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金主/破镜重圆

二十七

 

刚到英国读书那会儿，王俊凯睡眠质量极差，几乎夜夜做梦。

有些是醒来就会忘记的毫无逻辑的情节，也有很多与现实相接，难分真假，令他夜半惊醒后辗转难眠。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频繁梦到王源。梦到过去，也梦到未来——那些因为某一个节点的改变，而走向的，各种不同的未来。

就好像是平行时空一样，他做出了与现实中不同的选择，于是那个选择像一条永不会倒流的细细的河，带着他奔涌向不同的人生大海。

可世间感情故事，能有开篇都算侥幸，往往留有缺憾的多，皆大欢喜的少。在他做过的那些梦里，竟然没有一个是好结局。

错的不是一个选择，是一个又一个选择，一次又一次转弯，是如果我还是我，你还是你，那就无法回头也不必回头，只能朝前看。

 

 

寂静夜色里，王俊凯看向王源的眼睛，仿佛被他的目光穿透一整颗鲜活的心。

他无法站在高处，无关痛痒地说任何话。

此时此刻，就连空气中都满溢着无可奈何，王源如同一个丢盔弃甲的小小士兵，站在空无一人的战壕茫然四顾。

那时候也是如此吗？

 

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了多少苦，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如果是多年前的那个自己，王俊凯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王源抱紧，摸一摸他倔强的眼睛，让他知道这世界上总有一个怀抱永远为他敞开，总有一个肩膀永远给他依靠，总有一个人站在路口等待他随时奔跑过来。

 

但现在他还可以吗，还有这样的勇气吗？当初王俊凯满心以为王源不需要他才将他拒之门外，却从没想过那个小小的他，是因为背着重重的坚硬的壳才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王源。”王俊凯喊了他的名字，而后抿起干燥的嘴唇。他想说不要害怕，想说人生没有对错，想说什么都会好，未来一点也不可怕——可又能以什么身份说出口。

人只有在回望过去的时候，才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人生是从哪一天开始发生改变的。可往往那个时候，后悔和扭转的契机已经远去十万八千里。

 

“你还不回去吗？”王源抬眼看他，目光沉沉，“你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了。”

 

即使在居民区，这里也安静得不像话。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人，只剩晚风吹拂树叶，竹制晾衣杆互相拍打，受惊的流浪猫躲进草丛，满天繁星轻轻呼吸。

秋深露重，王源单薄的身影被昏暗街灯勾勒出毛茸茸的线条。

 

王俊凯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沙哑。

“我可以陪你回家么。”他说。

 

 

直到父母为两人开了门，又惊喜地在鞋柜里翻找拖鞋，王源依旧还在恍惚中。

他机械地将父亲递过来的拖鞋放在王俊凯身前，自己也缓慢地穿好，才得空抬眼瞥向右边——那人从容自若，毫不见外，已经开始与长辈寒暄。

 

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任凭他跟在自己身后回家了？王俊凯发疯，他怎么也神志不清，是因为末班车早早开走，还是那一瞬王俊凯的眼神突然撞了他的心，让他六神无主，思维迟缓起来？

 

王俊凯当然不是没来过他家，从前有段时间几乎能说是常客了，爸爸妈妈自然对他非常熟悉，即便知道他现在是王源的老板，那种亲切感也没被磨掉。久别再会，两位老人的表情用喜上眉梢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太久没见了，小凯都长这么大了。”王源爸爸反复念叨，“挺好，挺好。”

他转身要去给两人倒茶，一条腿明显不太灵便，一走一拐，王源立马下意识去扶他，王妈妈也怪道：“腿不好还非要出来，源源又不是回来这一次。”

“难得小凯也来嘛。”

 

“叔叔，我……”王俊凯上前一步，“我自己来就行了。”

或许是他的表情没有藏得太好，王源母亲将茶水递给他时顺带解释道：“没什么事，你叔叔以前生病的后遗症，现在好多了。”

“爸，这药您刚吃？”王源拿起桌上一罐还没拧紧的药瓶，皱起眉，“都说好多次了，这是饭前吃的，您怎么又饭后才吃？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记得。”

“不都差不多嘛……”王爸爸像个老小孩似的，立刻转移话题，“你才真是，带小凯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就是，”母亲跟着帮腔，“这什么也没准备。”

“……”王源一时语塞，他哪知道这人居然会跟过来。

“不不，是我唐突。”王俊凯忙道。来长辈家两手空空，倒是他不好意思，这时候才想起来不合礼数，叨扰别人。

“哪里的话，你来叔叔阿姨才高兴呢！”王爸爸笑起来，忍不住遥想当年，“还记得你当时说一定护着源源走这条路，叫我们千万答应他去艺考，那时候觉得小孩子家随便说说，谁知道现在，还是你照顾着……倒是我们拖累了他。”

“爸……”

“好了好了。”或许是想起儿子这两年的辛苦，王源母亲不愿再提，推了推丈夫，“时间不早了，让两个孩子先回房间休息。”

 

王俊凯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初确实拍着胸脯，眼睛闪亮，比谁都认真——人人都知道娱乐圈是大染缸，想要出人头地难如登天——但面对王源父母，他信誓旦旦说要竭尽全力保护他，满腔热血如同英勇骑士，哪怕家长们根本不会把少年诺言当真。但那时的他们两个都那么坚定，王源想学演戏是头等大事，他想学管理也是头等大事，有了梦就该要去追，彼此护航，这世上有谁能挡？

 

可偏偏最难的路是王源自己咬着牙走下来的，王俊凯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境况——面临毕业的十字路口，家中负债累累，顶梁柱却病倒，偏偏沈心语又出了事，愧疚就要压得他喘不过气，还要撑着身体跑两边病房轮番照顾，梦想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为了钱也只能到处找日结的活，工作服一件接一件地换，还追求什么理想，生存成为首要命题。

而自己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了他，放任他跌进深渊。

 

是他食言了。

 

王俊凯突然怀疑，长久以来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他以为的就真的是真的吗？那些他没来得及知道的事情就像一层一层厚厚积雪，平平整整，无人踏足，看起来如同平地，却将两个人的真心都埋得密不透风。他看不见王源，王源也看不见他，他们小心翼翼在各自路上走着，都以为离彼此很远。

通天塔又高又大，分隔的世界各有一座孤岛。

百年爱人尚不能完全心灵相通，更何况年少的他们。

 

 

这套旧房子面积小，王源并不常住，所用的房间自然就更小，窄窄的像个储物间。回来前母亲特意收拾过，换了刚晒过的干净被褥，松松软软。

王俊凯先洗了澡，穿着王源的旧T恤出来和他交换浴室使用权。

 

这间房里的东西意外的多——毕业时王源一直没有安稳的落脚点，总是从这里搬到那里，因此他的许多行李都暂时堆在了这个家里，满满当当全是回忆。

 

“你在看什么？”

王源擦着头发走进小房间的时候，王俊凯正坐在地上翻看一本相册，聚精会神。

 

“这个。”王俊凯没有被抓包的慌张，从容地抽出一张大大的照片，朝王源摇了摇。

王源没细看就一眼认出了。

那是高中文理分科前的全班纪念照。

 

“那时候挺开心的。”王俊凯突然说。

王源走过来，挨着他盘腿坐下，接过那张照片端详。一张张全是青涩懵懂不谙世事的面孔，他和王俊凯站在后排队伍边角，脑袋挨着脑袋，两只手牵在身后，是隐藏在画面里的初恋秘密。

“嗯，挺开心的。”他看着照片里自己灿烂到有些陌生的笑容，低声附和道。头发还在滴水，白色T恤上洇出不规则的圆，王俊凯没忍住撩起他肩膀上挂着的毛巾帮他擦了一把。

王源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最后还是乖乖没动。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这个人讲话。王俊凯在他身边呼吸，手肘轻轻擦过自己的小臂，陡然升高的温度都会让他心跳失控，头脑空白。

明明在楼下时心中还饱涨着那么浓重那么真实的难过，如同两个筋疲力竭的人跌跌撞撞终于将路走到尽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怎么转眼又和他共处一室。赌气般还给王俊凯的那件针织衫此刻挂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日常到好像它原本就在那里，那变了的是什么，没变的是什么。

 

手中的照片有点年头，卷起边角，熟悉的两张笑脸如此无邪。少年站在世界中心，最畏惧做凡人，天真到相信总有高塔直入云霄，所有遥远愿望都能达成。

如果不是看到这样两张脸，王源大概不会想到，人真的能变了那么多。他们之间真的能变了那么多。

 

屋里关了灯，就只剩窗口落进来一点月光，陈旧的插销有些生锈，被风吹着，吱呀吱呀。

房间确实很久没有人住，黑暗中浮尘飞舞。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睁眼望天花板，都睡不着。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寂静。

“王源。”

“嗯？”

被叫了名字的人心脏一缩，可是王俊凯却没了下文，只剩沉默的呼吸。

半晌后，耳边传来发丝在枕头上摩擦的声音，王源知道原本仰面躺着的人朝他这一侧转了过来。

 

“王源。”

王俊凯又叫了一声，伸手碰了碰王源的腰，后者整个人一缩，反应大到王俊凯一愣，手指蜷在半空：“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没有。”王源闷闷地答。然而眼下两人同床共枕，实在叫人没法不多想。毕竟本来就不是多纯洁的关系——这一年来他们无数次盖在同一床被子下，其中纯睡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何况昨天……

 

王俊凯也有些口干舌燥。

王源皮肤很白，轻轻掐一下都容易留下印子，更不要说昨晚那样激烈的qing事。在片场都是长袖长裤，直到王源洗完澡，他才再一次目睹自己留下的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这还是在能看得到的位置，那衣服掩盖的地方呢——要说内心不起波澜，当然绝无可能。

那一晚王源的样子，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过了一会儿，王源才终于慢吞吞地朝王俊凯这一侧转过来，漆黑瞳仁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他顿了顿，叹息般开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王俊凯想了想，还是摇头。

本来是有很多问题，却又好像不应该问，也早就过了问的时间。

 

他只是恍惚间发觉，黑暗中这一刻是珍贵的。

并不是难得的共眠，也不是难得四目相对，可他偏偏想起很多次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双人床，夜里翻身，他总以为转过头时枕头那一边还有人。

就像现在这样。

 

然而其实王俊凯不问，王源也清楚他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不问更好，那段岁月本来也不能被反复提及，提得多了，身体里的神经就要条件反射地绷紧，疼得他浑身难受。

 

“其实……”王俊凯起了个话头，接着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有些事我没有办法不介意，所以我总是……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多次他觉得没关系，我可以放下那些，有时候又想，人生那么长，我也可以没有你。他与自己来回拉扯，得不到答案，此刻不再高高在上，坦诚得如同一个小孩。

 

真狡猾啊，王源想。

所以呢，所以你要在我这里找答案。

可有些东西没人过得去。他也一样。

从沈心语在自己面前跳江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被抽走了。那种无法言说的负罪感让他一只脚深陷泥潭，而残酷现实又如同一只无形大手，将他整个推进沼泽里。他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就只能永远陷在那里。

他像戴着镣铐走进怪圈。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彼此理解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谁都害怕重蹈覆辙。

至少不在一起也不会死。

 

他没办法回答，王俊凯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又沉沉开口：“对不起。”

王源实在诧异：“……为什么？”

因为很多很多。

王俊凯喉结动了动，垂下眼睛，答非所问：“你过得很不好。”

当初刚重逢时，他在狭小出租屋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不是同样的语气。

 

“也没有，”王源看了看天花板上那盏熄灭的吊灯，“只是可能……”他笑了笑，“有一点孤独吧。”

要一个人走那么长那么黑的路。

“有时候我想，就算没有人，能有只宠物陪陪我也好。可是我自己都没安定下来，又怎么敢再负担别的生命呢，所以想想也就算了。”

他永远记得王俊凯在分手时说他太自负，总以为还有余裕去帮忙承担别人的人生，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根本承担不起，也一点都不伟大。

 

王俊凯没有再说话。

大概是窗台吱呀吱呀的声响足够催眠，困意终于姗姗来迟。

 

第二天早晨，父母煮了红薯粥，两人吃完后，司机刚好开车到楼下，先将王源送到剧组，王俊凯才回市里工作。

 

 

这之后王源度过了最风平浪静的一个月。

在这几十天里，王俊凯似乎是真的忙起来了，终于没有闲情逸致和他拉扯什么感情的事，也不再来剧组探班。明明那一晚几乎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了，可一切却又在天亮时戛然而止。

总归比之前每一次的分开都体面。

 

《通天》的拍摄步入正轨，王源也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工作上。

林辛这个角色像有魔力，路导要求也高，不拍到最满意的一场就不会罢手，王源常常演着演着就会陷入情绪出不来，在此之前他从没觉得演戏是一件这么耗费精力的事情，一天下来只能瘫在床上，动都不想动。

而与此同时，电视剧《风雨十洲》也进入了开播前的宣传期，官博放出大大小小的物料，王源配合宣传时发现自己也有了固定的粉丝组织，每次转发时都会说一句期待他的表现。

这让王源觉得有些热血沸腾，又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会让期待的人失望。

 

这一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件事。起初是剧组里有些小小的传闻，后来闹得沸沸扬扬，再后来就人尽皆知了——电影的投资方竟然从盛文娱乐变成了EK传媒。

最惊讶的人是王源。

 

有很多事情他都是后来想通的，比如卢培霖给他听的那一段让他手脚冰凉的录音。他其实能够理解，大家都是成年人，EK要和盛文促成合作，自然会说些场面话，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他。王俊凯和金亮多次应酬，那也再普通不过，不然他这个电影男一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然而再紧接着，小道消息又飞来，听说盛文娱乐大手笔投资了一部看上去绝对卖座的商业片，然而钱投进去，风波却不断，上面各种审批下不来，怎么疏通都不管用，一堆乌烟瘴气麻烦事。

王源当然有理由怀疑这是王俊凯的手笔。

他一度以为王俊凯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从来没有想过他根本志不在此，看不爽的人，付出代价也要踢出局。

任性妄为，有仇必报，不计后果，为所欲为，永不妥协。

不就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王俊凯。

一点也没有变。

 

 

在河口拍摄的最后一天刚好是王源生日，收工之后剧组在附近酒店聚餐为他庆生。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原先明显有敌意的几个演员和工作人员如今都能与他交好，王俊凯曾说王源有收服人心的本事，这回又应验了一次。

然而傍晚，王源刷到一则重磅八卦新闻，整顿饭都食不下咽。

 

EK集团公子恋情曝光，传闻好事将近。

下面附着一张图，流光溢彩街头，一对“情侣”紧挨着，男士微微侧身低头，堪比明星的优越侧脸，高鼻梁和薄嘴唇，不是王俊凯又是谁。新闻里称女孩是某某家千金，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双方家里都满意的好姻缘。

 

难怪他这么久不露面。

 

这样的场景王源也不是没有想象过。从十七岁和王俊凯恋爱起，他就已经在害怕这一天。

王俊凯是什么家庭，就连交友他父母都会干预管束，更何况终身大事。他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这个人就再也不属于自己，甚至连朋友都会没得做。迈出那一步已经用尽了勇气，所以那时被沈心语撞见秘密，稍微一威胁，他就被戳中软肋。

他一直都害怕，也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

 

可还是控制不住心情。哪怕王俊凯早就已经不属于他了。

 

酒桌上推杯换盏，他今天是主角，怎么可能被放过。人人祝他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这生日怎么一点也不好过，难道他从来没洒脱？

 

酒过三巡，王源半醉半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迷迷糊糊拿出来看，“王俊凯”三个字让他眼睛一痛。

点开来，短信只有四个字：不要相信。

 

王源读一遍，又读一遍，以为自己醉得彻底。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心醉神迷。

他很笃定自己读懂了王俊凯的意思，可是，可是……又怎么可能？

这真的是一颗定心丸？

药丸加酒精，咕咚咕咚起泡，他几乎感觉一颗心要飞起来。

 

然而很快，下一条短信紧随其后，证明那不是一个错觉。

 

“收工之后去604站台，我叫人给你送了礼物。”

王源呼吸一窒。

这个人，连句生日快乐都不肯说，却说什么要给他礼物。

 

不知道是因为醉了，还是情绪大起大落，心头一片海就快要汹涌着破出胸膛，泛出粼粼波光。生日蛋糕还没插好蜡烛，他大着舌头，颠三倒四向各位赔罪，也不管众人疑惑，抓起外套就往包厢外面跑。

 

深秋夜晚已经很冷，哈一口气就有一团白雾。街灯一盏盏点亮，树叶都笼起柔和的光。鞋底摩擦地面发出重重的声响，经过转角，又经过窄窄石桥。

 

他到底是让人送了什么东西来。

他真的记得自己的生日吗。

来的是刘助理吗，还是他不认识的人。

要不要顺便问他王俊凯最近是在忙什么，过得怎么样。

王源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背上出了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恨我，说着有些事没办法不介意，为什么又要向他解释桃色八卦，还要再来这么一出，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总要在他下定决心时出现。

 

跑到目的地时已经气喘吁吁，王源双手撑着膝盖，费力抬头，604车站空无一人，只有星光漫天璀璨。

果然是自己跑出来得太急了，心思那么明显，一点禁不起推敲，以后就别自诩冷静。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先前那一头热终于冷下去一些，于是稍稍直起身——

 

“欸。”

 

只一个音节，王源肩膀立时僵住，宛若石化。

他缓慢地回过头。

 

静谧黑夜中，头顶星河万里。二次开放的一树梨花恰好被秋风吹拂，花朵簌簌跌下，落在树下那人发梢肩头。

纯白花瓣轻盈飞舞。

王俊凯就站在两米之外，生锈的604站牌边上，柔软发丝飘动，桃花眼带笑，鼻尖被冻得通红。

 

他穿一件驼色大衣，怀里还裹着什么东西。

王源刚刚想要看清，就听见微弱的声响打破寂静。

“喵——”

 

他不可置信，眼睛一眨不眨，看见一颗小脑袋窸窸窣窣从王俊凯怀中探出。

是一只灰色的英短。

橘色眼睛又大又圆，与他四目相对。

 

王源张了张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生日快乐。”王俊凯说。

四个字比蛋糕上的蜡烛更耀眼。王源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许下愿望。

满树梨花下，对面的人大步走过来，动作温柔地将那只小猫放进王源的怀里，又用手指顺了顺它的毛，轻声道：“它还没有名字，你取一个吧。”

 

喝下去的酒在此刻溢满心头，秋风沉醉。

怀中小猫有着温热体温，短腿一动一动，扒着王源的手臂。它那么小，那么鲜活，是窝在他心口的小小生命。

他想要笑一笑，眼睛却模糊起来。

TBC

金主/破镜重圆

二十六

 

王源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很多，太阳刚刚落山，光辉擦着远处暗色的山脉缓缓下沉，世界蒙上一层浅金的滤镜。

或许是路鸣听了王俊凯的话感到心软，又或许是王源的身体状态确实不适宜更高强度的工作，总之这一天，男主角收工很早。

有点令人意外的是，他是一个人走出来的，身边没有其他工作人员，甚至连助理都没跟着。

 

王俊凯左手刚摸上车门把手想要下车，又定住了。

 

不远处的那个人并没有如自己预想那般往剧组下榻的酒店方向走，而是单肩挎着背包，低头朝对面走去。

 

河口算比较偏僻的地段，这里除了看起来还没全部收工的《通天》剧组人员，就只有少量周边居民。城市中本该热闹拥挤的下班高峰期，在这里只有宁静安逸。王俊凯在这儿待了一下午也没见到多少人，只有零星几辆小摩托车从梨花树下呼啸而过。

 

其实中午和王源告别之后，他确实驱车离开，然而快要上高架的当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胸口轻轻一击。

于是又原路返航。

 

他觉得自己是想和王源再说点什么，而如果错过今天，可能以后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冲动。

趁昨夜余温还在的冲动。

 

他想了很久，最后一句对话不该是“那我先走了”，也不该是轻描淡写的“谢谢”。可是每次想要沟通些什么的时候，不是他喝醉了，就是王源不清醒。

以前王俊凯爱憎分明，最讨厌藕断丝连，并且做什么都要分出胜负。成王败寇，原来感情也不能例外。

可他没想到输的是自己。

他无法否认自己在这份倾尽全力的感情中受到的伤害，所以他不能原谅，不能容忍自己在对方心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暗痂，轻轻一剥依然是完好如初的皮肤。

所以分手要他提，更伤人的话要他来说。他每说一句，就在自己心口划一刀，而王源在那时却像突然间与他感同身受一样，露出的痛苦表情让他差点以为残忍的人是自己。

现在也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痛苦？为什么是他在后面跟着，追着，明明这一回的开场已经足够高姿态，结果最后还是落在下风。

说恨的是他，不肯放手的也是他。舍不得折磨王源，又不甘心就这样忘掉过去全心爱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王俊凯自己都弄不明白，王源又怎么可能会理解？

 

 

傍晚风有些大，道路两旁树叶沙沙作响。王源走路时低着头，离王俊凯的车最近时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但他并没有注意周遭，也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某个人视线中央，只是自顾自沉默地走着。他换了身衣服，挺括的衬衫和亮黄色针织外套，发顶上有一小撮翘起来，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整个人都沉浸在黄昏霞光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和早上那场戏的影响，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影子拖得很长。

 

王俊凯皱着眉，就这样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目送他走到一个不太显眼的公交车站。天气转凉，王源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朝远处张望了一下。

这里冷冷清清，车站也就只有一个被风吹雨打到生锈的牌子竖着而已，除了王源就没有其他等待的乘客了。他似乎有点无聊，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又试图把下巴缩进衬衫领子里，莫名其妙的孩子气。

 

这时候他是要去哪里？因为今天收工早，所以去见朋友么？哪个朋友？

 

王俊凯迟疑着没有下车，然而等待时间并不长，远处灯光亮起，一辆公交车从王源刚才张望的方向驶来，而那人果然背着包三两步跨上了车。

等到公交车门缓缓关上，王俊凯才终于转动钥匙，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黄昏的风将一滴墨色吹进蔷薇红的霞光，天空从某一瞬开始层层叠叠擦出夜色，路边的梨花树隐在路灯与月色的光影里，花香飘进半开的车窗。

 

王俊凯驱车跟了那辆公交车一小段，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停下来查了查604的路线和站点，随后加大了踩下油门的力气。

 

并不意外，他的车很快就追上了原本保持不远不近距离的604号公车。王俊凯下意识地偏过头用余光寻找，车上没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到靠在窗边的男孩。和想象中差不多，王源耳朵里插着耳机，低着头，额发下扫出一片阴影，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王俊凯开得快，很快就提前到达下一个站点。这里更加偏僻，路窄难开，凹凸不平，他花费了一些时间找地方将车停好，走到站台时那辆熟悉的604刚好从一个转弯出现在视野里。

 

没来由的，王俊凯有点紧张。他摸了摸鼻子，闻到起了褶皱的袖口残留一丝酒气，才突然意识到他今天还没有换过衣服。昨晚他并没有喝酒，这味道是王源留下的，仿佛在提醒他那并不是一场热烈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现实。

哪怕回想起来是那么虚无飘渺。

 

这一站上车的也只有王俊凯一人，以至于车门关上他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以他有限且年代久远的乘坐公共交通的记忆来说，坐车好像需要带零钱。然而大少爷窘迫地翻翻一干二净的上下口袋，最后也只能和明显露出不耐烦表情的司机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上不上车？”

“我……”

 

王俊凯活这二十几年也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分，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耳边突然“滴”地一声，一部手机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师傅，这帮他刷的。”

这位“救世主”的声音太过熟悉，王俊凯猛然回头，只看见王源重新走回座位的背影。他连忙跟上去，紧挨着王源坐下，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谢谢。”

 

“没事。”

王源终于转头看他，眼神复杂，原本表情还是惯常那样冷静的，可这一张口就仿佛实在憋不住，嘴角一咧，竟然“噗嗤”笑了出来——原来这位“霸道总裁”也没什么大不了，和当初那个少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嘛——想到这里，他突然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们哪是当初那样毫无芥蒂的关系。

 

“你……”王源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在这儿？是要去哪里？”

王俊凯看他一眼。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下王源不说话了。

方才的轻松好像突然被车厢里的空气挤压稀释，气氛一下子又冷下来，变回他们之间该有的样子。

 

在昨天之前，王源其实都想得好好的。其实他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来让自己接受与王俊凯分开的事实，因为在很多年之前他就已经说服过自己了——那一次他真的以为差点要死了，夜里哪怕睡着，心脏也会毫无征兆地疼，有好多次几乎喘不过气来，睁眼后大汗淋漓。但这一次不会了，他变得平静很多。年龄长了，也该要有进步——更何况这和上一次大不相同，那时他确定爱情曾存在过，而这次，就算有温情的瞬间那也是他一时的自作多情，他们只不过是回到了本该运行的轨道之上，继续平凡的人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也是自己赚到了重新追逐梦想的可能，他有什么不知足，他简直受之有愧。

 

可是所有的所有，都在昨晚的荒唐中被轻飘飘地击溃了。

虽然意识朦胧，但自己的狼狈和不堪都历历在目，王俊凯讲的话、问的问题他也全部都听见了，那些只言片语在他的意识回笼之后甚至变得越来越清晰。

 

王源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了解王俊凯。

 

就像他此刻想不通王俊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来说，他在中午就应该已经离开了河口，这时候多半会从公司开车回到他常住的那栋别墅，过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生活——而不是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身无分文”地上了这辆陌生的公交车，坐在他的身边。

那一晚应该是告别，不是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那样问。他原本以为金亮来找他，王俊凯是知情的，可是好像又不是那样的。

昨天他那么狼狈，那么丢脸，那么害怕，王俊凯却是温柔的。

王源忍不住去想一个可能性，然而念头刚刚在心里冒尖，又被他心有余悸地掐灭。

或许不要去想更好。

 

 

“之前忘了和你说——”王俊凯轻咳一声，“你不要再给刘申打款了。”

“……”王源转过来看他，手指蜷了蜷，缩进针织衫的袖口里，“只是还给你。”

 

虽然最初进EK传媒的约定是他替王俊凯赚钱，但他的合同是与公司其他签约新人一样的分成比例，这段日子以来自然每份工作都有收入进账。

沈心语高昂的治疗费用是王源的一块心病，他之前试过将钱打到王俊凯的账户，结果引来对方的勃然大怒，就只好暂时先自己存起来。这一回离开公寓时，他留了欠条，虽然暂时没有办法一次还清所有，但至少可以厚脸皮地分期。有过之前的经历，他考虑了很久，最后没有直接将钱打给王俊凯， 而是联系了刘助理帮忙。

不过看起来这也并没有少激怒王俊凯多少。

 

“有这个必要？”王俊凯压下怒意，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你觉得你怎么才能还得清？”

王源抿了抿嘴唇，一时有些难堪：“我……所以我有联系过医院，希望能让沈心语先转院……”

“转院？”王俊凯冷冷道，“你何止联系过医院，你还联系过商悦，询问解约有关的事情，是不是？”

 

王源怔了怔，目光黯淡下来：“对。她说要等电影拍完才可以谈。”

 

“你就这么想撇开我？”王俊凯努力压抑着呼吸，眼底通红，“你凭什么？你怎么撇，你他妈怎么撇？你自己看看！”他一把攥住王源的袖口，“就连这件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你也准备还给我？！”

 

王源被他攥得手腕生疼，突然鼻子一酸。

 

是啊，这一段日子里，他有什么不是欠着王俊凯的。他嫌他租的地方又破又小，就买下一间公寓；嫌他衣服都是旧的，第二天就让人几乎换了整个衣橱；嫌沈心语原先的医院不够高级，不问他一声就大手一挥将人转院……

 

这些话从脑海里冒出来简直讽刺，要说埋怨，他都会觉得自己狼心狗肺、不懂感恩、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是他又凭什么要接受这些，变成一个负债累累的人？

 

王源喉结动了动，用力忍下眼眶里的温热。

他很委屈，真的很委屈，可是该怎么说？这都是活该吗，都是咎由自取吗？他活该以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和王俊凯重逢吗？他活该连一点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影子都不能留在他最珍贵的初恋眼中吗？

 

车越往前开，路灯越少，窗外是浓得像墨一样的黑，树影婆娑，月光朦胧。王源从王俊凯的掌心抽出手，腕骨还留有酸痛，他一颗一颗解开那件针织外套的纽扣，很快脱下来，放到旁边那个人手中。

 

“对，还给你。”他穿着单薄的衬衫，本来就因为新戏减了重，此刻瘦削得仿佛捏一下就会碎，“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知道怎么还，也还不起。但至少你说到的，我都会还给你。”

 

王俊凯捏紧手里的衣服，对上王源的眼神，心里有东西被狠狠砸中，尖锐的痛。从没见过这么可笑的人，这个人怎么二十多岁了还这么幼稚——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可却出乎意料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到了。”王源轻轻出声。

 

果然是到了下一站。

公交车很快停下，车门打开，坐在过道这一侧的王俊凯便站起来，让王源走出去，才在停顿几秒后也下了车。

 

十月的夜晚已经很冷了，单凭一件衬衫远远不足以抵挡北风。王源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跟在身后保持一小段距离的那个人。

 

“你不冷吗？”王源觉得很难过，“我要去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跟你也真的没有关系，你犯不着跟着我，真的……”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啊对，我这里好像还有几个硬币……”

 

“返程的末班车已经开走了。”王俊凯道。

“那……”王源一时愣住，“那你可以叫司机……”

“他没空。”

“……”

 

王源叹了一口气，那种难过的心情像海水一样涨到了他的喉间，宛若下一秒就要将他吞没。

他为王俊凯不值得，为自己不值得，也为这段感情不值得。

 

反正早就受够拉锯战了，有什么不敢问的呢。

 

“不是你同意我走的吗？”风把他的额发吹起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所以呢，你后悔了？还是觉得便宜我了？”王源嗓音发着抖，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王俊凯皱起眉。

 

“王俊凯，”王源努力平复下呼吸，心平气和道，“你不是恨我吗？”

 

你不是恨我吗？

王俊凯立在原地，一时间，有许多回忆向他纷至沓来，雪花一样落在地上，从脚底开始漫上冷意。

他很恍惚地想起刚分手的那段日子。他看起来做得很好，果断地拉黑了王源所有的社交账号，不留下任何转圜与心软的余地，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还留有一个。

