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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在逃金色飞贼

囹圄5 ‖ 金孔:夏至(下)

后续 一个重逢的故事 从校园开始 就从校园结束


以前的我:雪子高0之花全长隆总受。 

现在的我:我写雪1,我气死各位。(开玩笑的 我爱大家) 


不管,雪子一定要在我这里做一回1!虽然好像也没有特别1!但你可以!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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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 一个重逢的故事 从校园开始 就从校园结束

 

以前的我:雪子高0之花全长隆总受。 

现在的我:我写雪1,我气死各位。(开玩笑的 我爱大家) 

 

不管,雪子一定要在我这里做一回1!虽然好像也没有特别1!但你可以!冲! 

 





三也

【金孔】橘子辉煌

我又来写青春疼痛文学了(化掉)

没有那篇fx的疼痛,可能偏向养成一点。

伪师生/年龄差   1.2w字


正文:


少年时代的动心总是伴随着长久的瘙痒,并带着不服输的血性固执地奔赴。

金子涵十六岁那年,孔雪儿二十一岁,于是此后的成长过程,都是在用力填补这之间无光的冗长隆冬。


1/

金子涵在那个夏日的午后躺在床上打电动,闷热的空气使她越发慵懒,就算电表在十分钟前就已告急而使空调断电,但她还是满头大汗地任由新套上的校服衬衣被濡湿。

孔雪儿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这样狼狈又青涩的盛夏光景。

金子涵为此曾有过许多后悔,她不下百次地重新构建过...

我又来写青春疼痛文学了(化掉)

没有那篇fx的疼痛,可能偏向养成一点。

伪师生/年龄差   1.2w字




正文:



少年时代的动心总是伴随着长久的瘙痒,并带着不服输的血性固执地奔赴。

金子涵十六岁那年,孔雪儿二十一岁,于是此后的成长过程,都是在用力填补这之间无光的冗长隆冬。


1/

金子涵在那个夏日的午后躺在床上打电动,闷热的空气使她越发慵懒,就算电表在十分钟前就已告急而使空调断电,但她还是满头大汗地任由新套上的校服衬衣被濡湿。

孔雪儿第一次见到她,就是这样狼狈又青涩的盛夏光景。

金子涵为此曾有过许多后悔,她不下百次地重新构建过她们应有的初次见面。

那是自己穿着崭新干净的白色衬衣,连第一颗扣子也端正地扣好,而孔雪儿有一条漂亮的青色长裙,让柔润的浅色长发被微醺的夏风扬起。

她对自己拘谨又友善地挥手,而自己从英文原著的书里抬起头,透过细金丝眼镜的玻璃反光与她四目相对,而后优雅又从容地颔首。

金子涵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遐想,大概都来自于那些蝴蝶一样流连在孔雪儿身边的男人们。他们成熟而有温润的魅力,使人想到醇香的红酒,又坠入迷醉的香甜。

可是十六岁的金子涵,是一瓶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拧开瓶盖就会咕噜咕噜地流出黏手的糖水。孔雪儿大概不会尝试这种孩子气的饮料。

可金子涵还是固执地向她奔赴,就像秋季运动会上的一千米项目,是一个漫长却又坚定的过程。

她不知道孔雪儿会不会在终点等待她,但她总是希望自己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想,只要成长的速度超过光阴的流逝,自己也许能够变成她所注视的。


这场追逐起始于金子涵十六岁的夏天。她跟随父母的国内生意回到了曾在小时候有过匆匆一面的祖国。陌生的人文和街道让她很难去适应,同时她的舞蹈学习也不能够就此落下。

于是,孔雪儿就像盛夏的太阳一样闯进了她的卧室、闯进了她的夏天。

孔雪儿在华东最好的艺术大学里念大四,有着妖娆的身段、灵动的舞姿,和一双漂亮的勾人眼眸。她是自己母亲某位挚友的独女,在那个夏天做一些擅长的兼职,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金子涵舞蹈老师的工作,顺带着带她熟悉她生活的城市。


索尼掌机噼里啪啦的按键声是蝉鸣外唯一的响动,金子涵用比同龄人要宽大且修长的手握住机器,发烫手心沿着生命线渗出了汗液。

屏幕上闪烁了一下红色的字幕,她扔下游戏机愤怒地骂了一句英文,孔雪儿就是在那个时候挡住窗外使人发闷的阳光,出现在她面前的。

孔雪儿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但她并没有因此而露出难堪的神色,反而噙着淡淡的笑意,就像一只羽毛漂亮的白色孔雀。

与金子涵四仰八叉的随意姿势不同。这使她无端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算大汗淋漓大概也是迷人的。

说实话,孔雪儿的脸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金子涵留下好印象。对于过分精致的长相,金子涵总是避之不及。虽然她时常对着镜子自恋地感叹上帝的偏爱,但同那种妆容精致的漂亮女生相处始终让金子涵觉得不够痛快。

她的不自在源于问心有愧,她有欣赏美好事物的本能,但良好的家教却告诉她这并非是礼貌的行为。

可是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女人在听到金子涵的骂声之后愣了愣,然后眯着眼睛捂住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与精致扯不上半点儿关系,还带着点傻气。

哦,原来是个花瓶。

金子涵撇了撇嘴,本来没想理她。但咯咯笑的洋娃娃从身后拿出草莓味的甜筒冰淇淋,弯下腰递给在乎形象地扣着自己领口扣子的金子涵,温柔又轻快地说了一声:“初次见面小朋友,我是孔雪儿。”

金子涵手一抖将扣子扯了下来。


金子涵盘腿坐在床上吃着化得软软的冰淇淋,领子干脆大大咧咧地敞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余光却黏在了孔雪儿身上。

她真好看。

孔雪儿在帮自己的母亲一起整理没来得及收拾好的行李,空调因为重新丰沛的电费而吹出沁人的凉风。

母亲笑着和孔雪儿寒暄,孔雪儿大方地、熟络地对答如流,但金子涵闭上眼睛侧了侧头,还是听到了她有些颤抖的声线。

对,是个花瓶。

金子涵再次肯定了自己对孔雪儿的判断,这使她出神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后者拿着她小时候的演出服转过头对她说话时,自己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我说,很高兴成为你的舞蹈老师,下次可以看你川剧变脸吗?”

金子涵看着孔雪儿因为期待而发亮的漂亮眼睛,和一旁母亲鼓励的眼神,还是默默把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

她晃了晃手中的冰淇淋,对小孔老师说:“下次带这个来,就变给你看。”

得到承诺的孔雪儿抱着演出服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却差点因为堆放在脚边的箱子而绊倒。好在金子涵眼疾手快地冲下床抓住了她的手臂。

孔雪儿不好意思地朝她笑,小声地说了谢谢。

金子涵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冰淇淋,默默在心里又骂了孔雪儿一声花瓶。


在这之后,花瓶本瓶不但占据了金子涵大部分的周末下午,还经常站在高中门口接她放学。

大学其实有忙不完的事情,再加上孔雪儿是舞蹈社社长,便很难再挤出时间去到跟A大隔着几条街的高中无所事事地等着。

但她还是保持着一周两次的频率,每次来都带上好吃的。有时是蛋糕,有时是星巴克,有时是包装袋上写着英文的小零食。

头几次金子涵还不满孔雪儿将自己当成小孩子的行为,经常骑着自行车自己跑掉。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被三天两头的美食俘虏了,金子涵会在孔雪儿来接她的那天调换值日、推掉学生会工作,甚至不惜在最后一节体育课上装病,来获得更早的相遇。

她远远得看到孔雪儿就会嫌弃地笑起来,会小跑着奔向她,自然又臭屁地拿过孔雪儿手上的食物袋子,然后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走在路上,有时她还会晃着孔雪儿的手小声哼歌,孔雪儿问她是不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情,金子涵别过脸哼哼,说你就是高兴的事情。

这使得她的高中同学可以通过金子涵一天的表情来判断她的小孔老师有没有来接她放学。孔雪儿要来的那一天,金子涵连打瞌睡都挂着笑,孔雪儿不来的时候,金子涵整个人就生人勿近。

所以同学们都挺仰慕孔雪儿的,并且希望她常来。像金子涵这样眉清目秀的人,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有一次金子涵在放学时买了两瓶橘子汽水,背着个书包傻兮兮地将冒着冷气的玻璃瓶塞到孔雪儿手里。孔雪儿嫌弃地把还在往下滴水的汽水还给金子涵,说她喝不来小孩子的饮料。

于是金子涵气呼呼地一个人喝完了两瓶,回去就肚子疼了,还伴随着低烧。那天刚好金子涵的父母在外出差,孔雪儿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朋友难受地捂着肚子,急得快哭出来。

她买了药,又哄着闹脾气的小朋友吃下去,金子涵躺在床上拉着孔雪儿的手,泪眼婆娑地问她,小孔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

孔雪儿转头看见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汽车的鸣笛声适时地响起,窗外开始下淅淅沥沥的雨。金子涵紧紧拽着她的手,呜呜地叫她的名字。

实在不放心丢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于是孔雪儿蹲在金子涵床前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地说:“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

孔雪儿陪金子涵躺在床上,金子涵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半夜时就烧得厉害,哭着喊着难受直往她怀里钻。

孔雪儿顺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金子涵无意识地渴求着怀抱,迷迷糊糊地老师老师的叫着。孔雪儿耐心又温柔地应她。

“我在,我在。”

金子涵不哭了,孔雪儿就起床去拿来退烧降温的东西,撑着睡意照顾着脸红扑扑的小朋友。

好些之后金子涵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但她非要拉着孔雪儿的手,钻进她臂弯里才肯合上眼。于是孔雪儿抱着金子涵唱歌,她唱了首不太出名的民谣,歌声细腻又轻柔,像是一棵在春天就开花的树。

在这之后,金子涵就没再买过橘子汽水。那个时候她已经明白一点,太过固执就会受伤的道理。


到了周末,孔雪儿会和金子涵待在舞蹈室里,她教金子涵跳舞,金子涵为她表演川剧变脸。孔雪儿每次都特别捧场地鼓掌,就像永远都看不够一样。

有时,小朋友会扯着她的袖子撒娇,奶声奶气地抗议。她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孔雪儿,她说,今天好累,不要跳舞了好不好。

孔雪儿向来是喜欢金子涵的示弱,她会故作严肃地敲她的脑袋,将蹲在地上的小朋友扯起来。金子涵已经长得跟她一般高,圆滚滚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很难不让人生出柔软的怜惜来。

