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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8性转】粉红女郎‖秘密篇(都市女郎恋爱第四部)


  ⚠️性转 全文1w➕ 佑灰 奎八 澈汉 牙刷 

  📣一直答应的后续来啦,结果后续写的比正文多,我真的是刹不住闸哈哈哈哈哈,实际上这篇文他更多的是性转女孩子的友谊和爱情,美好幻想哈哈哈哈,发的有点晚了,Sorry,希望大家喜欢。

  💯粉红女郎

    

  1.虚假的病例

   

   我坐在徐茗好店里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冰美式,看着文珺慧第34次在金属咖啡机前照镜子,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勾着嘴角,第18次整理自己的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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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转 全文1w➕ 佑灰 奎八 澈汉 牙刷 

  📣一直答应的后续来啦,结果后续写的比正文多,我真的是刹不住闸哈哈哈哈哈,实际上这篇文他更多的是性转女孩子的友谊和爱情,美好幻想哈哈哈哈,发的有点晚了,Sorry,希望大家喜欢。

  💯粉红女郎

    

  1.虚假的病例

   

   我坐在徐茗好店里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冰美式,看着文珺慧第34次在金属咖啡机前照镜子,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勾着嘴角,第18次整理自己的卷发。

 

    客人走上前表示要点单,她欢快的转过身,一边介绍咖啡一边暗暗推销名为手工甜点实则为徐茗好在1688批发的黑森林蛋糕。

  结果就是,销售就是很厉害,那个呆呆的男人点头扫码,支付宝到账128元,我不免联想,全圆佑是不是也经常这样被文珺慧骗得一愣一愣。

   

  徐茗好坐在一边指挥着文珺慧操作磨豆机,我站起来给客人腾地方,走到吧台继续看文件。

 

   至于为什么文珺慧现在穿着围裙站在吧台里面,原因就是徐茗好在上次风波一周后,意外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小腿骨裂,恰逢金珉奎爷爷88大寿,金珉奎不得不回京给爷爷办寿。

  

  我们几个就没事过来帮忙,珺慧来的比较多,我这几天有个案子,过来也是忙工作。

 

   “文珺慧,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在公司加班了?”


    “啊……我啊。”文珺慧转过身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好,拉下咖啡机的拉杆“我以前加班是为了跟全圆佑偶遇,现在全圆佑是我的了,我干嘛还去当那个大牛马。”


    听上去是有点道理,但我还是敲敲吧台“你不能懈怠自己的工作啊,不能仗着全圆佑是老板就不管自己的事业了。”

 

   “我当然知道啦。”

  

  文珺慧做好一杯意式浓缩,端给徐茗好看了一眼,嘴上还振振有词着。

 

   “啊,咖啡你冲不冲。”

  

  不出意外的,徐茗好回给文珺慧一记眼刀,并没有搭理文珺慧突如其来的疾病。


    “冲冲冲冲冲……”文珺慧小声嘟囔着端着咖啡走出吧台,送到点单的客人手里。

  

  门铃响起来,徐茗好坐在轮椅上喊欢迎光临,我一抬头正是这几天是神出鬼没的见不到人尹静涵。

 

   她顶着名牌墨镜,一进屋就开始转手腕,我被那金灿灿的光闪的刺眼,再看一眼后面提着橘色袋子的崔胜澈,也像刚才的徐茗好一样翻了个白眼。

 

   “漂亮吗,漂亮吗?老公给买的。”

 

   天天嚷嚷着老公老公,也没见尹静涵松口了真让崔胜澈持证上岗,自从上次那事之后,虽然这俩人又恢复了原本黏黏糊糊的状态,但尹静涵死活也没再提过结婚这档子事,且不说两方家里都急,最严重那位是崔胜澈,我三天两头看见他嘴头子上冒火泡,又不敢跟尹静涵真的申诉。


    崔胜澈平稳的把尹静涵送到这里,又拿起车钥匙要走,他最近和全圆佑俩个“一般沉”合伙做了个买卖,正是忙的时候,崔胜澈原本是要在这陪着尹静涵一起帮忙的,结果全圆佑给他夺命连环催了一下午。

 

   “文珺慧,你男人是什么工作狂啊?他熬起来不要命的嘛?”


     文珺慧不以为然,耸着眼皮嘲讽崔胜澈“你拉着他整宿整宿打游戏的时候,没见你这么i养生。”

 

    健康的闺蜜与闺蜜男友的关系又来了。

  

   一脸衰样的崔胜澈离开了咖啡厅,文珺慧走过来给尹静涵搞了杯热牛奶,尹静涵盯着牛奶就开始叹气了。


    “刚才不还美着呢嘛?”

 

   尹静涵像泄了气一样瘫了下来“累死我了,上午我趁他上班,去了绿荷月子中心咨询,结果他突然打电话要找我,我吓得屁滚尿流闪进隔壁的商场,又假装精神百倍的逛了一下午的街。”

 

   “你说你这是图啥。”徐茗好反着书页吐槽“怀个孩子跟打谍战一样。”

  

 

   “我也不知道……”尹静涵本来就体力差,这怀了孕更是没什么力气,那一把瘦骨头虚虚弱弱的“我今天查了查,预产期是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

 

   属于是狮子座血脉传承了。


    尹静涵人瘦,估计到四五个月都不太显怀,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瞒到那时候。

  

  我和尹静涵之间存在着某种镜像关系,虽然我们很多想法和价值观都呈相反状态,比如在恋爱上,她享受男人的宠爱,我警惕男人的夸赞,她可以自然的接受崔胜澈给她的奢侈品,我在收到李硕珉的礼物时会告诫自己要还给他同等价位的东西。

  

  但我却可以透过她看到我自己,从而可以理解她的顾虑。

  

  我这样想着,听到徐茗好对尹静涵说“你那堆验孕试纸,还在休息间堆着呢,赶紧处理了,上次差点让金珉奎看见。”

 

   尹静涵懒懒的答应着,起身走进休息室,过了一会儿在里面喊徐茗好,说自己找不到。

 

   “等一下。”徐茗好转动轮椅,也向休息间前进一掀帘子拿出一个纸盒“这不嘛。”

 

   验孕试纸的主人刚要接过来,我身后木门上挂着的铃铛又响起来。

 

   “静涵,我U盘是不是在你包里。”崔胜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给两个偷渡验孕棒的女人吓了一跳。

  

  尹静涵手忙脚乱想藏起纸盒,俩人一个没拿稳,几只塑料棒就掉了出来,我眼看着本应该左腿不能动的徐茗好直接站了起来,又因为厚厚的石膏再次摔倒,金珉奎放在哪里的一铁桶泥被划到,掉了下来。

 

   不偏不倚的砸到徐茗好的右腿上。

  

  “娘嘞。”文珺慧先反应过来,手疾眼快的收起来那几只越狱的验孕试纸,塞进兜里。

 

   我们几个人在一边架起来徐茗好,赶紧把人送到了医院。

 

   文珺慧在车后座和我陪着痛的直冒冷汗的徐茗好。

  

  “怎么办,这下不会真骨折了吧。”文珺慧不敢碰徐茗好的腿,一脸苦瓜相。


    我从这句话里品出来了不对劲的成分。

 

   “什么意思?”

 

   “所以之前是假的?”


  2.内心的挣扎

  

  文珺慧双手合十坐在我们面前,在那拜托拜托,不要告诉金珉奎,徐茗好则是在一边装没事人不说话。

 

   “所以,讲清楚,你们两个小妮子在暗度什么陈仓。”洪知秀脸上带了怒气,对她们俩自己搞小九九不跟我们商量表示很受伤。

 

   “啊……这个,那个。”文珺慧结结巴巴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转头对崔胜澈说让他出去抽根烟,他却表示疑惑说我不是早让他把烟戒了吗,还是一边的全圆佑是个聪明蛋,推着崔胜澈的肩膀说要崔胜澈陪他抽一根去。

 

   等门一关,一直没说话的徐茗好才愿意开口。

 

   我们几个人站在病床旁边默默听完整件事。

  

  洪知秀最先开口“so?所以就是你不敢和金珉奎回本家,就在这装病?你在搞什么啊徐茗好?”

  

  “你不知道,他家,在京城,有一个府。”徐茗好连说带比划“府你们懂吗?不是四合院,是一座府邸。”

 

   确实是想象以外的有钱,但我也是没想到徐茗好这个人会在这种事上犯怵,毕竟她平时一整个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顶天了,能比罗斯柴尔德家有钱啊,你怕什么?”洪知秀显然不能理解“徐茗好,你不会觉得自己拿不出手吧?”

 

   徐茗好赶紧反驳“那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是挺服气的,你想这破招。”洪知秀坐到床上和文珺慧平视“你还在这帮忙?”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文珺慧动了她工作上的人脉给徐茗好圆的这个谎。

  

  “我就是一时间转换不过来,接受不了,想浅浅逃避一下。”

 

   文珺慧在旁边细声细语的开口“我理解徐好,就和她合伙骗了一下金珉奎。”

 

   “行了,这回你是骗不了人了,金珉奎再白痴回来也会发现,走的时候是右腿回来,嚯,变左腿了。”我叹了口气,“还是说你想回来继续骗他,说自己两个腿都折了?”

  

  徐茗好苦恼的抓着自己彩色头发头脑风暴。

  

  文珺慧则是开始看手机,估计是全圆佑给她发消息问她们聊没聊完。

  

   我想到崔胜澈和全圆佑,他们最近听了李硕珉的专业,商量着想在机器人服务业上捞钱,全圆佑建议崔胜澈拉金珉奎一起,俩人在咖啡厅连哄带骗三十分钟,直接让金珉奎投进去好几个单位。

  

  有一位社会学家说过“男性聚在一起,形成一种‘肩并肩’的关系——我们一起做事。 相比之下,女性更容易形成一种‘面对面’的关系。”

 

   我们之间就是一种“面对面”的关系,秘密对于男性友谊之间有时候是一种互相牵制的联系,但在女性友谊中会成为“我被信任着”的一种情感纽带。


    洪知秀会生气也是因为这个,徐茗好没有把秘密共享给我们,让洪知秀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纽带上,她希望自己被需要,说实话,看上去她对情感都属于满不在乎的状态,实际上她是我们中最温柔细腻,最喜欢照顾别人心态的人。

  

  我们喜欢互相倾诉,在倾诉的过程中就能获得解脱,在男权社会里这是“不高级的友谊模式”。


    男权社会……我安静的坐在床边,想到半年前在床头柜上看到一部西方古典文学,我从小对看书兴趣不大,崔胜澈也不是多爱看,他把这东西当安眠药,但那天就是鬼使神差的翻开了那本书。

 

   [在他眼里,他的母亲不是生命的创造者,他说母亲是一个容器,其中的本体还是来自父亲,人应该是父亲生的,就像我们的雅典娜女神就是天神宙斯所生。]

 

   我第一次因为看一段文字而感到不寒而栗,那种惧怕又从子宫钻到了脑子里,我不是怕崔胜澈不尊重我,只是在孕育生命本身上面,感到了惧怕。

  

  

  纠结和烦闷惊扰着我,我对做一个母亲很忐忑,又怕崔胜澈对我想法失望,我觉得我应该不会伤害孩子,但也怕伤害崔胜澈。


    妥善的安排了徐茗好,她就要我赶紧去休息,文珺慧在一边竖起手指说自己可以照顾小好,洪知秀也说自己可以陪着。

 

  我们要走的时候,洪知秀接了一个电话,听着是她那个小男朋友的。

  

   “就是个经济纠纷的案子,很快就结束了,我知道,明天就可以。”


    我记得明明是一个什么婚姻纠纷的案子啊,虽然不清楚洪知秀为什么说谎,但她向来不想说谁也翘不开他的嘴。

 

   “明天干嘛去?”

 

   “啊,他说要带着我请室友吃饭,搞小学生那一套。”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崔胜澈一起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再去,金珉奎就已经坐在病房里握着徐茗好的哼哼唧唧了,说什么不知道会给小好压力,说都是自己的错,徐茗好脸红成一个西红柿,梗着脖子不说话,一整个社死到了姥姥家。

  

  想到徐茗好败露还是为了个给自己藏验孕试纸,我心里挺对不起他,离开的时候叫崔胜澈带我去了商场,想给徐茗好买个康复礼物。

  

   站在柜台前,崔胜澈叫店员把那根蝴蝶项链拿出来,我的心思却飘到了这边的长命锁上,我是没机会买这个东西,因为那三个女人早就抢占了宝宝金三件的购买权。

   

   洪知秀还说要打个实心的,徐茗好不认输的说要买金镶玉,我听了都不免担心她们到时候会把我孩子压死。

  

    正想着文珺慧说什么十个大金镯,一转头就看见我脑中的女主人公就站在不远处。

   

   穿着运动鞋喇叭裤蓝毛衣,站在一台娃娃机前面聚精会神的操作摇杆。

  

  “文珺慧?”我走进她拍拍她的肩膀“徐茗好不是说你上班去了吗?”

  

  文珺慧被我吓的一激灵,甩着一头金发,后背顶到娃娃机的玻璃上。

  

   “我我我……内个,我在……我。”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抱着手臂歪头看着她道

 

   “你最好说清楚。”

  

    3.怯懦的勇气

 

   我看着群里尹静涵发的紧急集合会议通知不明所以,会议地点还就在自己病房,想这是有多着急的事要这时候开会。

  

  等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和金珉奎闲聊,问他怎么会和全圆佑做朋友。

  

  “酷?”

  想过很多留学生的自由快乐的时光,没想到结果就是。

 

   “我觉得他很酷。”金珉奎一边喂我葡萄一边说“我们每次学术交流的时候,只要打开共享,就总有人给我发裸照,我每次都可生气,又没办法,到后面都不敢开共享,只能麻烦人家给我发邮件。”

 

   我想着自己的男朋友还真是个抢手货,饶有兴致的听他继续讲下去。


    “结果那天下午,他也在,你看他看着话挺少挺闷骚的吧,结果他能直接站起来一顿输出,虽然没指出传裸照的都是谁,但一整套威胁下来还真就没人敢发了。”

 

   真没想到全圆佑那个闷货真的这么使得出来,突然开始有点担心文珺慧。

 

   “你呢,你们姐妹几个怎么认识的啊?”


    回忆起那场奇妙经历,我刚想给金珉奎好好说一下,尹静涵就推开了门,拎着文珺慧的衣服走了进来。

 

   刚刚说自己要去上班的人,怎么也来参加会议了,我正不解,尹静涵就说要让文珺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没等文珺慧开口,我们三个人的手机都响了,洪知秀转发了一个合并的聊天记录,下面@了文珺慧,说自己马上到。

  

  我点开那个聊天记录。

 

   [我们公司,一个女销售。]

 

   [插足我们老板婚姻,被正宫找上门来了。]

 

   [视频]

  

  [卧槽,小三吗?]

  

  [身材真好。]

 

   不用说了,都明白了。

  

  文珺慧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那边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当天就传出去了,在我们大厦还有圈子,还挺火的。”

  

  “现在人家律师圈子里都有了,你还憋着不说呢?所以你打那事之后没去上班?”我缓缓攥紧了拳头,心里有点酸涩。

 

   心疼她。

 

  文珺慧转为轻松的表情 “就是……反正这种事,冷却一下就过去了,又没拍到正脸。”

  

  “全圆佑不管吗?”尹静涵在一边冷嗖嗖的说道。

 

   “他还不知道呢,千万别告诉他,他最近可忙了,我也不想他知道。”文珺慧说很急急,原本一紧张结巴的毛病也没了。“我一直跟他说要照顾徐好,请假不去上班的。”

  

  我大为震惊,原来文珺慧要帮我骗金珉奎是为了各取所需啊,真是看上去都是笨蛋,真的玩脑子我比不过她。

 

   “他是不知道啊?”尹静涵继续没好气“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一声来自男性的咳嗽打断了尹静涵的话“我觉得,圆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嗯?怎么没清场啊?”洪知秀风风火火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李硕珉。

 

   想到洪知秀说过他们今天要去和李硕珉室友吃饭,这会儿应该是提前在一起约会。


    “算了,今天让他们旁听吧。”

  

  为了让洪知秀了解前情提要,文珺慧又飞速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本来我是挺坦然的,和部门同事也说了,这是误会,但大范围澄清还是比较难。”文珺慧揪着自己毛衣下摆解释着“还有就是,上次过节,那个小姐给我们公司送了伴手礼,还总是给我们全公司定星巴克什么的,我每次替公司采购下午茶顶天了是瑞幸,大部分都是幸运咖。”

 

   “所以这才是原因吧。”尹静涵缓缓道。

 

   “人家是厂二代诶。”文珺慧开始反驳。


    “你在说什么?”洪知秀也开始吐槽“最高贵大小姐几年了天天接送你上班给你当司机,你现在跟外人在那有的没的了,是看不起谁呢?”