那是一个很老的小游戏，他和王源玩过一段时间，在里面互加了好友，不过这游戏没什么意思，很快两人都弃了。

王俊凯在这个游戏里，保留了王源那一个沉寂的头像。

他不会去和他聊天、说话，也知道他不会回答。它就只是静静地、沉默地存在在那里。王俊凯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他留着这个账号，只是提醒自己，有些事不应该忘记，被伤害是一种耻辱，他应该记得，应该讨还，而不是懦弱得只知道逃避现实。

可是有一天，这个账号也消失了。

古老又不耐玩的小游戏终将被市场抛弃，终于有一回，王俊凯发现自己再也登不上游戏账号，也再也看不到王源那个永远灰着的头像了。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可以解脱了，可下一秒眼泪却砸下来，陌生却巨大的伤心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海啸将他挟裹。

 

我不是恨你吗？

 

夜色中，王源站成一个模糊的轮廓，真实却又遥远。

 

“……我不知道。”王俊凯沙哑着嗓子，“我不知道。”

我是第一次爱一个人，后来也没有再爱过别的人，能学会的东西太少了。我不知道走对了哪步，又走错了哪步，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王源在王俊凯的眼中看见了他毫不掩饰的迷茫与无措。

他说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真的不知道。

王源从没想过这四个字也能万箭穿心，他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那能怎么办呢，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站在深秋寒风里，止不住地发着抖。

 

“你……”王俊凯蹙起眉，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针织衫粗暴地披到了他的肩头，“先穿着，我不缺你这点——”

 

突然间，王俊凯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死死攥住了。他目光一动，看见面前的人深深地低下头，头发将他的表情遮住，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不要关心我。”王源咬紧牙关，声音低沉，“不值得的。”

 

王俊凯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

他咽下漫上口腔的苦涩，缓缓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留那支录音笔？”

 

王源僵住，不再说话了。

几秒后，他无力地松开了拽住王俊凯的手——而下一刻却又被对方迅速反手握住。

手心温热，贴着细瘦骨骼，青色血管，那么真实。

 

“你今天到底是要去哪里？”

王俊凯死死地盯着他，寻找这一晚的答案。

 

王源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终于道：“回家。”

“回家？”

王俊凯从来没想过这个答案，一时愣在原地。

“嗯。”王源指了指不远处那栋老旧的房子，“我爸妈，住在这里。”

 

……

 

穿过横七竖八的晾衣杆和昏黄的街灯，王俊凯得以窥见市井中逼仄一角，人类如何生存。

 

环望四周，他忍不住露出困惑表情：“你爸妈不是……”

 

“破产了。”王源知道他要问什么，轻描淡写道，“当时是被人骗了，欠了很多钱，没有办法，房子抵押了，住到这里也费了点劲，偏远些不容易被人找到。”

 

“……”王俊凯听见自己艰难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王源想了想，“大三吧。”

 

王俊凯呼吸一窒——那就是在他们分手之前。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的印象中，王源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还算殷实，父母做生意，家里住的也是高档小区，和现在这地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在知道王源与自己分手后过得很不好时，他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只觉得王源喜欢咬牙硬撑，关于沈心语的一切他都要自己背负起来，这也是他最恨的地方。后来果然，他背不起那么重的东西，他不听自己的，所以食了恶果——王俊凯甚至示威过，逼迫王源承认他离不开自己，却从没有想过那么多。

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荒谬至极，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王源凭什么要接受他那些条件？

 

如今回忆，他才想起，王源的种种疏远，王源的动摇，还有他们之间关系的滑坡，就是从大三开始的。

 

而那对王源来说，只是噩梦开始的第一年。对比后来父母一度频繁进ICU，沈心语因为他自杀变成植物人，最初那一点波折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是那时开始发现，人生的困苦毫无尽头，并非有起有落。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王俊凯攥了攥手指，喉咙间火烧火燎，“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沈心语的事也是，家里的变故也是，他作为男友，就一点知情权也没有，他不可笑吗？

生气与心疼的情绪交织，在胸口翻江倒海。

然而他不问也知道，王源一定是害怕会拖累他。所以分手时他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开口挽留一句——其实原本只要一句，他可能就不会走。

 

可世上没有如果和假设，事情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生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刻离开了王源。

以最惨烈的方式。

 

如果这是命运。如果这是命运。

王俊凯面色惨白，如鲠在喉。

 

 

他明明一直知道王源裹着坚硬的外壳。当初是他强行从一道小小裂缝中触摸到柔软的内里，才看到了他的世界，后来走得越来越深，他就忘了王源原本就曾有那一层壳。那时的他根本没办法不怀疑，王源的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他碰不到的，是不是换成了别人可以碰到？他的特权是不是被收回，让给了另一个人？

 

 

夜晚的居民区寂静无声，坏掉的灯泡一闪一闪。

所有无法说话的伤口都酿成经年累月的疤痕，让他们面目全非。

 

“你想没想过，”王俊凯心如刀绞，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明白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如果你、如果你当时告诉我——”

 

“王俊凯，”王源打断他，昏暗灯光出卖快要流泪的表情，“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做选择。”

“你知道以前我不怕的，可后来是真的很害怕——”

“因为我每一次选，最后都是错的。”

 

你相信吗？我后悔了。

 

TBC

凌晨发也可以勉强算我没有食言么……我真的有够卡的

金主/破镜重圆

二十五

 

车行驶到停止线前，信号灯刚好由绿转红，王俊凯靠在座驾后背，看了眼窗外。

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墙面上挂着巨幅广告牌，年轻男人举着手机笑得阳光灿烂，俘获一众少女心。

那是EK传媒现在的当家艺人之一。当年王俊凯人还在国外，力排众议做主投资的第一部剧在毫无重量级导演演员加持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大爆，除了印证这位初出茅庐的EK继承人在娱乐业务上确实眼光毒辣，同时也顺利捧红了公司刚签的新人男主角。

 

这个机会本来该是王源的。

王俊凯从不怀疑，如果当初捧的是王源，他一定比现在这位被粉丝疯狂拥护的男演员火得只多不少。

 

可是现在呢，这个本该星光璀璨的人在一部剧里当个男三号都开心得不得了，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更不要说自己刚刚“捡”到他那会儿，他穿着便利店廉价的工作服，一双弹钢琴的手被冻到通红，在收银机上熟练地结账，垂下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如此陌生，又如此遥远。

他不该是这样。他天生该是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人，而不是孤零零站在坏掉的日光灯管下等待凌晨造访便利店的顾客。

 

可这话王俊凯又没资格说，那都是王源自己的选择，他能干涉吗，他又管得了吗？别人让他管吗？

当初说无论他选择哪条路自己都会尽全力为他保驾护航，结果诺言却兑现到别人身上，他捧红了多少人，又送多少人站上金字塔尖，王源后悔吗？从重逢的第一天他就问过，这一问简直等于撕下平和伪装，公然剖开伤口，宣告自己是放不下的那一个，可惜对方仍旧不肯回答他，只说对不起。

对不起。

生日那天王源也这样对他说，听起来充满真诚和歉疚。

可这根本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王俊凯低低喘了一口气，目光落到放在中控台上的那支录音笔上，随即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喂，帮我处理几件事——”

 

 

昨天他们一直折腾到凌晨。

王源看起来疲惫至极，最后一轮直接坐在浴缸里靠在他肩膀睡着，绵长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耳垂。王俊凯没叫醒他，被轻抚过的额头还停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明明是凉的，却在片刻后又滚烫得如同要烧出烙印。

半梦半醒的男孩格外听话，身体软得不行，像只被灌醉的小猫，黏着他哼哼唧唧，问什么话都答应。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乖顺地靠在肩膀上，王俊凯又爱又恨，简直疯了。

反正没人看见，心里的小人醉了酒，不能跳出来苛责和审判，他贴着王源通红的耳朵，用近乎温柔的语调低声问：“最近还好吗？”

王源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俊凯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苦涩，没了他，王源确实自由了很多，这也是事实。对他来说，恐怕就算住在剧组，都比住在他们那间由王俊凯付费的公寓要轻松。

 

 

在新剧组开心吗？

嗯。

就这么喜欢演戏吗？

嗯。

如果没有我，你可能再也演不了戏了，你可能真的走别的路了，你知道吗？

嗯。

你也会不甘心吧？

嗯。

你离不开我的，你不应该离开我。

嗯。

 

王俊凯喉结动了动，浴室里雾气蒸腾，心思都被遮掩得朦胧。他当然听得出来，无论他问什么，现在的王源也只知道点头罢了，于是问题更加充满私心。

 

你今天庆幸有我在么？

嗯。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会疯掉？

嗯。

之前……之前我过生日的那个蛋糕，你自己做的对吗？

嗯。

你本来可以陪我过生日的，你愿意的，对不对？本来一切没有那么糟。

嗯。

 

回答的人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显然快要陷入睡眠，可趁他还有一丝清醒，王俊凯就偏要再问，反正今晚他什么话都问出口了。

 

你和……你和沈心语从头到尾都没有关系。

嗯。

你没喜欢过她。

嗯。

除了我，你没爱过任何人。

嗯。

 

“那你……”他哽咽了一下，“那你还爱我吗？”

 

那你还爱我吗？

 

王俊凯的嗓音即便压得如此低，也依旧忍不住颤抖——这句话就如同一块巨石落下，砸得尘土飞扬，他自己都失神片刻。

 

这是作弊了，因为知道王源只会点头，他才敢问出口；他也是对自己认输了——这个问题在王俊凯脑海里盘旋了太久，分手之后，他无数次梦到王源用同样的语气这样问他，带着愧疚，带着怀念，带着后悔。他以为能等到王源说舍不得，可结果呢？

那为什么还是要问呢——真是丑态百出，类似的问题他这一晚上不是没有问过，问王源有没有想过他，王源是怎么回答的——有，但你不相信。他多理智多清醒，简直一针见血。自己问了又有什么用，千百次肯定的回答也未必能够填平那深深沟壑，江水里的伤口。

王俊凯生来骄傲，怎么会在被伤过心后，还愿意自己一个人做那个明知前路是深渊，却依旧想重蹈覆辙的傻子？

然而，即便如此，在最有可能得到肯定回答的这个当口——哪怕下一秒已经后悔，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问出口了。

 

 

那之后，时间漫长得一秒等同一世纪。

王俊凯几乎屏住了呼吸，房间寂静，连喧哗的水声都被关掉，可偏偏这一次，他迟迟没有等来那个漫不经心的“嗯”。

是命运吗。

让王源偏偏在这时候睡着。

 

王俊凯手肘撑在浴缸边，回想今晚种种，简直过分荒唐。他苦笑一声，知道不会有回答，却又自言自语般沉沉问道：“你恨我吗？”

“你怪我吗？”

回答当然仍是沉默。

 

天亮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王俊凯忍不住想，王源清醒以后，会怎么想，会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一夜？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又或许他们再也不会有更多交集了，就在这晚为止了，就算再痛苦，再怨恨，他也已经倾尽全部温柔了。如果这是结局，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他甚至觉得已经为这段感情做到他能做的所有了。

本来设想的剧情就应该如此，所以只要他放手，应该就真的，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浴缸里的水逐渐冷却，王俊凯也终于开始对自己问的这些烂问题感到可笑和无言。如果真的想知道结果，何必要挑在这时问？

 

然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能彻底死心，在拉王源起来之前，他又忍不住开口，如同一个怀抱侥幸心理的傻子一样再次问了一遍。

 

你还，爱我吗？

 

好像只有你说了爱，我才能回一句不爱来宣布胜利。

 

王俊凯自嘲地笑了一声，握着王源的手臂想要扶他起来，却突然发现怀中人的肩膀颤抖着耸动起来。

 

“你……”王俊凯皱起眉，伸手去摸王源的脸，只摸到一手的湿润。他先只怀疑那是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可下一秒闯进耳朵的、从齿缝中泄露的隐隐的呜咽让他迅速反应过来。

 

王源真的是在哭。

 

为什么哭？

所以他根本没有睡着，那他听见了是不是。

他只是没有回答而已。

 

 

就这一瞬间，王俊凯突然心如刀割。

 

那些源源不断的、无声的眼泪像一场迟了很久的雨，那么不合时宜地落下。王俊凯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替他擦脸，王源却一动不动，依然靠在他胸膛，仰着头，逃避什么般双眼紧闭，凸起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消化突如其来的眼泪。

 

“别哭了。”王俊凯一双手臂不知该放在那里，最后还是展开来抱住了他。

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滋味。

“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不问了。”

 

 

或许哭泣也是消耗体力的事情，沾上枕头后，王源很快沉沉睡去，王俊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明明累得不行，眼眶发胀发酸，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在枕头上翻来覆去，最后自暴自弃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身边睡着的人。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认真而肆无忌惮地与这张脸对视，不用担心自己的双眼泄露太多情绪就会站在下风，输了博弈。

 

皎洁月光下，王源的额发落下来，遮住清秀的眉毛。王俊凯伸手将它们轻轻拨开，略长的发尾扫过颤抖的睫毛，那双平时明亮清澈的眼睛紧闭着，眼皮泛着微微的红。

他忍不住撑起身子，低头在王源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下。

王源被这羽毛般的一吻弄得发痒，翻了个身，一头钻进王俊凯怀里，脑袋拱了拱，找了个舒服位置继续安眠。

无比信任，无比依赖。

 

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弥漫鼻间，王俊凯回抱住他，听到胸腔里清晰的心跳声。寂静宇宙里好像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他当然猜得到这是因为什么，可他怎么能承认。

如果可以，谁愿意活在猜疑的漩涡里，谁不希望能拥有不顾一切不畏荆棘的勇气。

可做不到的话，就只是对两个人的折磨而已。

 

 

王俊凯直到天亮才堪堪阖眼，再次醒来时已经十点多，床的那一侧空空荡荡，显然早就没了人。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他只看一眼就气血上涌。

 

“谢谢。”

 

王源果然够冷静，发生什么都淡定坦然，昨天他还在想这人会不会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谁知道他更厉害，竟然来句冠冕堂皇的谢谢，他道什么谢？谢自己给他泻了火？

 

王俊凯没好气地拿起压着那张纸的录音笔——这又是什么？

他点开开关，隔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了响动，王俊凯霎时间皱起眉，脸色都变了——王源真够有胆量。

 

 

圈里谁都知道金亮八面玲珑油光水滑，最大的毛病却也出在嘴上。他口风不严，热爱显摆，尤其是带着小模特小明星的时候，酒局上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长着漂亮脸蛋却脑袋空空的花瓶面前谈生意。

上酒局的小明星们要的是资源，他讲的东西越细节反而越没人要认真去听，当然，也越显得他牛逼。

 

不知道王源是听说过这件事，还是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以防万一才带了录音笔，但他确实……录到了对王俊凯来说有效的信息。

 

这是让他最震惊的地方。

他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这支录音笔留下的？怎么，当做谢礼吗？

他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恐怕也只有王源敢做这种事，金亮自己口风不严是一回事，但被人使绊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被他发现，就算自己在场，在那种情况下恐怕也不能那么顺利将王源从包间完完好好带出来。

昨晚让人后怕的事情太多，王俊凯简直不敢深想。

 

然而这支录音笔里的东西对此刻的他来说，又是那么重要，重要到王俊凯无法开口责怪。

王源仿佛能猜透他的心思，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降临。

 

本来经过这一晚，王俊凯知道无论自己如何伪装，金亮都会产生怀疑。

在酒桌上喝高了不会细想，事后一回忆，那些蛛丝马迹对于并不是傻子的金亮来说还是过分明显了。可如果不能让他完全相信自己并且签下《通天》资源置换的合同，后面铺垫的那些棋子就都落不到棋盘上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积攒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昨晚他确实过于心急，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是没道理，可就算时间倒流，他依旧没第二种选择。

或许这真是命运，本来他正焦头烂额想着要如何补救，王源这支录音笔就刚刚好送到他眼前，形式一下子就扭转了——

如果顺利，不管这条大鱼愿不愿意，都会自动上钩的。

……

 

红灯走到最后几秒，王俊凯让刘助理去查录音笔里提到的几个关键点，末了又停顿几秒，补充道：“让陈医生下午去趟河口吧。”

 

 

河口是王源现在拍戏的地方，距离不算太远，但路不好开，王俊凯从酒店开车过去，足足花了一个小时。

说什么第二天就分道扬镳再无交集，他真是高估了自己。

 

他到的时候，正在拍男主人公跑步的戏份，是一段长镜头，演员要从街头跑到街尾。

 

王俊凯直接越过一众工作人员走向路鸣，昨天晚上多亏他帮忙，欠下这份人情，王俊凯自然心中有数。

 

这会儿的拍摄显然已经不是第一遍，王源跑得额头上全是汗，头发湿润地贴在皮肤上，单薄泛黄的旧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里面只有一件白色背心，露出来的锁骨上都能看见晶莹的汗水。

跑了一半，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两颊通红，费力地抬眼，额角泛起的青筋在监视器中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俊凯立刻冷了脸。

昨晚是怎样的状况他再清楚不过，眼前这幅画面让他一颗心都不自觉提了起来。

这时候拍跑步戏有多难受，不用想也知道，更何况还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跑。昨天腿软到站都站不稳的人，这一刻却仿佛铁打的，吭都不吭一声。

 

王俊凯皱了皱眉，在折叠椅上坐下来，转头问路鸣：“路导，这场戏一定要今天拍么？”

“怎么了？”路鸣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朝正准备调整王源发型的化妆师摆了摆手，“不要再去弄他头发了！就这样，乱点更好！”

“他身体不舒服。”王俊凯目光盯着监视器里的人，“昨天晚上就不舒服，现在应该也还没好。”

“是吗？”路鸣有点惊讶，“一点也看不出来啊，都拍了好多条了。”

“呵，忍着呢。”

 

路鸣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和王俊凯本人之前并不算熟，最多是有共同认识的熟人，但这个小辈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他也能大概猜到这位少爷和他现在电影男一号演员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与最初试镜时难以剔除的刻板印象不同，通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开始逐渐了解王源这个人，如今看王俊凯的反应，更能明显感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剧组里风言风语流传的那样。

 

“cut!”

久到王俊凯快要忍不住黑脸，路鸣终于喊了一声。

 

王源跑步速度随之逐渐放缓，而后停下来低头大口喘气，显然已经累到不行。这已经临近路鸣想要的状态。

“刚才不错，再来一条！”

 

“还来？！”演员还没说话，坐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倒是先瞪大了一双桃花眼，“路导，刚才那遍不好吗？不是说不错吗？”

 

那边王源听到后反而迅速比了个“OK”的手势，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又很快在机位前准备好。

 

路鸣见他可以了，才回王俊凯：“好是好，但是还可以更好。”

“我刚才说了，他生病了，不舒服。”王俊凯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自己也想再拍一条更好的。”路鸣看了他一眼，“你也能看出来，不是吗？”

 

王俊凯喉头一哽，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当然明白，当然看得出来。

他太了解王源是什么样的人，他咬牙坚持这么多遍，就是为了最完美的那一次展现，他绝对不可能半途而废，这一点上没人能干涉他。

 

 

这场戏拍完就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剧组里气氛都好像放松了些。

 

即便昨晚发生了那些事，王源看到王俊凯来也没多惊讶，面上更看不出什么尴尬，倒是剧组里其他人看到王俊凯来都开始窃窃私语，可看那样子却也并不像在说他们两个之间的八卦。不过王源也没机会听到太多，毕竟这尊大佛杵在自己身边，也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碎嘴。

 

“我叫了医生过来，你等会儿让他检查一下。”

“医生？”王源脸上汗还没擦干，被太阳晒得发亮，他摇摇头，“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怎么知道老王八蛋那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王俊凯拽住他手腕，压低声音道，“王源，别跟我过不去。”

“你……”

王源显然有些不高兴，眉毛皱起来，甚至有点瞪着他的意思。

王俊凯一时间愣住，因为这表情实在是陌生又熟悉。

 

自从重逢以来，除了最初那几天，他看了太久王源听话乖巧或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一瞬间的生动让他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之前那层不伦不类的狗屁关系结束掉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可以再一次看到一个真正的王源。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毕竟陈医生人已经来了，而且在休息区等了有一会儿，不去也不好，王源想了想，最后还是又一次向对方妥协了。

 

到了休息室，王俊凯本来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他旁边，一转头对上王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愣了愣，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毕竟这里条件不比医院，纵使陈医生医术再高明，也只能给王源做点简单的检查，询问些相关症状，好在据他判断没什么大问题。

王俊凯这回才算真的放下心来，跟王源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

王源终于表现出一点惊讶——难不成王俊凯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自己看看医生？

然而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他的脑子此刻太乱了，刚才沉浸在拍戏中才能暂时忘却现实中这些事，可面对王俊凯的时候，那些东西又强制性地霸占了他的思维。

他很讨厌自己这样拖泥带水，以至于王俊凯走出去十几米，他也依然盯着那道背影看。

 

恐怕王俊凯很少有这样不够体面的时候，昨晚那套衣服显然都没有更换，袖口裤管都有着不平整的皱褶。王源只要回想起自己昨晚是如何厚颜无耻地扯开对方的领带和衬衫，就臊得耳根通红。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局面。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王俊凯的车在河口停了一天。

TBC

金主/破镜重圆

两章连更，大部分内容都需要移步wb，但不全是车，中间夹着很多剧情，建议不要跳过。

二十三

 

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小雨，车前玻璃上雨刷摆动的频率令人更加心烦意乱。霓虹在稀疏雨幕间逐渐模糊，晕开，宛若被洇湿的油彩。

到达目的地，王俊凯下车，急躁地重重关上车门，冒雨快步走到另一侧。

 

车窗上淋着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滴连着一滴，划出细长透明的轨迹。里面一个模模糊糊的脑袋正半靠着冰凉的玻璃，一张脸被拉高的卫衣领子保护得严实，乌黑的发丝乱糟糟地翘起来，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虾米。

王俊凯拉开门，轻轻触碰王源的肩膀：“……到了。源——”他顿了顿，“王源，先下车。”

 

听到声音，王源眼皮微弱地掀了掀，缓缓抬起下巴，白皙的脸庞被蒸成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仿佛失去了焦距，他睫毛湿润，迷离地看了站在雨幕中的王俊凯两秒，才小小地“嗯”了一声，肩膀微微颤抖。

 

他已经浑身没力气，王俊凯几乎是抱着将他带下车。

细瘦到只能摸出骨骼的手臂不自觉地搭在他的肩膀，呼吸间喘息粗重。热气喷洒在王俊凯的脖颈，随着雨珠一起落进挺括的衬衫领口，好像将冰凉的雨水都沸腾成滚烫的星点。

 

王俊凯双目赤红，刚才那一路上有无数时刻，他恨不得立刻调转车头，重新回到刚才那个乌烟瘴气的饭局，将金亮千刀万剐。

 

可他现在不能，明明王源看向他的每一眼都写满了抗拒，他却偏偏看见了他微弱如烛火的求助，看透他冷静表象下拼命隐藏的恐惧和惊慌。

 

照王源眼下的状态，回剧组的住处是肯定不可能了，就这样去直接医院也不合适，况且王源想必不会愿意，王俊凯只能就近找了家EK旗下的酒店先将人安顿。

 

从电梯到房间所在楼层，王源都死死咬着牙，王俊凯身上高级定制的西装都被他抓出褶皱。

王俊凯一只手搂着王源的腰，隔着卫衣也能感觉到掌心下滚烫的温度。不知道那个畜生到底在果酒里下了什么东西，除了现在肉眼可见的状况，对身体还有没有其他影响，有没有什么副作用？王俊凯额上青筋暴起，每走一步都好像踏着金亮的头骨，恨不得直接踩碎。

其实又何止是此刻，从那天金亮头脑发热说要让他把王源借给他“玩玩”，他就恨不得让他立刻去死。他算个什么东西，三番两次觊觎，哪怕他只在脑子里想想也是对一种侮辱和亵渎，竟然还敢开口说出来，简直恶心至极。

他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动声色。

翻脸算什么，打一顿又算得了什么，年少气盛时打的架多了，就算把金亮打进医院三个月出不来，他都难解心头之恨。

他要的是更好的机会。

 

 

刚刷开房门，原本靠在王俊凯身上的温热躯体便挣开了掌控，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强撑着径直跑向浴室。王源双腿发软，跑得歪歪扭扭，刚走进门便一个踉跄，摔倒在浴缸边缘。

 

“王源！”王俊凯紧张地跟进来，眉毛紧皱，“摔到哪儿了？”

王源也没理会他，自己翻进浴缸，手指哆哆嗦嗦地伸到开关那里抬了一下，冰冷的水洒下来，将他全身淋得湿透。他闭起眼睛，紧咬嘴唇，任凭水流冲刷着脸庞，又源源不断地流进领口。湿透的卫衣和牛仔裤粘在身上，灼热的身体终于有了片刻的缓解。

 

只有疼痛才让人清醒，牙齿咬破了下唇，王源很快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然而下一刻，他的下颌突然被一只手掰住，狠狠迫使他张开了嘴。

 

“明天还要回剧组，你想破相？”

王源半睁着眼，睨着眼前黑着脸的男人，而后用力别过头，甩开了他的钳制。王俊凯没防备地松了手，那人转向另一侧，突然像被呛到似的剧烈咳嗽起来。

 

王俊凯皱着眉，还没收回的手又放在了他肩膀上，王源弯腰低首，后背不断起伏，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搭在浴缸边缘的手背泛起条条青筋，指尖捏到甲盖发白。水流一刻不停地打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又溅起水花，打湿了王俊凯的白衬衫。

 

“你先起来。”王俊凯关掉花洒，一边顺他的后背一边道，“先站起来，我叫医生过来，这样不行。快，起来。”

王源猛地躲开他温热的掌心，充满防备地瑟缩到浴缸一角，一动不动，任凭柔软的发尖一滴一滴淌着水，从脸颊流到下巴。

失去冷水的冲刷，燥热的感觉很快卷土重来，湿润的衣服变重，贴在皮肤上，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衣物无法掩盖的反应，立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堪涌上心头。

混沌的思维里，他明白自己不可避免地对这个空间内的另外一个人产生了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是一种本能，就像离岸的鱼拼命想要寻找水源。可他难堪的是他明白这种渴望不仅仅来源于药物，更多来源于心底，这简直太过可耻。

***烦请移步wb搜索用户@_Nobodycares_11查看，还请不要转赞评***

 

 

二十四

 

***烦请移步wb搜索用户@_Nobodycares_11查看，还请不要转赞评***

 

 

眉宇间突然一凉，王俊凯回过神，发现那竟是王源的指尖。

虚弱的男孩坐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睁大了黑葡萄般的眼睛，睫毛上挂着水珠，苍白的嘴唇微张，正认真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抚平他双眉间不平的皱褶。

 

王俊凯怔住，心中千丝万绪，将一颗心温柔缠绕。

半晌后他低下头，轻柔的吻密密麻麻落在王源柔软的发顶。他握住那只停留在他眉心的手，拉下来包在掌心，又更紧地将王源整个人拥住，享受片刻的温存。

不是剑拔弩张的，也不是陌生梳离的，在这一秒，他们竟久违地如此贴近。

哪怕不会再有下一次。

 

 

再次苏醒已是天光大亮。天空一碧如洗，高楼外车水马龙。

 

王源睁开眼，枕边人的侧脸近在咫尺。阳光透过蕾丝镂空的窗帘落在王俊凯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他睡得不算安稳，眉间还是皱着，睫毛一颤一颤，抖着碎光。雪白的被子只盖到腰际，光裸的皮肤上留有昨晚疯狂的证据。

 

王俊凯在睡梦中轻哼一声，王源立马背过身去，才发现浑身酸痛，那种剧烈的痛感几乎让他叫出声来。他猛然间想起什么，强忍疼痛坐起身来，四下查看，终于在房间角落发现自己那件卫衣的身影。

 

双腿仍旧无力，王源咬着牙下床，半走半爬着捡到那件衣服，手伸到口袋里摸索一阵，才掏出里面一支放了好久的录音笔。

 

被捂在打湿的衣服里太久，笔身表面都很湿润，王源用手擦了擦，前后端详一阵，没有发现裂痕，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还好，没有坏。

 

他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人。

 

那人还没有醒来，大雨初晴的早上，天气好得不像话，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微风将王俊凯的发丝吹动，温温柔柔拂过他的面庞，他修长的脖子，笔直的锁骨，肌肉紧实的胸膛，没入被子中流畅的线条，那情景美得像一幅画。

 

盯了好一会儿，王源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他哆嗦着将没有干透的衣服裤子穿上，又深深看了王俊凯一眼，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床边的柜子上，一支录音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笔下还压着一张纸，上面留有清逸的字迹。

 

“谢谢。”

 

 TBC

金主/破镜重圆

大家记得投票！

二十二

 

东丰楼的菜色从不令人失望，荷香珍珠骨，八宝葫芦鸡，鱼香笋夹，红酒熟醉蟹，无一不令人食指大动。然而食客的目光却都未停留在一桌丰盛宴席上，寥寥有人动筷，倒是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不辜负这一桌珍馐的恐怕只有王源。

除了刚进包间时吸引众人片刻目光，落座后，大佬们有的是话题，又个个带着伴儿，其中不乏几个眼熟的小明星小模特，无暇分配多余关注给这他一个小小配角。

 

王源坐在金亮身侧，既不像其他人那样努力在席间找话说，也不显得青涩和紧张局促。他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劲儿，挺入金亮的眼，让他产生浓浓兴趣。比如此刻，他看出王源分明不胜酒力，但只要有人来劝酒，他便不卑不亢地稳稳喝掉，不露一丝窘色，显得听话得很。而其他时候他都在埋头苦吃，专心对付碗里那一堆颜色鲜艳的蟹腿虾脚鲍鱼海参。

就这么一个人，当初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自己，后来又怎么爬上了王俊凯的床，还结下恩怨的？

本来不该对这种小角色在意，然而金亮实在是好奇。

 

 

桌上聊的除了圈内八卦就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桃色新闻热闹，谁都有兴趣听上一听，但话题一扯到什么融资、资金链管理，桌上那一半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就都插不上话了，只偶尔侧面打听打听最近各位老板投资了哪些项目，为自己寻觅机会。

几杯酒下肚，王源已经隐隐感觉脑袋发沉，细长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抓了抓卫衣的口袋，不动声色地捏紧里面藏着的东西。

 

 

要说整晚唯一收获全桌人目光的菜品，大概要属刚刚端进来的这份甲鱼汤。

 

东丰楼的甲鱼汤是人人皆知的招牌，一晚只做一份，精心炖煮几个钟头，味道鲜美，清热养阴，不是谁都能点到。想来是这桌有人上了心，提早安排打点，众人才有幸得此美味。

 

