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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陈】替罪攻略5-6(完)

05

“下班!”

人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个新轮回的面试已经走入了尾声。她负责这里有一阵了,房间里也有不少保留着记忆的回响者,对彼此的存在算是心知肚明、熟悉的不能再熟,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人兔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将凌乱的椅子一一摆正。她的工作量已经减轻了许多,半数以上的椅子好久都没人来坐了。这个房间的参与者在不断减少,很快就会全军覆没,从终焉之地彻底消失。绝大多数房间都是这样的结局。憧憬着近在咫尺的,升职加薪走上兔生巅峰的美好未来,人兔的内心不禁更加的快乐且轻盈,泡软的棉花糖似的蓬了起来。

可惜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发现有一个人没有和人群一起离开房间。在她的视线尽头...

05

“下班!”

人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个新轮回的面试已经走入了尾声。她负责这里有一阵了,房间里也有不少保留着记忆的回响者,对彼此的存在算是心知肚明、熟悉的不能再熟,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人兔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将凌乱的椅子一一摆正。她的工作量已经减轻了许多,半数以上的椅子好久都没人来坐了。这个房间的参与者在不断减少,很快就会全军覆没,从终焉之地彻底消失。绝大多数房间都是这样的结局。憧憬着近在咫尺的,升职加薪走上兔生巅峰的美好未来,人兔的内心不禁更加的快乐且轻盈,泡软的棉花糖似的蓬了起来。

可惜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发现有一个人没有和人群一起离开房间。在她的视线尽头,长桌的对面,一个留中长发打着黑色耳钉的年轻男人,正将胳膊叠放在桌面上,脸埋在上面,很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着。

在她看清楚那是谁之后,她内心的火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因为此人完全是一个捣乱与恶作剧的惯犯。她快步走了过去,从背后毫不客气地给了对方一下,大吼道,“陈俊南,你给我起来!”

“谁、谁?”

陈俊南有些慌乱地睁开了眼睛,四处看了看,表情还有点懵,好像一个被上课铃吵醒的高中生。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他身侧一脸不善的人兔,这才松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拉长声音抱怨道,“兔姐姐,稍微控制下音量啊,小爷的心脏差点被你喊的停跳了。”

“那最好。”人兔冷笑了一声,“你又发什么神经?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道出去?”

“出去?去哪?”陈俊南好像没听懂,语气很无辜,很茫然。

“别在这装傻,你小子上次肯定回响了。”人兔按捺着火气道,“当然是去终焉之地参加游戏!”

“唉。”陈俊南叹了口气,他微微坐正了身子,屈起指节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着。“兔姐,小爷呢,最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人兔没好气地说。

“都说死亡是人类诞生以来的终极命题。那小爷轮回了这么多次,应该也算是半个哲学家了吧。”陈俊南的目光突然变得忧郁而深沉,好像正站在无边浩瀚的星空之下,凝望着无数智者的背影,“那你说,小爷从这里走出去,十天后又回到这里。如此周而复始,是不是就相当于小爷从未走出去过呢?既然小爷从未走出去过,那小爷现在为什么要走出去呢?”

“等、等会……”

人兔完全被他给绕懵了。

“综上所述。”陈俊南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道,“小爷先睡了,等十天后再来叫小爷吧。”说完,他就一头倒在了桌面上,一幅天塌下来也休想打扰小爷睡觉的怠懒样子。人兔攥紧了拳头,额角的青筋快速跳了两下。她拼命遏制住把陈俊南整个拍扁的冲动,拽着对方的后衣领将其重新拎了起来,边摇晃边恨铁不成钢道,“你是要摆烂吗?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无数的地级天级正在终焉之地等着你赌命呢!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好孩子啊,用不着我为你多操心的。”

人兔没想到她的成【天】之路竟然会在这时候出岔子。主要是陈俊南一直都表现的非常配合,锲而不舍地到处找死。人兔都想好等他赌命失败从房间里彻底消失那天,是放恭喜发财还是好运来了。陈俊南被她晃的头发都乱了,几缕碎发零散地垂落,乱翘着遮在眼前颈侧。他缓缓地睁大了那双青玛瑙似的眸子,声音刻意放软了一些,听上去甚至有点卖可怜的嫌疑。“姐姐,好姐姐,让小爷待在这吧,小爷不想出去。外面有鬼、有食人花……”

“哈?”虽然人兔早就知道陈俊南实际是个什么德行,但这画面的确很让人心旷神怡。总之,陈俊南是有做小白脸的资本的,这点再恨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人兔也难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轻轻收起手皱着眉头问,“什么让你怕成这样,连门都不敢出去了。生肖?不对,我这边没听说有哪个厉害的新同事调到了道城。是参与者?天啊,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治得住你!”

“姐姐,你别说了……”

陈俊南似乎也觉得很丢脸。他痛苦地长叹了一声,表情一言难尽。门突然被从外向里推开了。人兔觉得这房间奇葩还真是多,从前只见过着急出去的参与者,这不仅有赖着不走的,还有去而复返的。闪进来的年轻人一脸好人相,眯眯眼,手上拿着本残破的笔记本,封面上还带着些沙土。不能通过回响保留记忆的人,一般会凭借实物向下个轮回的自己传递讯息。如果参与者足够聪明,还有个关系不错的【锚点】帮自己记录埋藏的位置,基本都会采用这种方法。

这年轻人将本子翻到一页,低头看了一眼。又望向心灰意冷的陈俊南,竭力忍笑道,“领导,您还和齐夏领导相爱相杀呢?”

“啊啊啊……”陈俊南颇为头疼地叫了一声,连连摆手道,“别、别提那个名字了。还有,小爷只是在单方面被他杀……”

“这都多少次了?”对面轻车熟路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俨然把这里当成了摸鱼聊八卦的茶水间,语气中还透着点幸灾乐祸。“多大的仇啊?”

“是啊,小爷也想问问他!”陈俊南好像一个被扎了道口子的气球人,轻飘飘地倒在了桌面上。他烦躁地双手抓了抓头发,咬牙切齿恨恨道,“终焉之地的参与者们都说他是神。对,那小子是神,是他妈的死神!小爷真的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只要我……只要我想给别人替死,还没等回响真的发动,他就抢先一步杀了我……”

说到这,陈俊南抬起手按着心口,脸色苍白。他有些急促地深呼吸了两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经历。他在面试房间里就能轻松地回响,所以那一段段冒着寒气的记忆就这样被永远储存下来,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身上,让他不时有种被冷水浸没的窒息感。“妈的,在游戏里,小爷根本赢不了他。这样一回回的,小爷已经有心理阴影了。现在为了别的还好,但凡小爷有给人替死的念头,就用不出回响来……”

他不禁回想起上个周目,他快死的时候。他浑身都没力气,就有些疲惫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窝着,平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终焉提前到来。无论是自己的失误,还是主动为他人而死,陈俊南已习惯孤独地捱过最后这段时光。等死,无疑是件极可怕的事,因为你要亲耳聆听沙漏一点点流尽的声音。而一个人等死,则是这世界上最难熬、最落寞的事,甚于在冬日的雪地里数梅花。

为了分散逐渐涌上来的痛感,陈俊南开始胡思乱想。同为运气类的回响,云瑶毫无疑问被幸运之神所眷顾,那他呢?是不是因为他太没用,罪孽太深重,才只有死神愿意为他投下一瞥?

但死神的确来了。陈俊南又听见了那串熟悉的、极有规律的轻缓脚步声。这声音足够他午夜梦回时惊醒一百次。陈俊南果断闭上眼睛,纵享丝滑地滚向地面躺平,脸朝上,双手在身前相叠,专心扮演一具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尸体。

他听见一阵布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响,那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下了,似乎正默默地盯着他看。陈俊南悄无声息地睁开半边眼睛,余光偷瞄到半遮着白鞋,自然铺下来的黑色裤边。参与者们或多或少都曾因惊险的游戏而灰头土脸,模样狼狈。但齐夏却永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身上也纤尘不染。陈俊南几乎能想象到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的可恶神情。

又过了几秒钟,齐夏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齐夏的手总是很冷,甚至像是死人的手。陈俊南曾疑心过这小子是不是戴了什么金属戒指之类的东西,所以特地留意了下。但那双手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手指修长且干净白皙,像是学生时代的优等生,长大后多数时候在翻书或是文件的那类人的手。

齐夏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些。陈俊南的脸颊都微微泛红了。“装死?”

“滚!”陈俊南见装不下去,便恼火地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将齐夏的手拍到了一边。他侧过身子,背对着齐夏,眼不见心为静。

齐夏面无表情地按着陈俊南的肩膀把他重新放平了。看着遍体鳞伤的陈俊南,他的黑眸中涌动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被极快地掩盖了下去。齐夏语气冷漠道,“死的感觉怎么样?够疼吗?”

“感觉怎么样?你还问小爷感觉怎么样!你杀的我!”陈俊南盯着齐夏,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的血流的更快了——完全是被齐夏气的。“小爷又要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吧,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你还没玩够?你要这样和小爷乱搞到什么时候?”

齐夏选择性无视了陈俊南那霹雳的用词,一轮又一轮的相处中,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对方清奇的说话方式。他的声音里毫无波澜,仿佛在阐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到你长记性为止。到我消气为止。”

“你消气……”陈俊南没反应过来似的跟着重复了一遍,表情茫然。“可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呢?就因为之前的地蛇游戏里小爷先走了一步,留下你一个人玩?”

齐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颇具嘲讽意味的呵呵了一声。

陈俊南不禁大怒,“你是孤单怕寂寞的小学生吗?做什么都得让人陪你到底!姓齐的,你不觉得你有点太幼稚了吗?”

陈俊南说齐夏幼稚,幸亏他们两个如今在终焉之地,倘若在外面,如此倒反天罡,非得从天而降一道响雷劈在陈俊南头顶上不可。而陈俊南这一通愤然的发问,也只起到了一个把他自己气个半死的作用。齐夏就像岸边的一块礁石,任由海浪怎么冲刷拍打,都在那淡定从容佁然不动的。陈俊南被血呛的咳嗽了两声,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强撑着说,“来,齐夏,小爷跟你讲讲道理。之前那次完全是不可抗力因素,小爷也没办法。你想想,你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堆沙堡,堆到中途他们被家里人叫回去吃饭了,你也这么生气吗?”

齐夏还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平静道,“不知道。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也没人和我一起堆沙堡。”

“啊?”陈俊南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又有些慌乱,“小爷、小爷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有些尴尬地瞧着齐夏的神色,总之,他没想过故意触动对方的伤心事,那样未免太不是人了。

“没事。”齐夏摇了摇头,又垂下目光,伸手替陈俊南捡掉了落在他发间的几片枯叶,动作倒很轻柔。那双深黑色的眸子近在咫尺,正专注而沉凝地注视着他。陈俊南闻到他袖口那若有若无,薄雾般萦绕不去的冷香,突然感觉脑子有些发晕,也不想再吵什么了。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吧。他的耳畔嗡鸣了几声,疲倦感快速占据了全部神经。

这次的死亡,倒不像往常那样可怕且令人难受。在失去意识前,陈俊南默默想着。好像无论他躲在哪,齐夏总能轻松地找到他。

  

“领导、领导?” 

陈俊南被这两声叫的微微回神。对面的年轻人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咬了口手上不知道从哪顺来的苹果,低头琢磨了一会,然后道:“领导啊,虽然作为朋友小的很想替你摇旗呐喊,但齐夏整个一终焉之地的独孤求败,你和他对上,你这……说到底他为什么就追着你杀,不追着别人杀呢?我不觉得齐夏是喜欢和谁耗下去的那种人。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不是哪句话又失了分寸,把他给得罪了。”

“得罪他?绝对没有!”陈俊南斩钉截铁地说。他很多时候的确会主动的挑衅和激怒别人,但那大多是经过考虑后做出的行动,也是因为【攻心】是他所擅长的,把水搅浑会有更多的可乘之机,方便他捞鱼上来吃。

可是在齐夏面前,也许是引以为傲的直觉在暗中作祟,陈俊南总有些发怵,不敢把话说的太绝太尖锐。而且,在地蛇游戏退场之前,他也只说过和你没关系、你不用管等拒绝拖累别人的话,还友善地提醒齐夏离远一些免得回去洗衣服。

没有哪句话很让人生气吧?

“真是奇了个大怪……”陈俊南把脸埋在臂弯间,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难道说那小子突然讨厌我了?凭什么啊,小爷还没讨厌他呢,明明他对小爷这么不好。莫非他嫉妒小爷这帅气的外表?不至于吧,他长的也不差啊。”

“都是因为他,小爷现在没法给别人挡灾了。不能替他人而死的我,究竟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又因何而来到此处……”

对面发现陈俊南这个傲沉男傲完又开始沉了,还隐隐有要沉底的趋势,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插科打诨几句把这氛围蒙混过关。他正准备开口,脑子里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荒诞却没准讲的通的可能性。

不能给他人替死……

难道齐夏是想帮陈俊南控制他的回响?

同情心当然是好的,但是要适度。特别是在这么个地方,特别是陈俊南还有一个和他本人一样邪性的回响,稍有不慎就会害死他自己。他和秦丁冬都明里暗里提过几句,陈俊南嘴上答应,实际却不当回事。也许软绵绵的劝说根本对他没用。也许这样饮鸩止渴,他才能略微缓解心中的痛苦,获得一点点安定。

但现在,只要陈俊南略一动念,齐夏就会抢先一步杀了他,让他死的一文不值。

效果很立竿见影。就是这手段、实在是过于直接和残暴了……简直像是想要独占陈俊南的【死】。齐夏没想过一个弄不好就会出事吗?他到底想保护陈俊南,还是想毁了他?

日后绝不能和此人为敌,他心有余悸地想着。

但如果齐夏真的苦心如此,他为什么要在陈俊南身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呢?齐夏身为一个思虑周密的领导者,应该会衡量和比较每个决定的付出与回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可他对陈俊南这个特别的程度,绝不是一点点兴趣就能解释的了的。

“你干嘛这样看着小爷?”陈俊南有些奇怪地说。

“花田里犯了错……”

总之,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也是为了帮陈俊南找到破局之机,更多的是出于一种煽风点火之心态。年轻人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还顺手把正在一旁黯然伤神的陈俊南也拉了起来。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哥俩好地搂过了陈俊南的肩膀,笑嘻嘻道,“领导啊,既然情况已经不能更差了,我们为什么不发挥一下想象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呢?”

“从另一个角度?”陈俊南没听懂。

“依小人拙见,齐夏他非但不讨厌你,不如说正相反,他对领导你很有好感!”

“什么?”

如果陈俊南是一个游戏人物,此刻就能看到他的头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您可真是个头脑空空的花瓶啊。”对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算了,就让小的来点化你一下。你平时看偶像剧吗?恶作剧之吻看没看过?”

“没、没有。小爷看动画片比较多,追忆童年……”

陈俊南头一次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齐夏呢,就是非常经典的类型,校园里的腹黑高冷学神,比如说江直树。”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年轻人甚至从兜里掏出副黑框眼镜带上了,还煞有介事地推了一下,专心扮演一个值得信任的鼠头军师形象。“一般来说,这种角色一旦喜欢谁,就会想要不停地捉弄对方,逗对方,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啊,他们学习好的会这样吗?”陈俊南有些迷茫,“小爷不知道啊,小爷念书那会太不学无术了。”

又过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放大道,“等会,你是说齐夏对小爷……”

“就是这样。”对方笃定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俊南兴致缺缺,“那小子一看就是朵开在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不会喜欢上什么人的。而且会把追他的男男女女都冻死。”

“领导啊,我记得你平时很自恋的,现在怎么没有信心了呢?”年轻人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句公道话,你这个人虽然毫无内在美可言,外形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在现实里应该也很受欢迎。”

“那当然,小爷可是我们那条胡同的巷草。”

这么一想,对方的话似乎还……有点道理?陈俊南不可避免地有了点被说服的倾向,便眨了眨眼睛,目光游移,不确定道,“所以他追杀小爷,是在别扭地对小爷表示好感?那他这方式,也、也太生猛了,一般人可承受不来……”

“没错。对付这种角色,你绝对不能躲。越躲他越会逼近你。对他们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方见陈俊南已经在按自己的逻辑走了,立刻顺水推舟,攥紧拳头为陈俊南加油鼓气。“看到他,你反而要热情地迎上去。越是积极,越是主动,他就越早对你丧失兴趣!他会觉得那样的你已经泯然众人了!”

陈俊南双眼发直地站在原地,一幅世界观受到了冲击的样子。年轻人扳着陈俊南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亲热地推着他向房间门口走去,边推,边神情认真地不断念叨着,“记住了啊领导,积极、主动!拿出你平常百分之一的社牛就够了。你要想让这事收场,你只能这样……”

旁听了整个过程的人兔缓缓张开了嘴,然后闭上了。她怎么觉得,这对话在如脱缰野马般向着一个神奇的方向奔去。

她默默地注视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轻抚了下自己的良心。最终还是移开目光,选择了对陈俊南见死不救。

 

“你今天怎么这么……”齐夏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今天比往常还要活泼。”

平常他来找陈俊南的时候,对方不是到处躲,就是故意摆出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不逗他他都懒得开口说话,完全没有他们初见时那样话多且吵闹。陈俊南似乎认为,既然他无法在游戏里赢过齐夏,就只能消极的不给对方增添半分逗弄猎物的乐趣。可今天他却没有像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一样乱窜,反而乖乖地待在原地等齐夏来。浑身是血,看上去倒很让人心软。

难道他终于服了?齐夏想,比他预想的要快太多。

陈俊南甚至一下子扑到了齐夏背上,齐夏微微晃了一下,还是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陈俊南滑下去。陈俊南双手揽着对方的脖颈,慢慢收紧了。单看上去,他们显得非常熟稔,甚至有些暧昧,总之不像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凶手和受害者。

陈俊南从齐夏背后转到对方臂侧,嘿嘿笑了两声,“小爷蹭你一身血。”

陈俊南似乎没多想什么,只是又开始犯神经了。齐夏一下子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失望,别过脸冷冷道,“无聊。”

“无聊哥。”陈俊南伸手戳了戳齐夏的脸,使尽浑身解数来烦齐夏,“来,给小爷笑一个。笑一个小爷家祖传的房产证都给你。”

齐夏转头看了眼陈俊南,陈俊南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手,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装鸵鸟,又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真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玩笑都开不得!”