于是孔雪儿叹着气拉过金子涵的手,悄悄带着她跑出去。

她有时带着金子涵去商场,将削肩瘦腰、头身比例良好的女孩儿当成衣架子,给她买了许多光鲜亮丽的衣服,以换掉她满柜子的运动服。

有时候金子涵会因为某些衣服的奇怪设计而束手无策,躲在试衣间的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小声地叫小孔老师。孔雪儿会笑着骂她笨手笨脚,然后在橙黄灯光下兴致勃勃地抚摸她的马甲线,弄得害羞的小朋友时常难堪。

孔雪儿有时也会带上微单、骑着自行车和金子涵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她们从热辣辣的夏天一直骑到可以吐出白雾的冬天。业余摄影师孔雪儿为小朋友留下了第一次在这个城市生活的痕迹,而小朋友则会在她身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焦她线条柔和的侧脸,偷偷按下快门。

有时是游乐场,有时是人民公园,有时是电玩城,有时电影院。她们自然而然地靠近,自然而然地牵手,自然而然地看向对方眼底。

若不是金子涵心血来潮在孔雪儿生日时买了蛋糕、翘了下午的几节课去大学找她,她都快忘记了孔雪儿只是她的舞蹈老师,而自己,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朋友。


金子涵提着蛋糕的手有些发抖,这不禁让她回忆起和孔雪儿第一次见面就扯下自己领子扣子的事情。那颗扣子孤零零地躺在自己掌心,就像自己现在孤零零地站在陌生的大学校园。

孔雪儿抱着一大束鲜花,依偎着笑起来温文尔雅的男生。男生梳着妥帖的短发,身上是得体的休闲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样子会让女生不自觉地沉迷。

原来孔雪儿喜欢这种类型。

金子涵隔得远远地叫了孔雪儿的大名,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将蛋糕塞到了她怀里。

“小孔老师,生日快乐。”

金子涵撇着嘴一点也不快乐地说完,转身闷闷地跑掉了。孔雪儿在身后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金子涵一边跑一边咬着嘴唇想。

她要是再叫我一声,我就回去。

但是孔雪儿的声音消失在了春天的风里。


春天结束了。


夏天的到来总是伴随着汽水、风扇、蝉鸣的夜晚和冰淇淋甜筒。但金子涵第一次觉得,夏天也是伴随着痛苦的。

金子涵升上了高三,而孔雪儿也在那个夏天毕业了。她选择和大学时交往的男友一起去陌生的城市生活,舞蹈课也不了了之。

听说那个城市没有孔雪儿喜欢的大海,空气污染一团糟,只能住在偏远的六环开外,很难挤上地铁。

金子涵对于这座城市没有太多友好的回忆,但她还是会偷偷摸出自己藏着的手机,在搜索页面敲下“北京”两个字。

她躲在半夜十二点的被窝,手机的微弱反光照在她脸上,尽管学业的压力让她非常疲惫,但只要想到,她的生活和孔雪儿的生活在半夜十二点的这一刻是重叠在一起的,她就忍不住抱着手机笑了起来。

北京有故宫、圆明园,还有好多她在画册里看到过的建筑;北京旁边有北戴河,听说那里的海水和这里一样蓝;孔雪儿会想念排骨年糕吗?北京烤鸭会和上海的生煎一样好吃吗?

于是金子涵偷偷给孔雪儿发微信,她说:小孔老师,我想去北京玩。

孔雪儿的回复来得很快,她叫金子涵好好备考,等到高考结束就带她去北京。

她又说,小朋友,晚安。

金子涵对于孔雪儿叫她小朋友的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本想赌气地把手机关机,但还是舍不得。于是委屈巴巴地戳着26键的拼音字母表,发过去一条孔雪儿晚安。

几秒钟后,一条语音弹了出来。金子涵翻出耳机戴上,小心翼翼地点开。

最先是孔雪儿呵呵的傻笑,然后就是她疲惫沙哑的嗓音。小孔老师认真地说:“金子涵,晚安”。

孔雪儿的声音带着酥麻的痒意在金子涵的耳朵里长出了白色的花苞,花开的声音传递到右心房的心跳起搏点,引起了骤然加速的鼓动。

晚安,小孔老师。

金子涵对着自己胸腔里的白色小花说道。



2/

金子涵如愿以偿去到了北京,却是以另一种孔雪儿想不到的方式。

北京的土地和上海没什么不同,金子涵坐着的士穿梭在拥堵的人潮和车流之中,古旧的砖瓦同高耸的现代建筑在这所城市巧妙地相融,有种时空交错的美感。

金子涵拖着行李箱来到孔雪儿的公寓前,地址是在某一个周末她借口要给孔雪儿寄东西要来的。

她后来寄给她一箱上海的秋橘,摘下来的时候刚刚落了霜,金子涵把它们塞进纸箱前偷偷吻了一下,把故乡秋天的思念一起带给了她。

孔雪儿收到后拍了照片,是她举着橘子刚刚好盖住窗户外太阳的样子,橙黄的橘子边镶了一环淡淡的金圈儿,看起来辉煌无比。

那张照片被金子涵冲洗出来,夹在了英语书的书页里,她依稀记得是讲定语语法的那一章。


金子涵敲响了孔雪儿的门,两秒钟后,小孔老师刷着牙的素颜就出现在了门内。发育期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孔雪儿还要高,正举起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对她咧开嘴笑。

柔顺的浅色长发被染成了暗红色,也许是刚刚洗过头,正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发尾有一些卷曲的弧度。

两年后的孔雪儿,好像变了很多,但明黄的太阳光落下来,金子涵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啊。

金子涵出神地想着。她纤长的手指穿过孔雪儿的发丝,吹风机吹出很烫的风,迅速地蒸发掉流到她手腕的水珠。


金子涵不知道十八岁还有没有监护人一说,但在孔雪儿同父母的短暂通话之后,她确实是以此名义和自己住在了一起。

相比监护,金子涵更乐意称此为同居。

虽然金子涵从前时常会缠着孔雪儿,同她牵手、拥抱、把着手臂、十指相扣,但她的理智清楚,孔雪儿只是把她当作黏人的小朋友,给予年长者的包容。

但是她同孔雪儿牵手、拥抱、把着手臂、十指相扣,想着的却全是和她拥吻、咬着她侧颈的嫩肉,把她变成一颗熟透的蜜桃,然后渗出水来。

她已经十八岁了,她已经懂得了对一个人拥有欲望的征兆。


孔雪儿的公寓充满了两个人的痕迹,一支配对的被遗弃在垃圾桶里的牙刷,洗手台边剃须刀的刀片,床头柜抽屉里用了一半的冈本,还有被塞在衣柜角落里的男士T恤。

尽管孔雪儿对此闭口不提,也或许她是习惯到对这些痕迹视而不见,但金子涵却坚持要大扫除。

于是孔雪儿孤单的牙刷旁多了一支新牙刷,洗手台的刀片换成了金子涵买来的香薰,一些甜味的巧克力代替了被孔雪儿红着脸扔出去的那半盒冈本,而衣柜被腾出了一半的空间,用来堆放金子涵的夏装秋装冬装春装。

于是从这一天起,金子涵不再喊小孔老师,而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孔雪儿。

老师、姐姐,这些称谓都带着点看似亲切的疏离。她认为用简单的师生关系或是亲属感的定义,都不能够完全囊括没有月光的夜晚里,自己对孔雪儿的肖想。

同时她也不愿意叫她雪儿。十八岁的金子涵敏感得不行,总是担心自己错位的感情会使孔雪儿烦恼。她就像是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对过于亲密的行为都带着点深恶痛绝的悔恨。

于是她叫她孔雪儿,这是一种平等的、郑重的称呼。每一次叫出她完整的姓名,都使金子涵有一种庄严的神圣感。她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她的名字。

孔雪儿……孔雪儿。

她为这样坦荡地叫出她姓名而快乐,但又矛盾地希望她能够在温柔的、隐忍的声调里听出少年的隐晦爱意。


孔雪儿在北京的舞蹈工作室还是什么地方跳流行舞,偶尔兼职教少年宫的小朋友中国舞。就是那种缺着个门牙,笑起来傻不拉几的,真正的小朋友。

而不是像金子涵这样,身体和心智都发育成熟的,上课时想要把老师压在床上的,“小朋友”。

有的时候,金子涵也希望孔雪儿可以正视她已经高过她,并且是一个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人的事实。

但如果孔雪儿真的有此觉悟,她就不会穿着半透明的吊带睡裙靠在自己肩上看爱情喜剧,从雾蒙蒙的浴室里伸出挂着水珠的藕色手臂让自己帮她拿内衣,讲话的时候将下唇的口红一点一点舔掉,然后用那种溺爱的、毫无戒备的眼光看自己。

金子涵时常因此而在凌晨一点钟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冰水咕噜噜地喝下去。


电影学院的课程轻松得不行,半天半天地空闲着。

同班同学三五成群去漫无目的地聚餐、联谊、上网,她就做好饭蹲在工作室门外等孔雪儿下班;学校社团组织去承德的避暑山庄郊游,她就骑着自行车载孔雪儿去景山看雪;大二的两个女生为了合唱团的校草大打出手,她为了孔雪儿的课后时间对少年宫的小朋友龇牙咧嘴;在通识课上和她做同桌的女生与新交往的男朋友在昏黄的路灯下接吻,她在满天大雪里把脸冻得通红的孔雪儿抱在怀里。

金子涵没对大学生活有什么幻想,她觉得左不过就是上课、社交、搞搞业余爱好,然后谈一场总体平淡、偶有浪漫,一到毕业就和平分手的恋爱。

但孔雪儿给了她幻想的理由。


我想成为一个大人,成为她的太阳。


金子涵在第一次班会课活动上,用黑色的水笔端端正正地写了这样一句话。相比之下,其他同学的愿望都是出名赚钱、考研考博和谈校园恋爱什么的。

隔壁那个剪着寸头的本地男生凑过来看了一眼金子涵手上的纸,挠着头对她说,原来你没满十八岁。

金子涵难得有兴致同别的学生讲话,她耐心地、又带着点忧郁地解释说,在有一些人的眼里,不管你长到多大,都是一个只会喝橘子汽水的小孩儿。

男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回了她一句我也爱喝橘子汽水。然后他坐回座位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妈也这样。

金子涵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偷偷决定,等自己长大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孔雪儿。