身穿旗袍、妆容精致的姑娘用小碗为每位客人盛汤，刚准备盛第一碗，大门突然被冒冒失失打开，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年轻小伙子闯进来，面露难色，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

 

“各……各位老板……”

那哭丧着脸的表情，简直就差当场跪下了。

原来是这份甲鱼汤送错了包间，原本是给隔壁，然而他第一天上岗，没弄清楚包间名，给误送到了这里，还被端上了桌。

 

“那什么意思？”金亮眉毛一皱，厉声喝道，“难不成你是让我们再倒回去？”

“不……不是……”

实际上旗袍姑娘手里的勺子还没碰到碗，这汤几乎未曾动过，金亮却示意那姑娘继续动作：“这一份甲鱼汤给我们又怎么了？还怕我们付不起钱？”

 

“当……当然不是！老板，”服务生声音都带着乞求的哭腔，“只是因为……因为是其他客人点的，今晚就这一份，就……就算要再炖一份，也要几个小时，实在是……”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金亮当然不为所动，这甲鱼汤都摆在眼前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东丰楼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生意了？你自己的问题，还他妈要我替你买单？！”

 

小伙子被呵斥地说不出话，心如死灰，只能垂丧着头出去。隔了不到一分钟，经理就赔着笑脸造访。

 

“金总，李总，程总……各位，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

“你闹哪一出？至于么，这点小事还要你出面？”金亮靠坐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那位经理如何焦头烂额、一身冷汗。

 

王源抬头看一眼，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

 

“金总，您不知道，今天这甲鱼汤是柯总提前三天就预订的，加了好些材料，他们那桌还有EK集团的小王总，我们……”

“哦？”金亮捕捉到关键词，突然坐直了身子，有意无意地往身边瞥了一下。

 

漂亮得尤为突出的男孩看上去对一切都兴趣缺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杏仁状的眼睛，淡粉双唇抿着，白皙的面颊两侧有因酒精而浮起的红，一直蔓延到修长的脖颈。

好像没听到似的。

 

 

“哦，是俊凯啊！”

此时桌上终于有第二个人开口，经理立刻求救般望向那位说话的老板。

对方倒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毕竟甲鱼汤再稀罕也不过是道天天都有的菜，做个顺水人情总比得罪人好得多。

“算了算了，这汤反正还没动过。”那人道。

尽管在座各位都有诸多不满，但心中也有一杆秤，听这人发了话，便纷纷附和起来。

 

看这情景，经理暗自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心又提起来——

 

“为什么算了？”金亮冷冷道，“不过就传个话的事，他们会这么在乎一道菜？都已经端上桌了，你这时候把这汤撤走，算什么意思？你问问你们齐老板，这酒楼他还开不开了？把不把客人放在眼里？”

“……”

 

这一番话说得经理心惊肉跳，他扣不得这么大的帽子，左右看看，也没人再帮忙搭腔，只好认命地去隔壁继续挨刀，心里把那个第一天就惹出祸的混小子骂了十万八千遍。

 

 

人走后，包间变得沉默起来。

 

金亮直接从女服务生手里接过碗，慢悠悠给自己舀了一碗汤，竟然又亲自给坐在他身边的人也舀了一碗。

王源轻轻皱起眉，对方刚要将那碗甲鱼汤放到自己面前的骨瓷碟上，包间的门再一次被叩响推开。

 

一晚上还真热闹，这一回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原本在隔壁包间用餐的小王总，看来那位经理传话速度倒是不慢。

 

“哟，俊凯啊。”几位老板纷纷站起来，“刚刚听说你在隔壁，真是太巧了，你看东丰楼今天也真是的，闹了这么个大乌龙。本来还想过去的，结果你先来了。”

 

“这点小事而已。”王俊凯脸上挂着得体好看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打了几个招呼，目光才转过来，落在金亮和王源的身上，“金哥，好久不见啊。”

 

“是啊，最近怎么样，小凯？”

这才几个月，金亮仿佛已经和他很熟悉似的，与上一次王源看到两人的相处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状态——当然，与他前一分钟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不准这群商人比某些演员还会演戏。

 

“就那样呗。”王俊凯懒洋洋地答，“金哥，都是熟人，加两把椅子？”

“你给这个面子，当然求之不得。”金亮笑了一声，先吩咐人加座，目光才朝王俊凯身后看去。

这小少爷身边果然是不缺人，难得他挑人口味都如此一致，这样看来，这个王源对他来说大概还真算不上什么稀奇。

但他眼光倒是有点下降了——虽然类型相似，长相也上乘，不过现在这一个，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比起王源来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

或者，倒不如说，在圈子里这么多年，金亮也没看到过几个比得上王源的。

不过玩儿么，有了再好的也依然喜新厌旧，谁不是这样呢？

 

染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儿怯怯地从王俊凯身后站出来一点，悄悄打量这一屋子人，目光扫到王源脸上时，不由一怔——除了一眼认出这是刚刚在酒店门口让王俊凯停下脚步注视的人，还因为对方此时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眼神过于惊心。

无法描述是怎样一种感觉，他仿佛被那一眼刺了一下似的，竟然没来由地朝后踉跄了半步。

 

“你干什么？站不稳？”王俊凯扭头皱眉道。

“没……没有……”男孩慌忙摇摇头，等王俊凯在桌边坐下来，才又小心翼翼看向对面的王源，

然而那人早已经不再看自己，细长白皙的手指握起调羹，正小口小口喝着面前的甲鱼汤。

 

男孩不知道，此时目光落在那一小碗甲鱼汤上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人。

 

王俊凯在进门时就看到金亮在给王源舀汤。金亮站着，王源倒是安安稳稳坐着，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有一阵子没见，上一次看到王源的消息还是《通天》的开机仪式，商悦给他看了新闻稿，王源站在照片正中央，正给关二爷上香，身后站着一群乌泱泱的人，众星捧月似的。

这是王源从电影学院毕业后第一次做男主角，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演电影。要说他人生不顺，放眼看看，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遇不上这么个角色。

自己给的还不够吗？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和自己分手，转头就和金亮坐上一桌，陪酒吃饭？

不，他们之间哪里说得上是分手，这一回他可是连这句话都没资格说。

 

 

“哎，王源，你们王总在这儿，你得敬一杯吧？”金亮突然转头道。

 

王源愣了愣，嘴里还含着一块没嚼完的肉。他努力咽下去，顺从地站起身，刚要给自己添酒，又被金亮拦了一下。

“俊凯，今天他喝得有点多了，改成果酒代替，你没意见吧？”

王源有些诧异地看了金亮一眼。这又是哪一出？

 

包间里的服务生都被支了出去，金亮便亲自挑了瓶果酒来。

 

趁这间隙，王俊凯深深看了王源一眼，他的确是微醺的模样，眼睛里湿漉漉的，脸颊泛红，连鼻尖都透着绯色。

这种时候， 王源竟然坐在别人身边，要听着别人的指示给自己敬酒，王俊凯光是一想都觉得心头起火。

 

果酒气味清甜，王源举起杯，平视对面的人。王俊凯极少喝酒，这次也没有破例，只用白水与王源碰杯。

“王总——”

王俊凯没等他说完那些冠冕堂皇的敬酒词，便敷衍地与他碰了一下，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就坐下了。王源的酒杯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几秒，他才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和闻起来不同，这果酒竟然也挺辣的，他一口灌进去，差点要呛出眼泪来。

 

王俊凯从进门以来，几乎就没注意过自己，好像他们只是陌生人。

这原本是王源想要的，那天话都让他说了，是从自己舌尖吐出的“到此为止”，他珍视和王俊凯的关系，所以才让这一切走到尽头，好像这是一种解脱，好像他们能够从这个终点开始停止彼此折磨。

王俊凯做到了，所以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酒桌上觥筹交错，王源悄悄用手按了按心口，那里酸酸胀胀，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眨眨眼，酒精让他浑身发烫，大脑也运转得迟缓起来。

这是个不太妙的信号，他心中响起警铃。

照他对自己酒量的预估，不该有这种情况才对，先前喝的时候他都有悄悄算好，难道这一杯果酒的度数并非更低？

 

诚然，王俊凯的出现令他方寸大乱，打乱所有计划不说，更糟的是，越是这种时刻，他反而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看王俊凯和他身边那个男孩。

如果没记错的话，王源不着边际地想，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也烫过一模一样的发型。栗色的小卷发，揉起来毛茸茸的——这一句是王俊凯说的。

那个冬天他常常跑去对方学校的图书馆陪他熬考试月，周围静悄悄，两人坐在窗边，冬日阳光晒在他刚染的头发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头发、毛衣和手边的热巧克力全都一个颜色。他撑着下巴打瞌睡，冷不丁被王俊凯用大手揉醒。

睁开惺忪睡眼，他的男朋友就在对面，目光温柔，悄悄用口型让他不要在这里睡觉，容易着凉。

 

那时候的王俊凯，和现在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昏昏沉沉间，王源听到旁边的金亮接了个电话，一开始语气还客客气气，后来就变得有些不悦。挂掉之后，金亮脸色阴沉：“路导叫你回剧组一趟。”

“……现在？”王源还有些不清醒。

“嗯。”金亮越想越不高兴。都说路鸣性格古怪，他以前只觉得艺术家都有些臭毛病，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剧组能有什么紧要的事，竟然大晚上来和他要人，坏他的事。他说王源喝多了，要带他醒醒酒再送他过去，老爷子竟然说已经让人来接，车都在停车场等着了。

这位大导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不知道，但他犯不着因为一个小演员和路鸣过不去，何况电话里老爷子态度还很诚恳，金亮也只能暂时先咽下这口气。

 

“你自己去吧，在停车场。”金亮没好气地点了一根烟，等王源快要走到门口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这样子能不能找到路鸣派的车。

算了，管他呢，难不成自己还要上赶着把人送过去？他又不是活佛。

 

 

金亮掸了掸烟灰，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扫了王俊凯一眼。后者感应到他的目光，便看过来，顺便瞅了眼他身边的空座位，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样：“欸，怎么，人呢？”

“被路鸣叫回剧组了。”金亮啐了一口，“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哟，这路导也真是挺古怪的。”王俊凯附和道，“剧组这会儿能有什么急事？”

“还不是为了给你赚大钱么，小王总？”金亮骂了两句，终于爽快些，揶揄道。

王俊凯大声笑开。

“那也是仰仗金哥了。对了，上次说的那个置换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东丰楼的停车场偌大空荡，十月初的天已经秋意浓浓，凉风一阵阵从单薄的卫衣里穿过。王源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金亮说的石柱位置，却压根没看见什么车。

是还没有到么？

 

无论如何，他很感谢路导这一通电话。

 

王源抱着手臂蹲下来，将发晕的脑袋靠在墙上，呼吸间吐出热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清醒一点，慌忙将手伸进口袋。确认里面那东西还在，王源才长舒一口气。

希望这是值得的。

他将背后的帽子扣在头上，拉低一些，疲累地闭起眼睛，很快又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会这么难受。

他不是第一次喝醉，为什么这一次会感觉如此奇怪，像有着不正常的后劲，烧得他浑身发烫。

 

王源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在做梦，还是纯粹只是胡思乱想，黑暗里总是出现王俊凯那张脸。他冷漠地看着自己，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眼神里的温暖和信任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王源竟然没有察觉过，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消失在分手的那一天那一刻。

其实他该知道，是自己选择了孤独，而不是孤独找上自己。他习惯用硬壳包裹自己，不能怪别人撞不碎它。

 

 

大概是过了很久，迷迷糊糊间，王源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茫然地从自己的双臂间抬起头，夜晚的冷风吹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现在能耐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王源心里一酸。他怔了怔，这才看清楚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王源喉结动了动，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胸膛里冲出来，他借着酒劲反问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王俊凯目光一沉：“你说什么？”

“王俊凯，你好不容易抛下绳子给我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

即便被酒精侵蚀了意识，王源依然很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子弹，可他却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其实他能看出来，王俊凯并不愿意向金亮低头——这与自己并没有关系，而是王俊凯本来就不可能喜欢和金亮混在一起，他只不过是为了项目合作而已。成人世界的规则有时候很简单，只需要卖一个笑脸，再加上一个曾经伤过他的心的人，那为什么不呢？他想，这一点也不难理解。王俊凯从来都不是能够忍受功亏一篑的人，所以他尽全力配合。

可他还是觉得委屈，觉得愤怒，觉得不甘心。这一次还是只能自己吞下吗？他说自己可以全盘接受，可以愿赌服输，他告诉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多，可却还是不满足。

 

他以为这一点点的“不满足”不会有回应，也没资格得到回应，可是，他竟然等到了。

王俊凯不是功亏一篑的人，可他却还是没有袖手旁观。

 

此刻要是再不明白过来也就太迟钝了。

哪有什么路导派来的车，他坐在B42这根石柱前面，寒风中几十分钟，等的也就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汹涌而来的情绪让王源无法伪装云淡风轻，可说出口的却只剩下控诉。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

 

“王源，你不嘴硬就不会说话是不是？”王俊凯突然开口。

王源一下子睁大眼睛。

 

王俊凯依旧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表情，一只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一只手朝他伸出来：“起来，你还想坐那儿多久？”

王源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握住了眼前摊开的掌心。

他没有想到王俊凯手心的温度会那么高，烫得他几乎战栗起来。

 

坐进王俊凯车里，那滚烫的触感却依旧没有消失。王源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死死咬住了嘴唇。他还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比如刚才那个男孩是谁。但这是不该被问出口的，他让王俊凯放过自己，其实是自己更应该放过他。

再多的尝试和沟通都是徒劳，那道伤痕太深了，他们都知道自己跨不过去，只能选择不去触碰。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管你开的是兰博基尼还是玛莎拉蒂，都得老老实实堵在马路上前后不通。

红灯秒数倒数得实在缓慢，车载香水都盖不住王源身上的酒气，王俊凯定了定神，才转头看副驾驶一眼，结果却见那人紧闭双眼，唇齿颤抖，缩在座位一边。

 

“王源？”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难受地皱了皱眉，嘴唇微张，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王源！”王俊凯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探过身去，发现那人额上全是密布的冷汗，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皱起眉，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这才发现那几根手指掐得有多用力，他一根一根掰开，那些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已经在柔嫩的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王俊凯……”

王源吸了一口气，用力将手从王俊凯掌心里抽出来，缩进自己的卫衣袖口里，艰难地张了张嘴，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那个果……咝……果酒，应该是有、有问题……”他闭着眼，睫毛不安稳地颤抖，喉结上下滚动，急促的呼吸间吐出热气，“你……不要，靠近我。”

 

圈子里各种下作的事情他不是没有看到过，眼下王源这副样子，王俊凯几乎立刻听懂他的意思，一瞬间血液逆流——

要是自己刚才没有悄悄找人拜托路导……

他不敢再往下想，比起对金亮的愤怒与恨意，后怕的心情如同呼啸的巨浪将他整个人吞没。

王俊凯颤抖着手，想要靠近王源，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犹豫着收回。那人缩在角落发着抖，全身上下写着拒绝，他目光一暗，狠狠一拳打在方向盘上，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前方的信号灯终于转成绿色，王俊凯做了个深呼吸，重重踩下油门，疾驰出去。

TBC

 

对不起，我卡肉了（

【番外】在冷战的男朋友面前不小心打开了两人的cp视频

 

正文：意外交往

 

 

这是王源跟王俊凯冷战的第…三个小时。

 

起因很简单，只因三小时前王源说他穿的这双靴子不需要穿袜子，否则会很丑，而王俊凯执意要让他穿，队长的说辞是这双靴子面料太硬了，穿久了脚要疼，一定得穿上袜子，最好再在脚后跟贴上两片创口贴。主唱嫌队长的建议太过麻烦，不肯听话，两人各有各的说法，以致后面谁也不搭理谁，一下就展开了一场一拍即合的冷战。

 

在五人一组的休息间中，队长与主唱周身很明显地发散着浓重的低气压，同处一室的队友们时刻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误伤，而被安排在另一个五人休息间的队友们就幸灾乐祸了，心里暗爽：真好，远离了硝烟味的战场，不用跟两颗定时炸弹共同争夺令人窒息的空气了。

 

王源其实后来还是乖乖穿了袜子，但他没告诉王俊凯，先低头总觉得别扭。

 

坐在休息室里，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垂着脑袋玩手机。

 

王源正在刷常逛的视频网站，企图以此调解自己的心情。

 

刷了没多久，他的手指突然停止了滑动屏幕的动作。

 

怎么回事，首页这个他跟王俊凯最新的cp频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就达到了十万的播放量，也太恐怖了，剪得有那么好吗……好奇心被成功勾起，他端正好坐姿，先是往最那头的王俊凯处飞快瞥了好几眼，确认无误对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于是鬼鬼祟祟地点开了这个播放量高达十万的优质剪辑准备好好欣赏一番。

 

“王源，你这段的歌……”一个队友突然拍了拍王源的肩膀跟他搭话。

 

逼仄又安静的空间里他们对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极其富有入侵性。所有人的目光不免都短暂集中在了他们身上，当意识到王俊凯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时，王源没由来地开始紧张，跟队友讨论歌词动作的时候还出了差错，把耳机线给扯掉了，然后，他的手机也顺势掉到了地上。

 

更邪乎的事情发生了，耳机线被扯掉后视频竟然还在继续播放，而且外放的音量还十分不给王源面子……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那么复杂？”（团综第X期）

“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你也讨厌我吧。”（团综第X期）

“笨，蛋。”（组合的某部电视剧）

“那好，王俊凯，我喜欢你。”（此句运用了高超的拼接手法）

 

队友们炙热的目光立马将王源包围，大家既尴尬又忍不住在心里憋笑。

 

而当事人一下就傻了，整张脸因为羞窘而涨得通红。

 

真是百年难见的奇观。

 

“不…不小心点开的。”王源咬牙解释。语气有点懵也有点小委屈。

 

队友们纷纷表示理解，然后偷偷观察着队长的面部表情，继而十分有眼力见地以各种理由迅速遁离此处。

 

房间瞬间只剩下王俊凯跟王源……

 

等人都走了后，王俊凯才从座位上慢悠悠地站起来，嘴角携带着在王源眼里十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向他逼近。模样像极了下一秒就将他拆吃入腹的老虎，等等，这人刚刚是不是在磨牙……两颗虎牙抵着嘴唇左右厮磨的，肯定没好事。

 

“喂喂，你别过来，我俩没好呢！”王源弯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自己的手机。该死，这个视频怎么这么长，还在放，貌似还放到车了…我去，现在的粉丝怎么这个样子，什么都剪。

 

“笨，蛋。”王俊凯此时开口跟刚刚视频里的语气如出一辙，只是比起少不经事的他，如今添上了几分大大方方的爱意。

 

王源呆呆地注视着王俊凯，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拿出刚买的创口贴，又对他说道：

 

“那我抽屉里的新袜子现在在谁脚上？”

 

 

-FIN-

 

乖死了。王俊凯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对着王源时不时地突然来一句。

 

王源气得好一阵子不想看饭制了。

意外交往

 

 

1.

 

关于#天团高岭之花陪酒#的话题已连续霸榜多日，这几日粉丝都在积极反黑却效果甚微，而公司到现在也没为此做出什么回应，像是默认这件事已再无回头的余地了，这样的态度更令粉丝害怕，也让不少路人笃定事实真相便是如此。

 

团内有几个人也是上赶着看笑话，心里暗暗嘲讽着这什么高岭之花，平时那么爱端着，现在摔得可够呛。

 

不解的是，当事人看着反倒一点没受这事的影响，只是减少了曝光度，该干嘛便干嘛，跟平时别无二样。平日里对他最上心的经纪人姐姐也不为他着急的，这样想来，怕是所有人都已完全放弃这家伙了吧。啧，真是看不出，表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样，私底下是如此放浪撒泼。

 

这几个看笑话的队友已经开始偷偷对照着新歌歌词瓜分着王源的部分该由谁来替唱了，组合的队长路过时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参与这场明目张胆的偷窃盛宴，相反，他敲响了王源的房门。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一同想着：不是吧，这两人平时不是基本都不讲话的吗？

 

跟大多数男团一样，他们这个十人团里也少不了CP战术，本来人气最高站着双C的就是全能队长王俊凯跟主唱王源，他俩无论从实力层面还是皮囊上看都十分契合，公司有意想捧他们作强强联手的CP，可是台上两人总是表现得不怎么相熟，这就让公司倍伤脑筋了，想要转移目标，从强强联手改作先富带动后富的策略，可是这两人更绝，他们是拒绝跟所有人炒CP，就连出演电视剧录综艺都防倒贴的那种类型。队友们没想到王俊凯会出手管这事，毕竟他通告多，也挺忙的，团内人气与他不相上下的王源倒下了他不该更开心吗，而刚刚王俊凯竟然进了王源的房间，还带着一脸关切的神情……

 

 

“你们看看这什么鬼高岭之花，绝了。”队长进去没多久，又有人带着恶意的调侃开始播放那个实锤视频了，他把视频声音放小，其他人也配合地围了过来一起偷偷摸摸地看。

 

视频中的背景一看就是什么高档会所，王源正红着一张脸握着自己的手腕勉强稳住酒瓶往两个杯子里倒酒，显然一副醉鬼模样，倒不显狼狈，反而还挺可爱的，可能因与他平时那高冷之相太不一样了，所以看着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清秀的素颜，普通的白卫衣，不是化妆品作用下的被酒精晕红的两颊又乖又诱，倒完酒他自己先喝了一杯，这时画面里又出现了半只手，似乎是要过来拦他，但没拦住，王源喝完酒，眨巴着眼睛笑了，醉得眼里透着点黏糊糊的水意，他将那杯酒推过去，声音软软地喊着：“哥哥喝吧，你往哪儿看？就看着我！”语气跟撒娇没什么区别，听得人从耳根子软到心底。这人从没展现过这样的一面，视频一出来，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段视频只拍到王源一个人，结束的最后几秒还传来一个一听年纪就大上他好几轮的声音，王源确实还应了声。大家猜测着，他对面的，定然是什么金主了。否则管一个大叔叫哥哥，画面也过于惊悚了。

 

好多娱记都写到有目击证人看见了王源那夜与一相貌平平的男子一同出入这个高档会所，那金主怎么个相貌平平法，每家娱乐报道各有自己的写法。每每看到这里，王俊凯不禁冷笑，心想，可去你妈的吧，想想都知道肯定是闭着眼睛胡乱编的。

 

毕竟……

 

相貌平平王俊凯这不是笑话吗！

 

 

2.

 

王源今年刚满十八，公司心想，太好了，终于能让团内另一人气担当也参加必不可少的应酬了。这是经纪人第一次安排他去应酬，虽说只是走个过场，她还是让王源跟着有经验又能唬住人的队长一起去。他们这次是跟某个知名导演一起吃饭，当时人很多，圈里来了不少大腕，王源脸上摆着很得体的笑跟王俊凯一起去给导演敬酒，王俊凯看着这小孩拿着酒杯的姿势，笑想，还是小朋友嘛，跟之前的自己一样。喝完一轮后坐回位子，王俊凯就听见王源在他耳边开始嘀嘀咕咕的，情绪越来越愤慨，嘴里振振有词着“这个导演就是个人渣，谁不知道他上个月玩死了一个模特…竟然还有这么恶心的人，我现在，嗝，就要去揍他！”，中途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可爱得怪无厘头的。王俊凯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王源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圈里人也心知肚明，但当时传到他们这儿时王源的反应还没现在这么大，脸上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只是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是他以为的惯有的事不关己。这会儿王源骂着骂着竟真有要脱离座位去干上一架的阵势了，王俊凯眼看着王源就要起身，连忙把他拉住，捂着他那音量越放越大的漂亮嘴唇，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没几杯酒下肚，可王源就是喝得脸很红，意识不太清醒，他看着满脸威慑的王俊凯，俨然被镇住了，渐渐安分了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一下又给变了，从之前的义愤填膺变成了委屈巴巴，他扯着王俊凯那白衬衫的袖口，扯得皱巴巴的。

 

王源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了，声音跟被水泡过一样，温温软软的，服服帖帖的。总之这么多话里忽的一句“哥，走吗？”钻进王俊凯耳中，他挑起一边眉毛。

 

听这小酒鬼费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王俊凯越听越觉得好玩，队里所有人都喊他“凯哥”之类的，王源从来不喊，小孩可能青春期很长，觉得喊得太熟络了别扭。公司也有意要炒他们的CP，希望以此再为组合添上一份热度，还设定了相爱相杀的人设，可惜他们只能执行“相杀”这一项（粉丝打榜时很激烈罢了），王俊凯是无所谓，他看王源不怎么想配合，便也没把公司说的炒CP一事放在心上。

 

可他今天竟听见王源渐渐放轻的声音在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你，我不来的。”

 

王源直直地看着王俊凯，缓慢地眨动眼睛，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睫，像是镀了层光的小翅膀，闪着异常柔软的光泽，吸引着王俊凯情不自禁地动了下自己的手指。

 

清晰感知到了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当下王俊凯就扶起王源，他应对酒场是有法子的，找了个体面的理由就先带王源离场了。

 

到底还是怕不够周全，王俊凯为了保险起见又自罚三杯才带着王源离开。

 

王俊凯是队内最令人放心的存在，王源看他这个样子，想着之前那些应酬他参加得肯定也不少，所以酒量不错，也会说些场面话，这比自己可靠多了，王源这才微微清醒了过来，他心里不知道哪块地方又难受了下。

 

他坐在车上吹着风，边上坐着王俊凯，是王俊凯啊，于是他又去扯王俊凯的袖口了，“我今晚跟你睡好吗，我照顾你。”

 

他们团怎么说也是现在的国内超一线，这段时间宿舍变成了单间，没有室友一说，不过之前王俊凯是跟王源还有另个队友做室友的，他们在一个房间里住得还行。

 

“你管好自己吧。”王俊凯无奈极了。

 

他总算知道王源这算怎么一回事了，这小孩喝了酒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什么人格都出来了，平时藏得再深都没用，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说的还都是心里话，看来以后绝对不能再带王源去应酬了，自己一定要跟经纪人好好谈谈。想到这，王俊凯的肩膀突然又被什么撞了下，他惊得侧头一看，发现王源倒在了他的肩上睡得正熟。

 

王俊凯又伤脑筋了，他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有淡淡的尴尬，也有点没由来的发自心底的羞意。

 

根本就是没长大的小孩，软乎乎的脸蛋压在自己肩膀时被挤得微微变了形，还嫌不够舒服地往上又蹭了蹭，他似乎能感受到他毫无保留的呼吸，典型的小动物姿势。

 

“王，俊，凯。”王源又开始含含糊糊地喊他名字了，还一字一顿的，跟盖章似的。盖了也不是你的。王俊凯稍稍自恋了一下。

 

唉。

 

伤，脑，筋。王俊凯又抹了把脸，转过头去看窗外，假装不在意肩膀上的重量。

 

 

王俊凯没想到的是，王源真正十八岁生日那天才是最令他伤脑筋的一天。

 

这小孩也是喝了好多酒就过来嘭嘭嘭地敲他房门，王俊凯才睡下不久，他前些天都在拍戏，场次很多，拍得整个人都险些交代在了片场，他又是完美主义者，只要有哪条是他自己认为不够好的就一定要重拍，今天这场夜戏结束后他终于杀青了，在剧组吃了点为自己杀青准备的蛋糕就连夜赶回去。作为组合的队长，他得对成员上点心，今天是王源的生日，他最好在当天给他送上生日礼物和祝福，再加上他实在太累了，就想着要快点回去好好补上一觉，睡它个天昏地暗，所以才特意不做歇息就回了B地。

 

只是这个天昏地暗的觉还没开始补，就被一阵敲门声给打破了，王俊凯打了个哈欠，应了声“进来”，勉强睁开惺忪的眼，发觉是王源，心里奇怪，刚刚明明已经给这人送了礼物跟祝福，他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了？”王俊凯问。

 

其实刚刚王俊凯走后王源一开心，又喝了很多工作人员灌他的酒，毕竟他刚成年，肯定对酒很好奇，又自觉是个小男子汉，当然要当一个能喝酒的汉子。

 

王源一把抓住了王俊凯的手，突然对他笑，笑得傻兮兮的，王俊凯立马忘记这人平时在队里被叫什么什么之花了。

 

“哥哥。”王源叫了他一声。

 

“？？？”王俊凯懵了。这家伙这次喊他哥哥似乎更自然了。

 

“你开心吗，我十八了。”王源问。

 

“嗯，开心。”王俊凯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应了下来，没想到这句话很讨小孩开心。

 

王源听后又咧嘴笑了，露出糯米般皓白的牙齿，又捧着自己醉红的脸牢牢盯着王俊凯看。

 

王俊凯被这个小酒鬼缠着撒了好久的娇，差点都要怀疑人生，这该不会是场梦吧，也是，他后来的确是游离于意志之外，倒还真的抵抗不住睡意，无论王源说什么他都下意识地嗯下一声。

 

“我的生日蛋糕是不是比剧组的更好吃啊？”

“嗯。”

“我染的头发有没有比之前的黑色更好看？”

“嗯。”

“你知不知道我…唉算了。”

“嗯。”

“嗯？”

……过了一会儿。

“哥，我喜欢你。”

“嗯。”

“那你要做我男朋友吗？”

“嗯。”

 

其实王俊凯也不知道王源到底在说些什么，一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一边不加思考地应着所有他自以为王源还在进行的撒娇，只是，一只强眯着的眼看见王源得到回应后很兴奋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专门用于工作的微信，王俊凯貌似看到自己是他的置顶，也不疑有他，毕竟有事找队长呗，把自己放在首位倒挺正常的。王源捣鼓了会儿手机，收起后又用那种满心欢喜的目光盯着王俊凯看了好久，酒气氤氲的眼跟玻璃珠一样，浮着层薄薄的雾气，可是依旧亮得有神采，最后他亲了下王俊凯的脸颊。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晚安。”

 

然后离开了。

 

看来是梦。王俊凯心安理得地陷入沉睡。

 

 

第二天王俊凯醒来是下午了，很多成员都有个人活动，在宿舍的人不多，他要起床找水喝，恰好遇到了在厨房弄水果吃的王源。

 

王源：“.…..”

 

王俊凯：“.…..”