 

   文珺慧挨了骂,越听越犟 “哎呦,我就是不想说嘛,那说出来又怎么样,要全圆佑过来解决嘛?我又不是小说女主,干嘛什么都要男主角拯救,我不想这样。”

  

  “说出来你们一起承担嘛。”崔胜澈在一边插嘴。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这样下来我们自从谈恋爱就没什么安生日子,我他对我有看法。”文珺慧也是铁了心了,看上去听不进什么话。

 

   李硕珉难得也发表了真知灼见,“我觉得全哥他不会这样,他怎么会这么想呢?他肯定想和你一起解决问题的。”

 

   “就算不听他们男人报团的言论。”我握上了文珺慧的手“文珺慧,你自己,也不是这么胆小的人。”

 

   我想到金珉奎问我的话。

  

  [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那是几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应聘进崔胜澈的公司,那时候他们还没做这么大,但他们还是很热情给我们几个实习生的到来办了欢迎会。

  

  结果因为太忙,在中途崔胜澈接了个电话就草草喝了口酒离开,留下尹静涵在这里和我们交流。

 

   那是个日式居酒屋,客人都一团团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偶尔有几个客人吵一下,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静。

 

   我是比较认生那一类人,同事们侃天侃地,我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虽然也担心自己会不合群,但是真聊天,我也不会说啥漂亮话。

  

  没想到看到我要去卫生间,尹静涵竟然会提出陪着,那时候我想这真不愧是老板娘,场上每个人的反应心思,她全能看到。

 

   结果刚上完厕所洗过手出来,我就听到了老板娘举着手机对隔壁男厕门口喊着。


    “你们最好现在放开她,我在刚才就录了视频了。”

 

   对面出来一个男人,伸手就要抢尹静涵的手机,我下意识的拿起肥皂扔了过去,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一个高个长发的女人也走了过来,一点也不害羞的直接进了男厕,拉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子,里面应该还有个男人,从厕所出来伸手就要抓那个大眼妹的头发,动手要打。

  

  我这边这个男的还按不住,腾不出手,就看到那个女生抬腿踹在对方膝盖上,那力道很足,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那个男的一下跪在了地上,接着抓住那男人的头又是一个屈膝,用膝盖骨狠狠的砸向对方的鼻骨。

  

  但女人再怎么厉害对成年男人的力量来说也是难以抵御,那个男的顺势抱住了女孩的腿,我这边也按不住这个瘦一点的男人,尹静涵在这边抱着那个受害女孩拨打110,这时又走廊另一头出来一名女性,一把过来按住了瘦男的肩膀,十分有力的压制住对方的身体。

  

  我腾出手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对付另一个男人。

 

   等到警察来了,我们四个都一起被带到了警局,这事不算严重,民警只是说,你们四个女孩,能打过两个成年男性,挺厉害的。


    那个大眼睛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哈,那个是我同事,我见她被带走了,就担心她出事,把你们牵扯进来了对不起。”


    尹静涵说没说,让她别放在心上,只是说一会儿民警来问,别着重说是我们先动的手。

  

  “没关系。”另一个陌生女人开了口,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我叫洪知秀,是个律师。”

 

   卷发女孩点点头,认真的接过卡片。

 

   “你好,我叫文珺慧。”

  

  这故事金珉奎听了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吧,我的爱情和我的友情,都来自于警察局。

  

    4.女性的友谊

   

   我听着徐茗好的话,深感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和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解决这件事,并且要求金珉奎在晚上回家,自己要在这里给徐茗好陪床。

 

   金珉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答应,但耐不住徐茗好的劝,灰不溜秋三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晚上洗过漱,我没有去躺护工床,而是直接钻进了徐茗好的被窝。

  

  “滚出去,太凉了!”徐茗好皱着眉头骂我。

  

  “干嘛!全圆佑想都没有呢!你这么嫌弃!”我对她撒娇,她扭过头不看我。

  

  “那你去钻全圆佑被窝,快去。”徐茗好继续推我。

  

  我抱着她死活不下去,她一个病号也没多大力气,推了两下就妥协了,还挪屁股给我让了让位置。

  

  “徐好,我一开始特别害怕,厂二代,门当户对,媒妁之言。”

 

   “嗯,然后呢?”

  

  “但今天说出来,我就想开了,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我喜欢全圆佑,好喜欢他,所以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一股脑的说出这堆话,徐茗好安静的听着。

 

   “我也是。”徐茗好在被窝里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也喜欢全圆佑!?”我抬起头,装作震惊的模样“那我可不让给你哦~”

 

   “放屁,谁喜欢他,我说金珉奎。”徐茗好敲了我的头“我也好爱他啊,所以担心他们家里人不喜欢我,我不想失去他。”

 

   “你说知秀姐知道我们这样说,会不会骂我们驴啊?肯定会吧。”

  

  “她自己最纠结,屁大点事都藏着掖着自己纠结。”

 

   “她怎么了?”我没发现洪知秀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总之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那个风风火火救世主的角色,她和尹静涵对我们两个年纪小的妹妹来说。

  

  像是万玲或者是黎明朗米兰达。

  

  以此类推徐茗好像是夏洛蒂,谭艾琳。

  

  自己倒是分析不出来我像谁。

 

   “接了个案子,不想让李硕珉知道。”徐茗好回答了我的疑虑“她的新当事人,常年忍受丈夫的出轨与家暴,有一天想报复她丈夫,在她丈夫的参茶杯子里下了泻药,结果丈夫喝了两口给情妇喝了,情妇怀着孕,喝完之后不知道药里有什么流产大出血进了ICU。”

 

   “感觉挺可怜的呀,怎么还不想李硕珉知道。”

 

   “那个泻药,是她当事人情夫给的,所以她当事人既不是受害者,也不够完美。”


    听完这个我就懂了,在李硕珉心里,洪知秀是一个完美的惩恶扬善的律师,但也许那个小男孩也不清楚,不只有受害者需要律师。

 

   “你怎么知道的。”

 

   “她实际上很好猜的,我听过她和李硕珉撒谎,一下就明白了。”

 

   所以那个女人还怪我们有事瞒着她,明明自己也有事瞒着我们。

  

  我们俩在一起躺了一会儿,我盯着床头灯突然想到了什么。

 

   “茗好,我发现和你们说话有一种魔力,我希望洪知秀能快点明白这种魔力。”

  

  “什么玄学。”徐茗好果然还没有睡。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我的腿很粗,要和你换。”

  

  我经常看着我的双腿,注视他们良久,再对着他们唉声叹气。在生长发育末期高中时光,我很感谢漂亮的深圳校服,他们可以把我的明显比小腿粗许多的大腿藏进直筒筒的运动裤里,同时藏起我的自卑。


  后来认识了徐茗好,看着她又直又粉的双腿,我又一次表达了我对大腿的恨意。


  “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吗?”我翻过身问着徐茗好。


   “好像是‘你要是真这么嫌弃,我就拿我的腿跟你换,你把你漂亮的小脸蛋给我。’”


  “对。”我抱着徐茗好的胳膊“我觉得这句话好有力量,我好喜欢。”


  徐茗好理解我突如其来的浪漫情怀“这有啥。”


  这似乎就是倾诉的力量,女性之间独有的,这些平缓又富有力量的话,男性理解不了的,男作家和男导演搞不来这种感觉,他们以为女人就是要住在一起才能把不同的女生生活联系起来,要爱上同一个男人才能让她们的友谊有看头,一定要强有力大事才能推进她们的友谊晋升。


  实际上不用,只要一起,盖一个被子,说说话就好。


  我突然开始好奇。


  “徐好,假如说,我们真的同时爱上了全圆佑,你会和我抢吗?”


  “为什么不是同时爱上金珉奎。”她回我


  “我说假如,假如呢?你会不会和我去武馆约架啊?”


  “想象不出来,我只能想象我们同时爱上金珉奎,我可能会先难过死,因为我想要他,也不想失去你。”


  爱上金珉奎?好吧,我们的审美,确实死活不在一条线上。


  第二天全圆佑接我回去休息,我在路上就开门见山的和他说了这件事。


  他直接思绪不定的连车都开不好了,找了个地方停车,满脸怒色的摆弄手机。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要私连我闺蜜。


  我一时没听懂,凑过去看他的手机。


  结果发现他正在给洪知秀发消息。


  “告人。”全圆佑快速说出这两个字“告拍视频的,传视频的,造谣的,可能过程会很长,但阿慧你不要气馁。”


  “我没事啦。”我本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生气。“原来是这样解决啊。”


  “我又不是小说里的霸总,发个微博全世界震撼,一下就公开了文珺慧是我的娇妻。”


  我惊讶他怎么会懂这种东西,他坦然回我,上学的时候实在没课外书看,看过不少表姐给的霸总文学。


  还像哄我开心一样,说崔胜澈还有个霸总梦。


  真好,我不是小说女主,他也不是小说男主。


  我说你们之间都这么互相卖吗,他说还好,但是会互相交流情报,说着给我看了一个群组。


  中央情报局(4)

  

    5.男人的友谊

 

   徐茗好吃着金珉奎削好的苹果,依旧气的瞪眼。

  

  “我这辈子,再也不跟你分析我闺蜜的感情了!洪知秀问我是不是卖她了!你说,是不是你这个卑鄙小人跟李硕珉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联系。”

 

   “对不起!小好,我真的错了。”金珉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继续削水果“我昨天和他们去撸串了,喝了两口酒,李硕珉咋说的?”

 

    “李硕珉给洪知秀写了个论文。”

   

  徐茗好打开手机甩给金珉奎看洪知秀转发给他们的论文。

   

  《克吕泰涅斯特拉:我们如何理解古典文学中的‘坏女人’》

  

    金珉奎继续向下翻。

   

  ‘克吕泰涅斯特拉与情人合谋杀害阿伽门农是事实,但阿伽门农杀害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前夫和她与前夫所生的孩子,献祭自己与克吕泰涅斯特拉大女儿也是事实,可在夫权父权男权的背景下,女人的苦难不是苦难,男人的罪过不是罪过,而且我们现在仍能看到,人们把克吕泰涅斯特拉与卡珊德拉放在天平上做价值对比,而阿伽门农却总是被剥离于事件之外,他永远是那个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有时候往往是这些“坏女人”才真正能体现真实的世界,现实世界很多人实际上没有真正的对错。’

   

  李硕珉很聪明的没有直说,而是用论文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温和的,又有说服力的。

   

  “好吧。”徐茗好叹了口气,看着金珉奎又开始处理起工作“你个二世祖怎么现在这么忙啊。”

  

   “啊,他们三个都撂挑子不干了,我一个人上班啊!要不我钱全赔了,他们三个真是骗子,骗我上贼船算了,还得我自己划船。”

  

  “全圆佑忙着告人,李硕珉写不存在的论文作业,崔胜澈忙啥?”

 

   金珉奎听完摸了一下鼻子不说话。

 

   “如实招来。”

  

  “实际上,崔胜澈早就知道了……小涵姐怀孕了,但他知道小涵姐不跟他说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想法,就只天天陪着小涵姐。”

  

  徐茗好觉得很不对劲。

 

   “他怎么会知道。”

  

   金珉奎又舔嘴唇望天花板。

  

  “就是,我之前打扫卫生,看到了,拍了张照片,发群里我们分析了一下……”金珉奎“因为你生理期,肯定不是你啊。”

  

  徐茗好看了看自己因为藏验孕试纸摔伤的腿,又看了看金珉奎。

  

  “你死了,金珉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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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作灵感来源:杜素娟讲文学 理语打挺疼

1026🥂

【澈汉】暗潮

“崔胜澈,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潮湿闷热的现实困境 终遂人愿的牵绊拉扯

装醉文学 少量队友出场

 

崔胜澈喝醉了。

 

他喝醉了不显山不露水,脸不红,眼神也清明得很。望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弟弟们只是笑,撑着脑袋指挥着没怎么喝的徐明浩和李知勋费力地把人一个个从座位上拖起来,再塞进经纪人开来的车里。

 

大概只有尹净汉能察觉到他喝醉了。

 

因为崔胜澈喝醉了就爱动他。正如此刻借着桌子遮挡,崔胜澈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他宽大的衣摆里,轻缓地摩挲着他的左腰侧。

 

谁知道尹净汉为了维持正常的神色费...

“崔胜澈,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潮湿闷热的现实困境 终遂人愿的牵绊拉扯

装醉文学 少量队友出场

 

崔胜澈喝醉了。

 

他喝醉了不显山不露水,脸不红,眼神也清明得很。望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弟弟们只是笑,撑着脑袋指挥着没怎么喝的徐明浩和李知勋费力地把人一个个从座位上拖起来,再塞进经纪人开来的车里。

 

大概只有尹净汉能察觉到他喝醉了。

 

因为崔胜澈喝醉了就爱动他。正如此刻借着桌子遮挡,崔胜澈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他宽大的衣摆里,轻缓地摩挲着他的左腰侧。

 

谁知道尹净汉为了维持正常的神色费了多大劲。

 

弟弟们喝醉了一个个都迷糊得很,但是徐明浩和李知勋只是微醺,被两个聪明人逮住了可说不清。

 

“知勋和明浩回家休息吧,我和净汉一会儿自己回去。”刚想着怎么把两孩子支开的尹净汉听见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歪头冲着他们露出一个笑。

 

“我会送他回去的。”

 

尹净汉总是很可靠。徐明浩和李知勋看着还很清醒的两个人,放心地架起还醉得厉害,早就趴在桌子上睡了很久的权顺荣,出门离开了。

 

目送着三人有点摇摇晃晃但是总体稳健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尹净汉把崔胜澈作乱的手拍开,起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儿?”

 

得。这小子还先委屈上了。尹净汉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想一走了之,但身后灼人的目光让他无法忽视,只好叹了口气,坐回他身边。

 

崔胜澈喝醉了就爱对他做点浑事。

 

尹净汉不愿承认他对这个唯一的哥哥存着不该有的心思,一次又一次地纵着他动手动脚。

 

最浑的一次他甚至和崔胜澈抱在一起互相纾解,崔胜澈红着眼睛,叼住他锁骨的样子像锁定猎物的头狼,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肌肤上,烫得他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

 

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他又是如此不堪,为这偷来的感官刺激而沉沦。

 

崔胜澈酒醒了总归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尹净汉明里暗里试探了多次,才放下心来。

 

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好。

 

“净汉呐,净汉。”崔胜澈用他毛茸茸的头发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痒得他往旁边躲,又被人不满地搂回来。喝醉的人体温很高,像个大火炉,烫得他浑身燥热。

 

他用嘴唇丈量着尹净汉的全部。

 

等那个吻快要落在尹净汉的唇上的时候,尹净汉堪堪寻回理智,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哒嘟呀,我们回家好不好,他说。

 

崔胜澈闷闷不乐地点头。喝醉了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所有的声音都像天外传来,飘渺得很,只能看清面前这个比天使还美的人一张一合的嘴唇。

 

跟着尹净汉准没错,这是崔胜澈的潜意识。

 

夫胜宽大概睡得挺好,但尹净汉可不能把崔胜澈带回自己家,生怕被这个心思细腻的弟弟看出点什么,只好打车去崔胜澈家。

 

一路上这醉鬼倒挺安静,拉着尹净汉的手一言不发,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笼罩在尹净汉心头的黑雾挥之不去,缠得他喘不过气来。凌晨的首尔灯火通明,天却一片漆黑。

 

他看不见黎明。

 

无论是首尔灯红酒绿后的黎明,还是他和崔胜澈的黎明,他都看不见。

 

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胜澈啊。望着仍闭着眼的崔胜澈,尹净汉强压下苦涩,在心里一遍遍地问。

 

但睡着了的崔胜澈不会回答他。

 

崔胜澈是实心小狗,好重。费劲地把人挪进家门,放在沙发上之后,尹净汉叉着腰在原地喘气,暗自腹诽。

 

沙发上的人倒是看起来睡得很舒服,小没良心的。

 

尹净汉忍不住蹲下去,带着点怨念地戳他的脸颊。平时他哪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事,生怕被崔胜澈察觉到什么。

 

哼。今天小爷就要捏个够。

 

尹净汉恶狠狠地想着。崔胜澈的脸手感很好,像棉花面团。尹净汉喜欢软趴趴的手感,手上没了个轻重,捏的人眉头都微微蹙起来。

 

尹净汉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认真地捏着。看着任人摆布的崔胜澈,他心里的雾气莫名其妙地散了些许。

 

“捏够了吗?”崔胜澈一把抓住尹净汉作乱的手,往自己心口按。被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尹净汉本就蹲得腿麻,这下一个趔趄,磕到了膝盖。

 

崔胜澈说完那句话,又闭上了眼,像是不胜酒力重新睡了过去,留下尹净汉被拽着一只手,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膝盖。

 

该走了。被痛觉刺激的大脑重新变得清醒,尹净汉猛然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想把手抽出来就离开,却被攥得更紧。

 

尹净汉有点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靠着沙发边闭目养神,结果因为太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里,崔胜澈腾地睁开了眼。他本就没有醉,只是装醉,想勾着尹净汉一起回家。

 

尹净汉靠着沙发一动不动,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看起来漂亮得紧。轻轻捏捏尹净汉的手,见他没有反应,崔胜澈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把尹净汉抱起,走进房间,放在床上,又给人掖好被子。

 

他沉默地看着尹净汉恬静的睡颜。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舍得挪动脚步去浴室,洗了个澡之后又带着一身的水汽,从另一边爬上了床,动作轻缓地把薄薄一片的人搂进怀里。

 

他和尹净汉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更没有如此亲密的理由。只有借着酒醉,他才能靠近尹净汉更多一点。

 

他对他自己干下的混蛋事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尹净汉每一次情不自禁下发出的声音,记得尹净汉绯红的脸颊,记得被他占据的,他的眼睛。

 

尹净汉似乎对他也有那种想法,但他明白,或许也只是欲望在作祟。他和尹净汉,又怎么能在一起呢。

 

尹净汉可以给他拥抱,给他吻,给他自己的身体,却独独不能给他爱。

 

如果相爱必定使他们遍体鳞伤,崔胜澈宁愿不开始。

 

就这样彼此心知肚明地,慢慢磋磨吧。

 

望着尹净汉因为体虚有点发白的唇色,崔胜澈的心脏抽痛。他太疲惫,像纸片一样易碎又苍白,是抓不住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像随时可能归去的仙人。

 

不知怎的,崔胜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他发了狠,像只小狗对着自己喜爱的骨头又啃又咬,把尹净汉的嘴唇弄得红肿。

 

这下看起来有血色多了。

 

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崔胜澈突然对上一对盈满水光的眸子。

 

尹净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带着化不开的委屈开口。

 

“崔胜澈,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1锦

【澈汉】落叶纷飞

总裁澈x理事汉 先婚后爱 1.2w+

附带办公室恋情

超级古早的爱无能爽文

嘴是用来沟通和接吻的


心理诊疗室的加湿器因为没水发出“滴滴”的响声,全圆佑微微皱起眉头,马上用桌上的座机拨打了内线电话:“加湿器没水了,进来加一下水。”

助理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愠怒,不停地道着歉,示意自己下次一定会注意。


对于工作上的失误,全圆佑一向不会容忍,但他余光瞥见尹净汉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叹了口气道:“你该庆幸今天来的是净汉哥,不跟你计较。”


助理再向尹净汉鞠躬道谢,退了出去。


尹净汉这才慢慢悠悠地坐到了诊疗室软又舒适的沙发上,整个人不自觉地往沙发里陷下......

总裁澈x理事汉 先婚后爱 1.2w+

附带办公室恋情

超级古早的爱无能爽文

嘴是用来沟通和接吻的


心理诊疗室的加湿器因为没水发出“滴滴”的响声,全圆佑微微皱起眉头,马上用桌上的座机拨打了内线电话:“加湿器没水了,进来加一下水。”

助理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愠怒,不停地道着歉,示意自己下次一定会注意。


对于工作上的失误,全圆佑一向不会容忍,但他余光瞥见尹净汉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叹了口气道:“你该庆幸今天来的是净汉哥,不跟你计较。”


助理再向尹净汉鞠躬道谢,退了出去。


尹净汉这才慢慢悠悠地坐到了诊疗室软又舒适的沙发上,整个人不自觉地往沙发里陷下去,双手撑了一下试图借力站起来,却根本徒劳无功,所幸放弃。

他窝在沙发里对全圆佑说:“你就是天天坐这么软的沙发才会驼背。”

“这沙发的品牌不还是你推荐的?”全圆佑挑眉对他笑。


“我可没说要买这么软的,我只是说这个品牌质量不错而已。”尹净汉绝不轻易被全圆佑带到沟里去,“好了,你时间很宝贵,我的金钱也很宝贵,快点开始吧。”

“早就开始了,”全圆佑挤了下免洗的洗手液,来来回回搓了两三遍,“对于心理诊疗来说,放松患者的心情是治疗的第一步。”


“我们还需要放松心情吗?我百分百地信任你,”尹净汉听到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提示音,他匆匆扫了眼工作消息,皱着眉头开启了手机的勿扰模式,“你又不是要做手术,天天洗那么多遍手该找个医生来跟你治疗一下强迫症了。”


“谁能治好我的强迫症?”全圆佑不屑地说,“我倒是没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连老师那时候都说没必要治。”


“你读大学那么多同学…”尹净汉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看到全圆佑倏然沉下去的脸色,兀自封上了嘴,用拉链拉好,“当我没说。别到时候我的心理医生比我的病更严重了。”


“没事,”全圆佑摆手,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却还是转移了话题,“说说你吧,怎么那么快就又来了?”