但是孔雪儿没能等她长大。

她在某一个橙红色的黄昏,和那件男士T恤的主人在公寓楼下轻柔地接吻。

金子涵枕着手臂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六七点钟的天空昏昏沉沉,太阳像一个熟透了的烂橘子,孔雪儿的影子好长好长。

金子涵打起了瞌睡,她揉了揉因为直视太阳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冲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十分钟后孔雪儿带着前男友敲了她卧室的门,勾着男生的手指害羞得和她介绍。

于是金子涵像个乖小孩儿一样礼貌地叫他小赵哥。

小赵哥从身后拿出来一瓶橘子汽水和两罐百威,他说,子涵还是喝汽水吧。

于是金子涵举着橘子汽水的玻璃瓶和百威的铝罐撞在了一起。

你要好好对我姐。她说。

孔雪儿笑着揉她的头发,故意生气地大声讲话。她说好啊金子涵,你以前都叫我孔雪儿,今天怎么这么乖。

金子涵躲着孔雪儿的手,喝了一大口橘子汽水。汽水的气泡在她嘴里跳来跳去,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因为现在有人可以保护你了。”


十九岁的金子涵想起十六岁的自己,那个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长大。

十六岁的金子涵幻想十九岁的自己,却没有想过她永远也不想长大。



3/

小赵哥有一口纯正的京腔,不过年轻时候有远方的梦想,就固执地考去了上海。他大学教授的父母在北京有两套房子,一套皇城底下的大院儿,一套新区的百平套房。

所以在重新交往之后,他并没有再次同孔雪儿住在一起,只是偶尔会带着吃的喝的,过来坐坐。

金子涵并不了解两个人从分手到复合的始末,想来也围绕着情感或是现实的问题。

他们很恩爱,但有时也会争吵。

大多数时候都是恩爱。

他会在孔雪儿炒菜时从背后拥抱她,眷念又轻柔地吻她的鬓发;他会把她搂在怀里一起打着哈欠看狗血连续剧,一起打游戏和电动;他会拉着她的手指,和她分享工作上顺利的不顺利的;他会和她在幽暗的房间里尽情地缠绵。

金子涵见证了这一切。

她光着脚走过漆黑的走廊,从冰箱里拿出小赵哥带来的啤酒,坐下来靠着孔雪儿卧室外的墙壁,听着里面细碎又压抑的呻吟将自己喝得半梦半醒。

但她没把自己喝醉过。她保持着一点点清醒起身,把易拉罐丢进厨房的垃圾桶,然后倒在床上。

孔雪儿的声音像是塞壬的咒语,尽管已经消失在两重门板之外,但仍然牵引着数条神经在金子涵的耳边放肆地张扬。

孔雪儿在她面前红着脸喘息,那件半透明的吊带裙褪到腰间,随着身体的起伏,而使汗水流进乳白色的沟壑。孔雪儿叫她的名字,泛着水光的贝齿咬上她耳后的软肉。

金子涵在大汗中醒过来。

她掀开被子,却发现身上的睡衣已经全部被打湿了,胸腔就像有团火,在灼烧着她。

于是她轻声走下床,一边大口地呼吸一边走向饮水机。

饮水机前站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那人看到金子涵之后小小地抖了一下,然后侧了侧头。

月光从她侧面照进来,孔雪儿仍带着些潮红的脸和金子涵梦中的形象隐隐约约地重叠在一起。

孔雪儿正拿着杯子接水,小声向金子涵说嗨的声音有些沙哑。

金子涵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扬起头喝水而露出的白色脖颈上的点点红痕,看着她随着吞咽动作而滚动的喉头,看着她随意套上的皱皱巴巴的吊带睡裙。

金子涵叫她名字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听不清,也许有宿醉的副作用,她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于是她将她抵在墙上,在月光下冲动地撕咬她的唇瓣。

“啪嗒”

水杯掉在了地上,在脚边化开了大片的水迹。

孔雪儿在她的怀中颤抖,高耸的胸脯隔着丝质睡衣蹭着她的胸膛。

她的手试探地一点点把上了金子涵的肩头,就在金子涵以为下一秒她会抱住她的时候,孔雪儿狠狠地咬了她的嘴唇,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跑了。

金子涵倒了一杯凉白开颤颤巍巍地送到自己嘴边,下唇的血腥味化在了水里。

她疼得一下子蹲在地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孔雪儿来叫金子涵吃早饭。

她将薄纱的窗帘完全拉开,让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了卧室。

金子涵用手挡了挡,侧过头叫了她的名字。

孔雪儿像是小鹿一样怯怯地“诶”了一声,站在窗边低着头躲避着她的目光。

“姐,我想去住校。”

她盘腿坐在床上波澜不惊地说。

孔雪儿攥着裙子边往前走了一小步,正想着怎么开口,金子涵又说话了。

“同学们都住校,就我一个的话,感觉不合群来着。而且大二太忙了,学校和这边两头跑,我忙不过来。”

她的理由充分得无懈可击,让孔雪儿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语来。于是她混乱了一晚上的心绪也被这句话弄成了一片空白。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走掉吗?太无赖了……原来苦恼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就让我一个人吗?”

她委屈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听不清后面的内容。

金子涵愣了一下,背过身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所以啊,我等到小赵哥回来才跟你说这件事嘛。”

等了好一会儿孔雪儿都没有说话,金子涵以为她已经走掉,于是转过身来,却看到她和她身后的太阳都哭得泪流满面。

“唉,怎么你先哭了。”金子涵从床上站起来,拿着抽纸走到她面前,她站得远将纸递过去,孔雪儿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太痛苦了。你怎么能一个人跑掉,把痛苦都丢给我……太无赖了……”

她无助地弯下腰抓着金子涵的小臂啜泣着哭诉,阳光下细碎的尘埃漂浮在两人之间,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于此,这使得金子涵觉得连空气都带着沉重。

金子涵任由手臂被抓出一道道红痕,她神游似的追寻着窗外的浮云,轻薄的云层在透明玻璃的反光下是那样的不真实,连太阳也变得模糊破碎起来。


“痛苦的话,忘掉就好了。”


怎么可能。


于是她再一次跑掉了。



4/

宿舍的室友是个大一的小妹妹,脸上还有一些白嫩嫩的婴儿肥,说话软软糯糯,带着点台湾腔。

妹妹人很好,有些害羞,也许是长相乖巧,在学校里的人缘不错。所以经常会被邀请去参加各种活动和聚会,总是怯生生地拉着金子涵让她跟她一起去。

金子涵也落得清闲,搬去学校之后她没怎么联系孔雪儿,偶尔翻翻她的朋友圈,看到她说工作好累、小朋友好可爱、想喝胡同里那家奶茶,还有只在她凌晨的朋友圈停留了十分钟的那句话。

“人或许对自己将要和什么人产生瓜葛,有着隐隐约约的预感。”

金子涵没去思考这句话的太多意义,她怕自己陷入情感的死循环。

她经常因为害怕自己陷入情感的死循环,而乐于通过参与社交活动停止思考。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以前金子涵听歌时没理解这句话,也许那时候时间太快,美好琐碎的事物太多,她没心思去思考过于情感化的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就打游戏、跳舞,有趣的事物那么多,怎么样都不会孤独;一群人的时候,嬉笑怒骂都是认真的,靠着肩膀把对方规划进十几年后的未来里。

谁年少的时候不是心里跟块玉似的,有什么杂质一眼就能看见。她那个时候光顾着横冲直撞去了,认为孤单落寞这些东西,都是大人的矫情。

意气风发地使大人金子涵羡慕极了。


大人金子涵坐在酒吧卡座的角落里,她没喝酒,拿着一杯白开水一个人发呆。

最先的时候,还有几个文学院的男生见她长得好看过来搭话,后来吃多了闭门羹就没有人再来招惹她。

陈昕葳一如既往地被逗得咯咯笑,有几次男生们想要让她喝酒,都被金子涵冷着的一张脸吓回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类的悲欢本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也许人类这种群居动物,是通过社交来分担痛苦的狡猾生物。虽然和陌生的人在一起,并不能分担金子涵的痛苦,但有时候他人的悲欢却能够给她宽慰。

比如。

比如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喝闷酒的大叔,比如被朋友推出去青涩地和心怡女生打招呼的男生,比如那个沉默着冷眼旁观的人,虽然他没有把自己灌醉,但他一定也有苦涩的心事。

也许悲欢并不相通,但爱是相通的。


陈昕葳还是在金子涵走神的时候喝多了酒,金子涵扶着她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妹妹还红着一双脸蛋。

陈昕葳突然推了她一下,从她怀里挣扎地站起身来。

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金子涵看到陈昕葳的眼里包着泪花,红着脸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像电视连续剧里的女主角。

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

陈昕葳借着一股酒劲,磕磕绊绊地说喜欢。

金子涵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孔雪儿的心情。小孩子原来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也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她追寻爱的本能。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长大在一瞬间,而她被这个瞬间打得措手不及。

有一些高兴、有一些无措、有一些愧疚、有一些惋惜。

还有一些什么呢?还有一些孔雪儿有的,而自己没有的。

有一些,会让她哭着说出“就让我一个人”的、孔雪儿对她的,特殊。

原来我是特殊的吗?

金子涵不敢这样去想,但她又无法控制地这样认为了,她抓住了一点萤火似的光,把它当成了太阳。


陈昕葳后来被风吹着酒醒了一些,于是小声地问金子涵:“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金子涵想起从十六岁夏天开始的漫长心动,她的喜欢让她从不更事的少年时代过渡到一个有些残酷、却又因为细小快乐而容易幸福的成人世界。

她看着路灯下扑闪着翅膀的飞蛾,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弯着眼睛笑了笑。

“有的。

尽管我从未拥有过她一秒,但她已经住进了我的下一个夏天。

所以很抱歉。

我不知道在她之后,我是否还能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也许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之间的漫长生长,都是在教我如何学会这件事情。”


孔雪儿的名字伴随着音乐声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来时,窗外开始下雨。

雨水飞蛾扑火似地撞在窗户上,把天空变得同玻璃一般破碎。

金子涵有时候觉得,人生是一场易碎又魔幻的梦境,孔雪儿赐予她繁花似的夏天,又在某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将她唤醒。

她害怕关于她的梦碎得很快,于是电铃只响了一声她就接了起来。

孔雪儿的哭声伴随着雨的撞击、连续剧的讲话声、易拉罐的滚动,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和十几公里的水泥路面撞击在金子涵的鼓膜上。

“你不要哭……求求你……不要哭……”

金子涵的声音几近哀求,在裹挟着雨水刮进来的大风中,像一段枯死的枝桠。

可是孔雪儿偏又从她颤抖的声线里听出了隐忍,如即将冲破土壤的古树的种子。

于是她叫她的名字,像落水的人抓住海间的浮木。

“金子涵……”

她第二次,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种子冲破土壤,绿色的芽在狂风暴雨中疯长,树干生出斑驳痕迹,枝头开出灰色的花。

金子涵冲进了雨幕。



5/

她记得她奶茶爱喝全糖,她记得她讨厌香菜,她记得她把粉底液放在梳妆台第二个柜子里面,每次吃火锅都会点椰奶。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把她的生活融进了自己的人生里吗?