 

他们互相沉默了一阵，王俊凯一想到昨天王源喝醉后那个爱撒娇的模样，忍不住先开口用这稀奇事来打破尴尬局面，“你…其实还挺爱撒娇的，哈哈。”

 

王源一听，神色立马就变了，甚至还能看见他貌似脸红了，王源本来皮肤就白，脸红这一下可太不正常了。

 

早知道就不调戏了，果然刚刚成年的小男孩也是薄脸皮，倒还挺可爱的，王俊凯一想到这儿，又对他轻轻笑了笑。

 

王源被王俊凯笑得心痒痒，慢腾腾地，不动声色地向王俊凯走近了一点，他小声地问了句，“我昨天，都跟你说了？”

 

王俊凯以为他在说撒娇这事儿，眼中笑意更盛，点了点头。

 

听到王俊凯承认后，王源突然抬手捂脸，“那……”

 

怎么了？王俊凯有些捉摸不透，王源从昨晚起就不正常，现在酒醒了还是有些奇怪，怕不是生病了吧，他也靠近了些王源，掀起他的刘海抬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确认是没发烧，他稍微松了口气，象征性地问了句，“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王源标志性的薄荷嗓一出，冰冰凉凉的，尾音还渐渐轻得不见，把人听得一阵恍惚。

 

王源的嘴唇轻轻颤了下，他此时眼睛正挪不开王俊凯近在咫尺的唇，心想，反正，他们都那样了，自己或许可以主动点了。

 

鼓足了勇气，王源转过身从水果盘内拿起一颗洗净的樱桃，咬在嘴里，然后去吻王俊凯。

 

世界从这儿开始不转了，王俊凯的脑子乱得很，他呆滞着，他的嘴唇先是被一枚樱桃给顶开，王源又是咬樱桃又是咬他的嘴唇，搞得他被动得很，明明对方那笨拙的撩拨不痛不痒的，怎么他还是给弄得心神荡漾，或许是初吻的缘故，自小被粉丝看着长大，没谈过恋爱，剧本里也少有正儿八经的吻戏，他对于接吻这么神秘又浪漫的事情难免有点小期待，最后只知道王源在努力踮脚亲他，樱桃汁从他嘴角流下，他判断不出这味道究竟甜不甜，但是王源那不安分的舌头还在他嘴里顶来顶去的，他被这画面完完全全冲击到了。

 

王源亲完他还说：“谢谢你也喜欢我。”

 

说完就飞快遛回自己的房间了。跟昨晚的“谢谢你的生日礼物”的道谢似曾相识。

 

留下王俊凯站在原地盯着王源留下的那盘红艳艳的樱桃发呆，他的胸膛里可能有什么打击乐队在进行巡回演出，鼓声越来越大，他疑心主力军是自己的心脏，以致现在都没缓过来，他昨晚，到底是遗漏了什么记忆？

 

 

回到房间后的王源又打开了自己的微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还在备忘录里看到了20XX年11月8日被标记为了恋爱纪念日，刚刚又亲口得到了王俊凯本人的确认，所以，他真的借着酒醉歪打正着地追到人了！

 

王俊凯在房间里打了个喷嚏：昂？

 

 

3.

 

王俊凯真的不知道王源对他是抱有这种心思的，否则他肯定不去招惹这小孩，昨晚还瞎应付他，应付着应付着把自己都给交代上去了。可是自己如果现在跟他说明白了那他们双方岂不是都很尴尬，王源是真喜欢他吗，还是说，等过段时间，小孩子新鲜劲过了，他们俩也就差不多了。

 

与王俊凯想的不同，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他看轻了王源对他的喜欢。

 

公司的保姆车坐不了全部成员，王俊凯有时候兴致一来会自己开车，成员们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都不敢搭他们队长的车，只有王源，每次为了搭他的顺风车都跑得很勤，以前王俊凯以为是这小孩怕吵才要坐他的车，他虽然刚考驾照，实战经验不多，但每次只要看到王源乖乖地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就莫名受到一阵鼓舞。被粉丝拍到了他开车载王源的视频后，这貌似还是他俩的CP大糖来着。

 

在他们意外交往后，王源更加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

 

在红绿灯前王俊凯还跟王源聊了几句，“你考驾照不？”

 

“考。”

 

“嗯，有不懂的问我。”

 

王源应了下来，看着还挺开心的样子，可能是达到能考驾照的年纪了，倒还挺得瑟的。王源知道了王俊凯的猜测后大概要说，那可不吗，连早恋都规避了，现在可是光明正大的。

 

除了这个，在休息室候场时，坐在王俊凯边上的王源偶尔会偷偷去牵王俊凯的手，或者捏捏他的手指，王俊凯被这一下两下的搞得心猿意马，生怕被人发现，一紧张便也伸手去包住王源的手，使了个眼色让他安分点，结果对上眼后，王源的眼里尽是狡黠又甜蜜的笑意。

 

王俊凯一瞬晃神。

 

王源是玩真的，这人真喜欢他。

 

王源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如果要认真思考后面节目里所提及的队友是什么馅的月饼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王源是冰皮月饼，里外都冷冰冰的，晶莹剔透的，有着极具距离感的观赏性。但实际上这人是枣泥馅的，甜丝丝的糯叽叽的，找准每一秒去腻歪你，你还不嫌他黏人的那种，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王俊凯现在都摸不着头脑。

 

他有好几次要跟王源开口，说自己其实对他没有同样的感觉，可偏偏王源每次都找空档跟他亲昵，让王俊凯在拒绝之路上寸步难行……有时是牵牵手，有时是背后抱，或者在嘴角留下一个浅浅的亲吻，再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就是王俊凯有时醒来会发现王源竟钻进他的被窝跟他一起睡了，特别是冬天这样的季节，他不爱开暖气，抱着这人睡好像更享受。

 

他看王源根本就是小霸王花，把他吃得死死的那种。

 

后来王俊凯想通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得过且过的做法很不好，怎么说也是彼此的初恋，这样的感情却是不对等的，他把一块小冰块给捂热了，结果以后又告诉人家这些都是意外，那王源一定会很受伤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要快点处理，一直吊着别人也不是什么事儿。

 

今早王俊凯还感受着王源的体温，他是真捉摸不透自己对王源的感觉了，宿舍没人，吃完早餐后王源还问王俊凯要不要去他剧组探班，他今天有重头戏，说完还对他挑眉坏笑。

 

王俊凯以为是打戏什么的，心里着实担心了下，下午就带着一堆吃的用的过去探班了，东西齐全到不把剧组的医疗团队放在眼里。有几个靠关系一直混在组里看王源拍戏的粉丝看见了王俊凯觉得稀奇极了，过来问他怎么在这里，难道有什么客串，王俊凯顺口回了句看王源，让她们别把消息传出去，那自然是没人敢的。

 

她们在一边偷偷打量王俊凯，困惑极了，今天有场王源跟女主的吻戏，原著里写得就很露骨，不知道王俊凯赶这趟是来干嘛的，不会是来监视王源的吧，难道他俩表面上看着不温不火，其实私底下早就打得火热了。

 

王俊凯站在边上看了一阵都没看见王源，于是他又忍不住跟一个小粉丝搭话，“今天演什么？”

 

“敢情您不知道啊。”

 

“.…..”作为队长是有点不称职。

 

“等会儿有一场很难拍的吻戏。”

 

“.…..？”作为一个男朋友，好像心情不快是正常的。

 

“尺度挺大。”

 

啥？

 

“他才刚成年，剧本会改吧。”王俊凯心里头有点紧张，竟把粉丝的话也当真了。

 

“嗨呀您这思想就落后了吧，我们王源哥哥再怎么的也是成年的，那也是要挑战下自己的。”

 

听到这里王俊凯的脸都黑了，比自以为王源有打戏还不舒服。挑战，有什么好挑战的？他想到了他跟王源每次的亲吻大多都是王源主动的，自己这么木讷又无趣，对方还能乐颠颠地搂着自己的脖子亲这么久，动情时的眼睛漂亮又诱人。是啊，谁不想跟王源亲热啊，那个女演员看着都要期待疯了，这样下来，王俊凯心里更是不畅快。

 

王源上完妆出来后还对王俊凯眨了下眼睛打招呼，王俊凯心里暗骂，小没良心的，让你男朋友在这里看你跟别人亲热。一想到这，他突然愣住了，他才发觉他第一次对于自己是王源男朋友的身份深信不疑，是为什么呢……

 

最后他看见被小粉丝透露尺度很大的吻戏不过就是做了模糊处理，他们双唇靠近不过几厘米处，洁白的轻纱缓缓飘起，留下了漂亮的剪影。

 

没几条就过了，王俊凯却总是提心吊胆地想着，快了，就快亲上了，可别再靠近了。

 

王源一拍完就去找王俊凯，他确实是想吓唬吓唬这人，让他吃吃醋的，虽然也没什么好醋的，因为不是什么真枪实弹的亲热戏。没想到他玩大了，刚在王俊凯面前站定，就被人拽着走进了道具间，王俊凯把门反锁，将王源逼到墙边，王源两只手刚讨好地扣住他的腰，王俊凯气势汹汹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是王俊凯第一次主动吻他，吻得那么用力。

 

“以后剧本给我审核。”

 

他听见王俊凯这样对他说。

 

奇了怪了，今天的小队长特别不一样，看他的眼神比平时还要滚烫一百万倍。

 

 

4.

 

之前王源就觉得王俊凯跟他在一起后也并不那么上心，每每都是自己主动，除去某次节目上有个主持人玩游戏时非要惩罚他喝酒，王俊凯很强硬地给拦下来，后来为了弥补节目效果，自己还喝了好多，王源还以为这人很疼他，其实，应该还是怕他酒后又说什么胡话了吧。

 

他知道自己酒后吐真言的坏毛病还是很久之后王俊凯才坦白的，所以一开始他们还真是稀里糊涂地交往，一个酒鬼，一个积劳过度，脑子都不清醒。王俊凯说起他们的交往真相时，王源以为这是什么分手宣言的前奏，他很安静地听王俊凯说着，心里一面尴尬，一面隐隐发酸。

 

心里头更是有两个声音在喊话，一个在说：他可真好啊，稀里糊涂跟你交往了，还能忍受你的喜欢这么久。

 

而另一个在说：不对，他太过分了，他不喜欢你也不跟你说清楚，让你做了一场这么好的梦。

 

真正的王源说出口的话却是：“没事儿，我也没那么喜欢您！”

 

王俊凯愣了下，王源这小孩有个很明显的习惯，跟谁待在一起久了就容易有口音传染，最近他身边放了好几个北京的工作人员，以致他说话都有点京腔了，还您来您去的。可恶，说也说不正宗，把感叹号结尾的句子说得像波浪号结尾，就莫名…像在撒娇。

 

那就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可爱死了。

 

王俊凯低头咬唇像在忍耐什么。

 

完了，他要爆发了。留心观察的王源心想。

 

没想到王俊凯抬起头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好脾气等着抱的猫。

 

这人干嘛，要分手了是把他乐坏了吗，这么解脱这么爽？

 

一瞬间王源气得失了礼仪，他来不及听对方说什么狗屁分手宣言了，他直接凑上去咬住王俊凯的嘴唇，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

 

在王俊凯眼里呢王源倔强又不甘的小表情就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狗。

 

王俊凯的嘴唇是一小块火辣辣的疼，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作为血气方刚的大男孩，恋人间几近调情的痛感是可以烧起火的。

 

他把王源定性为森林，于是顺势搂住他，把自己往他身上贴，还坏心眼地把嘴唇贴在他的脖颈。

 

“我靠，王俊凯你耍流氓。”王源惊了。

 

几近负数的距离让两人间的一切感官都无比清晰。

 

之前他还无忧无虑的，以为王俊凯真的是自己凭本事泡来的男朋友。

 

“你咬我干嘛。”王俊凯还给王源委屈起来了。

 

“你先笑的。”

 

“为什么我不能笑？”王俊凯疑惑。

 

“要分手了，把你开心死了。”王源咬牙。

 

“哈？”

 

王源推开他，又恢复到好久以前王俊凯看习惯了的冷脸。

 

真神奇，王源不笑的时候冷清又贵气，一笑就甜得动人心魄。

 

“谁说要分，不分。”王俊凯又贴上去抱着王源，王源又以为自己在抱着一只大型犬，“还有……”

 

王源可真瘦，王俊凯又把人抱紧了几分，“我可喜欢您了。”

 

王俊凯的（伪）京腔比王源正宗多了。

 

唔。

 

那先把森林烧了。

 

 

5.

 

王源本就不存在什么标签和人设，高岭之花早前还是黑粉开始叫的，只是后来被粉丝重新洗牌变成了爱称，她们觉得王源这样清清冷冷的挺好的，懂礼貌也懂得保持距离，最好一直都这样保护自己。没想到爆出来的金主事件一下就让公众犯懵了，视频里的王源有点陌生，有点意想不到，也有点可爱的反差，不过，美人怎么能栽在资本面前。

 

公司终于在今日给出回应，先是训斥了偷拍者严重干扰了艺人的隐私，称此段视频不过是在断章取义，并且坚决否认了王源有金主这一无稽之谈，他们经同意调出了当时完整的监控作为公示，这次看得很明显，坐在王源对面的人分明就是组合的队长王俊凯。

 

这份真相的冲击令粉丝们一瞬没反应过来。

 

没几分钟，粉圈又开始喧嚣了：

“kswlkswl！！！”

“awsl一想到弟弟这样软软地对哥哥撒娇，我鼻血横流！！！！！！”

“哪个无良媒体造谣的相貌平平，我们小队长的天价颜也是你能嘲的？”

“我操，虽然看似很好磕，但是没人觉得….弟弟对面明明是哥哥，出事了哥哥却不出来帮他说几句话？？”

“是啊，弟弟还那么甜地叫哥哥，不过就是单相思，原来高岭之花也会有苦苦痴恋的烦恼，心疼死我了……”

“楼上别洗粉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不能第一时间澄清的。”

“嚯，还能有什么原因？他们几百年前就写好了命盘，他俩没可能的。”

“怎么说？”

“之前刚出道的时候有个采访问队长说觉得弟弟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孩，队长说要找也找个比弟弟长得更好看的吧，后来又有粉丝去开玩笑问弟弟他跟哥哥谁帅（毕竟组合两大颜担），弟弟笑了笑，说自己，又有人问哥哥，哥哥说‘什么，他说自己？那他帅他帅’。”

“呃……楼上的，我感觉我磕到了啊，这算什么命盘里的be？？？首先我们哥哥不是女孩，而且，就整段很宠啊。”

“扯什么，说到底他俩一看就不熟，如果不是人气双top，又在一个组合，他们就是妥妥的拉郎配。”

“为啥这么多wf闻着味儿就跑来了？”

“听我的，我不管，弟弟早考了驾照，车也买好了，但就是没开，一直蹭着哥哥的。最开始哥哥第一个考到驾照刚自己开车的时候，我记得有天弟弟坐在哥哥的副驾驶被拍到了，他当时还正好发了个微博，配图是车窗外的阳光，配字是‘今天不会融化了’，明显得要命，他就是喜欢哥哥啊，哥哥也宠的。”

“？走火入魔了吧”

“我看根本就是痴情弟弟跟真·高岭之花哥哥啦。”

“又吵，你们烦死了，在你们吵架的时候我早把弟弟喊哥哥的视频看了921108遍了~”

“.…..so？看出是假的了吗？”

“屁，比我活了二十年的岁数还真，我在视频里听见哥哥的声音了，被那个造谣是金主的声音盖住了，然后我的理工男友帮我除了下杂音，哥哥好像喊的‘宝贝’。喏，网盘自取。”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我好兴奋！！！”

“是双箭头！！！”

“而且感觉公司给的澄清的监控视频像是剪辑版的，因为哥哥那个宝贝后面的东西对不上，感觉什么被剪了？”

“对，到底是什么被剪了？”

 

 

组合的双top完全不知道粉圈的腥风血雨，他们此时正在公司的高层办公室接受严厉批评。

 

“能耐了，队内恋爱？”

 

一个高层把两人在监控里接吻的视频反复投屏给他们看。

 

王源脸皮薄，捂住了脸，他不敢相信自己酒后是这么个鬼样子。王俊凯倒是转头看着王源，那位高层甚至感觉这个平时看着最靠谱的队长在偷笑。

 

“咳……”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王俊凯没有接受到经纪人姐姐发送的端正态度信号，他一味沉浸在当时带王源出去的那天，那会儿王源喊他只看着自己时，他一个没忍住，就凑上去亲他了。“看着你呢。”他逗那小孩。王源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眼，醉得晕乎乎的，也被亲得傻乎乎的，只是一眼就被王俊凯炙热的眼神给烫着了，他一时之间脸上温度再度升腾了一倍，“别看了。”“为什么，刚刚不是还说让我只看着你吗？”“不看了不看了，没完没了的。”毕竟也不算绝对安全的私人场所，他不想一直产生跟王俊凯亲密的冲动。这时远处台上的驻唱正好唱起了新的歌，好像是《那女孩对我说》，他俩突然被静止了下来，很认真地听着……

 

“你们也算运气好，那人没接着拍。”高层又开始训话。

 

视频最后出现的那个所谓金主的声音实际是酒保的声音，他那时候来送东西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现在想来应该是被谁收买了蓄意搞他们的，好在对方只拍到了这里就被自己出于警惕给制止了，而公司也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买下了店内当天的监控。

 

公司本来就怕双top跑路，现在即便他们谈恋爱，其实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象征性地教育了一下就把他们放出去了。

 

“别再给拍到了。”经纪人姐姐反复叮嘱，“咳咳…还有，真的，收敛点吧。”今天来听训还特么的穿一黑一白的情侣装，胆子肥的很！

 

“知道了。”两人乖巧地应了声。

 

然后王俊凯拿出手机开始转发那条澄清博：只对队长撒娇的秘密被发现了[生气]

 

“……王俊凯你发什么神经，公司不是收了你微博号么？”

 

“你哥总有本事的。”

 

“.…..”

 

“走啦宝贝。”

 

王源一瞬恍惚，仿佛听见王俊凯在酒吧那天喊他宝贝，还给他唱“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仅此一句，还要附带上一句，“就是你。”

 

王俊凯当然知道，王源是许许多多人心中的宝贝，他漂亮，珍贵，动人，明明所有人就都该喜欢他，将他好好放在心上，但是能让王源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最希望是自己亲力亲为。

 

 

“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我又听出来了，哥哥对弟弟唱了一句‘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后面声音很轻很轻，还带着笑说‘就是你’！！！”

“你们都是什么神仙，怎么听出来的？！（不懂就问…）”

“因为看到弟弟在那边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笑了一下，甜死了！！我就开始研究……嗷嗷嗷，他究竟是什么美味小蛋糕啊，笑得也太可爱了(ノДＴ)”

“你哥说他是枣泥馅的。”

 

-FIN-

我的秘密

 

#交换身体梗

 

 

1.

 

王俊凯怀疑是自己看了几百遍《你的名字》的缘故，他的身上竟真实地发生了任谁听了都难以置信的玄学。

 

王源怀疑是自己太过好奇他死对头对于《你的名字》的热衷程度，以致他在偷偷摸摸地补完以后他的身上真的发生了跟片中无比相似的桥段。

 

如果说世界上只剩一个人会相信王俊凯此刻的遭遇……

 

那么那个人必然就是王源。

 

因为，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留余地的恶意捉弄，命运的齿轮连扭动的角度都精心计算好了，反正王源觉得它注定是不想让自己好过，然而…为什么偏偏是王俊凯！

 

“我为什么要跟那家伙交换身体！”王源绝望地望着镜子里取而代之的王俊凯的脸咬牙切齿。

 

 

2.

 

交换身体后简直就如同交换了无数个秘密。

 

连手头的手机都是那人的，周遭的物品全是王俊凯本人的附属品，偏偏王俊凯的躯壳里此时住着王源，王源无可奈何地盯着王俊凯那支设置了密码锁的手机生闷气，本来还想联系一下对方让他别轻举妄动，不许探究自己的身体以及生活中的一切秘密的，看来这会儿是没办法了。

 

烦。王源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想着等下遇到那人再交换。

 

有想着快点去找对方，却猝不及防地被那人的室友们搂着肩非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因为跟他们不熟，装也装不像，王源只得尽量保持沉默。一般在尴尬时王源就喜欢低头玩手机，于是他又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时之间他又忘了这是原主人的手机，毕竟是同个牌子，连密码锁都是设置的六位数，王源习惯性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解锁成功。

 

他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正要打开游戏消遣一下，可一眼望去那些软件都是陌生的排列方式，跟强迫症一样，相同颜色都整理在了一块，终于意识到什么后他猛地抬起头来……

 

该死的处女座。

 

“怎么了？俊凯你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位室友问道。

 

“哈，哈哈，没事。”虽然…但是……

 

那家伙手机的解锁密码为什么是我生日啊！！！

 

……这是我不小心发现的秘密，真的。

 

买完早餐后王源乖乖跟在王俊凯室友身后一起找位置坐，就发现自己的某个狂热追求者迎面朝他走来，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子想要回避。

 

这女孩非常难缠，还是跟她说不通的那种，自己明明每天都有在好好拒绝她但她从来不肯放弃，从早上的食堂开始“偶遇”到晚上的操场，不断地追随他黏着他，躲她是王源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件烦心事。如果自己是什么大明星，这个女孩应该是私生饭那种级别吧。想想就可怕。

 

“学长，你有看到王源吗？”那个女生轻巧地上来搭话时王源才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王俊凯，他松了口气，慢慢把身子转回来。

 

对，至少在现在，他不是王源。

 

“没呢。”王源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就感到一阵不明所以的怪异。

 

他的大脑停顿了片刻。

 

这本就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做出的反应不是很听从新主人的话。

 

王源很明显地感觉到在跟女生对视上的一瞬，他很确切地产生了一种自己以前不太会对对方产生的情感，那是一股强烈的敌意。就算女生再讨人厌，他自认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在她没有做得太过分时也不会有这种仿佛是浑然天成的敌意抒发，最多也只是烦躁和厌恶。

 

感觉自己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喉头有把难以言状的火在烧，怎么身体就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这么一种排斥的姿态呢。

 

王源愣了下。

 

王俊凯很讨厌她？

 

“啊我找到了，王源学长在那边！”女生的音量因为发现目标后的欣喜而放大了一倍。

 

随着她的提醒，王源的精神也跟着高度紧张了起来。

 

总算找到那家伙了。

 

他往那头望去，发现占据着自己身体的那人也恰好在看着自己，于是“王源”顺理成章地向他走来，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也为他们交换身体这种灵异事件感到无语。

 

可偏偏，王源看着自己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时，他的耳根开始无师自通地发烫，刚刚还被女孩变得冰凉的情感一下热乎了起来，体内的血液都渐渐回温，继而紧张又急促地加速流动。他的脚板倏地开始发麻，通电一般，连手指都不太灵活了，更可怕的是，在这个自己都跟不上也理解不了的身体反应中，他的胸膛处，那颗属于王俊凯的心脏跳得太快了，他若闭上眼一定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热烈又用力。

 

看到“王源”的第一眼，身体就开始自然而然地作出这种剧烈的反应。

 

结合前面的手机密码跟看到自己追求者的反应相对比，王源貌似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这使得他更开不了口讲话了。

 

……王俊凯好像喜欢王源。

 

完蛋，王俊凯喜欢王源。

 

 

糟糕的秘密。

 

 

3.

 

坐在教室里，王俊凯听课都没什么心思了，他又忍不住用左手手掌轻轻包住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右手手腕，然后啧啧感慨，瘦，实在是太瘦了。

 

已经换回来的手机在抽屉里突然亮了屏幕，他垂眼看了一眼，是王源让自己别耽误他的大好前程，还反复声明这节课的重要性，催促着自己快点给他记笔记，他的笔记本不能因此“断更”。

 

切，这小混蛋就是想指使自己给他做事吧。

 

手机换回来了，桌上的笔记本封面倒还是写着“王源”的名字，字可真漂亮，像人一样。

 

像人一样……

 

王俊凯又戳了下自己此时的脸。嗯，很软。他不假思索地又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嗯，很软。就跟想象中一样。

 

手机屏幕又亮了。

 

他都没看内容，直接往斜后方望去，就看见王源顶着自己的脸炸毛的模样，原来自己生气的神情是这个样子的，又诡异又新奇。王源见他毫无顿悟之意，便夸张地对他做着口型：快！记！笔！记！

 

貌似还有话外之音：别沉迷老子的美色了！

 

一想到这，王俊凯便不动声色地笑了，然后不慌不忙地翻开王源的笔记本细细观赏了起来，前面几页都字迹工整的，怎么到了某一页…看到内容后王俊凯的眼睛都由于惊诧而微微撑大了些，他有点口干舌燥。

 

满满一页写着“王俊凯”的名字。

 

不会吧。

 

他难道……？

 

王俊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一心想着自己不会是撞破了王源的秘密吧。

 

他怕王源还在看他，他又强装镇定地往后再翻了一面。

 

最后无奈地笑了出来。

 

原来紧接着的就是满满一页“是猪”了。

 

唉，自己在想什么呢。那小混蛋怎么可能。

 

 

幼稚的秘密。

 

 

4.

 

半天过去了，身体比想象中还要快地换了回来。

 

简直就像一个玩笑一般。

 

竟无需历经千辛万苦也不必请教神婆什么的各方途径就能轻松换回身体。

 

王源松了口气。

 

没发现吧。应该没被发现，那家伙那么迟钝。

 

王源在换衣服时没有立马把衣角拉下来，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腰恻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对着那处纹着的某个名字摇了摇头。没事，才不会被那么迟钝的人发现的。

 

 

几个月前，王源总觉得自己腰恻那处因为意外而留下的伤疤有些碍眼，想着是否要用什么方式去掩盖它，使带着一点点伤痛的回忆变得美好一些。

 

他想到了校外新开的纹身店，就在巷子深处，很隐秘很安全，完全可以寄托自己的秘密。

 

他毫无犹豫地走进了那家纹身店。

 

带着一点点叛逆。

 

“要纹在这儿吗？”留着一头利落短发因而总感觉行事作风也很利落的店主笑着问他。

 

“对。”王源指着那条伤疤说道。

 

“要纹什么呢？”对方问。

 

“……唔。”完蛋，来之前竟然没有一点主意。

 

“我这里有图案可以选哦，不过这个疤痕的长度的话，感觉纹一个名字还挺合适的。”

 

“名字？”

 

“对啊，比如，喜欢的人的名字。”对方调侃地对他眨眨眼睛。

 

“这样啊。”王源倒是有在认真思考。

 

关于在自己身体上留下喜欢的人的名字。

 

带着一点点动心。

 

“那请你帮我纹一下KarryWang吧。”

 

便宜你了，笨蛋。

 

 

这才是王源最大的秘密。

 

 

-FIN-

 

一点点动心绝不是指对王俊凯只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只是对于纹他的名字这件事有在动心。至于对那家伙的动心，早就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程度也不得不说，若是要与那人对自己的相比，那必然得以不肯服输的姿态去迎战的。

金主/破镜重圆

我来迟了……

十九

 

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回学校停电，提前放了晚自习。

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基地，那天晚上，他们躲在那里偷偷接吻，年少的热情与爱意都涌动在唇齿之间，月亮的清晖是头顶一盏灯，照亮私密的少年心事。

当王俊凯的手搂住自己的腰时，王源突然感觉不远处有一束光在乱窜，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巡逻老师的手电筒！

王俊凯冰凉的嘴唇还在他唇瓣流连，带着体温的手指仍握住他的腰，一点慌张也看不出。

“喂。”王源小声地用气音在王俊凯耳边提醒，“到树后面去，有老师来了！”

“那又怎么样？”王俊凯语气带着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又在他下唇咬了一口，故意说，“让他们知道好了。”

“你——”

“好啦好啦，知道了。”

 

幸运的是老师的手电筒只是象征性地随便扫了几下，并没有走进小树林来，很快就离开了。

王俊凯把王源压在粗糙树干上，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玻璃珠子一样。他邪邪笑起来，现出两颗尖尖虎牙。

“胆小鬼。”

“你就真的不在意吗？”王源被他笑得片刻心动，半秒后才又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家知道了会怎么样？”

“为什么想那么远呢，大不了我硬扛呗，反正我不会让任何人拆散我们的。”

“这能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怎么就不能？我爱你，你也爱我，这不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

“不对。”

“什么不对？”王俊凯皱起眉。

“时机不对。”王源抬眼看他。

现在不是稳妥的年纪，在一起不稳妥，向家里公开更加不稳妥。王俊凯的大好前程，他们之间曾设想过的长长久久的未来，都可以被此刻羽翼未丰的爱情摧毁。王源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太年轻的感情，注定要遭受更多的动荡和变故。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喜欢你。”王俊凯说，“现在，这一刻，就很喜欢你。所以我藏不了。”

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

我们已经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未来？未来那么远，不必此刻去想。

 

 

地铁上一路咣当咣当，王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坐到终点。

 

“小情人？金哥，你说的是哪一个啊？”

 

年少时王俊凯坚定的声音犹在耳畔，却有更多嘈杂的声响横生，混着电流音在脑海中回荡。

 

“能有什么特别，玩玩嘛。”

“有那么点儿私人恩怨，报个小仇罢了。”

……

 

王源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大学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也一脚踏进了娱乐圈，见过不少场面，当然明白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里说的话都是七分假三分真，何况又是生意场，人人都戴着面具，你来我往施展功力，逢场作戏个个高手，谁认真谁就输了。

可原来听见熟悉的嗓音用这样轻佻的语调与别人谈论自己，心里还是会不好受。

当年会坚定说爱的人，也会被时间冲散的——不，与其说是被时间的海浪冲散，不如说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两人心间已经一块块垒起墙壁，恐惧是水泥，猜疑是沥青，筑成看不见顶的通天高塔。被这高塔关住，一眼望不见彼此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少得可怜。

 

王俊凯是会记仇的人。

不，说是记仇可能不太合适，只是从前的经历，无论是好是坏，他通通会记在心里，也正是这样，他同样是个长情的人。

所以王源明白，就算再怎么假装忘记，他也不可能不在意当年所发生的事。

分手是王俊凯提的，决绝到将过往一切撕碎，狠得仿佛从未爱过。他们分开得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和平。但那不是王俊凯的错，王源承认自己早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已经失去力气经营这一段争吵多于亲吻的感情。而造成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他自己，无论是有关于沈心语还是有关于他的家庭变故，这一切与王俊凯毫无关系，他依然是从前那个令人着迷的他，变了的人是自己。