“我又梦到我爸妈了。”

这是尹净汉几乎每一次心理治疗的开头。


对于尹净汉和全圆佑来说,再成为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之前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按照惯例,全圆佑是不适合给尹净汉做心理咨询的,但尹净汉就是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全圆佑。


“那就不算咨询,就当是朋友之间聊聊天,我也不想把这些烂事说给外人听,”尹净汉再给全圆佑满上一杯酒,“朋友找你诉苦你总不会拒绝吧。”

确实有道理。

“所以朋友间的诉苦,你也别收我咨询费了。”全圆佑第一次感受到尹净汉的笑声到底有多聒噪。


“他们在梦里做了什么?”

“还是一样的,”尹净汉眉头无法舒展,“争吵,无止境的争吵。”


梦里的尹净汉估计是国中的年纪,对着家门口的门铃还不用弯下腰的身高。

他似乎是才放学回家。在进到家门的那一刻,就被客厅里摔碎碗碟的声音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玄关和客厅不是正对着的,所以客厅里的人看不见他。往日里也有很激烈的争吵,却没有过升级到肢体冲突的时候,他被吓得连鞋都没有换。

厨房里做饭的阿姨没有出来接过他的书包,他就在换鞋凳上一声不吭地听着里面每一句争吵。

“你当初创业,我为家里牺牲了多少你难道心里不知道吗?我本来好好的工作,因为你妈没法照顾净汉,我辞掉工作来照顾他。现在让你去参加一下家长会都不行吗?”


母亲带着哭腔的嘶吼声炸进他的耳朵里,类似的话语他已经听过无数遍,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在家庭的战争里让步,他只是听到父亲用努力地想要展现沉稳,可还是几近要失去理智:“当时都说了你负责家里的事情,我去外面应酬工作。我们的分工都说好了,现在你后悔了?”

“还是说,给你的零花钱不够?那一个月再给你一百万啊。”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在乎钱?真的在乎钱我就不会嫁给你!”

“公司最早的应酬哪次不是我去跑的?你说你要潜心和团队做研发,应酬都是我去的。”

“现在呢?糟糠之妻要被抛弃了?”


尹净汉只觉得头疼,茶杯里还有茶渣,就这样被父亲摔到了地板上,混杂着茶水和碎片让整个地板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他被吓得一激灵,书包掉在了地板上。


父亲察觉到尹净汉在玄关,也没有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就瞪了他一眼进了书房。


母亲出来的时候依旧带着哭腔,尹净汉已经和母亲差不多高了,可母亲还是习惯俯下身来拥抱他,从背后看起来就像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净汉呐,你爸爸要是不爱我了怎么办?”


尹净汉在犹豫要不要说这些,哪怕他知道母亲没有收入,这个决定一定不会是好的决定,但他还是开口问道:“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呢?”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母亲考虑的从来不是分开,她只是需要儿子在中间做润滑剂,比起经济负担,她更需要的是一个依靠,他把对丈夫的感情转移到儿子身上。


可是孩子凭什么要为父母的感情不和买单。比起“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离婚了”尹净汉更害怕听到他母亲歇斯底里地抓着他的衣袖,作哀求状却斥责他“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就不会吵那么多架”。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人因为被动的出生已经很疲惫了,却还要自出生起就背上了数不清的期待和责任。


尹净汉并不想在全圆佑这边听到什么治疗的方案和答案,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倾诉。这也是他要求全圆佑做的,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完全信任,能够听他说话的人。

他对今天的金钱付出颇为满意,全圆佑同样也因为轻松的诊疗而放松。十万元计的心理咨询若让外人见来定是全圆佑在诈骗,无奈患者确实自得,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对了,你和崔胜澈的新婚怎么样了?”全圆佑开始翻阅下一个初诊患者的资料。


“还能怎么样?”尹净汉把手机的勿扰模式关掉,一瞬间弹出了十几个来自各部门同事的未接来电。

“不就是老样子。”


/

尹净汉从来都不是工作狂的代表,崔胜澈更不是。

虽然是公司的理事,可能力实在出众,会长硬是要继续让他负责业务部门的工作。


尽管他每项工作都会做好,从来不等领导下班和陪上级聚餐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

而且他身体不算太好,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所以部门的人对于他早上请假没来上班的事情只会感到习以为常,并不会没有眼力见地去打扰他不上班的生活。


可十几个未接来电确实像是有大事要发生的样子。他先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打算先了解一下事情的情况,临时做出处置。


“发生什么事情了?”尹净汉打开车载蓝牙。

对面助理的声音很着急:“JH要和我们解约,现在我们想和JH的老板沟通,可老板说要社长亲自去找他。”

“和崔胜澈说了吗?”尹净汉在公司也不会把崔胜澈当作自己的上级。

“说了,但是社长说要等您回来找他一起说。”


公司所有人都知道尹净汉和崔胜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崔胜澈去国外读金融,毕业后就回来子承父业。

当初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空降的年轻理事到底是哪家的贵公子,还在猜测是不是崔胜澈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尹净汉倒是没理会,是崔胜澈听不下去来澄清说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大家也默认能和崔胜澈一起长大的估计也是财阀世家,也就没再追问是哪家公子。


更没人知道他们甚至已经结婚了。


尹净汉刚到自己的办公室放下外套助理就敲门进来:“理事,社长让您有空去他办公室一趟。”

他不用打开热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气得在心里翻白眼:他怎么不来?


他正准备抬脚出门,崔胜澈就推门而入了,助理看情况立马退了出去,把门给关上。

外边的办公桌充满着好奇但不敢张望的双眼,尹净汉把调光玻璃给关上,一脸冷静地看着崔胜澈,分明想要他先开口。


事实上崔胜澈也确实先开口解释:“你爸说是因为我和那个女模特一起吃饭才要和我们解约的,你知道的,我们公司不能没有你们公司的零件啊,现在新产品研发到最关键的一步了。”

“所以问题的根源在于?”尹净汉反问他。


崔胜澈最怕尹净汉面无表情:“净汉,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尹净汉脸上依然很镇定,“说说你和她到哪一步了?做了没有?你给她花了多少钱?不弄清楚这些,我没法给尹总那边一个交代。”


尹净汉生疏地称呼自己的父亲,也是因为家庭关系不和睦。

母亲走后,他父亲就像钻到钱眼里一样满世界地开展业务,几乎垄断了这个零件在全世界90%的份额,并且把他丢到崔胜澈的家里寄养了五六年。

迟来的神情比草贱,用在亲情上一样作数。

在尹净汉和崔胜澈两家联姻后,装模做样地来当一位好父亲就像是他给自己求的一个心安。

所以尹净汉不接受。


当初咽下的痛苦,却是互相眼里的良药。

年少时期在崔胜澈看来,没人管无拘无束,没有心理压力负担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对尹净汉而言,有家人关爱,父母关系和谐却是他一辈子都奢望不来的。

尽管原来住隔壁,尽管崔家人都对他很好,可毕竟是十几岁才到他们家的,再亲近,也进不了心里。


“我跟她昨天才认识,就是一起吃了个饭而已。”

尹净汉在通讯录里翻翻找找父亲的联系方式:“你确定?”

“我确定。”崔胜澈对于尹净汉公事公办的处理态度有些不满。


尹净汉给电话那头的父亲解释了一通,然后再把电话递给崔胜澈。

崔胜澈就是有这个本身,天花乱坠哄长辈开心。再接过电话的时候,父亲的态度已经明显有了缓和。


或许他根本不是要为儿子争个理,只是在平平无奇的一个日子里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满足他做父亲的成就罢了。


崔胜澈如临大敌地瞧着尹净汉逐渐舒展的眉头才说:“晚上我妈生日,叫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我下班来接你。”


“你有给你妈买礼物吗?”尹净汉在他出门前提醒了他一句。

“忘了!”崔胜澈一拍脑袋,“要不咱们下午一起去挑挑?”


尹净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去吧,我已经买好了。”


崔胜澈下午到商场了还在碎碎念着些什么,实在没忍住就拨了个电话。


“金珉奎,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我怎么觉得净汉更不想理我了。”

“你赶紧叫那个女模特澄清一下。”


/

进别墅的时候虽然先了崔胜澈一步,但换鞋的时候还是故意慢了半拍等崔胜澈一起进客厅。

两个人是新婚夫妻,即使没有如胶似漆,也起码不能明晃晃地表现出两个有矛盾的样子。

即使今天可以有一点。


饭桌上与十年前并无二异,尹净汉和崔胜澈帮家里的阿姨把热好的菜一起端上来,再一齐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或许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他们俩的手腕从同样型号的运动手表换成了一白一黑的百达翡丽。


崔胜澈的母亲一向不喜欢隆重且华而不实的生日宴会,往年也都是在家里和家人随意度过的。

简单地给母亲庆祝生日,家里的阿姨只有两位,尹净汉和崔胜澈做为小辈还是麻溜地在家人面前展现一下孝心,把碗碟一起收拾到厨房。


尹净汉在分类厨余垃圾掉下来的发丝被一双大手撩到耳后,崔胜澈从手腕上拿下一根发绳递给尹净汉:“妈让我们晚上留下来住。”

尹净汉整理垃圾袋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崔胜澈贴着他的后背,在他泛红的耳边低声道:“没事,我睡沙发。”


尹净汉拿他没办法:“明天有早会,我先上楼洗漱,你去陪爸妈。”

“你开早会,我不是也要开?”


尹净汉都还没说话,眼神一扫过来,崔胜澈就立马放弃挣扎,接下任务。

“行,我去。”


客厅的父母十年如一日地在看无聊的婚恋相亲节目,想当初他们俩就是因为父母颇受相亲节目的影响,决定先凑合着搭伙过日子以应付父母日复一日地催婚。

只有崔胜澈的母亲知道自己儿子绝非是一时兴起。


崔胜澈让尹净汉自己一个人上楼,父母才招手把他叫过去坐下。


“上周和金家的女儿去聚餐,昨天又和什么女模特闹绯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到底要怎么样?不喜欢净汉就放他走,每天这样算什么事…”


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崔胜澈就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车厘子塞到她嘴里:“妈,你觉得婚礼穿白色还是黑色西装啊?”

母亲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脸上绽开笑容:“怎么?终于打算办婚礼了”

“我没说不愿意啊,等净汉同意才是,”崔胜澈花言巧语把母亲安抚好,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楼上,“我得回卧室了,不然待会净汉睡着了都。”

“还有,我一直都喜欢男的,你不是也知道吗?”

母亲挥手赶他上楼:“我知道有什么用,快滚吧。”


  

崔胜澈上楼回到房间,脱下的外套被随手扔到床上,倒是把自己嵌进了懒人沙发里。

他听着淋浴声从浴室传出,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盯着洗手间的方向。


浴室的暖气和排气装置都很不错,洗完澡后的镜面起上来的雾也立马消下去了。尹净汉拿浴巾擦干身子后才发现忘记拿睡衣进房间了。

门外没有声响,他不知道崔胜澈有没有上来。在犹豫是否要叫崔胜澈帮他拿浴巾期间,他发现架子上有崔胜澈的两套睡衣,也不介意地就直接拿来穿了。

心想着估计崔胜澈还没上来,就先换上自己的衣服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崔胜澈的睡衣丢金脏衣篓里。

  

没想到推门出去正对上崔胜澈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他直接开口解释:“我忘记拿睡衣了,看到你有两套睡衣放在浴室就穿了。想着待会儿再换。”

崔胜澈虽然一脸“你随意”的表情,可分明憋着坏笑看着他:“你可以叫我帮你拿衣服。”

  

“我以为你还没有上来。”

崔胜澈正打算继续调情几句的时候,金珉奎没眼力见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怕尹净汉着凉,所以开关阳台门的速度很快。在尹净汉看来,简直就是个幼稚鬼。


“胜澈哥,明天就周末了。出来放松一下,喝点。”金珉奎那边不算太吵,不是在那种夜总会很嘈杂的场所,估计是在平常熟悉的小酒馆里。


他们这几个公子哥都是不错的朋友,但都没有什么纨绔子弟的包袱,除了金珉奎的经纪公司需要他把自己当作宣传偶尔出镜之外,其他人就像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一般。

没有人会特意去看财经周报对什么公司的企业家做采访,更不会去看他们的照片,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执着于高档的会所来彰显身份的尊贵。


酒是最无法放弃的。因为唾手可得,所以最容易上瘾。

往日里金珉奎的邀请十次崔胜澈会去十次。


可是金珉奎没想到今天的他会拒绝:“没空,陪老婆呢。”

“你在阳台吧。”金珉奎啧啧的叹息声传来。

崔胜澈瞥了眼楼下,也没有汽车的灯光:“你怎么知道?”

“你有本事到净汉哥面前说这句话试试看?”

“……”


尹净汉最擅长的就是在旁人面前装作息正常早睡早起,要不是他高中有次晚上看电影到耳机没电,偷偷摸摸到尹净汉房间里拿充电器却发现这人在床头摸着黑打手游,他就真要相信了。

所以他对于婚后的尹净汉总是要早睡的样子表示嗤之以鼻。

想想也是自讨没趣,索性就爬起来去找金珉奎喝酒。走之前,也不忘和玩手机的尹净汉交代一声自己的去向,再进行一下明知道会拒绝的但绝对具有诚意的邀请。

金珉奎没想到崔胜澈前脚刚到,没过半小时就在大门口看到尹净汉张望着的样子。

实在是过于出众了,尹净汉的长相和气质总是能让人第一眼认出。


所以崔胜澈立马松开了正搭在旁边朋友肩膀上的手。他心底咯噔一下,有些心虚,有些慌张。


金珉奎站在崔胜澈跟前,把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暗搓搓抹了把汗:“净汉哥,你怎么来了?”


“公司出事了。”

如果说这时候崔胜澈还对公司其他的业务部门很放心,打算出言安慰下尹净汉的时候,当他说出下面那句话,崔胜澈只感觉被人打了当头一棒。

“应该是我出事了。”


很讨厌夜晚大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还要无止境地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尹净汉开着车,和崔胜澈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在佯装冷静,崔胜澈看出来了,挡位上留下的是他的手汗。


他从未对外宣称自己是JH老板的儿子。今晚却在公司内部流传起来,JH突然提出解约,再加上崔胜澈今天到尹净汉办公室的秘密谈话,董事们纷纷质疑尹净汉的真实目的,提出要让他离开核心部门,安心地做个闲散王爷。

“现在要去哪?”

车载蓝牙在屏幕上亮起通话标志,尹净汉接起助理的电话:“把材料拿到我的公寓……放在鞋柜上就行……嗯……你早点休息。”

到他挂完电话,他才回答崔胜澈的问题:“去我的公寓。”


他没想到崔胜澈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助理知道你家的密码?”

“不然怎么给我送文件?”


崔胜澈撇嘴,他都还不知道尹净汉家的密码。


推门而入的时候,崔胜澈本想看一眼尹净汉输的密码是多少,没想到他直接刷指纹进门了。

落寞的神色被尹净汉瞧见了,他说:“密码是我的生日。”


文件果然在鞋柜上被放好,是某一位公司开创时期就在的董事以个人名义和对家老板的对赌协议。

协议上的价格他们不想多看,但是他们知道要赢得这份协议,就务必要把业务部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凡尹净汉掌权一天,这个事情就完不成。


“这个文件,”尹净汉冷笑了一声,“崔总怎么说?直接发工作邮件?”

“那不然呢?这么好的合同不得全公司拜读一下?”


“那我这还要退居二线吗?我要少赚钱,你离婚就拿不走我的存款了。”尹净汉放下心来,一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支撑着头,跟他开玩笑。


崔胜澈正色道:“要不我们公开吧。”

“不是说好了要隐婚吗?”尹净汉提起的嘴角僵住了。

崔胜澈又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会出面澄清这件事情的,放心吧。”


城市的夜景工程都熄灭了,离早会时间还有六个小时,如果崔胜澈还要返回自己的公寓,今晚就睡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提出:“我今晚睡这。”

尹净汉没有理由拒绝他,也默认了他们必须分开睡。


简单的洗漱后,崔胜澈去主卧拿明早要穿的衬衣,却意外地打开了抽屉。

各式各样的玩具赫然摆在了抽屉里面。


尹净汉推门而入发现抽屉被打开的第一瞬间就是冲到床头柜前把柜子关上,崔胜澈耍了个小心机把尹净汉一把带进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崔胜澈眼底的滚烫灼烧到了尹净汉。

尹净汉挣脱了他护住他腰身的手:“正常需求。”

“我们是持证上岗的。又不是没做过。”


本想挣扎下的尹净汉过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崔胜澈的唇在尹净汉耳边一张一合,若有似无地刮蹭过他的耳垂:“客房不舒服。”


尹净汉就故作淡定地看着他,一直死盯着他,想着臊也臊死他:“已经很晚了。”


可没想到崔胜澈完全就是个不会害臊的主,包裹着他的手,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那你就帮帮我。”

尹净汉想撇过头不去看他,却被崔胜澈追着接吻。


房里的温度节节升高。


早晨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尹净汉因为昨晚连夜处理工作,疲惫得睁不开眼睛,窗外又开始下雪,尹净汉天生怕冷,稀里糊涂地往崔胜澈的怀里缩了缩。


昨晚和崔胜澈是开一辆车回家的,所以他们也没有特意前后脚走,光明正大地借着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的名义坐同一辆车去上班。


可他没想到这人晚上还要来他家蹭饭,甚至还是直接输密码进来的。


“不是,我又不会做饭 ,你来了也是吃外卖啊。你家阿姨探亲,你不会连叫外卖都不会吧?”

“那能和你一起吃外卖,还是有差别的。”

尹净汉眯起眼睛:“崔胜澈,你不会来真的吧?”

