带。

好热，我握着快门按钮，想着也许现在不该继续穿着牛仔外套的。

拍照的空间太明亮，晃得人有些发晕，我看着屏幕被定格的我们，好像又不小心错过了按下快门的时机。

“崔！啵！哝！”

胜宽气鼓鼓地摇晃着我，要来抢走我手里的快门，我忽然起了一点玩心，举起手来不给他够。胜宽比我稍微矮一点点，因此扬起一点下巴伸手来够，把我挤到了墙角。我看着他红红的眼角，其实这场过于煽情的酒局之后我们都看着有些糟糕，糟糕的皮肤状态，开始变得黏腻的头发，我觉得我的牛仔外套一定吸取了过量的烤肉和烧酒味道。

突然不想他靠得太近了，我放下手投降，却装作也在生气的模样。

“夫！胜！宽！”

在去年去过in the soop之后我就很喜欢这个环节，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我喜欢模仿他生气的样子，很生动。

然后我们忽然对着彼此笑了，爆笑的那种，胜宽捂着肚子摆手后撤，酒精的后劲让他脚步虚浮得几乎要撞到墙上。

我于是靠近去扶他，他顺势像小熊一样挂到我身上，手臂环绕着我，轻轻把脸颊贴到我的后背。我斜眼去看他，我们的笑意后劲还没退散我就按下了快门。

“什么呀！”他好像又要生气，但选照片打印的时候还是把这张放进来。

“这张我好傻。”

“但我们看起来好幸福。”他鼓起脸颊认真地看着屏幕挑选，他选中又取消，取消又选中。

“很漂亮。”

我盯着他踌躇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靠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指帮他按了确认。

“我们刚好一人一张！”他把洗出来的照片塞到我的口袋，又掏出刚刚和金珉奎他们拍的几张，一并排开拍了认证的照片。

我盯着金珉奎亲着他脸颊那张发呆。

“可以发ins吗？”

“可以。”我的声音闷闷的。

他把照片塞回去，我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要不要逃跑？”

“嗯？”

不等他答应，我拽住他冲出小小的拍照间，其实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路上空荡荡的，背后好像有一些呼喊但因为加速被风声盖过去。

没关系的，我想着，这本来就是一个做什么都可以被允许的夜晚。

关于逃出日常的记忆，明明我们也有过，还是很小的时候，已经要忘记是因为什么，只是我们总归需要半个小时的叛逆和自由，那时候胜宽拽着我狂奔，我们的手指紧紧交握着，像长在一起的藤蔓。

停下的时候，胜宽松开我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抬起头看着我想说些什么，但又把头垂下去。酒精终于在夏夜的风里蒸发失效了吗？

我也在喘气，看着他垂下头，头发乱糟糟的发旋，有些昏暗的路灯下从蓝色衬衫里露出些许脖子和肩胛，好像很乖顺的样子，但又很倔强。

“胜宽在想什么？”

我不愿意让他把想说的话继续塞回抽屉，不想今晚的魔法失效，我弯下腰去找他的眼睛发誓要问出一个答案的姿态。

“可以抱抱我吗？”他抬起头来，头发塌下来，衬衫的扣子也松了，看上去像被淋湿的狼狈小猫。

好像是觉得没等到我的反应，他习惯性地退了一步，装作很酷的样子。

“不喜欢就算了。”

我把他揽进怀里。

“胜宽你知道吗？渴望拥抱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是人。”

抱住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今晚我们还不曾这样紧密地拥抱彼此，我感受到来自他胸腔的热度，散开的柑橘和海洋味道似乎透过他皮肤的温度传递过来。因为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声音好像变成通过身体传递一样，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我的声音好像顺着他的身体一并共振回我的心脏。

“而心脏是一块敏感的肌肉。”*

我加深了这个拥抱，好像这样我们之间岌岌可危的纽带就可以愈合一般。

我感受到他在颤抖，用额头抵住我的肩膀，好像累到抑制不住抽泣一样。

我没预想到他又会哭，捧住他的脸给他擦眼泪，温热的湿润的珍贵的珍珠融化在手心里，胜宽真的有太多眼泪了，但我还是没能学会怎么在他哭的时候不紧张。

“为什么哭了？”

“因为……因为我想要被爱！”他几乎是喊出来。

一大颗眼泪落下来，啪嗒碎在我捧着他的脸的虎口。

眼泪是指南针，没有夫胜宽的眼泪崔瀚率就又要迷路了。

我凑过去吻住他眼下的痣，接住即将坠落的下一滴眼泪。他一下子愣住了，湿润的眼睫好像一并模糊了他的思维和反应能力。我用拇指给他擦脸上的泪，顺着撩开他垂下的发尾，亲昵地抚摸着他耳边连起来的痣。

“天空的光泽。”

然后就像我已经倒带无数次的那个瞬间一样，我轻轻吻住他耳边的星星。

太好了，原来我们仍在渴求着相同的东西。

END.