自己才是结束这段感情的罪魁祸首。

所以王俊凯当然是有理由恨他的，甚至王源确信他至少曾经真的恨过，否则以王俊凯的性格绝不会远走异国都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正因如此，无论王俊凯是出自什么原因、为了什么目的和金亮说了那些话，无论那陌生的字字句句有多不像是从他那双金贵薄唇吐露出来的言语，王源都无法将这一部分的真实排除在外。

 

“报个小仇罢了。”

 

是这样吗，为了报当年的仇，为了捡起那些在年轻得尚未长出盔甲时在他面前片片剥落的自尊，才会在王源以为一切走到尽头时又从国外回来，将早已远离他世界的自己强行带回去，才会说出“不如欠我的”那样的话，冷漠又残忍地将两人本来就贴着地平线的关系抛落到漆黑的崖底，让他们连怀着恨意的“前任”都做不成，要以王源最不齿的方式，将他们之间变成充满铜臭味的“包养”关系。

那时候的自己可以把他当作一个与生活毫不相干的路人，当作各取所需的合作伙伴，当作拯救他于生活重压下的恩人，当作偿还往日情分的债主，甚至当成自己向上爬的阶梯，让他成为一面照出自己内心最阴暗角落的镜子。

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呢？

 

为什么后来就开始天真地期盼那些温柔是真的，关心是真的，抚摸与拥抱是真的，开始以为他们还能找到掩埋在深处的心动。为什么会以为过去能重来，破碎的关系也能修复如初，以为白纸揉成团再摊开依旧平整崭新，不留痕迹。

凭什么，太贪心了不是吗，在经历那么多之后，他怎么还能妄想着对方会不计前嫌，会悄无声息地抹平曾经的伤痕，饮下苦痛回到他身边。

不会的，这些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吧。

明明当初在那个逼仄的出租屋与王俊凯纠缠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走到这一步，往事再不可追了。

偏偏后来又忘了。

 

王源回忆起王俊凯钱夹里那张合照，仔细想一想，他真的认出了自己吗？那个大熊的玩偶衣和头套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又怎么可能会被认出来呢？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更或者，只是为了纪念那个平安夜与某位女孩共进晚餐。怎么都有可能，“留恋前任”也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出了站，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王源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医院。

 

欧式建筑坐落眼前，明明救死扶伤的地方，这里装潢得未免太过富丽堂皇，好像里面住的不是病人，都是移动的钞票。

 

金钱堆砌的施舍，总是让人那么难以拒绝。

也是真的巧，这医院正是沈心语躺着的那一间。

 

那个曾经害他百般痛苦的人，如今不能说话，不能动，即便刀插在心口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可突然间，王源却觉得万千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所有的戾气都浓缩到这个时过境迁的起点。

他想要发泄，想要去恨，去不顾一切地报复。

报复才是痛快的，这个摧毁了他的青春摧毁了他的爱情，又让他此刻再一次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凭什么堂而皇之躺在那里，用着他在王俊凯那里拋低自尊才换来的钱，她有什么资格。

 

王源捏紧了蛋糕盒子上精致的缎带，在手指上勒出条条痕迹。

 

 

从小到大，他常常被夸赞善良，就连自己也会这样认为。

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却不知善良也会杀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曾坚信不疑的“善良”会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这里变成一把能转弯的利剑，转头刺向他和他最爱、最想保护的人。

他自信过头，以至于无可挽回时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是挡不住的，不仅挡不住，还三败俱伤。

 

 

王源在护士站登记完信息，满脸阴翳地推开病房的门，正巧碰上护工在给床上的病人翻身擦背。

 

那一具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年轻女孩的模样，干瘪，瘦小，骨骼嶙峋，脊背上布满长年卧床导致的褥疮，令人不忍卒视。

王源转过脸，白色墙面上那只钟不知疲倦地向前走，滴答滴答，是流逝的时间。

 

等护工料理完，朝他打了招呼走出门，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王源走到床边，却突然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病床上的女人，浑身插满管子，皮肤苍白，眉毛浅淡，乌青的眼皮下瞳仁毫无波动，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这样看着她，王源几乎要忘记这个人当初也称得上清秀。

 

她已经是这副样子，恐怕一命呜呼反而是解脱，何必要再好心送她一程。

而充斥在脑海中更多的念头是，其实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这些念头像丛林一样密密麻麻朝王源压来，从天而降的枝桠与树叶，遮天蔽日，四处横生，穿破所有秘密和伪装。

 

对，他本就不该把所有因都推到别人身上，无论沈心语出不出现，有没有毁掉他的人生，她归根结底都只是一个旁人，一个过路人。

在他的爱情里，主角只有他和王俊凯两个，会影响到两人之间感情的，只有他们自己本身。其他人不是变数，只是路上一颗绊脚石，他摔了跤，跌了跟头，对石头破口大骂是没有用的，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没能看见它。

 

王源在病床边坐下。这是一个无比压抑的地方，空气中流动的消毒水味道几乎令人窒息，叫他无时无刻不回想起那一日黑暗冰冷的江水。

然而此刻，王源竟然认为这是件彻头彻尾的好事，他焦躁的心在沉重的往事面前终于变得安宁。

有因就有果，他既然种了因，就要受得了果。

 

更何况……

 

更何况，也有一半可能，是卢培霖小题大做，而自己庸人自扰呢。

王俊凯真会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王源自认对他无比熟悉，百般了解。

或许是他“小人之心”而已，或许那真的不过是酒场三五句玩笑话，尽管他对成为玩笑的主角感到不快，但那是背着他说的话，是本不该进入他耳朵伤害到他的话，也并非当事人本意。况且王俊凯确实成功拿到了《通天》这个项目，还让他做了主角。

如此看来，这个金主也够仁慈了，还要他怎么样呢？说把他这个情人借给金亮“玩玩”，也还没到那一步不是吗？万一后来王俊凯根本就没有答应呢，万一金亮也只是说说而已，项目合作本就水到渠成呢。难道他一个“情人”，还能成为大老板们谈生意的筹码吗？

 

 

 

王源在医院枯坐到太阳落山，月上柳梢，才沉默地抹了一把脸，拎着那只沉甸甸的手工蛋糕离开。

 

 

没有想到的是，他拖着一身冷汗走到家门口，竟然遇上一尊凶神恶煞的大佛。

“……王俊凯？”王源一愣，尽管此刻看到这个人让他心头仍旧隐隐作痛，口鼻发酸，他却强忍下来，佯装笑意，“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王俊凯脸色极差：“你去哪儿了？”

“我……”王源顿了顿，终究还要自尊和体面，不想被他看出什么，“见了朋友。”

“哦，什么朋友？”王俊凯目光一凛，“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朋友，让我站在这破门前面等了你三个钟头！”

王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破锁，什么破房子，非要住，你是不是天生喜欢找罪受！”

这回王源听明白了，是这密码锁的按键又一次不灵光，只能用自己随身带的备用钥匙来开。

 

也不知道是什么触了王俊凯的逆鳞，让他今天心情差成这样，因为门打不开就气血上涌，破口大骂，偏偏不打电话给他，也不去找锁匠，一个人在这里火冒三丈。

 

“说啊，什么朋友？！”

王源心情也不好，拿出钥匙开了门：“可以先进去再说吗？”

“好啊。”王俊凯一把推开门，又重重用脚踢上，猛地将还没站稳的王源逼到紧贴墙壁，手里的蛋糕盒在墙上磕出一声重响，“现在可以了吗？你说啊，和谁？何佳薇？你他妈到底还是喜欢女人是不是？说话啊？”

 

他想起几小时前一路辗转至他手上的那些照片。有豪华的酒店走廊，也有深夜的保姆车前，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娱记拍了角度极其暧昧的照片，传到EK，主角是王源，稍微懂点事的人都知道不能擅作主张，于是一路往上，最后交到了王俊凯的手里。

什么意思？

传绯闻还是谈恋爱，让他演电影，上综艺，捧他上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看到这种东西？

为什么没行程安排的时候还要和异性在酒店见面，做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他可是金主，还没权利掌握王源的行踪吗？

 

王源一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王俊凯两颊不正常的红，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喝酒了。”

“怎么，觉得我不清醒吗？”

王俊凯确实觉得自己不清醒，连日来的重重压力让他甚至变得狂躁，变得不可理喻。每天在金亮面前装孙子，又瞒着父亲打点上面关系，他已经恶心得快吐了，幸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让他能喘口气，偏偏王源这时候又来给他添堵。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王源与何佳薇之间大概率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是过去太痛了，痛得他十年怕井绳。

那些东西是蛇，是针，又细又长，在他以为已经痊愈的时候，就伸出来扎他一下，咬他一口，他对这熟悉的痛感应激障碍，过分警觉，往事溢出，翻江倒海。

他永远记得，那位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女生曾用楚楚可怜的语气，让他放了王源，放他自由。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坏人了吗？

 

他喘着粗气，抓住王源的上臂，却眼尖地看到他衣袖上那枚忘记撕掉的、医院为探病访客标记的贴纸，表情立刻变得扭曲狰狞。

他难以置信。

这间医院，偏偏又他妈是这间医院！又是沈心语！

 

他死死地盯住王源，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几年他好像只有外表变得成熟稳重，内里却一天比一天偏执。他怎么不心疼王源，这个人本该拥有多么璀璨的人生，只要想到他受过的苦，王俊凯的心每一天都疼得要裂成几瓣，可那疼比起恨来呢——要对着爱的人谈恨，他不可怜吗？

他恨王源，更恨沈心语，恨他们之间的纠葛，又忍不住嫉妒，甚至就连那些痛苦他都嫉妒，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时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是他呢，王源会怎么做，又会不会握住他伸出去的手？

一定会吧，他深爱的王源是多么乐意做一个慈善的救世主，自己也只是被怜悯施救的对象罢了。

 

“王源，我真是小瞧你了，原来不仅敢在我眼皮底下有新欢，还旧情未了。”王俊凯冷笑，言语如刀。

 

“你说什么？”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王源错愕地看着他，睫毛轻轻颤抖。

那盒装满他真心与真意的蛋糕被撞凹了一角，此刻在他手中重如千斤，几乎要拎不住。

 

字字句句戳在肺腑，凿穿血肉。王源看着面前的人，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难道你刚才没有去医院看那个女的？”

“是，我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王俊凯一脸阴沉地看着他，死死箍住他的肩膀，“你他妈当我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王源愣住，下一秒，熟悉的气息涌来，王俊凯竟然低下头，暴怒的野兽一样张口咬住他的唇。

他感觉不到这是接吻。

唇齿间痛感加剧，血腥气味浓重，王俊凯暴力地压住他手腕，这人力气太大，王源一疼，疏忽松了手，蛋糕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如同他的一颗心，沉沉坠地。

 

那是他亲手做的蛋糕，亲手用巧克力酱写的字，现在它们还完好如初吗，还和过去一样吗？

迟到了那么久的蛋糕，原来终究是没有意义的。

 

鼻间被酒精的气味弥漫，王源用力挣开醉酒后力大无穷的人，气息还未平稳，越过王俊凯肩膀，他看见后面高台上搁置的日历，今早起来被他翻到崭新一页，九月二十一号。

是他的生日。

王源对着盛怒中的男人惨然一笑，唇角滴着血，与白皙肤色相衬，如此刺目。

“其实你就是不会再相信我了，对吗？这一段日子以来，其实你根本没有哪一天是真的相信我，不是吗？”

还以为有过变化呢，还以为自己真有那么令人难忘，原来还是自作多情了。

他缓慢地伸出手，覆盖在王俊凯握着他肩膀的手背上，温温热热，好像从未褪去温度。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一定会怀疑我，一定会让自己生气，与其这样，何必呢？”

如果只是为了找人作伴，大少爷找谁不好，何必呢？就为了报复吗？

“王俊凯，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王俊凯目光阴狠，手背上的温度正灼烧着他。

王源变了吗，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秀的眉毛，黑曜石般明亮无畏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饱满的嘴唇。比起最好的十七岁，他变的只有愈发精致的脸型和长高的个子，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回那时候呢，为什么没有时光机，能让他们再重来一次呢，如果那样，他一开始就会带着王源走，而不是放任事态变成如今这样，他和王源敌人般对峙。

 

明明前些天还像是恋人一样纠缠在床上说爱，他还记得王源额角流着汗，呼吸不稳地被他哄骗着说“我爱你”的样子。

多么漂亮。

 

但他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

没错，王俊凯终于想明白，他放不下王源是真的，对过去始终无法释怀，也是真的。

当初那些事其实从来没有被解开过，在他心口上打了死结，只是重逢后过于澎湃的心动像湍流的江水一样欲盖弥彰地淹没了它们，一旦退潮，就又显露出丑陋的形状。

“对不起？”王俊凯冷笑一声，“所以呢？”

 

“你只是想报复我。”

王俊凯被怒意冲昏头脑：“是又怎样？”

 

亲耳听到他承认，王源瞬间觉得鼻子一酸，眼前开始模糊。他承受过很多种痛了，以为早就无坚不摧，可是怎么还是没有习惯——非但没有习惯，在王俊凯面前，他简直不堪一击。

 

“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我接受。”

王源一下午坐在医院翻来覆去地想过，最后也只有这一句。

 

恨有什么杀伤力，爱才有。

 

当初王俊凯说出想要包养他的那些鬼话时，王源只觉得恨，觉得屈辱。

可王俊凯向来聪明，当然明白，在王源铜墙铁壁的时候，怎么伤得到他，怎么能如愿以偿？恨怎么够，屈辱怎么够，报复是要“将心比心”，是要让他感受相同的痛苦。厚厚的盔甲要卸下，伪装的防备也要卸下，坚硬的外壳通通剥除，最柔软的那一颗肉做的心，才是复仇者瞄准的靶心。

他要的不是恨，是爱。

 

其实大可不必费尽周折，王源想，一直以来，我也想把我能还的，全都还给你，只是并非这种方式。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报复成功了，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告诉你我确实还爱你，所以甘愿让你将我爱你作为伤害我的工具，你会开心吗？会满意吗？

王源舔了舔破损的嘴角，血腥味令他无比清醒，他忍住眼底的湿热，狠狠握紧了拳头。

 

好痛啊。

原来他还是自私的，他自私地想，如果当初在两人留有余地的时候抽身多好，沦陷是自作自受，卢培霖也提醒过自己，可他没听。人人说王俊凯花心，说他不认真，说他只是玩玩，可他不信啊，他的王俊凯，真挚赤诚，从来一片真心，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王俊凯。”王源沉沉念出这三个字，“剩下的，我想办法加倍还你，可以吗？”

沈心语的治疗费，她父母的赡养费，都是人民币，明码标价，怎么能用别的东西还，钱要用钱抵。

现在的还法，从一开始就不对。

 

“对了，这个，给你。”王源递过来一张碟片。

王俊凯赤红双眼，看到那张专辑的封面，登时瞠目欲裂：“你连这个都不要了？”

“不是我的那一张。”王源看到他的反应，心口又是一阵痉挛的痛，“这是何佳薇在日本淘到的，托我转交给你，作为她送你的生日礼物。”

王俊凯一时怔住。

 

“还有这……”王源看了一眼地上的蛋糕，苦笑一声，“算了。”他环顾四周，仿佛空空荡荡，这房子也是王俊凯的，从来不是他的家。

 

原来他和王俊凯，还是重建不了他们的巴别塔。

 

 

“王俊凯，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算我求你。”

不要让我们之间变得那么难看，保留一些美好供我回忆吧，好吗？

 

王俊凯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耳边回荡着沈心语抽泣的声音，如同噩梦里的厉鬼。

你放过他吧。

你放过他吧。

“你走吧。”王俊凯一字一句说。

 

王源闭了闭眼，平稳住呼吸，这才转过身。

“生日快乐。”临走之前，他只说这四个字。

 

大门轻轻关上，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每天早晨他出门离开家一样，动作温柔小心。

王俊凯浑身发烫，站在空落落的客厅，后知后觉。

他竟敢真的就这么走了，他凭什么就这么走了。

 

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上，上面印着粉色的花体英文，王俊凯沉默了半晌，才走上前去，缓缓地蹲下身来，耐心地拆开那些毫不配合的缎带。

 

那是一个蛋糕，已经被摔得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奶油坍塌，惨不忍睹。上面有几行破碎的咖啡色小字，非常模糊，很用力才能勉强辨认。

是非常普普通通的几行字。

 

to俊凯：

天天开心。

源

 

歪歪扭扭的字体，瞬间刺痛他的眼睛。

 

 

TBC

十八

 

“源源。”

 

低沉的嗓音念这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珍惜和温柔。这本该是再也不会从这个人口中吐出的称呼，久违得如同年少时期遥远的歌谣。

少见的眼泪就因为这两个字突然止住了。

王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鼻头泛红，眼角一滴未干的水渍不声不响地滑落进汗湿的鬓角。

 

“不生气好吗？”王俊凯又重复了一遍，伸手帮他捋了一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热恋情人。

王源抿起冰凉的唇，小幅度地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生气吗，他本来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委屈罢了，本来就是全凭这位少爷随心所欲不是吗。

 

“我怎么敢呢。”王源低声道。

 

两人靠得近，他再小声，王俊凯还是听见了，被呛得动作一僵。王源似乎也看出来了，又服软似的去抓对方的手。王俊凯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他在那人掌心中摩挲了两下，试探着问：“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王俊凯立刻否认掉，“你不用担心。”

王源听罢便垂下眼，王俊凯紧锁的眉宇终于舒展开，低头朝他泛红的眼皮吻了下去，轻柔得如同一朵降落在那里的蒲公英。

 

 

现实中风平浪静，但网络里的绯闻却甚嚣尘上。

粉丝们不知道怎么，又重新翻出了风雨十洲官博很久之前发布的那条杀青vlog，并且“神通广大”地从一个非常模糊且短暂的镜头中，发现角落里一个女孩正在向身边的男孩子讨教武打戏的动作。

穿着戏服的男生显然是扮演穆朝的王源无误，女生穿着私服，连帽衫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根本看不清样貌，然而粉丝们偏偏不肯放弃，循着蛛丝马迹找出了当天各路女明星的机场图，随后准确锁定了何佳薇。

 

自始至终，官方都从未公布过《风雨十洲》会有何佳薇参演，这本身更是导演设定的一个小惊喜，因此即使她是自带热度的综艺女王，发布的花絮视频中也都从未有过她正脸的镜头。

 

谁也没能想到会有这一出，神秘面纱提前揭开，惊喜被破坏了不说，CP粉们纷纷像过年了一样，编出大段大段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认定他们在拍摄电视剧时就早已互生情愫，才会一起接了《心动备忘录》这档节目。

 

然而有吃糖吃得不亦乐乎的，自然也有气得牙痒、恶言相向的。何佳薇再怎么“综艺咖”，也是出道几年、有一定粉丝基础的女明星，而王源，不管长得多帅、在节目里表现得有多苏，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新人——没粉丝，没地位，没作品，这时候炒出绯闻来，还不就是吸血上位吗？

再说，《风雨十洲》自始至终都不曾官宣过何佳薇的角色，就更加令人猜疑了。那视频里又看不清脸，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穿着她同款的不知名小演员，正在和王源搞暧昧？

 

谣言愈演愈烈，眼看就是对王源不利的形势，结果却峰回路转，网上突然横空冒出来一张王源在《风雨十洲》片场的生图。放图的那个人是卢培霖的粉丝，估计是当时在剧组探班时偶然拍到的。

照片里王源还没有换上戏服，身上穿一件深蓝色针织衫，宽大的领口边缘露出一线打底的白色T恤和精致的锁骨；阳光将他的头发晒成温柔的栗色，黑葡萄般的眼睛无意间瞥中了镜头，唇角微微翘起，简直是勾人心魄的弧度。

这张照片一经发出就被疯狂转发，“少年感”，“阳光帅气”，“无辜的性感”，总之一批路人颜狗纷纷倒戈，什么好听的词汇都扑面而来，后来各路营销号自然也跟上了节奏，对他的颜一顿猛夸——这就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金牌经纪人的手笔了。

 

总之，短短几天里，王源就这么以他本人并不愿意的方式火了一把，王俊凯自然对此颇有微词，但他没再问出之前短信中那样毫无水准的话，顶多在造访公寓时黑着一张脸，看上去没兴致的样子，又偏偏不肯走，做的时候还会逼迫王源开口说爱他。

“我爱你。”

王源只有在背过身的姿势中，才会乖顺地说出这三个字。

其实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字眼。

爱啊。

在床上说的话没人当真，他也能坦然承认。尽管那么累，但爱是他对王俊凯真实存有的东西。

他只是不敢在袒露心迹的时候被王俊凯发现自己眼神中无法掩饰的真实情绪，他怕那些东西会过于锋利，过于刺目，让对方感到负担。

王俊凯对他有所保留，他也理当如此，而不是狼狈地丢盔弃甲，被他透视得一干二净。

 

 

周五晚上王俊凯没说要过来，王源正好也免去向他“请假”的步骤——因为《风雨十洲》剧组在这天组织了一次聚餐。

这是王源进的第一个正经的电视剧剧组，就遇上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大家的感情都比较好，拍摄时期氛围就很不错，结束后更是隔三差五会在群里交流，聚会的事秦导已经说了好几次，没想到杀青后这么久才终于逮到大伙都有空的时间点。

 

晚上王源稍微提早了一些出发，他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却在通向包厢的走廊撞见一袭长裙的何佳薇。

他略微有些惊讶，毕竟何佳薇是客串出演，并没有加入他们的群组，王源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次聚会她不会出席。

“王源。”女人笑着朝他打了声招呼。利落的短发配上长裙也不显得违和，反而在妩媚中平添一股俏皮，倒是赏心悦目。

何佳薇大方得体，笑言是听说王源在，才“特意过来”，王源连忙摆手说折煞我了，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对方显然是看秦导的面子赏的脸。

 

再遇到何佳薇，王源难免要想起之前那通被王俊凯搅得乱七八糟的电话，现在回忆起来他都觉得脸上发烫。然而对方看上去并不在意那天的事，应当是没有听出什么奇怪的语调来。

 

“对了。”进包厢之前，何佳薇突然叫住了王源，“其实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来着。”

王源有些诧异：“什么事？”

何佳薇低下头，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CD：“这个。”她顿了顿，“明天不是Karry生日嘛？我不巧有工作要飞西班牙——我不喜欢提前送礼物，也不喜欢后补，正好今天遇上你，就拜托你帮我个忙，到时候把礼物转交给他啦。你明天应该能见到他吧？”

 

她的声音突然间飘渺起来，王源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那张CD的封面，如同恍了神，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哦，”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何佳薇便解释道，“这是个挺小众的乐队来着，其实我也没听说过。你感兴趣吗？当初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王俊凯就一直在找这个，好像是他们挺早期的一张限量碟，特别难找。没想到我上个月去日本拍广告，无意间淘到了！正好我还犯愁不知道送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他……”王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目光从CD转移到女孩的脸上，“他读书的时候，一直在找这个吗？”

“是呀！”何佳薇道，“到处找，还飞到别的国家去找，简直跟疯了一样，我先前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呢，像个追星族，哈哈，真是颠覆人的想象……”

 

王源定了几秒，才伸手接过那张碟片，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放心，我会好好帮你转交的。”

“那就多谢啦！”

 

他们来得早，等了几分钟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进来，包厢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卢培霖来的时候有些迟了，他戴着顶鸭舌帽，看上去精神状态已经比前阵子好了很多。王源左右都已经有人，他只能坐到另一侧，但目光却频频投过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但王源此刻却没有心情理会。

 

菜都上了桌，酒也一瓶瓶开了，在玻璃杯中冒着细小的气泡。

王源被编剧老师敬了一杯酒，他仰头喝了，仍然被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于是只能慌忙道歉，对方当然也并不在意。他皱着眉头坐下，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被何佳薇给他的那张CD牵引和掌控，好像它发着烫，会灼坏他的皮肤一样。

 

这张极其稀有的碟片封面平平无奇，一片绿草地和万里无云的蓝天，那是乐队的吉他手在背包旅行时随手拍下的照片。

这张碟片，王源是见过的。

——不，与其说见过，不如说，他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至今仍珍藏在他的抽屉中。

 

那张CD只收录了两首歌，主打的那一首，他在和王俊凯分手后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只要稍有安静下来的时刻，主唱混乱而嘶吼的声音就会在他脑海中回荡。

现在，这段旋律又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播放起来，如同一只拥有实体的手，拉着他回到那一年。

 

那是一个不太普通的星期五，尚未成为恋人的他和王俊凯头一次逃了下午的课，兴奋地乘大巴去城郊公园的音乐节。

 

年少时的夏天好像总是很热闹，草地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摊位上卖着手工艺品和冰淇淋，甜腻的香味在鼻尖化成一个不痛不痒的喷嚏。欢呼声与音乐声一同响彻天际，他们喜欢的乐队站在台上唱歌，炽热的灯光在身后亮起，好像从悠长的夏日白天升起烟火。

他们一起兴奋地举起手合拍子，少年嶙峋的手腕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由彩色绳子叠加串成的手链——那是刚刚在小摊上买的手工品。

 

主唱即将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位在脑后扎着一个小辫子的吉他手正巧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下一秒，王源看见站在他俩前面的两个漂亮女孩突然侧头接了个短暂的吻。

就在这一刻，王俊凯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仰起线条好看的下巴，大声地合着鼓声的节奏，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

"Demolish the wall!"

Demolish the wall!

 

王源转头看了身旁的男孩一眼，少年眼中燃起热烈光芒，他张着嘴呐喊，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此刻的青春年少，好像拥有无所不能的力量。

 

他记得他们是如何兴冲冲地排队去买乐队的签售专辑，其中有十张是乐队独家刻录的限量版，收录两首从未发行的歌，简单来说，需要抢。王俊凯就这么拉着王源的手奔跑在绿色的草地上，无畏无惧地冲过人群，抢下了珍贵的一张。

 

可惜的是，后来这支原本就很小众的乐队依旧没有火，没能唱到大街小巷。自从主唱退出，选择去做自己的小生意后，它就十分世俗十分普通地黯然解散了。

青春的回忆仿佛总要留下一线遗憾才叫人记得，就像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热烈的蝉鸣，那样炽热的白日烟火。

那仅有的一张CD，最后留在了王源这里。

 

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直到他们分手，王俊凯竟依然对这个乐队念念不忘，甚至回过头来想要找到这一张限量的CD。

全世界只有10张，他明知道有多么难。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执着地寻找呢？

他为什么会长情到这个地步呢。

王源闭上眼，好像还能看见王俊凯在他身边高喊着“Demolish the wall”的样子，那么令人移不开眼的灵魂，他只在这个人的身上经历过。

 

 

这一晚，王源对敬酒的朋友来者不拒，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头都有点隐隐作痛。

他按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天气已经开始凉了，他从衣柜里选了一件舒适的白色卫衣，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后，也不禁朝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笑了一声。

毕竟他今天的计划，实在是有些幼稚。

 

九月二十一，这是王源即使不画在日历上也烂熟于心的日期。他收拾完便出了门，想了想还是额外添上一副口罩，打车去了一家蛋糕店。

 

一中门口，即使是休息日也依旧热闹非凡。可能是有补课，街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少年少女，个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梧桐树的掩映下聊着课业的烦恼和年级间流传的八卦，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落在自行车的篓筐里也无人察觉。

王源拐进巷口，那家蛋糕店在很显眼的位置，这天难得的门庭冷落，倒是合了他的意。

 

迈进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奶油的甜香，王源有点不好意思，店里的小姑娘却很热情，问他是要买蛋糕还是DIY，王源选了后者。

“是给女朋友做的嘛？”小姑娘道，“你可真有心啊！”

王源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尖：“……算是吧。”

 

关于DIY蛋糕，这也要追溯到高中的时候，那会儿一中门口的蛋糕店还不是这一家，不过也大同小异就是了。有一年圣诞节，也不知道是刮的什么风，班里的女生都跑去亲手做小蛋糕，尤其是有男朋友的，全拉着对象去体验了。当时王俊凯的同桌就是被拉去的那个对象，回来之后吹嘘了一番他那个小女朋友的烘焙手艺是多么的天上有地下无。

王俊凯当时挺不屑，什么烘焙手艺，不就是店员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按照步骤来嘛，谁还不会了。

然而捱到放学，他不知怎么又被同桌的话勾起心思，突然拉着与他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王源说：“不如我们也去做个蛋糕？”

看到王源脸上露出惊讶与忍笑并存的表情，他又立刻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迅速道：“我开玩笑的，我才没有——”

“去啊！”王源打断他，笑得眉眼弯弯，“其实我也一直挺想试试的，感觉很有意思！”

 

他们约在了周末，大小也算一次约会，两人还傻傻地憧憬了几天，结果呢——

结果当天因为沈心语的突然失控，一切都搞砸了。他没有办法，放了王俊凯的鸽子。

 

后来他想过再去一次，但王俊凯说不用了，于是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王源当然不认为今天自己为王俊凯做一个生日蛋糕，就能够弥补当年的裂痕，但他只是想做些什么。

将时光拨到最初开始产生隔阂的时刻，用最笨的方式，为他们逐渐无法挽回的关系，做些什么。

 

……

 

在蛋糕上用巧克力酱写好字时已经是下午了。王源看着最后的成品，心想自己着实是没有什么做蛋糕的天赋。他补救似的洒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小糖豆，横看竖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将东西装进盒子里——不管怎么说，至少味道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可是守着烤箱看温度看时间的。

 

摘下店里发的围裙，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王源才发现卢培霖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有些奇怪，又想起昨天晚上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于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卢培霖沉默了一下，才支支吾吾道：“……见面说吧。”

 

两人约在距离一中不远的一家咖啡店，王源先到，选了个角落靠窗的位子，有几棵绿植挡着，不太引人注目。

没多久卢培霖便到了，与只戴了一副口罩的王源不同，大明星可谓是全副武装，从头发丝包到脚趾头，连王源都看不出他是谁。

“要不要这么夸张？”王源将点好的一杯美式咖啡推到他跟前，笑道，“你不热吗？”

卢培霖扯下口罩：“王源儿，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听到他凝重的口气，王源也收敛了笑容：“……怎么了，弄得这么神秘？”

“我……”卢培霖一狠心，“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和你说，但我毕竟吃过亏……你帮过我，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王源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他皱着眉，等待对方把话说下去。

 

