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在微博

无人问津国

辰乐  

    说起来很好笑，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他的裸体，但裸体这个词在我心里是大人字眼，对当时那个年纪的他来说不太合适，所以我应该换个说法。

    我看过他光屁股。

    我们从小就做着相同职业。那时候是在法国，一个春季新款童装发布会上，我十二岁，他十一岁，后台的小孩很多，各种国家的都有。我们化了妆换好衣服之后在后台等着，好没意思，我眼睛乱瞟，到处找同类，满耳朵都是叽里呱啦的英语或者法语或许还有西班牙语，我的目光在一群白皮小孩儿黑皮小孩儿身上穿梭，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离我最近的黄皮孩子。我特别高兴，以为是他乡遇故知，于是跳下凳子，跑过去跟他打招呼。

    结果人家是韩国人。

    我说我叫钟辰乐，他看看我。

    我问他你叫啥，他还是看着我。

    如果我没看错，满后台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亚洲小孩儿，而且还是穿的最色彩斑斓的两个，我跟他就像两只花蝴蝶一样对视，他的眼里充满疑问，我终于意识到也许他和我不一样，他可能根本就不from china。

    所以我试探着问他：“Where are you from？”

    这回他说：“Korea.”

    我为什么不跟那些黑小孩儿白小孩儿说话？还不是因为我的英语不太好。结果我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黄小孩儿却还是得跟他用英语交流。不过幸好我俩的英语半斤八两，我说的他全懂了，他说的我没懂，但硬猜明白了。

    都怪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公费旅游也不懂得公费恋爱，没有好好利用巴黎那种好地方,我和他来去匆匆，短暂交流顺便用手指头打了一会儿架。但不算全无收获，起码我记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我活了十二年听过的最奇怪的名字，叫什么“怕鸡桑”。我觉得人如其名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道理，他叫怕鸡桑，所以长得像个小鸡崽儿，我叫钟辰乐，我就成天很快乐。

    十二岁孩子的记忆并不完整，人对某一阶段或是某一天的记忆其实很难完整。比如说那一天在很久以后对我来说只剩下几个关键词：巴黎，花蝴蝶，韩国人。但有一个画面我始终记得，直到现在十七岁，那个画面开始重新被我上色，而且很不简单，如果那一幕是一张摄影作品或是一副画，在我十七岁之前，它的名字只能叫《一个光屁股小孩儿》，但今时不同往日，后来我和那个光屁股小孩儿谈了恋爱，那个画面在被爱情升华之后理应重新命名为《我男朋友朴志晟的裸体》。

    可他其实只是中场的时候在我面前换了衣服。

他叫朴志晟。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了他，每当想起怕鸡桑这三个字我都要在心里对他嘲笑一番，后来到了韩国跟他重新见了面，我才想起，这个韩国人嘴里的名字是韩国发音，而他的中文译名是朴志晟，志晟。

    我是高考之后来到韩国的。暑假很长，我来工作，长大之后有幸做回了老本行，不过不是童装模特！就是模特。本来签了国内的公司，但是那一年刚好经纪合约到期，我妈不知怎么回事儿，竟然给我签了个韩国模特公司，听说还挺有名的。公司让我这个夏天先去韩国呆两个月，这事儿寒假我就知道了，那时候我正在艰难备战高考，好不容易借着过年的功夫喘几口气，我妈又抓紧给我找了个韩文家教教我说韩语。那老师是个朝鲜族，但是首尔话说的特别好，也就比我大一岁，特狠，大年三十儿还跟我视频愣让我跟他用韩语拜年拜了俩小时。

    不过托他的福，夏天我去韩国的时候起码能跟人稍微对话了。这一年夏天首尔特热，上海那一阵天天三十六七度。我从上海起飞，下飞机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上海。公司派了车来接，是我新经纪人哥开的车，他一人带俩，也是志晟的经纪人，所以那天志晟也坐在车上。

    其实我没认出他来，但是隐约觉得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我当时也没觉得这是个弟弟，因为他有点儿高，虽然我也不矮，但是他比我还要高那么一点儿。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模特，开车的时候经纪人哥跟我一介绍果然是。副驾驶上没人，我俩并排坐在后座，经纪人哥很厉害，中文说的倍儿溜，他用中文跟我说我旁边坐着的是朴志晟，然后用韩语跟志晟说他旁边的是钟辰乐。我俩谁都没认出来谁，连名字都没听出来，朴志晟我哪知道是谁，都怪经纪人哥没跟我说韩语，他要是直接跟我说怕鸡桑我就跟志晟当场相认了。

    不知道志晟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反正我是在听见有人叫他怕鸡桑的时候就知道是他了，紧接着他十一岁时的裸体就浮现在我了我眼前，我在公司走廊突然放声大笑，把他给笑懵了，但是我没跟他说我笑个什么劲儿，所以当时他可能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志晟6月15日 晴

    经纪人哥带了一个中国人来，我对于再也不能一对一享受经纪人哥的爱而觉得很不爽，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不是我对经纪人哥有占有欲，而是因为哥说这个中国人来了以后要跟我一起住，这两个月我们要一起训练。我说ok，然后回宿舍藏起了我所有的零食和漫画书。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分享精神的人，我只是对要和陌生人同居这件事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就一点点。

    我不是很容易和别人熟起来的人，这个词大概叫慢热，但是辰乐哥很容易，他韩语不太好，总是把话说得奇奇怪怪，但是一点都不怕生，从见了面开始就一直跟我说话，也不管我听没听懂。我首先问了他的年龄，然后有一小时我都处在震惊中，不能相信他竟然比我大一岁，说实话他长的实在不像是比我大，不是说身高，而是说他的脸，是那种，很可爱的类型。作为模特来讲，并不是世面上面无表情的那种，他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很小，我的眼睛就不大，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比我还小。怎么说呢，很可爱，看起来年纪很小，有点像是……童装模特。

    我小时候是做童装模特的，最远的一次是去巴黎，我想起了巴黎，想起那一次走秀的亚洲小孩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看了一眼把行李箱里的东西统统倒在宿舍地板上的辰乐哥，越看越觉得熟悉，我问他：“哥你去过巴黎吗？”

    他从自己带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捡出几个小玩偶，都不大，还没有我的手大——但也不能用我的手做比较标准，因为我的手实在是有点太大——反正他拿出了那些小玩偶，然后一个个地往床上扔，突然他站了起来朝我走来，手里只剩下一个……黄色的小鸡玩偶。他把小鸡放在我的脸旁边，看一眼小鸡看一眼我，又开始大笑，他笑起来很不安静，声音很大，音调又高，我耳朵好疼。

    “好像你啊志晟。”他说，然后他把小鸡玩偶塞给我，又说，“送你了志晟。”

    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意外事件，但我还是收下了。我把小鸡放在了我的枕头上，黄色的，胖胖的，小鸡什么都没穿，我突然不知道怎么想的，又走过去把我的被子给小鸡盖上了。辰乐哥又在我背后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想起来我刚才似乎还问了他什么问题。

    他又问我：“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我说：“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小时候见过你，我们一起去巴黎走过秀。”

    他跟小时候差不多，话很多，那时我们用蹩脚的英文胡聊了好久，聊了什么我忘了。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巴黎，我和他是那场秀上穿的最花哨的两个孩子，然后我记得他是个中国人，而我说我来自韩国。

辰乐

    韩国叫哥这个习俗我其实很喜欢，因为我只有一个亲哥哥，底下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按理来说，我只比志晟大两个月，在中国哪算什么哥不哥的，但他还是让我享受了一下哥的待遇。不过他很快就不叫了，在我们一起住之后的一个星期？有一天在公司食堂吃饭，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在偷他盘子里的五花肉，他走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偷了一块又一块之后，他突然十分凝重地看着我，我差点以为他要打我，却没想到他说：“辰乐哥，我们做朋友吧。”

    在那之前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然后才想到我还是他辰乐哥，但是当时我根本没多想，以为他是真心跟我做朋友的，后来我觉得他就是单纯不想管我叫哥。