金子涵从那盆水仙花的底下翻出备用钥匙时,突然发现她仍然是如此清晰地记得与孔雪儿相处的每处细节。


雨势已经变小了,漆黑的客厅没有开灯,发着幽光的电视屏幕播完了连续剧,正在放购物广告。孔雪儿瘫倒在光滑的木质地板,红色的头发散开,像一朵妖冶的玫瑰。

金子涵将伞丢在玄关,踢开滚落到脚边的啤酒罐轻轻走到她面前,她蹲下将她散开的头发聚拢,露出苍白的侧脸。

孔雪儿的呻吟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随着身体的抽动,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金子涵的指尖触碰到她合上的眼皮时,一滴冷汗从她额际滑了下来,像是滚烫的火焰烧了指腹一下,金子涵快速地缩回了手,小声地蹲在她耳边,叫她姐姐。

金子涵从孔雪儿幽幽睁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被水雾蒙住的玄色眸子,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蔷薇。

孔雪儿伸出凉凉的指尖,轻轻扯了扯金子涵拖到地上的衣服下摆,皱着眉头往她腿边蹭了蹭,沙哑着声音。

“好疼……”

金子涵攥着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生气。她发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憋着一股气冷冷地说:“你本来胃就不好,是不是又空腹喝了好多酒?”

说完之后又后悔地想,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孔雪儿喝了酒之后和平时不大一样,黏人得紧,比小孩子还像小孩子。

她撑起上半身扒着金子涵的膝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月光下才看得清,那眼尾斜下来的两道干涸泪痕。

“你怎么冷冰冰的……你看看我好不好?你抱抱我好不好?你骂我也好吧……不要不理我。”

孔雪儿看着金子涵已有些棱角的眉目,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怀念小朋友莽撞又细致的关心。

从前有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闷酒,不知不觉把自己喝成了胃出血。

小朋友下了学回来,吓得丢下书包就跑过来抱住她,咬牙切齿地抢过啤酒瓶,然后骂骂咧咧地背着她去了医院。

那是温和又慢半拍的小朋友为数不多的几次情绪失控。一米七几的个子,背着个人奔跑在亮着惨白灯光的医院走廊,那也是孔雪儿第一次觉得,小朋友好像长大了。

小朋友一个人在深夜的急诊科跑上跑下,又是缴费又是拿药,后来自己悠悠地醒过来时,她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守着。

也许那个时候就动心了吗?

孔雪儿觉得金子涵非常狡猾,一步一步布下温柔的陷阱,却又控制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让温水里的青蛙心安理得地接受。

也许还要更早一点儿。


小腹的绞痛感再一次传来,孔雪儿闷哼了一声,喘着粗气靠在金子涵腿上。

她耷拉着眼角向上看去,强迫金子涵再躲不开眼睛。她流着冷汗卷起衣服的下摆,拉着金子涵因为奔跑而热得发烫的手掌覆上自己冰凉的腹部。

“子涵、子涵,这里好疼啊……”

金子涵猛地抽回了手,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打横着抱了起来。

金子涵一边凭着记忆里的熟悉感摸黑往孔雪儿卧室走,一边不自然地开口。

“……地上怪冷的。”


金子涵从柜子上的医疗箱里翻出了余下的几片胃药。她叹着气将空了的药盒清理出来,记下了之后要买一点常用药补上。

她端着热水喂孔雪儿吃了,又用湿帕子为她擦了擦汗。孔雪儿的手从被子下面钻了出来,戳了戳她的大腿。

“怎么了?”金子涵抓住她乱窜的冰凉手指,塞了回去,然后又把被子细心地掖好。

“我跟他分手了……早就、早就分手了。”

孔雪儿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

金子涵捏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使得孔雪儿并不能确定,她是否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知道了。”

“所以……”

孔雪儿抿着唇,心中也不安地开始紧张起来,她看不懂金子涵的反应。

她平静得就像所有发生的过往都是虚妄的,连那个吻,也像水面上的月亮。

“之后再说这个……你现在需要休息。”

金子涵冲她笑了一下。

这个笑,使孔雪儿波澜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没关系,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她在我身边,而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我。


于是孔雪儿也露出了笑容。

她笑着对金子涵说,我好像有点儿不认识你了。

金子涵半跪在床沿上,优秀的臂长让她即使用手撑着床头弯下腰,仍然得心应手地控制着她和孔雪儿之间的距离。她的眼睛也是很漂亮的,总是带着点慵懒的魅意,但此刻那双眸子却凌厉又果敢,让孔雪儿难以直视。

“孔雪儿,我已经长大了。”

“现在换我来照顾你了。”


于是她低下身来,在汽车的鸣笛声中借着细雨、隔着月光,吻了吻她。

吻了吻了十六岁的自己。



6/

乘着气流飞入空中的时候,金子涵将脸趴在窗前望着消失在云层之后的美洲大陆。那个时候的她,幻想过五年十年后的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这里。

然而当孔雪儿用瓶身写满英文的橘子汽水冰了她的脸时,那些靠着电影电视情节构想出来的遐想,都比不上真实的人生更具有戏剧性。

她有时候怀疑,是否文学作品要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就算她已经和孔雪儿相拥过无数个日落,但她仍然有些担心这只不过是一场年少时没有醒来的梦境。


不是梦境。


我与她站在真实的阳光下。


孔雪儿站在不远的前方向她挥手,她身后的太阳明晃晃的,加州的阳光赤诚而明丽。

也许成长就是不断地破碎、又不断地聚合,和从前的固执握手言和,将虚妄的假象变成真实的太阳。


二十一岁的金子涵,冲着耀眼的阳光奔跑向她的太阳。

她的太阳,站在二十一岁的夏天等她。


我终于追上了她。

也终于成为了她的太阳。



END















球场在逃金色飞贼

囹圄chapter4 金孔

上篇是校园文学,应该每一章都不会太虐吧放心,之前说被虐到的,弱就是弱(x)下篇是制服play,强O弱A,原设abo请注意避雷,不行的话下篇就不要点开怕你举报我。总之就是清水的部分很清,涩的部分很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舞蹈参考微博那条好评最高的练习室视频。


复盘一下前三章,chapter1是落地窗play,chapter2是三批,chapter3是站街&舞蹈室双面镜play。2和3的联动性比较强,很多梗是对应的,“时间是一个圈”,本来想写在同一章,写长就分开了。4和5分开是因为一篇清水一篇车,为读者的取向考虑。下篇可能再等等(TεT)...


上篇是校园文学,应该每一章都不会太虐吧放心,之前说被虐到的,弱就是弱(x)下篇是制服play,强O弱A,原设abo请注意避雷,不行的话下篇就不要点开怕你举报我。总之就是清水的部分很清,涩的部分很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舞蹈参考微博那条好评最高的练习室视频。

 

复盘一下前三章,chapter1是落地窗play,chapter2是三批,chapter3是站街&舞蹈室双面镜play。2和3的联动性比较强,很多梗是对应的,“时间是一个圈”,本来想写在同一章,写长就分开了。4和5分开是因为一篇清水一篇车,为读者的取向考虑。下篇可能再等等(TεT)

 

 



chapter4 夏至(上)

 

 


“我收拾好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过来,靳阳阳单手撑在金子涵的房门边,倚墙站着。瘦高的个子,黑色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马尾,饱满的额头边是几缕飘逸的发丝,英气的眉毛上扬,神采奕奕。

 

金子涵背对着她蹲在房间的角落里,试图把一只布朗熊玩偶塞进行李箱,原本里面已经有几个布朗熊了,满满当当的挤着。她怕最后这只被挤坏,又取了出来,打算去机场的时候拿在手上。

 

“怎么那么快,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回国的吗?”金子涵身上的白色T恤很大,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顶着深棕色长发的脑袋和一大截白色。窗外的阳光猛烈,但是照不到她,她像躲在一个沙漏里,外界的时间和空间仿佛不属于她。

 

靳阳阳歪着头,思绪已经飘向一万公里外的城市,“那是因为,现在有想见的人了。”她的眼尾现出幸福的纹理,渐渐的在整张脸上晕染开来,像桃花的花瓣在水面上漾起涟漪。从去年冬天开始,她总唤着一个女孩的名字。

 

“是冉冉吗?”金子涵的声音很轻,叠字的轻声融在浅浅的吐息中,靳阳阳仿佛没听见似的。金子涵扭头看她,清澈的眉眼在阴影下还是那么生动。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这双眼睛,自己的语言功能才会退化,上天的馈赠给她带来光彩的同时也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遗憾。

 

金子涵学生时代的悸动是在夏天萌芽的,四年前的夏天。

 

学校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白色的试卷和作业本、白色的校服,眼前簇拥的人群像被复制粘贴过的,每张脸浮动着模糊的线条,像无数粉饰过度的白砖堆叠在一起。金子涵的情绪很难在他们身上聚焦。

 

她的注意力经常不集中,漂亮而深邃的大眼睛,视线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往别处。坐在靠窗位置的时候,她总会望向很远很远的冒着长烟的烟囱,或是楼下人头攒动着的白鸽似的身影。老师刻意地把她的座位调到墙边。

 

没什么可看的。金子涵的肩膀倚靠在白墙上,低着头小憩——这也是她上课经常做的事。

 

她成绩很好,专注的时候效率很高,又因为母亲是这所私立学校的校董,她连跳了两级。有这种“高富帅”身份加持的她本应该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可金子涵太安静了,和年长自己两岁的人同班,更不擅长交流了,像个透明的空气人,身边有层厚重的壁垒把其他人隔绝开。

 