虽然急于听到重点，但他还是耐下心来听完了卢培霖漫长的铺垫。

他和之前那个不知道算金主还是算女朋友的人彻底撕破了脸，卢培霖被她一脚踩到谷底，反而不管不顾了，毕竟那女人想要整他他也没辙，暂时又没力量反击，只能咽下这口气。他最近开始经常光顾夜店，结果偶然的一次，碰到了王俊凯。更加巧合的是，他不小心在卫生间的隔间中，听到了王俊凯和另外一个男人在洗手台前的对话。

当时卢培霖下意识地用手机录了音——尽管事后想想万分后怕，但当时的他显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因为王俊凯说出的那番话，关乎他的朋友，更像是指着他的鼻子，将他一脚踩进烂泥里。

他不是正经科班出身，在一脚踏入娱乐圈之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嫉恶如仇的大学生。

他把演员当成一个向往的职业，一份普通的工作，并且在这份工作中，收获了一份爱情。

然后他突然有一天知道了，这份爱情竟然是如此的肮脏。在那些人的眼中，他什么都不是。

他们什么都不是。

 

“王源，”卢培霖哑声道，“这个录音，我给你听一遍，听完就删掉，你知道，我也不想惹事……还有就是，你不要太激动，毕竟……我相信你都懂。”

沉默了几秒，王源“嗯”了一声。

 

他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手机和耳机。

开头是一阵嘈杂的电流音，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

那声音并不怎么好听，语气也令人讨厌，王源本该对这个声音没有印象的，可却在他说完一句话后，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是金亮。

是何佳薇曾说，最近总和王俊凯一起出入声色场所的，金亮。

 

那人在录音中，用他一贯的油腻腔调道：“小王总，我让你进这个项目，你把之前那个小情人借我玩玩，这不过分吧？”

几秒的空白后，王俊凯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依然低沉动听，带着三分纨绔：“小情人？金哥，你说的是哪一个啊？”

“哈哈哈！”金亮猥琐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也挺会玩儿啊。不过别的我也不认识，就是要上这个项目的那个啊，酒桌上见过的，叫什么来着——王源？”

录音中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电流音，片刻后，金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了，小王总不舍得吗？听说你很宝贝他，他有什么特别吗？”

“能有什么特别？”这一回王俊凯很快接上了话，语气中带着笑，“玩玩嘛。他这人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瞒你说，他以前惹恼过我，有那么点儿私人恩怨，报个小仇罢了。不然谁会和他玩儿。”

“哦？他胆子倒挺大……”

……

 

录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进度条走到最后一秒，王源镇定地看着卢培霖的手机屏幕，手指轻轻滑动，一言不发地按了“删除”，然后伸手摘下了耳机。

肮脏的记录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桌旁的蛋糕静静地看着他。就在半小时前，他用甜得发腻的巧克力酱，在上面写下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为了庆祝他喜欢的这个人的生日。

他卸掉了全部的盔甲，决定再一次拥抱的，他喜欢的这个人。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从咖啡店的窗外照射进来，几棵绿植的阴影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王源低着头，手指握成拳，脊柱强撑着，僵硬成一条直线，然后又缓缓地，缓缓地塌陷下去。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扯着它。

 

很痛。

 

TBC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十七

 

在何佳薇的印象中，王俊凯和金亮一直都不是一路人。

虽然她在圈内消息灵通，很早就听说EK和盛文年内会有合作，但合作又有什么了不得？再大的项目也用不着他王小公子亲自卖面子。成天跟着金亮吃喝玩乐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觉得吧……哎算了你也知道我这人根本憋不住什么，就和你直说吧。”何佳薇朝等着自己的保姆车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回来，吐了吐舌头，“其实……就是金亮这个人吧……他风评不是很好。哎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俊凯老是和他一块儿玩不是什么好事。一次两次的碰面在所难免，但天天凑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奇怪。我就是作为朋友有些担心。”

关心不是假的，但事实上何佳薇特意来问王源，也是存着打探消息的私心。除去朋友这层关系，EK即将成为她的新东家，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反常的风吹草动都叫人不得不在意。

 

可没想到，王源的“情报”比她还要少。

被昏黄路灯照亮半边身子的男孩在听到“金亮”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僵住了，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忍下饱涨的情绪，缓缓道：“那你……有劝过吗？”

何佳薇长叹一口气：“我提过，但是被他挡回来了。”

她虽然不能说对王俊凯有多了解，但这也是奇怪的举动之一。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会被金亮往歪路上带——毕竟王俊凯还那么年轻，EK娱乐也是这几年才崭露头角，很多事情还需要母公司的支持。而金亮已经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成人精，又有长期累积起来的人际网，诱导王俊凯进入他们那个圈子也是分分钟的事。

 

何佳薇只是在困惑，但王源心里已经翻起巨浪。

对方并不知道那天为了《通天》这个炙手可热的项目在酒桌上发生的事，可王源却是亲历一切，甚至可以说是闹剧的始作俑者。照他对王俊凯的了解，那次的事情之后，这个骄傲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向金亮低头的。

但是他对王俊凯的了解，是真实的吗？他所熟悉的，到底是现在的他，还是过去的他？

人总是会变的。

 

就如同那天在酒桌上自己对于王俊凯能保持平心静气的诧异——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长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几年前，在他们还彼此相爱、情比金坚时，王俊凯热血冲动，富有正义感，并且睚眦必报。要是有人敢在王源面前说出那些侮辱性的话，他绝对会让这个人一个月都出不了医院，永生记得这个教训。可是长大后的他有了更成熟的解决方式，这应该是让人欣慰的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呢，难道还指望王俊凯给自己出气，真的丢掉这么一个大蛋糕吗？且不说那个时候他算不上是王俊凯的什么人，甚至要说王俊凯记恨他都不为过——更重要的是，王俊凯是一个商人，利益当前，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他还是往日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又怎么能单枪匹马将EK传媒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有舍必有得，这是他的成长。

EK现在需要这个项目，与金亮做朋友，这对王俊凯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来就犯不着为了王源去得罪谁，没怪他惹事都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况且，在与盛文的这个项目上，王源是利益共同体。这是王俊凯给他创造的机会，他应该感激涕零，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去心怀芥蒂？如果他真那么清高，为什么要去参加《通天》的试镜？他早该想到的。

 

王源不禁回想起在夏威夷时，王俊凯让自己准备试镜的情形。当时的他已经感到了强烈的困惑和不安，王俊凯却只挥挥手，什么都不解释地叫他不要管。尽管目前试镜迟迟没有下文，可如果金亮没有松口，他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那金亮到底是为什么松口了呢？他总不会把这样一个大饼分给同自己有过节的人。

王源强迫自己不去想，并不代表这些东西就不存在。

 

这一瞬间，王源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和王俊凯之间的鸿沟。他们从来不是站在对等的位置上，靠得近的时候，是因为王俊凯想要靠近，离得远的时候，也是因为王俊凯想要拉开距离。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里，如果他有心想隐瞒，有些事自己永远不会知道。

 

记忆中那个霸道又可爱的、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男孩已经被他弄丢了，他怎么拼也拼不回从前，这是王源一早就知道的事。有一条路从那时起就分了岔，送他们去往不同的成人世界。

唯一幸运的是，这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竟然在满目疮痍的现在，又重新有了新的交叉点。他惶恐过，抗拒过，而在这一刻，却舍不得放弃。

王源不敢去想那些让他害怕的可能性，但许多繁杂的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播放，卢培霖那天不是也说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和王俊凯在年少时那份心无旁骛的交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原本他的生活中本不该遇见这样一个人。那些生来就处在云端的公子哥们平日里是如何互相交际相处的，他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了解。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去了解。为了“小情人”翻脸？好笑吗，哪会有这样的先例呢。

 

但王俊凯还是在帮着自己不是吗，毕竟《通天》这个资源，也不是谁想要就能得到的。他给自己的已经足够多了，他应该感动才对，还想奢求什么呢？

 

回去时，王源一路都心事重重，出神地看着窗外涌动的车流。小叶一边开车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以为是他受伤的手还在疼，于是着急忙慌地想调转方向往医院开，被回过神来的王源哭笑不得地拦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何佳薇匆匆忙忙包扎起来的手背，手法粗糙，雪白的纱布上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丝，但疼倒是没那么疼了。

“没什么事，这能有什么大不了啊。”

这句不知道是说给小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

 

因为天色太晚，王源担心小叶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路上不安全，于是让她先回了家，自己才继续开车回公寓。小叶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王源说她瞎操心，但有人这样关心，心中总还是温暖的。

 

到家楼下时已是凌晨，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动枝头叶片，月亮影影绰绰地挂在绿叶遮蔽的阴翳后面。王源抬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窗口，正亮着暖黄的灯。

那一小片光源在整栋楼一格接着一格排列整齐的黑黢黢的窗户中，如此显眼，如同深海中望见的明亮灯塔。

王源登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确信自己出门前关了灯，那么会在这个时间不请自来的，只有那一个人，那个让他在车上胡思乱想了一路的人。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就好像一个人默默等待太久，孤独太久，徘徊太久，独自拉扯太久，却在抬头时突然发现，万家灯火，也有一盏专程为他而亮。

 

王俊凯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呢？每个自己特意在客厅留灯等他到来的夜晚，他也会因为这样一盏明灯而感到安宁吗？

 

然而很不合时宜的，王源偏偏又回想起前段日子里，王俊凯常常满身酒气地到自己这里来，身上还混着陌生而奇怪的香水味。

其实王源并不知道王俊凯是不是只可以喜欢男人。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在经历对方之前都是一张白纸，是彼此关于情爱的最初觉醒。但按照那些王源刻意避开却依旧满天飞的传闻来看，EK这位小王总身边，男男女女都来去如流水。

 

上楼之前，王源狠狠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他只需要认识这个他所熟悉的王俊凯，就够了。外面流传千万个版本，都与他无关。

 

打开门，果然，那人就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听到玄关的动静便斜睨了一眼，长长的睫毛扫下来，掩盖了疲倦却仍锐利的眼神。

“今天要过来怎么没有和我说？”王源换上拖鞋，温声道，“今天的通告比较晚……”

“跟Vivian录那个什么约会的综艺？”

王源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何佳薇，于是点了点头。

王俊凯紧锁着眉。这个通告是他亲手送给王源的，现在说不爽未免太可笑。他揉了揉眉心：“有什么吃的？我饿了。你吃过没？”

王源动作一顿，王俊凯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约会怎么可能不吃饭，再说现在都是睡觉的点了。

“算了。”他站起身，拎起随手搭在沙发旁边的西装外套，朝外走去，“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想吃什么？”王源突然开口问，目光死死盯着他。

“……”王俊凯回视他写满疲惫的眼睛，几秒后移开了视线，“算了，不用了。”

他匆匆往门口迈出一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了，那几根手指触感冰凉，紧握着他不放。他略微诧异地拧过脖子，看见王源那张固执的脸。

本来就白皙的肤色在灯光下显得过分惨白，清瘦的男孩扬着下巴，旁边衣帽架投下的阴影从他俊俏的眉宇一路流畅地倾泻到下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俊凯甚至觉得王源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你想吃什么？”王源执着地再次开口，依旧是同样的话。攥着王俊凯的那只手泛起了条条青筋。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男人，心里那些不能明说的惶恐如同涟漪一样安静而平和地扩散着。

 

不要让我失望好吗。别让我失望，王俊凯。

他在心里默念。

 

过了几秒，也可能是漫长的几分钟，王俊凯终于翘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吃什么都可以。”

王源松了一口气，下一秒那人就低下头，贴近了他的耳垂，低沉道：“反正我有其他的主菜。”

话语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脸侧，意味明显。

以往王俊凯说这样轻浮的话，王源虽然不会明确抗拒，但总要露出一丝不高兴的表情，可这一回，他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捋起袖子转身就要进厨房。

然而下一秒，恍若身份倒转，轮到他被王俊凯一把攥住了手。

 

“怎么弄的？”王俊凯面色阴沉地盯着他被纱布胡乱包裹的手背，“上个综艺而已，你都能弄成这样？”

“啊？”他不提，王源差点都要忘了这回事，后知后觉地去看自己的手，“不碍事，已经不疼了……啊，你想吃小面吗？很快就能好。”

“……”王俊凯恶狠狠地盯了他几秒，“别做饭了。”

“嗯？你不是说饿……”

“对。”王俊凯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他按在了墙上，一只手蛮横霸道地固定着他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拢着他受伤的手背，充满压迫性地倾身吻下来，“所以我要先吃我的主菜。”

 

嘴唇上覆盖一片温热，王源便顺从地闭起了眼睛，手上已经不再痛了，心里某个地方却钝钝地发疼。他感受到那双熟悉的唇正煽情而缓慢地游移过他的面颊，又潮湿地吻在他沉重的眼皮上。

 

闭上眼之后的世界不是黑的，只是一片虚无。

 

王源有很多问题如鲠在喉，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那天晚上王俊凯很动情也很投入，中途手机响了，他不耐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牵动肌肉的肩颈上挂着细密的汗水。王源跟着睁开双眼，看见男人将那只震动的手机翻过去扣在了床头柜上，没有掐断也没有接听。在倒扣下去的那一瞬，王源看见了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字。

金。 

 

很快王俊凯就发现了他的不专心，惩罚地咬住了他的耳垂，于是两人再一次翻涌在浪潮里。

 

结束之后王俊凯让王源先去洗澡，王源心事重重，洗得飞快。披着浴巾走回卧室时，他隐约听到王俊凯正压低了嗓音在通电话。只是闪烁的几个关键词，就让他明确了话筒对面那人，就是盛文娱乐的老板金亮。

于是王源悄然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偷听什么，只是不想现在进去让王俊凯觉得不自在或是尴尬。待房间里的人挂断了电话，又隔了几秒，他才上前两步，旋开了卧室的房门。

“我洗好了，”王源扬起一个漂亮又讨人喜欢的笑容，“你去吧。”

王俊凯果然很爱看他笑，心情很好地起身，单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在那双形状美好的嘴唇上奖励似的亲了一口:“嗯，乖，你等我回来再睡。”

 

这一晚睡得意外地安稳。

一开始王源是睡不着的。关了灯的黑暗里，他悄无声息地用手指去寻找王俊凯的手指，像是不自觉地寻找着安全感。然而刚刚才攀上指尖，身侧的人就动了一动，于是王源不敢再动作了。王俊凯的手指却在这时突然拢上来，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王源心里一震，那人又突然翻了个身，把他按进了怀里，眼睛都没睁，迷迷糊糊地问：“睡不着吗？”

也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王源的脑袋抵在他怀里，认真地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五指，闭上了困倦的双眼。

 

没过几天，商悦约王源在公司见面，告诉了他《通天》试镜通过的消息。

一时间，王源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该是好消息，他却如同当头一棒，呆坐在那里半天也没回过神。商悦还当他是被惊喜砸晕了，难得安抚了几句：“好好演，导演说很看好你。”

王源扯出个微笑，最终点了点头。

 

在王源这里，时间好像突然变得特别拥挤。

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快要行至末尾，他和何佳薇录的那一期“心动备忘录”也提前播出了。

可能是因为节目组对这一期比较满意才特意重新调整了播出时间，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组合确实受到了观众的喜爱。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有关王源的讨论度竟然比综艺女王何佳薇还要高。无论是在法餐厅弹钢琴的高贵模样，还是在马路边“英雄救美”的临危不惧，都成功狙击了少女心，刻画出一个完美男友的形象。

甚至有不少人在微博留言说想要魂穿何佳薇，“看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一波热度令人猝不及防，《风雨十洲》干脆趁热打铁，发布了一个“先导片”。王源作为男三号，在里面有不少的镜头。他的表演充满灵气，将穆朝的少年侠气演绎得淋漓尽致，很快又收获如潮好评。

王源从没想过自己开始被大众认识竟然是因为一档真人秀的综艺，他还是更加看重“演员”这个身份，因此埋首于逐字逐句读他新增的粉丝们写给《风雨十洲》先导片的评论——其中不乏有原著铁粉，除了夸赞也给出了许多中肯的建议——因而完全不知道另一边，他和何佳薇的CP竟然都建起了超级话题，还声势浩大地上了一番热搜。

 

热搜冲到前面的那天，王源甚至还收到了王俊凯的一条短信，语气挺不爽地问他：“炒绯闻了啊？”

炒不炒他不知道吗？

王源不知道该回什么，王俊凯也没等他回，就告诉他晚上会过来。

 

***这里在wb搜和以前一样的可看***

王源竟然被他弄哭了。

 

这样的画面让王俊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慌乱地将人抱进怀里，毫无章法地揉着他瘦削的后背。

印象中，他极少会看见王源的眼泪。这个人一直都如同挺拔的竹，看上去清瘦易折，实际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你别哭啊。”王俊凯道。

王源哽咽着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王俊凯今天的暴躁，恐怕不止是因为何佳薇的事，也许还有其它他不知道的压力。

“我今天心情不好，是我太过了。”王俊凯见他不说话，便更加用力地抱着他，摸着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他承认，在看到王源和何佳薇的绯闻时，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沈心语，他知道这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何佳薇还是他的朋友，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那些阴暗的嫉妒心。

尤其是在看了节目之后，他才知道那天王源手上的伤竟然也是为了救女生弄的，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疤痕让他实在无法遏制心中暗长的暴戾情绪。

 

可是这一刻，面对王源罕有的眼泪，他又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要生我的气。”王俊凯认输一般叹了口气，嘴唇贴着怀中男孩的发丝，依然是命令的口吻，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柔软，“你不要生气——”

“源源。”

 

听到他口中呢喃的最后两个字，王源整个人一震，在他怀中睁开了眼睛。

TBC

金主/破镜重圆

甜的！

十六

 

跟着剧组马不停蹄跑完几个城市的校园宣传，难得收工很早，其他人都留在最后一站的旅游城市度过悠闲时光，只有王源一个人归心似箭，妆都没卸就拎着行李上了飞机，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连小叶都没叫上。

落地后他刷了下手机，剧组的官方微博放出了噱头十足的杀青vlog，才发布短短一小时，转发量惊人。

作为流量小生，尽管卢培霖本人正处于低谷，他粉丝的轮博能力依然不弱，数据组高居转发榜首。再下面，则是男主角演员本人的转发。而令王源非常惊讶的是，他竟然在第三条热转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那一条的转发量高于排在下面的女主演一大截。

虽然这位女主角的影迷很少会刻意为她刷数据，但她本人都转发了，相比王源这种压根没粉丝的新人来说，无疑该是碾压才对。

王源当然不会飘到认为自己能因为一个花絮圈多少粉，但还是没忍住好奇，又按捺不住内心一点翘起尾巴的雀跃，点进那个转发看了一眼。那位博主是个视频剪辑手，有十几万粉丝，还是《风雨十洲》原著的十年老粉，最喜欢的角色就是王源所饰演的穆朝。

除了转发文案充满溢美之词以外，她甚至还单独发了一篇微博，截出了有王源的镜头，专门夸赞了一番。虽然花絮视频里并没有呈现太多剧情，目前为止也压根看不出演技，但对方对他的外形连连称赞，说王源笑起来的样子同她想象中的穆朝一模一样，充满了少年气，眼神明亮又带着坚韧的执着。

王源有些意外。

他是这样的吗？

官方视频剪完之后他从没看过，此刻点开，仿佛又回到那几个月里没日没夜拍戏的时光。有关于他的部分不算很多，但镜头里捕捉到的这个王源却令他自己感到些许陌生。

他以为那会是一张被生活折磨得死气沉沉的脸，可没想到在这条vlog里，自己每天早晨都能在镜子中见到的五官会这样灵动鲜活。他扎着标志性的高马尾，黑发如墨，身着淡绿色长袍，在高温下裹得严严实实，一边流汗一边蹲在片场背台词。他像个普通少年一样，唇上俏皮地兜着一支笔，一会儿嘴里嘟嘟哝哝念念有词，一会儿又拿笔在剧本上涂涂画画。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绝妙的好点子，他整个人从地上蹦起来，眼角带笑地跑去找别人对戏。

原来在片场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吗？

难怪那时候王俊凯会问他是不是在剧组天天都很开心。

 

这一刻，从这样一个第三方的角度，王源突然间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原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原来这份热爱会让他变得鲜活生动。

他很庆幸自己重新找回这条路，庆幸自己内心仍有执着。这样说来，还得谢谢王俊凯拉了他一把——尽管他当时是那样满腔愤懑，恨意丛生。

 

有商悦在，这条vlog意外的良好反响当然不会被白白浪费。没过多久王源就小小上了个热搜，不过因为他是新人，也没太高调，关键词没带他大名，只借了“穆朝”这个角色的热度，但仍然有不少路人被圈了粉。

 

这些后续王源就没太关注了。这几天随剧组辗转了几个城市，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下来，他开始悠闲地打理起自己的生活。

没有什么事比看电影更适合用来消磨时光了。他煮了一壶黑咖啡放在茶几上，又随心所欲扔了几颗冰块进去，丝丝冷气下沉。刚洗完的头发也懒得吹干，他就这么光脚坐在沙发上，看从各个城市淘来的旧碟，若是王俊凯看到，多半要训斥几句。

 

从小开始，王源看电影都有个特殊的小习惯。除了被剧情吸引，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观察每个鲜明立体的角色是如何表现出来的，为什么有时候明明是同一个人，演出来的角色却大相径庭，甚至能够改头换面。演员的表情，台词，情绪的转变，细微的动作，下意识的反应，这些东西都让他充满了兴趣，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模仿。后来他想，这大概就是他对于演戏最初的热爱。

 

刷完几部上世纪的旧影片，眼睛被模糊的画质晃得有些疲累。王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

夕阳西下，整个屋子被渲染出强烈的光影对比，陈旧的家具一半是宛若长夜的墨黑色，一半沐浴着阳光的金辉。

之前王源有在八卦论坛看到过，说是有一种心理问题叫做黄昏恐惧症，大意是人一到黄昏时分，看着室外日落的景象就会感到沮丧不已，仿佛黑夜将至，世界走向尽头。王源以前从来没有过类似感受，黄昏正是放学收工的时候，一整天的好心情都留在这时释放，哪里会有什么失落？

可是这一刻，他却莫名为这日落的景象感到无边孤独。

他想起那一天和王俊凯一起在夏威夷海滩看到的日落。他们牵着手，像最普通的恋人一样，站在陌生的海边。那轮太阳在他们面前没入海平线，留下金色的余晖。他的恐惧，他的迷惘，他日复一日的浑噩与堂皇都在那几分钟里消失殆尽。

于是王源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是在思念王俊凯，是因为他不在自己身边而感到孤独。

王源是习惯独处的人，从前，如果王俊凯因为忙碌不与自己见面，他多半只会觉得轻松自在。可现在，不知道是因为短暂的度假，还是仅仅因为那一张薄薄的合影，他就开始对两人早已跌落谷底的关系隐隐有了危险的期待。

这种感觉让他惶恐，又让他着迷。他在努力剥下自己的壳，这是伴随着恐惧与惊喜的过程，是让他甘之如饴的痛苦。

 

最后一口黑咖啡滑进喉咙，新鲜现磨的曼特宁咖啡豆，令人畏惧的浓厚之苦，却在舌尖留下甘甜。

王源起身去厨房做晚饭。难得的闲暇，他不想点外卖，只想花费一点时间去认真“生活”，去做最平凡最有烟火气的事情。客厅里放着唱片，锅炉中冒着热气，王源用汤勺尝了一口咸淡。他最近有在刻意控制饮食，因此食物都有些平淡无味。虽然王源一直都是纤瘦的身材，但为了尚不知试镜结果的《通天》，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再减去一些体重，好在大荧幕上看起来更接近十几岁少年的清瘦与骨骼鲜明。

刚刚关上火，门口突然传来摁密码锁的声音。王源一愣，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朝客厅走去。

 

不出意外，是那个人。

很多天不见，王俊凯依然眉目俊朗，见到他，先是笑了笑，随后道：“今天路过时看到窗口里有灯，就上来了。”

这话让王源有些捉摸不透。

难道之前他还有过没看到灯就离开的时候吗？

 

王源上前一步，自然地将王俊凯脱下来的外套接过来，结果却闻到浓郁的酒气，还混杂着幽幽的香水味。

他诧异地抬头，果然，那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小王总本来就“一杯倒”，尽管各种局照去不误，但很少沾酒，圈里人都知道他的性子，通常也不会不识趣地招惹。

 

今天是怎么了？况且，现在这才几点，他怎么就喝上了？

 

王源满腹狐疑，面前这人却完全不打算解释，醉醺醺地靠过来，一头扎在他肩膀上。王源被他撞得踉跄两步，伸手扶住他的腰：“喂……”

“嗯？”王俊凯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鼻子在他的发间蹭了蹭，“你好香。”

王源：“……”

 

他无奈地一边把王俊凯拖到沙发上，一边愤愤地想，难道家里这个沙发就是专门安置酒鬼的吗？

王俊凯坐好后还抱着王源不撒手，王源没辙，只好塞了个抱枕在他怀里替换自己。

男人把脸贴在那只白色的抱枕上，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打出一小片阴影，看上去单纯无害，如同一只酣睡的大猫。

王源情不自禁地蹲在地毯上看了好一会儿。

明明王俊凯依然意气风发，可他却从对方紧锁的眉宇间看见重重疲惫。谈生意应该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场合吧。

 

叹了口气，王源才站起身。刚要走，他的小指又被人给牵住。王源回过头，那个人不知何时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这双眼长得真好看，狭长的眼尾，朦胧的眼眸，无论何时都像浮着一层水汪汪的雾气。

“去哪里？”王俊凯哑着嗓子说。

“给你煮点醒酒汤，”王源反手捏住他的拇指，“你先休息吧。”

王俊凯这才放开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往后靠去。

 

重新升起炉火，煮上醒酒汤之后，王源想了想，又多切了一点蔬菜和培根，加了两道菜。

将菜肴都端出来，原本歪倒在沙发上的王俊凯已经重新换了个正经的姿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源先前播放的碟片。

看来这一回醉得不算太厉害。

王源也没叫他来餐桌吃饭，任劳任怨地为大少爷把饭菜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醒酒汤酸辣开胃，王俊凯很快喝完了，对着桌上佳肴大快朵颐，仿佛之前只喝了酒，没吃过饭似的。吃了两口竹笋，这位少爷又皱起眉挑剔：“这菜怎么没味道？”

王源慢条斯理地回答：“少油少盐，健康。”

这可太不像王源会说的话了，他根本是恨不得感冒也要吃小火锅的那种人，会这么养生？王俊凯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你在减肥？”

可能是因为酒精削弱了他的杀伤力，这一眼王源反正是没尝出狠来，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

“你最好没有。”王俊凯顺手摸了一把他的后颈，“骨头都快戳出皮肤来了。”

王源：“……”

 

吃完饭，两人就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电影。王源重新放了一碟新的，悠长缓慢又艰涩难懂的文艺片，是王源一贯偏爱的风格。然而冗长的剧情却看得王俊凯昏昏欲睡，脑袋快垂在王源肩上。

“你困了就去睡吧。”王源小声说，“我也不看了。”

王俊凯一手横在王源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一手揉了把眼睛，强撑道：“不困。”

他呼吸绵长，侧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全数洒在王源脸侧，那一边的耳垂瞬间开始发烫。

 

电影好不容易播完，黑底白字滚动，王俊凯如蒙大赦般长舒一口气，正巧被王源看见。他想笑又不敢，只能悄悄憋回去。

谁知道王俊凯还不肯睡觉，仿佛嫌这夜晚太短暂，又拉他一起打游戏。

这回就比看电影有意思了，两个人像回到上学的时候，一到周末就凑在一起酣战。打到兴头上，王俊凯注意力分散，犯了个低级失误，王源没忍住呛了他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王源抿起唇，以为下一秒王俊凯就要发怒或是出言讥讽，结果对方却只是不痛不痒地顺着他的话回骂了一句，跟年少时没什么区别。

 

然而游戏一结束，王俊凯便一把将王源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逼问他刚才是“犯什么浑”。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几乎鼻子对着鼻子，彼此眼眸中的情绪和无法克制的渴望都看得一清二楚。

空调吹着丝丝冷气，厨房的水龙头可能没有拧紧，滴答滴答漏着水滴。

 

这一对望，也顾不上什么兴师问罪了。

不记得是谁先靠近一寸，两片滚烫的嘴唇下一秒便贴在了一起。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一次两次三次，最后一下便热烈地胶着在一起，分不开了。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水汽，王俊凯炽热的唇舌游移过王源的脸颊和耳畔，让人迷醉的酒精如同催化剂，点燃了蠢蠢欲动的感官。

王源的衣服被蹭得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腰线。王俊凯的掌心贴着那一块皮肤，那热度好像要沿着血管烧进他怦怦跳动的心脏里。

 

王源确实非常瘦，从背后摸下去几乎没有什么肉，但是振翅欲飞的蝴蝶骨，中间凹陷如河谷的线条，每一处都令人着迷，写满生机。

王俊凯是真的不想他和娱乐圈那些明星一样逼着自己减肥。他见识过那些陪着老板吃饭的小模特，饭桌上一口也不敢动，稍微吃一两口都要借口去卫生间吐掉，一个个骨瘦如柴，视健康如草芥。

 

再明确一点，私心里，王俊凯压根就不希望王源进演艺圈。

这里复杂，肮脏，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黑暗，有很多不公平，很多丑恶，除非走到巅峰，每个在下游的人都活得挣扎。

但当王源悄悄跟他吐露这个梦想时，他一句劝阻都没有说；在所有人都泼他冷水的时候，他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忍心任何人熄灭王源眼里的那束光。当时是这样，现在也是。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无论那些年有多少宝贵的东西无声破碎，王俊凯还是想守住这一点最初的光。他曾发过誓，要护王源登上那个无人企及的最顶峰，无论王源有没有背弃承诺，他都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两人吻得动情，做得也酣畅。王源窝在王俊凯怀里沉沉睡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原来只要过了心里那一关，他们的相处也可以如此快乐简单。

 

从那天之后，王源像是养成了习惯，只要回家住，总会把客厅的灯留到很晚。

他没想到，都二十好几了，自己竟然还会为了等王俊凯而留一盏灯。他想起高中的时候，两人文理不同班，为了能够见他一面，王俊凯每天早晨都会在楼梯口等待。

就为了碰面那十几秒，他愿意在寒风中等待十多分钟。那可是裹着厚厚围巾、哈气都有一小团白雾的冬日，恐怕任谁都想不到王俊凯这样的人年少时谈恋爱竟会如此纯真而深情吧。

 