    他特幼稚，一开始我还看不出来，后来我觉得他其实是有点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头一个星期我还觉得他挺乖的，估计是还没暴露本性。我们在同居生活上算是很合得来，因为经纪人哥每次进我们房间骂的都是我们两个，而不是其中一个，这就说明我们的生活习性出奇一致，起码谁都不是爱收拾房间的人。

    不是脏！只是有点乱。因为我跟他的小东西都特别多，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一开始他领我去了两个好玩的店，我们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整人的玩具，我也是仗着有志晟跟我一起做恶，所以刚来韩国一周就敢对着还不算太熟的经纪人哥恶作剧。经纪人哥倒没有生气，就是那天晚上没让姨母给我们做饭，他跟姨母说我和志晟要做身材管理，晚上不用给我们做饭了。姨母很听话，那天晚上压根儿连厨房都没进。她在打扫浴室，经纪人哥不知道去哪儿了，房间里就只有我跟志晟，我们两个饥肠辘辘，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尤其是志晟，又高又瘦，少吃一顿我都怕他饿死。

    于是我们偷偷从宿舍溜出去吃饭，他带着钱，也带着我。那时候我们交流基本靠韩语英语外加手脚并用，有的时候我说话他听不懂急的我直跺脚，但是我们从来没在吃东西上有过交流障碍。我跟我那个朝鲜族韩语家教学了很多实用话来着，尤其是出门的吃饭用语，我烂熟于心。那天我们统一意见去吃了烤五花肉，去的路上我还看见了火锅店，差点改变主意，但是指给志晟看的时候他说他没吃过，我怕他不适应不爱吃，所以就没带他贸然尝试。

    但是后来我请客带他去吃了，他很爱吃，我就说嘛，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不爱吃火锅。

    我们一共去过三次汉江，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晚上的首尔比白天凉快多了，汉江的空气很舒服，我吃的有点撑，想活动活动，本来想租自行车来骑，但是志晟竟然说自己不会骑，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我教了他半天，他学不会，我觉得照他这个毫无天赋的样子，我得教他一年，所以我只能骑车让他坐在后座上。想起来那应该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当时没觉得有啥浪漫，因为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的饭后运动有点累，只知道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往死里蹬，我的目的是消化烤肉强身健体，结果顺着汉江骑了半个多小时以后，我又饿了。

    他领着我去便利店吃拉面。

    我爱拉面，狂烈热爱。志晟有多幼稚，他还跟拉面争风吃醋。我在韩国的时候几乎去哪儿都会在背包里带一个小杯面。有一次志晟去自动贩卖机买水但是没带钱，去我包里翻零钱，这之前他送了我一个小零钱包，但是我没带。包里装了一堆东西，耳机，硬币，手机，水杯，充电器，还有永远和我形影不离一直续杯的拉面，唯独没带志晟送我的零钱包。

    他先用我包里的硬币买了两瓶矿泉水，我还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他拧开了一瓶递给我，然后让我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他面露凝重，我们两个一人一瓶矿泉水，他说：“辰乐，我们谈谈吧。”

    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想笑，我看着他的脸，还是能想起那只黄色的小鸡崽。那只小鸡崽在我送给他之后一直跟他同床共枕，我们在一起以后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了一起，如果这一天是高兴的，我就和志晟靠在一起睡觉，小鸡崽睡在志晟旁边枕着他的枕头。但如果这一天我和志晟吵架了，并且在睡觉之前都没和好，那只小鸡崽就会像孩子一样睡在我们中间，即便它太小了，根本起不到隔开我们的作用。

    发现我包里拉面的志晟十分委屈，他拿着矿泉水一下子喝掉了半瓶，然后问我：“辰乐，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拉面？”

    要我看来这个问题简直是毫无道理，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行吧，就算是我把拉面和志晟放在同一个天平上，那也一定会成为志晟人生中最重的时刻，他肯定比山还重地压在天平上，对面的拉面会像羽毛似的轻飘飘飞走。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绝对不能那么说，我逗了志晟，我说：“我爱拉面。”

    这是真的，我没撒谎，我爱拉面，但这也是撒谎，因为志晟问我比较喜欢他还是喜欢拉面。我有时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有的时候特别聪明，有的时候又傻又笨，他好像相信了我说的话，脸上十分，极其，特别地沮丧。

    我喊他：“志晟啊。”

    他问我：“为什么没带零钱包。”

    我这才知道他到底在在意什么。

    我说：“志晟啊，我不舍得用。”

    他还是委屈，从兜里把他的手机拿出来翻到背面，手机壳是我送他的，上面是斯蒂芬库里，这个手机壳自从套在他的手机上以后就再没摘下来。虽然我送给他的时候他还跟库里不太熟，但后来在我的耳濡目染下他也爱上了库里，理由是我喜欢。

    志晟跟我说：“能用的礼物一定要用才行，放着不用还叫什么零钱包，干脆叫空气包算了。”

    我一想，是这么回事儿，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我妥协了，我说：“你说的对。”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他送我的零钱包，又骄傲又得意地当着他的面掏出硬币塞进自动贩卖机。

    我带着呢，我哪能不带，志晟送我的我哪能不带。

    志晟又被我整了。他的表情特好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张着嘴像个傻子，他可能不知道怎么骂我，所以把我摁在贩卖机上准备打我。他的手很大，不是我夸张，我直到现在应该也没见过比他大的手，但是没什么力气，掰手腕都掰不过我，所以他打人也不疼，就是啪的一下，轻轻拍在我的头上。

    我又疯了似的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我妈说我从小就这样，也不是笑点低，就是单纯的很爱笑。早上起床就在笑，睡觉之前钻进被窝也笑，我看着志晟笑，但是志晟笑不出来，我说：“志晟别这样，我请你喝可乐。”

    我想起我在贩卖机里投了币，可是回头一看可乐卡在了里面没出来。

    我边踹贩卖机边骂公司，这回换成志晟笑我了，他也不帮我，就站在旁边抱着胳膊嘎嘎嘎地笑。这玩意到底吞了我几罐可乐了，我数都数不清，从我第一次用开始就跟我不对付，好像不卡别人的专卡我的。我可乐都是偷偷地喝，因为那时候有秀要走，为了保持身材公司不让喝。这个贩卖机藏的很隐蔽，还是志晟偷偷带我过来的，在四楼走廊的最里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它卡住了我一罐可乐，于是我又买了一罐，结果又卡住了。

    我当时就觉得是志晟收买了贩卖机整我，因为他嘴脸可憎，笑声回荡在整个四楼。

志晟6月20日 晴 

    我真不知道可乐有什么好喝的，我觉得四楼这个贩卖机跟我是一个想法，所以才不让辰乐喝可乐。不过他的样子很好笑，因为喝不着可乐要气死了，边瞪我边砸贩卖机，最后没办法了，他又去包里翻硬币。他包里的混乱程度和我的不相上下，找了半天也找不到硬币，干脆就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然后他又投了币，再次卡住了，所以他又买了一罐，这次终于没卡住了，所以最后辰乐得到了三罐可乐。他很生气，但是喝的时候很享受，放着墙边的椅子不坐，非往地上坐，长腿往前一伸，脚边什么都有，都是包里倒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散乱无章，好几个硬币甚至滚到了我的脚底下。

    我想着我应该送辰乐一个礼物，就零钱包吧，我想送他个零钱包，虽然不太贵重，但是实用，适合他这种硬币满地跑的人。

    他一口气喝了两罐，剩下一罐打算给我，但是我没要，他装回了包里，我看他最近好像胖了，过两天肯定要被老师骂。我们下楼的时候他在三楼偷偷称了一下体重，我没想到才一个多星期过去他竟然胖了两公斤，我看着他摇头，他冲我傻乐，然后跟我说：“刚喝完可乐当然会重。”但是他一算，两罐可乐哪有两公斤重，所以他又说，“志晟啊，晚上陪我去跑步吧。”

    我这么瘦我干嘛要去，我说我不去，他还妄想收买我，他说：“我请你吃中国火锅，特别好吃。”

    一个星期过去我觉得我已经看透他了，他就知道吃，还偏偏当了模特，但是我还是被成功收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冲我一笑我就觉得我要完蛋，他虽然很混蛋，但是有点可爱的。