她看上去像个书呆子,可大部分时间并没有在想学习的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听觉十分敏锐,这里的敏锐不是指那些常人认为微弱的声音会在她的耳朵里面放大,而是指她能从各种声音中辨别出不同的情感,像在混乱的线团里抽出不一样的线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种特殊的技能不会无意识发生,往往需要耗费精力。金子涵逐渐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变小了,表达变成一种困难。就像吸管中央的纸团,一端气流太小,一端的气流过大,难以抗衡。外界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脑海中传输,她建立起高高的防御机制,耳边“嗡嗡”的声音像白噪音,和周遭复制粘贴的人脸相似,不再引发她的注意。

 

金子涵的夏天是白色的,像被白色软壳包裹的晨曦,在日出前偷偷地孵化着,碎屑在呼吸中膨胀,幻化成风,是生命的羽翼。她喜欢在早晨六点看日出,看那些白色的羽翼烧出金色的光辉,照进肺腑深处,使心底微暗的火苗焕然。

 

“那是高一级新选出来的级花金子涵。” 


“噢噢。”

 

拿着可乐罐的手停顿了一下,金子涵抬起头来,迎接她的是一双漂亮的猫眼睛,像拨开桃树分叉的树枝,藏在粉红色的桃花后面看了她一眼。那个被唤作“孔雪儿”的女生在白色的人群之间格外亮眼,她扎着丸子头,发圈上面有一只卡通小猪,细碎的刘海随着身体的摆动在额头颤着,像雏鸟的薄羽。她被两三个女生簇拥,白瓷似的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散发虚幻的色彩。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12班的学生代表——孔雪儿。”

 

她的声音清晰明亮,透进昏昏欲睡的金子涵耳中。难怪,这声音是如此熟悉的。上星期的升旗仪式,作为学生会文娱部的部长,孔雪儿给本届艺术节开幕做了动员演讲。

 

台上的孔雪儿单手拿着话筒,完全是脱稿的状态,潇洒自如。她和所有女同学一样穿着白衬衫和墨绿色的格子裙,领子下方的丝带系着方方正正的蝴蝶结。裙摆下是雪白的长腿,膝盖上有几处暗红色的淤青,她的小腿很细,匀称的肌肉线条像打磨光滑的欧洲大理石雕塑。白色的短袜从皮鞋里露出来,拉伸至脚踝,像猫或是兔子的脚。

 

阳光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孔雪儿微眯着双眼,笑得真挚。她的身上带着温暖的颜色,金子涵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种颜色能激起她的共鸣,很久都不曾有人能让她产生这种感受,像某位拿着调色板的画家,在她脑海中描绘出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自孔雪儿上台之后,下面的人群就有了骚动,只是刚开始金子涵没有注意到,她自动过滤了这些噪音。

 

“好看吧?” “好看好看。” “是学姐欸,我听说过她,但她好像跟高三的那个学长……”嘈杂声逐渐变大了些,周围的男生女生交头接耳。金子涵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漠,看着孔雪儿从台上走下来。站在金子涵前面的几个男生抬着下巴对着孔雪儿的方向示意,“喏,下来了,真的好看。”

 

金子涵的班级在高一1班,班级队列在孔雪儿她们隔壁。原来离得那么近,金子涵心想。她也和那些男生一样偷看她,看见孔雪儿笑着与身旁的女生击掌,双手交握,她跺着脚撇嘴,“我紧张死了~”语句里包含着可爱的颤音。

 

“你看,我有小抄的,我都没看呢。”孔雪儿把手抽回来,展开了手掌给她看,手心里是被汗水模糊的黑色字迹。


金子涵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些黑色、衬衫和手臂的白色与孔雪儿手心的粉红都格外生动。那女生使劲地夸她,声音软软糯糯,像在撒娇,孔雪儿不停地笑。她叫她“虞书欣”,这个名字金子涵也知道,但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不经意闪过的笑容像太阳升起前,天空中出现的第一束光。

 

 

好像当你开始在意一个人时,对方就会时不时出现在你面前。像大脑一旦在潜意识里锁定目标,准星就一直围着她转。

 

艺术楼在教学楼的后面,第一层是架空层,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饭后的休息时间,那里就被各个社团占据,分割成各自的小地盘,排练舞蹈的,甩双截棍的,教学魔术的,灵活的舞姿和亢奋的表情重叠交错,热闹非凡。

 

那些吵闹的音乐不会在金子涵的身上生根发芽,她抱着全英的原版名著和琴谱走上楼梯。她喜欢待在三楼的琴房,把白色的纱布窗帘拉开到最大,让阳光整齐地倾泻下来,看着指缝间的阴影在琴键上舞蹈。

 

金子涵短袖校服的扣子从来都不会扣满,就好像外套的拉链也从来不会拉到胸口以上,就算周一穿着白衬衫,也不会像孔雪儿那样把蝴蝶结规矩地系好。她的衣服在瘦削的身上懒懒散散地挂着,衣角空荡荡地摇晃,像江湖的游行侠,透着孤单的叛逆。

 

骨节分明的手指弹奏着动听的音符,太阳把她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认真地弹了一会儿,她把小说拿起来翻看,指节托着烫金的封面,略微低头,额前的发丝垂下来,飘在立体的眉眼边上,饱满的红唇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像一位尊贵的王子。

 

“是这里吗?”一个高挑的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金子涵对上她慌乱的眼神,心中一悸,捏着一角书页的指尖轻微地颤了一下,思绪像落在地面的水滴,分散成颗粒状的小水珠。

 

“不是这里啦孔猪猪,这里是三楼,我们要去的是四楼。”孔雪儿身边的几位女生笑嘻嘻地推搡着,欲架着她离开。孔雪儿的脸一红,对着琴房里的金子涵尴尬地笑笑。

 

四楼的舞蹈室在非上课时间是不开放的,使用前需要申请,相比多人驻足的架空层要私密得多。孔雪儿与一起参加节目的朋友每天都会在那里排练,在三楼琴房的金子涵会提早把椅子挪到门边等她们上下楼,她用书本挡着脸,视线穿过额前的发丝观察孔雪儿。

 

她发现孔雪儿的脸上总带着一层浅浅的光,像日出时的曙光一样柔软温和,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烫。孔雪儿的脸颊还带着些少女感的婴儿肥,看上去软乎乎的,红润的嘴唇也是肉嘟嘟的,不笑的时候下巴会更尖一些,下颌明朗的线条延伸至鬓角。


金子涵的心脏跳得很快,掩在书本后面的脸显露着激动的神色,面部的肌肉和血管都跟着跳动起来。

 

孔雪儿的左手手腕上总是戴着一圈黑色的皮筋,于是金子涵在自己的右手也戴上一个。这天她发现孔雪儿下楼时,左边的裤腿拉到小腿的位置,于是离开琴房时她默默地把自己右边的裤腿也拉了上来。她为自己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快乐,倒不是这样的模仿在无意间占对方的便宜,而是在创造共通之处,尽管在距离上无法接近却想要多多少少体会到相似的感知,而且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小心思。这种不被识破的甜蜜让她窃喜。

 

金子涵觉得自己像个偷影子的人,尾随在孔雪儿身后,偷她散落在地上的影子碎片,放在手心里看上面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纹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她的身后走到她的面前去。

 

她在房间的抽屉里找出一张白色的信纸,想给孔雪儿写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她不期望得到孔雪儿的回应,也从来不认同孔雪儿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所有人都可以从她身上汲取一缕光亮,金子涵把自己列为孔雪儿的追随者之一,但不一样的是,她的这种追随不具备任何目的性。

 

孔雪儿让人对她产生爱慕或者憎恶好像都不费吹灰之力,金子涵想,但她更值得被爱。

 

钢笔的笔尖在信纸上方停留了很久,她放下笔拿起手机,翻了翻自己的QQ空间,里面都是没头没脑的土味哲理,现在看着突然觉得怪好笑的。她不死心,又打开百度搜索,发现什么“喜欢一个人时肚子里有一百只蝴蝶”还有“许多夜晚重叠,悄然形成黑暗,玫瑰吸收光芒,大地按捺清香,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这样的语句都不足以表达最真实的感受,反而显得俗套不堪。

 

她肯定收到过很多情书吧,金子涵心想,怔怔地看向窗外。阳光变成暗红色,把低空中黛青色的云朵染红,太阳沉了下去。夏季的天色暗得很晚,却暗得迅速。天色一暗,金子涵就想起孔雪儿那张落满阳光的精致的脸。

 

她在信纸上面很认真地写下一小段英文,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白色信封,这信封像她的精装书封面,细腻的金粉藏在纸屑的缝隙中,透着暗哑的光,像极了金子涵安静的眼眸。

 

她蘸了亮蓝色的墨水在信封表面写下孔雪儿的名字,一笔一画都极其认真。第二天下课之后,她悄悄地把这封“情书”从舞蹈室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金子涵也是无意间发现孔雪儿喜欢在晚自习开始前会上教学楼的天台,而且是一个人上去的。金子涵躲在楼顶的蓄水池后面,偷看她贴着栏杆的背影。绸缎似的长发飘在孔雪儿肩后,柔和的耳廓、白色短袖露出来的半截胳膊,短裤下的长腿,在眼前巨大的夕阳中交织着明亮饱满的色彩,和灰色的水泥墙形成鲜明对比。

 

You know what? People fall in love with sunset when they are sad.