“那你从我身上下去。”齐夏冷笑道。

“不要。”陈俊南耍无赖道。两人间一时有些冷场。伴随着时间流逝,陈俊南又开始觉得浑身又发冷又发软,使不上劲来,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好像他们总是说不上几句话,也真是可惜……可能是身体此时的状态太虚弱,也可能是头脑因失血而昏昏沉沉的。陈俊南终于忍不住先服软了,他低头凑到齐夏颈边,温热的呼吸声尽数打在对方耳侧,有些委屈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小爷啊……”

齐夏好像僵了几秒,呼吸也不知不觉变重了些。然后他抓起垂坠在他身上不断晃动的,陈俊南总戴着的那个金属项链,抓在指间反复把玩了一会,语气漫不经心道,“别撒娇。这才哪到哪。”

“小爷真的不明白。”陈俊南有点伤心了。他有时会出于各种原因和别人拉开距离,可这不意味着他能笑对别人的恶感。何况他和齐夏还曾经很友善很默契地相处过。不管怎样,两人的关系总不该走到这个地步。如果陈俊南有猫耳朵的话,此刻真的该蔫蔫的耷拉下来了。他发泄似的咬着齐夏肩头的布料,声音发闷,有气无力时断时续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就不能对小爷温柔一点吗,为什么总是这么严厉……你真的很讨厌我?”

你不明白?听到陈俊南的前半句话,齐夏内心的火气蹭的一下烧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明白?然后他就像睡到中途被窗外的雷声惊醒,冷风钻过纱窗,吹拂着有些发热的头脑,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惊。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说到底陈俊南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这样永无止境地自虐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点彻底崩坏掉。那也不干他齐夏的事,他一向是个尊重他人命运的人。

那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齐夏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听到陈俊南后续明显有些难过的那一连串话,觉得自己到底该安慰一下,便有些不习惯地转头低声道,“我没有讨厌你。”

齐夏是个更倾向于默默做事而非口头表达的人,这也是他的成长环境和个人性格所致,于是这句话出口时,显得有些踌躇,有些别扭。但陈俊南并不知道这串精密的程序已经因为他红屏,他昏昏沉沉地盯着齐夏那白皙的、总是干净且不沾一滴血的侧脸,思绪开始乱飘。

好想吃冰皮月饼啊。

那小子不是说,小爷要积极主动……他才会对我失去兴趣……

鬼使神差的,他产生出了一种几乎是作大死的冲动。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齐夏是不是也会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有点好奇,又有点试图报复的快意,再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总之陈俊南遵从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但他没想到的是,齐夏会在这时候将脸转过来。

陈俊南再胡作非为,也不知道齐夏会在这时候转头。而齐夏再料事如神,也不知道陈俊南不知道他会在这时候转头。一切就这样发生了。陈俊南发现齐夏的睫毛很长,对方往往穿的朴素且规矩,因为做骗子要时刻准备取信于人。但这双黑沉沉的睫毛快速闪动时,就像蝴蝶在林间扑动翅膀,彰显出一点别样不凡的气质来。还有,对方嘴唇上的触感,轻飘飘的又有些凉,像薄荷冰淇淋。

陈俊南好像听到了什么死机的声音,这下真的要雷霆之怒了,再被杀上个成百上千次都没法抱怨。祖宗们啊,你们可不知道小爷今天做成了什么大事,小爷冒着风雪爬上了山,陈俊南苦中作乐地想。逃避可耻但有用,说这句话的人可真有智慧,那小爷只好先死为敬,先死为敬。陈俊南感到耳朵一阵发烫,就懵懵地松开手,从齐夏身上直直摔了下去。

“陈俊南,你……”

齐夏好像才回过神来。发觉陈俊南在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那样往地上斜,他吓了一跳,匆忙地伸手试图去捞陈俊南。他的表情看上去倒也没有很生气,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为何显得更加深沉了,笼罩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这便是陈俊南这个轮回最后所看到的景象。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慢慢地涌上来。陈俊南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能永远不用再睁开它。

 

06

楚天秋努力说服自己别去好奇,但他没法不好奇。因为齐夏已经这样三个轮回了。没有什么人来找他帮忙参加游戏,或者他不需要处理些道城事务的时候,一闲暇下来,齐夏就会默默地站在窗前,望着深红色的天空出神,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他也不再出去漫山遍野地抓陈俊南了。也可能是因为陈俊南这三个轮回都没去参加游戏,至少他们手下的人没撞见过。各种意义上被这两人闹到鸡飞狗跳的终焉之地总算能缓口气,生肖们也连忙抓紧这个时机,热热闹闹重新开张,且办起了许多降道促销活动。

楚天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试探着搭话道,“齐夏,你……什么事值得你考虑三个轮回?有我和小文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你也不用太见外,毕竟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没事。”齐夏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思考某人三周目前的一个行动,并试图弄懂这背后的动机和逻辑。”

思考了三个轮回,大概都够齐夏算出天龙十世以前是干哪行的了。楚天秋闻言叹了口气,有些好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陈俊南了呢。”

“怎么可能。”齐夏说。

“我姑且提醒你一句。”楚天秋推了下眼镜,“我认识的人和他在游戏里对上过。陈俊南这个人,还是很邪性的,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动不动就要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你不要把他当成无害的家猫来逗,逼急了他会咬穿你的喉咙。那什么计划就都白费了。”

齐夏愣了一下,似乎因对方的话而想到了些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用的标志性动作。然后,他的拇指缓缓地、轻抚过薄而淡的下唇线,像是在自然而然地拨动着钢琴上的黑白键,没有高光的双眸也随之微微失神。齐夏莫名笑了笑,这个笑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愉悦,又带着点少见的、捉弄人时才有的恶劣,“如果说之前,他没准真的会在应激之下对我产生杀意。但现在应该不可能了。”

“齐夏……你有没有觉得……”楚天秋有些犹豫,“你变得有点不太像你了。就算陈俊南有过人之处,但他只是个普通的二字回响啊,值得你这样和他耗吗?要【盾】的话,你已经有乔家劲了。【替罪】虽然很适合保人,但是太不稳定了。陈俊南未必能活到为你发动回响的那个时候。”

“他有这个价值。”齐夏很平静地说,“他活到什么时候,不是看他,而是看我。回响不稳定的话,我来想办法控制就行了,维护棋子是棋手的职责。陈俊南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了。这样一轮又一轮的记忆下来,他会逐渐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最终完全丧失对死亡的畏惧心。他完全在往一条毁灭的路上走。更麻烦的是,他的回响太好触发了,所以不像其他参与者那样有失忆重启的机会。这是把双刃剑,会让他有比别人更多的经验,却也会让他无休止地磨损下去……”

齐夏认为自己在冷静且客观地分析,但楚天秋看他的目光越来越震惊了。所以齐夏不得不停下来,很礼貌地发问道,“有什么问题?”

“齐夏,你……”

楚天秋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有些尴尬。他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侧过头语气艰难道,“你竟然这么的……这么的会心疼别人。你的感情有点溢出了。难道这就是你的另一面吗?真让人意想不到。好吧,看来小文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今天的对话我会尽量忘记的,否则不太好……”

“你在说什么。”齐夏沉默了。然后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维护棋子是棋手的职责而已。”

楚天秋又看了看他,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尽管因对彼此能力的信任和逃出终焉之地这个共同的目标而维系在一起,但楚天秋大多数时候都表现的相当客气,毕竟“王不见王”。可此刻对方的这份友善,以及这仿佛比他多懂了些什么的样子,总让齐夏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不爽。

“你能说服你自己,就行。”楚天秋微笑道。

齐夏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却将目光移向了他身后,语气平静道,“好吧。今天我就会让一切结束,把陈俊南带回这里。现在我要出门了,免得觉醒【发光】的回响。”

“发光?”

楚天秋一头雾水地看着齐夏走到台阶口,快步地下楼去了。他后背突然被用臂肘撞了一下,然后眼前多出抹白色的倩影。文巧云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日里盛放的芍药花,明亮且热烈。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天秋,你刚才在和齐夏聊什么?”

“齐夏……!!”

齐夏走下楼梯,将手放在门把上,利落地推开了门。他听着背后楚天秋那明显有些恼羞成怒、失去了往日翩翩风度的喊声,摇了摇头,轻轻冷笑了一声。

 

秦丁冬也在笑。她已经笑了整整十分钟,且很有可能会再笑上个十分钟。“哈哈哈哈哈哈哈……陈俊南你可真行,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小子的浑话你也敢信。一听就是在蒙你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陈俊南正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十分郁闷。两人中间隔了张破旧的小木桌,陈俊南端起缺了个口的搪瓷杯,低下头吹了吹刚冲好的热橙汁,愁云惨淡地哀求道,“冬姐,你,你别笑了。你得帮小爷想想办法啊。”

他又从皮衣外套里摸出段麻绳,这还是他参加游戏赢的。陈俊南总能从皮衣外套里摸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和凶器,好像那里有个四次元空间袋。他双手抻直绳子,目光森然道,“要不是那小子溜得快,小爷肯定把他吊在大钟上狠狠殴打一顿。”

“你别在这s属性大爆发了。”秦丁冬潇洒地架起腿来,慢悠悠道,“你要姐姐怎么帮你啊。你这该做的不该做的,可都已经做完了。”

“难道就这样不管了?”陈俊南真的要怀疑人生了。他抓了抓头发,头痛欲裂道,“啊啊、小爷成他妈的流氓了。我轻薄的人家,这事要传出去,小爷都得被他的狂热粉丝买凶!”

秦丁冬知道陈俊南倒不怕什么买凶,就是单纯地感觉有点理亏,或者说做贼心虚。怪不得他这几个轮回都没去参加游戏,神出鬼没的。一到白天就大老远地跑到她这躲着,晚上再飓风似的刮回监狱去,好像欠了谁许多钱。要说陈俊南也算四分之三个聪明人,怎么有些时候就这么好骗?唉,真希望他以后遇见的骗子都像自己一样心地善良,不然命估计都得被别人骗走。

“行了。”秦丁冬撩了下披在肩头的大波浪卷发,象征性安慰了对方几句,就是语气怎么听怎么敷衍。“你有点出息。两个男的,亲一下怎么了?要姐姐说,这事没多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

陈俊南蹭地站了起来,橙汁也不喝了。他有些焦灼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好像一个持续做变速曲线运动的磁铁小球。秦丁冬被他晃得眼花缭乱的。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站在那垂着头极小声道,“因为……接吻这种事,只能和喜欢的人做吧。 ”

“啊?”秦丁冬呆住了。她震惊地看着陈俊南,双手微微颤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他。主要是陈俊南长着张怎么看怎么祸水的脸,又成天见到个美女就上去姐姐长妹妹短的,满嘴的甜言蜜语,活像个轻佻风流的花花公子。然而。

“你怎么看似星耀,实则青铜?”

秦丁冬表情一言难尽地说。

陈俊南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快速地拉开椅子坐下了。他双手合十放在眼前,乖乖眨了下眼睛,终于领会到了现代社会中人情关系的重要性。“冬姐,你和齐夏也算是半个同门,不然你帮小爷和他说说。他杀了小爷那么多次,小爷偷亲他一下,也算扯平了吧!小爷那时候铁定是中邪了。这完全是个意外,不如我们就一起当它没发生过,从此相忘于终焉之地。”

“难。”秦丁冬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表示她爱莫能助。“我们那老师,魏杨,被他说了都偷偷躲在农场里哭呢,现在都快归隐了。我们这行可不讲什么尊师重道,我这个便宜师姐说话就能管用了?”

“唉。”陈俊南缓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生无可恋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好像一片被风吹落的褪了色的纸。“如果他能把这个乌龙忘掉……”

“这简单啊。”秦丁冬温柔道,“只要你能在齐夏【灵闻】前解决掉他,下次轮回他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这句话,她捞起散落在桌面上的几个苹果,那还是陈俊南装在塑料袋里给她拎过来的。水龙头被拧开,流水哗啦哗啦地在房间里响个不停。陈俊南听出了她话中的取笑之意,气急败坏地从地板上弹了起来,望着秦丁冬的背影委屈道:“那小爷干脆和天龙赌命去好了!”

流水声音清凉,却也浇不灭陈俊南心里的烦闷,他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秦丁冬正洗着苹果,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忍俊不禁道,“看外面。”

看外面?

秦丁冬的据点有很多,不定时变动且很难找,毕竟骗子的情报和消息总是最灵通繁杂的。这是一个钢架支撑底部架空的单层小楼。有一段锈迹斑斑的金属台阶与地面相连,上面布着些简易陷阱。窗户开在同一面,所以秦丁冬那边能看见的东西,陈俊南自然也能看到。

陈俊南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慢吞吞地转过视线,看到一个齐夏正在底下跟他招手,面带微笑,好像一个很有耐心的、正在寝室楼下等着接人的男朋友。

“齐夏!”陈俊南的目光一撞进对方那幽深似海的眼底,就立刻闪身躲进了窗户旁的墙后。他心脏狂跳,不免欲哭无泪道,“这大白天的,小爷是不是出幻觉了?这小子怎么像个鬼一样阴魂不散啊!”

“真找到姐这来了,师弟行啊。”秦丁冬难掩赞叹地说,又抻长声音招呼陈俊南,“那个谁,都这样了,你收拾收拾赶紧下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

当然陈俊南绝无可能下去,反而屏气凝神躲在墙后。不是说回响是信念的结合体吗?此刻陈俊南的信念就是希望他点满了潜行,并不停的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过了几分钟,他才偷偷从墙后探出半边脸,观察齐夏到底走了没有。齐夏仍然在那,却没有看着他这边。他对面站了个中年男人,神情激动,嘴里喋喋不休,仿佛在大声吼叫着什么。

任凭对面怎么一脸狰狞的发狠,齐夏却始终保持着平静,只偶尔冷淡地回复上一两句,波澜不惊。他总是这样,仿佛一片深而幽寂的湖水,或者是一面沉默矗立在那里的墙,是从不会为他所不在意的人动容的。

那男人直面这样毫不掩饰的无视态度,表情怒气更甚。从陈俊南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将手伸入怀中,边咒骂边在衣服夹层里翻找着些东西。

窗户被砰的一声打开,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利落而清晰。秦丁冬很快意识到了些什么,这里虽然没到二楼的高度,离地面却还有一定距离,陈俊南这人疯劲一上来总不管不顾的。她立刻大吼道:“陈俊南,姐姐可没让你从那下去!”

中年男人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迅疾的风声。但在这个地方,天上掉下来的总不会是柔弱的林妹妹。还没等他回身,左腿膝窝就被极快极准地踹了一下,不由得一个重心不稳向前倒去。对方却仍没有收手的意思,屈起臂肘顺势向着他后心连续几下重砸,一次比一次力道凶狠。他顿时双耳嗡鸣,眼冒金星,胃里的酸水都快呕出来。终焉之地也有不少习武的,神奇的是这些人的性情往往都很平和,打架时讲究点到为止。但此人显然不在以上之列,也不讲什么招式章法,你先我先,抓到空隙就要一口气置人于死地,完全是亡命徒的打法,不给人留一点反悔和求和的机会。

他听到齐夏微微叹了口气,开口叫停道,“好了。”

对方闻言顿了一下,狠狠捏着他的后脖颈将他面朝下按在地上。他吃了一嘴沙子,半死不活地趴在那不动了。确认他再没有反抗的能力,对方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齐夏前面,隔在了他和齐夏中间。

看他落地还算稳,也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秦丁冬这才松了口气。可能陈俊南在外面也多少练过一点,也可能攀高和乱窜就是他这一生物的天赋及习性。之前他们几个路过一新建的游戏场地,陈俊南还爬到正中的大铁球上去了,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一道高挑的黑影挡在他面前。那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随着视线缓慢地聚焦,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无害的年轻人,动起手来竟然这么阴狠,其中的违和感就像从我的id是京城帅哥跳跃到了疾速追杀。这个特征让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在终焉之地凶名远扬的人物。

陈……陈俊南?

但听说他和齐夏的关系非常差,甚至到了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他为什么现在却这样护着齐夏?

可怜他并不知道自陈俊南阴差阳错地亲了齐夏一口后,在他心里,本就有些特殊的齐夏更是闪耀升级成了半个自己人。陈俊南的呼吸尚且有些不稳。他转过头来问齐夏:“怎么,他和你有仇是吗?”

说完,他似乎也没指望齐夏这个总让他糟心的人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道,“算了,你退后点。”

他又转过头问那个中年男人,“喂,你响了没?”

那中年男人不解其意,以为他是在评估自己的威胁性。还是诚实点为妙。便咽了咽唾沫,讨好道,“这位爷,小的这次还没回响呢。您不用担心……”

“太好了。”陈俊南说,把一个东西扔在了他面前。那中年男人低头一看,一把收着刃的袖珍折叠刀,然后他听到陈俊南冷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也不用找了。这把刀很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但也够用。你现在可以选了,是自己解决,还是小爷来帮你。”

什么?