王俊凯来得仍旧不算频繁，但每次碰面，两人的默契仿佛又加深一层。

他们如同普通情侣一样，白天各自忙碌工作，夜晚互相取暖，这座城市、这颗星球都因此显得不再陌生和冰冷。放眼望去，只有温馨和安定。

王俊凯知道自己的心动正在一点一点失控，很可能要覆水难收。

 

有一回，他凌晨一二点经过王源家，意外地发现灯竟然还亮着，于是让司机停了车，想上去看看这个夜猫子不睡觉又在干什么。结果轻手轻脚打开门，只看见一张疲惫的睡脸。

那人靠在沙发上，客厅暖黄的灯光照在脸上，温柔地拂过他精致的眼角眉梢，顺着下颌线一路没进素色家居服的领口，两条嶙峋锁骨清晰可见。那双闭起的眼皮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额发干爽而蓬松地散落，让他看起来纯真又无辜。

王俊凯只感觉自己心底某处被再一次撞击。

微风吹动王源养在窗口的绿植，带来辛辣的气息；桌上的黑咖啡只剩一个底，碳烤的味道醇正香浓。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

王俊凯伸手要把倒在沙发上的王源抱回卧室，谁知那张脸刚枕上他的臂弯，人就幽幽转醒。

王源迷迷糊糊地被他抱在怀里，两人四目相对，王俊凯没忍住，在他微张的唇上印了一口，才沉声问：“为什么在这里睡了？”

王源一愣，随即坦然答道：“我等你来着。”

 

虽然已经猜到，王俊凯依然为这个答案所震动。

尽管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王源的妥协与示好对王俊凯而言确实非常受用。面对他时，王源不再是假意迎合，满腹屈辱，他开始有了真心的笑容，甚至还会像今天这样坐在客厅等待自己，哪怕根本等不到。王源太独立，也太孤独，偶尔敞开心扉的依赖便分外令人心软。

其实在分开的那几年，王俊凯常常会自己钻进牛角尖。他把他们拥有过的那些岁月掰成碎片，一点一点重新回顾，不断地怀疑和揣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王源给过他的根本不算是爱情，那只是一种珍贵的宝物。如果要把这种感情具象化，他绝对相信王源是真的珍视它，想保护它，甚至视他如生命。但他不会依赖它，不会全身心地信任它，可以为它付出一切却不会将灵魂放心地交给它。他只是在爱它，但根本不相信在危难关头它会成为护身符，会成为天降的神兵、称手的武器，那是它成了活物，有了反馈的能力——那样的话，它或许可以无限逼近于爱情。

这是一种奇怪的谬论，是他为自己的痛苦找到的借口。

 

然而爱情这东西是很虚无很主观的，它真的能够被解释和定义吗？在再一次与王源接近时，王俊凯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只是一种笼罩着他们的本能。无论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它仍然悬在头顶。

可要说放下，他心中始终有着一堵城墙，那是守卫他内心城池的坚强壁垒。

 

王源既然已经醒了，便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蹲下身去茶几底下搜寻被胡乱踢进去的拖鞋。

“下次我要来的话会提前和你说，你不用等。”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王源抬起脸，半秒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于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王俊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好一会儿后，才跟着弯下腰，一把将他拉起来：“行了，别找了。”他蹙起好看的眉，“抱你进去。”

 

盛夏很快行至末尾，主干道两边扑簌落叶的法国梧桐带走最后一丝暑意，九月翩然而至。

月初的时候，王源去录制了“心动备忘录”这档综艺，再次看到何佳薇，他依旧有些不自在，何况这还是他第一次录制真人秀。但对方是综艺老手，倒是相当坦然，于是很快，王源也放下了戒备。

两人都是害怕冷场的性格，因此综艺效果意外得好，金句频出，在摄制组看来算是碰撞出了不一样的火花。他们按照事先剧本的安排去吃了精致的法餐，中途王源还弹了一段钢琴。餐厅浪漫的氛围把他衬托得像是一个完美情人，指尖流淌的音符迷倒了在场不少的小姑娘。

然而一顿冗长的法餐并没有让人吃饱，只勉强垫了个底。何佳薇虽然是个女明星，但也毫不避讳，直接大大方方提议再去续一顿火锅。王源饿得肚子咕咕叫，当然没有意见，两人一拍即合，轧着马路去了对街的重庆火锅店。

 

这路上还有个让节目组都措手不及的小插曲。眼看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一辆疾驰的摩托车突然闯入视野，何佳薇吓得没能动弹，王源便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那辆车就贴着两人飞驰而过。

一伙人全都给吓懵了，幸好没出大事。就在众人心有余悸的时候，扛着机器的摄像大哥发现王源背在身后的手似乎被那辆摩托车上的什么东西给刮到了，看着有点惨烈。

何佳薇被摄像大哥眼神一示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立刻内疚起来，到处找药店给他买药敷上。

 

这场风波结束，进火锅店后，两人的关系明显亲密了一些。这对节目组来说也是好事，完全符合故事线的发展，还足够跌宕起伏。王源的“英雄救美”和何佳薇的“温柔体贴”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绝对是能剪进预告片的精彩程度。

 

可能是因为劫后余生，何佳薇在吃火锅时放松了许多，涮着肉追忆从前，提起不少当年在英国读书的趣事。

 

王源对这段故事是有兴趣的，毕竟那是一段和王俊凯交织在一起的岁月。在镜头前他不能多问，但何佳薇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用“一个朋友”为代称，讲了不少他一听就猜到主角的陈年往事。王源本来不知道王俊凯有没有在何佳薇面前提起过自己，现在倒是确定了。只不过那时的王俊凯恨他，想必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节目拍摄得很顺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收工的时候，何佳薇还主动过来和王源闲聊了两句，又问他手还疼不疼。

疼当然是疼的，但不至于不能忍，王源只温和地摇摇头。

“你还真是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啊。”何佳薇突然感叹。

“他？”王源一怔，立刻就明白过来。

 

既然说起了王俊凯，何佳薇便不再避讳，客套地问了几句近况。王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说王俊凯最近都挺忙的，结果何佳薇听完就挑起了眉。

“忙？我看他是乐不思蜀了都。”她也不藏着掖着，心直口快道，“说到这个，我正巧也挺想问问你的……”她迟疑了一下，才满面担忧地继续，“虽然这话由我来开口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你知道么，就是王俊凯最近总是和盛文那个老总玩在一起这件事？他俩以前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啊。最近怎么会天天混在一起？”

 

盛文的老总？

王源看着何佳薇担忧的神色，脑海中很快闪过一个名字——

金亮。

他的心跳突然不由自主地剧烈起来。

TBC

金主/破镜重圆

虽然今天不是双更，但也很长~而且很甜（相信我。

十五

 

暴雨是有气味的，混杂着屋内的酒气，变得辛辣呛人。

王源用手背抹了一把鬓角淌下来的汗，镇定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王俊凯。”

他是强行压下不快，开口解释这一句的。王俊凯虽然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言语间的意思任谁听了都一清二楚，王源自认这大半年以来他在对方面前的“表现”，实在不应该得到这么一句夹枪带棒的诋毁。

 

王俊凯冷笑一声，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雨伞碰湿了王源挑选的装饰画，蛋糕的盒子也被像是湿漉漉的空气泡软了。

生意红火的甜品店开在离这栋公寓不远的巷弄里，路口窄，车子开不进去，王俊凯只能停好车后特意走过去取。不长不短的一段路，足以让暴雨沾湿他一尘不染的皮鞋和裤脚。

而王俊凯此时觉得几分钟前那个拎着蛋糕满心愉悦的自己实在可笑。

“我想的是哪样？”他抱着臂，一贯是盛气凌人的口气，“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这房子是我的。而你也……”

也是我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确信王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他掌心里的人，怎么会没有这点觉悟，还想翻天不成？

 

果然，眼前的人脸色一僵，半晌后才干涩道：“那可以麻烦你帮我这个忙吗？”王源动了动喉结，说得异常缓慢，“他是我朋友，喝多了，家里和酒店都不方便去，就只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酒醒了就走。”

说完他抬起眼皮，意料之中，面容冷峻的男人表情丝毫没有松动。王源闭了闭眼，道：“好，我知道了，我现在送他去酒——”

“算了。”王俊凯突然打断他，觉得挺没意思的。

是真的很没有意思。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总在想，到底什么时候王源可以坦率地对自己说，帮个忙吧，搭一把手，我们一起分担。但他从来没有，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把那些大山都往身上背，无论多沉多重，他都只会装成云淡风轻，再摆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好像真的只是小事一桩。

而现在，王源为了沙发上这个醉到不省人事的人，轻易就跟他服了软。他好像只会为别人，从来就不会为自己。王俊凯想不通这世上为什么就有这么一号人，还偏偏叫他撞见，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又牵肠挂肚放不下，仿佛人生必须遭此一劫。

 

其实王源开口让他帮忙，他有无数种解决的方法，让卢培霖在这里住下本该是王俊凯最不接受的一种。哪怕他不说，王源也应该知道，他只要稍微动动嘴皮子，力都不用出，别说能让卢培霖顺利回家，彻底摆平他的困难都是小事一桩。再不济，他家名下就有那么多酒店，今晚随便送他去哪一家，也没人敢走漏半点风声。

 

但看着王源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王俊凯什么也不想说。他怎么能察觉不到呢，在刚刚的对峙里，王源几乎把他放在了一个“坏人”或是“恶霸”的角色。他麻木不仁，他不通情理。凭什么？

 

所以算了。

这样够不够宽宏大度？

 

王俊凯冷冷撂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震得蛋糕上的礼花结一晃。

王源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好梦正酣的卢培霖，快步踩着拖鞋走到玄关边。

 

王俊凯就这么走了，都没说是为什么来，雨伞没拿，不知何意的蛋糕落在这里，还有——

王源一愣。

紧挨着蛋糕盒的地方躺着一只灰色钱包——大概是王俊凯去甜品店买了蛋糕后就一直拿在手上，结果一股脑放在柜子上忘了拿走。

 

王俊凯是念旧的人，比如从初中到高中都在用同一款书包，喜欢的电影能反复看上十几遍，歌单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首老歌，学生时代常去的餐厅时至今日依然频繁光临。王源一直知道这些，但在看见那个灰色钱夹时，还是不免心头一震。

那是他大一那年用广告酬劳送给王俊凯的生日礼物。

他在王俊凯身边待了大半年都没注意过他用的什么钱包，完全没想到他会将这个旧物一直用到现在。

 

四五年光阴如弹指一瞬，当时的画面在王源脑海中仍旧清晰，每个细节都能还原。

接近黄昏的光景，两人沿江边散步，王俊凯正因沈心语的事和自己生气，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直到王源悄悄从身后将礼物盒塞进他手里，才恍然想起自己生日这一回事。

夕阳落入铺满霞光的江水，轮渡响起进港的鸣笛，男孩年轻的侧颜被残阳镶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明明仍然在置气，唇边的虎牙却不听话地探了尖，破坏了那张故作冰山的脸。

“先看看喜欢吗？”王源一边哄着男友，一边伸手去勾他的小拇指，让对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王俊凯根本不在意礼物的内容是什么，盒子还没完全打开，眼神就已经流露出了雀跃的惊喜。

那时的王源看着这双眼睛，里面盛满的爱意那么叫人确信，那么叫人安心。

 

打开门，穿堂风吹得人浑身一凉。王源拿起伞和钱包，想了想也顺手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蛋糕。可能是一时没拿好那么多东西，没有搭扣的钱夹翻开了，王源没怎么在意地合上，却在一瞬间瞥见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东西。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于是又不受控制地翻开确认一遍。这一次，捏着钱包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在王俊凯的钱包里，放着一张令人匪夷所思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家日料店，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门口不伦不类地竖着一棵圣诞树，上面挂满琳琅满目的礼物。画面中央，王俊凯和一只大熊玩偶并排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而那只大熊倒是很友好，毛茸茸的胳膊搂着王俊凯的肩膀，大大的脑袋也往他头上靠去，看上去就是歪着头憨态可掬的模样。

王源倒吸一口气，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王俊凯竟然留下了这张照片……

甚至，他还冲印出来郑重地放在随身的钱夹里——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可这样全副武装，他又如何能认得出！就算真的认出来，他们也早已没有瓜葛，王俊凯将这张不伦不类的合照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也是他念旧的一种表现吗？还是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张照片而已，没有别的原因？

王源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出了小区，模糊的视野中有一辆车显眼地停在无人的路口，没有要发动的迹象。

王源举着伞走过去，街道的喧嚣在耳畔屏蔽，只有雨水噼噼啪啪打在伞面的声音清晰地落入鼓膜，如同踏着心跳的节奏。

那只旧到磨损的钱包几乎被他捏出指印。

 

车窗被轻轻扣了两下，王俊凯闻声按下半面窗，看见一双熟悉的杏仁眼。

他不禁皱起眉：“还有什么事？”

王源弯着腰，伞柄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雨水往脸上乱飘。他手指点了点车门，示意对方打开。

僵持了几秒，王俊凯不耐烦似的解了锁，王源拉开车门坐进来，伞在外面甩了两下，依然带进来一身雨水的湿气，混着青草的香味。

“你把这个落下了。”王源将钱包递了过去。

“……嗯。”王俊凯一愣，接过后随手将那东西搁在车前。

“还有这个。”王源又把蛋糕放在两人中间。

王俊凯瞥他一眼，兀自抽出一根烟放在唇间，无所谓道：“你自己拿着吃吧。”

王源却不答话，伸手就将那根尚未点燃的烟从对方唇畔拿了下来，而后沉默不语，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的车内只亮了一瞬。

“干什么？”王俊凯依旧语气生硬，“知道自己错了？知道最好。你上去吧，我走了。”

坐在副驾驶的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王俊凯转过头，目光如炬地落在对方无辜又漂亮的脸上，不耐道：“王源，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怎么，难道还想叫我上去不成？还是说你有了特殊癖好，想被别人听？”

他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王源手指紧了紧，张口道：“……那就不上去。”

王俊凯瞬间喉咙发紧。

他一把拽住身旁那人细瘦的手腕，盯着他审视了几秒，确定他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之后，冷漠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诧，旋即有火光灼灼燃烧起来。

 

王源身上穿着几年前的旧衬衣，这衣服王俊凯也有印象，尽管它被洗得有些发白，发皱。恍惚间，眼前这个人与学生时代重合，一样的干净，一样的纯真，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那根刚刚夺下来的细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美感。烟头没有点燃，却仿佛隐约有着闪点。

 

王俊凯只是握着他的手腕，没有动，面前这个一向被动且冷淡的人却突然偏过头，合着雨点拍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巨大声响，主动吻了过来。

 

“是我没有先和你商量，”他贴着王俊凯的唇，小声说，“别生气了。”

 

王俊凯瞳孔猛地一缩，随后立刻反客为主地咬住他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这里wb搜：@_Nobodycares_11可看，烦请不要在wb转赞评***

暴雨一直没有停。这辆车停在四下无人的路口，如同漂浮于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外面浊浪滔天，车内却只有旖旎温柔。

王源趴在王俊凯的肩膀，含含糊糊地小声低喃：“王俊凯，你是记着我的，是吗。”

他有些不确定，但又不想戳破。这种感觉让他惊喜，也让他惶恐，从撞破这个可能的“秘密”开始，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这场对弈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王俊凯显然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没有关掉的电台开始点播经典情歌，与声势浩大的雨声一唱一和，撞进耳朵里，让人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街上太拥挤，太多人有秘密，玻璃上有雾气在被隐藏起过去。你脸上的情绪，在还原那场雨，这巷弄太过弯曲走不回故事里……

王源隐约记得这是王俊凯高二时最喜欢的歌，手机里永远循环播放这一首。

明明是自己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可这歌声又让王源避无可避地记起从前。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过得兵荒马乱，他下定决心要报考电影学院，老师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幼稚冲动，父母更是不同意，怕这条路不稳妥，怕他日后吃苦，最后竟然还是王俊凯帮忙给劝好的。

那天从王源家里出来，两个人像打了胜仗似的坐公交车回学校，王俊凯分了一只耳机给他，摇摇晃晃地看沿途风景。

这日子不再绿，又斑驳了几句，剩下搬空回忆的我在大房子里。电影院的座椅，隔遥远的距离，感情没有对手戏你和自己下棋。还来不及仔仔细细写下你的关于，描述我如何爱你，你却微笑地离我而去。

夏日的阳光照在英勇无畏的少年脸上，悠扬的旋律中什么苦涩和悲伤都听不出来。

 

王俊凯几乎是半抱着把王源弄上楼的。开门之后，看见横躺在沙发上人事不省的卢培霖，他也觉得没那么讨厌了，神清气爽地带着王源去浴室冲洗。

 

睡觉前，王源还有点不放心，悄悄绕到客厅看了一眼。好在沙发够大，应该不会睡得不舒服。他细心地给卢培霖盖了一条毯子，毕竟喝醉后的人很容易受凉——结果被出来喝水的王俊凯直接扛回了卧室。

 

王源的生物钟向来准时，即便没有工作，他也很早就醒了。去洗漱时路过客厅，本想看看卢培霖有没有把毛毯踢掉，结果却见他已经起来了，正跪在沙发前面小心翼翼地叠毯子。

“你醒啦？”

卢培霖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嗯……抱歉，我昨晚喝太多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的。”王源摇摇头。

“这是你家吗？”卢培霖四下环视了一圈，真心道，“还挺温馨的，真好。”

王源笑了笑：“一起吃个早饭吗？”

“不了不了。”卢培霖站起身，摸摸鼻子，“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也该走了，今天还有工作。昨晚多谢你啦！”

 

王源也没有再留他，毕竟王俊凯还在卧室里面睡觉。

一来是他醒了之后看到卢培霖必然会不高兴，二来，要是卢培霖知道王俊凯在这里的话也挺麻烦的。况且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王源自己都忍不住脸红，现在他还觉得浑身酸痛。

 

暴雨过后的阳光格外灿烂，从窗外照进来，晒得人脸上痒痒的。

王俊凯半梦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床边。

没有人。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抓了一把头发，这才想起外面客厅里还有个男的。这一想，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手里攥着一件王源给他叠好放在床头的衬衫，恨不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带着一身痕迹在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毕竟王源也是难得如此主动和大胆。不过幼稚的想法也就一瞬，王俊凯很快恢复了冷静，按压下本不该失控的心动，穿好衣服才打开了卧室的门。

 

然而想象中会让自己生气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客厅里空无一人，沙发上摆着叠好的毛毯，厨房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王俊凯轻手轻脚地顺着声源和空气中飘散的香味走过去，一只胳膊撑在厨房的门框上，里面正在忙碌的那个人便有感应似的回过头。

 

“起来了？”锅子里咕咚咕咚冒着泡，热气袅袅升起，烟火缭绕间，那人身上有一种湿润的温柔。

 

“洗漱一下，来吃早饭吧。我煮了小米粥。”

王源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明明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好看的标准弧度，可王俊凯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那笑容也因此显得分外动人。

用完早餐，王俊凯也匆匆走了，公司上午有项重要会议，不能迟到。

 

在王源心里，从这天起算是一个好的开始。然而王俊凯却突然变得很忙，忙到两人见面的时间相比平日大打折扣。

准确来说，从夏威夷回来的飞机落地开始，他就已经在忙碌了。

以往哪怕是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就算频率不固定，王俊凯每周也总要抽几天来王源这里一趟，尽管通常不会过夜，但也要折腾一番才肯走。

最近他却没了这个空。他不来，这间公寓都好像显得冷清了一点。

 

不过王源这段时间也没得闲，虽然《通天》的试镜迟迟没有下文，让他有些焦躁，但刚杀青的《风雨十洲》风风火火地进了宣传期，片刻不让人喘息。尽管离开播还早，微博上已经公布了几版主角海报。

这是知名的经典大IP改编剧，获得原著粉的认可并不容易，不过有实力戏骨和流量小生坐镇，获得的反响还算不错。

 

《风雨十洲》是王源接拍的第一部电视剧，未来也是要上星的，尽管他以往在学校时被老师同学夸赞惯了，很少露怯，可此时真正到观众面前，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只一张海报而已，王源都吸了一口气才点开评论。

 

他没有名气，本身的关注度不高，但穆朝虽然只是男三号，却是原著中的人气角色，因此评论的人还不少。王源细细看了一圈，评价还算正面。大部分的内容都比较一致，大概意思是觉得这个“穆朝”长相很符合，就是看样子是个新人，搜不出什么作品，不知道演技如何，担心他演不出穆朝的少年气以及历经沧桑后依旧侠心未改的感觉。

这部分的质疑在现阶段也没法反驳，王源只希望日后播出时，他的表现能不让观众失望。

这一条路刚刚在他面前展开，他希望是一个好的开始。

 

TBC

虐还没开始呢！别急！

大家夏秋快乐！

金主/破镜重圆

十三

 

在夏威夷的那两周，一切都非常好。

或许是不想辜负漫长的飞行，又或许是牵手迎来的海浪卷走了什么，王源在这里有了非常鲜活的变化。他染成浅褐色的头发在脑后绑出一个俏皮的小辫子，那些被生活蒙上的死气沉沉的灰尘如同假期限定一样褪掉了，漂亮的脸蛋毫不吝啬地挂出招牌性的灿烂笑容，无忧无虑地和王俊凯走过檀香山的宽阔马路与金色海岸。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们做了很多事：在恐龙湾浮潜，清澈的水底中任五彩缤纷的热带鱼群和慢悠悠的海龟游过身旁，瑰丽的天然珊瑚礁宛若深海丛林；在大岛穿越热带雨林去看火山岩浆的遗迹和举世闻名的彩虹瀑布，阳光与薄雾中的七彩绸缎朦胧而秀丽；印象最深的是在欧胡岛三千多米高空跳伞——从飞机上一跃而下感受失重的刺激，珍珠港尽收眼底。浩瀚的蓝天与大海融为一体，岸边卷起雪花般的海浪，而他们翱翔在空中，任凭心跳声在彼此不远处名正言顺地响彻胸膛。

 

王源不知道王俊凯会这么上心，他像个兴奋的小孩一样列了行程单，一项一项带着自己去完成。

 

在Dole菠萝种植园里，他们挑战了巨大的花园迷宫。不愧是拥有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迷宫，里面弯弯绕绕，王源光顾着研究那些充满特色的夏威夷植物，没去记路，难得就这么没心没肺地跟着王俊凯走。他的潜意识里，王俊凯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年少时他也曾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己在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穿梭，风一样的青春年少，不问来路和归处。

可能是因为植物太多太茂盛，迷宫里时常有蚊虫飞舞，王源走两步，看见前方的叶片上趴着一只拇指一般大小的虫子，于是下意识地挡在王俊凯侧面，伸手替他挥开了。

他印象里，王俊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虫子，那时候课桌底下出现一只蟑螂，他都恨不得要跳到窗台上躲着。此时的他早已不像年少时那么一惊一乍，但也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瞬。

王源将虫子挥开时，王俊凯看了他一眼，他便也回了个笑容。

那之后，走了没几步，王俊凯突然拉了他的手。掌心交叠的瞬间，旧梦猛然被惊动。那人牵了手也只顾朝前走，没有回头，王源低头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拢了五指。在他视线未能触及的地方，前面的男人肩膀一松，好像一颗心落回原处。

彼此汗湿的掌心一直到走出迷宫都没有松开。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们如同热恋的爱侣或放纵的情人，在度假酒店纠chan拥wen。大大的落地窗能俯瞰迷人的椰林海滩，热带的火辣与热情被延续到宽大的双人床上。这是他们这大半年来彼此熟稔的“沟通”方式，不必思考过去和未来，只需要享受当下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快敢与慰藉。他们用如此亲密而直接的方式去填补心中那片荒芜的空白，明明是人类最本质的欲望而已，长久以来两人之间的状态都与温情和爱意搭不上边，可身体的交chan是真实的，皮肤与皮肤仿佛再近一些就可以抵消漫长的孤独时光。

 

王俊凯用几乎迫切的眼神审视着王源的表情，沉浸在huan爱中的男孩无疑是过分漂亮的，闭起的眼皮边缘覆着浅淡的粉色，睫毛轻颤，半张着喘气的嘴唇红润而饱满。他手上还攥着自己给他的剧本——就在十五分钟之前，王源还披着浴袍坐在床边聚精会神地读它，认真专注的样子纯真到不能亵渎。

 

王俊凯并不温柔地抓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王源便疑惑地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漆黑的眸子蘸着情不自禁的水光，裹挟万千星光撞进王俊凯的眼里。他俯下身去吻那双眼睛，然后顺着鼻梁的线条游移到嘴唇。王俊凯感觉到王源迟疑了片刻，随后便敞开唇齿，任他横冲直撞。

 

结束之后王俊凯先去洗澡，他就裹了一条浴巾，露出来的上半身还留有疯狂时的抓痕。王源躺在柔软的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喘息，才艰难地从床沿弯下身，去捡方才混乱中被扔到地上的那本皱巴巴的剧本。

《通天》这个名字，乍一听像是什么玄幻传说，而实际却是由真人真事改编而来的纪实故事。

故事开篇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名叫“林辛”的主人公没有通天本领，只是一个生长于小镇的普通人——不，说“普通”还是有些不准确，他应该是还够不上“普通”这个宽厚的标准的。

因为儿时的一次大病，原本很爱说话、又很爱管闲事的林辛成为了聋哑人。迫切的沟通欲和残忍现实的碰撞让他在成长中屡屡碰壁。

他不能开口，身边没有同类，也没人教他手语，他在那个闭塞到离县城都很遥远的小镇成为唯一的异类。大家都很忙碌，抽不出时间和耐心去猜测他想要表达什么，也没有人在乎。因为即使猜了，多半也是误解。

青春期的时候，林辛不能免俗地喜欢上了一个人，特殊的地方在于——那是一个高大漂亮的男生，他的同性。这件事是羞耻，是禁忌，本来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可是他从小心里就憋不住事，他太想要倾诉，于是隐晦地用纸笔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唯一的“朋友”，一棵高大的歪脖子树。

然而秘密被放学后偷爬上树的小孩儿们揭穿，迎面而来的是整个学校乃至整个小镇的厌恶。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生活的全世界。全世界的欺侮几乎将他逼进死路，可他无法为自己辩驳和申诉，因为一张口，能发出的声音也不过只有单一的哭吼。

不能开口这个事实与他极度旺盛的表达欲产生了剧烈的冲突，生生将他逼进了蚌壳。林辛逐渐变得沉默起来。在这期间，只有他喜欢的那个人给过他活着的希望，可是他明白那已经是他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直到这里都只是故事的前情提要——长大之后的林辛终于逃离了灰暗的小镇，他揣着破旧的包，带着满身伤痕，一路坐着拖拉机、大巴和火车到了省城，做了所有能做的工来维系举步艰难的底层生活。步入八十年代，国门刚刚打开，社会呈现出崭新的面貌，新鲜事物扑面而来。然而进入新世界的林辛慢慢发现，人和人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肚皮，一张能说话的嘴根本抵不上什么用。这世上有太多人根本不愿意张口。

后面的情节就更加戏剧化了，不知道是现实总比小说荒谬，还是编剧有意地加重笔墨，所有剧情的铺陈都是一个误会套着一个误会，有一种滑稽的荒诞。

王源看着剧本都能想象到观众会如何为这些明明很好解释却越滚越多的误会气到牙痒，可这时候的林辛已经变成了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他深知沟通的困难无可避免，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思想，永远无法为别人感同身受。最最简单的例子，去医院专看绝症的病房转一圈，有人希望被告知最准确的病情，有人却渴望着自欺欺人。

故事到后半段，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主人公并没有那么精彩跌宕的人生，只是被命运和时代的洪流挟裹着朝前路奔波。

几近中年的林辛历经周折，在阴差阳错中被人骗去了国外。他依旧打着工，住在破落的贫民窟，过底层的生活。而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又让他再一次感受到“沟通”这件原本简单的事情有多么艰难，人间存在着数不尽的矛盾和分歧，不必、也无法都与旁人说。

 

王源开始明白这部电影叫做《通天》的理由，剧本中也给出了醒目的答案。林辛在街头遇到的一个偷渡过来的老头，含含混混地向他讲了《圣经》里的那个故事——上帝为了阻止原本说着同样语言的人类建成破入云霄、直通天界的巴别塔，来到了人间。他使人类说不同的语言，拥有多样的口音。彼此之间不能再同往日那样直接对话，人们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同心，无法沟通，缺少信任，猜忌与分歧如影随形，即将建成的通天塔半途而废。

从此以后，人类都再不能完成这个宏伟到惊天动地的计划。

 

上帝的“诅咒”让人们不该强求另一个个体的同感。因为那本就不可能，如果可以，巴别塔早就已经完工。如果世上真的存在通天塔，它应该在哪里？

因为嘴上无法交流，进而演变成心灵的封闭，故事中的林辛看似一步步从小镇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了更多的风景，然而他仍然是一座孤岛。

电影的结局是悲剧，林辛成为了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的人，似乎从开头到结尾，这个主人公都不那么讨人喜欢。可在最后，他却因为一个瘸腿的“陌生人”小小的善意，不顾一切地救了他，并且回报他以珍贵生命——他在无人问津的巷口被一群地痞流氓活活打死。

 

最戏剧化的一点是，时光让人面目全非，找不回昔日的影子。那个瘸了腿、身材高大、心地善良的中年人，正是林辛在十几岁时默默爱上的那个人——那个曾经给他活下去的曙光的人。

而直到电影的最后，他们都不知道彼此是谁。

林辛去救他，那更像是一种人类的本能。

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牢不可破的壁垒，是什么让他们共生？

 

合上剧本，王源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他不是第一次读，剧本上涂涂画画的笔记都快要占满留白处。

 

这部电影不好演，时间跨度极长，主角要从十四岁一直演到将近四十。每一个阶段，人物的外貌和心理都有着显著的变化，把控起来实属不易。

但是王源非常迫切地想要演林辛。他在这个原本应该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物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某些共同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他曾经从不愿意也不敢去触碰的影子。

 

十四

 

王俊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源放在床头的手机正巧响了，是经纪人商悦打来的电话。

王俊凯给他安排的这位可是EK传媒的金牌经纪人，手下的艺人个个都是叫得上名的——当然，除了王源。

他挺意外商悦会亲自联系自己，一般来说，有什么消息都是小叶代为传达。

 

电话接通，果不其然提到了《通天》的事，商悦交待得比王俊凯那一两句要清楚详细得多，连参加试镜的具体时间都一并告知了，让他不要迟到。王源一一应下，对方话锋一转，又提到了最近红火的一档综艺。