 

金子涵想起《小王子》里的一句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孔雪儿的背影一动不动,像一幅定格漫画。晚霞金红色的光辉照在她身上,笼着一层雾似的薄纱。

 

金子涵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杂念,像在欣赏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艺术品。她慢慢举起手中的徕卡相机,手指拨动测光盘上面的齿轮,调试感光度拨盘,轻轻拉一下上片杆,聚焦后再按下快门。


她在心里默念孔雪儿的名字,尽管嘴上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让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孔雪儿身上,看能不能用她敏锐的听觉感知到什么。可惜直到孔雪儿离开天台,金子涵的这双耳朵也没能发挥作用。

 

有些可惜,要是能说上话就好了,金子涵心想,无法为自己的怯弱找到自我安慰的借口。

 

自从对孔雪儿的关注增加之后,带有“孔雪儿”名字的谈论不再被她归入没有意义的白噪音。其中不乏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但金子涵不会相信,她在这些盲目的声音里筛选出最真实的情感只有源源不断的“恶”,这些语句像被当作笑话肆意传播的谈资,谁捏造出的信息更夸张谁就能获得更多的夸赞。

 

戴着面具的人群用记号笔在孔雪儿洁白的校服写下嘲讽和侮辱性的语言,给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用狭隘的眼光度量她,企图将她弄得和自己一样脏。

 

远离人群的孔雪儿像一朵伶仃的花,自顾自地开在无人的寂静角落,开在悬崖边缘。金子涵记起两天前在回家的路上见到她的样子。

 

私家车载着金子涵开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她在后座歪歪斜斜地半躺着,手上拿着半罐没喝完的汽水,忽然瞥见车窗外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她示意司机停车。

 

孔雪儿被三四个叼着烟、脖子上戴金链儿的小混混堵在胡同里,她低着头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刘海遮住她的眉眼,看不清楚面容。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男人用力扒她的书包,她整个人犹如风中的树叶被带得左右摇晃,细瘦的双腿呈八字形,快要失去平衡。

 

平整的白衬衫,袖口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下被扭出乱糟糟的褶皱,胸前别着的指节宽度的徽章被暴力扯下。“孔雪儿,这名字跟小妹妹很配呀。”小混混们嬉笑着,丑陋的脸上挤出令人作呕的表情,猥琐地伸出手在孔雪儿的身上乱摸。

 

孔雪儿躲闪不及,漂亮的脸上充满惊恐的神色,眼里噙着泪花,眼眶四周的那圈红色在太阳底下明显得有些刺眼。

 

金子涵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生疼。“亮叔,麻烦找人跟他们好好聊聊。”

 

大户人家的司机忠实又擅长察言观色,他回头看见大小姐的面色冷若冰霜,抿紧的红唇仿佛要渗出血来,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一连串数字。

 

转眼的工夫,一位穿着黑汗衫的彪形大汉冲进了胡同口,不知好歹的小混混被揍得趴在地上,烟头被踩得稀碎,惨叫声传入金子涵的耳朵,那是真的痛到撕心裂肺的声音,金子涵的嘴角一勾,淡然地说:“叔,回吧。”

 

金色的云朵在天际堆叠,像金色的鲸鱼,漂浮在橘红色的果汁里。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把它们装在里面,加了源源不绝的暑气搅拌着、摇晃着。

 

“叔,借我一个打火机。”司机阿亮从车里出来,关上车门,他在西装上衣的口袋掏出一枚外表低调的进口打火机。

 

“坏人都喜欢抽烟吗?”

 

阿亮把金子涵嘴边的香烟点燃,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放进金子涵手里。一张冷峻的脸,语气却很温和,“人没有明确的善恶之分,每个人都有选择香烟的权利。”

 

“那欺负人也是一种权利吗?”浓烈的烟雾灌进金子涵的口腔和鼻腔,呛得她咳嗽几声,眼睛熏得发红。阿亮并不感到意外,他接过金子涵手里的烟,掐灭上面的火星。

 

“总有人高高在上,但并不代表弱者应该被他们踩在脚下。”

 

乌云喜欢遮挡太阳的光线,金子涵希望自己能成为风。

 

 

白昼变得越来越长,日子像太阳下暴晒着的树枝,爬满了嗓音洪亮的蝉。金子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不知道是望着投影布上的课件还是讲台边打闹的人群,她身上的温度好像永远都低于常人,在所有人都如此燥热的季节里依然平静如水。

 

白噪音仿佛随着日照时间而增加,发了疯似的试图穿过金子涵的耳膜。她又自动屏蔽了它们,像一台人形信号阻隔器,接收不到任何与她无关的电波。

 

一位女生来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金子涵茫然地抬头,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瞳孔一颤,仿佛受到惊吓一般。

 

“金子涵!我在门口都叫你好几声了,”说话的人是虞书欣,一张白嫩的小脸,嘴唇不满地挤了挤,她伸手去拉金子涵的衣袖,调皮地眨着眼睛对她笑,“跟我出来一下。”

 

金子涵从座位上起身的动作木木的,跟在虞书欣后面,猛然抬起头,看见门外孔雪儿的脸。金子涵的呼吸差点停滞了,她像一罐刚打开的汽水,心跳声像气泡一样涌上喉咙。

 

虞书欣把目光始终黏在孔雪儿身上的金子涵拉过来,没怎么使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皱出小八字眉,眼睛看着地面仿佛在思考该怎么说,她的声音有那种娇娇公主特有的嗲气,“哎呀,就是,我们宣传部想为艺术节拍点宣传的照片或者视频什么的,要找你帮个忙……”

 

金子涵的衣袖被虞书欣捏在手里摇晃几下,虞书欣微低着头抬眼看她,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娇嗔,一副像是被金子涵这位冷面帅哥吓到的模样,被拒绝了之后可怜兮兮的样子。金子涵想起来了,她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

 

“你看,你们俩,加上我,再找几个颜值高的,”虞书欣把两只手掌放在锁骨的位置,臭美的表情活灵活现,“那谁看了不心动啊!多好的宣传片。”她用手肘戳了一下傻站在金子涵对面的孔雪儿,正盯着金子涵看的她迟疑了一会,抿嘴对金子涵笑。

 

这或许只是个很礼貌的微笑,对所有和自己不太熟的人一样的笑。阳光透过树叶,在孔雪儿的脸上洒下细碎的光,琥珀色的瞳孔剖面折射出淡淡的光圈。金子涵甚至能在她身上闻到被阳光晒过的青草气息,很温暖的味道。

 

她愣了好一会,当虞书欣的手在她眼前挥舞,她才对着她点了点头。虞书欣大叫一声“耶”,欢呼雀跃着挽上孔雪儿的手臂,抛下一句“那后天下午我再来找你”就拉着孔雪儿往楼梯的方向走。

 

想必孔雪儿是陪着她下来找人的,女孩子好像都喜欢结伴去做什么事,金子涵这样想着,没有意识到把自己刨除女生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刚刚孔雪儿被挽着手离开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她,为虞书欣冒冒失失的莽撞行为赔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金子涵记得她向自己转过头时的脖颈线条,在阳光下接近透明的肤色,细长的睫毛还有眼眸四周时常带着的一圈淡粉色,像沾着晨曦雨露的花瓣。

 

金子涵摸出抽屉里的徕卡胶片相机,很遗憾这样的景象没能拍下来。但是会一直记录在自己的脑海中吧,她想,指腹在相机的快门键上轻轻摩挲。

 

拍摄的流程十分简单,金子涵一句台词都不用说,单手插在裤兜里直挺挺地站在孔雪儿旁边,纯粹是个刷脸的雕塑。虞书欣会开她的玩笑,一边咯咯笑着一边伸手戳她的手臂,调侃她,像逗弟弟似的逗她玩。金子涵笑得有些憨,露出第一排的六颗还是八颗牙。


她的回应令虞书欣沾沾自喜,用手捂住嘴贴在孔雪儿的耳边悄悄说:“我都说了她会笑的,你又赌输了,我亲爱的孔雪儿。”

 

孔雪儿没有接话,也一直笑着,放在腿侧的手,不经意地碰到金子涵的手背,触电似的弹开。她侧过脸看她,金子涵深邃的大眼睛像湖水,在虚幻的光影下氤氲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呀!你们两个好配呀,过来单独拍几张。”虞书欣在远处招呼她们过去,金子涵与孔雪儿面面相觑。

 

“孔雪儿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是不是在害羞呀?”虞书欣朝她们挤眉弄眼。“你不要乱说。”孔雪儿急切地对她连连摆手,面若桃花。金子涵听见这话,低头勾起了嘴角。

 

虞书欣瞬间就忘了这茬,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大声呼喊:“赵小棠!啧,快过来帮最美的我拍照!”赵小棠没有理她,虞书欣拿着相机跑远了。

 

金子涵不会找话题聊天,孔雪儿怕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她们像两个哑巴似的呆站着。金子涵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孔雪儿默默地坐到她身边,扑簌的眼睫毛像被雨水击打的青草,一双猫咪眼上下打量着金子涵。

 

金子涵的目光是时常落在远方的,但这回却一直停留在近处。她还是不敢与孔雪儿的眼神交汇,余光里映入的是孔雪儿熨得平整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系着的领结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酥胸。

 

孔雪儿的红唇突然张开,洁白的兔牙若隐若现,她指了指金子涵的手腕说:“你也喜欢把皮筋戴在手上呀。”金子涵霎时红了脸,耳根发烫,放在膝上的手掌条件反射般微微舒展开来。

 

孔雪儿会错了意,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金子涵的手心里。

 

当孔雪儿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时,金子涵的手指缩了缩。她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孔雪儿的手指像芦苇白嫩的根,很软很轻,慢慢地伸进她的指缝间,指腹不经意地向下按压。痒痒的,酥麻的感觉沿着掌心的纹路蔓延开来。

 

“我可以叫你子涵吗?”

 

金子涵的心又一颤,像头顶梧桐树的树叶,在微风与阳光的间隙中摇曳。

 

 

艺术节如期而至,礼堂里的第一排是领导们的专属座位,金子涵的妈妈坐在最中间,象征性地看了前几个节目。她看见坐在身后的金子涵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临走时微笑着将手搭在金子涵的肩膀上按了按。

 

孔雪儿的表演当然是压轴的,跳的是孝琳的《바다 보러 갈래(SEE SEA)》。她一身的白色,无袖的紧身短款背心和运动裤将她胸部和臀部丰满圆润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平坦的小腹和细瘦的腰肢扭动得恰到好处。浓妆为她漂亮的脸蛋增添魅惑,妩媚动人的眼神在放电。她像一位天生的舞者,纯粹是为舞台而生的。

 

孔雪儿的长发临时烫了卷,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红色的光彩,背过身去的时候发丝散落在微微突起的肩胛骨旁边。金子涵对她每一个甩头的动作十分着迷,肩颈和头部那样果决、用力地甩,划出优美的弧度,发梢像蜂鸟高频率振动的翅膀,好像每一根头发都在翩翩起舞。孔雪儿后腰的凹线也随舞姿跳动着,四肢在空中挥舞的残影像白色的浪花,将金子涵的意识吞没。

 

喝彩声和欢呼声漫过了金子涵的眼眸,一大片黑影涌上来,在台前跳跃着鼓起掌,此起彼伏的掌声结结实实地将金子涵淹没。耳朵旁嗡嗡作响,化成毫无意义的白噪音。金子涵的头很疼,视线穿过黑压压的人头,停留在孔雪儿的脸上,那是她见过的,孔雪儿最开心的笑。

 

聚光灯落在她身上,那光芒却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她像一片散发荧光的白色羽毛,飘进金子涵的眼睛,住进她的心底,在最柔软的部分发芽,幻化出一团漂亮的绒羽,像破晓前尚未被阳光完全照亮的云朵,带着希冀逐渐升空。