“我很认真啊,说了要跟你吃外卖。”


他明知道尹净汉说的不是这个,可他就要装不懂,好以维系这表面暧昧的假象。

他生怕自己的梦醒了,所以如履薄冰地走每一步。


“我今晚想睡这儿。”又来了。


尹净汉把垃圾收进袋子里:“你觉得可能吗?”

“我保证只睡觉,我什么都不做。”


尹净汉有时候觉得崔胜澈比小时候还黏人,简直就是狗皮膏药。

不过这一晚的崔胜澈,确实在躺下之后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半夜尹净汉又做梦,看了眼手机才两点多,他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崔胜澈眠浅,察觉到身边人起身的时候就醒了。

他往尹净汉睡过的地方挪了挪,侧躺在他的枕头上,嗅到他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


每天他的合法丈夫都会用各种各样他无法拒绝的借口和他在一起。

今天要和业务部应酬,明天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后天是妈妈叫他回家吃饭。

一周起码能在一张床上三天,每天也至少有一顿饭是要和他一起吃的。


尹净汉暗下决心,下次必须要拒绝掉他。


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起。

没想到竟然是社长办公室打来的:“晚上回老宅吃饭吗?”


怎么会有人聊私事用内部电话。

“不回,晚上同学聚会。”

“我送你去?”

“你的那女明星不需要你陪?”尹净汉上周在餐厅应酬时无意中看到崔胜澈和当红的女明星一起吃饭。即使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关系,还是得提一嘴。


“冤枉啊,都是金珉奎说要做代言人才一起吃饭的。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女的。”

尹净汉觉得他再不说说,崔胜澈能跑到他办公室来和他据理力争:“对啊,我知道。”

“那你别生我气了,我马上让公司的公关部出面澄清,就对外官宣我们结婚了。”

“不行,说了只是为了敷衍家里的,你又不喜欢我。”


崔胜澈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你不是对谁都这样吗?何况我也不喜欢你。”


崔胜澈的心已经很强大了,好似这样的话语已经伤害不了他什么了,所以他再转话题:“那晚上我送你去?”

“不用,有人来接我”

崔胜澈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又是全圆佑?”

“跟你没关系。”

挂完电话的尹净汉一脸得逞的样子。


  

郁闷的崔胜澈大中午就跑去找金珉奎。

先是抨击他以后别找女明星和他吃饭了,而后又是无止境的诉苦。


金珉奎咕噜咕噜地喝水,听完崔胜澈的长篇大论:“是我啊,晚上我们大学社团聚会,我会去接净汉哥下班的。”


“珉奎啊,”崔胜澈突然莫名其妙地说,“我下周送你块地吧”

“?”金珉奎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送我什么地。”

“就福泽园后面那块风水宝地啊,”崔胜澈掐着金珉奎的后脖子,“看我对你多好,都给你想好要葬在哪儿了。”


晚上回公寓的时候,尹净汉听见一年启动不了一次的排油烟机的轰鸣声。

“我想着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现在就开始练手。”崔胜澈的厨艺有点不忍直视。

实际上确实海带结都没泡就被丢进锅里,尹净汉耐心地撸起袖子帮他把海带结先捞出来。


崔胜澈从背后抱住尹净汉:“不要生气。”

尹净汉没有管他牢牢抱住的手,先把解冻好的牛肉先放下去煮:“崔胜澈,你知道现在我们很像在谈恋爱吗?”

“知道啊,”崔胜澈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谈恋爱怎么了?谁说结了婚就不能谈恋爱了,我们从头开始不好吗?”

“崔胜澈,”尹净汉挣脱出他的怀抱,“我没法爱你。”

崔胜澈有片刻的怔愣,随即调侃道:“我又没有要你负责,我是你的,你可以随叫随到。”

“我说的真的,我没法爱你。”


崔胜澈这才注意到尹净汉说的是“我没法爱你”,而不是“我不爱你”。然后他看到尹净汉的嘴一张一合,说出了他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每一个字都在剜人心扉。

“我有心理疾病。”


他好像有点听不懂话,没有接着问尹净汉些什么。或许是这么多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终于说出来的洒脱,尹净汉毫不在乎地说:“我是因为想让家里人安心,你也很合适才选择和你结婚的。相对来说,我的条件当然没有那么好,我没有办法给你正常的婚姻生活,如果你想离婚…”


崔胜澈慌了神,打断尹净汉:“什么离婚,我不可能离婚。你不准离开我,”他去牵尹净汉的手,“什么时候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

“很小的时候,来你们家时候就有了,”尹净汉松开他的手,“不用那么紧张,就是有一点点爱上别人的迹象就想马上逃跑。”


“所以当初你才反悔留在国内读书吗?”

“所以你爱我吗尹净汉?”

  

尹净汉摇摇头。

崔胜澈不管不顾地上去抱住他:“没事的没事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去找全圆佑是因为这个。”


崔胜澈以为尹净汉要摇头的意思是“我不爱你”,其实尹净汉想说的是“我不知道”。


人很勇敢,可以对见面没多久的人说我爱你,大胆倾诉自己内心的爱慕。

人也很懦弱,胆小对到近在咫尺的数十年陪伴的人,不敢诉说心里一丁点的心里话,仿佛说了,自尊心就掉在地上,接不住了。

爱你的时候,自尊的重量好像也有了衡量的模板。

它随着越爱你,会越来越重,重到割掉你,也要捡回来。


但是面对尹净汉,崔胜澈好像就不要他过去那十多年虚无的自尊了。他看到那个被自己抱着的尹净汉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地要碎掉的时候,他一刻钟都不想再等了。

“净汉呐,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一辈子不爱我也没关系,让我待在你身边就行。”


原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爱意最炽热也最澄澈的年纪,占据你张扬肆意的青春年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这样的情感最后归于落幕,也能因为一个极小的物件,被带回曾经轰轰烈烈的记忆。



第二天的天都还没亮尹净汉就醒了,腰上是崔胜澈的手,天蒙蒙亮起的光线柔和的透过窗帘一点点照进了他的世界。

他在被窝里给全圆佑发了信息。

[我想试着去爱一个人了。]

[这周开始治疗吧。]


全圆佑今天好不容易拥有了早晨十点前的空白时间段,本想睡足十五个小时,却被助理前一晚的电话吵醒。

“全医生,明早九点有位初诊病人想预约。”

“我不是都说了明天早上不接病人了吗?”

助理害怕工作又岌岌可危:“可是他说可以给到十倍的诊疗费,所以我才……”


“……”

“那明天早点做准备。”

你们这群资本家。


但凡前一晚全圆佑要是能够多问一下病人叫什么名字,他或许就不会来了。

他早晨收到尹净汉消息的时候,就料想到今天的“患者”可能是崔胜澈了。


“我们的原则是不透露病人的隐私,所以你请回吧。”

崔胜澈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用很防备地姿势问:“我想知道他的治疗会不会痛苦?”

“这个你放心,不会的。过于痛苦的治疗净汉是不会选择的。”


崔胜澈知道全圆佑比尹净汉小,竟然在他跟前也不称呼尹净汉哥哥,心里更生气了。


全圆佑看到崔胜澈用特别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实在是忍不住:“我跟净汉真的没什么,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就跟他在国内读个五六年书,你有必要这样吗?”

崔胜澈扯出一抹笑容,有点无奈:“那没办法,净汉魅力就是很大啊。你不承认?”

“确实魅力很大……”全圆佑还没说完,又被崔胜澈打断。

崔胜澈把身子压向全圆佑的办公桌:“那你还说你对他没意思。”


全圆佑叹了口气,不想再和他说话,抬手示意崔胜澈自便,赶紧离开他的咨询室,还给他按秒计算的天价工作时间。

崔胜澈不紧不慢地起身,却瞥眼看到了他的私人电脑的桌面上有自己熟悉的图标,按住他想要赶他走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或许你……也玩游戏吗?”


尹净汉根本不知道崔胜澈怎么突然有了全圆佑的联系方式.

甚至有时候两个人还能在一起打游戏。

他还真要有了崔胜澈和全圆佑莫名其妙勾搭上了的错觉。

  

直到他要去治疗的那天清晨,他起床后还是决定告诉崔胜澈:“我要去治疗了。”

“我会试试看的。”

“试着去爱你。”


但是确实是全圆佑和尹净汉过于熟悉了,反倒不利于他的治疗进行。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全圆佑最终还是选择了联系大学的导师。

尹净汉是在工作忙完的时候才看到全圆佑的消息的,他殷切地盼望着早点治好,所以跟助理说了声就翘班离开了。全圆佑正好在楼下等他。


“社长,尹理事今天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和客户吃饭吗?我在楼下看他上了辆豪车呢。”公关部的部长没什么恶意,就是顺嘴提了下。

可崔胜澈护妻心切:“那你是因为送孩子去补习班所以迟到来上班吗?”

尹净汉还在车上和全圆佑了解他导师给的初步治疗方案,手机收到了特殊声音的消息弹窗。

[在干嘛呢?]

[在全圆佑的车上,准备去见他的导师。怎么?没人给你打小报告?]

办公桌后面的崔胜澈看到这条消息弯了下嘴角。

[好,你去吧。中午还来跟我吃饭吗?]

[来,你等我。]

[好,我等你。]

[崔胜澈,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说了我会试着去爱你。]

[我知道的,可我会吃醋啊。]

尹净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看到旁边全圆佑淡定的神情又把话吞了回去,过了半晌才在聊天框打下一行字:[我要到了,不跟你说了。]


全圆佑把车停好,拉好手刹,尹净汉才开口问他:“每次都是你给我治病,那你呢?”

“我怎么了?”全圆佑的嘴角有生硬的笑容。

“你们还会有结果吗?”

  

“过两周就出国找他,”全圆佑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让他等我太久。”

“我还要等他治好我的强迫症。”


/

治疗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崔胜澈也遵循着他们当初的约定不去打扰他的治疗。


那天很稀松平常,早晨起床的时候远处高楼还埋在雾里,等阳光洒进来就消散了。

崔胜澈要去参加股东大会,是关于他这个位置是否继续由他来担任的表决大会。

理应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几个创始人都借着崔胜澈父亲退居二线的时机不断地打压他,董事们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发生倾斜。

“别担心,我也有投票权。”

崔胜澈伸手落在尹净汉的细腰上:“你看起来比我还担心。”


幸好崔胜澈的能力众人肉眼可见,换任何人来坐这个位置都没有他更合适。


“幸好是你选上了,”尹净汉等股东们都散去,才开始慢悠悠地整理桌上的文件,“我都想好要怎么安慰你了。”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崔胜澈轻笑。

“跟你脆弱不脆弱没关系。”

“是我会心疼你。”

有些念想不能有,只要有了点苗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每天都会在想,尹净汉有没有一点点爱我了呢?尹净汉会不会其实一直爱着我他自己都不知道?尹净汉那么关心我,他明明就是爱我的啊?


所以他开口问了:“净汉呐,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是。”尹净汉终于缴械投降。

崔胜澈捧起尹净汉的脸时,尹净汉在哭。他一只手捏在他的下颌上,吻掉了他的眼泪。

“尹净汉,我们公开吧。”

  

婚礼请柬简约又俗套。

尹净汉的助理收到请柬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说好的最好的朋友呢?

怎么变成:诚邀您来见证我们的幸福时刻了。

崔胜澈拿着请柬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念有词:“崔胜澈,尹净汉。”

“嗯?怎么了?”尹净汉穿着白色的西装正在任由造型师打扮他。

“没事。”崔胜澈从衣架拿下黑色的西装外套穿上。

两个人的袖子口都隐隐约约露出和西装同色系的手表。



我的身体里早已落叶纷飞—海桑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只是把它们念在一起

就觉得是件有意思的事

  

end.

/大概率不会有佑灰番外

是千fo的点梗,所以下一篇估计是破镜重圆狗血文。

刑侦连载的大纲改了好几版,还是想完整确认了再开始发出来。还想着跳出舒适圈写点大世界观的恶俗烂梗,骨科也想尝试。

虽然写得都烂,但是短篇还会有发出来的冲动,长篇真的越改越不想写。

祝大家开工大吉…?有点晚了虽然

  


草莓万梦星

【澈汉】幸福优等生

*CP:澈汉only

*家庭流水账,全文3.1w


不是关于一个他爱他的故事,而是关于我爱他们


1/


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我意识到这点时,家里的低气压已经蔓延至每个角落。其实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因为从我来到这个家以后,记忆里崔胜澈和尹净汉几乎从不吵架。


虽然在暗自较劲的气头上,尹净汉仍然帮我把校服整理好挂在床头,提醒我明天是周一别忘了穿。我注意到他把剩下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保温,但是却不像往常一样为崔胜澈贴个提示的标签。


墙上的那张晴雨表——我们家里一直贴着一张晴...

*CP:澈汉only

*家庭流水账,全文3.1w


不是关于一个他爱他的故事,而是关于我爱他们

 

 

 

1/

 

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我意识到这点时,家里的低气压已经蔓延至每个角落。其实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因为从我来到这个家以后,记忆里崔胜澈和尹净汉几乎从不吵架。

 

虽然在暗自较劲的气头上,尹净汉仍然帮我把校服整理好挂在床头,提醒我明天是周一别忘了穿。我注意到他把剩下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保温,但是却不像往常一样为崔胜澈贴个提示的标签。

 

墙上的那张晴雨表——我们家里一直贴着一张晴雨表,觉得幸福指数高的话,就在上面贴一个代表太阳的圆贴纸;相反的,觉得幸福指数低的话,就贴一个水滴,表示下雨。

 

这主意是崔胜澈想的,他说他会想办法让尹净汉的太阳贴纸多一点。

 

只有尹净汉吗?我故意问。

 

啊哟,怎么会呢?崔胜澈非常有力地将我搂在臂弯里,笑得五官走形,又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有你和净汉的这个家,才是我幸福的中心啊。”

 

今天的日期下面贴了一张显眼的水滴贴纸。

 

尹净汉的确是又记仇又心软的人。

 

 

我们家所在的公寓建在公路边,上个世纪这里也是繁华地段,因此高矮间错的楼房里不知究竟住了多少户人家。崔胜澈一打开门,我就能听到楼上邻居家正在看电视转播的篮球赛。他进门后,发现桌上没有放着菜罩,便直奔微波炉拿出尹净汉给他留的那份晚饭。

 

我对生父母的记忆寥寥可数,因此也不知道正常家庭的父母与孩子是怎么相处的。名义上是我监护人的崔胜澈从不喊我为“我们女儿”,而是“小崔”,小崔,这样叫。

 

至于为什么我是小崔,而不是什么小尹。其中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不过是变更身份证时他们问我更愿意姓什么,我把这个皮球踢回去,说怎样都可以。

 

因此崔胜澈和尹净汉为追求公平,去便利店进行了抽奖对决:不是有那种每个月不同的主题抽奖嘛,好像不到一万元一张,是撕开抽奖区域当场兑奖的模式来着。 

 

崔胜澈说他在这方面的运气好像不如尹净汉,开了前几张都是小物件。尹净汉也撕了几张去找售货员兑奖,好像手气比崔胜澈是要好一点。他又看向收银台边上展示的奖品图鉴,随口说,好像前几位的大奖看起来很不错呢。崔胜澈指着那几个图案问他是喜欢吗,确定喜欢的吧,就神秘兮兮地拿着和三等奖一样的东西回来了。

 

不光如此,他还对着尹净汉抬抬眉毛,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尹净汉拿着手里最后一张抽奖券,故作苦恼地说,万一这张中了二等奖呢?

 

崔胜澈果然被他逗到,眉毛连带嘴角都耷拉下去,但因为面对尹净汉,所以胜负欲也可以忽视掉,他就说,二等奖不是很好吗?

 

抱着这种感觉游戏已经终结的无所谓心态,尹净汉拿着最后一张奖券去收银台兑换了,他跟着售货员一顿比划之后,转过头抿出一个无奈又了然的笑容,好像在说,看吧,这次是你赢了哦。

 

所以我以小崔的新身份加入了这个家。

 

“小崔啊,帮我拿一听酒嘛。”崔胜澈又用这种委屈边缘的口气使唤我。

 

真是的,这是家庭版道德绑架吧。如果我假装没听见的话,崔胜澈一定又要“小崔呐”“小崔啊”喊我。过了三秒钟我放弃抵抗,走出房间的时候目测了一下我们和冰箱分别的距离,不满地问他,离得这么近怎么不自己拿呢?

 

崔胜澈笑起来:“今天脚崴了一下嘛,帮帮我啊,好不好?”

 

“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脚……严重吗?”我拿了听米酒重重地按在他掌心。

 

“没多大事。”他边笑边晃晃脑袋,“真是体贴的孩子啊。”他又朝着紧闭的他们房间的门看了一眼,对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要告诉净汉。这句话早就已经是我听得不耐烦的秘密指令了。

 

我们家有个令人羡慕的布置,占据了半面墙的窗户能让更多自然光进入室内。所以他们把吃饭用的桌子放在这扇窗户旁,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很远处的尖顶建筑顶上闪着光。

 

崔胜澈很有预谋地买好了下酒小菜,并招呼我坐下一起吃。我说跟尹净汉一起吃过了,崔胜澈的筷子停在半空,然后故意做出那副不服气的样子问我:“难道他不让你跟我一起吃吗?”