    晚上我陪他去跑步，没去健身房，就在外面跑，只跑了一会儿，然后他回头跟我说饿了，还捂着肚子装可怜，说：“志晟啊，我饿，志晟啊，我好饿啊，志晟啊。”

    我认输了，又带他去吃了拉面。

    我觉得我有时对他有辙，有时又对他没辙，当然没辙的时候比较多。他虽然是个中国人，但是是韩国人会很喜欢的模样，来公司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夸他可爱，我觉得他是所有韩国人都会喜欢的样子……当然我也是个韩国人。可怎么形容呢，我从来没有想过……就像我很早之前就写好了很多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理想型，“漂亮”“乖巧”“眼睛很好看”“声音很好听”“最好会跳舞”等等等等……这样的条件很简单吧，好像也不简单，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没人把这些纸条认领走，所以我只能反复地在每一个阳光天里把它们拿出来晒一晒等待主人出现。结果突然有这么一天，有一个人像一阵风似的向我跑来，为什么像风一样呢，因为很突然，也很强烈，回过神来那些纸条都被他吹走了，我一张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他站在那个地方，他跟我说：“你喜欢喜欢我吧，我比那些都好。”

    辰乐当然没跟我说过这种话，但是我听见了，我就是听见了，爱情是迅速而飘渺的，就像风一样，辰乐像风一样来，我的爱情也像风一样来了。

辰乐

    我的大学是在北京上的，到底出了上海，高考成绩还不错，起码我们全家都满意。放在小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我以后的专业会选韩语，我的朝鲜族家教从此正式下岗，不过他也去了北京，我俩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问我：“这是打算在韩国长期发展了？”

   我说：“发展个屁，我男朋友是个韩国人。”

   我和志晟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开始了跨国异地恋，不过因为公司的关系我还是经常飞韩国。因为频繁来去，我妈总是让我帮她还有我们家那些亲戚做做代购带点东西。有一次还列出一个很长的清单来，这简直是在为难我，那些东西在哪卖我都不知道，我只好求助志晟，志晟这个傻子也不知道，我俩花了一个周日的时间在街上摸索，那时候天有点冷了，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我跟志晟说：“志晟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我圣诞节可能过不来。”

    我是逗他的，圣诞节还远着呢，但是他不经逗，又当真了，当真的代价是我11月22号那天特意飞到韩国，他却故意没给我过生日。那天我们先去了公司，然后有一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我本来以为他会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他却跟我说要去上舞蹈课。

    我倒是知道他以前开始就很爱跳舞，但是他太高了，其实稍微有点不适合，但是这可能是他不死的梦想，哪怕是只当个爱好来做，也一直没有放弃。我在舞蹈教室门口等他，抱着他的大衣和书包百无聊赖。我有点坏，在那儿翻了他的书包，他的作业我当然是看不懂，但是我看到了他的日记。

    走廊里不太温暖，本子也是凉的，封皮黑漆漆的，我本来不知道这是日记，只是不小心翻开了两页，在顶头看见了日期和天气。他的字很丑，我很自信地说甚至还没我写的好看，字也很大，在格子里乱蹦。

    音乐声从教室里传出来，还有踏踏踏踩踏地板的声音。我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踌躇着要不要看朴志晟同学的日记，其实有点不太地道，但是我特好奇，所以最后我双手合十小声念叨：“志晟啊对不起，我就看一眼。”

    然后有点忐忑地打开了他的本子。

    第一页上画着画，他的画技特别差，基本是小学生水平，但是我却笑了，我的背后靠着窗，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发出嘶嘶的声音。我披上了志晟的大衣，感觉很温暖，他的画也很温暖，一张床上画着两个睡觉的小人，其中一个还戴着睡帽，他们盖着同一床被子，被子旁边还有一只黄色的小鸡。

    我的心怦怦跳着，虽然画的很差，但是既视感很强，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我好想再回到夏天我和志晟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志晟7月1日 雨

    今天的雨下的很大，宿舍里只有我和辰乐两个人，姨母请了假，经纪人哥去公司开会，我和辰乐今天不用去公司，他在沙发上看球赛决赛，我临危受命正在煮拉面。经纪人哥不让我们吃拉面，所以我很紧张，必须让厨房毫无拉面痕迹，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不能残留，所以我开了窗，雨声瞬间大了起来，辰乐吓了一跳，然后冲我喊：“你傻啊，开窗感冒了怎么办？”

    很好笑，只是这一句无意的关心都让我有些小窃喜。我很听话，又把窗给关上了，如果经纪人哥发现，大不了我就说是我吃的，我会保护好辰乐的。

    但辰乐这家伙显然不用我保护，他看个球赛十分嚣张，站在沙发上张牙舞爪，我听不懂他嘴里正在嘟囔什么，反正看起来很激动。我回屋偷偷把我新买的中文书拿出来，找了半天也不知道辰乐在说什么，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骂人话。

    我拉面煮了四人份，准备和他一起吃，煮好的时候球赛也结束了，他支持的球队没赢，所以他垂头丧气，有点可爱的。他跟我扬言说要借酒消愁，但是在韩国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和中国不太一样，我们是二十岁成年，而在中国是十八岁。想到这里我也有点沮丧，辰乐十八岁成年的时候我十七岁，明明没有差多少，我却还有三年才能变成大人。

    但是现阶段我们暂时谁都没变成大人，还能接到校服展，过两天我们要去一趟日本，走个校服秀。我还在高中读书，但辰乐已经考上大学了，这种时候果然辰乐还是辰乐哥，前几天刚查了成绩，然后他跟上海的妈妈叽叽喳喳的打了电话，他好像考的不错，那天晚上又请我吃了饭。我是这种时候突然意识到辰乐是不属于这里的，很奇怪，他才来了半个月，八月底就要回去，可我一边觉得他来了很久，一边又忘记了他会离开。

    吃拉面的时候我又在想这件事，想到等秋天来了的时候辰乐会像夏天一样走，我连拉面都吃不下了，他看我不吃，问我：“你不饿？那给我吃？”

    我哦了一声，把碗推给他，但我有点想打他，他似乎毫无烦恼，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演习分离，我多生气。我知道他跟我签了一个公司，就算是回中国念大学我们也还是会经常见面的，但哪怕是天天来去都比不上我们现在的形影不离。

    小小年纪的我叹了口气，我说：“辰乐，我们如果在一个学校读书该多好。”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含着一口面汤，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起来还挺大挺好看。有点可爱的，我怎么成天就知道说他有点可爱，看来我有点更喜欢他了。我前后一想，觉得应该把握机会，我现在近水楼台，整个韩国他就跟我熟，等回了中国那就没准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但是我没敢，我不敢，哪有这么唐突就表白的，我有预感，如果我现在说了，他肯定会海豚尖叫三小时一直到经纪人哥回来。

友情和爱情是多么不一样，我能跟他大大咧咧地说做朋友吧，却不能那么勇敢地张口说做我男朋友吧。是我有点胆小吗？比起能不能在一起这件事，我想告白的初衷是因为我有点忍不住了，每天跟他在一起二十四小时，每一分钟都觉得喜欢。有点憋，如果再不告诉他我会憋死，但是我又很害怕，我不知道辰乐对我怎么想，以他那个臭屁样子，估计认为我还是个小孩儿，可是没关系，我也觉得他是个小孩儿。

两个小孩儿怎么了，我希望他能知道，小孩儿最合适在一起谈恋爱了。

辰乐

    志晟的字实在是太丑了，但是我竟然全都看懂了。我看得很入神，音乐停了他出来了我都不知道，所以偷看日记这事儿被他抓了个现行。我知道这是偷窥别人隐私，这是不对的事，我不占理，所以也不说话，就用余光往上瞟他。

    他没生气，志晟很少跟我生气。我那天看日记其实只看了一点，正好翻到他跟我表白那天的心理活动。其实很好笑的，那时候我们在日本，要走那个校服秀，日本韩国的制服就和中国不太一样，虽然挺好看的，但是我觉得打球肯定不会太方便。志晟身材很好，穿制服的样子非常帅，那天我们一人走三套，我开场他压轴，这种秀很轻松，不用走特别标准的台步，倒是很自然地让我想起了我刚逝去不久的高中时期。