*《鱼没有脚》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 四川文艺出版社 p44

秋天还没过完，夫胜宽搬家了，从全圆佑家搬出来，搬进了崔瀚率家。

搬走那天，他和崔瀚率、金珉奎坐在地板上，将东西一件件装进纸箱，而他的房东正在电视新闻里，站在全氏集团颔首微笑的会长全圆熙身边，宣布了和明日建设千金订婚的消息。

镜头里，全圆佑一身西装，面无表情，颔首之后，画面切换，不见踪影。

金珉奎将装满的箱子封箱，才终于飚出一句沮丧的国骂。

夫胜宽和崔瀚率对视一眼，崔瀚率摇了摇头。

太阳落山，黄昏秋意浓稠，这个秋天似乎过得特别慢，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太多变化，总让人心里有些凉。

文俊辉开着店里的小卡车来载行李，车子开进晚霞落寞的暖色光线里，金珉奎把行李放上车，无声地拥抱了他。

崔瀚率和夫胜宽见此景，默契地并肩上楼。

“圆熙姐看来是要有大动作了。”崔瀚率抚摸着夫胜宽的脸颊，“其实我想俊辉哥早有心理准备。圆熙姐掌握全氏这些年，位子一直坐得很艰难，说实话，圆佑哥很难选择。圆熙姐做了太多，他没法那么自私。”他顿了顿，轻轻为这段从未明了却一直汹涌的感情宣判死刑，“他们不能在一起。”

夫胜宽望着他忧心的脸，轻轻勾住他的手指：“不要难过。”

崔瀚率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不难过，我们都是大人了，知道怎么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夫胜宽点点头，遗憾道：“希望俊辉哥也不要太伤心。”

从窗户看下去，温暖的黄昏里，金珉奎仍未放开文俊辉，秋风掀起两人的衣角，难以言喻的落寞。

有些事不需要任何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都在打一场无声的战。

在夫胜宽决定搬家之前，他和崔瀚率一起去找了崔瀚率以前的医生，于是崔瀚率再一次开始吃药和治疗。

好在医生安慰夫胜宽，其实心理疾病复发很正常，不要掉以轻心，但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夫胜宽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崔瀚率什么时候吃药心情变化如何，他比崔瀚率还敏感。

崔瀚率感激又无奈，小熊是不是被他吓坏了。

“没有！”夫胜宽眼睛睁得圆圆的，紧张兮兮地握着水杯。

崔瀚率揽过他揉乱蓬松的头发：“不要把我当病人对待，我还是我呀。”

“我知道……”

崔瀚率当着夫胜宽的面把母亲的联系方式一一删除。

目光坚定：“相信我，为了你我会好起来的，而且我答应过你，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我说到做到。”

夫胜宽点点头：“嗯。”

看到崔瀚率身上的纹身，夫胜宽还是很心疼。

崔瀚率把痛楚写在了身体上，以此替代内心的撕裂，夫胜宽想到就心碎：为什么那些时刻，他没有及时察觉到呢？崔瀚率该有多么孤独啊。

“会不会很疼？”

崔瀚率抿唇：“已经不疼了，对不起，是我不够坚强，让你伤心了。”

夫胜宽摇摇头：“你怎么会不够坚强呢？如果是我，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崔瀚率笑了：“不，你很坚强，你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你不会像我这么脆弱，我……我是个白痴。”

他掀起衣服，胸口有一个新的纹身。

“这是最后一个，我保证。”

夫胜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颗泪痣。

崔瀚率把夫胜宽留在了心脏的位置。

一个冲动又幼稚的决定，正如当初相识，一见钟情，自私地把夫胜宽拉入他的世界里，越靠越近，越陷越深，直到此刻。

他爱夫胜宽爱得心脏发疼，又因为他而充满勇气，愿意为了他和过去的自己和解，这对他而言是第一次。

可他不知道哪一天会失去他，他怕自己留不住，因为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值得被爱，他爱的一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他而去。他很害怕，所以他想把他留住，即便只是一个印记也好。

他永远永远不想把他忘记。

“我是不是很疯狂？”

夫胜宽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地抱住崔瀚率，把他扑倒在沙发上。

他傻乎乎地哭了。

眼泪里有心痛有酸楚，更有汹涌的爱意。

“瀚率啊。”

“嗯？”

“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永远不会。”

崔瀚率笑：“傻瓜。你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夫胜宽吸吸鼻子：“我知道。有很多人爱你。”

崔瀚率说：“可是我从来都不相信。”

环住夫胜宽，抱得紧紧的，严丝合缝：“但是你说的，我信。”

 

崔胜澈终于打通了全圆佑的电话，虽然打通了，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是全圆佑先开口：“多恩的毕业礼物我会准备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让崔胜澈眉头一皱。

全圆熙韬光养晦那么多年，这次要全面洗牌，全圆佑的订婚无疑是战争打响的前哨。

这也就意味着，全圆佑正式进入全氏，就很难回头了。

在所有的弟弟里，全圆佑向来是最让崔胜澈放心的那个，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是能够在适当的时机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也因为他总是如此，才更让人揪心。

一直「保持正确」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啊，崔胜澈比谁都懂。

“请柬我收到了。”千言万语都已经没有必要，崔胜澈淡淡道，“会准时到。”

全圆佑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沉，像坠入了深深的洞口：“嗯，谢谢哥。”

“有空的话还是来吧。知道你很忙，来见见多恩也好。”

全圆佑轻轻笑了：“好。”

 

然而他还是没有出现。

尹多恩毕业这一天天气很好，所有人都来了，代替全圆佑的，是全家的司机送来的一大堆礼物。

尹多恩虽然难免失望，却很快就被哭得比尹净汉还凶狠的夫胜宽夺去了注意力，合照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眼睛都是肿的。

文俊辉和金珉奎带来亲手做的杯子蛋糕，让孩子们都嫉妒起尹多恩有这样好的叔叔们。

崔韩率把李灿带来凑热闹，让小小的幼儿园差点变成追星现场，把签名专辑送给老师们时，崔瀚率悄悄冲有些尴尬的夫胜宽眨眨眼，害得夫胜宽瞬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一家人去餐厅吃饭，热热闹闹给尹多恩庆祝，崔胜澈很是高兴，喝了不少酒，唠唠叨叨说了好多贴己的话，最后搂着崔瀚率嗷呜嗷呜地哭了。