 

哎真是的……怎么这么幼稚啊……我只好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层酒表示诚意,崔胜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心地夹了一筷子菜给我。

 

我借机问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好啊,崔胜澈像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瞪大眼睛,仿佛被说中心事一样连嘴巴都张成圆鼓鼓的“O”型。他目光闪烁了两下,然后嘟囔了一句:“……如果净汉先道歉的话我会考虑哦。”

 

诶?尹净汉怎么可能会先低头道歉啊?我下意识就这么反驳他,然而崔胜澈拿着易拉罐喝下悲壮的一口,很有要跟尹净汉斗争到底的架势。

 

怎么说呢,尹净汉这个人很聪明,他自己也知道的聪明。而且他是个坏家伙,总是像静电一样藏在柔软的地方捉弄人,神出鬼没,却让人在中招之后苦不堪言。

 

然而崔胜澈目前在我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老好人,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真诚的牙龈,眼睛弯起的弧度更是真诚得好骗。除了对我的学习生活方面要求比较严格以外,大部分时间里,我觉得他是不太威严的,像忙碌了一整天然后陷入夜晚的城市首尔,一种难得的松弛。

 

所以我口气也没大没小的:“别喝太多了啊。”

 

“一点点而已。”

 

崔胜澈打开电视,在节目播放之前调成了静音,这样看节目有什么好看的,但我发现这个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因为尹净汉的睡眠很浅,如果崔胜澈回来晚的话,会想办法不吵到他。

 

“本来还有一些给净汉的,那现在我就不客气地喝掉了。”崔胜澈理直气壮地灌了一口。

 

好吧,好吧,你都喝掉好了。崔胜澈每次一喝酒就要超过他尽兴的标准线为止,虽然尹净汉也会陪他喝,但是尹净汉的酒量差一点。所以要真由着崔胜澈喝了足够尽兴的酒之后,他多半会头疼。

 

如果你再惹尹净汉不高兴的话我肯定不管你。我这么想,没注意猛灌了一口,呛得我这口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我不高兴的话就没关系吗?”喝了酒的家伙多少会有点无理取闹起来。

 

哎哟,真是……“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最近这段时间很累,小崔啊,陪我说说话吧。”崔胜澈又喝了一口酒,面前已经摆了好几罐了。我突然有点担心,他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不可能故意喝这么多酒吧。

 

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我得去睡觉了”这种话,所以我们坐在无声播放着的电视前,听崔胜澈慢吞吞地讲着没头尾的话。

 

也许是酒精作用,或是倦意使然,崔胜澈的叙述有点含糊,我得努力把他突然断开的片段联系起来。

 

我大概知道了,起初决定抚养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希望成立一个家庭,关于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心灵上所认可的家庭。

 

于是像传统认知里一样,他们商量了之后,想要弥补“孩子”这一部分空缺,这才领养了我。

 

“是这样吗,很现实的原因呢。”其实我插不上嘴,只能这么应和他。

 

崔胜澈好像没听出我话里的敷衍,而是自顾自地强调着,所以啊小崔,知道我们很爱你的吧?把你当作是有血缘的孩子一样在疼爱的……

 

“但是我们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崔胜澈垂着眼皮所以看不清他的情绪,撑着脑袋的那只手逐渐偏离了支点,迷迷糊糊趴了下去。

 

……真是不省心的大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但是我听着莫名不太好受。嘴里那口米酒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淡去,早就面目全非,在舌头上轻微地变质成有点苦涩的滋味。

 

我站在他们俩的房门口,想让尹净汉帮忙把人扛进去——总不能这样在外面趴一夜吧?但是他们还在互相生气,尹净汉会不会不管他?

 

抬起的手又放下,这场没有硝烟的家庭战争里我完全是最无辜的一个,甚至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战况是怎么样……

 

在我犹豫的同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我跟尹净汉微妙地对视了一会后,他摸了摸我的头顶,了然地叹口气:“去睡吧。”

 

看尹净汉把崔胜澈半边拉起来扛进房间里,我向着他俩的房门合掌:God bless you.

 

 

 

 

 

2/

 

一开始跟崔胜澈还有尹净汉住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很不自在。比起没记事时就被领养的孩子来说,我多了点劣势。

 

我很早意识到我的家庭与别人不同。

 

上小学时我在日记本上写我的两个爸爸,被老师教育了“正确”的写法。需要家长出席的场合几乎都是尹净汉去的,并且还要跟老师探讨一下我的成绩——就算是亲生父母可能也不会尽责到这份上吧。

 

于是逐渐习惯了,习惯了与别人不同的家庭。

 

下午没什么事,三点就放学,走出校门碰见了在等我的金珉奎。他取下挂在摩托车把手上的头盔丢给我,并向我确认了今天补习的地址。

 

“……又没时间来吗?”我摁紧了调节扣。

 

金珉奎点点头:“先去吃饭?”

 

我说好,他轻快地问最近中学生们中间流行的餐厅有什么,可以带我去吃。

 

比起崔胜澈和尹净汉,金珉奎反而更像是我的同龄人一样。

 

刚上中学时,我很有叛逆期孩子的每个特点:故作冷酷不好接近,衣服永远穿黑白灰,一回到家就关起门谁也不理。对于崔胜澈和尹净汉的管教,时常会冒出厌烦的情绪,但不经常正面违抗他们,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能依赖的人。

 

如崔胜澈所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成为家长,说这话并不是要我多体谅,而是希望我明白,这个家能够前行,是我们共同的努力。

 

然而他们俩在生活方面的天赋简直一塌糊涂。

 

于是我不免怀疑,这个家缓慢前行的背后,是金珉奎在吃力地推动。

 

第一次在我们家见到金珉奎,是他跑步经过这附近,结果被崔胜澈不由分说抓过来的。

 

他问两位大家长都给我准备什么便当,尹净汉愣了一下,转头问我中午都在学校吃了什么。

 

“紫菜包饭,还有便利店的拉面。”我如实回答。

 

“你们怎么能放任长身体的孩子只吃这些呢?”金珉奎急起来就不说敬语。

 

那天金珉奎忙活了很久,面对他的整理天赋,我们三个站成一排致以敬佩的目光。

 

收拾了大半个家,帮忙把一些凌乱的生活用品分门别类收纳好,箱子上贴了手写的标签——金珉奎真是个生活方面的天才啊,我这么想。

 

虽然,生活从来没有完美的公式,幸福也从来没有最优解。

 

但日子越这么过,崔胜澈和尹净汉也越成为优秀的大人了,至少他们进了厨房不再手忙脚乱,好让这个家更像家一点。

 

不过。

 

最近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无法对着他们亲密撒娇的我,面对这样的情况,甚至不知道怎么缓和一点。

 

很无助,感觉自己一点都帮不上忙。

 

他们忙于工作,互相的交流逐渐简化为一成不变的问候语,是疲于和对方再讲述每天的新鲜事,还是已经觉得生活中每天发生的事没有新鲜感了?

 

恋爱久了,好像没有声音的烟花。

 

一声不吭地把热情燃烧殆尽。

 

 

 

崔胜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最近流行的文具便签,写了今天买的菜并贴在冰箱上。我凑近了一看,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的求和手段,流泪的小狗下面印刷了一排小字:请务必对你的小狗给予关爱。

 

真是狡猾的大人。

 

崔胜澈一举一动都在说,我很好,别不要我。

 

在崔胜澈如此努力的攻势下,我自发地为他充当间谍。我趁尹净汉对照菜谱时,假装给他帮忙,并自以为毫无破绽地问,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和好?”

 

尹净汉挑了挑眉头,把水果的边角料塞进嘴里。

 

“他对你这么说的?”

 

为什么,我好像更不明白这两人的状况了。难道崔胜澈和尹净汉没有吵架吗?但我想真相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对他们而言吵架是多么反常的一件事,只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都能清楚感受到。

 

我心想,不再多管幼稚的大人的闲事了。

 

这天放课后,班上还算熟悉的柳同学骑着单车追上我,他问我可不可以借用补习班的资料,等下要赶去上课,但他的那份不小心被家里的狗狗咬坏了。

 

“什么?狗狗吗?”我忍不住笑出来,“这么荒唐的理由,就算再怎么跟老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撒谎吧。”

 

“是啊……”他愁眉苦脸,“所以借我用一下?”

 

我说那到我家楼下等一会吧,找到了拿给你。

 

平时不怎么和男同学单独相处,因此我下意识地用对待崔胜澈或尹净汉的口气和他聊天。结果意外地让气氛轻松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家楼下。

 

让柳同学在楼下等我,我立刻跑上去帮他找我那份资料。尹净汉在家,见我一回来就冲进房间,过来敲了敲门问:“小崔啊,我买了水果哦。”

 

我只顾着快点把资料找出来,敷衍地应了一句,都不知道尹净汉有没有听到。

 

但是越心急就越找不到,我走投无路到趴在地上用手机电筒照着床底下找。

 

“小崔啊,小崔?”

 

于是我大声回应了借资料的事,尹净汉过来靠在门边,抱着手臂,陪我一起苦恼,“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呢,那把他也叫上来坐会吧,平时有说过让你勤整理房间的哦?”

 

我垂头丧气地又赶下去,把人带到家里来,似乎是抱怨般的口气:“……因为收纳空间太少了,所以东西全都要堆在一起,当然找不到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明明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要在尹净汉面前赌气呢?

 

我偷瞄尹净汉的脸色,一点异常都没有。

 

但是我根本没有松下这口气,因为我知道,尹净汉一定,一定,听见了。

 

尹净汉洗了点水果放在柳同学面前,后者明显也很拘谨,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说着“麻烦您了”。

 

当我终于把资料从一叠书里抽出来后,回到客厅清点了一下页数交给柳同学。

 

“这是你爸爸吗?”他睁大眼睛,用夸张的嘴型表现这句话,“太年轻了啊。”

 

“嗯,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草草跟尹净汉报备之后,就准备送客。

 

可是刚到门口,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我跟门外的崔胜澈对了个正着。

 

“小崔已经回来了?我买了芝士鱿鱼面包,是你说过想吃的吧?”他把手里纸袋往我怀里一塞,便大步走向尹净汉,以毫不见怪的姿势把人揽住,“……那个位置真的很不错,我亲眼去看了……”

 

我后知后觉看向柳同学,他露出一副了然又别扭的神情,没有多说什么,我们直到下楼,直到生硬地说完再见之后,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大多数人都不同的家庭——

 

我承认,我不是很愿意让这一切暴露在同学面前。

 

 

 

芝士鱿鱼面包其实早就凉透了。我掰开之后,刮掉已经凝固的芝士,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抗拒和负罪感也逐渐冷却凝固,用力地扑通跌进肚子里,堵住每一分试图外泄的情绪。

 

然而我根本没办法具体地形容出我的情绪,它很无厘头地从生活的缝隙里钻出来,让我非常沮丧。

 

为什么偏偏是崔胜澈和尹净汉呢?

 

——他们多好啊,但可能不太适合扮演我人生中缺失的父母角色。这让我更愧疚,更矛盾,一切都慢慢冷却成尖锐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作祟。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永远无法知道与生俱来的健全家庭到底是个多么幸福的概念,只要想到,就觉得幸福、恐惧。

 

“小崔啊,为什么不吃,怎么又发呆了?”崔胜澈过来拍拍我,看我摇了摇头,他又返回去,“孩子们果然是孩子,我一回来就饿得不行了。”

 

崔胜澈似乎有急事,匆匆吃完饭又拿上钥匙离开。

 

我起身去帮尹净汉收拾碗筷,忽然余光瞄到他什么时候停止了动作,于是下意识抬头也看向他。

 

尹净汉用的不是问句:“小崔,你有心事。”

 

不愧是尹净汉,他永远是最聪明的。不管我还是崔胜澈,都不可能在他面前装成另一副模样。

 

“是因为刚才那孩子吗?”尹净汉紧盯着我,“还是因为别的?”

 

我下意识地将尹净汉的反应理解为发现我“早恋”之后的应激性。那我要怎么对他启齿我真正的想法,一想到那些话都觉得说出来是很没良心的做法。

 

尹净汉以为我默认了,突然叹了口气,问我是真的喜欢对方,还是因为周围的朋友们陷入恋爱,为了不掉队,所以也要匆忙地展开暧昧?

 

“啊真是的,完全没有那回事。”我还是绷不住,把一切抖出来,果然收获了尹净汉一个无奈的笑。

 

尹净汉仍然盯着我的眼睛,我后知后觉的心虚顿时无处可逃。

 

“小崔。”

 

我没有说话,盯着地板上流动的一角日光,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就在领养机构发生的事——在我遇到崔胜澈和尹净汉以前。

 

和我住在一起的孩子们年龄各异,同时也是彼此的玩伴。稍微懂事的年纪很难克制自己想要出风头的心性,为首的孩子王,好像叫尚镇,他热衷于招惹每个不爱搭理他的同龄人。

 

我也不例外。

 

“喂,你在和那小子恋爱吗?”

 

——什么莫名其妙的?

 

尚镇对着我,居高临下的姿态,努努嘴。我朝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看过去,事实上我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仅有的交集是搬运好心人资助的大箱覆盆子汁时,他帮忙抬了一下我失去平衡的箱子一角。

 

真是无聊的想法。我很快否定了尚镇的说法,但他将我的态度认定为对他的轻蔑,复仇似的把其他人召集过来,开起了龌龊的玩笑。

 

“喔——那是做过这个了吗?”尚镇用拳头击打着掌心,这样的行为似乎极大地满足了他对关注度的需求。

 

——你胡说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然而尚镇对我的怒火视而不见,继续用手势描述着性行为,将我作为他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将我彻底激怒并且失态地揪住他之后才肯罢休。

 

尚镇的行为让我最初将恋爱与性行为画上模糊不清的等号。那崔胜澈和尹净汉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恋爱的?

 

“如果真的恋爱了呢,你们会允许吗?”我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尹净汉。

 

尹净汉正色,神情恳切,像是真正生养我的父母一样对我说,恋爱是非常慎重的事,所以小崔,要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幸福。

 

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幸福?

 

——那你们是怎么确保对方就是那个人呢?

 

——你和崔胜澈。

 

我回应着尹净汉的目光,终于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与不安抛了出去,像是拉开易拉罐后会聚集而成的泡沫一样,在边缘试探。

 

像这样区别于大部分人的感情,容错率不就更低了吗?

 

尹净汉仍然看着我,又好像不再注视着我。我感觉他的思绪应该穿过我,穿过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投进了川流不息的时光里。

 

小崔。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反问我,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有点拥挤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委屈你住在书房这件事我们也很过意不去……因为不是像房屋租赁一样的关系,而是需要一直扶持着走下去很多年的家人。”尹净汉这时候说这些让人轻易心软的话,跟作弊一样,我的鼻子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发酸。

 

“所以早就想过换更大一点的房子。胜澈他呢,觉得应该趁现在有合适的公寓,而且目前能够支撑分期的情况,早点定下来。”尹净汉说的时候,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像在帮他思考,“首尔的房价不是潮水,不会有退潮的时候,但我觉得既然是这样的大事,更应该谨慎一点才对。”

 

我茫然地点着头。

 

猛地我意识到,原来崔胜澈和尹净汉当时,是在这件事上闹了别扭。他们根本没有争吵过,而是因为意见上的分歧,施加给自己的压力,让他们彼此都喘不过气了。

 

生自己的气,也因为对方的不支持,所以生对方的气啊。

 

恋爱有时是不是也会被称作机会支出呢?因为要和对方以家庭为单位继续走下去,所以不得不考虑到两个人以外的事。往高了计算是首尔的房价,往低了计算是超市的折扣,比起计较对方今天有没有比昨天多爱自己一点,而更在乎这么做能不能创造更多的生活利益的时候,恋爱就不再是恋爱了。

 

我也好奇过他们彼此不愉快的理由,却没想过它这样简单又避无可避。

 

可我却觉得他们好勇敢,或许他们还会为确保这个家的幸福牺牲很多自我,但我完全信任着他们,信任他们正在争取的幸福。

 

 

那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人们上了生活的当,从平凡人变成英雄。

 

 

 

 

 

 

3/

 

我抱着一大叠传单,在首尔街头厚脸皮地请行人们收下看看。

 

时而是关于家教的广告,时而是写有新开的炸鸡店优惠套餐宣传。过去我在路上碰到发放传单的人们时,总想着一言不发地避开就好了。没想到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时,就忍不住开始唾弃过去的自己。

 

啊……以后面对递传单给我的人们,至少先当面收下,拐过弯再丢掉吧。

 

这是我一天下来仅剩的心得。

 

除去马路边发放,还有一大叠的工作量,要求去公寓或者写字楼里面张贴。

 

当然,我也觉得是不太光彩的事情,但是——

 

和尹净汉那晚聊过之后,我才知道,因为房租涨价和我的年岁增长,他们终于决定换一个比现在大十几坪的房子,并给我一个正式的房间(现在住的是原来的储藏间改造的,所以很狭窄),多少有点使生活走上新的轨道的意思。

 

因为随着我的长大,现在居住的房子,就像报纸游戏里的那张报纸,会折叠到越来越小。

 

“……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打算了。”尹净汉这么告诉我。

 

而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关于他们的很多事。

 

原来,崔胜澈和尹净汉决定在一起这件事,从来没得到过双方家里的支持。只不过两边父母的态度有所不同,崔胜澈和家里痛快地吵了一架,似乎放了不少狠话,而尹净汉则是一声不吭地搬了出来,“是不是觉得当时的我们很有血性?”

 

尹净汉笑眯眯地谈起那段往事。

 

“几乎是切断后路一般的做法,所以理所当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尹净汉轻描淡写地将所谓的苦头一笔带过,“但因为彼此扶持,终于坚持了下来。”

 

“因此才觉得,幸福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不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爱,因为和对方在一起,就能感受到握在手里的幸福。

 

 

——那之前为什么还吵架呢?

 

——不是吵架。

 

——我看出来了。

 

——那是人生必经的阶段。

 

 

“……喜欢上一个人,还有决定经营一个家庭的时候,都是迈向了人生新的阶段。”尹净汉平静地说着,而我却突然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因为他很爱笑,也因为这是岁月的尺寸。

 

新的一年要吃年糕汤,我的生日要喝海带汤,团圆的日子里要吃松糕喝红豆汤……好奇怪,我止不住地思绪游离。每个迈向人生新阶段的瞬间,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站在十字路口警惕地做出选择,而是像喝下一碗汤一样简单,不易察觉。

 

我忽然想到最开始这两人做饭的手艺,才感到时间在流逝,它真切地在我们之间留下了痕迹,也使我们成为了更加紧密的家庭。

 

“……我当然生气他擅自做决定,还把最重的负担挑到自己背上。”尹净汉的语气逐渐不像他表露出来的那么平静,“但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遇到困难还是下意识独自面对呢?”

 

因为尹净汉的坦诚,我终于更加正确地认识到他们在我们家庭里所扮演的角色。

 

原来崔胜澈实际上也是很强硬的人。

 

我以为是他特别依赖尹净汉,因为我们家的话语权好像都在尹净汉手里。就连放学后想跟朋友们去点唱ktv的零花钱——尹净汉不同意,还是崔胜澈偷偷塞给我的。

 

“不要告诉净汉。”

 

实际上这些事,尹净汉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房间顶上的灯因为年久,光线一天比一天灰暗,不够亮的光束在尹净汉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尹净汉眉目柔和,只有睫毛的影子不听话地起伏。

 

——小崔啊。

 

——嗯?

 

——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面对着尹净汉,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金珉奎的形象来。

 

来源于某个突然停电的夏天,我坐在地板上额头冒汗,贴在颊边的易拉罐饮料早就被汲取了全部温度,逐渐被捂得温热。整间屋子里的空气浓稠又窒息,我们三个谁也不想说话。

 

崔胜澈终于拨通了社区服务的电话,那一端不断地保证立刻就派人上门检修。

 

唯一幸免的只有墙上装着电池的时钟,指针坚定地走着,我虚着眼睛盯着时针和分针看了一会,猛地跳起来去找我的包。

 

“该去补习班了!”