他这才明白陈俊南问那句话的意图。他这回合还没响,如果现在死了,就会丧失掉之前的所有记忆,对齐夏的那点不快也会随之烟消云散。那他这个危险因素就会被永远的、万无一失的抹除掉,再也不会造成任何威胁。终焉之地也就这点好,迅速化解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效果立竿见影,打败百分之百醉生梦死和孟婆汤。

很凶暴也很直接,但这的确是陈俊南准备用来处理他这个问题的方式。

“我,我不要这个。”中年男人脸色发白地向后退去,既不敢看面前的那把刀,也不敢抬起头来再看陈俊南一眼。他怕迎上对方那毒蛇一样阴冷的目光。“我回响的契机很苛刻,基本都不能触发,和不幸者也没区别。我会忘掉的,下个回合我就会什么都不记得,我会离齐夏远远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鬼叫什么。”陈俊南皱起眉头,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都敢杀别人,自己却怕死?你听听这像话吗,啊?!”

“看来,虽然我们在之前的游戏里出现了些问题。”齐夏突然说,“但以后它们都不会存在了,你说对吗?”

“对、对!”那中年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点头,都出残影了。对比产生美,见识到了陈俊南这等真疯子,才发现齐夏确实是温柔的救世主,至少他大多数时候还愿意讲点道理。终焉之地最不能惹的就是真疯子,特别是能持久保留记忆的真疯子,能追杀人到天涯海角。他由衷地愿意以后见到陈俊南和齐夏都远远躲着走。

齐夏离陈俊南更近了些,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陈俊南那原本蓬松而柔软的头发都因为静电炸起来了一点。陈俊南很不给面子的把他的手拍开了,低下头不声不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刻对那个男人而言都万分煎熬。

“滚。”陈俊南突然抬起眼帘说,语气危险,透着一种蚀骨的森寒。他眯起眼睛,干脆又熟练地比划了一个切开喉管的动作,曲线就像流水一样平整且自然。“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所有话。”

人跑没影了。陈俊南蹲下去捡刀,听见齐夏压低声音哄他道,“别生气了。你那样,他哪敢得罪你。”

“你还敢说!那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哥们呢?今天怎么没跟着你?”陈俊南才站起来,回想起在楼上看见的,又压抑不住心底快窜起来的火气了。“齐夏你要是闲,你就在家里下下棋扫扫地,躲在幕后摆弄你那些阴谋。没事出来乱晃什么?”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齐夏无奈地说,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他觉得有必要讲清楚这件事。“我虽然算不上战斗组的,那个程度还能对付的了。谁要是想要我的命,我会在这之前让他死。”

齐夏看了看陈俊南的脸色,又说,“人很难摆脱自己的心理认知和行为模式,以那个人的表现,就算真给他凶器,他也没有杀人的胆量。而且我认为他的衣服夹层里其实没装东西,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好吧。”齐夏说,“我知道你会跳下来救我的,这样可以吗?”

“齐夏……”

陈俊南恨恨地咬了咬牙,脸色阴沉道,“你少在这跟小爷嬉皮笑脸的。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说罢,他指间银光一闪,下一秒刀刃已经抵上了齐夏的脖颈。齐夏低头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陈俊南,倒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一脸的似笑非笑。连上刚才的事,陈俊南甚少在他面前展露出邪性和危险的一面。但这样的他也没什么不好。不如说……

不如说很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陈俊南极轻地冷笑了一声。他转了下刀,用刀背在齐夏的脸上恐吓似的慢慢拍了两下。令人恼火的是,齐夏的表情依然一点没变。陈俊南的喉咙有些干,便不由自主抿了下唇。他们两个此刻离的非常近,近到都能发觉彼此的呼吸有一些乱。齐夏不错眼地看着他,双眸快速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某一瞬间变成了极其浅淡的灰色,然后又变回深不见底的,仿佛要把别人吸入其中的黑。

陈俊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率快爆炸了。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努力平复了下呼吸,原本清亮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沙哑,“齐夏,现在可是在游戏外,没人保护你。你真的以为,无论你怎么对小爷,小爷都不会杀你?”

齐夏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瞳仁与他对视,也没回复。陈俊南咧了下唇角,抵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向前,刀刃闪烁着磷火一样的冷光。齐夏竟然也配合地后退了几步,好像一个遇上了不良少年的好学生,两个人一起拐进了街旁一条昏暗的小巷。

“刚才都急得自由落体了,现在来耍狠。”秦丁冬吃完苹果,靠在窗边沉默了一会,又怒其不争地评价道,“丢人现眼。”说完,她回身把窗户关上了。

 

巷子里极其狭窄,只有两面颓败的破墙相对,光线昏暗交织,更衬得头顶的天空通红。终焉之地有很多这样的巷子,谁也不知道哪条死过人,哪条里面藏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因此参与者们都或多或少觉得晦气,不愿意靠近。陈俊南却一下子放松下来,像是来到了他自己的地盘。也许这样挤挤挨挨,复杂曲折的地形反而会使他感到熟悉和适应。

巷子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齐夏的眼睛又黑又深,冰面般安静反映出他的倒影。陈俊南一下子泄了气,再难维持方才的色厉内荏。他感觉很没意思。在齐夏面前,他总是显得很幼稚,很无理取闹,需要对方来迁就。他快速地收起了刀,有些尴尬地转开眼睛,叹了口气道,“好啦,和你生气只会把小爷自己气死,小爷早该明白的。”

“走吧走吧,天黑之前小爷顺个路送你回你那据点,这前面有条近道。”

齐夏眨了眨眼睛,直接道,“好,你跟我一起回去。”

“齐夏……”陈俊南愣了一下,然后他扭过头,神情有些黯然道,“小爷之前也说过,小爷是不会加入你们的。你说多少次都没用。或许小爷是有点自作多情了……这几个轮回小爷好好想了一下。你小子做的很多事让小爷实在难以理解,可能你们聪明人都这样云里雾里的。但小爷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你……应该对我没恶意吧?是想帮我吧……”

齐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突然攥住陈俊南袖口与手套间的那截手腕,力道很重,甚至勒的对方吃痛似的皱起了脸。他轻描淡写道,“走吧。到那我会给你介绍你的新队友。”

“怎么回事。”陈俊南震惊了,“小爷刚才的话被【缄默】了吗?齐夏,难道你小子想要做什么事,就一定要把它做成,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好像是。”齐夏真诚地说。

陈俊南被噎住了。趁着他发呆的时候,齐夏已经拽着他走了好几步。陈俊南回过神来,努力地把手往外拽——竟然完全无法挣脱。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似乎他从来都不允许他逃避。这样看,他们好像在幼儿园门口撒泼打滚不去上学,死抱着铁栅栏不松手的熊孩子和强势且语重心长的监护人。陈俊南被自己的想象雷死了,齐夏趁机又开始拽他,简直是在拖着他走。

“齐、齐夏、齐夏!你等等!小爷都让你等等了!”陈俊南叫道,拼命让自己停在原地不动。他虽然对自己的【替罪】十分满意,现在却无比希望自己有个能增加自身重量的回响,让齐夏拉不动。

“你让小爷跟在你身边,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说出这句话时,陈俊南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像是牵扯到了什么心底溃烂已久的伤口。齐夏感觉到他正攥着的那段手腕在不停颤抖着,好像一段在风雨间摇撼的树枝。齐夏终于停住了,陈俊南那有些混乱的、难掩痛苦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对,小爷根本就不想离开终焉之地,因为在哪对小爷而言都没两样!齐夏,你知道我过去做错过什么吗?你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的恶人吗?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浪费一点点时间。你真的、别再管小爷了……”

齐夏听着他句尾那明显很不自然的、收紧了几分的变调,心里重重地一坠。一个拥有着只能用来守护的回响,随时准备着为他人而自我牺牲的恶人吗?你这样要我怎么不管你呢?这些行为在齐夏看来完全是一种求救的信号,陈俊南渴望赎罪、渴望被宽恕正如绝大多数人渴望被爱。齐夏知道这里的人都曾以某些形式犯下过错。可在观察他们,与他们进行接触的过程中,齐夏还是决定尽力做点什么。他这个不容于世的人第一次有了同伴和朋友,能够发挥聪明才智来帮助别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而陈俊南,以齐夏对他的了解,即使他真的犯下了什么罪孽,他为此而产生的痛苦与懊悔,以及对自身的恨意与惩罚,一定会远远超过这个错误本身。

齐夏在心底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把手放开了。陈俊南的手一下子没了着力点,空空地落下来,垂在他身侧。陈俊南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这是他所希望的,可他又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发闷。齐夏看着他,语气冷漠道,“陈俊南,你确定要我从此不再管你?你自己考虑好。你也知道我对不相关的人是个什么态度。”

“以后我就把你当做空气。在大街上遇见你我无视,你在游戏里死了我当没看到,你跟我说话我当没听见。”

陈俊南半个小时前还放话说要和齐夏相忘于终焉之地呢。现在一听齐夏给他用列举法,还要冷暴力他。他突然觉得心里很凉,还很疼,像是被尖锐的钉子翻来覆去地扎。

“齐夏,你小子非要这么绝情吗?!”陈俊南颇为恼火地吼了一句,声音又渐渐弱下去,眼神游移道,“倒也不至于这样吧……”

“而且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齐夏摊开双手,冷冷一笑,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的耐心似乎已经告罄,也似乎不再愿意多顾及陈俊南半分,言辞锐利,凉薄如刀,完全是高高在上地将陈俊南当成一个空心人来剐,要把他的尊严乃至于一切亲手摔碎。“已经不能再给他人替死的你,究竟要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心灵,在这个地狱里长久地坚持?”

“你不要再想着,你可以继续一遍又一遍地为他人牺牲,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并依凭这种可笑的信念来生存。因为只要我还在道城一天,就永远不会让你为了别人响。我就要这样和你耗下去,看看咱们两个谁先受不了。”

“现在,陈俊南,你自己说。如果你不跟着我走,你还能活得下去吗?”

“我……我……”

陈俊南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他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样的齐夏让他感觉陌生,心底甚至产生了些许畏惧的情绪。他们曾经短暂地处于同一阵营,也曾经站在相反的两边,但齐夏或多或少都会给他留点余地,这可能是齐夏的手段,也可能是一种宽纵与恩宠的表现。而如今他骤然强势到如此地步,就像棋手在后半盘一转风格,锋芒毕露。陈俊南被他的气场压的喘不过气来,也不敢看对方那不再冰冷,反而像是快要烧起来一样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低着头不断后退。形势完全逆转了。齐夏再度抓过他的手腕,游刃有余地一步步向他逼近,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漫不经心逗弄猎物的捕食者。

陈俊南整个人都快贴在墙上了,齐夏却仍然不打算放过他。他那冰冷而惨白的手慢慢地从陈俊南的手腕处滑下来,改为从下面托着对方的手。齐夏屈起拇指,扣在陈俊南食指指节处的那枚金属戒指上,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像是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催促对方赶紧给出一个答复。

但那都是假象,齐夏是在陈俊南面前摆出了选择,仿佛他真就那么的体贴且仁慈,却从来都没有允许他真的选过。陈俊南不禁晕头转向,他的脑袋都快裂开了。一个人竟然能在如此残酷的同时又如此温柔,就像月亮的光辉与寒冷从来都是一体两面。一个念头却电光石火般从陈俊南脑海里闪过。齐夏的心思太难猜了,甚至表现的有些阴晴不定,仿佛他对人的态度只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现在的齐夏需要自己,可假如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不再需要呢?会不会像他第一次看见齐夏时所感觉的那样,像齐夏方才所说的那样,他再也无法活下去……

齐夏闭了闭眼睛,最后像是被什么打败了似的,极其无奈地叫了声对方的名字。“陈俊南,你无法改变过去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却可以决定将来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那就为我而死吧,我会为你安排最完美最有效率的死法。”

然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就要被这潮热的风给吹走了。

“这世上的路有很多条,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所以,你现在准备好……和我一起走一条新的路了吗?”

 

夜风顺着破碎的窗户玻璃流进来,陈俊南打了个哈欠,今晚是乔家劲守夜,按理说不需要他再注意什么。他瞥了眼摆在房间深处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又看了看正坐在墙角睡着的齐夏,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到他身旁半蹲下来。齐夏和往常一样,双手抱臂靠在身后的墙上,微微低着头。长而深黑的睫毛垂下来,表情很平静。陈俊南刚开始总觉得他这样坐着睡,是为了耍帅或摆造型。后来以为齐夏是来自星星的齐夏,要这样像天线一样接收外太空的电波,所以他才聪明的不像人。

陈俊南就也试图模仿齐夏坐着睡,因为他也想增加点智商,后果就是第二天起来浑身疼的吱哇乱叫。让所有人看他们两个的目光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齐夏只好控制自己每天半夜醒来一次,把陈俊南放平。长此以往他终于放弃了,老老实实地躺在齐夏身边的地板上睡。

陈俊南用手托起脸,略微歪着头,看了齐夏很久,很久。他才感觉到白天那烦躁而有些纷乱的情绪,被温水包裹一样安定下来。轻微的如同小雨般淅淅沥沥的风声在他耳畔响着。看着齐夏的脸,陈俊南突然想,如果这一刻能够永恒,那该有多好。他感到脖颈都有些僵硬与酸涩了,这才脱下外套盖在了齐夏身上,转身准备去窗边站会,再看看终焉之地的夜空。

身后却响起一声轻笑,陈俊南的手腕处突然传来阵不轻不重的力道。他被人拽着重新回头,齐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似笑非笑。

偷看被抓了个现行,陈俊南脸上有些发烧。又想到一个能更让他丢脸的可能,这小子该不会一直醒着,从头到尾都在装睡。他立刻清了清嗓子,打出一道斗转星移,“我说姓齐的,你醒了你就给小爷出声。还是说你有个别名,姓步,叫步步高,不点你一下你就装没电。”

齐夏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小爷哪敢有什么鬼点子。”陈俊南抻长声音道,“什么妖怪在您面前都得现原形。”

齐夏也懒得和他计较,他感觉陈俊南盖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重量有些不正常,就将它扯下来随手摸了摸。摸出小刀若干,几个发绳,还有许多糖果和散装小点心。

“给你的怎么不吃?”齐夏问。

“太多了啊。”陈俊南眨了眨眼睛,又警觉道,“老齐,难道你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让小爷狂吃不停,从而争夺终焉之地第一地草的位置?那你死心吧,别的还可以商量,唯独这个称号小爷是不会让给你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齐夏不禁扶额,知道不能任陈俊南胡搅蛮缠下去,便熟练地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陈俊南马上闭嘴了,闷闷地不说话。

“怎么,你还不想从这里出去吗?”齐夏皱了下眉。

明天齐夏就要拿着集齐的三千六百颗道,代表道城和天龙赌命了。明明是生死攸关、干系终焉之地所有人命运的大事,齐夏却始终表现的很轻松,仿佛他早就知道了明天一切会如何发展。

又过了几秒,陈俊南说,“你和老乔想出去,小爷就也跟着出去呗。反正小爷都无所谓,你们去哪小爷就去哪……”

“真不错。”齐夏调侃道,正巧从皮衣外套里拽出来那段熟悉的绳子,“免得我还要费劲绑你出去。”

陈俊南沉默了一会,低下头,像是在认真地思索着些什么。他突然一扫往日里那不正经的态度,几乎是很笃定地说道,“老齐……其实明天我们根本就没法出去吧。小爷总觉得,那条没脸龙不会乖乖地信守承诺,放我们走的。他看上去可没那么好说话。”

齐夏知道陈俊南的直觉很出众,也始终有意在这个方向打磨他。而陈俊南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上却一直很努力,故而也进步的非常快。齐夏略一沉吟。他不想让乔家劲和陈俊南有什么无谓的担心,在他看来,对方只要按自己的命令去做就行了。但他们两个如果要问什么,齐夏都会一一回答。“是的,明天我们不会出去,而且很可能会重新洗牌。我对天龙从来就没有什么指望。但这条放在表面上的、最合乎规则的路,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们也必须要走一遍。走不通再来备选方案。”

齐夏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前路是悬崖是荆棘,也只会面无表情地按着自己的步调不断向前推进,不会受到外界半分的干扰,好像他的性格中先天就没有多少畏缩与软弱的成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因乱世而生,并命中注定会结束这个乱世的谋者与领袖。陈俊南倒不意外这个回答,却还是神情失落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安道,“重新洗牌,也就是说我们要互相忘记了吗。老齐、小爷对你姑且还是有点用的吧?就是、就是那个……”

“怎么,你担心我不去重新捡你回来?”齐夏勾起唇角,“真怀念当初那个敢拿刀比着我脖子的你啊。”

“老齐你非要和小爷犯浑是吧。”陈俊南不由得大怒,“你要翻旧账,那你先想想你当初杀了小爷多少次!”