    我上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以前傻，觉得谈恋爱有什么意思，我有很多事可以做，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时间。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是遇见志晟之后我才知道，没谈恋爱的原因是我原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志晟跟我说过，他有个很好笑的形容，他说我是像风一样突然来的。他说不太明白，还怕我听不懂，直挠头，他说：“就好像我一直都活在一个只有春天的世界自己却不知道，可是因为你突然出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夏天才来了。”

    别人都把初恋比做春天，志晟却独自夏天。他说是因为我去韩国的时候夏天正要来，可我比夏天凶多了。这是他的原话，他跟我告白告的一团糟，他说我凶，然后又说：“秋天你就要走了，所以我觉得在你走以前我得告诉你件事情。”

    那时是在后台，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十来岁的时候在法国，我们当时用仅会不多的小学生英语交流，志晟还在我面前光了屁股，我以为他叫怕鸡桑，结果他叫朴志晟，那以后我们再没过巴黎，不过几年之后又一起去了日本，同样是在走完秀的后台，那个叫朴志晟的小子跟我告白，他说：“辰乐，辰乐，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

    他的语气很奇怪，不是告白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勉强似的。我其实很意外，但是我更意外的是我没觉得这事儿有多奇怪，心里反倒更在意的是他的不情不愿，就好像是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跟我说的这些。所以我用眼角瞥他，没给他好脸色，他果真着急了，我把身上的校服换下来，看他在一边急地指手画脚，他莫名其妙地用手比了巨大无比的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中文来，没有他的韩语表白词纯情，也不知道跟谁偷偷学的中文，他用手在空气里比划着虚无的球，然后大声用中文跟我说：“辰乐，我爱你！”

    我吓了一大跳，他用词严重，不是喜欢而是爱，虽然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中文里“爱”

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我没空想这些，当时直接笑了出来，这种时候我也在笑，因为他虽然很真诚，但是发音很奇怪，而且他那个空气球我也不是很懂。

    我指指他怀里的空气球，用韩语问他：“这是什么？”

    他有点堂皇：“啊……啊？我是想跟你说我有这么多的喜欢你。”

    这种时候我还不忘了逗他，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站在原地收回了手，面红耳赤的，我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没全裸），但他还是穿着校服，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前一阵下雨天我们一起吃拉面，他那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们如果在一个学校读书该多好。”

    我似乎懂了志晟的意思，我看着他穿着校服鲜活年轻的样子，就好像弥补了我上学时没有恋爱谈的遗憾。他对着我说喜欢我，用手比划着有那么喜欢我，我觉得好心动，同时我也懂了他为什么说初恋像是夏天，面对着志晟，我感觉到了周遭温暖，心里却很热，因为心脏一直怦怦狂跳，一刻都不得停歇。

志晟 

    跟辰乐恋爱这事儿我总想跟别人说，我想告诉所有人我谈恋爱了，经纪人哥肯定不行，如果他自己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办法。我先告诉了我在学校里的几个好朋友，我们有一个小的聊天房，当天晚上我就跟他们郑重宣布了。

    Jisung Park: 各位，我说一件事情，我谈恋爱了……

    我记得当时发完这句话之后还有点紧张，突如其来地开始害羞，脸热的不行，所以我又连发了许多表情把这句话刷上去了，但还是被他们看见了，紧接着我们的聊天房里就爆发了。

    我有点骄傲来着，他们问我是什么人，怎么放了个假的功夫就偷偷恋爱了。当时我完全没考虑什么性别问题，其实从头到尾我就没考虑过性别问题，我似乎是忘了现在世界的大部分情侣都是异性而不是同性。我发了一张我和辰乐今天新拍的照片，我们都穿着走秀的校服，很亲密地在一起，他呲着牙笑，我比了一个小树杈。

    聊天房里沉默了几秒，我突然清醒过来，我意识到了，啊，我好像跟大家是不一样的。但是几秒钟过去以后，我的朋友们竟然排队用了庆祝的表情，接着有人说：“般配配配配！”

    他们可能以为我是开玩笑，这样的接受程度让我十分意外，所以我又无比认真地说：“是认真交往的，中国人，跟我一个公司，叫辰乐。”

    “棒棒棒——真的好帅，比志晟还要帅吧朋友们！”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我的这些朋友，在我公开的时候只有高兴的祝福，后来我和辰乐还经常和他们一起吃饭，我看他们喜欢辰乐胜过我，因为辰乐真的很讨人喜欢。

    那天他们就对辰乐表现出非凡的兴趣，说有空大家一起吃个饭。那是我和辰乐第二次一起去汉江，白天我们在汉江边骑了自行车，我还是没学会，这事儿有点丢人，我只能坐在辰乐的自行车后座上。在附近吃了东西以后，晚上我们在汉江划了船。我和辰乐在同一艘小船上，本来是要跟朋友们比赛的，但是我们偷懒了，所以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们索性也不努力了，松开了船桨任小船在汉江上漂浮。

    辰乐很高兴，他笑的很响，声音传出去很远，因为玩了水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把毛巾扔给我，然后对着我的脸叫我：“小鸡崽儿。”

    那天的月亮很大，高挂在天空之上，给我一种世上所有的光都来自于此的感觉。就像我们，我和辰乐，我们所有人都活在它的庇佑下。我短暂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周身有风吹过来，耳朵边上是辰乐在喊：“真好！志晟！真好！”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幸福，就好像我一生的美好时光都被凝聚在此时那样幸福。活在这个世界上真好，我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我说：“我真的好爱辰乐，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睁开眼以后辰乐正看着我，他已经抓起了船桨，原来是我的朋友们在远处喊我们过去，辰乐很兴奋，他对着我大喊：“冲啊志晟！”

    我也拿起了船桨，却突然回了头，我亲了辰乐一下，那是我第一次亲他，他在夏天的汉江上盈盈发亮，我觉得我是在月亮底下亲吻太阳。

    辰乐惊讶了一下，但是马上又笑了起来，他再一次对我喊：“冲啊志晟！”

    那天我给妈妈打了电话，我在电话里悄悄跟她说：“妈妈我恋爱了。”

    我妈不是那种会为难我的人，她很好，所以我才敢告诉她。但是我没说别的，我妈问我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是公司的模特吗？我说是。我也像在汉江上辰乐没头没脑说的话一样，我说：“真好，妈妈，真好。”

辰乐 11月23日 晴

    在昨天看过志晟的日记以后，我突然脑子抽风，也给自己买了一本日记本准备写日记。现在是在我的一个阿姨家，我刚洗完澡，身后的床上趴着朴志晟。他出现在北京的理由是因为我的生日。我昨天本来以为没有生日惊喜，晚上准备飞回北京。票是之前定好的，我钟辰乐为爱走钢索，当天来当天走，因为第二天满课。结果我来这一趟，什么生日礼物都没捞到不说，还生了一肚子闷气。可我没想到的是志晟竟然偷偷地买了同一班机票，他要跟我一起去北京，他跟学校请了三天的病假，说是在医院做阑尾手术，而我充分有理由怀疑，他只是想逃避最近学校的考试。

    北京已经很冷了，我们落地的时候22号还没有过去，不过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志晟突然跟我说：“辰乐，首尔已经23号了，北京真好，就像是偷来了半小时一样，还能给你过生日。”

    我拉着他打车准备在我学校附近找个酒店，他像个傻子，路上一直在看表。时间从十一点半开始流走，我和志晟将会在车上度过我生日最后的半个小时。没什么抱怨，没有蛋糕也没有礼物，但是就像魔术一样，几个小时前我还在首尔看志晟跳舞，几个小时以后我就把他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带了过来。只不过有点累，我今天累了，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在灰暗的车里往志晟身上滑去，我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我跟他说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再叫我起来。闭上眼睛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我们已经在北京了，他不会说中文，我不能把他独自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哪怕只是精神孤独，哪怕只有一分钟。所以我开始随着车上的音乐用手掌拍他的腿，一边眼睛望着车窗外面。各种颜色飞速后退，就像一层永远脱不去的壳，灯的光在不断消失之后还会有新的再次出现，就像我和志晟在一起之后那些层出不穷的美丽时光。