 

金子涵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四周的人都离开了,直到舞台上的孔雪儿也与熙熙攘攘的表演者拍完合影,她的指尖才触碰在白玫瑰坚硬的枝桠上。孔雪儿看见她,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

 

孔雪儿向后台的方向走去,在金子涵眼里留下一个高挑的白色背影。金子涵迟疑了很久,握着玫瑰花的手指都变得僵硬,指节泛白。灌了铅似的腿机械地行走,视线在瓷砖地面上的鞋尖游离。她轻轻推开门找寻孔雪儿的身影,手持玫瑰花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蜷缩的指尖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赵小棠,你抱一抱我吧……”

 

金子涵听见孔雪儿的声音,这声音里饱含别样的情感,是娇弱的、渴求的语气,听得金子涵心头一紧。这是从最里面的更衣室传出来的。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在更衣室的角落,孔雪儿瘦削的背抵在墙上,粉色的肩部在白色背心外颤抖。赵小棠的脸俯下去亲吻她的唇角,她闭着眼,尖尖的下巴抬高了些,将自己的红唇与她的贴合。赵小棠的手腕圈在孔雪儿的腰际,像捧着一朵在夏日里盛开的白色小花。

 

“雪儿,做我女朋友好吗。”

 

金子涵手里的玫瑰花掉在地上,几片脆弱的花瓣禁受不住与地面的冲撞,与花朵脱离,像银河中脱轨的陨石,化作黑夜的几颗流星。

 

赵小棠的这句话里,有五分爱慕、三分真诚,剩下的两分,一分是试探,还有一分是在特定的暧昧气氛下大着胆子施加一个霸道的玩笑。

 

孔雪儿点了点头,放在赵小棠肩上的手轻轻地挠着,指尖在她光滑的蓝色衬衣上画着圈。她微敛的眼睑下,目光温柔如水,娇羞地咬着下唇,被长发遮掩的半张脸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为什么没有说话呢。金子涵希望她的嘴里能发出声音,哪怕是一句话,或者是最简单的单音节语气词。但孔雪儿没有,她把脑袋贴在赵小棠的肩头,直到金子涵离开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样戏剧化的情节,像是命运在刻意地与她作对。细密的汗水出现在金子涵的额头,从未有过一个夏季的夜晚能让她感受到这样的闷热。绿化带上石楠树和杨柳的枝干把路灯的光切割成碎片状的金纸,阴影在金子涵的脸上一上一下地浮动,模糊的光斑在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烁。

 

礼堂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像被遗忘的乌金色铜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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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真正的颜色是白色。当它更靠近地球的水平线时,更多的蓝光被大气层散射掉,留下难以散射的高波长的红色光,这就使得日出和日落时分的太阳看起来会逐渐由白,变黄,变橙黄,变红。


孔雪儿文化课成绩不算非常拔尖,但她依稀记得这段物理课上老师对于太阳光的解释。

 

孔雪儿的夏天是红色的,就像人们眼中太阳应该是这样的颜色。

 

红色的奖状和奖杯、贴在校园公告栏上的红色表彰、数不清楚的装在红色信封里的一张张情书……孔雪儿,一个在别人眼中无论走到校园哪里都被簇拥着的角色,一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引起议论的角色。

 

起初,每一句表白她都会听,每一封情书她都会看。但孔雪儿从来都只是云淡风轻地略过那些简单或是复杂的说辞,不会给予任何回复。

 

追求她的男生女生中总有几个自负的,对此感到十分不满,故意曲解了孔雪儿的意思,对外宣扬孔雪儿答应做自己的女朋友。混乱的攻击声此起彼伏,谣言频繁地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有天下午,仅仅是和上一届学生会主席——高三的一位学长在楼下偶遇,共同走了一段路就被铺天盖地的绯闻淹没。渐渐的,匿名辱骂信也被装进红色的信封,伪装成情书的样子,堆满了孔雪儿的书柜。

 

她把这些没有拆开的“情书”全部叠放整齐,装进一个大大的金属方盒里,放进抽屉。虞书欣在班级门口叫她,孔雪儿默默地背上书包,朝她笑了一下。

 

夕阳将天空染成理所当然的红色,红得像在滴血。

 

“雪儿,以后每个周末放学我都要去补习班,不能陪你一块儿走了。”虞书欣很难过地牵着孔雪儿的手摇晃着,饱满的嘴唇嘟起来。

 

孔雪儿摸了摸虞书欣低垂的脑袋瓜,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那你注意安全呀!”虞书欣恢复了孩子似的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去买冰淇淋。

 

孔雪儿身边总会出现不怀好意的人,无论是在公交车上、学校食堂的队列里,还是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当那些滚烫的冒着汗的手指贴上她裙摆下方的肌肤时,她的心底都会涌上一阵凉意,手臂皮肤浮起细密的颗粒。这是我的错吗?她时常这样想。

 

夏天本该是美好的季节,却总因为身穿短袖和裙子引来种种烦恼和令人恶寒的麻烦事。她很少跟身边的人说,怕别人担心,默默地在心里压抑着。

 

虞书欣舔着手里的西瓜味冰棍儿,本就红润的嘴唇更红了,嘴角沾上一圈红色的西瓜汁。“我叫赵小棠陪你吧,她跟我是发小,她妈妈和我妈妈是闺蜜。我跟你讲,她可真是特搞笑的一人儿……”

 

孔雪儿笑着听她介绍赵小棠,虞书欣机关枪似的嘴巴噼里啪啦地组合出惊人的语句,配上古怪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逗得身旁来往的行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快吃你的冰淇淋吧,快化了都。”孔雪儿拿出纸巾去擦虞书欣的嘴角和淌满红色汁液的手掌。虞书欣又皱出八字眉,秀气的脸蛋委屈得好像要哭,“呜哇我的校服都弄脏了!再也不吃冰淇淋了!”孔雪儿又笑她,无奈地再掏出一张纸巾来递给她。

 

孔雪儿第一次见到金子涵也是在夏日的晚霞中。金子涵背着白色的书包从她们身边经过——书包的肩带只背了一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一罐可乐,手指又细又长。她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后,微风吹开她的发丝,露出干净侧脸上清澈的眼睛。

 

她的眉眼如画,浓眉像素描纸上被人用炭笔勾勒出来的,迎着光线的瞳孔是金红色,像把太阳装进了眼睛里。

 

“你在看谁?”

 

孔雪儿没有回答她。

 

“噢,那是金子涵,我隔壁班的学霸。”赵小棠努了努嘴。

 

“我知道她。”孔雪儿轻声说。

 

金子涵在她眼里是个神秘人,有话题度却总像个透明的存在,宛如校园里低调游走的神明,任何言论都无法在她身上引起波动。孔雪儿没有听过她说话、没有见过她生气,也没有见过她笑,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像是自己的反面。

 

琴房里的惊鸿一瞥加深了金子涵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她那双流动着水波的小狗眼睛是那样的漂亮,以致于她每次抬眸看她的时候,孔雪儿都想让这双眼睛只盯着她一个人,目光永远都只为她停留。她想占有金子涵的眼睛,像阳光占有白昼,像星星占有黑夜。

 

“你要是能让金子涵笑的话,我就给你买薯片吃。她要是不笑,你就请我喝汽水。”

 

“好哇你,”虞书欣的表情开始做作起来,连眉毛都在演戏,“孔雪儿居然敢跟本小姐打赌,真是不自量力呢,也不看看,”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发轻蔑一笑,“本小姐是谁。”

 

虞书欣成功地让孔雪儿看到了金子涵的笑容。她刚刚知道原来金子涵比她小了三岁,笑起来的时候不再是严肃冷酷的样子,而像个可爱的小妹妹。当陌生人触碰自己时,孔雪儿是反感的,但面对喜欢的人,她就本能地想去接近,想抱一抱金子涵,或是去捏一下她的脸。

 

金子涵的视线时常在她身上聚焦,孔雪儿发现她经常犯困,眼皮不可抗力地与夏日炎热的空气打起架来,但每当自己走到她身旁的时候,金子涵又突然清醒了,模糊的眼睛变得清晰。孔雪儿觉得金子涵的眼睛像玻璃珠,而自己则像是擦玻璃珠的布。

 

金子涵的俊脸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在梧桐树影下现出立体的眉眼。她的鼻梁很高,像带着欧美的血统,上嘴唇的唇弓线条锐利,让唇部轮廓不太明显的孔雪儿羡慕不已,她很喜欢盯着金子涵的嘴唇看。金子涵梳着高马尾,孔雪儿发现她的耳朵位置很高,顶端高过眉毛,耳朵尖尖的,像是一对精灵耳。

 

拥有这样的耳朵,会听见常人听不见的声音吗?孔雪儿在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当自己的手触碰到她的手心时,她看见金子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只憨憨的小金毛。她还习惯撅嘴,很可爱,又有点拽。孔雪儿觉得她并不高冷,反而很好相处,就是……不太爱说话。

 

 

周三下午,孔雪儿破例出校,去相片冲洗店帮参加摄影展的朋友取相片。她在店门口看见金子涵的背影,怀疑自己看错了,快步跟上去。

 

店老板跟金子涵很熟,孔雪儿一提她的名字,他伸手就往走廊一指,操着浓重的京腔说:“金子啊,在暗房呢,喏,最里头那屋,您自个儿过去就行。”

 

“哎,谢谢叔。”孔雪儿微笑着朝他鞠了鞠躬。

 

暗房里只挂着一盏很小很小的灯,蛋黄似的灯泡把雾蒙蒙的黑暗化开,像雾霾的天气里唯一能见到的北斗星。金子涵的身影融在昏黄的角落,气息像月光,柔柔地飘着。她微低着头,侧脸像散落星光的苍穹,双手在冲洗相片的台面上操作。手指是那样的细长,骨节轻轻跳动着,像在弹钢琴。

 

“你怎么会来这?”

 

金子涵回过头来看她,她的声音很轻,像玻璃珠在地板上滑过。孔雪儿的心漏跳了半拍。

 

“她的相片是彩色的吗?”