尹净汉也不觉得丢人，对待小孩子似的给他擦眼泪，耐心哄着他。

崔胜澈当了一辈子无坚不摧、大树一般的大哥，第一次在弟弟们面前这么失态。

夫胜宽在回家路上跟崔瀚率说，崔胜澈似乎压力很大。

崔瀚率抿抿唇：“刚刚我哥跟我说，我要是喜欢谁，什么都别管，他一定站在我这边。”

夫胜宽眨眨眼，崔胜澈这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崔瀚率握着方向盘：“没有，估计是因为圆佑哥。”

夫胜宽忍了一天没提全圆佑，怕大家尴尬，但其实他心里也是疑窦重重。

崔瀚率很清醒：“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未必是好事。拉扯了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最后只怕受伤的还是俊辉哥。圆熙姐那么强势的人，怕是早就找过他了。”

“会吗？”

“圆熙姐向来目标明确，做每件事都会确保万无一失，俊辉哥家族败落的时候其实圆佑哥他家里的长辈就要赶俊辉哥回中国，怕俊辉哥留在首尔会拖累圆佑哥，当时是圆佑哥跪下来去求圆熙姐，圆熙姐力排众议，才让俊辉哥留下来，送走太奶奶。”

也许还有别的条件，崔瀚率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当年根本没有力量的全圆佑已经为了文俊辉拼尽全力，也知道全家这两姐弟都有自己的苦衷，更加知道当年本来早就该离开的文俊辉，在首尔孤苦伶仃地停留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崔瀚率握了握夫胜宽柔软的手：“我该高兴吗？至少圆佑哥不小心给我挣到了免死金牌。”

夫胜宽勾了勾唇角：“我笑不出来。”

崔瀚率看向前方的夜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茫然在心中扩散。

是啊，谁不知道未来漫长，有无数个转弯无数种可能，谁不知道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其原因，也有其苦衷。

是啊，也许在将来回看都能够释然，可是在当下这一瞬间，岁月的转折，命运的激变，还是让人看进夜色深处时，忍不住扬起一声绵长叹息。

其实我们要的都很简单，就是找到最珍贵的人，守着他，守一辈子。

夫胜宽说：“我真高兴我遇见的人是你。”

• 吵架了的猫猫狗狗

• 其实我觉得珉灰是不会吵架的存在，毕竟两个都是很温柔又呆呆的人，但假如真的吵架了也一定很神奇？所以试着写写，ooc归我，感谢啦！

• 啊！今天还是521！那祝各位节日快乐！（其实昨天要发的但我没写完）

• 亲上了！感觉都写到第八章了两人还不亲一个真的说不过去（bushi）

 

• 
  

文俊辉和金珉奎吵架了，吵架的结局就是金珉奎“离家出走”了，打算三天不回家给文俊辉做“冷战”示威。

金珉奎刚工作完从棚里出来肚子便接连发出一串的咕咕叫，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吃饭，有点想念俊哥做的酱香排骨了，这个季节他还会做槐花鸡蛋煎饼……

金珉奎觉得自己不可以这么没有骨气！这才第一天！

这么想着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叫完车之后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点个外卖，谁知道这网约车司机像在旁边蹲他一样，手机刚切屏就提示司机师傅已到达接送地点。

金珉奎拉开车门上车，刚坐上后座便看到前座的椅背上绑着一只毛绒质感的柯基屁股手抽纸巾盒，纸巾盒的下面是几幅可爱的蜡笔绘画，上面画着四只dino小恐龙正手牵着手在游乐园玩耍，而剩下一个前座椅背上则挂着一张过塑好的手绘温馨提示纸，一只灵动的卷毛卡通小狗举着一面小旗子，提醒着大家：恭喜你已成为本次乘车的VVIP客户，已经为你准备好红枣小米粥和鲜香云吞，这些都是免费的！祝你旅途愉快！

PS：小米粥打开前请注意是否有洒漏，如已洒请告知司机师傅，不便之处还请原谅。如果本次旅途令你感到满意，请在结束行程后给予五星好评哦！

金珉奎：“……”

司机师傅见人上车之后只会直直的盯着那张温馨提示，以为对方是不好意思开口问小米粥在哪，便热情的把保温袋从副座下面提上来递给金珉奎，还乐呵呵的道：“刚煮的，还热乎！”

金珉奎：“司机师傅是第一天开网约车吧？”说完顺势接下师傅的小米粥。

司机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文俊辉。”

“哈哈你在叫谁？”

“文师傅，APP上有你的实名认证。”

“……”

又是一段沉默。

不管气氛尴不尴尬把乘客准时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是每一位司机的责任，但没过一会文俊辉又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我们在吵架。”

“对啊，但是这个小米粥我煮了蛮久的，还放了红枣甜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我们在冷战。”

“嗯嗯，你不是饿了吗？我听小助理说你今晚没吃饭。”

“我在离家出走。”

“我知道，而且小米粥还能补气补血、养肝健胃……”

听着文俊辉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他这碗宝贵的红枣小米粥的功效，金珉奎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打开保温盖，一股清新的香甜丝丝飘出，暖黄上点缀着枣红，他拿起勺子勺了一口送进嘴里，果然温和暖胃。

短暂的没再交流，车平稳的开着，不一会就到达目的地。

“到了。”文俊辉提醒后座的人说道。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金珉奎将保温盖盖好，装回袋子里。

“噢，那你记得洗一下这个保温杯？明天记得还我。”

“……”