    突然志晟跟我说：“你让司机把音乐关一下。”

    他可能嫌吵，我帮他转达了。车里因为没有了音乐而变得无比寂静，让人昏昏欲睡，我调整了角度更软地靠在了志晟的身上。

    耳边却忽然听见他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他唱了两句韩文，然后又用中文唱：“祝你生日快乐，我心爱的辰乐。”

    我哭了，出生以后我总是笑，在遇见志晟之后我笑的更多，可这时候我却流了眼泪，在我生日最后的五分钟，志晟给我唱了生日快乐歌。我没有蜡烛可吹，只能对着窗户呵气，把后退直到在视野里消失的路灯当成蜡烛。

    我吹了路灯，然后许下生日愿望。

    我想的很远也很多，我希望我妈妈能像志晟的朋友一样祝福我们，我希望我们能在未来不再跨国恋爱，我希望我和志晟最终能够栖息一处，希望志晟从此以后的所有事都能顺遂他的心意，也志晟他能够一直爱我。

    我好爱志晟，如果愿望不允许这么奢侈和放肆，如果只能让我在今年的这一天许一个心愿的话。

    我想。

    我希望。

    我能不能。

    永远和志晟在一起。

    但是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带志晟见家长，这纯属是个意外。因为今天我妈来了，我的小阿姨住在北京，这几天有了好消息，她的女儿怀孕了，我妈很高兴，过来看看她，顺便看看我，于是我带着志晟准备去我阿姨家住一天。我跟妈妈介绍这是我在韩国公司的同事，来北京玩几天。我妈很热情，拍着志晟的胳膊说：“哎呀北京有什么好玩儿的呀，下次来上海，阿姨给你做饭吃。”

    我在旁边跟我妈说：“你说啥人家一个韩国人也听不懂。”

    志晟眨了眨眼睛，他用有些别扭的中文说：“我听得懂，谢谢妈妈。”

    我拍他的肩膀：“什么妈妈，是我妈，你叫阿姨。”

    我妈倒是一点儿都不见外，还瞪了我一眼：“人家想叫什么叫什么嘛，怎么还吃上醋啦？”

    我一撅嘴，说OK。心想的是反正早叫晚叫就是叫，不如先让你适应适应。

    志晟比我想象中的嘴甜，最重要的是我根本都不知道他的中文是什么时候学的。回了房间以后他从行李箱里拿出好几本厚厚的中文书来给我看，书皮已经皱了，书看起来很旧，不知道被翻过多少次，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全都是志晟的狗爬字。

    我把书还给他，然后翻身趴在床上久久不说一句话，我把脸埋进枕头里，自己都能听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志晟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床边叫我：“辰乐呀。”

    他好烦，连着叫我：“辰乐呀辰乐呀辰乐呀辰乐呀辰乐呀辰乐呀辰乐呀……”

    好像叫了无数遍，越听见他的声音我就越想哭。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好像变成了爱哭鬼，虽然他一直叫我的名字，很烦，但是一丁点也不耽误我喜欢他，我把小狗一样的他拽到床上来压着，我们压来压去地接吻。

    如果妈妈不在意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告诉她，我的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志晟

    印象里我跟辰乐有过太多太多次的分别，他一直在中韩辗转，因为知道很快就会再见，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难过的情绪，唯独两次我的心里特别不好受。

    那不是我第一次去北京，以前因为工作去过两次，但从北京走的时候我却很难过。辰乐去机场送我，可能是因为和每次情况不同，以往都是我去送辰乐，这一次却是我往前走，把他留在那里。机场来回的人很多，别人都各有动作，只有辰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忽然不太忍心，就像是我把他抛弃了似的，我使劲跟他挥手，好像在机场演韩剧一样。

    北京是冬天，首尔也是冬天，无论是在冬天还是夏天，我和辰乐之间的分别总是存在着。只不过夏天那次我比现在还撕心裂肺，那时候是夏天末尾，八月底，我们结束了同居生活，他要回北京上学了，我的房间突然之间空了一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结果还收走了我的，真是不讲道理，我就没听说送出去的礼物还能收回去的。

    他拿走了他第一天来时送给我的小黄鸡玩偶，非说那只小鸡长的像我，没有我陪他睡觉，就让小鸡陪他睡觉，这下我可寂寞了，床上什么不剩，于是我说：“不行，那就没什么陪我睡觉了。”

    结果这个混蛋，他扔了一包拉面给我。

    我：“……”

    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面了，我在心里已经把下次重逢算到了冬天，所以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一直脚步沉重，在每一个没人注意到的瞬间我都亲他一下，他却好像很洒脱，一直在跟我说：“哎呀志晟，我们不是还有手机嘛，可以视频的。”

    我说：“我知道。”

    “哎呀怕鸡桑。”

    我不管不顾地又说了一次：“我知道。”

    我帮他拉着行李箱，他拍着我的胳膊，我们两个脚步一致，去机场的路上阳光很好，虽然算日子快要到了秋天，可天气告诉我离夏天结束还早，可明明夏天还没结束，辰乐却要走了。

    “志晟啊，真的，你相信我，就算没有工作我也会来看你的。”

    阳光在他的头上闪着光，我伸手捋了捋他翘起来的一撮头发，那一瞬间阳光也在我的手背上留下光明，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辰乐的头顶，把他拍地嗷嗷叫了两声。这样的阳光属于夏天，这样的辰乐也属于夏天。我忽然想起了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小时候，后来辰乐说那时我们穿的就像两只花蝴蝶。我想象了一下花蝴蝶，觉得贴切又好笑，在临别时刻我也这样笑了起来。

    “志晟啊。”辰乐到最后还是在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他十分轻快地说：“拜拜志晟。”

    我嗯了一声，然后不愿意往前走了，我把行李交给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离我遥远，半分钟以后他却突然扔下行李转过身扑向了我。

    就像一只可爱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抱住他有些瘦的身体，告诉他：“多吃饭少吃拉面少喝可乐。”

    他点点头，然后大声地跟我说：“志晟拜拜！我很快回来！”

然后这只可爱的蝴蝶就从我身边暂时飞走了。

结婚

辰乐和志晟结婚了，非自愿，因为双方父母要需要借助这段婚姻来完成某种交易。

离婚

一年后可以离婚。

心情

辰乐：让我跟小流氓结婚，呸。

志晟：是现在就同居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小流氓

志晟一学期换了五种发色，结婚时是红色。他是学校田径队队员，染发的时候是春天，在操场练跑出汗头发掉色时脸上像在淌血。

爱好是在辰乐下课时骑着摩托车堵截他，婚前想截辰乐去约会，婚后想接辰乐回家。不同意就上手抱，等辰乐被逼上车后就开始飙车，最爱骑着车在风里大喊：“太危险了辰乐你抱紧点！”

婚前口头禅是：“辰乐哥我请你吃饭吧。”

婚后口头禅是：“老婆你看看我。”

上海之光

爸爸来韩十二年，辰乐直到上大学才跟妈妈一起来韩国。入学时很轰动，人称“上海之光”。

校乐团小提琴首席，照片在人气板上贴了两张，自己嫌丑撕走了一张，志晟觉得可爱撕走了另一张。

比志晟大两岁却毫无威慑力，到哪里都被夸可爱，其中志晟一天夸五次到十五次不等。

婚前志晟跟别人介绍：“这是我十岁的可爱哥哥钟辰乐。”

婚后被志晟介绍：“这是我最爱的老婆钟辰乐。”

而他自己婚前婚后的口头禅都是：“朴志晟你离我远一点。”

认识之前

校乐团在操场上合练，同一时间田径队也在操场跑圈。

每天开始之前田径队队长总要在操场上大喊：“朴志晟！朴志晟！朴志晟！”因为每到跑圈时志晟总是不见人影。

三楼舞蹈社团有人开窗探出头喊：“朴志晟在这儿！”