 

他们像被我吵醒一样,终于也回过神。但社区等会会派人来检修,所以得留个人在家里等他们。而尹净汉马上又要去上夜班,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及时送我了。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结果尹净汉当机立断:“让珉奎来送吧。”

 

“喔,好主意。”崔胜澈表示赞同。

 

金珉奎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迫害,挂断电话后很快就到我们家楼下。我接过他递来的头盔,对着窗口那两人挥挥手。那两人整齐地列在窗口争先对我挥动手臂,仿佛什么欢送仪式。

 

坐在金珉奎的机车后座,脸上的汗逐渐冷却,我终于在炎热的天气里舒出一口气,饱和到差点爆炸的焦躁情绪被掠过耳边的风一点一点抹平,变得沉浸而轻快。

 

就在那时,我以为这是我所向往的,阳光充足的自由缩影。

 

并且我无知地认为:或许崔胜澈和尹净汉也曾经是这样的,然而现在的自由像梅雨天里的太阳,偶尔才能抓住;像晾晒过一次的被子,过不了多久就恢复潮湿萎靡的原样。

 

 

 

 

长辈们的到访并没使我们的生活阳光灿烂起来。

 

同事邀请崔胜澈搭自己的便车,结果发生了意外。那天收音机里播放的除了雨天预警,还有骤然插入的事故紧急通知。

 

暴热和持续的大雨本就令人情绪颠簸,更雪上加霜的是,明明崔胜澈也是事故的受害者,始作俑者的同事,又或者称为上司,却在慰问时向崔胜澈表达了某种意愿。

 

“……啊那家伙——因为要评职称所以想让我替他承担责任?!”

 

那位可恶的同事走后,崔胜澈差点一拳砸在床头柜上。

 

但对方是前辈,还是直系的上司。尽管崔胜澈为此抗争过,却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竟真的把责任都推卸给了他。

 

“……我没事啦,你们不用过来……哎哟!为什么不听人解释啊!……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过得很好……”崔胜澈对电话那头虚张声势地强调。

 

然而孩子的困难总是瞒不住父母的,所以崔胜澈的父母不顾他的劝阻,郑重地从老家大邱赶来。

 

明明成为一家之主很久的崔胜澈,也在父母面前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得知这次不幸事件的始末,上了年纪的父母二位对着还没痊愈的崔胜澈数落起来:从他大学毕业时给别人做担保,结果被不善经营的朋友坑了一遍,然后进入社会,吃多少难咽的苦头,再到跟尹净汉组成家庭,充满反抗精神地离开——

 

“你知道这些事吗?”我突然抬头问尹净汉。

 

我们坐在客厅里,同样低着头拆开一个个塑料盒装的固体除湿剂包装。

 

昨天电视里说,马上就要迎来梅雨季节了,于是尹净汉很细致地去超市补充了一些除湿剂来。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像以前某年雨季,毫无预兆地迎来持续的暴雨,雨势大到广播里都在告诫居民非必要情况不要出门,而我们三个,一遍一遍地拖掉地板的水渍,在阴凉天气奢侈地打开空调制冷。

 

从那之后,我们家就像建造中的诺亚方舟一样,每经历一次生活挫折,就会记得补上那块漏洞,即便雨季来临,也因为除湿机和充足的干燥剂储备,变得不再手忙脚乱。

 

这项任务久而久之,被默认归给了尹净汉。

 

于是我这时突然从崔胜澈跟尹净汉身上看出他们分别担当的对比来。

 

尹净汉把除湿剂盒子规整码好,才开口,大致向我解释了一些状况。

 

崔胜澈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决定创业,并恳求崔胜澈为自己担保,“所以他啊,很容易心软,对方保证会好好经营,他就答应了。”

 

“……那种游手好闲的朋友,不要也罢。”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尹净汉少见地表现出不满,当然不是对崔胜澈,而是对那些利用了崔胜澈好心的人。

 

明明是比较严肃的氛围,我突然忍不住想笑。这时候的尹净汉充斥着正义而凛然的骑士作风,好像下一秒号角吹响,他就要将那些坑骗过崔胜澈的坏家伙们挨个收拾掉。

 

我尚沉浸在童话般的英勇氛围里,房门打开的动静夺回了我的注意。

 

可能是错觉,崔胜澈父母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身上,又很快回头依依嘱咐他家常话。他们看我那两眼掠过去太快,甚至让我咀嚼不出有什么意味。

 

直到尹净汉起身走过去送他们,我也立刻跟上他身后,像尹净汉一样恭敬地说着“慢走”。这时我才听清他们嘟囔了一句。

 

“……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抚养孩子呢……不省心……”

 

“……他们会有分寸吧……”

 

崔胜澈的母亲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所以远远看着她,我只揣摩到她温柔地叹息:“可也不是亲生的呀……”

 

我罚站似的站在原地,明明是闷热的天气,但四肢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有无数个我以为已经遗忘的瞬间,变成阳光照射下的灰尘,半透明地漂浮着,游荡在我的四周。我没敢抬头看尹净汉,意识不断地下潜,在触碰到内心真实感受的那个瞬间,就像是快窒息一般涨红了脸。

 

 

 

 

 

 

4/

 

从那天后,我才想通原先模棱两可的一个认知。

 

因为没有实际血缘,所以这段后天亲情的存在似乎更像是债务关系。我总想着怎么“还债”给崔胜澈跟尹净汉,从来不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对我的好当作是馈赠,而是不断淹没我的债务。

 

在他们为这个家,和未来还不能触摸的幸福,更加地努力时,我感到更加不安,背负的债务也更重。

 

所以背着崔胜澈和尹净汉,我做了个决定,去兼职吧,如果我也能赚到钱,然后某天突然交到他们面前,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一开始,通过认识的姐姐,我想去咖啡厅或者啤酒馆当服务生,这是不需要门槛就能获得不错收入的途径。可我实在没想到,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老板一定要我出示家属同意的证明才可以。

 

这我怎么拿得出来呢?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做兼职的事。

 

啤酒馆门口发传单的人非常有眼力见,立刻现身拦在我面前。他披着一件腻了厚灰垢的外套,使用了常见的花哨话术,把这么一份甚至称不上正式的工作宣传得天花乱坠,最后跟我强调了薪水。

 

后来步入社会的我,回想起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总是忍不住想笑,这么浅显唬人的话,还是中学生的我,轻易听信了。

 

为了我自己,为了崔胜澈和尹净汉,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将发传单看做十分伟大的事业来进行。

 

然而伟大的事业还没有实现,就被中途废止了。

 

我们隔壁住的那户人家,姑且把女主人叫做鳀鱼大婶(她不分春夏秋冬下雨下雪都要推着摊子出去卖炒鳀鱼和鳀鱼汤),她就这么凑巧地撞见我给行人一张张递传单,并转头告诉了我们家那两位。

 

我坐在桌子边上,不敢抬头面对黑着脸的崔胜澈,还有面无表情的尹净汉。

 

从没想象过这两人对我生气的面貌,像现在这样:一点笑意都没有,推翻了往常的形象,过分严肃。然而我还没有完全害怕,虽然表面上是缩着脖子,道歉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的,但是我低头无目的地转着眼睛,想着刚刚看到的:

 

这两人此刻还穿着相同的衣服呢……

 

 

 

先开口的是崔胜澈,我早就设想过事情万一暴露,因此虽然害怕,但我早已练就了一脸认真的敷衍本事,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诚恳地点头。

 

“小崔。”尹净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我莫名一个激灵,不由得看向尹净汉。平时他待我像妈妈一样温柔,面对我的烦恼也永远平静认真地倾听。就像是支撑幼树成长的矫正支架一样,因为永远有尹净汉的支撑,所以我很感谢自己没有长成令人厌恶的样子。

 

但这样温恤的尹净汉,此刻虽然平静地盯着我,却让我无端紧张起来。

 

尹净汉身体前倾了一些,小崔,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啊……当然。或许我从小就有些性格敏感,初来乍到根本无法同他们很好的亲近。那时我对着陌生的两人鞠了个躬,说,尽量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这种自卑和不安始终伴随着我,无法用言语所表达出来,就像某天从手上剥出的倒刺,像不慎卡在牙缝里的肉沫,细微又牢固,让人很不自在。

 

像是看穿了我的忐忑,尹净汉用绵软的目光包容着我,彼此的情绪像两条河流,逐渐地,尹净汉的河流注入了我的,让我安定不少。他依然注视着我,告诉我:“小崔,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尹净汉的故事?

 

我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又左右摇摇表示否认。当然是好奇的,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么久,我几乎没有见过尹净汉脆弱的一面,他一直都温柔且强大——我怎么会用“强大”这种词来形容尹净汉呢?可我仔细衡量了一番我对尹净汉的印象,这个词是毫不犹豫冒出来的。

 

但尹净汉告诉我,他也有觉得自己无能的时候。

 

——大学毕业后,因为得不到父母的支持,曾经度过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为了维持生活,我不得不四处向人推销,甚至短时间内磨坏了一双新鞋。四处碰壁,也受了很多白眼跟委屈,但是我坚持着不肯告诉最关心我的妈妈。

 

——因为我很怕自己做得不好,会让她失望。

 

——可是小崔。

 

“……坦白一切之后,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说很对不起我。”尹净汉慢慢垂下眼,复杂的情绪掩藏了起来,可我总觉得他现在有些难过,“她说她真的很爱我,所以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够幸福。”

 

对你说过吧,我们准备搬家,其实担保金如果能多付500万,就能挑到视野更好的区域;如果再提高一点,或许就能住到江畔,再加500万、1000万的话……能挑中完全满意的房子吧。可我们就要面临许多…因为做出这个决定而带来的后续压力,要考虑我们的生活能不能平稳地承受,还要考虑你以后升学的事情……

 

然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也应该接受的。小崔,生活在一起的成本,需要偿还的不是金钱,是你的真心和爱。

 

他说这番话时,崔胜澈一直不动地看着他眼睛。

 

我突然手足无措,他们为了这个家努力工作,而我无知地享受着他们的奉献,却什么也不能回报。成长的过程太过乏味,因为要变成自己憧憬的大人,好像总是需要单调而压抑的打磨。

 

尹净汉想说的我全都明白,他是在告诉我他们也很爱我,不需要我做这些事来证明自己。

 

这样的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要求回报吗?我惊叹他们对于“付出”这件事无所谓的态度,我不知道就搬家这件事他们到底发生什么过分歧,但现在说出来就像买炒年糕那么从容。

 

“别哭了啊。”崔胜澈突然出声,我想说谁哭了,但是眼前的确蒙了一层起伏的雾气,只好把这话咽回去,于是他又说,“反正我们是要住更大的房子——能俯瞰整个首尔的高级住宅也说不定,所以别总想着偿还我们什么了……”

 

崔胜澈无所谓地说:“反正也还不起的。”

 

我差点被难过的情绪淹没,却被崔胜澈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扑簌扑簌涌出来,但是我嘴巴哆嗦着想笑,像那种突然松开了结的气球,堵不住地往外喷笑出来。

 

怎么会以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说这种话的?可我又觉得,崔胜澈的确不在意,他对于自己的付出从来不在乎标价。

 

许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很多事,也包括这一件,直到那时我才终于领会了一点:崔胜澈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如果有后悔的事,一定是没有尽力去爱。

 

 

 

 

正式搬进新家的那天,崔胜澈买来一种以前没见过的气泡酒:“附近便利店买的,说是学生们也会喜欢的口味呢。”

 

因为搬家是蛮吃力的事,首先尹净汉去找房屋中介退租,然后他们俩一起去确认登记簿誊本和建筑分类账,还得选一家性价比高一些的搬家公司,最后再等待一个有点缓慢的搬行李进程。

 

虽然暂时没能住进能俯瞰首尔的高级住宅,但是我们新家的外墙长了一大片据说有点年纪的爬山虎,它们有点无情地把经过的窗口遮挡了大半。以后我从这里去上学的话,就要经过这面爬山虎墙,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像电影里一样,我就觉得很高兴。

 

对于这间更大但是空荡荡的屋子,为了节省,很多简单的手工装潢都是崔胜澈和尹净汉亲自上阵。他们最近都要在那边忙到很晚,灰扑扑地回来,甚至都没什么力气跟我多说两句话。

 

“我们小崔,晚安…”尹净汉打着哈欠路过我的房间门口。

 

他上扬的尾音还没落地,就被崔胜澈从后面推着肩膀走。崔胜澈还不忘记催促我早点睡,如果被他发现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话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了——”故意把每个字都拖长回答他,果然被他皱着鼻子指了两下。

 

不用去学院的时候我去给他们帮忙,但实际上新壁纸都贴好了,安装壁橱之后看起来不那么空了。但还是很杂乱,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松节油味道,木屑、刨花、灰尘,遍地都是,但是因为采光很好,所以白天看过去,反而混合成暖洋洋的一幕。

 

崔胜澈以前和父亲学过木工,他说准备给我打一张书桌,但现在的高中生似乎开始用那种多功能书桌,改天让尹净汉带我去选。

 

崔胜澈蹲下来看着我,脸上还挂着几行汗,亮晶晶的…眼睛也是,“同学们都是用那种的吧?”

 

看出来他是真的很想让我用更好的书桌,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回答有些期盼,藏也藏不住,是如果我说想用他打的书桌,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微表情。

 

我摇摇头,那个又不是必备的。

 

“亲手做的家具,不是更有意义吗?”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用好的书桌的人不是一定能上首尔大吧?如果不是的话,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

 

崔胜澈抿着嘴巴,笑意还是漏了出来,眼睛弯得只剩两条缝。没错吧,我说他一定会很高兴。

 

除了书桌,崔胜澈还打了一把躺椅,很适合在炙热的下午坐上面摇摇晃晃的那种。我直觉这把椅子以后会成为尹净汉的专属,因为他刚帮崔胜澈锯完木头就又坐下了,和老式手机一样,充满电之后发现只有一两个小时的续航。

 

但崔胜澈也无所谓他,因为只被尹净汉注视着,他的脸上都洋溢着那种乐在其中的笑容,跟窗外长出云朵的蓝色天空一样晴朗安静。

 

木材是有记忆的,比起那些流水线加工出来的精致家具,崔胜澈做的,也没有逊色什么。而且根据家里人的身材和习惯做了微小的调整,这样一比,就更有人情味。

 

因为连日的木作,崔胜澈的手上都长了新的薄茧,尹净汉散步的时候突然提起。

 

“是这样吗?”崔胜澈一听,把手拿起来左右翻了一下,“还真是,不过我都没有注意过。”

 

尹净汉把他的手掰开,给他指出哪里摸上去变粗糙了,但因为近乎透明地覆在关节和掌心处,所以他自己反倒没那么快察觉。

 

“看吧,还在慢慢生长着呢。”

 

 

 

 

 

 

5/

 

我从读书室回来,就看见崔胜澈自己包着一脑袋毛巾,在帮尹净汉洗头。

 

“有点酸了……我感觉手上有好多蚂蚁在爬。”尹净汉说的。

 

我本以为是他们打什么赌,崔胜澈输给尹净汉了。但尹净汉竖着的手臂又很显眼,以一种看着就很别扭的姿势支撑着,像是不得不这样。于是我问怎么了,崔胜澈先回答我说:“他摔了,还不小心扎到地上的钉子。”语气十分不好,他说得很低,马上被水流声淹没了。

 

据崔胜澈描述,意外发生在一瞬间,因为踩到梯子上未干的油漆,尹净汉手里还抱着要安装到高处的壁柜,腾不出手去抓住哪里缓冲一下,先落地的那边手腕就骨裂了。

 

“喂!尹净汉!”听到动静的崔胜澈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他,只来得及拉住一边小臂。

 

刚摔下来那一瞬间,他的手掌扎到地面上被忽视的钉子,去了医院才取出来,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创口,所以大半只手掌都被包扎起来,还要定期换药促进愈合以及避免感染。

 

幸好扎得不算深,医生嘱咐不可以碰水,同时只要这段时间注意忌口,伤口就会好得快些。

 

所以直到医生允许的日期前,都得崔胜澈帮他洗头洗澡。连尹净汉自己都挣扎说,这么点伤口,小心一点就不会沾到水了,“真是的,有些危险反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规避的,人又不是玻璃做的……”被崔胜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他把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说过高处的安装我来负责吧?”崔胜澈的态度一点都不让步,让人根本没办法直视他说出反驳的话,“没有摔下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会受伤。这种事本来就该交给经验丰富的人来做,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尹净汉面对他认真生气的样子,居然立刻垂着眼睛道歉了。

 

哇…我原以为这是绝不会发生在尹净汉身上的事。

 

他好像是真的因为让崔胜澈担心了才抱歉的,我几乎不曾见过尹净汉这样,甚至有点吃瘪的形态。就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这段关系的主导权被崔胜澈紧紧掌握着。

 

……的确是比微积分要更复杂的大人。

 

在腾房日逐渐临近的过程中,我们的新家已经基本上可以入住了。我也就快要升入高三,晚自习结束后花在读书室的时间越来越多,以至于每天都跟他们俩说不了几句话。

 

但我还是发现,尹净汉也回来得和我一样晚,有的时候干脆就不回来。

 

尹净汉也有要参加的修学考试吗?

 

我当然知道不是,但是尹净汉和我这个高中生一样辛苦着,甚至到了凌晨两点我都准备睡觉了,还能发现尹净汉坐在客厅里看书。我实在是好奇,所以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瞄了一眼书上的内容,开了最低亮度的台灯径直照在书页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上。原本我还想辨认一下到底是什么字,就听见尹净汉问:“怎么还没有睡?”

 

“……你不也没有睡吗?”