“又是谁偷亲完我就想跑呢?”齐夏淡淡地说。

陈俊南又闭嘴了。他发现很多时候他对着齐夏不停叭叭,而齐夏保持沉默,可能真的是对方在让着他。此人说话虽然在数量上与自己不可同日而语,在质量上却远超平均水准,可谓是一击毙命。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达成他说话而陈俊南被迫沉默的局面。

见齐夏没再说什么,陈俊南心里的焦虑终于快爆发了。他忍不住扯着对方的衣袖着急道,“老齐,你你你,你可不能朝秦暮楚,不能见异思迁,不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齐夏差点被他呛死,只好一头黑线地将陈俊南物理静音,即用手捂住他的嘴。陈俊南顺着他的动作向后仰起头,直直地盯着齐夏看,像是在找他讨要一个说法。他的眼珠通透如雨后青瓷,闪动着一点点明亮的波光。齐夏看着那对睫毛燕尾点水似的扑扇,突然感到有些心虚。其实他早就决定了把陈俊南换到他的面试房间里,放在下一个自己的身旁。以陈俊南的性格,他们大概会在最开始就相熟,然后共历生死,成为彼此最珍贵的同伴。

齐夏相信,无论在这里轮回多少次、多长时间,他们都不会失散。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对方只需要走在自己为他定好的道路上。如果陈俊南囿于什么而停滞不前,或者在原地迷失了自己,那他只要回去找他就可以了。

但齐夏莫名地就不想告诉陈俊南这件事。可能欺负陈俊南,看他着急,会让他感到很有趣……就把它当做一个偶然出现的惊喜吧。

齐夏咳嗽了一声,不太自然道,“你放心好了。【替罪】对我的棋盘而言是必要的。就算你以后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承诺使陈俊南成功被安抚了,悬着的心也定了下来。对齐夏而言,自己是否还有价值,还有资格留在他身边替他而死——这就是陈俊南永远最关心的事。于是他两三下扒拉开齐夏的手,呼吸了会新鲜空气,又转过头看着对方的脸。也许齐夏今晚这份略带一丝纵容的态度,让他感觉到对方竟然离自己非常近,近到终于产生了些勇气。

陈俊南略有些踌躇道,“老齐,你能不能再听小爷说几句话啊……”

“我能不能再听你说几句话。”齐夏面无表情地重复,“我好像每天至少要听你说几千句话。”

“你严肃点行吗。”陈俊南再次说出了倒反天罡的语句,又忍不住喷火道,“小爷正酝酿感情呢!”

齐夏只好配合地等他开口。

刚开始时,陈俊南的语气还有些艰难,后面就越说越顺畅了。虽然他总一副轻佻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很有自尊心,不太愿意主动表达感情。很多时候他宁可死,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而他少见的几次倾吐真心,却基本都是因为齐夏。

“老齐,小爷刚开始来终焉之地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要在这里受刑和赎罪的。【替罪】的感觉,死的感觉,真疼啊……有时再过十几个轮回小爷都忘不了。小爷没什么奇怪的爱好,也很讨厌这样被折磨,所以比谁都希望我的一切能够早点结束。可是现在,小爷又觉得,能在这里遇见你们,遇见你……也挺不错的。”

“你明白的吧?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你说要带所有人出去,因此需要小爷加入你的计划。我的这条烂命能用来保护你,没有什么比这更值了。但是,但是我从来都不担心什么明天,也不担心这里的参与者们能否全部得救。我相信你能做到,而我担心的从来都只有……”

陈俊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安静了几秒,突然抓住了齐夏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脸侧。他默默无声地转过脸,像是在贪恋着这份温度,然后抬起眼睛,把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于一切决然奉上。他倾泻出来的这份感情过于纯粹,也过于毫不保留,简直像要冲破一切决堤而出。即使齐夏自觉是段淋过雨的木头,也快要因此而燃烧起来。难道陈俊南那超然敏锐的直觉,真的曾预感到他未来可能做出的决定?难道倘若有一天他要渡过红海,前往应许之地,陈俊南也会化作那只青鸟誓死追随,哪怕粉身碎骨,最终葬身海底?

陈俊南看着齐夏,双眸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他声音沙哑,却无比认真道,“老齐,你想做的,小爷会拿命帮你。我不知道明天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保留记忆,也不知道未来的你会不会想起今天晚上的这些话。唉,乱七八糟的。没事,以后的我肯定会一遍遍和你说的,直到你记住。”

“骗子和罪人在一起,没有谁对不起谁。小爷永远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求你一件事。无论你是成功还是失败,无论你是去现实世界,还是要下地狱,小爷都要跟你一起。就算你利用我到死,也别抛下我独自消失,好吗?我不在意你是不是救世主,只求你,让我陪着你,让我保护你到底……”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能听见风呼呼的从破了的窗户刮进来。这沉默使陈俊南一下子变得很不好意思,脸也烧了起来,呆呆的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糊弄过去。齐夏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脸,颇有些狼狈地背过了身。“服了你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平稳,甚至有些发乱,“天底下只有你会求我这种根本没好处的事。”

齐夏又叫了次对方的名字,带着一点咬牙切齿道,“陈俊南,这就是你的【计谋】吗?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太低估了你……”

“说什么呢。”陈俊南一头雾水,“小爷对你用计?那和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我说老齐,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小爷说话啊。小爷难得正经一次,你要是中途溜号,那小爷可不同……意。”

最后一个字半截被空气吞没了。因为齐夏突然又转了回来。他扳着陈俊南的下巴,将他的脸轻柔地抬起来,冰凉的拇指在他的唇瓣上来回摩挲着。陈俊南想起他们之前阴差阳错的那个吻,他又开始头晕。更让他头晕的是齐夏的目光,那双素来毫无高光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慑人的暗芒,像是平静海面之上席卷起来的风暴。随着齐夏离他越来越近,陈俊南好像故障了的机器似的结巴起来,都快冒烟了。

“齐齐齐齐齐齐夏……”

在他思考自己要不要闭眼睛前——齐夏率先一步把他的眼睛捂住了。他低下头,在陈俊南的耳边轻轻地说,“看来,我必须要努力想出一个全优解,不然有人真的会跟着我一条路走到黑。”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怎么听怎么恶劣。

接着他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陈俊南,看来齐夏还不想在最终决战之前把他的得力下属搞的完全错乱。陈俊南也不知道他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应该是他想多了吧……听到齐夏的话,他又皱起眉头说,“喂,老齐,小爷说这些可不是想给你上压力啊,你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了,你这个人总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知道。”齐夏说,然后把陈俊南的脸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白天那样到处跑,还帮我搬东西,现在又说这么多。困了的话就睡一会吧,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看着就行了。相信我……明天不会有什么事的。”

原本陈俊南还不觉得累,但听齐夏这么一说,他那始终绷紧的精神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就真的有一点困了。但这样不太舒服,陈俊南便试探着抱住了齐夏的半边胳膊,对方也似乎默许了这样的亲近,还把那件外套重新披回了他身上。陈俊南又伸手拽了拽,像是怕齐夏冷,就把它盖在了两人头顶。

周围一下子黑暗下来。前路漫漫,到达既定的终点前,究竟要经过几次流离?可就算外界的风雨如何吹打,这个人的身边却始终如一的让他感到安全。所以,哪怕有朝一日万劫不复,他也一定无怨无悔。于是陈俊南再也不去想什么明天,也不再去想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他闻着那熟悉的、寡淡的冷香,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在一片死寂里,清楚地听见自己快了几拍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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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陈】替罪攻略3-4

03

“我恨你们。”地马满身鲜血地说。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陈俊南了吗?”

“那个小白脸?”地马颇为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攥紧拳头咬牙道,“他拿了道马上就从后门走了。看来这小子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溜得够快的。就他那样,走到哪都得有一大票仇家。”

齐夏垂下眼睛,看着地面自言自语,“嗯……果然很难抓啊。”

齐夏正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之中,手里却突然被粗暴地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塞满了道的小型塑料袋,应该是通关地马游戏的报酬。地马双手按住齐夏的肩膀,将他整个翻了个面向门口推去,边走边推,嘴里还烦躁地念念有词着,“滚吧,赶紧滚。我这生意小,可经不起您二位折腾...

03

“我恨你们。”地马满身鲜血地说。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陈俊南了吗?”

“那个小白脸?”地马颇为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攥紧拳头咬牙道,“他拿了道马上就从后门走了。看来这小子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溜得够快的。就他那样,走到哪都得有一大票仇家。”

齐夏垂下眼睛,看着地面自言自语,“嗯……果然很难抓啊。”

齐夏正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之中,手里却突然被粗暴地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塞满了道的小型塑料袋,应该是通关地马游戏的报酬。地马双手按住齐夏的肩膀,将他整个翻了个面向门口推去,边走边推,嘴里还烦躁地念念有词着,“滚吧,赶紧滚。我这生意小,可经不起您二位折腾。这是玩游戏的地方,不是什么公园相亲角,供你们眉来眼去,谈情说爱的。”

“嗯……”齐夏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和陈俊南澄清一下,于是他边配合地扮演一个被马里奥推动的方块,边指着自己有些茫然地问,“我们有在眉来眼去,谈情说爱么?”

地马停下脚步,对着齐夏“呵呵”了两声。“放心吧,你们一个明着坏,一个蔫着坏,实在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齐夏还没来得及问明白那个字是想发一声还是四声,就被地马无情地推出了门外。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干脆利落的关门上锁声,彰显出地马那鲜明的不欢迎的态度。齐夏还不太想回去,于是他又去参加地级游戏,然后再一次碰见了陈俊南。

很难说这是巧合,还是齐夏故意为之。毕竟对他而言,想要推测出某个人的想法以及行动是件很容易的事。而且附近的地级游戏场地就这么多。不过就算齐夏真的这么做了,估计他也不会承认。陈俊南仍然没有和其他参与者们待在一起。他远离人群,站在陈旧的墙壁旁边,看着贴在上面的一幅破损了的海报。

齐夏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发现陈俊南根本没关注海报上的内容,只是在心不在焉地发着呆,就像把书立起来躲在后面偷偷睡觉的学生。他的危险他的张扬瞬间变得找不到了,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又或只是钻石折射出来的一个切面。齐夏又想到那段只有他能听见的隐秘的旋律,想到它的澄澈和悲伤,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变得柔软。

陈俊南过了一会才微微回神。看到他身边的齐夏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然后他唇角微微上扬,要笑不笑地歪头盯着齐夏道,“嗨哥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地级游戏可是会死人的。”齐夏的声音轻的像雪从房檐上落下来,“你的状态似乎有些太放空了。”

陈俊南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像是听到了什么相当不值一提的事。齐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掩饰好了这份莫名的情绪,轻笑着说,“地马方才被你气的发疯,你和他是有什么仇怨么?”

回想起自己上一局的精彩瞬间,陈俊南不禁又眉飞色舞起来,“你表现的也不赖啊哥们。但小爷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大好人,怎么会跟他有什么仇怨呢?不过是受人所托去给他找点麻烦,顺便砸个场子而已。”

“原来他是得罪了你的雇主。”齐夏打算切入正题了。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睛中倏忽泛起一丝波澜,他微微侧了下头,眯着眼睛问,“所以……只要有合适的报酬,你就会替那个人做事么?”

房间里还能听到其他人的谈话声,被打发的泡沫一样轻飘飘地沉下去再浮起来。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却很安静,非常安静。过了一会,陈俊南才抬起眼帘,迎着齐夏的目光慢慢地说,“有时候,有些生意小爷也是不会做的。”

“哦?”齐夏追问道,“什么时候?”

“大概是……不想惹祸上身的时候。”陈俊南顿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他的外表很乖,很清秀,是那种天生会让人产生亲近感的长相。有着这样一张脸,就算他真的作恶多端,应该也能轻易获得很多人的原谅。但当他笑起来时,眉眼中又透出一种离经叛道的凶戾与邪气,让人醒悟刀剑就算装饰的再漂亮,也是锻造出来用以杀伤人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已经在招呼参与者们准备开始游戏了。陈俊南又看了齐夏一眼,似笑非笑的躬身行了一礼。袖口镶着的金属钮扣和腰链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发出些微清脆的声响。然后他迅速转过了身,向着人群聚集的入口走去。

接下来这局游戏对抗性不强,更偏向于通关类。所以齐夏依旧没怎么出力,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划水,只在陈俊南思路受阻时旁敲侧击地引导他一下。游戏结束之后,陈俊南再次在几秒之内消失得毫无踪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溜走了,好像慢半拍就会被鬼给捉去卖掉。齐夏那诡异的好心情却一直持续到回了据点,文巧云过来给他开门。

“嗯……”文巧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捕捉到那一个像素的嘴角上扬之后,她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你今天过的还算顺利。”

关上门之后,齐夏有些疲倦地坐在了墙边的沙发上,低着头像是在考虑些什么。乔家劲走过来给他递了瓶矿泉水。文巧云正站在楚天秋旁边,她双手抱臂,神色非常认真地对着齐夏道,“所以,你觉得小陈他怎么样?足够让你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如说他很多时候更像是在故意找死。”齐夏语气飘忽道,“不过,总体上来说他很好,很不错,我都奇怪他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在我的身边了。”

“这不简单吗?”文巧云潇洒地一挥手,“等下次你在游戏里见到陈俊南,就让他乖乖地跟了你,不要再试图反抗,反抗也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文姐,这说法好像有点……”

“小文。”楚天秋合上书声音温和地说,“齐夏是想抓陈俊南来给他干活,就像咱们两个一样。”

“这又太直白了。”齐夏说。

齐夏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身体却慢慢地倾斜,侧靠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这对他而言很少见,毕竟他睡觉时都选择自律而克制地坐着而不是躺着,以此来提醒自己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好像永远绷紧着一根理智的弦,然后随时随地进入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完美状态。他的目光落在了虚无中的一点上,皱着眉放空了一会,最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真少见你这么心烦。”楚天秋推了推眼镜。“很难搞定吗?”

文巧云走过来,臂肘搭在沙发的靠背上。“现在已经这么多人追随你了,我和天秋都被你拉入局里了。有什么事是你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你只要像平常那样说服他就行了。”

“像平常那样……”齐夏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坦白来讲,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可行方案,再把选择的自由留给对方。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大家会愿意入我的局。我明明说过我是个骗子,任何一句话都不能轻易相信。”

文巧云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匪夷所思,因为齐夏似乎在真的为此而困惑。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人格魅力缺乏一个正确的认知。楚天秋倒是很平心静气,甚至转过脸开解文巧云道,“小文,齐夏还没有搭载这个领域的模块,你呼叫他他也不会响应的。”

文巧云看到正窝在一旁,不断地翻看热血少年漫画的乔家劲,顿时眼前一亮。“来,乔家劲,你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帮齐夏?讲给他听听。”

乔家劲转过脸,阳光开朗地说,“那当然是因为骗人仔是个超级大好人啊!”

文巧云和楚天秋听完,同时用一种同情和怜爱的目光看向乔家劲。

“这样如何?”齐夏下定了决心,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从西装外套里摸出几包糖果,蛋糕和小饼干,这些都是他参与游戏赢的。“等我见到陈俊南,我就……”他翻过手,手心向上,把这些小零食放在上面。然后齐夏放软了声音轻轻道,“来,来,来我这边。”表情和动作都很像在路边用小鱼干来招呼流浪猫。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楚天秋说。

“陈俊南很可能会和你赌命。”文巧云说。

“骗人仔,如果要打架,记得带上我。”只有乔家劲在真心实意地担心,“你……你在这方面实在不怎么擅长。”

齐夏在原地转了一圈,慢慢地坐回了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唇边,又低着头默不作声了。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那双阴郁的黑瞳。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有时候很强大,凭借着一份余念就可以迸发出非凡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能。有时候又很脆弱,不给自己的心灵找到凭依就无法活下去。而终焉之地的人们尤其是这样。齐夏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察觉他们愿望的本质,然后彰显实力表明自己能够帮助他们实现它,从而将徘徊在地狱里的参与者们一个个收拢起来。

但陈俊南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就这大半天的所见所闻,齐夏可以确定陈俊南没那么想和所有人一起逃出这里回到现实世界。在他看来,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努力活下去都存疑。陈俊南对生死有种极其无所谓的态度,很轻易的就会把自己的性命押上赌桌。在终焉之地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越怕死就越无法成为强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去参加危险性极高的游戏。能做成事的基本都是些疯子,各有各的不正常之处,而这种人往往也离真正的万劫不复更近。

【替罪】并不是一张多么好的牌,陈俊南却能把它运用到这个程度。这把刀……很好,足够锋利,只会刺伤敌人或是自己折断。正是现在的齐夏所需要的。

文巧云看着坐在沙发上,双眼微闭,不时发出声冷笑的齐夏,感觉他就快走火入魔了。她一时也很难说出个完美的办法,索性手一挥,征询旁边楚天秋的意见道,“天秋,你想给谁抛橄榄枝的时候,一般会怎么做?”

“我……大多数时候都和你们一样啊,也不会特别做什么。”楚天秋有些犹豫,“不过,万一对方特别难搞定……”他将手探入造价不菲的西装内兜,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牛皮钱包,然后展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

“要是还不行呢?”

楚天秋说,“可能给的还不够多。”

文巧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是我们把事情复杂化了。而且陈俊南不是一直都比较习惯这种方式嘛。来小齐,你先跟他形成一种可靠的雇佣关系,再慢慢培养感情。就是小陈那张脸,画面很容易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哈。”齐夏扯动了下唇角,神情难辨喜怒。“他好像不想做我的生意。”

“这么软硬不吃?”文巧云咬了咬牙,然后淡淡道,“那让乔家劲把他绑过来,你给他洗脑。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

“叫我?”乔家劲说。

齐夏伸出两根手指,在脑侧不断地敲打着,一脸的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在思考这种办法的可行性。室内一时间静默无声。即便就智力水平而言,他们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三个诸葛亮,在这个领域却未必比联谊开始前宿舍的军师智囊团们强到哪里去。

“不管了。”文巧云一锤定音,“你先凭着感觉来,不行再让乔家劲上杀手锏。”

乔家劲虽然没怎么听他们讨论的内容,却随时准备着倾力支持齐夏。他握紧了拳头信心满满地说,“交给我吧,骗人仔!”

