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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车辆飞过，街里路人走过，交通灯催促过。

剩下独是我共你。

十二

薛凯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梦中的女孩说要来找自己，自己甚至还没有确定刘恋其人会不会是上帝给自己开的玩笑，但是她居然已经跟刘恋互相在对方的身上写了起来。

“我住这里，你一定要记住，香港还是很大的，如果你一个人找是找不到的……”

“你要是真的来香港，尽量多坐地铁，打taxi会好贵，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独自来……”

甚至都不知道醒来之后还会不会记得这些事情。

但是薛凯琪突然很想赌一把。她很想赌刘恋是真实存在的人，想赌刘恋会记得自己的一切，也想赌自己不会忘记刘恋。

实际上，她已经觉得那个吻够让她刻骨铭心。

但她依然很怕。刘恋害怕有一天再也梦不到她，她又何尝不害怕自己有一天再也梦不到刘恋?生活对她而言是一条单行胡同，而刘恋的存在就像在尽头旁一堵可供翻越的墙。

她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笔写在皮肤上时留下粉色的漆痕，雾气再次弥漫四散，薛凯琪慌忙地抬起头，她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在萦绕，刘恋此时正好也抬头看她，脸庞的轮廓逐渐被雾气掩盖。

梦要醒了。薛凯琪咬咬牙，孤注一掷地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她皮肤上的粉色漆迹被浓雾遮挡，薛凯琪闭上眼，吻上刘恋的嘴唇，不同于上一次的蜻蜓点水，这一次她吻的很决绝。

她只能承认，她就是爱上刘恋了。薛凯琪无可奈何地想，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吻之后，便是诀别。

……

“现在睡眠情况怎么样?”

薛凯琪点点头，对眼前的医生回答道:“感觉吃了之前你给我开的药之后好多了。现在入睡困难减轻了很多。”

“那就好，我们接下来要慢慢减这个药的剂量，因为这种药虽然能有效压你的焦虑症状，但是有很强的药物依赖性。”医生指着处方单上的一样药品名说道，“你现在是吃两片，现在把这个药减半吃试试看，可能一开始会有点睡不着，但你需要一个脱敏的过程。”

薛凯琪机械地点头，眼却往自己的手臂上落。那里是昨晚刘恋写下自己联系方式的地方，现在那里的痕迹已经无影无踪。梦中人留下的痕迹又怎可能真正留存于肌肤上，只能留存在她的脑海里罢了。

非常糟糕，她不记得那一串数字了。

“这一个星期也要好好的吃药，目前情况那些适应的还可以吧？”医生的询问叫薛凯琪回过了神，她微笑着点点头，医生表情放松了些许，说道，“好的，那薛女士，药吃完了一定要及时复诊，慢走。”

“好，多谢医生。”

薛凯琪拿着处方走出了门外，拿完药走到医院外的街道上，她仰头望着直冲云霄的水泥森林，长叹一口气。

也算是在好转吧?薛凯琪这样想着，心里便轻松了些许。

今天周末，完成了午后的复诊，薛凯琪打包了一份叉烧饭回家，饭后和着一杯温水把药吃掉，便躺在了床上。

据说今天可能会睡不着。薛凯琪这样想着，关上灯闭上眼，慢慢调匀呼吸。

说来也很奇怪，今天少吃了一颗药，她真的变得无比的精神。倒也不是亢奋，只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自己的精神产生哪怕一点的困顿之意。她啧了一声，翻来覆去，拿耳机听轻音乐，甚至起来做了一圈拉伸放松，都没有进展。

焦虑之情又浮了上来，塞在胸口堵的她有点喘不过气。她脑子里凌乱的思绪又浮了起来，明天的工作，纷杂的人际，此刻说不定在梦中苦苦等待她的刘恋……

这样想着，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几乎都烦躁了起来。薛凯琪小声尖叫着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脑子里却依旧悬着一根清醒的弦。

“呃……可恶!”

薛凯琪放弃了抵抗，她睁开双眼，看向天花板。

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想，偶尔的失约，刘恋应该不会介意吧?

十三

薛凯琪不该吻自己的。在晨曦中醒来的刘恋这样想到。

她一起来就赶紧看向自己的手臂和身上，不出意外，梦中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刘恋从床上爬起来，翻起了自己的账户余额，里面还不够四位的数字无情地鞭打着意图坐飞机飞香港的刘恋的心。

还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刘恋找了火车高铁票，甚至连自己能够偷一辆车开过去的可能性都想到了，但是怎样预算都是不足的。正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讲台上的课任老师却突然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这个暑假我们有针对大二大三学生的海外游学活动，我们年级一共是10个名额，先到先得，具体的费用情况和游学地点我放在班级群里了，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刘恋打开微信群，翻了下群里的链接，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了香港大学的游学项目宣传上。

“如果说你在申请的人里绩点排前几的话，学校这边可以报销你80%的游学费用，也就是说你自己只需要缴纳2000元左右。”

刘恋点点头，谢过老师的讲解，拉上书包往课室外走，直往排练室而去。

“你想去港大交换?”赵梦瞪着眼睛，“那你爸能给你钱吗？”

“当然不能，所以我这几天浅鸽一下。”

“你要干嘛？”

刘恋看了一眼考试安排表:“复习。”

“你还需要复习?你……”

“嗯哼。”刘恋点点头，“当然要复习，不复习怎么考第一?”