“讨厌你文俊辉！”我还在生气！

？？？

老实说文俊辉并不记得他俩为什么吵的架，所以当金珉奎说出那句讨厌时也只是下意识的追下去，就这么一路跟进酒店，鸦雀无声的电梯里站着一只炸毛小狗和一只正思索的小猫。

金珉奎走到酒店房间门口时他再次沉下气，又问了一次：“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文俊辉道：“唔，那啥你忘记给车费了，点点支付？”

“……”

刷卡开门，一拉，砰——关门。

“记得给钱！这车是公司的！”走廊里回荡着文俊辉的叮嘱声。

 

• 
  

第二天，金珉奎从摄影棚出来，他打开手机，心里一边想着今天会不会这么巧又是叫上文师傅的车一边又赌气的碎碎念道自己还在冷战中，虽然好像是他自己单方面的。

“呀！珉奎你下班啦！”

金珉奎看见熟悉的人拉下车窗朝自己挥手，他努努嘴看似不情不愿的开门上车，道：“你怎么又来了？”

“你不也才下班吗？”

答非所问。

“今晚做了紫菜包饭！呐，你尝一下？”说罢文俊辉便把吃食连带准备的气泡水一起递给他。

“……”

“你怎么不接啊？”见金珉奎一副苦大仇深样定在座位上，文俊辉问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什么吵架？”

“？”

“有的人明明约了我一起吃饭结果最后放我鸽子，我给他做的紫菜包饭还忘吃了一直放在冰箱里发烂发臭了！”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不是忙工作吗？！我后来有跟你道歉的啊？”文俊辉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回答道。

“那为什么临走前我给你准备的紫菜包饭你最后没吃？！”

“那不是忙忘了吗？！”

“这件事你没道歉！你知道我打开冰箱柜看到我辛辛苦苦做的饭变质了我有多难过吗？！”

“对不起！”文俊辉立马顺着台阶下来道歉，还不忘补了一句：“那要不今天我做的紫菜包饭你也不吃？放冰箱里等它发烂？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吧？一人一次。”

“……”

“昂？”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怎么不说话了？文俊辉苦恼着想道。

“停车！我要离家出走！”

“今天记得付车费！”

砰——

再跟这人说话我就是狗！金珉奎气冲冲地发誓道。

•  

第三天，金珉奎出了公司门口，他像往常一样点开打车APP，但今天接单的显示却不是“文师傅”，他瞬间眼疾手快地取消订单，再呼叫一次……但不管他点多少次，接单的都不是他念叨的人，不会说一句离家出走就真的不来接我了吧？他开始慌乱的想着。

金珉奎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吹着初夏的晚风，夜晚也开始变得燥热，被吹拂起的发丝弄得鼻子发痒，车来车往，一辆接一辆，就是没等到他的文师傅。

实在是受不了了！！饿死了！！！

一定是饿了的缘故！！才不是想他了！！！

嘟——嘟——嘟——

“喂？”

“文俊尼你怎么还不来接我！！”金珉奎拨通了文俊辉的电话。

“珉奎？啊呀今晚来的路上追尾了啊！你再等我一会！等交警处理完我就过来！”文俊辉很自然的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旋即一顿沉默。

“……”

“你是疯了是吧？！你在哪？！你给我站在那里我去找你！”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补充道：“你站在安全的地方我去找你！”

文俊辉：“不用，再等会交警都拍完照了。”

金珉奎：“哥，你再这样我就真的离家出走了，你别想找到我。”

好吧，这次好像真的气炸了，文俊辉只好把定位发给他，说着那等你过来找我好了。

•  

二十分钟后，金珉奎看见那位“文师傅”正双手托腮蹲在路边的护栏处，被追尾的车开了车灯停在一旁。

不安的心终于停靠到岸，飞奔过去猛地把人抱入怀中。

“珉奎？”文俊辉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道：“你来了啊？你吃晚饭了吗？”

“我讨厌你。”没由来的生气了。

“怎么还吸鼻子了？”文俊辉揉揉不安的人。

“我们明明在吵架，明明在冷战，明明我在离家出走，可你从来都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错了。”文俊辉把下巴搭到金珉奎的肩上，安抚性的拍拍小狗的背，说道：“我今晚做了酱香排骨和槐花鸡蛋煎饼，吃饱之后要跟我回家吗？”

“哥。”

怎么了？

心里的烦躁、担忧、愧疚转换成身体上的气愤，金珉奎一只手把人圈在怀里另一只手划落在脖颈间，指尖在后颈处摩挲着，是急切地寻找安抚也好是心安落地后的失而复得也罢，沿着锁骨一路向上，毛茸茸的发丝令人心里发痒，文俊辉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喉结暴露在空气中，金珉奎的手指顺势攀附而上，指甲划过皮肤带起阵阵凉意的丝麻。

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果然还是没办法吵架。

金珉奎切切实实地把人圈住，从嘴唇到耳垂，从滑动着的喉结到锁骨，仿佛到处都盈溢着淡淡的槐花香。

“珉奎啊，这还在路边……”文俊辉的脸热得滚烫，但又怕怀里的人又生气得离家出走，于是只能试探性的说道。

“哥，我们夏天一起去看海吧？”

“为什么突然想去看海？”

因为想看夏日烟火，想在转瞬即逝的点点火花下接吻，想拉着手一蹦一跳的踩着浪花，想看两只螃蟹从退潮后的沙子里钻出来，互相用钳子钳着对方打架，这时你肯定会在旁边说上一句：珉奎啊，这两只抓回去做醉蟹一定很好吃。