“唉……”齐夏慢慢眯起眼睛,莫名笑了笑。那笑容就像夜晚的昙花,稍纵即逝,很快便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摆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慢悠悠道,“看来,也只能先这样。”

 

监狱。

陈俊南打了个寒颤,终焉之地的夜晚太冷了。

他将双腿折叠起来,整个人向着背后的墙壁缩了缩,然后把领口的拉链拉到了最上端。他手里拿了个简陋的卡通打地鼠机,满脸的心不在焉,正忙着把冒出头来的地鼠一一按回坑里去。

这东西还是他偶然捡到的,对小学生而言有些幼稚,对陈俊南来说却刚刚好。屏幕散发着荧荧的冷光,照着那张英秀的脸,把他的脸映衬的更苍白了些,也更像是一只在无间地狱里徘徊的孤魂野鬼。庆祝通关的欢快背景乐声响了起来,陈俊南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无聊,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

监狱一楼的大厅相当空旷,地鼠机在花岗岩地面上摔了几下,传出一串单调而寥落的回音。然后是连续且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一片昏暗中,陈俊南微微抬了下眼睛,身体很快就绷紧了。

从枯墙旁探出个年轻男人的脸,长相很温吞,嘴角还带着笑。光看上去就脾气很好,又无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像那种一见面就会笑眯眯打招呼的职场前辈。世上大概很难有事情能真正触怒这种人。他边搓着手,边自来熟地走到了陈俊南身旁,“哎呦喂,领导,今晚实在是太冷了。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大不如前,想我当年在公司加班996还有暖风吹呢。这不,我心里突然想起领导您,就过来看看您还安好否,是不是已经死回泉水了。”

陈俊南松了口气,嘴上却很嫌弃地呵呵了两声。“这刚打完假地鼠,就来了只真耗子。也是,这地方平常都没人,也就你这耗子能摸进来。”

“领导啊,就算小的是耗子,也没您这只最会找窝的野猫贼,求收留啊。”他一副商量的语气,手却已经哥俩好地搭上了陈俊南的肩膀,还开玩笑似的晃了他两下。“领导您不会那么狠心,偏要把小的撵出去被那群蝼蚁追吧。唉,唉,终焉之地的夜晚固然寒凉,更冷酷的却是领导您那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啊,我的内心……被深深地刺伤……”

“滚滚滚,滚一边去。”陈俊南斜了他一眼,难得没和对方一捧一逗的唠起来,反而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叹了口气道,“这死耗子,小爷正忙着想事呢,今天可没那心情陪您说相声。”

说着,陈俊南微微侧过身,把手边的一台破旧的台灯打开了。周围或多或少变得亮堂了一点。他又从兜里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冲对方轻轻抛了过去。“你自己选间条件还行的住。夜里大门你锁。”

“行行行。”

对方知道陈俊南只是看起来乖张,其实对朋友很好说话。他双手接了那串钥匙,又决定看在那点微不足道的友情的份上,象征性地表示下关心。“怎么了,这世上还有事情能难住没皮没脸的领导您?不妨跟小的讲一讲,让小的也乐呵乐呵哦不对给您分分忧。”

陈俊南将脸转向另一边,抬起手托着下巴。他一脸的无精打采,显然是懒得再说一句话。

“哎呀,说说嘛。”对方不死心地又拍了拍陈俊南,“您今天参加的不是地马游戏吗,就他那游戏和您那回响的相性,您不得把他吊起来哐哐锤啊。”

“那匹大头马当然拜倒在了小爷的飒爽英姿之下。”陈俊南把刘海抓乱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麻烦的是另一个小子。我们连续两场都在同一个游戏里,他表现的挺厉害的。小爷感觉,他很可能就是……就是那个齐夏。最近风头正盛的那小子,你应该也有听说过。”

“怎么回事?”对方听到这,倒吸了一口气。“您说麻烦……您和齐夏干起来了?这我可没听说啊。哎哟,我的领导,您说您这个脾气,您怎么什么人都敢惹啊。”说着,他就揪紧了陈俊南的兜帽,然后往上拎了拎,像是在检查陈俊南是不是被齐夏收拾的缺斤少两了。

“小爷这么一个随和的大好人,一向与人为善,能和谁干起来?”蝉联生肖内部投票【你最想弄死的那个他】第一名、以危险和凶狠闻名于终焉之地、动不动就闪现到其他参与者身后,把刀怼在人家脖子上的陈俊南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说,表情还颇为无语,好像遭了什么很过分的误解。“看他长得还挺乖的,小爷甚至还主动帮了他呢。我们配合的非常不错,地马那哥们在我俩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就是被完虐的命。”

“我想也是。听说齐夏脾气还算好。”对面说,“你不主动跟他找死,他也懒得搭理你。毕竟他的时间也很宝贵。”

“那小子脾气……好?”陈俊南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齐夏把地马撞飞的画面,又想起那双冰河般幽深的黑色眼睛,突然打了个寒颤。夜风是太冷了。陈俊南拽了拽外套,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些。“小爷怎么总觉得,他天使外表魔鬼心肠啊。”他有些心绪不宁地喃喃道,声音轻飘,像是在梦游。

“不过,”陈俊南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停顿了下,表情明显有些疑惑。“齐夏今天为什么会去地马那?那也不是他往常的活动区域啊。小爷一直都有在刻意避开那小子,只偶尔见过一两次他们那边的文巧云。你别说,那个姐也挺猛的。但小爷和齐夏怎么这回就刚巧撞上了呢?”

“咳咳咳。”

对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咳嗽声。他暗暗吞了下口水,满脸笑容地替陈俊南理了理衣领,目光极其真诚,“领导,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况道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您和齐夏领导被命运的红线牵在了一起,碰巧在今天自然而然地相遇了。这很正常啊,没什么奇怪的。”

“啊?小爷觉得道城也不小啊。”陈俊南皱起了眉头,难得客观且正经地这么评价。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在概率学上的确有可能发生,再去纠结它也没什么意思。台灯依旧在亮着阵暖黄色的光芒。这光芒本应显得温暖,却因电路破损而时不时闪动一下,无端透露出一种阴森森的寒气。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对方看着陈俊南在灯光之下被拉长的、不断晃动的影子,沉默了一阵,又突然开口说,“领导,既然那个齐夏对你还算友善,你和他多接触接触也未必是件坏事啊。”

陈俊南下意识摩挲了下袖口,果断摇头道,“算了吧,小爷感觉他聪明的有点恐怖了,这种人轻易招惹不得,还是离他远点为妙。你以为小爷是靠什么活到这么大的?”

“靠吃富婆软饭么?”

对方调侃地反问了一句。但他也明白,陈俊南在大多数时候表现的很离谱,其实是因为他心里很有谱。虽然他于头脑和人情世故上较自己稍弱,却在三教九流都能混的开,对社会边缘的种种阴暗面展现出一种惊人的敏锐与适应性。所以他看人很准,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什么样的人。这可能也和两人在现实世界的经历有关。

总之,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已经基本习惯了世俗评价体系,一个却是游离于常理之外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在终焉之地,他们根本没机会互相认识并成为朋友。

他又叹了口气,“但是领导,齐夏他……说不定真的有能力带别人出去,听说现在他收集【道】的进度是最快的。为着这个,多少人想和他说句话都说不上呢。”

 “出去,然后呢?”

陈俊南转过脸,灯光自顾自地映照着他颊边的碎发,在他的睫毛下投落一片或疏或密的阴影。他的语气陡然间发生了变化,变得非常冷漠,简直像是在故意刺伤自己似的。“外面的什么都没有改变,死者不会复生,曾犯下的过错也不能弥补。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的罪永远都无法洗清了。那小爷有什么资格去幻想自己能得救,这一条烂命值得被救?那未免太卑鄙了。”

“领、领导……”

“所以,小爷没必要去关心谁的什么计划,只要待在这里就好。”陈俊南微微闭了下眼睛,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待在这里,直到一切彻底结束那天。”

“唉,您可真是……您不要突然说这种很不吉利的话啊。吓死个人,小的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对方的脸色快速地变了变,然后故作掩饰似的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听上去极为勉强。他们都知道,在这里真正的结束指的是什么。黑夜无比漫长,谁也看不到黎明和希望。每个人的道路尽头只有无边悬崖,坠落下去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他们房间已经有好几个人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从未听到过钟声,也没有保留下来过记忆,每次都是由陈俊南一遍遍的跟他自报姓名。陈俊南有时候会很欠的嘲讽他说你小子真是没用,有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回响的契机太苛刻了。极偶尔,他也会说这未必是件坏事,表情多少有些落寞。

替罪这个回响只能用来成全别人。陈俊南又时时刻刻对自身怀有一种苛刻甚至是厌弃的态度,很难想象他过去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惨事。对方看着残破不堪的昏黄灯光,像是看到了一簇正燃烧着的烈火,以及正毫不犹豫扑向它自取灭亡的飞蛾。大厅里突然静默无声,只有疏冷的夜风刮过耳畔。他不由得微微出神。想起在生肖尸体上发现的那张白纸,白纸上写着的合同,身为不幸者的他似乎只能和陈俊南同行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分道扬镳。他又想起昨天的那场交易。

如果齐夏真的就像传言中那么的无所不能……

他极缓慢地叹了口气,声音低低道,“领导,要是你哪天真的在赌命里输掉,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原住民。我看到一定会笑死过去的。还有冬姐,她说不定也会为你短暂悲伤个一两秒钟。”

“妈的,都变成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子了,谁在乎你们是哭还是笑啊?陈俊南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没意思。“不过要小爷说,会为了傻子流泪的人,那才是无可救药的大傻子呢。所以真到那时候,你们还是把那样的小爷直接杀了,再对着我的尸体放声大笑吧!”

 

04

“你小子怎么他妈的又在这。”陈俊南咬着牙说,“这也不是你惯常的活动范围啊。”

“出来散心。”齐夏睁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慢悠悠地说,“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般都在哪?”

陈俊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嘴闭上了。他开始东张西望,看到不远处戴着面具西装革履的地蛇之后,他顿时眼前一亮,举起手叫道,“老师,小爷申请换座位。小爷不要和这个人坐一起,他看上去会把我的零花钱骗光。”

“第一,我不是老师,是生肖。”地蛇说,“第二,没有哪个小朋友会穿的像随时要把鬼火停别人家楼下。第三,这里是地蛇游戏,不是幼稚园。”

陈俊南悻悻放下了手,架起腿向着椅背靠了靠,一脸散漫地不准备再说话了。他旁边的齐夏又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听上去倒不像有恶意。注意到他的笑脸,陈俊南愣了几秒,这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线还能融化呢。然后他慌忙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整个人转向另一边,单手支着脸打了个哈欠。只给对方留下了小半张侧脸和凌乱反翘着的发尾,像是决心不再去留意身旁人的存在。

一条几乎是横亘房间的桌子,桌子两侧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张木椅,一群年龄外貌各异的男男女女相对而坐。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起身发言了,他落座之后,下一个人则接着站起来说话。齐夏和陈俊南的位置都相当靠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轮到他们。

齐夏倒一点也不紧张,这是个以语言和对话为主题的游戏,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从第一个人开始讲述故事,至少要讲满一分钟。下一个人可以选择是接着上一个人继续往下讲,还是找出到他为止故事中的逻辑漏洞,自己另起一个开头。如果选择了后者,则两个人当场就故事的合理性进行辩论,输的一方自动淘汰。到时候,他们在游戏开始前戴上的电子颈环恐怕就会发挥些不太愉快的作用了,也不知道里面藏着的究竟是炸弹还是刀片。五轮过后,游戏视为自动结束。

互斗还是合作。

当一个环境中个体的数量大于等于二时,这个问题总会被摆上桌面抉择。地蛇游戏乍看上去很安全,且存在一个能让所有人万无一失通关的方法,只要谁都不驳回自己的上家,接力把故事讲下去就行了。最后,每个人都能轻松地从地蛇处赢得三颗【道】。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规则中有一个地方相当奇怪,那就是它设置的很不公平。座次是由抽签随机决定的。参与者们本来就是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紧急编造一段故事,很难把它讲的滴水不漏,接力讲下去的故事越长,隐藏在其中的错误自然就越多。拿到它的人如果被下家驳斥,就越来越难以在辩论中占据优势。

座次靠前的人,由于人性中偏善的那一面,也由于游戏刚开始时节奏不快,他们可能会倾向于选择合作。但越往后,合作的性价比就越低。想明白这点的人,自然会推己及人地预设下家会选择攻击而非合作。为了对下家预先【防守】,使自己不陷入相对被动的处境中,参与者们会越来越倾向于对上家进行【攻击】。从自己重起开头,以裁剪故事的篇幅。一个怀疑的链条就这样产生了。

典型的囚徒困境,合作的结果更好,但合作却很难达成。地蛇兵不血刃地在场中引发了信任危机。让参与者们彼此猜忌,彼此背叛,最终走向一个自相残杀的局面。

气氛慢慢地变得凝重和紧张,看来大家都认为身边坐着的人是对手而非队友,互相观察的目光都带上了点警惕与敌意。有时候想的越多,就越难以信任别人。如果是十几个乔家劲来参加这个游戏,肯定会手拉手一起快乐的通关,任地蛇有再多的诡计也派不上用场。

地蛇并没有禁止有人发言时其他人私下交谈,长桌上的一些位置已经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开始了心理上的试探。齐夏的右手边坐着个中年男人,他扭过头,语气很真诚地对齐夏说,“朋友,你放心,我这边对你没敌意。”

“哈。”齐夏咧了下嘴角,很温和地说,“希望是。”

如果不是,齐夏只能平静地把他送走。

对面的一对情侣正拥抱着海誓山盟。齐夏想了想,还是伸手轻轻地拍了下陈俊南的肩膀。等他蛮不情愿地转过来,齐夏说,“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不会攻击你。”

“这个小爷当然知道。”陈俊南打了个哈欠说,看起来很没精神。他安静了一会,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然后突然喃喃自语道,“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啊。”

齐夏看到他左边坐了个扎着马尾辫穿校服的女孩,年纪不大,很明显还在念书,也不知道她对场里的这些尔虞我诈有没有察觉。

“看来你也会选择合作。”齐夏说。

陈俊南皱了下眉,“就小爷听到现在,这个故事已经相当有问题了。如果她和小爷都接着向下讲……”

齐夏听明白了,所以他刚开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又有点陌生,有点好奇。“你这是在……担心我?”

“担心你什么?”陈俊南四处看了会风景,犹自嘴硬道,“担心你把这里所有人一勺烩了。”

“唉。”齐夏叹了口气,然后很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你至今为止遇到过多少两难的局面,但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那些需要你照顾的人。就算交到我手上的是一个错漏百出的故事,我也有把握把它变成一个完美无瑕的谎言。何况,我也不觉得谁有那个能力驳倒我。”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就好,然后信任我。我来善后,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你……齐夏……”

陈俊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表情变得有点复杂。这是齐夏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说实话感觉还不错。然后他就看到陈俊南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甚至还拎了拎领口戴上了兜帽,只给齐夏留下一个轮廓单薄的背影。“你小子对谁都这样花言巧语吗?”

齐夏:“……”

齐夏是个不喜欢诉诸武力的人,但他此刻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那就是把陈俊南整个拆开,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清奇的构造。

“算了,怎样都行。”陈俊南也懒得再纠结了,满不在乎地说,“反正还有小爷的【替罪】在呢。”

听到这句话,齐夏才好转了一点的心情又开始变差。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长桌已然血迹斑斑,血水沿着被洇红的桌布滴落下来。对面的那对情侣正手拉着手瑟瑟发抖,左右的位置都空了。这已经是倒数第二轮了,游戏眼看就要结束。

齐夏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将身体坐直了一些。他的精力谈不上多旺盛,又说了很多话,多少感到有点疲惫。他开始想,一会该怎么在陈俊南瞬移消失前把他给抓住,让他安定下来乖乖听自己说话。或许他可以用赌命威胁地蛇,吩咐他按住陈俊南,自己再把他给捆起来。他打的结一向很牢固,轻易挣脱不开。

他突然注意到对面那对情侣的表情有些奇怪,在看着……他?不,不对,是在看着他旁边的陈俊南。齐夏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快速地转过目光,陈俊南的臂肘拄在桌子上,用手捂住了上半边脸,正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很难受。他仿佛在忍耐着什么莫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清秀的眉宇紧紧皱着。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青,颊边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了。

情侣里的女孩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友善地试着问道:“那个,你们需不需要水……你同伴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齐夏拉过椅子,又伸手在陈俊南的肩膀上拍了拍。对方这次没有回应他。齐夏不禁皱起了眉,他将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单手揽住对方略显瘦削的肩膀,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晃了他两下,低声叫道,“陈俊南。”

陈俊南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倾斜,难得没有丝毫抵抗地靠在他身侧。齐夏愣了一下,还是有些僵硬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搂的更亲密了一点。他能感觉到陈俊南在以一种极轻的幅度颤着,像是掉进冰窟窿里又被湿淋淋地捞上来,因失温而发冷,所以蜷缩在主人身边想要汲取一点点温暖的猫。齐夏低下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陈俊南那苍白的、像是被冷水浸没过的脸,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因怜惜而变得轻缓了许多。“这是怎么了?”

嘈杂的背景音中,游戏依然在不近人情地向下继续。三号和四号正因对立而激烈地争吵,彼此都在竭力论证自己的正确。齐夏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陈俊南身上,只分出一点心神留意着现场的进展。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随着地蛇游戏进入后半段,参与者不断减员,轮次的速度自然加快了,留给每个人构思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能轻易自圆其说,在辩驳中占据上风,也为了从下家那里博取同情分,使自己免于被攻击。大多数人会以在现实世界中的经历为参考来构建故事,甚至直接自述身世。

毕竟来到终焉之地的人,或者咎由自取,或者情有可原,谁没有段悲惨的过去?无论他们所讲述的完全真实,还是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些虚伪矫饰,听上去都很凄切悱恻,惹人同情。

齐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陈俊南,你……”

陈俊南突然哆嗦了一下。他大梦初醒般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将齐夏推开,连人带椅子向后挪了几寸,表情仍有些混乱。“你、你不用管,小爷的事和你小子没关系。一会血该溅你衬衫上了。”

听到他的话,齐夏的心头涌起了一阵几近是暴怒的情绪。他猛地抓住了陈俊南的手腕,尾音低低地落下,带着种毫不掩饰的危险意味,“喂,给我控制下你那过剩的同情心!”