“也是，不复习怎么……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嘛?”赵梦本来还点头迎合着，说到后面却突然觉出不对的滋味来，调音时嘴里叼着的pick都掉到了地上。

“对啊，要考第一啊，第一有学费减免和奖学金。”刘恋说着，将书包扯上来背上，“这个香港我是一定要去的，既然这样只好努力了。”

什么啊？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做这样只好努力啊？

赵梦又想隔着音箱给刘恋一个飞踹了。

刘恋这个人不轻易说自己要做什么，但是她一旦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于文文和赵梦都不太信这个邪，两个人轮流上自习室边打王者边盯梢刘恋有没有溜号，结果发现她确实有，但是绝大部分的时间，她把专业书摊在桌面上，像是装模作样那样一页页翻着。

“完了，恋恋魔怔了。”于文文大为咋舌，表情难看的仿似那次草地音乐节当着女朋友的面被喝醉了的学妹强吻时候一样，“她动真格的。”

“也挺好。”赵梦倒是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你不觉得吗，恋子最近柔软了不少。”

“柔软?你指昨天我跟她蹲马路牙子上抽烟的时候我说追梦里的人不靠谱她往我脸上吐烟圈的那种柔软吗？”

“……那也够柔软的了，换以前她绝对在你脑袋上cei酒瓶子。”

赵梦白了于文文一眼，又复看向刘恋。

“感觉你懂吗，感觉。恋爱的时候人都是会软下来的，无论在谈还是单恋。”

……

今夜，薛凯琪没来。又过一夜，依然如此。

刘恋在梦中无尽的荒原上独自奔跑着。她注意着每一处空地，生怕薛凯琪又像之前那样无声无息地坠入会结冰的湖泊，将自己冻结在里面挣脱不出来。她一个人在无尽的粉紫色虚空中奔跑了很久，却连薛凯琪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夜，又一夜。

梦越来越短，在第四天，尽管吃了比平常还多一片的褪黑素，刘恋终究还是失眠了。

“怎么会这样……”

此时是凌晨四点。刘恋看了一眼手机，啧了一声，蹑手蹑脚下了床，在抽屉里拿了烟盒，走到走廊外的大阳台上，默默地点燃了一根。

薛凯琪从她的梦中消失了。她感觉心里像是一下子空出来了一大块一样。苦涩的烟草味混着爆珠的味道在口腔里晕开，她猛吸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激出两眼泪来。

薛凯琪，薛凯琪。她在心中默念。

刘恋回顾过去，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靠酒精和褪黑素来换半晚安睡了。薛凯琪的存在让她的梦境变成了一个安心的乐园，但是此刻她消失不见，梦中种种纵然再绚烂，也失了滋味。

对梦没有期许之人，怎能再得好眠?

刘恋静静地趴在栏杆上，一根又一根地点着烟。远方的星辰逐渐黯淡下去，街灯显得亮的刺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任由思维和回忆撕扯着脑海里的世界，直到东方的天空隐隐被朝霞点燃一角，她的烟也抽完了最后一根。

还去吗？刘恋回想起刚刚脑子里的杂念，综合了下他们的对话，提纯出了这三个字。

她伸手去掏烟盒，却只看见盒底散落的烟草叶碎片。刘恋啧了一声，空调外机的轰鸣撞击着她的耳膜，没有空调照拂的空气愈发地炎热。

“去吧。”

这次刘恋没有靠烟来帮助思考。她喃喃地说道，转身向宿舍走去。短短几步路，她走出了一种转身赴死的感觉。

如果没有结果呢？手触上门把手的时候刘恋想。

那便没有结果吧。

刘恋在门外想得果断，但推门而入看见屋内的黑暗时，她还是无声地落下泪来。

十四

“刘恋是边个?”

同事出声时薛凯琪才回过神，她连忙check起自己的表格，才发现自己在报表上将一个项目的中文打成了刘恋。

看着同事疑惑的眼神，薛凯琪连忙摆摆手道起了歉。同事也没打算死缠烂打，问候了句“Fiona你最近有点爱神游要不要帮你煮咖啡”之后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便走开了。

啧。念叨太多次，搞得工作都出问题。

薛凯琪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非常要命的事情是，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梦见刘恋了。

从刘恋消失在梦中的第四天开始，她便发觉了不对。自己生病之后记忆力减退的很厉害，没几天，刘恋的脸都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能忘记。薛凯琪摇摇头，她不能忘记刘恋。

她用了很多方法，比如将刘恋的名字写在笔记本的第一页，比如画了许多张画着面容不清的短发女孩的画。起初她还能记得刘恋那双略带着慵懒意味的微微下弯的眼，最后那双眼也跟着其他五官一样在记忆里溶解了。

但是她仍倔强地想着这个名字，努力勾勒梦里曾存在的每一个瞬间。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切，但那些也渐渐变作粉色的漆痕，溶进一场在梦里倾泻的大雨，将她淋个精湿。

终于有一天，薛凯琪看着这些文字，突然触电一样地颤抖起来。

她写在本子上的这个人，是谁?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却为此难过不已。

你怎么能忘记她?