 

孔雪儿摇了摇头。

 

“跟我来。”金子涵把一只装了相片的纸袋攥在手里,走在孔雪儿前面。

 

如果金子涵已经分化了的话,就能闻到身后的人散发出来的蜜桃香味。她把孔雪儿带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光是暗红色的,均匀地覆盖着两人的身体,白色的校服像投影的幕布被打上红色的光,连鬓角细碎的绒毛都被染上一层薄纱似的红色。

 

金子涵把手中的镊子交到孔雪儿手上,用眼神示意她把墙边晾着的相片取下来。孔雪儿的指尖颤抖起来,捏不紧镊子这样精细的工具,她咬着下唇,余光看见金子涵的手伸向她,温暖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食指和拇指上。

 

“这样。”金子涵的指尖压了压孔雪儿的手,她的鼻息温柔地抚在孔雪儿敏感的面部肌肤之上,孔雪儿眨了眨眼,红唇不自觉地张开一条缝。

 

思绪像红墨水滴入玻璃水杯,金子涵的手指在里面搅啊搅,墨水就像绸缎一样舞蹈出红色的漩涡,挤进水分子,细密的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把让人头晕目眩的红色填得满满当当。

 

金子涵的脸离她这么近,孔雪儿转头的瞬间,嘴唇碰到了她的脸颊。只是不到一秒的、短短的一瞬,她看见金子涵映着红色光的瞳孔异样的闪烁。她慌乱地道歉,往后退了一步,金子涵低声说“没关系”。如果不是红色灯光的掩护,她应该早就看到金子涵通红的脸。

 

金子涵把装好相片的纸袋递给孔雪儿,又把装着自己相片的纸袋放进书包。孔雪儿想看她的相片,但金子涵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没有给她看。

 

“我是住宿生,还要回学校。子涵再见!”

 

金子涵站在十字路口下和她挥手,拥挤的人群被干燥炎热的风吹散,金红色的夕阳在她脸上洒满了余晖。孔雪儿头顶的红灯突然灭了,变成快速闪烁的绿灯,频率快得像在追赶她疯狂跳动的心脏。

 

 

云层的边缘有几道航迹线,笔直的线条将天空分割。这年6月的气温出奇的高,阳光下的灰尘都被晒得像是要燃烧起来。孔雪儿的每一个夏天都是跌宕的,像席卷而来的热浪,好像没人能够抚平她哀伤或是狂喜的情绪。

 

笔尖在作业本上画着飞舞的线条,眼眸中央映入草稿纸层层叠叠的潦草字迹。赵小棠又和虞书欣出校门了,说是要给她买奶茶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看待赵小棠和虞书欣的关系,也许在她们面前主动把自己淡化掉的,是她一个人罢了。

 

“我们的事,你和虞书欣说了吗?”

 

赵小棠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没啊,你不是不让我跟别人说吗?”

 

“可她不是……”孔雪儿把“别人”二字咽进肚子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高中时期的赵小棠对小女生之间的感情并不敏感,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像个直男,向来都是直言直语,对那些所谓的“矫揉造作”嗤之以鼻。有时候会不经意地伤到孔雪儿的心,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先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叫人把这附近的小混混都打跑了?”

 

赵小棠瞪大了眼睛,“啥?我是闲的?哪有什么小混混呀这附近,安全得很。”她绕到孔雪儿身边揽住她的肩,用字正腔圆的京腔低声对她说:“你该不会叫人给盯上了吧,”赵小棠的额头抵在她的脸颊边,“我知道,像咱们这长得漂亮的女的经常遇上这种事儿,我教你一特管用的招儿……”

 

真想把自己那本《情商是什么》借给赵小棠看。转身回到教室的孔雪儿咬着牙,手里的笔杆仿佛要被指节捏碎。她一直以为帮她赶跑那些小混混的人是她,还对她万分感激。可如果不是赵小棠,她又想不到能做出这件事的人。

 

“雪儿,又有你的情书,”坐在门口旁边的同学举着一封红色的信封叫她的名字,她醒过神来。

 

“哎!我这也有,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坐在斜后方的另一位同学也附和道,把信封递给孔雪儿,一边喃喃:“这些人怎么总是把情书乱放……”她的眼睛瞟了孔雪儿几下,又低声说:“怎么那么随便呢。”

 

捏着信封的指尖泛了白,孔雪儿不傻,听出了同学话里的意味,沉默不语。她低下头把情书放进那个金属盒子,盖好。

 

等待黄昏来临,孔雪儿捧着那个金属盒独自上了天台。阳光里的温度降下去,不知何时下过太阳雨,地板上是一层光滑的潮湿,鞋尖绕过天台那些交错的管道,皮鞋踩在简陋廉价的青灰色瓷砖上,蝉翼纹理的脚印在孔雪儿身后延长。

 

她不知道金子涵在等她。露珠状的雨滴沾在金子涵头顶的发丝,被她的手掌一抹,顺滑的长发在落晖下闪着光。长而翘的眼睫毛边缘像蒙了雾色,她轻眨着眼睑,心底的情绪漫上亮晶晶的瞳孔。

 

孔雪儿的白衬衫一反常态的没有束进裙子,衬衫下摆在腰后飘动,像纸鸢的尾翼。

 

她还是背对着金子涵的方向,贴着栏杆定定站着,双眼凝视地平线边缘下坠的红日。她的发丝垂在薄纸似的肩头,白皙的小腿立在阴影中,白袜子又在棕黑色的皮鞋里露出来小半截。

 

她就像一幅画,每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金子涵都不忍心惊动她。但这次例外。

 

孔雪儿打开了金属盒,纤细的手指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拆开,默默地展开里面的白色信纸。她侧着脸,光影在颤抖的鼻梁和嘴唇上面浮动。黑色的字迹刺进她的眼眸,泪水自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在尖尖的下巴凝成巨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混进夹着灰尘的雨水中。

 

孔雪儿听见背后的声响,茫然地回过头。

 

“子涵。”她的双肩抖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红唇的色彩与晚霞融为一体。泪痕在她脸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像被风吹开的云层边上浅浅的航迹线。

 

金子涵伸出手将她下巴上最后一点潮湿的泪擦拭干净,目光停留在孔雪儿手中的信纸上。

 

“你不要看,”孔雪儿把信纸折好,吸了一下鼻子,“都是骂我的话。”她把信纸装进信封,眼眶和鼻尖在夕阳下显得更红了,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只受人欺负的兔子。

 

“好,我不看。”

 

金子涵和她肩并肩站着,戴了黑色皮筋的右手手腕贴着孔雪儿戴了黑色皮筋的左手手腕,微微突起的骨节相触。孔雪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锁骨在她没有扣满纽扣的衣领里安静地躺着。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长镜头,从栏杆的另一端慢慢地移动过来,取景器先是对准了远处那颗巨大的深红色的落日,然后虚焦,镜头定格在金子涵和孔雪儿的侧脸上,渐渐地聚焦、放大她们沉思的眼眸。镜头又一晃,拍摄她们并排的鞋跟,最终停留在勾着手指的空镜。

 

沉默了好一会,天空金黄色的光也暗了下去,云层是浅红色、深红色与蓝灰色叠加在一起的颜色,像油画板上的颜料。北半球一年里日照时间最长的一天,阳光很快就要消散了。

 

孔雪儿以为这是金子涵陪她看的第一次日落。

 

究竟陪这朵孤单星球的玫瑰花看了多少次日落呢,具体数字只有小王子自己知道。


 

“烧掉吧。”金子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

 

孔雪儿惊愕地看着她沉着的脸。


“把这些信烧掉好了,这样就永远都看不见了。”

 

许是被她坚定的眼神吓到,孔雪儿怔怔地把手中的金属盒子递给她。

 

红色的信封被跳动的火苗吞噬,落下一大截灰白色的纸灰。黑色的烟从金子涵的指下涌起,散入空气中。赤红色的火焰无情地燃烧,像方才落日边缘火红的云,火舌的轮廓张扬,不断地爬上那些信封,像凤凰挥舞着翅膀,窜入空中。

 

火光透入孔雪儿惋惜的眼眸,她张了张嘴,“或许里面也有真正的情书呢。”

 

金子涵轻轻地抱了她一下,细长的手臂贴在她的肩胛骨下方,这个怀抱像晨曦一样温暖又柔软,孔雪儿嗅到她脖颈间和发丝上的清香。

 

“有些爱意,不需要被写在纸上。”

 

 

 

 

 

 

tbc.

 

 

 

我爱你。没有让你知道,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我。

                                   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游戚九

【金孔】降雨机率

沈合姐姐放过我😭

请勿上升真人。



BGM:《降雨机率》


降雨机率


降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的心情指数,当达到饱和就有一定机率成雨。




孔雪儿整理完通讯录,化妆的时候,金子涵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高中生戴着眼镜,礼貌地叩了叩敞开的房门。孔雪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举着口红对镜子涂,抿了抿嘴唇。


好看吗?她笑着问金子涵。


金子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的语气很诚恳:好看,你很好看。


原来你们Alpha都喜欢这样的呀。孔雪儿弯起眼睛,同时她感受到一种荒谬的自嘲,这种情绪落进她的眼里很容易就被金子涵发现。


你—...

沈合姐姐放过我😭

请勿上升真人。




BGM:《降雨机率》


降雨机率


降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的心情指数,当达到饱和就有一定机率成雨。




孔雪儿整理完通讯录,化妆的时候,金子涵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高中生戴着眼镜,礼貌地叩了叩敞开的房门。孔雪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举着口红对镜子涂,抿了抿嘴唇。


好看吗?她笑着问金子涵。


金子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的语气很诚恳:好看,你很好看。


原来你们Alpha都喜欢这样的呀。孔雪儿弯起眼睛,同时她感受到一种荒谬的自嘲,这种情绪落进她的眼里很容易就被金子涵发现。


你——


孔雪儿把口红合上,丢进包包。她好似才发现自己在化妆时,金子涵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转头说子涵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


金子涵刚走进去几步,而后想起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位Omega,又连忙退回门口,难为情地摆了摆手。孔雪儿见到她这样的反应,只是笑了笑:快说呀,我等着呢。


年轻的学生低下眼睛。我明天有垒球比赛,你打算去看吗?


为什么要邀请我?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监护人。


孔雪儿便祝她比赛成功,同时心里那样荒谬的自嘲感再次袭来。她挎着包包,穿着吊带的短裙和高跟鞋。走到门口时,顺手替金子涵将压在领子下的一缕黑发给理了出来,举止亲密又温馨。孔雪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信息素的味道绕上指间。


明天可能会下雨。她说。





*


点击。




*窃垒:垒球比赛规则。意为在其余击球手击球前可以先跑垒。(一种借着正规而犯规的规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