陈俊南一直低着头,冷汗顺着那伶仃的喉结流过去。他最后抬起眼帘,黑瞳琉璃般倒映着齐夏的脸,像是被寡淡的清水洗过。“你干嘛那么生气……”他皱着眉,慢慢地露出一个苦笑。“抱歉,小爷好像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话音未落,他戴着的电子项圈倏地变红,一种妖异而不祥的红色,狂乱地频闪了几下,反复亮起又熄灭。下一秒,钟声和曾听过一次的旋律再度在耳边响起,一半沉重,一半轻灵,仿佛细雨吹过晨雾中的鼓楼。此刻的齐夏却一点都不想听到它。

自来到终焉之地起第一次,或者说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的瞳孔微微缩紧,在他的视线中,陈俊南直直地向后倒下去,好像丝线突然崩断的木质傀儡。那项圈上正亮着的红色,一种可流动的、颜色艳丽的液体一般,被倾倒后瞬间决堤,向着一侧汹涌地喷溅。

“天啊!”对面那对情侣尖叫着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齐夏没反应过来似的伸出手,揽住了陈俊南,没有让对方空落落地摔在地板上。溅在他脸上的血还是热的,残余着对方曾有过的温度,顺着他的睫毛淅淅沥沥地往下流。齐夏感觉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轻,像是有什么随着生机一同消逝。陈俊南的身体很快冷下去。齐夏见过他故意挑衅时可恶坏笑的样子,见过他遇见难题时抿唇思索的样子,现在又见到了他死时的样子,而最后一种齐夏最不喜欢。

隔着冰冷坚固的金属项圈,他轻轻地捂住了陈俊南脖颈处正在流血的伤口。齐夏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不得不花费几秒钟让它镇定下来。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齐夏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烦,强烈的心烦。在这个游戏里,陈俊南本该是绝对安全的。他该在一切结束后听话地跟着自己回去。而现在齐夏的布置被打乱了。他严谨而完美的棋盘变得杂乱无章,都是因为一枚不按照他的指示行事,自顾自去找死的棋子。

“陈俊南……”

齐夏看着陈俊南已经闭上眼睛,像被浸湿的纸一样暗淡而苍白的脸。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阴郁而森冷的情绪。漆黑的火焰缓慢地自心底升起,不断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哑。“你敢跟我来这套?”

不远处的两人停止了争吵。三号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颈环,一脸的难以置信。它曾亮起过象征着淘汰的荧红色,现在却又无声无息地暗淡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因何死里逃生,依旧好端端地站在此处,便有些惊恐、又有些茫然地望向站在一旁的地蛇。

地蛇手里正拿着个天蓝色的文件夹。他抬眼看了看场里的状况,也迷惑地“咦”了一声,额头流下些冷汗来。然后他走到齐夏和陈俊南身边,仔细地察看了一会,这才放下心。“哦,是【替罪】,那没事了。”

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哪一代的【替罪】都这么不好活,拿到这回响可真够倒霉的。”

他的视线扫过齐夏苍白的手背。那上面沾满了血,一点绷起的青筋游蛇般浮现,若有若无地来回游弋着。地蛇的唇角因恶意而微微上扬。他拍了拍齐夏的肩膀,语气轻佻地笑道,“这绝对死的透透的了啊,血都快放完了,没得救。好啦大人,快把他扔一边去,打起精神来继续参加游戏吧。下面可还有两轮呢。”

齐夏蓦地转过脸,这动作有点像从雪花屏电视机里钻出来的厉鬼突兀地抬头,显得格外的危险而惊悚。地蛇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仿佛所有的耐心都走到了尽头,温和的伪装便冰壳溶解般退去,只留下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不想和我赌命的话,就滚!”

地蛇只感觉一阵暴风雪扑面而来,西装外面的尾巴尖都快结霜了。他马上投降似的举起双手,陪笑道,“大人、息怒、息怒,千万别冲动。我这就滚,这就滚了。”说罢,他便cos一只仅能横着移动的螃蟹,边打寒噤边朝远离齐夏的那侧逃去,汗流浃背地躲在了墙壁后。

乔家劲翻完最后一本漫画,将它放在手旁歪歪斜斜那一摞的最上面。他感觉有些口渴,便站起身,走去楼下烧开水了。楚天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口,又望了眼正站在窗边向下眺望,明显在想着些什么,表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文巧云。他推了下眼镜,走过去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小文。”

文巧云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她便将望远镜随手放在窗台上,颇为认真地问道,“天秋?怎么了?”

“小文。”楚天秋又叫了次她的名字。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情绪都写在脸上啦……你在为什么而担心吗?”

“这……”

文巧云愣了愣,目光躲闪。她似乎并不想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所隐瞒。所幸楚天秋也没有勉强她回答的意思,只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你似乎很在意齐夏和陈俊南他们两个的事。”

文巧云闻言沉默了一会。她转过身望着窗外,残阳似血,塔楼断墙于暮色中犹自矗立,却更显破败与荒凉。落日的余晖斜斜打在窗户上,像是一道伤痕,又像时间无情消蚀出的一抹铁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迷惘,有些落寞。“天秋,离我们最初来到终焉之地,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在这无尽的轮回里,我们费尽心机也只能维持住最基本的生存,有时候甚至连有尊严的死去都无法做到。更可怕的是,我们日复一日地赌上性命去参加各种惊险的【游戏】,彼此欺诈,互相背叛,逐渐地丧失信任他人的能力。这样的我们,即使回到了现实里,还能够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吗?”

楚天秋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文巧云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缺少一个时机倾吐她内心的痛苦。文巧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现在的我,就算游戏里有谁死在了我面前,内心也很难产生多少波澜了。我们这些游荡在终焉之地的参与者,如果丧失了人性,不也和蝼蚁们没什么区别?”

“小文。”楚天秋也被触动了几分,他略一迟疑,还是声音低低地说,“你的心情我明白,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也一直在帮助别人。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拯救所有人的。”

“是啊。”文巧云收回目光,秀气的双眉突然皱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困惑的难题。“可是齐夏却说,他要拯救所有人,他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奔走。连我都察觉不到他言语中的虚假。天秋,你说齐夏真的就这样毫无私心,是完全的神性化身,还是说他是个太聪明、太强大的骗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人。”

“现在大多数人都上了他的船,以齐夏玩弄人心的手段,如果他突然改变了心意,站到参与者们的对立面去,那就太可怕了。我不想有朝一日与他为敌,所以,我必须要让这条船越来越重,让对他而言重要的人和事物越来越多,让他不忍心毁掉这条船,使它被海水淹没。”

文巧云的脸上涌现出一阵失落,难掩惆怅地说,“唉,齐夏明明在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前进。我却不得不这样提防、算计他,我是不是太……”

“怎么会?”楚天秋少见地抢先一步打断了对方的话。“齐夏也在把我们当作棋子利用,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这一点。这不能称得上是算计,只是聪明人之间的礼尚往来而已。”

“至少我觉得,对于你的考虑,齐夏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既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就是在默许我们有些自己的打算,只要不影响整体的计划就可以。”说到后面,楚天秋的语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他咳嗽了一声,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总之,只要是你的想法,我都支持。”

“天秋……”

文巧云双颊有些发热,胸口也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便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些。暖风扑面而来,吹起她脸侧柔软的发丝。她有些慌乱地笑了两声,又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而且,即便是齐夏,应该也会有迷茫的时候,疲惫的时候,就像方才的我一样。他脑子里的弦崩的太紧了。倘若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根弦真的濒临断裂,就需要有人能够稍稍支撑他一下,让他短暂地休息一会。”

楚天秋听明白了。所以他唇角微扬,莞尔一笑道,“你觉得陈俊南……很合适?”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记忆,还是感情,都会随轮回次数的增加而消逝。但陈俊南的回响契机很容易触发,这就注定了他比别人记得的东西更多,也更久。而齐夏需要的,应该是一个无论时间如何推移,境遇如何变化,都会来找他等待他的人。”文巧云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转过头来也笑了,那笑容却无端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小陈那人看着乖张,其实心挺好的。最关键的是,他还很活泼,很闹腾。把他和一天到晚冷冰冰的齐夏放在一起,你不觉得那画面很让人心生向往吗?也许我们也能沾沾光,看看齐夏拿谁没办法时会是个什么表情。别总在那高深莫测的,叫人心里发怵,都不敢轻易接近。”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乔家劲打开了门,然后惊叫了一声。文巧云皱了下眉,她和楚天秋对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总之,一会我们不要问他结果如何。”

楚天秋深以为然,“这种事我们也帮不上忙啊。”

但当齐夏上了楼,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文巧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声和乔家劲如出一辙的惊叫。任谁看到早晨出门的白羊,晚上回来时却变了个颜色,都会忍不住发出惊叫的。齐夏身上的白衬衫被完全染红了,血顺着西装衣摆淅淅沥沥地向下淌,好像刚淋了一场雨。被血打湿的刘海黏在苍白的额前,再往下是黑沉沉的眼睛,黑红两色对比极其鲜明。虽然齐夏偶尔会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但他现在看上去远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疲惫,甚至显得有些愠怒与焦躁。

“这……这是怎么了?”文巧云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齐夏的情绪竟然会产生这么大的波动,还如此轻率地表现在外面,很难想象究竟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

“死了个人,我把他埋了。”齐夏的回答倒很言简意赅。

楚天秋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齐夏,我们退一步来说,就算陈俊南他真的吃错了药,拒绝了你,你也不至于把他给杀了。”

“我没杀他。”句尾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火气。齐夏沉默了几秒钟,又补了一句,“他也没拒绝我。”

说完,他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又再次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齐夏快步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安静地进了他平常总待着的那间房,又反手将门关上了。

楚天秋和文巧云很默契地同时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然后转过了脸,面面相觑。文巧云想了想,伸手指着那扇门对楚天秋说,“天秋,你去安慰下他。”

“我……去安慰齐夏?”楚天秋指着自己一脸茫然,“真的假的?”

“你看齐夏魂不守舍的,这种情况,我去应该没什么用吧。”文巧云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不然让乔家劲去?他有失恋过么?”

“失、失恋……”

楚天秋听的浑身发冷。这两个字放到齐夏身上,简直就像把企鹅和北极熊一起空投到赤道,不搭调到一种恐怖的地步。说实话,楚天秋并不想淌这趟浑水。良人王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特别是个人情感问题,更别说其中一方竟然是那个齐夏。这简直是麻烦中的麻烦,麻烦的无穷量级,路上遇见必须要躲着走。于是他微微定了定神,语气艰难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什么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上帝给你关上门就会开一扇窗……这些道理我讲给他也是多余,齐夏肯定会自己想开的。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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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陈】替罪攻略1-2

杜撰一点我流灵闻时期 含有微量楚文 

01

“老齐,这活不错,小爷很喜欢。下次记得再叫上我。”

“唉……”齐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了,这么多道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俊南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表情非常认真。“老齐,道的确堵不上小爷的嘴啊,它只能让小爷的双手忙活起来。”

两人半蹲在地上,左手边放了个敞着口的麻袋,右手边码着整整齐齐的一大堆道。齐夏和陈俊南正在进行一种流水线作业,你递给我,我递给你,有条不紊地拿起道就往麻袋里装,血腥而残酷的地级游戏场地一时间就像批发零售的生鲜市场,颇具一种不顾死活的热闹气氛。

哥几个来这进货来了?

一旁站着的地猪敢怒而不敢言...

杜撰一点我流灵闻时期 含有微量楚文 

01

“老齐,这活不错,小爷很喜欢。下次记得再叫上我。”

“唉……”齐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了,这么多道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俊南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表情非常认真。“老齐,道的确堵不上小爷的嘴啊,它只能让小爷的双手忙活起来。”

两人半蹲在地上,左手边放了个敞着口的麻袋,右手边码着整整齐齐的一大堆道。齐夏和陈俊南正在进行一种流水线作业,你递给我,我递给你,有条不紊地拿起道就往麻袋里装,血腥而残酷的地级游戏场地一时间就像批发零售的生鲜市场,颇具一种不顾死活的热闹气氛。

哥几个来这进货来了?

一旁站着的地猪敢怒而不敢言,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换做其他参与者,敢这样蔑视且挑衅地级生肖的权威,他一定会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但那是齐夏,还有他身边最不好相与的陈俊南。这小子根本就是条只听令于齐夏的疯狗,一个心血来潮喊声我要和你赌命,就会让自己前十几年的职场打拼全都白干。

万般无奈之下,地猪只好隐忍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把他的全副身家劫掠一空。

几个小时前,齐夏来到他这里提出要参加地猪游戏。如果没有那该死的“生肖永不溃逃”的规矩,地猪真想立刻关门拎包跑路。后面发生的一切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齐夏轻描淡写地让筹码翻了好几番,押的注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又以赌命来威胁他不准收手,最终赢下了他身上以及游戏场地里的所有道,甚至还逼着他签字画押打了欠条。

裤子都赔光了的地猪遭受如此耻辱,心灰意冷,自觉以后要日日被同僚取笑,再难在列车上抬起头来。看齐夏自然是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登时把这个外表温和心如蛇蝎的混账撵出门去。最好对方因为那多到遭人眼红的道陷入麻烦,被其他参与者除掉,还能为自己最后出一口恶气。

齐夏却不慌不忙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还从桌子上顺了本书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情相当气定神闲,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半个多小时过去,仍没有其他人到这个场地参加游戏,齐夏也未流露出半点要主动离开的意思。察觉到地猪那快要喷火的视线,齐夏甚至偏过头来好脾气地笑了笑,“看来你生意不太好啊。”

“不关你的事。”地猪气恼地回敬道,“你不过来清点一下这些道吗?”

齐夏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唇角微扬道,“这么多道我怎么拿?”

“我管你怎么拿。”地猪攥紧了拳头,“你不会指望我提供送货上门服务吧。”

“那自然很好。”齐夏说,“但你看上去好像不太乐意。”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合上书,把它放回原位置。又望着门口平静道:“所以我是在等别人过来接我。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要到了。”

“等人?”地猪张大了嘴,像是被一道惊天霹雳直直劈在了头顶。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声音说,“告诉我,来的是乔家劲……”

“当然不是。”齐夏略有些不解地回答,他还不知道自己和同伴们在生肖之间有着怎样狼藉的风评。“乔家劲我安排了他去做别的事,所以来的当然是陈……”

地猪大叫一声,像个皮球似的从原地起跳,身形迅猛地扑向门口,试图在某人到来之前把门关上,隔绝出一个清静的、与世无争的小世界。但一切都太晚了。陈俊南那懒散却非常清亮的声音从很近的距离传了过来,带着几分不着调的神气,“哎呦,干嘛呢猪哥,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吧。还是说您老人家急着跟那师傅大师兄去西天取经?”

地猪无力地垂下双手,万念俱灰。门被咣当一声踢得更开,陈俊南步伐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左手拿着钢管,右手拿着麻袋。

看到他这装备,齐夏也不禁眼皮一跳,满脸黑线地问,“麻袋是对的,但你怎么还把钢管带来了?”

陈俊南环顾周围,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街头斗殴天昏地暗的情景,颇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他有些疑惑地说,“不是,老齐……你着急找小爷还让小爷带上麻袋……小爷想着你不可能在游戏里输给别人,之所以托人叫小爷过来,应该是在游戏外和别人起了争执。”

“这时候,我们只要用这个在对方后脑上一敲。”陈俊南举起左手的钢管,“再把他们装进这个里。”陈俊南又举起右手的麻袋,表情人畜无害。“最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一切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所以小爷准备完全才来的。你看,考虑到你小子有时候说话太招仇恨,容易施放群体技能,小爷还特意让冬姐帮忙找了个最大的麻袋,够装好几个人的份。”

地猪听完直呼内行,在心里给陈俊南来了段掌声:你小子比亡命徒还亡命徒,加入生肖阵营分分钟完成杀人指标。天龙错过这么个优质人才,半夜都得悔恨的睡不着觉。

齐夏也沉默了。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我找你来只会为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一类的事?”

陈俊南没有任何犹豫,反问道,“难道不是?”

好像还真是。齐夏咳嗽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道:“好了,至少这回只是让你来搭把手。赢的道太多了,我一个人运不回去。”

陈俊南眨了下眼睛,便把钢管很随意地撇在地上,走到齐夏身边半跪下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地上的那堆道。地猪总觉得这两人的对话细思极恐,好像他们已经在终焉之地的角落里埋了一面包车人似的。他也不敢再轻率挑衅些什么,因为陈俊南看上去太训练有素。似乎只要齐夏淡淡地说句“做掉他”,陈俊南就会从皮衣外套里抽出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然后让他血溅当场。

地猪提醒自己,回列车后有必要再和同事确认一下,在现实里混黑的究竟是乔家劲还是陈俊南。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齐夏那边终于把数量惊人的一大堆道全部装进了麻袋里。陈俊南从手腕上略有些粗暴地扯下多余的发绳,咬着它将麻袋顶端绕了几圈,边封口边感叹道:“我们不生产道,只是道的搬运工。”

齐夏向着他伸出手。

陈俊南才站起身,试着拽了拽麻袋,转头看见齐夏伸过来的手,有些奇怪的问:“做什么?”