 

尹净汉一听笑了:“我和你怎么能一样,现在正是孩子们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啊。我们小崔是刚看完书吗,真的是辛苦了。”

 

我心想着再辛苦又能怎么办呢,如果牺牲更多的睡觉时间能拿到一等的话,我想任何一个高三生都会愿意的。他们替我支出了课外辅导班昂贵的费用,我必须去一个不算辜负他们的大学才行,一直这么想着。

 

庞大的升学压力就算平摊到每个人身上,都还是一块十几公斤的石头一般,背着这块石头六点起床,背着石头搭公交,背着石头听课写作业,背着石头熬到深夜……所以每年修学考试结束后总会听到有人跳汉江的消息,听到后来无动于衷的程度,不是冷漠,而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何况想要上SKY的话并不是考好就行,这不过是一张入场券而已。但我回想自己迄今为止这么短暂的人生,好像从没做过什么值得用来回报他们的事,所以更加觉得,只是入场券也好,也要去尽力争取。何况,如果到时让抛弃我的亲生父母知道的话,一定是很痛快的事。

 

“打算考哪个大学呢?”我坐下来调侃说。

 

尹净汉托着脸,将手里的书反扣在桌上,标题后面一行注释写着“九级公务员用书”。

 

“公务员吗?可那个真的很难考吧……”听过公招考试的竞争不亚于修学考试,就算是尹净汉,都会让人担忧的吧。

 

但是尹净汉看起来很有信心,也有可能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他握着我的手拍了拍,面对我的疑虑和下意识紧皱的眉头,脸上又露出那种温和宽慰的笑。他怪狡猾的,不论是对我,还是崔胜澈。尹净汉一定知道,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别人看着他的脸,也会平和且愉快起来。

 

“没关系,小崔,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努力着吗?”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尹净汉会突然决定考公务员,但我在打消那些担忧之后,选择盲目地相信他。

 

整个春天,窗台上买的盆栽长大了很多,开始陆续点缀我们的家。但最开始将它们买回来的尹净汉,除了睡觉,几乎没怎么回来过。他整日待在鹭粱津那边的考试院,和很多同样在今年参加考试的人一起,当然也有人承受不住备考的压力,扔下了自己的付出,中途放弃了。

 

崔胜澈说是因为企业裁员,所以尹净汉想了一晚上,很快就做出了准备九级公务员考试的决定。

 

“因为是首尔地区所以更不容易,但尹净汉这家伙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他真的决定好了,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崔胜澈说这话时,是皱着眉头,但又将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向上的弧度,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泾渭分明,“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一定已经预先设想过风险了。比起把残酷的现实一遍遍强调给他看,不如支持他好了……”

 

崔胜澈顿了顿,很难过地说出后面一句:“除了支持他,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考前这几个月,崔胜澈都会配合他上下课的时间接送他去读书室,他们到家之后也一句话都不说,两个人都像憋着一口气一样。我无法理解这一切,明明每天就这么点时间见面,为什么不多说点话呢?崔胜澈反问我该说什么,“鼓励的话吗?”

 

我哑口无言,不是说要做支持他的人吗?鼓励的话不应该说吗,总应该鼓励的吧,就好像我也很需要他们,还有老师、朋友们的肯定一样啊。

 

“现在他不需要这些。”崔胜澈冷不丁地说。

 

我更加不解,但崔胜澈立刻解释给我听:

 

小崔,因为没长大的时候总是害怕没有结果的事,所以需要别人帮自己巩固随时可能流失的勇气和决心。

 

但话又说回来,谁不喜欢能看见结果的事呢?

 

“但我和净汉不一样。”

 

“我们从未设想过我们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努力了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去做的话,永远是“进度0%”,它不像时间一样会慢慢前进,所以净汉去做了。

 

“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崔胜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当我正诧异时,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从他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里,找到了脉络分明的温柔笑意,“很久,久到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与其说一些口头鼓励的话,还要让他备考期间抽空消耗情绪来回应我,这是不是太自私了?大人的压力都喜欢放在心里,压力越大,越要用力压缩,拼命挤压着心脏的空间,结果把好的情绪都排挤出去,留下坏的。所以人们越容易在压力很大的时候爆发、歇斯底里,以至于崩溃。

 

看不见的高压线拦在他们中央,就像商量换房子那时一样,但这回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触碰,留给彼此喘气的余地。

 

“不用多说什么……”

 

想方设法用行动告诉他,我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别担心了,如果他需要我安慰和鼓励的话,会主动向我索要的。”

 

好吧,我又看了崔胜澈一眼,我应该学着像崔胜澈一样,任何时候都努力地相信他们。

 

 

春天过去,夏天来了。炎热逐渐爬上外墙,它顺着阳光钻进了我们家里,光束照得屋内的灰尘无处遁形,无头苍蝇一般漂浮不定。

 

山坡下自然形成的垃圾站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因为这边的垃圾处理不是特别严谨,所以有的时候人们将垃圾混在一起往废弃的建筑材料堆一扔,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经过就要捏着鼻子的天然垃圾站。

 

明明我们家是不太能闻到那股味道的,但我会莫名烦躁起来。天气逐渐热起来之后,连书上的字进入眼里都会自动融化,根本来不及过一遍脑子。

 

令人烦躁的天气中,公招考试也来临了。考场外的电视播放着关于“公务员热”的新闻,墙上贴着为公务员录用者破例提供的福利等等。

 

这一切就像是没有具象化的围墙,把考试的人,等待的人,都无形之中包围在一起。我忽然感到没来由的痛苦,天气闷热到令人窒息,太阳穴在这时蛮横地胀痛,意识像皮球一样跳动,要挣脱。

 

我不得已蹲下来,甚至抓紧这会时间看几页书。

 

当然,我没法大言不惭说这种情形我还能学习,过目的几行字已经死无对证,紧绷的神经在发觉终场考试结束的那一刹那,才小心翼翼地松懈下来。

 

尹净汉快步从人群中蜕了出来,他几乎是从远处的门口看见这边的一瞬,就加快了步伐。直到他走到离崔胜澈几米远的地方又放慢了,边走,边笑着张开双臂,如崔胜澈所说,他是“会主动索要的”。

 

崔胜澈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怀里,他们互相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耳朵贴着耳朵,胸膛贴着胸膛,肩膀贴着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就静静抱着。

 

“辛苦了。”

 

尹净汉先开口的。

 

“去喝一杯生啤吧,久违的。”

 

崔胜澈“嗯”了一声,松开他,又将他的手完全放进自己掌心里。终于这两人想起了晾在一旁的我,崔胜澈回头叫我,小崔。

 

“慢点跟上啊。”

 

 

 

 

笔试出成绩之前,尹净汉说过,如果没有通过,也就不考了。因为坚持考公务员而不得不付出的成本实在太高,为了所谓的福利而白白投入三年、五年、八年之类的时间,自以为是地给人生按下暂停键,实际上人们都不会在原地。

 

但可以说幸运的是,尹净汉通过了笔试,接下来他还需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去面试。

 

“大学毕业的时候有去考过,那时候明明还没把知识都忘掉,但就是没考上。”尹净汉给自己打上领带,他准备对着镜子多练习,毕竟面试还是很重要的,“好奇怪,以为自己现在再去恐怕不行,没想到反而通过了。”

 

崔胜澈闻言,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很有个性,谁会拼命去考公务员啊?”

 

“也是啊…”尹净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又扭头问我,“小崔呢,我们小崔,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事吗?”

 

我吗?对我来说,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事当然是修学考试。但平时的成绩也很重要,我的同学们大多都准备在修学考试前递交申请,有的朋友说只要被一所录取了就不管修学考试如何了。

 

“好,我们都要给对方好消息。”尹净汉笑着和我约定。

 

随着尹净汉通过面试,去了他报考的岗位入职,我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夏天也结束了。

 

我在九月初向几所大学递交了我的材料申请,当然也包括SKY,所以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句拜托,无论是哪所都很好,但如果收到SKY之一的录取,好像我这一阶段的人生,才能够圆满。

 

在秋天我收到了几封录取通知,其中最好的是汉阳大。我心里失望地松了口气,果然,照我高中以来的成绩,想要提前申请到SKY还是勉强了一点。但崔胜澈和尹净汉很为我高兴,连他们也说,不再去参加修学考试也没关系。

 

“或者随便考一考吧。”尹净汉说,“这毕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修学考试啊。”

 

崔胜澈也顺着说:“说不定就这样考进首尔大了。”

 

他们对我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我自己的信心就像打湿过的纸一样,皱巴巴的。其实汉阳大真的已经很好,甚至我一开始都没有寄希望于汉阳大给我回音。但我仍忧心忡忡地把自己付诸于课堂、习题和读书室,抱着一丝考进SKY的侥幸,但回家之后我会像卸下防备一般疲倦,感到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年轻过一般。

 

11月在嘶哑的风里悄悄来到了,考试当日,我的早饭是一份糯米糕。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的习俗,人们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黏质的糕点上,希望吃下它们的孩子可以把好成绩也牢牢地攥在手里。

 

可我最终还是考了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离SKY好像有一点遥远,但或许,这些从我被汉阳大录取的时候就注定了。

 

曾经学习之余,我总喜欢看着别人奋斗的视频发呆,一遍遍经过那些激励作用的进度条。然后我把自己代入热血题材的主角,总以为成功只在这一念间,像是只要产生了“我想要成功”的念头,就可以克服一切。然而我心里一直都明白,其实我都明白,现实中从来没有只要努力就能百分百达成的事。

 

回到家里,我看着那张陪伴我至今的木桌,还有没收拾的试卷、习题书,和窗台上不动声色茁壮了的绿植,终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高中时代,伴随着一点点的遗憾结束了。

 

 

 

 

 

 

6/

 

深红色的幕布缓缓合上,遮住了舞台,宣告着我的高中生活正式拉上帷幕。我这才长舒一口气,后背的衣料贴在皮肤上是冰凉的触感,不用伸手,我都知道衬衫被浸湿了。

 

毕业典礼这天,因为正处于冬天的尾巴,再加上女孩子们为了在毕业典礼上留下美好的一面,几乎都穿了短裙,并且用卷发棒做了头发的造型,画好了让自己更上镜的妆容。

 

我也不例外。

 

前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换个躺着的姿势就会有新的主题占据大脑。我忍不住去naver搜索栏里输入了“快速睡着的方法”,回帖里能尝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然后我意识到根源在我兴奋的大脑。

 

不过我想,没有一个高中生在毕业前夕能够把这当做平凡一天的吧。我定了比平时早一个小时的闹钟起来化妆,只会画不怎么奢侈而且合规的妆容,但依然很郑重,很期待。

 

但我没想到崔胜澈和尹净汉也很郑重。

 

因为他们是在家随性惯了的人,天气不太热的时候,会一起穿着尹净汉买的生活韩服到附近散步,光看背影会以为是经常一起钓鱼的大爷们。但是他们今天都穿了我没见过的西服,看剪裁就猜到价格不菲,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用上了发胶,将不听话的碎发一根根安排好。

 

“很帅气。”我毫不违心地对他俩比了个大拇指。

 

只有崔胜澈光荣地翘着下巴:“那当然了。”

 

噗……我没忍住,背过身揉了揉嘴角。我早就发现崔胜澈是听到真心夸赞就会满足的笨蛋,所以好听的真心话务必要对他说出口。

 

“早上起来专程去找有没有提早开门的理发店呢。”尹净汉低头笑笑,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了指他,“这套衣服早就拿去干洗店了,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挂着,发现一点褶皱都要小心捋平,到今天总算结束对衣服的折磨了。”

 

尹净汉还说他们刚恋爱时,跟崔胜澈每次见面,都会发现崔胜澈的一些tips,但从不当场揭穿。比如崔胜澈特地把刘海分出一点撩到旁边定型,露出额头和眉峰,会觉得他自己这样比较帅气。

 

每次被尹净汉发现这些小设计后,尹净汉都会一直盯着他看,把他盯到不好意思红了脸为止。

 

“哎——孩子面前说这些好吗?”

 

崔胜澈这种慌张的眼神正中尹净汉下怀。

 

越是这样,尹净汉越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让说啊,我说错了吗?”随即把以前跟金珉奎有关的插曲也抖了出来。

 

他们认识太早,所以很多事放到现在提起来会觉得幼稚到羞耻。崔胜澈仗着自己比金珉奎大一点,偶尔会使用哥哥的身份特权,让金珉奎有苦说不出。

 

“哥是要耍赖吗?”金珉奎无奈地撇下嘴角,小声反抗了一句,“像不讲理的小狗一样……”

 

但这句话还是被崔胜澈听到了。

 

狗?你说我是狗吗?

是净汉哥说的。

喔……净汉说我是小狗吗,那一定是可爱的意思了。

 

金珉奎看他一脸满足,忍不住把尹净汉的原话“小狗一样的笨蛋”咽了回去。

 

原来尹净汉跟我一样,都觉得崔胜澈是个笨蛋啊。我若有所思地看向崔胜澈,没憋住笑出了声。崔胜澈当然看出我在笑什么,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被抓包的感觉并不好,于是我立刻看向别的地方。不知道对我凶什么,他不过是不敢对尹净汉这么凶而已吧,就跟被人握住项圈的未成年狮子一样,也没有那么可怕。想到这一点,趁崔胜澈转过身在跟尹净汉说话,我迅速扯着下眼睑对他做了个鬼脸。

 

小狗一样的笨蛋是指:偶尔也会露出本来幼稚的真相。

 

 

集体合唱完之后,我那不怎么奢侈的妆容,混合着汗水已经显露出点窘迫。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台下在等我的那两人,然后去抢占有利的拍照位置。

 

我远远地看见他们维持举着手机的动作,开朗地向我挥手,所以我想有可能刚刚是在拍我吧?他们挨得紧紧的,神采奕奕地笑着,明明他们要比其他同学们的父母年轻一些,但是这一刻,却觉得他们就像真正生养我的父母一样,笑容里存放着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早上出发时,崔胜澈和尹净汉一起恭喜我毕业,说是典礼结束后要去吃一顿好的,但是两个人都有想吃的,所以故意以我为中心争论起来。

 

我杵在他们中间,就像固定时段播放节目《夫妻情感诊所——爱情和战争》的电视机。这也是我常常感受不到他们像我家长的原因,身为大人但经常比我要幼稚,不管是生活在一起的第几年都是这样。

 

崔胜澈还是坚定的烤肉派,甚至搬出了他的高中同学们来当救兵,声称那个时候毕业了都是像军队一样前往烤肉店的。但尹净汉今天是铁打的生拌牛肉派,他一直在崔胜澈左右两边来回重复着“生拌牛肉”,企图用立体环绕声一样的反击获得胜利。

 

我怕我再不过去,他们会再次就烤肉还是生拌牛肉的问题吵起来。

 

快步走向他们的我,完全忽视了身后的声音,喊着“恩书”“恩书啊”的声音。

 

那个人的出现,像一根锃亮的接近气球的针,威胁了我自认美好的生活,像飘在游乐园半空的彩色气球一样的生活,轻盈,下一刻又岌岌可危。

 

“哎哟…恩书,是我们恩书吧?”

 

梳着苏子叶头的陌生女人,喘气像疲惫的眉间那样局促,为了从远处拦住我应该花了不少力气。

 

“抱歉…您是哪位?”

 

我完全不认识她,但下意识紧张地握拳。

 

“恩书啊……我是你妈妈。”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因为“妈妈”这个词离我实在太遥远,像窗帘拉开后涌进来的刺眼阳光,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处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有半截小拇指那么长的东西——似乎是黑色的爬虫,被我这一步踩得死状惨烈。

 

……实在是太突然了。

 

因为目睹了这件残忍的事,我三两步挪开,还不忘把鞋底在砂石地面上用力地来回蹭。

 

做完这事,我才迟疑地看向她,努力地将眼前女人和早已模糊的母亲的容貌联系起来。

 

“很抱歉,夫人,您找错人了,我不叫恩书。”

 

直觉告诉我,我就是她口中的“恩书”,但是小的时候我到底是叫“恩书”还是“恩熙”还是什么,没有人给过我答案,但那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遇见崔胜澈和尹净汉之后才有了家的人。

 

她神情一下变得哀伤,想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但被我不动声色躲开了一步,“恩书、恩书……是妈妈对不起你,不要不认妈妈……”

 

那两人一直担忧地看着这边,可能以为我遇上推销员了。见我投去目光,像两个笨蛋一样用力地挥舞着手臂,生怕我看不见一样,尹净汉还踮起脚,差点要蹦起来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把谎话圆到底,始终否认我就是她要找的人。

 

“夫人,请您去找正确的恩书吧,我的家长们还在等我,不能奉陪了。”

 

撂下这句话,我小跑着奔向崔胜澈和尹净汉。

 

他们问我发生什么了,我说没什么,是学生家长问路。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多怀疑,只有我努力压下忐忑的脉搏,心有余悸。

 

事实证明,我对她的出现感到害怕并非多想。我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过去时,却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赫然写着:恩书啊,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恩书,求求你了,再见妈妈一面吧。

 

果然我最害怕的事发生了,一切就像制定好的一样,在暗处按部就班地发生着。面对突然找上门的生身母亲,我明知这是一种打扰,但出于没来由的不可抗力心情,我答应了她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这家咖啡馆我原本经常来,和我的女同学们一起。不止高中生,还有大学生,或者毕业了的年轻女孩们,都喜欢成群结队在咖啡馆里聊天。我第一次以如此沉重的心情坐在这间咖啡馆里,而对面,坐着想要和“恩书”相认的一位母亲。

 

“恩书……”她见到我,露出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牵我,但被我躲开了,她收回手,好像完全不尴尬似的,又把点好的拿铁推到我面前,“一直以来……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此时我已经不想再去纠正她口中的“恩书”了,尽管我认为那不是我,但是伦理上又存在让我不能有底气地否认这个身份的理由,和血缘。

 

她双手叠放在桌上,不住地互相摩挲着,目光闪烁:“听说你考上了汉阳大学…妈妈很替你高兴。现在妈妈也有能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了,虽然这样说真是难为情,但你愿意和妈妈回去吗?”

 

“……”

 

“恩书……妈妈是有苦衷的……”天哪,我已经听厌烦“恩书”这两个字了,几乎从未参与过我的人生的母亲,带着这个名字远走高飞之后,又企图用它来束缚我。她一直喊我这个名字,不就是想强调她是我不能忘记的母亲吗?

 

那为什么当我还在福利机构时不出现,为什么在我初潮懵懂时不出现,为什么在我第一次对男孩悸动时不出现,在我失眠的夜晚,没带伞的下雨天,面对染血衣裤惊慌失措的少女时代,适应不了新环境成绩几乎垫底、被老师当着其他人的面骂得一无是处时……每个我觉得妈妈应该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刻,为什么都不曾出现——但是当我成年了,考上汉阳大学了,才终于以母亲的形象到来。

 

我盯着她,突然觉得很无趣。人是本能会趋向爱的动物,你把我生下来之后没有付出过一点点的爱,现在有什么资格认领这份功劳呢?

 

以爱为名给我套上这些桎梏和义务,还要害我变成白眼狼和小心眼的人。

 

托他们的福,我从那时就已经知道,生活从来不会轻易善待一个人,我对将要发生的事充满警惕,无论是现在的10代还是未到来的20代,我都不会去相信“明天会更好”这种论调。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我是没有良心的人,对原生家庭没有一点多余的憧憬。我始终记恨着他们抛弃我这事,假如没有崔胜澈和尹净汉出现的话,我的人生或许就从更早的时候毁掉了。

 

所以这次之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一整个下午,我听她抱怨我未谋面的父亲,还有不顺利的人生。我如坐针毡,心里仍旧郁积着那个问题:为什么抛弃我?这些就是不得已的理由吗?