但我想说，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毕竟我们如此珍惜彼此，不要学这两只螃蟹。

否则会被我抓回去吃掉！文俊辉补充着说道。

文俊尼！我讨厌你！你太煞风景了！

哎？不是说好不吵架了吗？

总之讨厌你！！！

 

崔瀚率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就在想，这场梦究竟何时结束。

她又来了。

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公司门口，一直等到他出现。

崔瀚率觉得无力。

他并不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向来自私冷血不切实际，根本不具备成为一个好妈妈的资格，她不至于疯，但她不正常。

可他还是上了她的车，就像一种惯性，即使已经过了十年，这种惯性依然存在。

她大概就是享受着这种感觉，她知道崔瀚率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拒绝她的人，所以才会回来。

一直以来崔胜澈都认为崔瀚率离开纽约以后就和那边的一切割离，其实崔瀚率对他撒了谎，他从来都没有对她不闻不问，一直瞒着所有人默默关注她。

如果崔胜澈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他从很早以前就把这位所谓的“母亲”视为崔瀚率生活中最大的危险，经历了纽约那几年之后，他更加确定这一点。

崔瀚率差点毁在纽约，崔胜澈认为这一切都拜她所赐。

所以崔瀚率见到她的时候，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崔胜澈，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崔胜澈，她回来了，带着崔胜澈不可能会接受的理由。

崔瀚率拒绝了。

「我不需要。你不在的这些年，我都过得很好。」

她不相信。

「你还在怪我，这很好，说明你还在乎。」

崔瀚率无法否认。

可是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关心过他，她为什么突然想要重新获得曾经被她主动放弃的身份。

「我以为一直以来我都不幸福，你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可是这十年我才明白，没有你，我还是不幸福。」

崔瀚率难以理解：「那是你的事。」

「……你不明白，我很不开心，没有你，我好像在渐渐失去一切。」

「你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会一心一意爱着我的人，只有你。从今以后我也会好好爱你，不会再离开你。」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崔瀚率已经结痂的伤疤一道一道撕开。

崔瀚率后悔上了车，后悔跟她交流，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她了，可是她说的没错，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释怀。

他又开始产生那种厌恶自己的情绪。

崔瀚率的抵触和拒绝成功引爆了她的歇斯底里，在雨夜中，她握着方向盘嘶吼的声音和轰鸣的天空交杂在一起，让崔瀚率在那一夜之后，好几日都恍惚甚至恐惧。

 

还好当晚找回尹多恩占据了众人的注意力。

尹净汉和崔胜澈知道崔瀚率是在公园和尹多恩偶遇，对崔瀚率充满感激。

「幸好是你找到她……净汉和我差点发疯了，谢天谢地。」几个小时之间崔胜澈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刚刚脱险，彻底筋疲力尽。

崔瀚率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崔胜澈说什么都不让他走。

生着病的夫胜宽被全圆佑带回了家，崔瀚率第一次在尹净汉和崔胜澈家留宿。

崔胜澈安抚尹净汉和尹多恩睡着以后，端着热牛奶敲开了崔瀚率的门。

「刚刚给多恩热的，你也喝一点，驱寒助眠，别感冒了。」

崔胜澈看着他喝完，给他一支药膏：「处理一下擦伤再睡。」

崔瀚率有点意外，崔胜澈原来注意到了。

「谢谢。」

崔胜澈伸手抚平他蓬乱的头发：「谢什么，这是哥应该做的。是我应该谢谢你。」

崔瀚率看着他，难以言喻的疼痛在心里蔓延。

崔胜澈的表情罕见的温柔：「净汉老是骂我说你长大了，叫我不要老是干涉你，可是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今天多恩不见的时候，我一直想到你小时候的事，你知道吗？我的心情就跟你去美国的时候是一样的。」

「也许我一直都在怪自己，那几年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没能好好照顾你，我心里可能一直都没翻篇。」

崔胜澈柔和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像逐渐沉静下来的雨声，却让崔瀚率的心口那么疼。

「……是我太着急了，哥想让你知道，哥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讨厌的其实是我自己。是我不够好，没有做个好哥哥，而你……瀚率啊，我想跟你说，无论过去怎么样，你一直是哥的骄傲。」

崔胜澈诚恳地看着他：「请你不要讨厌我。」

崔瀚率摇头，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崔胜澈。

原来崔胜澈和他一样，都在讨厌自己。

他们一开始都没学会去爱，所以他们其实都有某种程度上的情感缺陷，很难面对真实的自己，也不会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回避着全心全意的感情。

并且比起崔胜澈，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人笃定的声音言犹在耳：「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吗？承认吧，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你也一样根本不理解爱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在你心里，一直都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崔瀚率脊背发凉，脑海中一阵嗡鸣，导致崔胜澈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哥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知道吗？」

崔瀚率过了很久，才回应崔胜澈久违的拥抱。

 

崔瀚率并未把这一夜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崔胜澈，当然也包括夫胜宽。

过去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他不想打开它，更不想在乎他的人窥视他不愿触碰的往事。

但噩梦的阴影似乎卷土重来。

他难以抑制自己的焦虑，一躺在床上就辗转反侧，开始失眠，夫胜宽在的时候，抱着夫胜宽还能閤眼休憩片刻，但落单时，闭上眼就会听见来自过去的声音，看到过去的画面，所以宁愿睁眼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或是爬起来钻进工作室，利用工作来自我麻痹。

他在所有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亲密无间的夫胜宽还是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夫胜宽先是对他突然多出来的耳洞感到疑惑，后来看到他身上冒出来的新纹身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崔瀚率显然没办法解答他的困惑。