十天之后就连整个乐团都知道有个叫朴志晟的田径队员每天都要去楼上跳会儿街舞，田径队长却还是乐此不疲每天先在操场上把他的名字大喊二十遍。

导致辰乐那段时间做梦写歌写歌词，低头一看写的是满篇朴志晟的名字。

父母嘱托

拍结婚照前一天辰乐带志晟回家吃饭，辰乐妈妈拽着志晟用上海味儿韩语说：“辰乐从小娇生惯养，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会……”

还没等说完志晟就插话说：“没关系妈，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称呼

认识初期志晟装乖，跟辰乐打招呼还叫“学长”，长着长着志晟长大了，开始追辰乐时死皮赖脸地叫他“辰乐哥”，知道结婚对象是辰乐之后再见面，直接就叫了“辰乐”并且开始说半语。

正式结婚之后经常叫一叫“老婆”，撒娇或者犯错时会用中文和韩文混叫“哥哥”。

辰乐叫志晟，要么“呀！”，要么“朴志晟！”

结婚照

拍了两版。

一版是妈妈们奇思妙想，强迫志晟和辰乐只穿内裤站好，然后单拍二百多件服装配饰剪出形状在内裤辰乐和内裤志晟身上随意组合。

相册的名字是：志晟辰乐环游世界。

志晟看见以后以为是辰乐想环游世界，就跟辰乐说：“我现在钱不够，没办法带你游世界。”

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只能去一个。”

然后逼问了一晚上辰乐到底最想去哪个国家。

志晟喜欢这一版，这本相册是他的睡前玩物，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相册和一大盒“配件”给辰乐和自己换一小时情侣装。

他最大的怨念是：“为什么内裤不可以穿脱。”

这事每次打电话他都要跟辰乐妈妈抱怨一次。

另一版结婚照是辰乐单独找了朋友帮忙，只拍了一张，是结婚当天晚上拍的。

两个人穿着西装在草地上，志晟坐在地上耍赖：“我不拍，如果你让我拍我现在就跳汉江。”

辰乐反过来威胁他：“你如果不拍我也跳，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死得快。”

志晟怕了，所以拍了。

天已经黑了，拍不太清楚人，黑暗中只有四个发光大字在半空漂浮，辰乐手里举着两个带字的灯牌，上面写着“结婚”，志晟被辰乐逼迫，手里也举着两个，写着“无效”。

连在一起“结婚无效”，辰乐笑了，志晟哭了。

辰乐喜欢这一版，这张照片已经被放大十倍挂在新家的卧室墙上成为家训。

西装

志晟看过三次辰乐穿西装，一次是校外演出，一次是在学校辰乐代表乐团发言，一次是结婚当天。

每次感觉都不太一样，演出时觉得好看，那时候他还没开始追辰乐。

代表发言时觉得喜欢，上台前志晟还把辰乐堵在厕所掐着脸说“辰乐哥好帅啊。”

结婚当天觉得好喜欢，尤其是回家以后辰乐脱掉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在浴室洗手的时候，志晟情不自禁贴在辰乐身后蹭了蹭，辰乐回头抹了他一脸洗手液。

行李箱

辰乐和志晟是同一天搬进新家的，两人在楼下相遇，辰乐上个月刚考了驾照，自己开车来的，他只从车上拖下了一个小箱子一个小提琴盒一个吉他包。

志晟却从摩托车后面搬下了三个大纸箱。

上了楼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辰乐打开自己的箱子，乱糟糟一片，他觉得有点丢人，就跟志晟解释：“我那个，来的比较急。”

志晟打开了自己的三个箱子，乱糟糟三片。

他看着辰乐坦坦荡荡地说：“没事老婆，我来的不急，收拾了半天，但是比你还乱呢。”

睡觉

戒指盒子里没有戒指，里面只有两副耳塞，是辰乐准备的，因为他和志晟都打呼噜。

新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沙发不够长，志晟睡不下，辰乐让志晟睡地上，志晟装委屈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没睡过那么硬的地方。

第二天辰乐给志晟买了一张厚床垫铺在客厅。

第三天志晟就买了一千块拼图在床垫上拼了整个双休日。

志晟指着拼了十分之一的拼图说：“我直接在床垫上做拼图了，拿不下来，拿下来就白拼了，所以我现在没地方睡觉了。”

于是志晟得逞了。

允许志晟跟自己一张床睡觉的第一天晚上，辰乐忧心忡忡地靠在床上看书看到后半夜两点。

志晟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说：“睡觉吧辰乐，我不会怎么样的，我不会让你讨厌我的。”

然后两人因为都带了耳塞而听不见闹钟，错过了次日上午所有的课。

半个月后，辰乐和志晟开始习惯彼此的呼噜声，最后达到一方鼾声如雷，一方充耳不闻的奇妙境界。

衣柜精灵

在众多家务中，志晟最喜欢做的事是把洗完的衣服挂到衣柜里。

可是辰乐打开衣柜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志晟告诉他：“哥你仔细看看。”

然后辰乐发现每一个衣架上都挂着两件衣服，外面是志晟的外套，里面是他的短袖，或者外面是志晟的短袖，里面还是他的短袖。

志晟道貌岸然地说：“这是为了节省空间。”

辰乐毫不相信。

志晟表情不变，又十分正经地说：“老婆你最近是不是总是丢衣服？我知道是为什么，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精灵叫衣柜精灵吗？衣柜精灵会钻进人类的衣柜里把里面最好看的衣服吃掉，我把我的衣服套在外面是为了保护哥漂亮的衣服不被衣柜精灵吃掉。”

辰乐假装相信地说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伸手拉开志晟身上外套的拉链，里面是辰乐被“衣柜精灵”吃掉的背心。

吃饭

辰乐和志晟都不会做饭，结婚以后吃了一个月外卖和拉面。

外卖志晟定，辰乐坚决AA制。

俩人因为这件事吵起来了，最后志晟气哭了，他边背过身去觉得丢脸，边摁着眼睛用哭腔质问辰乐：“我喜欢你请你吃吃饭怎么了。”

两个月后，志晟没钱了，诚实如他，跟辰乐坦白交代：“我没钱了老婆，我那个，因为上了大学以后就不管家里要钱了，所以最近准备多打一份工，在重新请你吃饭之前，我们自己做饭吧。”

于是志晟又每天下课骑着摩托车带辰乐去菜市场和超市。

鸡蛋煎糊了六次之后，志晟皱着眉问辰乐：“这个锅能扔吗，它脏了。”

辰乐也皱眉回答：“扔你吧，你煎的。”

志晟在烧开的水里放油再加菜的行为终于让辰乐记起了世界上还有中国火锅这种东西，在成功火锅一次之后，两个人开始了周一年糕汤，周二吃外卖，周三吃火锅，周四煮拉面，周五开始再倒过来重吃一遍的饮食生活。

在辰乐因营养不足而逐渐面黄肌瘦的半个月后，志晟跟辰乐说：“我回家一周辰乐，去跟我妈学学怎么做饭。”

一周后，志晟回来的第一天就给辰乐磕磕绊绊地做了一顿饭，每道菜都尝了一遍之后，志晟说：“对不起。”

辰乐说：“没关系，能难吃到哪去。”

结果在每道菜也尝了一口之后，辰乐干扒了一碗米饭。

这桌难吃的菜在客厅的照片墙上留下了姓名。

照片墙

客厅里有一面墙上贴了很多拍立得照片。

照片是辰乐拍的，他经常拍一些奇怪的，跟次数有关的东西。

他拍下了他自己煮的五次火锅，五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地在墙上贴成一排，下面写着“第一次”“第二次”一直到“第五次”。

还有后来进入九月之后的第一次下雨，第二次下雨，结果九月雨季天天下雨，照片贴出来两排。

开始志晟只在照片里出现过一次，也是结婚当天拍的，是两个人的合照，辰乐也在下面写了“第一次”。

志晟问他：“我们还没有第一次呢，这是什么第一次。”

辰乐瞪他，说：“第一次结婚！”

五分钟以后志晟的大字也出现在了照片上，他在辰乐的“第一次”下面写：我也是！

米老鼠

有一天志晟突然跟辰乐说：“你晚上去唱歌的时候路过广场能不能用拍立得找一只米老鼠合张影？”