“《心动备忘录》？”王源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他对这个节目有印象，还和王俊凯一起看过，关于明星恋爱约会的真人秀，对方当时还问过他想不想参加。

“对，”商悦语速极快，仿佛急着要处理其他事情，并不想在他这里花费太多时间，“搭档是何佳薇，你先知道一下。”

“……”王源一愣，隔了几秒才机械地回答，“好的，悦姐。”

 

挂了电话，王源看见头发还没擦干的王俊凯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于是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在众星云集的EK传媒算不上什么，可他的资源一定都会先过王俊凯的手。

 

这让王源不禁想起不久之前，王俊凯问过自己的那些话——“和何佳薇炒绯闻怎么样”“想去参加么”，原来这些都不是随口一提的询问，原来都是早有意图。只有自己以为那些是蠢蠢欲动的试探。

其实任谁看，这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会落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小演员头上，那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包括在他的那位金牌经纪人眼中，事情也明显得一目了然——这个资源理所当然是小王总用自己的面子刷来的，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作为受了恩惠的人，王源也不能没什么表示。

 

他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王俊凯一眼。那人就站在床边，锁着眉头，酒店的白色毛巾搭在脖子上，露着肌肉匀称的上身，前不久刚刚亲热过的痕迹依然深深浅浅地留在那里。

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商悦？”

“嗯。”王源点点头，随即扯了扯嘴角，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道，“……谢谢。”

“谢什么？”王俊凯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不然你跟着我是为什么？”

话一出口，心脏猛然抽了一下。

那个综艺是他同意的，当初何佳薇与老东家合约自然到期，EK准备签下她的时候，对方主动提出她那里近期有个好资源，可以带新人。那天晚上他带着赌气的性质跟王源提了，只换来“随便”两个字，不痛不痒的回答。

于是王俊凯第二天就帮他接了。

本来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那天和王源一起看电视，才又重新想起来。

 

“你还不去洗吗？”王俊凯在床边坐下来，似笑非笑道，“等我抱你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王源面色一僵，旋即披上衬衫，掀开被子想要下床。然而他没料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脚刚点地，腿忽然一阵酸软，眼看着就要朝地毯跪下去，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了腰。

“看来真的想让我抱你去。”王俊凯低低地在他耳边笑了一声。王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了，他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双臂环住了王俊凯的脖子，任他一边吻着肩颈，一边抱着自己去了酒店套间里那个布置得格外旖旎的浴池。

那一整天他们又哪里都没去，在洒着花瓣的浴缸里，在镜子前，在足以俯瞰整片海滩的落地窗边，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几乎每个角落都试了个遍。

 

从夏威夷回到国内后，第一个行程就是去参加《通天》的试镜。

果然是EK想要争取的年度大项目，这一回除了小叶陪着，商悦也亲自来了。王源很少跟这个经纪人相处，但此人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是他欣赏的行事风格。王源有天生的气场，看起来温和，但无论和什么样的人相处，都不容易被压制。

他为了试镜翻出了一件上学时候的旧衬衫，稍微小了点，穿在身上束手束肩，正巧显得人有些局促，更加贴近“林辛”这个角色的设定。

 

然而面对业界有名的一板一眼的导演，他从对方眼中读到了不那么友好的第一印象。在这位上了岁数的著名导演看来，王源只是一个城市气息十足的男孩，年轻，时髦，缺少生活阅历，甚至可能还通过了一些手段获得这个试镜的机会，他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然而开始表演时，他看到了这个演员身上的灵气。

需要表演的片段很短，是林辛将他暗恋的秘密写在纸上，然后爬上树，将那张纸条拴在了树叶掩映的枝桠上的情节。现场是无实物表演，别说那棵歪脖子树，连纸笔都没有。

王源对着空气演戏，却好像是真正面对着唯一能听他诉说的那棵活物，更像是面对着他苦苦暗恋却又不能诉说的那个人。他不能开口，全程都只有动作和眼神戏，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好像会说话，饱满的情绪瞬间盈满眼眶。

商悦在一旁观望了试镜的过程，王俊凯曾经说王源是天生的演员，她原先嗤之以鼻，可是这一刻，却有点相信了。

 

试镜时间不长，结束之后，小叶送王源回家。

刚坐上车，王源便收到微信，来自卢培霖。《风雨十洲》杀青之后，他们还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王源圈内朋友不多，卢算一个。

对方此时问他能不能过去陪他喝几杯酒。

王源其实略知一二，就在他去度假的这几天，卢培霖正被绯闻谣言缠身，三天两头上热搜，冠在他名字前面的都是些不好的形容词，说他被某美艳女富商包养云云，用词露骨又下作。

王源知道卢培霖虽然对演戏算是半路出家，但却是个认真上进的演员，被无端泼了这么一通脏水，现在想必很不好受，正在独自买醉。

他想了想，低头回了个“好”，然后让小叶在前面的路口调头。

 

卢培霖在一间人不多的酒吧开了个隐蔽的小包厢，王源找到他都费了不少劲。卢培霖见他推门进来，便仰起头，眼睛有些肿，布满了红血丝，唇边还有胡茬，看起来着实比以往颓废不少，王源都吓了一跳。

“来了啊，坐。”卢培霖往边上挪了挪，给王源让了个位置。

“不好意思啊，找你陪我。”他朝后靠在沙发上，缓缓道，“一个人太没意思了，我也不知道能找谁。就贸然打扰你了，哈哈。”

王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会安慰人，只是此时此刻给不了卢培霖想要的帮助。娱乐圈鱼龙混杂，水又那么深，他也只是刚刚一只脚踏进去而已。干这一行都要经历这些，要把自己的生活坦然地展览在世人面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凡有一点不符合大众想象的一面被暴露出来，就要忍受媒体的口诛笔伐，忍受更多自己都闻所未闻的脏水与流言蜚语，忍受大众的失望、质疑甚至恶毒的谩骂。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脏，恐怕也没法在这一行继续混下去，因为不可能有谁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

“成为被所有人喜爱的人”“为所有人带去快乐”……不可能的，在看着你被鲜花簇拥的时候，总有人想见证你如何掉进深沟里。

王源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陪卢培霖喝两杯酒，好让他别那么孤单罢了。

 

“最近度假玩得怎么样？”大概是怕王源问到自己的事，卢培霖干脆自己起了个话头。

“还挺开心的。”

“那就好，那挺好的……”当红小鲜肉此刻大着舌头，脸上带着酒醉的酡红，又对着酒瓶喝了一口，“……是、是和你们老板一起去的吗？”

王源立刻看了他一眼。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卢培霖这样说，王源是信的。他不是特别八卦的人，拍戏时有工作人员谈论别的明星的消息，卢培霖也从不参与，只有遇到自己知道一二的事情时才会为当事人辩解几句。王源和王俊凯的关系，在《风雨十洲》的剧组恐怕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提醒你。”卢培霖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他，“这些人跟咱们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里的。”

“王源，如果我说，我跟新闻报道里的那个人真的谈过恋爱，你信吗？你、你肯定不会信对不对。”

王源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掏心掏肺对他说这些话。

 

卢培霖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叫谈恋爱吗？可能本来也只有我觉得是吧。这圈子里么，不都是这样……新人呢求上位，有钱人找乐子，大家一拍即合，谁知道、谁知道还会有人蠢到谈感情啊，不是等着被人抓把柄吗。”

“王源儿，你别怪我多嘴啊……我当你是朋友才这么说，我在圈、圈里也没什么玩得好的朋友……你算一个。虽然我也不了解你那个大少爷，但是他也是花名在外的——哈哈，我敢说他也是胆子蛮大的——听、听说以前……他在国外的时候不要太会玩儿……他们都这样的，玩伴儿都会交换来交换去，当成宠物和玩具而已。”卢培霖想了想，又醉醺醺地道，“不过你比我聪明……应该心中有数吧。”

他一股脑说了一连串的话，大概是累了，整个人开始往面前的玻璃台面栽倒，王源忙不迭地扶住他，结果人往他肩头一靠，顷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王源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卢培霖当然是不知道他和王俊凯那些曲曲折折的前尘往事的，即使王源想说，也未必有人能把那串又臭又长又混乱不堪的故事听下去。而关于卢培霖口中王俊凯在英国的那一段——那时他们已经分手，对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王俊凯甚至都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过这些。那时候王源早已把王俊凯当成一个陌生人——特别一点说，一个还会让自己感到心痛的陌生人——所以他全盘接受了。没有所谓，因为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管不着。

谈感情吗？他们之间值得谈一谈的感情统共也就那么一些，他付出去，可能会有回音，也可能没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这么想的，可心脏未必是这么听的。王源将醉成一滩烂泥的卢培霖搬上车时，胸口都仍在一抽一抽的疼。

天公不作美，这会儿开始下起了雨，并且大有越下越猛烈的趋势。街道上的霓虹逐渐被雨幕氤氲成模糊的油彩。

卢培霖如今绯闻缠身，家门口蹲满了狗仔娱记，此刻送他回家显然不现实，去酒店开房也不安全，王源想来想去，这里距离他住的公寓比较近，干脆就先把他带回去安顿一晚。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楼，王源浑身是汗地将身高一米八几的卢培霖扔在了沙发上，又费劲地帮他把鞋子脱了下来。

门后的密码锁传来按键的声音。

王源正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闻声回过头。

门打开，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双桃花眼无波无澜，却如同乌云压顶，山雨欲来的架势。

房子里充斥着浓烈的酒味，让那人锁紧了眉。

 

王源慌忙站了起来。他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那件上学时候的旧衣服，此刻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堪称狼狈。

 

“解释一下？”王俊凯声音低哑。他靠着门框，怒视着屋里的景象，只觉得气血上涌。

外面下着大雨，即便打了伞，他昂贵的定制西服依旧沾上了雨点。他右手拎着一个蛋糕——是用来庆祝试镜顺利的礼物。水珠顺着包装精美的礼花结往下淌，滴在玄关的瓷砖上。

“如果我没记错，这房子是我的吧？”王俊凯双眼血红，“王源，你带人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吗？”

TBC

金主/破镜重圆

十一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卧室没开灯，但窗帘敞开，外面亮起万家灯火，不远处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尾灯如同黑夜中流窜的萤火，极具生命力。

王源侧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准备起身，还没支起胳膊，就被枕边的人习惯性地捞进了怀里。他以为王俊凯还没有睡醒，正想要小心地推开，耳垂却被一双温热的嘴唇轻轻擦过，低沉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醒了？”

“……嗯。”

“再躺一会儿吧。”王俊凯疲倦地把头埋在他肩窝，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王源没有动，就任他这么抱着。

王俊凯身上还穿着睡前没换下来的衬衫，现在已经变得皱巴巴，挺括的布料想必是不太让人舒服，几分钟后他又重新睁开眼睛，放开了怀中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起来吧。”

 

王源先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卧室后开了灯，看见王俊凯正坐在被子里，对着自己身上的衬衫皱眉。他忍不住笑了笑。王俊凯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有些不适合季节了，王源在衣柜里翻了翻，最后拿出一件自己还没怎么穿过的宽松T恤，放在了床边。

王俊凯看了他一眼，便开始懒洋洋地解衬衫扣子，肌肉紧实的胸膛随着迅速利落的动作一点点展露出来。王源并非没见过这种场景，本来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不知怎么今天竟然有一点心猿意马。是因为这两天的王俊凯过分温柔吗？

“咳，”王源清了清嗓子，朝他伸出手，“换下来的衣服给我吧，我拿去洗。”

 

他拿着那件衬衫转身出门的时候，王俊凯正拿起T 恤往头上套，动作牵引起手臂和肩颈的肌肉线条，一如往常的迷人。王源定了定神，一时竟无法将刚才梦境中高中时期的王俊凯与现在剥离开。明明当初的他还是个瘦削的少年，仅仅上臂有一点薄薄的肌肉，还美其名曰“肱二头肌”。他如同一株蓬勃的白杨树，穿上平凡的校服依然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那时候的王俊凯远没有如今的淡定从容、运筹帷幄、以及“不近人情”，甚至能称得上幼稚冲动——他忐忑的时候会装凶狠，害怕的时候会扮冷漠，真诚的时候也会红着脸假意霸道。在王源看来，年少爱人身上的这些特质全都非常可爱，是他心动的最初原因。

而现在的这个王俊凯——因为那段音信全无的光阴，他变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尽管如此，王源还是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他曾告诫自己不要试图去寻找和怀念，可是有些东西即使不刻意留意，依然会从生活的细枝末节爬上他的五感。比如不知道是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睡醒时惯性的拥抱、换衣服时利落的动作，还有那些为了让他听话而使出的霸道的小把戏，等等等等。

王源甚至偶尔也会猜测，他身上多出来的那些自己不熟悉的部分，是在怎样的环境、怎样的时间、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的。空白的这几年里，是因为谁、是哪些东西——是爱还是痛苦，又或是些别的什么——将他熟悉进骨血的那个人一点点重塑成如今这个样子。

 

王源把衬衫塞进了洗衣机，又去厨房将之前泡在水池里的面碗和筷子洗干净。王俊凯正巧收拾好，踱步到他旁边，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看你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晚上吃什么？”

“呃……”王源转头看他一眼，刚想说“要不然吃外卖”，王俊凯就自顾自下了结论：“等下跟我去超市。”

 

“一起逛超市”这件事说起来细碎又平凡，似乎不值一提，但却相当体现亲密：刚需的日用百货、煲剧时配合的零食小吃、偶然看见的家居装饰、晚餐要用到的新鲜食材……它们会在一次共同的采购之后住进房子里，然后静悄悄地浸入生活的罅隙，沾染上两个人的烟火气。以后头发上会留下什么味道的洗发水香气，早上装咖啡的杯子会多出哪一个选择，玄关的墙壁上换了什么样的装饰画，冻过的肉是否还鲜嫩，新买的鸡蛋放多少天会过期……

是这些细碎平凡的日常推着人步向新一天的生活，而和一个人一起逛超市，就像是在与他分享这个“生活”。

 

王俊凯随手从冰柜里拿起一板酸奶丢进购物车，王源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王俊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缩了缩手，干巴巴道：“……那个，你也看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什么的——而且旁边那个牌子在打半价。”

王俊凯听完挺不在意地“啧”了一声，但还是皱着眉把那版酸奶拿起来看了看。生产日期的标识似乎有些难找，他翻了好一阵。冰柜亮着白色的光，照着那张认真的侧脸。男人身上的T恤也是之前王源趁商场打折买的，胸口还有个卡通图案。他好久没看见王俊凯穿这样随性的衣服，他本来年纪也不大，睡醒后的头发没有经过精心打理，随意而乖顺地垂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离保质期时间挺长的。”王俊凯说，“就这个吧。”

王源也没再说什么，温顺地点点头。

 

买完零食之后又去逛了逛日用百货。正巧遇上夏季拖鞋在做活动，买两双还额外赠送两根牙刷。反正王俊凯是没懂这两样东西有什么联系，但王源偏偏被吸引了，挤进一堆阿姨中间认真挑选起来。以前的王源和他一样，买东西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精打细算，不会费神去挑选比价，更不会买辣椒酱还要算一算什么规格的瓶子单价最划算。可是为什么王源会学会这些，王俊凯心里多少也是知道的。那一段困窘的日子他没怎么问过王源，也逃避一般没有自己去深入了解过。他印象最深的只有自己亲眼看到过的：凌晨的便利店里孤独的人影，明显瘦削下去的身体，受伤皲裂的粗糙双手，不见天日的狭小出租屋，堆在椅子上的不同的工作服……

 

王源在两种样式的拖鞋之间犹豫不决，王俊凯在他身后伸出手，拿走其中一双蓝色的：“我要这个款式。”

“你？”王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王俊凯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买两双，难道不是有一双是我的？我不能选？”

“……”王源低头看了看手上剩下的那一双，下一秒就又被人夺走了。王俊凯把他拿着的那个款式挂回货架，又朝购物车抬了抬下巴：“这双哪里拿的？”

王源指了指某个方向，王俊凯就伸手在那一排翻了翻：“你也买这款。想要什么颜色？绿色？绿色的可以吧。”

他也没等王源同意，就将一双绿色的同款拖鞋放进了购物车，这下成了一双情侣款。王源表情复杂，王俊凯却毫不在意：“去买食材吧？”

 

绕了一圈才回到正经事，王源兢兢业业地推着购物车跟在王俊凯身后，看他大手大脚地往里面丢了一堆想要吃的东西。

“那个……”王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这种海螺我不太会处理，今天也来不及做……”

“没事，先放冰箱里，下次找厨师来弄。”

“……”

王源决定彻底闭嘴。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能肉痛地看着那一个个昂贵的食材在自己面前堆成一个小山。虽然是两个人的晚餐，但王俊凯几乎没有问他想要吃什么，想来他也不必如此体贴。但或许是彼此之间曾经太过了解，两人口味又相近，王俊凯选择的大多都很符合自己的口味。

 

结账的时候王源抢着付了，王俊凯本来想阻止——没见过和“金主”逛街还要自己掏钱的，但看王源成功递出卡时露出的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便随他去了。

 

回到家把东西归置好，王源进了厨房忙碌，王俊凯就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他。打鸡蛋的手指白皙而修长，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看上去细皮嫩肉，像是从不曾受过苦，但王俊凯还记得去年冬天它被冻疮和伤痕覆盖的样子。

起了油锅，辣椒和蒜末倒进去，热油便噼里啪啦地溅了起来，王源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熟练地拿起锅铲翻炒了几下。厨房瞬间变得有些闷热，额角也渗出一点汗水。王源用手背抹了一把，突然被人握住了肩膀。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王俊凯直接把什么东西从他头上套了过去，然后又抓着他转过身，在他后腰系了个结。王源一低头，是他以前买色拉油赠送的围裙。

 

高级食材买了很多，但晚餐却吃得很家常。尖椒牛柳，回锅肉，辣炒白菜，西红柿蛋汤，都是两个人爱吃的菜，因此三菜一汤都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又坐在沙发上看综艺。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放松时刻，王源光着脚，盘着腿，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和王俊凯的相处意外的和平，这时候，王源觉得自己挺喜欢这间公寓的，小小的却很温馨——虽然它曾经也让自己不太愉快。事实上，与其说这间公寓是他家，不如说是王俊凯家。王俊凯确实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难听点，这不过是他“金屋藏娇”的一处房产罢了。

本来，高高在上的王少爷当然是看不上这种房子的，直到现在他也仍旧毫不掩饰对这里的嫌弃——

将时间拨回半年多以前，王源租住的那间出租屋引发了王俊凯巨大的不满，大少爷一直说那屋子里有霉味儿，晒不到太阳，每次去都浑身不舒服。于是王源被逼着寻找新的、王俊凯能够“下脚”的住处。为了让他满意，王源狠心拨了很大一笔预算在租房上，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套面积不大、但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的房子。

 

然而王俊凯依旧不满意，但这已经是王源的极限了。那时王俊凯甚至直接丢给他一串钥匙，让他搬到他市中心的一处空置住所，王源当然没有答应，纠缠了几近半个月这事才不了了之。然后又过了两周，要交房租的时候，王源才知道自己租的这间公寓也被王俊凯给买了，为此他暗自不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也只能妥协。

 

电视上那部综艺正放到精彩的片段，王源忍不住弯起眼睛，下巴抵着抱枕，小声地笑起来。王俊凯瞥他一眼：“你喜欢这节目？”

“啊？”突然被叫到，王源抬起脸，唇边还挂着没能敛去的笑意，“还可以吧，挺有意思的。”

这是个恋爱类的综艺，通俗点来说就是明星之间的假想约会真人秀，很受观众欢迎。

 

“你想去参加么。”王俊凯突然追问。

“什么？”王源睁大了眼，随即笑道，“我性格不太好，可能做不好。”

“会吗？”王俊凯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但是顿了顿，没有反驳。

 

白天睡了一顿，晚上就精神抖擞了。综艺还没看完，王俊凯就把王源按在了沙发上。可能是心情好，王源这回挺乖的，虽然不怎么主动，但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摆弄。沙发毕竟窄小，不太方便，完事了一次之后，王俊凯就把他抱回了卧室。这个晚上，王俊凯似乎有些反常。以往做的时候他不太说荤话，这一次却一口一个“宝贝儿”，叫得像一个合格的情人，还逼着王源说些胡话，反复亲吻他的嘴唇。虽然好似比起以往更加自然和亲密，但是又莫名的，让王源越发觉得自己像个他养在身边供他解闷的什么小宠物。

 

到后半夜，王源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王俊凯抓着他的指尖摩挲了两下，用喑哑的嗓音开口问：“你现在休假了是不是？”

王源闭上眼，喉结滚了滚，“嗯”了一声。

“多少天？”

“大概……”王源思维混乱地想了想，“能有半个月吧。我没什么活的。”他就是个没什么作品的新人小演员，能有戏拍就很好了，平时都是些广告拍摄什么的，再多的工作也没有了。

王俊凯听完挑起眉：“你这是怪我？”

王源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旋即睁开眼：“不、不是……”

“那跟我出去一趟。”王俊凯也没想听他解释什么，亲昵地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让小叶给你办签证。”

 

十二

 

王源本来以为“出去一趟”指的是出差或应酬之类，没想到竟然就是纯粹的度假。他稀里糊涂上了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抵达了美丽热情的夏威夷。

 

一路延伸到阿拉维游艇码头的威基基海滩在眼前徐徐展开。椰林树影，水清沙白，耳边似乎能适时地响起一段让人愉悦的旋律。

穿着花衬衫和比基尼的男男女女放松自在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金发碧眼的孩子们抱着冲浪板往海里奔跑，任蔚蓝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浪花打湿小腿。椰子树结出饱满的果实，玻璃杯中的果酒没过透明的冰块，不远处几个青年弹着乌克丽丽，朝姑娘大声唱歌。

有关于夏天最酣畅淋漓、最惬意舒适的体验恐怕也莫过于此。

 

行李留在车上由司机看管，长时间的飞行和时差的转换并没有让两人疲惫，反而更加兴奋起来。王俊凯印象中已经很少看到王源有如此放松的时候，他脱了鞋子就往沙滩上跑，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跑了一段，可能是发现自己看到海一时有些忘形，王源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还没跟上来的王俊凯。

这一回头，他的头发瞬间就被海风给吹散了，凌乱地铺在额头上，底下一双弯弯的眼睛清澈明亮，唇角翘起，还是少年时的模样。那笑容是真的，不是勉强也不是故作开朗，王俊凯心里一动，仿佛有微小的电流从身体里穿过。他抓了抓同样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小跑着跟了上去。

 

王源摸不清王俊凯的心思，兴许是他觉得一个人度假太无聊才带上自己，又或许真是因为拍完《风雨十洲》而奖赏他一次旅行，无论是出自什么动机，王源都不想深究，反正出来玩总归是好事。前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也让他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压的状态，未曾松懈过。

而且，王源很明显地感觉到，最近他和王俊凯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有了细微的变化。可能是最后一天在剧组的谈心解开了某些心结——对他自己来说，向王俊凯说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信任，这让他感觉如释重负。

王源必须承认，他对待感情总是保持一种很消极的状态。对方进一步他也会跟着进一步，可对方但凡后退一步，他可能就会直接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哪怕那个壳再苦再重，哪怕压垮自己，他也再不敢往外踏半步。这是一种自私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现在的王俊凯就像是在朝着他走那一步，就和年少时一样。

他曾以为王俊凯是永远也不会后退一步的人，所以当初他即使再害怕，也义无反顾地朝着他迈出了脚步。可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有很多事情从来不由他们两个决定，奔向彼此的脚步也会遇到顽石，遇到荆棘，遇到望不到头的滔滔江水和日夜颠倒的八个时区。

所以这一次，他变得更加小心和慎重。

 

王俊凯没有道理因为一次短暂的交心就放下那么重那么久的心结，有很多伤疤都是时间无法抹平的。他凭直觉认定此刻对方也只不过是在刻意回避那些，可他们两个心里都无比清楚，那些东西越是回避，越是横亘心头。过去几年来反复伤害着彼此的并不是简单的误会，不是只要解释就会一切如初。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注定会出现的裂缝，谁能保证往后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遭遇下一个险滩，将一切再次瓦解。

所以王源决定就配合王俊凯，还让一切如常——他和王俊凯之间是最简单的关系，他对自己好是因为公平交易，是各取所需。他能感觉到王俊凯付出的温柔依然冷静而克制，那是阻止自己陷入泥潭的姿态，也是在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王源太聪明，一眼就看穿，现在的王俊凯就是故意不想解决过去的问题，他只是在更纯粹更自然地维持两个人的交易关系，将那些会影响情绪和判断的爱恨都减少了剂量。虽然不知道王俊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但王源认为这也很好，这是王俊凯的一种让步和宽容。

 

接近黄昏，这是一天里最美最浪漫的时分。日落海滩，金红色的光辉如同热而甜腻的焦糖融化在蔚蓝的海水里，孩子们堆砌的沙丘城堡也染上晚霞的颜色，恍若被施展了童话中的魔法。远处的天空一层蔷薇红覆着一层玫瑰紫，层层叠叠地渲染到无边无际的海岸线，潮水一波一波朝细腻的沙滩涌来。

 

方才王源跑到被海水沾湿的沙砾之前就停住了脚步，一直站在不会被浪花卷到的安全区域。

而那些孩子们都毫无畏惧地扑到海水里，大胆地伸手去够那一朵最高的浪花。

王源竟然有一点羡慕——不断涌到自己面前又徐徐退去的海浪让他害怕，却又让他蠢蠢欲动。他蜷了蜷脚，感觉到柔软的沙子正温柔地钻进自己脚趾的缝隙。

正发着呆，下一波的涨潮就来了，海水带着粼粼波光，让王源的心也不由地一震，他莫名觉得紧张起来，屏息等待着白色的浪花舔舐过面前这片金色的沙滩。然而就在潮水即将涌来之前，他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然后整个人被带着往前迈了几步，下一秒，冰凉的海水便从脚背覆盖上来，那温柔的姿态宛若电影里的一个慢镜头，悄然融化了来自心中的恐慌。

凉意从脚踝缓缓褪去，王源下意识地转过脖子，身边的男人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长长的睫毛盛住晚霞，桃花眼中波光流转，侧脸线条堪称完美。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干燥而温暖，因为用力，卷起的衬衫袖口下那一截小臂现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和青色的筋脉。

 

“又来了。”

王俊凯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王源才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方看去。汹涌的潮水迎面而来，这一次的浪花明显比较大，谁都不知道它会冲刷到什么高度。王俊凯下意识地拉着王源后退了两步，然而海浪毫不留情，澎湃地朝两人席卷而来，身边霎时响起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王俊凯感觉到掌心里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地回握住了自己，甚至因为恐惧而微微地颤抖，于是他用交错的手指安抚性地划过对方绷紧的手背。

这一轮的潮水一直打到腰际，已经卷到膝盖的裤子湿了个彻底。王俊凯皱眉看了王源一眼，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心有余悸的表情，谁知四目对接后，两人此时此刻的狼狈模样竟然让彼此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俊凯觉得拉王源来度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他太了解王源是怎么想的，沈心语的事对王源来说是一座巨大而沉重的冰山，对江水海水这些东西的恐惧，不过是冰山一角，是最浅显也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投射。王俊凯曾经笃定王源会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是因为他对沈心语存在某种感情，无论是从同情演变而成的怜惜，还是别的什么，这个认知都让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其实直到现在，这种可能性依旧没有抹灭，但从那一次谈话之后，他确信王源会做出宁愿毁掉自己人生的决定，必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愧疚与罪恶感。这让王俊凯觉得能够接受一点，可同时，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疼。

无可否认，即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重逢之后的这个王源依然吸引着他的目光。除了偶尔窥见的过去的影子、除了对过往美好的一丝留恋，他对现在的王源依旧会有心动的时刻——比如他在片场一次次从马背上摔落的时候，他发着烧小声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为了其他演员努力克制恐惧的时候……再比如他刚才在那片蔚蓝大海前那一个不经意的回眸。

 

之前王俊凯很抗拒这种感觉——没有人想做第二次傻瓜，没有人在受过伤之后还能勇往直前。

然而很快他便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这一次是他占据着主导权。

 

两个人目前的关系虽然偏离轨道，看似畸形，但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堡垒。王俊凯不需要遮掩什么，也不必再强制自己去伤害王源以求安慰，导致两败俱伤。他只要在这层关系的保护下顺其自然，将解决不了的问题先暂时存档掩埋，不因为沉重的过去而克制每一次心动，也不去投放多余的爱意。他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金主”，养着情人是因为快乐而不是折磨自己。他唯一需要控制的，只是确保自己能够随时抽身，仅此而已。

于是他有些自欺欺人地放任了这一次的心动。

 

准备离开海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海平面上缀满璀璨的星子。两人拎着自己的鞋，湿透的裤子贴着皮肤，在星空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子里，往下午停车的地方走。

凉爽的海风吹在脸上，驱散了酷暑的炎热，王俊凯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王源一眼，随意道：“这段时间，你可以熟悉一下之前给你看的那个剧本。”

王源感到莫名：“哪个？”

“还有哪个？”王俊凯道，“《通天》。”

“《通天》？”王源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可那不是……”

《通天》就是之前王俊凯极力推进的、盛文的项目，可是自从那天在酒桌上与金亮不欢而散之后，王源以为这项目已经黄了，怎么今天他又突然提到。

“怎么？你不想演？”王俊凯打断他。

“不是……”王源摇摇头。那是他非常喜欢的剧本和角色，他当然不想错过。可是当初和金亮闹得那么僵，他回想起这个人至今仍然反胃——同样的，金亮看他们一定也非常不爽，盛文怎么可能愿意同EK传媒分这一杯羹？

难道王俊凯主动向金亮示好了吗？用了怎样的条件和筹码才让对方松口？

王源的脑海中不停跳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你什么都不用管，准备你自己的。”王俊凯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到时候还要看试镜的表现。”

 

王源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跟上了他的脚步，心里却隐隐坠着一丝不安，如同刚刚落下来的雪花，吞噬了屋檐一角。

 

TBC 

 

这篇文里人物的心理状态和以后会有的各种转变，比我以前写过的任何一篇都要复杂和矛盾。事实上文题的《我和巴别塔》也就是因为人物之间这样一些复杂纠结的心理导致的种种矛盾而起的，我在努力地把这些东西描述得细一点，不知道会不会让大家看得有点云里雾里或者看得很累。到后面两人的心态因为各种事转变到一定程度后，应该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