“别担心，”崔瀚率的安抚头一次这样苍白无力，“我没事。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这让夫胜宽很紧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跟你一起面对啊。”

“什么都没有。”崔瀚率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肩膀，“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这前后矛盾的说辞让夫胜宽心乱如麻，他似乎也被崔瀚率的焦虑传导，变得心不在焉，也开始失眠。

全圆佑已经开始搬家，最近经常不在，难得回公寓一趟，看到夫胜宽，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崔瀚率。

夫胜宽说到后面眼眶都红了：“哥，我好担心他，他真的很不对劲，但他又不肯说。那我怎么才能帮到他呢……”

全圆佑沉默了很久。

“胜宽呐，你喜欢瀚率吗？”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似乎在夫胜宽刚和崔瀚率交往时，全圆佑就问过他。

只是那时他的表情，并非像现在这样严肃。

夫胜宽被他的严肃弄得不知所措：“嗯。我很爱他。” 

“那你相信他吗？”

“嗯，当然。”

全圆佑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漫过他的眼睛。

“……其实瀚率以前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这个你知道的吧？”

夫胜宽点头：“你是说，他在美国的时候吗？”

镜片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意外：“我不知道瀚率跟你说了多少，因为我也不敢说自己了解所有事情。”

 

“瀚率那时候在美国过得不好，他母亲不但没有好好照顾他，实际上，她可能还对他进行过很严重的精神虐待。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我跟胜澈哥去美国看过瀚率几次，他的状况一次比一次糟，这也是为什么胜澈哥那时候疯狂地争取瀚率回国，并且一直记恨瀚率的妈妈到现在。”

这些事，夫胜宽曾经听崔瀚率轻描淡写地谈过，但由全圆佑用这样冷静的口吻说出来，却是另一种令他心惊肉跳的震撼。

“他经历过很可怕的事。在他回国以后，其实他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治疗，包括做地下音乐这件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你了解Vernon Choi，你应该能感觉到，他不是那么……安全的一个人。”

「不安全」的Vernon Choi是崔瀚率的一部分，也是属于崔瀚率的黑暗的出口。

这也就是为什么夫胜宽在接触到真正的崔瀚率以后，越发感觉到他和Vernon Choi之间的割裂。因为他面前的崔瀚率总是温柔纯粹得像个孩子，他越接近崔瀚率，就离原本的Vernon Choi越远。

因为崔瀚率在他面前，隐藏起了属于Vernon Choi的那一部分。

在全圆佑记忆深处，依旧能够摸到属于崔瀚率的那个盒子，里面藏着的，是另一个崔瀚率。

当少年在纽约街头被人打到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也在场，是他和崔胜澈救回了崔瀚率。

他们没有在学校找到崔瀚率，却听到了关于崔瀚率的那些可怕的传闻：连续翘课、违反校纪、抽烟喝酒……有学生告诉他，崔瀚率交了很多不好的朋友，和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无药可救的学生混在一起。

崔胜澈失控了，他们找了崔瀚率一整天，终于在贫民窟肮脏混乱的巷子里发现他。

愤怒的崔胜澈一把捞起崔瀚率的衣领，拳头却停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脸颊上。

夜幕下，在腐臭弥漫的废墟之中，崔胜澈抱着崔瀚率，哭得泣不成声，直到现在，那一幕仍然清晰。

“瀚率有很多伤口，甚至是我和胜澈哥都触摸不到的，他们俩这么多年关系都不好，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们都没能跟当年的自己和解，人时常高估了自己的坚强，低估了伤痛的影响力。”

“我不知道现在瀚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话本来不应该由我来说，这毕竟是你们俩的事情，他有他的想法，也许，他正在找机会对你开口……那小子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你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全圆佑捻灭烟头，抽了张纸巾递给夫胜宽：“擦擦吧，要是被瀚率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还害你哭，肯定会跟我生气。”

夫胜宽下意识地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那么温柔的崔瀚率，一想到他曾经经历过那么痛苦的事，夫胜宽的心就要四分五裂。

全圆佑叹了口气：“老实说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你们两个，或者说是不看好瀚率吧，因为我根本不觉得他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全圆佑难得地露出担忧的神情：“夫胜宽，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夫胜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全圆佑沉吟半晌，犹豫道：“我知道你很爱他，但你应该要知道，崔瀚率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尹多恩失而复得，尹净汉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因噎废食草木皆兵，好几天都不送尹多恩去幼儿园。

崔胜澈理解他的心情，就顺着他，尹多恩知道自己伤了爸比的心，本就难受，又不能去上学，更是雪上加霜，闷在家里郁郁寡欢。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尹净汉不问，尹多恩也不说，崔胜澈循循善诱，孩子才哭着开口。

实际上尹多恩并没有追上她的妈妈，只是隔着一条街看到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坐上一个男人的汽车扬长而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追上来的尹多恩。

失望的尹多恩在公园躲雨的时候，巧遇崔瀚率，就这样被崔瀚率送了回来。

孩子认错认得诚恳，尹净汉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只是掉眼泪，看得崔胜澈心疼得要命。

尹多恩可怜巴巴地扒着尹净汉的腿，哭得停不下来，尹净汉把她抱在怀里，沉默地跟她一起哭。

 

尹多恩还小，也许不能够完全理解尹净汉的心情，崔胜澈却非常明白：尹多恩出生以来，尹净汉当爹又当妈，一直致力于做一个好父亲，竭尽全力不让女儿感到缺失，他以为自己给了足够多的爱，就能让尹多恩即便没有妈妈也能够幸福快乐地成长，但这件事却让他后知后觉，也许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尹多恩不是真的不需要妈妈，而是因为爱他，才努力使自己变得坚强懂事，是她让他自认为是一个“好爸爸”，是她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他所期待的“好女儿”的角色。