每天晚上辰乐都要背着吉他去路边唱会儿歌，通常志晟都会跟他一起出门，他去唱歌，志晟去慢跑。

但最近志晟说田径队训练，所以吃完饭以后志晟就会回学校。

辰乐去了以后才知道米老鼠是广场上一只发传单的人偶务工人员，辰乐走过去接了一张传单，然后举起拍立得问：“那个，我跟你拍个照行吗？”

米老鼠抬起两只胳膊在头顶举了一个圈。

因为米老鼠头太大，自拍无法同框，所以找了路人来帮忙拍照，辰乐站在米老鼠前面，刚拍完米老鼠就抢过照片跑了。

三天以后辰乐下课回家发现客厅的墙上出现了一张巨幅照片，是自己在广场和米老鼠的合照。他不知道的是在拍照时米老鼠突然在他身后举起一块四字灯牌，所以现在他看着照片上“结婚有效”四个字怒打电话，手机铃却在卧室里响起，他刚进屋就被志晟突然冲出来抱了个满怀。

志晟大喊：“老婆结婚一百天快乐！”

又说：“我真的好爱你啊辰乐。”

拉面的乐趣

吃拉面的日子。

志晟照例拖来一大箱各种各样的拉面让辰乐选，辰乐闭上眼睛迅速伸手在箱底掏出一包，他大喊：“朴志晟你敢再像上次一样提前告诉我是什么口味的我就杀了你！煮好以后我要自己猜！”

然后他双手合十像转扭蛋一样虔诚，嘴里连念三次：“希望我今天能抽到辛拉面，希望我今天能抽到辛拉面，希望我今天能抽到辛拉面。”

志晟默默转身走进厨房开始烧水，然后他把辰乐抽到的芝士拉面藏进抽屉，再从头顶的柜子里找出两包辛拉面打开放进锅里。

写歌

志晟开始学习中文。

原因是最近辰乐认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国人，晚上辰乐开始带着那个小中国人一起去路边唱歌。

志晟从大范围慢跑一小时变成了在辰乐唱歌的街上来回慢跑一小时。他发现那两人除了合唱完美之外相谈也甚欢。但是他一不会唱歌，二两个人说的中文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于是他开始苦练中文。

一周后觉得自己小有成就，主要是实在吃醋所以等不及了，虽然只学了几个简单的实用单词，却还是用这几个词编了一首歌。

他夹在辰乐和小中国人中间，说：“老婆你弹一下那个，就是你说你十五岁的时候写的曲子，后来觉得太幼稚就没写歌词那首。”

辰乐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吉他弹了。

然后他听见志晟像个小朋友一样用中文随着吉他唱歌的声音。

“哥哥饿了吗，辰乐哥谢谢你，辰乐我爱你。”

并在第二段附上了不成熟的韩文扩句版rap。

“虽然很难吃但还是想给哥做饭，谢谢哥允许我做很多让你讨厌的事，跟我一起生活真的很难吧，我是因为爱才跟哥哥结婚的，一年以后哥就不再是我的老婆了，哥就当做是跟我一起

做了一场梦吧。”

一只蝉

志晟从学校练跑回家的时候看见辰乐跪在沙发上跟一只蝉说话。那只蝉趴在沙发靠背上，辰乐跟它商量问它能不能自己飞出去，要不就用拖鞋拍它个死无全尸。

辰乐拍拍沙发，蝉在上面趴的稳稳当当纹丝不动，他回头看了志晟一眼，说：“它在这儿二十多分钟了，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你做的立体浮雕。”

志晟问他，“你是不是不敢抓？”

辰乐点点头，用特别夸张的表情说：“太大了。”

志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

青春期

夏天最热的时候，辰乐每天在家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他经常边喝啤酒边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以打发无聊暑假。

志晟坐在辰乐脚边的地上，趁辰乐不注意就偷喝他的啤酒。

然后他把头往后仰，慢慢躺在了辰乐的小腿上。

辰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得寸进尺，往后伸手去抓辰乐的脚。

辰乐也伸手拽住了志晟的头发，他威胁被他薅的龇牙咧嘴的志晟：“你先松手我就松手。”

志晟绝不退让，他开始挠辰乐的脚底，辰乐被他挠痒挠的毫无力气，松手以后完全被志晟压制，志晟一手掐着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到处挠痒，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你别闹了，我生气了啊朴志晟！”

志晟放开辰乐，好像酒量实在是不太好，忽然有点头晕目眩，看着辰乐感觉自己确实是喝醉了，他说了一句话：“辰乐，我好想只活今天。”

辰乐问他：“你想做什么？”

志晟晕晕乎乎地说：“想跟哥，那样。”

他说：“夏天到了以后我每天都在想，哥长的真好看，好喜欢哥，想跟哥那样。哥露在外面的小腿真漂亮，好喜欢哥，想跟哥那样。哥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好喜欢哥，想跟哥那样。”

辰乐抬腿踹了他一脚。

“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吧辰乐？”志晟又重新蹲到了辰乐的身边，他抓着辰乐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放，说两句半语又说两句敬语，“因为实在是好喜欢，心里总是很痒，可是知道哥不喜欢，所以拼命忍住了，可其实哥不讨厌我对吧？”

志晟有点没出息地想哭，他恳切地等着辰乐的回答，可其实答案他知道的。

辰乐果然说：“不讨厌的。”

志晟因为这句话瞬间落下泪来，却不是因为辰乐不讨厌他而高兴，他轻声说：“我难过的就是哥既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

爱哭鬼

志晟其实并不是泪腺十分发达的孩子，但是结婚以后经常被辰乐气哭。

有了驾照以后辰乐想自己开车上下学，志晟非要骑摩托车接送他，辰乐不愿意，志晟气哭了。

辰乐不爱吃早饭，志晟有一天在网上看见“不吃早餐的十大危害”之后，非逼辰乐吃早饭，辰乐不愿意，志晟气哭了。

志晟哭了，辰乐笑了，因为志晟哭起来很委屈，还一边捂着脸擦眼泪一边跟他讲道理，那个样子很好笑也很可爱。

辰乐笑着问他：“志晟啊，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哭？”

看见辰乐笑志晟更加委屈了，他凶辰乐：“因为喜欢你！喜欢太多身体装不下了！总不能流血

所以就流泪给哥看了！”

第一名

大四的时候学校里各种学生人气榜单的第一名仍然是辰乐。

人气板上又贴了辰乐的照片，不过那里从去年开始就成了告白墙，不知道是从谁先开始的，反正现在人气板上的照片底下都被人写满了匿名告白，每年新学期开学都会涌现出一批向辰乐告白的新同学。辰乐和志晟结婚的事基本上人人清楚，是谁宣扬出去的辰乐心里也有数，只不过大家同时也清楚的是这段婚姻属于短期，并不作永远的数，所以还是照常对辰乐告白，哪怕是志晟早早就在照片下面写了一行字：“朴志晟的老婆”，并加了四个巨大的感叹号。

照片上辰乐的脸几乎被埋没在告白里，在田径队练完跑之后志晟又去楼上跳了会儿舞，结束的时候人气板前面什么人都没有，周遭很安静，就像整个学校都没有人一样。

辰乐的照片贴的很高，他抬头盯着辰乐的脸看了很久，出了学校就给自己找了个吉他老师，接着又骑着摩托车去接辰乐下班。

辰乐最近在一个交响乐团拉小提琴，因为有演出所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志晟在门口等了一小时辰乐才出来。

开学以后志晟终于把头发染黑了，可是靠在摩托车前的样子依旧像个小流氓，就像每天一样，辰乐上了小流氓的车，一路疾驰到楼下，辰乐先跳下车，小流氓在后面边追他边像个小孩一样滔滔不绝地讲着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两个人一起上了电梯，辰乐按了“16”，门关了以后志晟却忽然一句话都不说了。

辰乐扭头看了志晟一眼。

志晟跟他笑：“我真的很像个小流氓吧？”