齐夏自然而然地说,“我来拿,一会再换你。”

陈俊南毫不客气地拍开了齐夏的手,“闪边去。你小子好像对自己的定位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

齐夏无辜地笑了笑,“你这样显得我很多余。”

“分工啊分工。这些道不是你赢来的吗?”陈俊南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以防万一又连人带麻袋躲得更远了些。“老齐你要做的是在必要时刻转动你那聪明到像是开了挂的脑子。”

地猪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以上的争执很熟悉,在恍若隔世的现实生活中常常能听到。比起他这里,它们更应该出现在大学生情侣手拉手逛完超市后的收银柜台,于一方结账另一方从购物车里往外拎东西时水到渠成地发生。陈俊南像一道飓风似的迅速刮了出去,被他拖着的麻袋磨蹭地面,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看起来更像是打完劫后着急跑路了。齐夏摇了摇头,走快几步跟在对方后面。

门被推开,陈俊南随之“咦”了一声。“哥们,来参加游戏的?玩的愉快哈,记得收着点手别给我们本来就心情不好的猪哥气哭了,这又没有超级棒棒糖给他吃。”

齐夏无奈地说,“你认识人家吗就这么打招呼。”

“不认识啊。”陈俊南振振有词,“又有什么关系?终焉之地参与者一家亲。老齐你别总那么高冷,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还是表现得局气点好……”

陈俊南开闸放水似的废话说个不停,齐夏则相对敷衍一些,偶尔回上几个字词,像是对他这幅德行早已熟悉且习惯。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被这拂动着的干燥暖风慢慢吹散。地猪站在窗前望着他们的背影,表情凌乱。

后来的这一波参与者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零零散散来到他身后。为首的一个表情紧张,哽着嗓子问,“请问现在能参加游戏么?”

这才对。这才是对地级生肖应有的惧怕态度!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刚才那两个人很明显脑子有病。

找回了些许自尊的地猪转过身去,目光森然地摆出了生平以来最凶恶的表情。他看着一脸惊恐的参与者们,心中十分满意,又龇牙咧嘴道:“门票五颗道,没做足心理准备就不要来玩。毕竟地级游戏非常恐怖,非常危险,一定会死人!”

齐夏和陈俊南并肩走在荒芜的长街上。陈俊南垂着头打哈欠,一手插兜,一手拖着那个沉重的麻袋,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实在是困,平常这个点他都窝在据点里睡午觉。齐夏挑挑拣拣勉强看中的那栋小楼,虽然和现实世界比还是略显破败,却胜在偏僻清静。天台采光很好,正午时阳光暖洋洋的。陈俊南也不觉得血红色的太阳瘆人,往往眯着眼睛正面朝上躺在天台的中央,要是齐夏没叫他去参加游戏,他能一觉睡到当天晚上,到饭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窜到楼下去。

两侧小巷的昏暗处,借着墙壁阴影的遮掩,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向着两人扫过来。陈俊南顿了一下,向着旁边微微靠去,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齐夏半边身子。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也慢慢地跟着转动,无声地看向漆黑狭窄的巷子深处。

那几道视线就像被淬了剧毒的蝎尾蛰了一下,避讳什么似的消弭退却。齐夏叹了口气,他依旧目不斜视,却伸手轻轻地攥住了陈俊南的胳膊,阻止对方将那只手连刀一同从兜里抽出来。他及时叫停道,“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陈俊南没搭理他。

齐夏又说,“你不要总想着和谁火并。今天是第六天,能活到这时候的人,无论智力如何,做事前至少会权衡下利弊。不至于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去冒从终焉之地彻底消失的风险。那样代价和收益也太不匹配。”

陈俊南啧了一声,“老齐,你不能以你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而且违反规则最多在这一次轮回被击杀,谈不上让谁永远消失,你很难预测有些二货会发什么疯。”

齐夏极为平静地说,“玄武做不到,但我能做到。我觉得,他们也知道。毕竟都在道城混这么久了。”

陈俊南想了想,无从反驳,最后烦躁地撞了下齐夏的肩膀。“老齐,你小子一天天哪来这么多道理。小爷就是心烦,就是不愿意外人盯着你不停看,行了吧?”

“你自己也被盯着不停看,你怎么不生气?”

“那没办法。”陈俊南说,“毕竟小爷这颜值注定是人群中最闪亮的一颗星,这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齐夏转头看了他一眼,陈俊南的火气就彻底发不出来了,卡在临界点上没个着落,只好烦闷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出气。百因必有果,他陈俊南纵横京城胡同多年,报应就是遇见齐夏乔家劲这俩忒有主见不让人省心的玩意。接下来一段路两人都不言不语的。道路两侧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那栋象征着安全的两层小楼也逐渐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陈俊南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又拎了拎那个沉重的袋子。里面的道相互碰撞,发出阵短促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溪流旁的砾石上洒下一大捧珍珠。这声音听上去应当是很悦耳的,联想到其中代表的含义,则更令人感到轻松愉快了。

齐夏也不出声催促,只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陈俊南眸光微闪,声音压低了些,也听不出来具体是怎么个语气。“老齐,我们就快收集够出去需要的【道】了吧。”

齐夏只花费了几秒时间在脑内计算,“加上这些,已经到了三千六百颗。”

“你小子真行。”陈俊南的手微微攥紧,干笑了两声,眼神四处乱飘。“小爷知道老齐你很有本事,也决心一直跟着你干,但没想到只用这么短时间就能达成目标。看来我们总算能离开这里,过上肘子烤鸭涮羊肉一顿接着一顿的快乐生活了。鬼地方伙食未免太差,小爷嘴馋的就快要抓生肖来烤着吃,还好守住了人性的最后一丝底线,没有变成终焉之地茹毛饮血的汉尼拔。”

齐夏抓住重点,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地回答,“理论上讲是的。”

“现在叫声陈总,等出去了,小爷可以难得慷慨一次,掏钱请你喝豆汁。”陈俊南摆了摆手,语调轻快地说。他再次拖起那个沉甸甸的麻袋,领先几步走在齐夏前面,肩膀上束起来的那小缕碎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确认齐夏看不到他的脸,陈俊南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他极低极低地叹了口气,将唇角抿成一条又窄又薄的线。

齐夏皱起了眉。你平常就嘴碎到惹人心烦,情绪低落时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废话更会呈指数函数爆炸性上升。又在想什么?他望着陈俊南的背影,默默无声地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齐夏经常去猜陈俊南在想些什么。相比印在纸面上条理清晰的谜题,陈俊南的心思明显要更加莫测且变化多端,这也是他在很多对局中能狡猾且刁钻地占据上风的原因。所幸齐夏的智商远超平均值,因此无论题目的难度如何上升,他最终总能写出正确答案,并对这种游戏纵容且乐此不疲。

那座钟刚落成时,齐夏没事就去那附近晃悠,检查它是否运行无碍。这是他对于提升全道城回响者质量和数量的一次尝试。为了那个跨度几十年的庞大计划,他初始房间里的八个队友已经在他的授意之下成为了生肖。他需要精挑细选出一些新的有潜力的回响者,将他们放在身边,作为下一个自己能够轻松启用的棋子和手牌。

还有,为了保证道城不会像玉城和涡城那样走上一条毁灭之路,他准备将这座城市分裂成几个互相独立又彼此牵制的势力,帮助他暗中收集强者。在他的构想中,这些组织各有其用途,风格迥异,也该由特质和长处不同的人来统率。

其中一枚针将通过文巧云和楚天秋埋下,另一枚针他已经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选,对方现在正被他困在面试房间中无法出来。至于剩下的那枚针……

齐夏耐心地寻找着,寻找能凑齐他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有两个以极高频率出现的回响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众所周知,触发回响的契机可遇而不可求,有的条件苛刻到难如登天。所以几十年过去成百上千个轮回以后仍有一大批的不幸者存在。但这两个回响却很奇葩,几乎是成天成夜地挂着,像是不请自来地在上面买房安了家。每一次轮回刚落地,都能看到对面有两行极其熟悉的字雷打不动地率先闪出来。

齐夏觉得【灵闻】一定很无语。【招灾】的回响者他知道且认识,韩一墨那过度纤细的神经总会令他疑神疑鬼,陷入海量的惊恐与不安之中。也不知道他的焦虑症最近好些了没有。而另一个……

“文姐。”齐夏问,“你有听说过【替罪】吗?”

“你是说陈俊南?”文巧云放下手上的望远镜,从窗边转过身来。楼下的街景左右一览无余,且与中心广场距离非常近。自他们把这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选为据点,每天都有人站在这负责监控附近的动静。今天刚好轮到文巧云。

对于陈俊南,文巧云的确有一定印象,而且总体评价还不错。她和陈俊南在游戏里偶然见过一两次。能跟的上她的思路不成为累赘,并反过来配合她的人在终焉之地并不多,陈俊南算得上其中一个。而且,虽然陈俊南总一副玩世不恭的轻狂样子,好像谁都看不起似的,见了她却会乖乖眯着眼叫文姐。这点倒和满脸傲气的齐夏如出一辙。

最重要的是,尽管在终焉之地讨生活就像在和死神跳贴面舞,资历比较深的回响者基本都具有围着自己尸体跳篝火舞的开朗乐观态度。但上一秒还眉清目秀的小帅哥下一秒就变得支离破碎血流成河,这种场面无论来多少次都会令人牙酸且记忆犹新。

“你也知道,终焉之地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存方式。”文巧云举起双手比划了两下,“小陈就像游戏里游侠类的职业。他会替别人做事,借此来交换高质量的物资或是道。比如说,他会率先参与新开设的地级游戏,帮别人获取情报和攻略。再比如,他会陪别人进行游戏并保护对方,他那个回响这时候就相当方便了。”

“如果有人想找生肖寻仇,开的价码又足够丰厚,他还提供赌命的业务。”说到这里,文巧云微微一顿,“是不是很疯狂?陈俊南给我的感觉,不仅对逃离终焉之地毫不热衷,他甚至连最基础的求生欲望都没有。另外的,对,听说女人或者小孩有事求他的话,他都会给打折,有时候甚至不收东西。”

“这么有骑士风度?”齐夏低着头慢慢地笑了一下。“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嗯。”文巧云明显有些犹豫。她看了看齐夏的神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齐夏,他好像在故意避开咱们,尤其是在躲着你。”

“其实,我之前很想找小陈单独聊聊,特别是关于我们的【计划】。”文巧云说,“但是太难抓到他了。就算游戏结束后他还活着,往往也会在一瞬间跑没影,跟条野猫似的。久而久之我也放弃了。你知道的,这方面我和你不太一样,比较顺其自然。”

齐夏抬起手放在唇边,略微沉吟道,“他回响的频率高到不正常。”

“是啊,很多人都对此很好奇。”文巧云颇为赞同地点了下头。“据说他回响的契机是【同情】。很好触发,但也比较难控制得住。”

同情?在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终焉之地?还有闲心和胆量去同情别人?

文巧云把她知道的信息都和齐夏讲了一遍。陈俊南,这一代【替罪】的拥有者。头脑不错,身手也还可以,直觉非常敏锐,擅长蛇类问答游戏和兔类逃脱游戏。没怎么在注重体力的虎类游戏和团队合作的狗类游戏中见到过他的身影。也许是因为回响的副作用,惯常独来独往。即使在他的面试房间中算强的,也只偶尔和队友一起行动,且基本都是单方面联络。行事无所顾忌,会主动帮队友甚至是某些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替死。但他的善恶观很混沌,有时候眼前死个人血溅到脸上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这样看也是个危险人物。话有点多,长相是颜值博主水平,听口音是京城那一片的人。

文巧云一口气讲完这么一大堆,感觉嗓子都快冒烟了。楚天秋在旁边用纸杯盛了温水递给她。文巧云对着他温柔地一笑,仰头把水咕嘟咕嘟地喝净。“齐夏,你是对他感兴趣?很少听你主动和我提起谁。”

“算是有一点吧。”齐夏还是承认了。

“百闻不如一见。”文巧云笑了笑,意味深长。“只有真正相处过,才会知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要不要去亲自见识一下?”

齐夏思考了一会,最终同意了文巧云的提议。第二天下午文巧云交给齐夏一张纸条。齐夏打开一看,是一副绘制的很简单的地图。其中一处用笔特别圈了起来,旁边标注道:明天上午,地马游戏。

齐夏捏着那张纸条,有点发愣。“文姐,你这效率也太高了。不是说陈俊南的行踪很神秘么?”

“找了和他同个面试房间的队友。”文巧云言简意赅地说,“有【道】能使鬼推磨。我们这边也表明了没恶意。不过那个人说话特别有意思,你没听见真是可惜了。”

文巧云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对方的语气给齐夏复述道:“这位领导,你想知道陈俊南的动向?那小子可是我的生死之交,知己好友呀,得加【道】!”

 

02

齐夏背靠着墙壁,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周围变得更加热闹且喧嚷,声音像是在开水壶里煮沸了,携着蒸汽到处涌动。齐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还是不喜欢太吵的环境。眼前仍旧是他方才看到的那些人,有男有女,大多数是结伴来参加游戏的,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神情紧张地制定着一会的战略。

嗯?

齐夏注意到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人。几缕长而微卷的头发被用发绳绑起来,时不时随着他侧头的动作晃过肩膀。齐夏看的有些心痒,莫名有种伸手把它抓在指间的冲动。陈俊南不停地打哈欠,黑色皮衣外套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看来这个点起来对他而言很遭罪。

陈俊南倒没发现齐夏在看他,他正忙着自来熟地和站在一旁西装革履的地马聊天。话题从今天天气真不错到早上吃了吗到一会游戏开始你就爽快去死免得小爷动手好不好。当然地马并不想和他聊,一副生无可恋不堪其扰的表情,马脸都拉的更长了些。

他不断挪动脚步,试图于无形之中离陈俊南这个噪音源远一些。然后陈俊南也会满脸笑容地紧跟着他贴过来,继续同他聊星星聊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凑齐游戏人数的最后一个参与者进来时,地马如同看见了救星,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门关上了——防止来人反悔。远离了陈俊南,他终于找回了往常的步调,拍着手慢慢走到大厅中央:“各位,欢迎来到我的游戏。现在我要开始说明游戏规则了。”

躁动的参与者们纷纷安静下来,毕竟地马接下来说的话十分关键,会直接决定他们过会的生死。齐夏抽空看了陈俊南一眼。发现他的表情也认真了许多,完全没有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的游戏叫【急速飙车】。”地马说,“现在我会带你们去一个露天场地。里面停着十几辆小型电动汽车,油门刹车一应俱全,可根据需要调整速度。更体贴的是,它们周围都有橡胶作为减震措施。游戏时间为十分钟,中途任何人不得下车,我也会开车追逐你们。十分钟后,还留在游戏场地里的就算通关,每人可获得十颗道。越出游戏场地或丧失行动能力的都算出局。”

规则和获胜条件听上去都很简单明了。“十分钟后还留在场地里就可以?”一个人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地马很耐心地回复。

“不对吧,马大哥。”陈俊南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地马感觉自己的头痛又要发作了。“您这不就是碰碰车吗?当小爷我没有童年啊。还起个【急速飙车】这么拉风的名字,合着您这中二期还没过?”

“你管我!我就愿意叫这名!”地马恼羞成怒。

“不对,不对啊……”陈俊南向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歪了下头,又故意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话。“您刚才说越出游戏场地或丧失行动能力的都算出局,可这听上去只是个简单的追逐游戏。您是【地级生肖】,一头马对我们这么多人。中途又不能下车,双方都以较高速度移动的时候,地级那强横的身体素质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那您要怎么样才能迅速轻快地杀掉我们这些参与者呢,您心慈手软,今天给我们送【道】来了?总不会是一个一个的把我们撞出游戏场地吧,那样效率也太低了。亲爱的马大哥,您藏了什么王牌没有说?被您追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在这个乍一听很安全的游戏中丧失行动能力呢?”

其他参与者一听,也发现地马方才的话中有很多含混之处,纷纷转过脸沉默地瞪视着地马。地马没想到这个烦人的小白脸反应还很敏锐,不仅瞬间就听出了他有所遮掩,还在三言两语间快速煽动了其他参与者的情绪。一连串问句扑面而来,他见再难瞒下去,索性爽快地承认道:“相撞是没什么伤害……但我那辆车稍微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装。在最前面安了两片薄薄的刀刃,很薄的,其实没那么吓人。”

“不玩了!”陈俊南啧了一声,看起来十分恼火。“小爷我不玩了。刀片不刀片的,您这人也太耍赖了。既然您老人家早就有专用的座驾,那您大可以在上面随心所欲地安东西。没准您后面安一超级引擎,到时候在场地里风驰电掣的,哦,原来这【急速飙车】单您一个人享受。再或者,您干脆在上面安个按钮。一按下去,碰碰车就咔咔咔变成一高达,还能发出激光,那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在原地干瞪眼等死了。”

“这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地马被他说的晕头转向。

齐夏没忍住笑了一声。

陈俊南应声将目光转向齐夏。他的瞳孔颜色偏浅,快速眨眼时就显得亮晶晶的。“是吧哥们,你也觉得小爷说的有道理吧。”

“有道理。”齐夏看着他点了点头,“非常有道理。”

“所有碰碰车的重量和性能都是相同的!”地马慌张地为自己辩驳,“我的那辆除刀片以外再没有什么改装了,哪来的高达和超级引擎啊。适当的惊险和刺激是必要的……我的确很想杀掉你们,但我不能过度破坏游戏的平衡性,那会违背天龙制定的规则,我可以向玄武起誓!”