尹净汉觉得内疚，觉得自己愚蠢，也不可避免地觉得伤心。

尹多恩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他却差一点失去她，哪怕最终没有发生，可是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存在，他都难以承受。

崔胜澈努力安抚尹净汉：“孩子好奇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毕竟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她当然不是存心想要离开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咱们多恩那么聪明，肯定比谁都清楚。”

尹净汉向来没血没泪，坚强得跟钢铁一样，尹多恩是他唯一的软肋，只有她能够让他的情绪这般失控。

崔胜澈知道，尹净汉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的，尹多恩年底就可以从幼儿园毕业，还剩两个多月，转学可以放弃，但安全必须保障，索性把保镖和司机都安排上，夸张是夸张了点，但好歹图个安心，缓解一下尹净汉的紧张。

尹多恩自知闯了大祸，不敢说不，到了幼儿园，跟夫胜宽唉声叹气地抱怨。

这次连最喜欢的小Boo都不站在她这边了。

夫胜宽那一夜带病折腾，只剩下半条命，看到尹多恩，余韵还在呢。

“你呀，把我们都吓得够呛，更何况是你爸比，你没看见他都快急死了，看你下次还敢到处乱跑。”

小丫头委屈地撅着嘴：“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嘛……”

“我知道你好奇，可是你可以跟你爸比、跟我们说啊，我们难道还会阻止你不成？你这样一声不响地偷跑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怎么活？”

“对不起嘛。”尹多恩揪着夫胜宽的衣角，真心实意地道歉，“我再也不敢了。”

夫胜宽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子：“下不为例，你必须跟我保证。这次还好遇见你瀚率叔叔，如果是遇到个坏人，看你怎么办。”

“知道了，我保证。”

提起崔瀚率，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问：“啵还好吗？”

夫胜宽听出这个问题未完待续的意思。

小丫头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满脸天真好奇：“他不是也见到他妈妈了吗？”

纯属虚构，不要当真，不要上纲上线

对不起左老师，我爱你左老师

521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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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

那是夏天的某一个下午

早早弄完作品的三个人成了米未街溜子，排着队从楼里晃荡到楼外

跟拍pd跟着他们一起晃荡，手里举着GoPor随时准备抓拍点花絮素材

一个低头的功夫，前面的刘同就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左凌峰，被追着跑出去，欠嗖嗖的笑声在米未大院里回荡

张维伊看着两个人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仍旧背着手，像个老大爷一样慢悠悠的走

跟拍pd眼看着追不上前面那俩，只好把拍素材的重任放到身边剩下的这个人身上

“这种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三个人的友谊有些拥挤”

张维伊随口答“挤着好啊，挤着点热乎”

pd不死心，接着问“凌峰和刘同大学的时候就是好哥们，你是怎么挤进去的”

张维伊回头淡淡的瞅了pd一眼，看对方把搞事的表情写了满脸，仿佛在期待着他说出点什么有料的东西，然后回头看看已经被左凌峰按着脖子问“错了没”的刘同，眉毛一挑笑的痞痞的，张口说了句刘同老爱挂在嘴边的话“刘同之下我无敌，刘同之上一换一”

想搞事的导演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见已经跑没影了的刘同又返回来，站在转角处等张维伊，等人过去，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带着人蹦着走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网络上关于竹马和天降的话题讨论度极高，跟拍pd又想起这事，拿着那个视频凑到左凌峰那，神秘兮兮的问他“竹马和天降，你选谁？”

左凌峰皱着眉头看完了那段夹杂着蝉鸣的视频，又看看那边挤在一起叽叽喳喳打闹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回答“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问错人了？你该问刘同”，说完就回到角落开始健身

pd觉得自己的思路明显跟不上这三个跳脱的大龄青年，叹了口气准备放弃这几个真人秀黑洞，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左凌峰近乎自言自语的又加了一句“人家一换一是拿命换，张维伊可不得了，他拿自己换，你说这谁受得了”

【为自己的鲁莽自罚一杯】

第一次见张维伊的时候，刘同对于左凌峰“人很真诚很纯粹，戏很好，很能喝”的评价只承认后两句

那天张维伊从片场来，戴个黑色鸭舌帽，蓝色短袖，双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没什么表情，刘同打招呼的时候才把一只手伸出来和他握手，看起来相当的拽

刘同那时候相当搞不懂，像左凌峰这样单纯又社恐的人，是怎么和真的一个人成为朋友的

对张维伊的偏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次，刘同在后台被一个短视频逗的嘎嘎乐，下意识的跟坐在旁边的人分享，对方也笑的前仰后合的时候，他才猛的反应过来，那人不是自己以为的左凌峰，而是那个和他不算太熟的张维伊

张维伊也被刘同戛然而止的动作搞愣了，眼睛红红的，还嗪着笑出来的泪，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整个人都很软很好欺负的样子

那时候的张维伊也不过二十来岁，满脸胶原蛋白，笑意未褪，就那么懵懵的看着刘同

刘同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山崩地裂，随之而来的是为自己长达几个月之久的质疑而懊悔

后来在三个人的酒桌上回想起来，张维伊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刘同有一阵子突然很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问他有没有事又支支吾吾的原因

刘同举起杯，说“为我的鲁莽自罚一杯”

张维伊说“陪一个陪一个”