辰乐还没说话志晟又说：“哥，我们结婚半年了，我除了头发颜色以外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因为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让哥喜欢我，所以什么事情都忘记做了。看见哥还是被那么多人喜欢，才突然觉得我每天这样是不行的，可是该怎么配得上哥呢，就像哥下了摩托车从来不会等我一样，哥的人生好像也是不会等我的。喜欢哥其实是有点累的，可是停止不了，因为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累，所以突然跟哥说这些。”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志晟在后面喊他：“辰乐，跟我好好地说一句‘不要再喜欢我了’试试吧，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我会更加拼命地喜欢你的。”

辰乐没有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音箱

志晟的照片终于也出现在了人气板上。

他在四校联合田径赛上跑了第一名，奖品是一对小音箱还有一百万韩元奖金。

他用奖金请了整个田径队和辰乐包下了烤肉店二楼吃烤肉，大家起哄让志晟跳舞。

志晟把手机连到了音箱上，跟辰乐说：“老婆要像看我比赛那样好好看着我。”

为了庆祝，孩子们还一起喝了酒，志晟非说自己未成年不要喝。

第一个敲着筷子唱歌的人是田径队长，然后所有人都跟着一起胡乱地唱。

志晟摇晃着身体问辰乐：“老婆我唱歌也很好听吧？”

辰乐说：“你还是跳舞吧。”

从烤肉店出来时已经晚上十点了，志晟把喝醉的孩子一个个送上出租车然后扶住也有点喝醉的辰乐。

他把音箱塞进辰乐的怀里，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知道辰乐是真的醉了才敢说话：“辰乐，你不知道吧，我从小爱做而且也坚持下来的事只有两件，就是跑步和跳舞，但是好像都做得不太好。无论是比赛还是什么，都很难得到名次，这次好不容易努力得了第一的原因，是看见辰乐好像无论什么事都做的很好，所以觉得自己也要努力才行，最后靠着跑步比赛得到了这个也可以用来跳舞的音箱，然后把这些统统送给我很喜欢的第三件事。”

他把音箱塞进辰乐的怀里，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把我的荣誉送给我的荣誉。”

辰乐好像没听见，但这正合他意，他拍拍自己的摩托车后座，又大声跟辰乐说：“拿着老婆，我们回家了！”

志晟又把车骑的很快，也还是像从前那样在风里大喊：“辰乐你抱紧我！”

到家之前辰乐一句话都没说，他虽然有点醉，但是不聋也不傻，而且他其实有一句很想说的话。

他想问一问志晟，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长大的呢。

再见美丽

辰乐有事回家住了三天，志晟的视频邀请每天晚上九点如期而至。

辰乐把手机立在桌子上，然后抱着吉他头不抬眼不睁地作曲。

志晟却躺在床上抱着手机什么都不做，他只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辰乐。

辰乐忽然说了一句：“我现在基本没课了，我爸想让我去他公司实习两个月，那边离咱们家有点远，去了就不能回去住了。”

志晟慢慢地嗯了一声，他说：“现在十一月了，你要明年才能回来，然后到三月，我们就能离婚了。”

他突然从床上坐直身体：“两个月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他马上又想到未来：“如果不回来你明年就毕业了，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我们可能就见不到面了。虽然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也知道你爸爸的公司在哪里，甚至知道你在哪个交响乐团拉小提琴，还知道你最喜欢在哪条街弹吉他，可是我就是没有身份再去见你了。”

他自说自话，想到这里骤然难过，所以直接关了视频骑着摩托车往辰乐家去，然后敲门拥抱一气呵成。

“志晟啊，抱错了，那是我哥。”辰乐站在身后说。

志晟脸一红，拉着辰乐就往卧室蹿，他把辰乐摁到床上坐着，然后抱起辰乐放在桌子旁边的吉他，他说：“我为了跟你做同样的事偷偷学了吉他，然后想写一首歌等我们去离婚那天给你听，但是我觉得现在就应该给你唱，写的很不好，比你十五岁时候写的都差多了。”

志晟唱着：再见我的老婆，再见我美丽的辰乐，再见我的幸福时光，再见因为爱而灿烂的我自己。

然后他放下吉他，蹲在了辰乐的腿边，他听见辰乐问：“志晟到底为了我难过了多少次呢？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志晟点点头，他仰着脖子向上看着辰乐的脸。

卧室的灯很亮，就在辰乐的头顶，志晟仰望着辰乐，想着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喜欢的呢。学校里有名的钟辰乐，谁会不喜欢谁又不向往呢，只不过不知道究竟是用了多少年的运气，短暂地得到了这份为期一年的礼物，志晟的十九岁也因为有了对辰乐的爱，才出现了他活到现在为止最美丽的幸福时光。

可是明明一年还没到，他却要那么卑微地对辰乐说：“好像没有明天了，辰乐，只活今天的话，你喜欢喜欢我好不好？”

照片墙的秘密

志晟的照片逐渐在照片墙上多了起来，每张照片上还是写着不明所以的“第一次”“第二次”……不过志晟基本上都猜的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像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辰乐认真做了一顿饭，上面也写了第一次，那应该就是“朴志晟第一次做饭”的意思。

还有他参加田径赛的时候辰乐也给他拍了照片，上面的“第一次”应该是“第一次看朴志晟比赛”的意思。

辰乐突然在电话里说：“志晟你帮我把墙上的照片都拿下来。”

他知道这是辰乐要搬走的意思。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撕下来，却在不小心把其中的一张翻到背面的时候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翻了过来，几十张照片，每一张的背后都有辰乐写的字。

并不是“朴志晟第一次做饭”，正面写着“第一次做饭”背面写的却是“第一次心动”。

也并不是“第一次看朴志晟比赛”，而是“第一次觉得志晟真的好帅”。

“第一次觉得志晟长大了”

“第二次觉得志晟好可爱”

“第二次听见志晟唱歌”

“第一次觉得很喜欢志晟”

害怕

志晟打电话跟辰乐说：“老婆我看见了。”

辰乐哦了一声，说：“谁让你看的。”

志晟问他：“你怎么这么坏钟辰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辰乐说，因为害怕。

“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小流氓，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怕你一直以来是跟我胡闹，所以想看看等你长大一点以后还会不会喜欢我。”

“后来我又害怕你知道以后会不跟我离婚，我又坏又狡猾，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我可能没有信心跟你生活在这段婚姻里很久很久，到时候你又要哭着跟我生气了。”

志晟现在就生气了：“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了。”

“因为很喜欢你，所以不能再让你难过了。”

西装

冬天很冷，辰乐还是去了公司实习，每天下班要自己开一个小时的车。

脱了羽绒服以后是西装。

辰乐穿着西装进浴室洗了手，出来以后又被志晟如狼似虎地摁进了浴室。

离婚

离婚的日子还是到了。

恋爱还是要谈，但是对于究竟办不办离婚手续这件事，志晟一直不敢问。

因为他觉得辰乐还是想摆脱婚姻这层禁锢的。

所以在结婚前说好的离婚日子当天，志晟又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热唱他写的那首“再见美丽”。

辰乐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边拿拍立得拍照边踹了志晟一脚。

他说：“你嚎什么呢，我刚才看见冰箱里的啤酒都没了，是不是你都喝了。”

志晟理直气壮：“我今年二十了。”

“你二十了，我还二十二了呢，你别嚎了，去买点酒回来。”

志晟心惊胆战地看看辰乐，他小心翼翼地问辰乐：“喝完酒再那个……出去？”

辰乐也看他：“我好不容易实习完，今天还没课，我出哪儿去。”

志晟偷笑了，他觉得辰乐把今天是什么日子给忘了，虽然明天也许还会想起来，但是他认为，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给老婆买酒最重要。

就在他骑着摩托飞奔去超市之后，辰乐开始思考。

志晟唱那首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他离婚了？

虽然恋爱还是要谈，但是年纪轻轻的还是没有婚姻枷锁比较自由吧。

一会儿买酒回来得再给志晟找点别的事做才行。

今天应该离不成了吧？

辰乐偷笑了，他在刚才拍好的志晟照片上写字。

照片正面写“第一次”。

背面写“第一次机智化解离婚危机”。

东赫！上来的时候！看到火的话！来这里！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