“看吧,果然是碰碰车。”陈俊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也不再继续就原来的话题胡搅蛮缠。他又懒懒地抬起手打了个哈欠,朝着地马露出了个略带轻慢的坏笑。

“你!好好好、你小子很狂啊……”地马忍住火气,指着陈俊南目光不善地冷笑道,“等到了游戏里,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陈俊南是在确认地马的【进攻手段】,同时保证双方开局条件的尽可能公平。齐夏默默地在脑海里整理思路。所有载具的重量和性能都是相同的。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在他的记忆里,距离这五十米左右有一个封闭着的体育场,长年累月落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阻隔着闲杂人等的进入。在来到这的前几个轮回,他基本把终焉之地的每个角落都探索了一遍。齐夏虽没撞见过地马用钥匙打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但他觉得那应该就是碰碰车的游戏场地。

十分钟后还留在场地里的就算通关。

齐夏估计了下那个体育场的大致面积,可以称得上是宽广且开阔。来参加游戏的总共有十五人。如果这十五人达成一致,朝不同方向奔逃。退一步讲他们甚至没那么一致,只是不会挤成一团乱窜——在场地里坚持过十分钟也并非什么难事。

终焉之地在所有游戏的设计上都考虑了平衡性,不让参与者和生肖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老实说,齐夏觉得这点很有意思,偶尔也会预设下自己做生肖时的情境。地马无疑想更多地完成他的杀人指标,这一点所有生肖都一样,却只能要求参与者们撑过短暂的十分钟……

“游戏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足以致命的障碍?比如说炸弹?”齐夏问。

地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发苦。一个两个的这都什么人啊,游戏还没开始就把他的老底掀翻了。他无比后悔自己出门前没翻翻黄历。他今天就该申请休假。地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有……不过地板上会有提示信息……”

“哎哎哎,马大哥你这,还藏!当心我们不和你做朋友了啊……”陈俊南那故意讨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安静!都安静!”地马害怕陈俊南逮到把柄又说个没完,慌忙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大叫道,“从现在起全员禁言!谁都不许说话,我带你们去游戏场地!”

齐夏大致能猜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游戏。看到场地以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预想。地面是白色的,被红色的线划分为无数大小相等的方格。旁边停着一溜小型电动汽车,都是较迷你的两座式,车的周围安了一圈橡胶,用以减缓冲击力。外观五颜六色,有的甚至是童趣的卡通造型,除了密闭且有车窗之外,气质的确无限接近于碰碰车。

“急速飙车?”陈俊南说。

“闭嘴!”地马心如死灰。“条件有限!”

齐夏屈指轻扣着方向盘,先是望了望地面上的那些方格,又看了眼手表的时间。地马走过来敲了下车窗,示意他把安全带系上,然后继续向前走了。陈俊南选了最前面的那一辆,一会是第一个进游戏场地的。他正忙着把长腿伸进座椅前面的缝隙里,就听见有人敲了下他的车窗。陈俊南把车窗摇下来,地马冷冰冰地说:“安全带系上。”

陈俊南坏笑着照做了,还不忘调侃一句,“这么尽职尽责,真成游乐园最佳员工了。”

地马目露杀意,“我们的原则是让参与者在游戏里享受坦然、清爽的死亡。更何况……我说过我要亲手收拾你这个狂妄的小子,怎么能让你因为别的什么舒舒服服地提前死了。那未免太便宜了你。”

“哦——是吗?小爷我可真怕啊。”陈俊南听完略歪了下头。他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恐惧的神情,反而唇角向上微微一挑,盯着地马的眼睛笑眯眯道,“既然您老人家这么有干劲,小爷一定奉陪到底。我提议,再添个有意思的彩头怎么样?”

“比如说,我要和你赌……”

地马表情巨变,迅速将手探过车窗,按下了方向盘旁边的一个按钮。一串熟悉的儿歌随之响了起来,“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陈俊南沉默了,他没想到这碰碰车功能齐全到了一个不必要的地步。他和地马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等到这首歌好不容易唱完,他不甘心地再次试图开口,“小爷我要和……”

地马又按下了那个按钮,另外一串熟悉的儿歌响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陈俊南点了点头,难得有几分咬牙切齿。“行,真行。”

伴随着欢乐的旋律,地马早已逃的影都不见,躲进了那辆他改装过的小车里。陈俊南啧了一声,“怎么这么玩不起呢?”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如影随形般的幽深视线,从背后直直地钉在他身上。陈俊南也算是终焉之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常被他人好奇地打量。他的直觉又很敏锐,总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有什么人在看他,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但从来没有一种目光……像这样,好像并不带有任何的目的和感情,单纯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陈俊南浑身发冷,少见地有些不自在,甚至应激地朝那视线的来处转过了头。

是刚才那个笑了一声的小子。陈俊南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高光也没有温度,像是才开化不久的冰河。就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一脸丧样,陈俊南在心里默默地想。

标志着游戏开始的电铃声划破了长空,陈俊南迅速地收回了神。他将速度拉到最大档,打了下方向盘,一骑绝尘地驶入了空旷的游戏场地。

 

齐夏打了个哈欠,像是被陈俊南的困意传染了。

四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暖风吹过车窗边,残留着一点点呛人的火药味。他的车正停在一个空白格子上。纵观整个游戏场地,有一些格子上有数字,还有一些格子是空白的。

类似的小游戏其实很多人在电脑上都玩过。

扫雷。

一个格子上显示的数字,代表它周围的八个格子中所含有的炸弹数。而剩下的那些空白格子,有的是安全的,有的则会以几秒或几十秒的间隔爆开炸弹,随机送人上西天。这个游戏的关键之处是通过定式推理计算、或是通过观察记忆以确认炸弹格的所在,绕过他们的同时避开地马的追逐。

但是人的精神很容易在极端的环境下崩溃,更别说集中注意力完成思考过程了。望着后视镜里逐渐迫近的地马,区分记忆中的炸弹格与空白格变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更糟糕的是。

齐夏又看了眼手表,秒针缓缓走到了正上方。所有的格子突然快速地闪动了几下,像是电视节目播放到一半出了故障,然后空白格和数字格被全部打乱,新的数字无情地出现在了新的位置。这象征着整个场地内安全格和炸弹格的分布发生了改变。每隔两分半钟,就会这样重新洗牌一次,让参与者们好不容易在脑海中标记好的炸弹格与安全行动路线随之作废,不得不从头开始推理计算。

游戏已经开始了五分钟,这是第二次洗牌。而地马身为这款游戏的主人,经验远较参与者丰富,也更为熟悉每次的数字矩阵中炸弹格的排列,甚至很可能已经把会出现的所有图谱背了下来,所以他能够在场地内保持较高速度的移动。

大多数参与者已经陷入了惊恐与错乱。有的待在原地不敢轻易移动。有的试图只在绝对没有炸弹的数字格子上行进,但它们并不总是相连。而且数字格密集的地方,附近更有可能分布着炸弹格。这些人的行动轨迹也很容易就能被地马看穿,然后抄近路轻松追上。

毕竟这个游戏的攻击手段是双重的,齐夏和陈俊南在开始前分别确认过。地级生肖的游戏中经常隐藏着许多陷阱,就像裹着蜜糖的砒霜。选择表面上最轻松的做法,往往会亲手将自己送入深渊。

或者在慌不择路之中误触炸弹,或者被地马那锋利的刀刃所收割。场地中还活着的人已锐减到不足半数。

仍在按自己步调行动的人只有两个。陈俊南比较疯狂且好动,和地马一样开着最高档的速度,在场地里漫无目的地来回兜圈。不时有炸弹在他身边砰地炸开。车子破开滚滚黑烟,和带着火药味的暖风一起冲向下一个空白格。虽然看上去很惊险刺激,对人心脏不好,而且他有时候甚至很讨嫌地从旁边撞地马一下,但他的确还活着。

齐夏则比陈俊南沉稳安静很多。开一会停一会,不时待在安全的格子上划水并观察形势,再在地马过来时快速开走。

当人们难以维持思考,并害怕面对做出决定的后果时,他们会更希望其他人替自己思考并做决定。就像因个体弱小而常常群居,并以强健者为自然首领的鲦鱼。剩下的参与者不约而同地向着齐夏这边靠拢过来。一个格子的面积并不小,甚至可以同时停下三到四辆车。齐夏用他有条不紊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他经过的地方都是安全的,停驻的格子也是安全的,还能以轻松高效的路线躲开地马。所以紧跟着齐夏,效仿他来行动,就不会死。

就像他来到终焉之地后的无数场游戏里那样,齐夏又一次成为了领头羊。

如果说终焉之地是一片常年没有阳光、大雾弥漫的昏暗海域,那齐夏就是这片海域里最明亮的灯塔,长久地散发出幽冷而稳定的光芒。在风浪间漂泊的船只在看到灯塔后,就会自发地以这唯一的光源为中心汇集。其中有追随他的,依赖他的,也有利用他的。

这也是为什么终焉之地的绝大多数高手,都成为了齐夏的【针】或者是【棋子】。

但似乎也有更喜欢自己到处游来游去的鱼。

齐夏又看了陈俊南一眼。他仍然在距离齐夏很远的位置,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速度不减地又拐了个急弯。

参与者们为了保全性命做出了符合常理的行动,但这正是地马想要看到的局面。正如齐夏之前所假设的,场中的人们越是分散,越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作为一个整体能战胜地马的可能性就越大,这和捉迷藏游戏一个道理。而如今他们都聚集在一处,相互间的距离极度狭窄。移动时会因哄抢和失序而给彼此造成阻碍,不仅速度受到了限制,甚至可能在碰撞之中误触炸弹,或堵塞住原本能安全行进的生路。这时候地马就会过来,将剩余的参与者一网打尽。

如果说之前那些是地马的阳谋,那这就是地马的阴谋。

刺猬效应。

刺猬在天冷时要彼此靠拢取暖,但又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互相刺伤。

现在的距离就有些太近了。齐夏很乐意在游戏里随手帮助别人,前提是,不要危及他自身。何况他也和这些人并不熟悉。

齐夏转动方向盘,将速度拉到最高档,连续几个转弯将他们甩在了后面。他刚穿过一片炸弹密集区,这些人短期内应该没胆量再跟上来。但同时,他也为此产生了计划之外的移动。目前和地马间隔的格子数急剧变少了。

地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面朝齐夏冷笑了一声,明显是对方才齐夏戳穿他的事怀恨在心,推着两片寒光闪闪的可怖刀刃,就向着齐夏全速冲了过来。

齐夏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回视地马,眼神平静的像在看一个死人。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那幽深的眼睛,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那目光阴郁而森凉,又无声无息地散发出一阵冷冰冰的鬼气。

地马莫名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发现齐夏的眼神慢慢移开了,还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了许多。这个年轻男人的视线沉默地越过了自己,向着他的右后方向看去。

陈俊南的车正停在那里的一个安全格子上。他摇下车窗,好像地马不存在似的,朝着齐夏略微抬了下手,就当作是打招呼了。手上的金属戒指在阳光下一亮一亮的,闪烁着流银似的光泽。

接着陈俊南向后靠在了车椅上,慢慢闭起了眼睛。“唉,小爷刚才的漂移如此潇洒,附近却只有一匹马和一个一脸丧样的小子,看着都不像是会欣赏的主儿。这不完全是浪费吗?如此说来,小爷我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真是倒霉啊!”

“铛——”

伴随着远处骤然敲响的钟声,齐夏第一次听见了【替罪】的旋律。

在意识到对方要发动【替罪】后,齐夏就自觉做好了被吵耳朵的准备。看陈俊南这肆意妄为的行事风格,他本以为会听到一阵颇具摇滚风格的电吉他或架子鼓声。但【替罪】……却和他预想的很不一样。音色清越,像初春落在街头的薄薄雨雪,听上去甚至有些悲伤。

看人还是不能只看表面。齐夏在心里默默地想。

地马的内心涌现出一阵极其强烈的杀意。这份杀意突如其来,却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躯体,刺激他迫不及待地做出了行动。他甚至放弃了眼前距离他更近的猎物,将车子整个掉过头来,转向了催生他杀意的源头。地马的眼睛因暴怒而变得通红。迎着对方那充满戾气的目光,陈俊南的手轻轻地放在方向盘上,却并没有发动车辆逃走的意思。他仍然待在原来的格子上不动,不知道是在蔑视地马,还是在一心求死。

杀了他。

如今的地马只能听到这一种声音。

这声音一刻都不停地蛊惑着他,仿佛轻薄而连绵的蛛网,无声无息地展开并捕食猎物。地马不禁产生了一个凶暴的念头,他必须杀了陈俊南,现在,立刻。他的刀锋躁动不安,正渴望着饮下对方的鲜血,越快越好。为此他将速度开到最大,以距离最短的直线斜着跨过一连串方格,直冲陈俊南而去。

10,9,8,7……

那个讨人厌的小子离他越来越近了。

陈俊南眨了眨眼睛,突然对地马露出一个危险而恶劣的笑容,就像是深海中闻到了血腥气的鲨鱼。

滴滴滴——

然后是砰的一声。

地马愣住了,他的视野中浸开了一片血色,仿佛一点朱砂滴进了水中。隔着这层朦胧的红纱,他看到正前方的玻璃极明显的碎裂了。他的喉咙泛起一阵甜腥,像是生生吞下了一块锈蚀了的铁。

他在流血。疼痛后知后觉地在身体各处蔓延。他试着握了下自己的手,并努力让它再次攥紧方向盘,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做的困难且极其迟缓。他触发了炸弹,但是,为什么?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但地马在这片场地中进行了无数次游戏,杀了无数个参与者,他对一切都极其熟悉,他几近习惯了在这短暂的十分钟间掌控别人的生死。可如今他的陶醉与自得就这样被轻易打破,他竟然会如此冲动,如此轻率地冲向对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条路线会穿过炸弹格。

很明显,对方是故意设计他这样走的。他想到方才的钟声。【夺心魄】?不、不对……

“【替罪】!”地马失声道,“你小子是【替罪】!”

陈俊南臂肘搭在车窗沿上,托着脸对地马略带戏谑地一笑,“叫那么大声干嘛,莫不是爱上小爷了?那你可得收拾收拾赶紧去六环以外排队。”说完他就极快速地坐正了身子,再度按下了方向盘旁边的那个按钮。在“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欢乐伴奏下,哈哈笑了两声,开着那辆卡通小车扬长而去。

显然此人极其的机敏,懂得作死之后要及时跑路的道理。地马被他气的语无伦次,“混小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也不顾自己刚才受的伤了,反正凭借地级生肖的身体素质能硬抗,高声吼叫着对陈俊南奋起直追。

齐夏看着地马边吐血边开车狂追陈俊南,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高深的问题。如今这局面究竟是【替罪】回响的作用,还是因为陈俊南本人实在太欠抽了。他发现这个问题就像是鸡生了蛋还是蛋生了鸡一样神秘且难以解答。在吸引仇恨这方面,陈俊南若称第二,恐怕整个终焉之地无人敢称第一。

无论如何,现在地马的刀锋只会指向陈俊南,仿佛被磁场强制地吸附并摆正。其他参与者暂时安全了。他们正聚集在一个安全格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奇的发展。齐夏停在原地安静待了一会,在陈俊南以及地马第三次路过他身边时开车追了上去,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地马后面。

陈俊南方才主动帮他解了围,虽然齐夏自己也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地马,但他很不习惯欠别人人情。游戏时间还剩下两分钟左右,越临近终局,地马的反扑就会越疯狂。他不太想看到陈俊南死或者受伤。

地马的视线穿过裂开了好几道缝隙的前窗,暗暗心惊。一开始他只以为这个主动挑衅的小白脸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如今看来他却疯的很冷静,在自己步步紧逼的追击下一次都没有走错。在岔路口和拐弯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踟躇,极其果断地做出了选择,仿佛根本不在意下一秒会不会正撞炸弹血肉横飞。

死亡当前的恐惧和紧张,会不断地产生干扰,使人难以专注,最终在高速移动中犯下难以补救的错误。这也是地马这个游戏的核心。没有人能一直精神紧绷,他在等待着陈俊南松懈下来的瞬间,然后他就会让这个小白脸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但事与愿违的是,那个时刻却迟迟没有降临。

地马恼火地睁大了眼睛,心浮气躁。耳畔却蓦地响起一阵金属刮擦极其尖锐的声音,接着是一记闷闷的重响。地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左倾斜,那是因为整个车辆受到了来自侧面的撞击,在沉重的外力下被迫向右栽去。

地马的心脏因恐惧而加速跳动起来。他目眦欲裂地向左转头,隔着两道玻璃,一道残破不堪,一道完好无损。在刮过耳畔的呼啸风声中,齐夏对他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那双漆黑的瞳子没有丝毫波澜,镜面般倒映出他惊惶万状的表情。

在跟着地马以及陈俊南兜了两圈之后,齐夏大致摸清楚了陈俊南标记的安全路线。于是他不再和对方一起行动,而是将车开去了他们必然经过的一个方格旁边,极其低调地等着他们过来。

地马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他记得他右边是三个相连的炸弹格!正常来讲,他应该立刻调转车头,用刀锋切开他左侧的齐夏。但是很遗憾,因为【替罪】回响的作用,在陈俊南死掉之前,他只会对陈俊南穷追不舍,所以这根本就无法做到。

地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气质平和而冷淡,甚至有些文弱的男人,转动方向盘用车尾疯狂地连续撞了他几下,一次比一次凶狠,使自己的车辆一段接着一段,令人绝望地向右滑去。就像是悬崖边上的坠落者,徒劳地见证手里紧攥着的那截藤蔓一寸寸断裂。他还极其周密地让车窗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让前部靠的过近,以防止地马突然暴起,用他那强悍的身体裂开车窗徒手攻击。可谓是没给地马留下半点逆转的机会。

地马忍无可忍地最后吼叫起来。

陈俊南愣了一下,抽空看了眼后视镜。他很快就明白了齐夏在做什么,忍不住发出了阵张扬的笑声,又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

高温扭曲的热浪连同爆炸声一同弥漫开来,伴随着火药的刺激气味与滚滚上升的黑烟,滴滴滴——亮红色的倒计时就这样走向尽头。地马游戏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