两个人喝完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左凌峰

被盯的人翻着白眼抬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了杯中酒，喝完了才缓缓张口“我就想问一句啊，这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当然有啊”刘同一副你在讲什么的表情“要不是我担心你被别人卖了还说人好话，至于乱怀疑维伊吗？”

“行吧，赖我喽”左凌峰无奈，郁闷的又干了一杯，心里想“最后成了自己把维伊卖了，还卖给了个没良心的”

【友情的界限】

节目播出的时候，一个女生朋友看了婉管的《我的伴娘》，十分好奇的跑来敲刘同，问他“男生会不会有这种，会吃醋最好的朋友身边有别的好朋友这种事的时候”

刘同反手一个黑人问号脸，顺带加了一句

“友情有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界限的”

彼时某某某三人正在一起创排，左凌峰趴在桌子上，正巧看到了刘同回了这句话，一些不好的回忆攻击了他，无语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那是几年前的冬天，刘同没什么工作，就到剧场看左凌峰和张维伊演戏

那两个向来是拿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和热情投入舞台的人，下台卸了劲，一下子觉得精力被抽干，像蔫了的茄子一样互相依靠着走回了休息室

张维伊本就是个黏人的性格，没精神的时候更甚，他老大个个子整个人伏在左凌峰背上，像个没骨头的生物，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见了刘同也就哼了一句带过

本来刘同以为自己对张维伊的那点歪心思只是刚点起了点火苗，见了这幅场景倒是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了

所有一切“他们是多年好友”“好搭档”“正常肢体接触”“张维伊就是这个性格”的自我安慰最终全部变成了“见了我就这么冷漠？”“怎么说也是我跟凌峰先认识的”“也没见你这么黏我啊”“友情也是有界限的！”的浇火油

最终，刘同憋着一肚子火摔门而出，然后靠在休息室门口自我冷静

屋里两个人的声音缓缓传来

是左凌峰不明就里的问张维伊“你招惹他了？”

张维伊没回答，经历了几十秒钟的安静，左凌峰再度开口“也是，你能招惹谁啊”

刘同看也不用看，甚至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刚刚张维伊是什么表情

被刘同吓到停住了动作，眼眶一定是红的，有些疲倦的脸上清澈且无辜，他摇摇头，别人就会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张维伊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刘同为什么生气，不知道左凌峰为什么这么问他，更不知道他当做好兄弟的人心里对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弯弯绕

但刘同就是恨这种不知道

他很清楚自己不该是个冲动的人，更不该是个被情绪左右的人，但此刻他却不想控制，当机立断的折回房间，捉住仍旧愣在那的那个人的手腕，把他拽了出来

道具室还没来得及收拾，刚刚撤下来的道具扔了一地，满屋混乱甚至没处下脚，但刘同扯着张维伊并没占用多大的地方

他把人按在墙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着对方看，凶的有些吓人

张维伊缓了一会，震惊的大脑才重新运转，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我怎么惹到你了”

刘同被气笑，叹了口气松开还按着他肩膀的手，后退一步，踢到了一块铁板，发出一声震耳的声音

被声音一激，刘同的理智微微回笼，他苦笑，抬头对上仍旧发愣的张维伊的视线

“你能别总是这幅表情吗？”

被问的人更懵了

“什么表情？”

“就是这种，无辜又无奈，好像我在欺负你的表情”

“可是……”

“别可是”刘同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或者我退一步，你以后少对别人露出这幅表情”

“虽然很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问，为什么啊”

“让我很不爽”刘同掐着腰，看起来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停了几秒又补充一句“啊，对，尤其是跟左凌峰”

最初张维伊有些迷茫，在刘同终于不说话安静下来的时间里他又好像慢慢琢磨出了点什么，而后恍然大悟般的“奥”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以前你跟凌峰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从中插了一脚你心里有点不平衡啊，没事刘同，你肯定还是凌峰最好的朋友，而且咱俩现在不也是好哥们吗”

张维伊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说完还自作聪明的冲刘同眨眨眼，故作神秘的笑起来，表示“我都懂”

刘同更恨了

当下，面对如此不开窍的人，没什么比直接亲上去更通俗易懂的方式了

刘同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等怀里已经满脸通红的人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终于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刘同终于满意的笑了

他得意洋洋的想“看吧，还是这种表情，我就知道”，然后拉着还在发懵的人回了休息室

有的人心里山呼海啸，有的人脸上春风十里

最终，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变质了

左凌峰甩甩头，试图把当初刘同耀武扬威的牵着张维伊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画面逐出脑海，刚见点成效，就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放大的脸

“凌峰你还好吗？是不舒服吗？”张维伊担忧的把手伸向左凌峰的额头，确认他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身体整个趴过来，亲亲蜜蜜的跟左凌峰挨在一起，小声的说话“要不你眯一会吧，我盯着，反正刘同一时半会琢磨不出来”

话音未落，左凌峰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刻意的咳嗽，他转头去看，发现那个仍旧低着头写本的刘姓男士满脸严肃

“维伊啊”他听到自己从大学开始就最要好的朋友开口说“友情还是有些界限的，注意一点”

没等张维伊有什么反应，左凌峰迅速站起身来，坐到了远处的沙发里准备眯一会

闭眼前他看见刚刚还道貌岸然假装正经的某子慢慢腾腾的挪过去，挤到那个他刚出社会就认识了的好朋友身边，笑的一脸荡漾

排练室安静下来了，迷蒙中，左凌峰听到他的两位搭档，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低声交谈，好像在讨论作品，又好像在谈爱情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在左凌峰睡着的前一秒，他想“友情或许有界限，但爱情没有，反正受伤的永远都是我，那就让他们好好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