脑袋里有一个自己在怒吼：你忘了吗，她可是你绝对绝对不想忘记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脑袋里的声音也回答不上来。她只是在执拗地说，别忘记她，别忘记……

她是谁?

……

“幻听?”

薛凯琪点点头：“是的，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怎么样，我总觉得脑袋里有另一个我在跟我说话。”

“她说了些什么?”心理医生皱着眉毛摊开笔记本，“有没有说让你去死啊等等的，比较极端的话呢？”

薛凯琪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她叫我不要忘记【她】。”

“她是谁?”心理医生在纸上边写边问，“我是说……叫你不要忘记的那个人。”

“我，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薛凯琪的手颤抖了起来，“但如果我真的完全忘记了，我应该不会这么难过，对吗？医生?”

年轻的心理医生陷入了沉默。眼前漂亮的白领在她面前穿着职业套装哭的一塌糊涂。她默默拿过一包抽纸放在她手边，一边翻阅起了自己的本子，那上面记载着许多人零零碎碎的倾诉，她找着关于薛凯琪的只言片语，一直到某一页，她终于停了下来。

“薛小姐。”她问，“你是不是曾经梦到过一个女孩?”

薛凯琪的哭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

“爱上一个不知道真实存在的人，这种情况我也并非没见过，但是不得不说，没有一个算是有好结果的。”

“薛小姐，你的情况不太支持你对于这个真实性存疑的人抱有极大的依恋。如果万一有一天你的幻梦彻底被戳破，你的失恋痛苦将会被放大许多倍。”

“您真的不愿意接受深度催眠吗？将这段记忆抹去，试着跟她告别?”

薛凯琪从来没有这么坚决地拒绝一个人。她狼狈地擦干眼泪，没有跟心理医生道别便夺门而出。周围的人都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低头走着，尽力保持着表情的平和，眼中却不停地落下泪来。

交通信号灯的催促声响起，拥挤的人潮将她向前推过马路。她机械地向前走着，脑子里却波涛汹涌。

直到她身边突然路过一个人。

那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她很瘦，皮肤白皙，长得很高，身上背着一个灰色的吉他包，黑色的口罩蒙住了她半张脸，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弯，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风韵。

女孩好像察觉到了薛凯琪的目光。她回过头，突然便瞪圆了眼睛。两个人突然的停顿扰乱了各自行进的人潮，人们自动绕开她们向前移动。香港的街道上时间从来不等任何一辆车和任何一个人，薛凯琪却感觉，自己的时间，就在那一刻，被这个背着吉他的女孩静止了。

女孩的同伴似乎发现她没跟上来，便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交通灯的导盲音催促的越发焦急，红灯时间很快便要到了。薛凯琪向前走去，却频频回头。她总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的名字似乎就在嘴边，可却怎么也蹦不出来。

那个女孩也回头望着她，她的脸几乎要淹没在人潮之中。她似乎朝着自己伸出手来，口罩微微动着，好像在念叨着些什么。

交通灯转红的一刻，薛凯琪落脚在对岸，她转过身来，不顾人群拥挤，对着对面大喊了一声：“刘恋!”

恍如沙粒入海，没有声音。

薛凯琪刚被失望包裹，却见灰色的吉他包从远处的人群里冒了下头。过了一会，便见对面人头攒动，似是被什么东西挤开一般。

车辆飞过马路。薛凯琪再一次失去了视线。但她已然眺望着对面的街道。红灯的倒计时一下一下地跳着，在一辆冰柜车驶过后，她看见对面马路的路石上，身材颀长的少女在众人的侧目下站了上去，正在奋力地挥手。

“薛凯琪!”她冲自己喊，“薛凯琪!”

导盲灯的声音和绿光同时亮起。薛凯琪的视线一点点被水雾填满。她看见刘恋从那块石头上跳了下来，冲出拥挤的人潮，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下一刻，白衬衫上薰衣草的味道一下子灌满了薛凯琪的味觉世界。刘恋轻盈地跳起，一下子扑进了她条件反射一般张开的怀抱里。薛凯琪被撞的后退了一小步，但是刘恋落的很轻盈，很轻盈，好像梦里的那一阵雾一样，降落在她的怀里。

当然，这一次是真的。触感，气息，还有耳边少女的呢喃，全都是真真切切的。

“薛凯琪。”

“刘恋。”

她们又叫了一次彼此的名字。

刘恋的胳膊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身子。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之前在梦里相会的每个夜晚那样。

“找到你了。”

“等到你了。”

–The End–

(注：感谢大家观看，还有一个小彩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