 

“……你父亲他,会突然摆臭脸,或者拔高嗓门对我说话。当我试图和他讲理,又或者是要生活费的时候,他就‘哐’地拍一下桌子,说他本来不生气,都是因为我,所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后来失业了也是这样,骗我去找工作了,实际上躲到外面喝酒…恩书,妈妈也过得很辛苦,所以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把你找回来,我们女儿……真的对不起,因为害怕你重蹈这样失败的人生,竟然就胆怯地放弃了……”

 

我以为我心里至少会有一点触动,但我只觉得十分沮丧。曾经无比向往的母亲形象,是一个将自己的人生和幸福都寄托在无能的丈夫身上的人。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也要过自己新的人生。”

 

我像是无法忍受一般站起身,最后向她鞠了个躬,拉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日光暴烈地砸在我身上,透明又灼热,我像被烫伤一样痛哭失声。

 

但我的确又已经释然,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原生家庭的羁绊彻底消弭,从此往后我再也不会是恩书,我只是小崔,我只是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孩子了。

 

 

 

 

 

7/

 

我在汉阳大念了四年的社会科学,一开始我有想过是不是去学软件专业,虽然不太喜欢,只是听说念出来更好就业。

 

但那时候觉得工作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因此乐观地认为,“到那个时候再办吧”。但人们总是在当下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把事情推给明天,结果某天意识到自己已经虚度了数不清的光阴。

 

就像前几天崔胜澈和尹净汉打来视频电话,问我毕业后的打算。我恍惚间想起刚入学的第一天,尹净汉也很及时地给我打了视频。

 

他缓慢地问我过得怎么样,问及生活的细节,他总要问一句顿一句,生怕落下了什么。

 

于是我也放慢语速回答他,像写日记一样回忆着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突然镜头晃动了一下,画面外的崔胜澈从背后搂住尹净汉,固执地挤入我们的通话。

 

“小崔啊——”崔胜澈在屏幕里对我招手,“住不习惯的话就搬回家里来住,今天有没有交到新朋友,钱够不够用啊——”

 

崔胜澈永远在担心我没钱花,每次都要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在该花的地方节省,他们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等等。尹净汉听到他这么说,会立刻被“大孩子”给附身,追着问自己的那份在哪里。

 

“哇尹净汉这个人……”崔胜澈把手并成喇叭状凑近屏幕,做了个“笨蛋”的嘴型。

 

他们真是太幼稚了,大概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也不会改变的。

 

意外地发现,他们上次给我打视频电话穿的衣服,和第一通是一样的。崔胜澈和尹净汉都是念旧的人,哪怕松松垮垮的家居服穿了几年,水洗的痕迹格外明显,工作累了一到家还是要换上才舒服。似乎穿着这一身,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前一起喝汤,因为食物的美味而感到惬意,就是最幸福的事。

 

但我还是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具象化的岁月流逝,恍然发觉我们已经作为一家人生活了很多年。

 

比起小时候,长大了的我反而更依赖他们。和别人的家庭不同,他们似乎是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连上最紧密的纽带,随着孩子长大会离家越来越远,但我们从陌生的第一面开始,时至今日,才觉得磨合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

 

因此在找工作的事上我也征求了崔胜澈跟尹净汉的意见。和我同期的大学同学有的竟然已经结婚了,得知这件事时我发自内心地惊讶,工作、成家这样被打上成人标签的事,一出校门就如同飓风一般袭来。我很懊恼,因为对个人未来的构想近乎空白,别人的经历督促着我,告诉我茫然也有倒计时。

 

“茫然的话是很正常的。”尹净汉告诉我,与此同时他在纸上画了一条分割线,“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分秒必争的话不是很累吗?”

 

他让我在每张纸的左栏写下选择这份工作的好处,右栏写上坏处,然后再把它们放在一起看,或许就没那么纠结了。

 

我不知道到底什么算好处,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本来都是枯燥乏味的事吧。所以我咬着圆珠笔迟迟没有写下我认为的优点,但是坏的地方我却能想到一大堆。

 

1、小型企业

2、专业不对口

3、福利条件差

4、距离太远

5、不稳定

……

 

我又开始罗列考研究生的优缺点,但是越写越发现我的焦虑无处遁形,终于我向后仰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笔丢在一边。

 

听到我叹气的崔胜澈,走过来递给我一罐冰镇的米酒。我拿起来看了看,是他以前爱喝的牌子,但我们搬来这边之后,周围却没有售卖的店铺,“这个有得卖了吗?”

 

“不是噢。”崔胜澈眉毛顶了顶,“这可是我的生日礼物。”

 

尹净汉随即认领:“总觉得米酒跟调料一样,经常换个牌子就变了味道。所以在超市看到有卖,就买了成箱的带回来。”

 

晚饭前崔胜澈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用剪刀剪西葫芦和土豆,因为尹净汉说要喝大酱汤。

 

因为是夏天,天气一热就容易胃口不好,所以得买点甜米露和辣鱿鱼丝回来。我直奔家附近卖手工甜米露的小店,却发现门上贴着转让的告示,问了边上的店主才知道,这家做甜米露的婆婆上月去世了。

 

心情莫名跌到谷底,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崔胜澈和尹净汉。崔胜澈夹了一筷子清炖章鱼给我,听我说完,他跟尹净汉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露出难过的神情。

 

因为卖甜米露的婆婆,我们的饭桌上笼罩着乌云。其实我们和她没有非常亲密的交集,但一瞬间涌出来的难过,汇聚了很多原因。以前经常说“如果以后没有这家甜米露的话,只能买超市瓶装的了”,很可惜这样,也因为没有预兆的死亡。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崔胜澈问我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是说要考研究生?”

 

我说还是不知道。

 

“那就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尹净汉看着我这样说。

 

我忽然想起来,那时尹净汉是怎么果断地做出考公务员的决定的?我可能真的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面临选择时,总害怕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的结局会更好,所以迟迟不能下决心。

 

“哦?怎么做决定?”尹净汉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才回答我,“因为胜澈说顺从自己的心去做,其他的后果……如果是不好的,他会和我一起分担的。”

 

尹净汉是责任心很重的人,恰恰是因为崔胜澈考虑到了这点,才鼓励他不要顾虑别的。明明那个时候两人还要为了生活而忙碌,但崔胜澈仍然让尹净汉不要在乎结果,“去做吧,就这么去做吧。”他这样对尹净汉说。

 

因为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所以很多事情很多话,不够放在心上。但我分明地记起那一幕,像夏日的阳光在水面上安静地摇曳:

 

“小崔,人长大了以后总是喜欢能看见结果的人和事。”

 

“但是我跟净汉不一样。”

 

“我们从来没有设想过结局。”

 

崔胜澈说过的那些话,就像是用刀刻下的一样字迹分明,不是写在雪里会融化的字,而是像童话里士兵的锡心一样,不会被火炉吞没的分明。

 

我们搬到新家之后,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来拜访过。乔迁宴就像单纯的朋友聚会一样,请了几位各自十分亲密的朋友,但没有亲人到场。

 

桌上已经摆了炒鱿鱼、橡子凉粉、五谷饭、生酱三文鱼、炖牛排骨、海鲜葱饼、烤五花肉,加入猪肉的泡菜汤,还有脊骨土豆汤。饮料是家里储备从不会告急的罐装酒,还有刚买的柿饼汁与红豆刨冰。有些是买的半成品,有些是他们俩把金珉奎喊过来一起烧的。

 

金珉奎这次由衷地夸了他们的手艺呢,“哇…哥是真的有在好好生活呢吧?”

 

崔胜澈听到夸奖之后表情就很灿烂,在饭桌上卖力地宣传着自己做的菜,还要加上一个前缀:是珉奎认可了的。

 

饭后崔胜澈和尹净汉收拾碗筷和剩下的饭菜,我和金珉奎本来要去帮忙,但被他们赶回了客厅。

 

洪知秀也是他们同年的老同学,他探着头确认了一下是那两人在洗碗,故作惊讶地反问:“我没有看错吧?”

 

“喂!说什么呢!”耳尖的崔胜澈果然一点就着,“不要把我们想成那种懒惰的人啊——”

 

洪知秀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收拾好之后他们坐在大窗户边上喝酒,聊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七八个人坐在一起越聊越起劲,聊出了七八十个人的音量。午后的阳光清澈又深邃,柔软而绵烂,蹑手蹑脚地将他们笼在一起,像是隔绝出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我那时想到,上高中以前,我和他们俩还有金珉奎开车去海云台,路上金珉奎和崔胜澈换着开,我跟尹净汉坐在后座睡了一路。中途醒过来几次,问到哪里了,我揉着眼睛,发现尹净汉正轻闭着双眼,哼唱着他和崔胜澈青年时代都最喜欢的歌。

 

就像属于彼此的生命一样。

 

他们旅途中会说很多以前一起经历的事,曾经我问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崔胜澈喝过酒以后目光反而特别亮,他垂着眼睛真的想了想,又回答说记不清了……因为已经习惯有净汉的日子了。

 

但因为要组成这样一个家庭,所以很辛苦吧。

 

从恋人成为家人后,他们一直在幸福这件事上争取优等,为脱离社会安全网之后的事做准备。除了房子,还购买了医疗保险和其他的养老保险,即使顶着高额的保险金和房屋费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中让这个家变得更加稳固。

 

洪知秀试探着问起他们的父母有没有来这里看过,在对上他们目光的刹那,摆了摆手笑说知道了。

 

尹净汉的父母从他们住在一起之后,就与疼爱的儿子互不相见,甚至请求过崔胜澈放过他们的儿子。尽管多年过去,关系缓和了很多,但他们仍然不愿意踏进我们的家,也不肯原谅儿子的恋人。

 

而崔胜澈的父母自从那次他受伤后也没再来过,说起这些事他们都习以为常似的。

 

因为日子这么过着,会以为他们可能放过了。但在以前的冬天,寒潮来得异常凶狠。尹净汉睡着时发烧到40℃,意识模糊之间,他抓着崔胜澈的手臂,断断续续地在喊妈妈。但妈妈很远的老家,说很远并没有很远,比起大邱来说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崔胜澈听见他这样喊,只能用力地攥住他的手,除此之外全无办法。因为年轻时太意气用事,用最决绝的办法反抗家人,不顾后果地要和对方分割出一个新的家庭。

 

可是,不考虑结果和代价也要拼命在一起的人…

 

一定发自于爱吧。

 

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坐在新家的窗台下,他们仿佛已经把那些懊悔的通路踏坏,与坏的记忆一笔勾销了。崔胜澈再谈起来时会说,比起经历了什么,和谁一起经历,会让我觉得更有意义。

 

像摆放在置物架上的相片一样,相片里崔胜澈和尹净汉灿烂地笑着,他们看向彼此那一刻又在想什么呢,想必是幸福大于后悔的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

 

“我们的确是……最适合跟对方在一起的人。”

 

“很幸运的是,我们依然相爱。”

 

 

 

 

 

 

8/

 

崔胜澈刚从老家大邱回来,就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里,等到晚饭时间尹净汉去喊他,发现他外衣都没脱,整个人蜷在未完全展开的被子里,以一种自我防护的姿态。

 

尹净汉叹了口气,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我问为什么不叫醒他。尹净汉摇了摇头,他说崔胜澈最近很辛苦,又临时赶回大邱照顾爸爸,“所以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他太累了。”

 

爸爸?他爸爸怎么了?

 

尹净汉给我盛了一碗脊骨汤,他的嗓音稍微有点沉重,还有点含含糊糊的感觉:“说是前段时间发现的了,因为岁数大了…所以记性开始不好,因为越来越糊涂,检查出来是病了。想趁着父亲还认得家里人的时候回去照顾,所以他知道的当晚就赶回大邱了。”

 

因为崔胜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相比起来,他会更加依赖爸爸妈妈,一直到大学以前,都是一边吃着妈妈做的饭,坐爸爸的摩托车,一边学习、玩耍、运动,好好成长,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更加痛恨起自己的无能,连安慰重要的人的能力都没有。尹净汉看出我心里所想,开解我不必为此烦恼,何况任何语言在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如果痛苦是用几句安慰就能化解的事就好了。

 

“别自责,小崔。”

 

“别自责。”

 

别自责。

 

尹净汉对我重复着这句话,到后面音量逐渐减弱,我看见他紧紧闭上眼,眉头用力地纠结在一起,让我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难道尹净汉也在自责不能好好安慰崔胜澈吗?

 

然而我们的确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崔胜澈自己暂时放下这件事。明明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所以崔胜澈的爸爸本来也和我毫无关系,但我无法把这些当做是远方的陌生人的事,而是不断感到担忧和哀伤。

 

我和尹净汉,都期待崔胜澈像来年的树木一样,快点开朗起来。

 

 

 

过了一年我迎来了工作上第二次调动,这次被调去了釜山的子公司,这意味着我第一次一个人,长时间地离开首尔。但我很清楚现在就业有多困难,所以一点异议都没有。

 

前段时间大学同学聚会,有一位男同学成了大企业的人事部部长,他在饭桌上讲述自己那镀金一般的人生,如何风生水起,说到激动的地方,从脸红到耳朵尖。他说起之前为公司发布招聘广告,只招两个人,但发出之后却收到了近两百份简历。

 

我听着周围人非常热络地给他捧场,一时欢呼一会叹息,比付费的群众演员还要敬业和演技精湛。所以我象征性地跟着应和了几声之后,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到外面透气。

 

手机屏幕闪了闪,才发现是崔胜澈给我打过视频电话。

 

刚从闷热的室内出来,脸上的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点脱落。头发也乱糟糟的,如果落在他们俩眼里,恐怕又要担心我在釜山过得好不好了。

 

不知道崔胜澈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所以我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打了一个回去。

 

但接起来的是尹净汉,他问我怎么打电话来了。

 

我说:“因为看到有未接来电,前面把手机静音了,现在才打回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样啊,那应该只是想我们小崔了。”尹净汉看起来才刚洗完脸,他抹了一把脸,将手机拿到光线好的地方。

 

我问怎么不是崔胜澈接的。

 

“他说太困了所以去睡了。我的手机没电了在充电,用他的放一下歌哦。”尹净汉边做自己的事边和我聊着,“下次年末会调回来吗?釜山这么远,都不能经常见面了。“

 

“不知道呢,我也很想回来……“我看着窗外逐渐凋零的树木,又快到新的一轮年末调动了,这次只要能调回首尔,就算是十分幸运了。

 

心里不由得感叹,可能十几岁时的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一直渴望成为的大人的现在,是如此依赖家庭吧。

 

但就像幸运之神听到了我的祈祷,年末我的确接到了调回首尔的通知,并且将担任更高的职位。

 

得知这个消息,电话那头我能听到崔胜澈和尹净汉的欢呼。反而是获得这份喜悦的主人公我,比他们两个更加沉稳。

 

回到家里,他们两个一点活也不要我干,前后张罗着要给我烧一整桌好的来庆祝。尹净汉要试着做一下辣酱蟹,买了一箱的新鲜螃蟹回来,用刷子一个个清洗干净后,就该剪断,再加调料腌制了。

 

“调料不够了——去买点酱油吧。”尹净汉看着已经铺开的灶台,大声喊着崔胜澈。

 

崔胜澈赶进来看见正抓着螃蟹愁眉苦脸的尹净汉,还要笑着丢下一句冒失才出门。因为回来得晚,所以附近居民开的店大概已经关门了,得搭乘公交车到几站路以外的大超市才行。尹净汉追到窗口这样对崔胜澈喊着。

 

放心吧,崔胜澈挥挥手。

 

然后他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尹净汉回到厨房继续处理螃蟹,本来看不下去想帮忙的,却被他催着回到客厅,我只能坐下看着这个点播放的没头没尾的电视剧。

 

直到今晚的最后一集也放完了,尹净汉那边的螃蟹在水里泡了很久,崔胜澈还是没回来。尹净汉奇怪地拿出手机拨通崔胜澈的电话,接起来的却不是他本人。

 

我从未想过只是这一通电话,会变成一种痛,它缠绕扭结成一股突然又剧烈的仓皇。挂断电话后,我跟尹净汉立刻赶到通话里提到的地点,走近以后却不得不放轻了脚步。

 

崔胜澈的表情很困惑,这困惑摇摇欲坠,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轻,边缘近乎透明。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刹那,他倒向尹净汉怀中,无力地坦白:“净汉呐…我迷路了。”

 

 

 

到家之后,崔胜澈犹豫地告诉我们,他发觉自己最近的认知和记忆开始混乱,去医院看过之后,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患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病。

 

我坐在桌前浑身颤抖,我最恐慌的事还是发生了。

 

下着大雪的夜晚,我一个人奔逃出去,盗用买调料的借口,实际上心脏害怕得要凸出来。走到街口,交通灯指示着禁止向前的红色。我不得已停下来,站在雪里舒出几口气,然而从脖颈到耳朵,神经都还在剧烈地跳动,昭示了我的心情。

 

人行道上的积雪早就被行人的脚步踩得乱七八糟,泥泞地交叠着。我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发现已经辨别不出我自己的脚印,跟别人的足迹熙熙攘攘地埋在新雪里。

 

我后知后觉涌上无力感,因为此刻我终于面对了发生了的残酷现实。就像一定会消失在雪里的脚印一样,崔胜澈也一定会彻底忘记我跟尹净汉。

 

 

 

原以为我是习惯了放弃很多事的人,但是再怎么习惯,必须放弃的事还是层出不穷。从离家最近的大学医院回来,跟在崔胜澈和尹净汉身后走时,我犹豫地抬起头,骤然感到换季的差别。或许生老病死本就和树叶凋零没有区别,因此我意识到,我有可能要放弃的是阻止这件事的恶化。

 

但尹净汉是怎么想的呢?连我都快要被迷茫吞没之际,他还表现得一脸冷静。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尹净汉崩溃的样子,他就像是永远意志坚定的英雄一样,总是能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处理好。

 

回到家后他们都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约好了一般不提敏感的话题。反倒崔胜澈心大,拆了一包薯片问我要不要吃,我苦着个脸伸手要拿,却被他迅速地收回去,捞了个空。我没忍住从鼻子里喷笑出来,真佩服他,现在都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我说不吃了,去帮尹净汉做饭。当然是借口,我们家一直分工明确,今天轮到谁做饭就是谁。但我感到不能面对崔胜澈,所以匆匆忙忙逃到厨房。

 

厨房门边的墙壁上,贴着那张上个月刚换过的晴雨表。

 

今天的日期下面,贴上了一枚雨滴贴纸。崔胜澈说过,这代表了幸福指数低,他要努力让尹净汉的太阳贴纸多一点,雨滴贴纸少一点。

 

 

 

 

 

 

9/

 

这几个晚上我都没睡好,不同于当时高中毕业典礼前的失眠。这次我不需要再在naver上搜索快速入睡的方法了。我妥协地走出房间,决定热一杯牛奶,让紧绷的神经好受一点。

 

反手关上门,这动静让客厅里干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是尹净汉。

 

他匆忙别开头,又很轻地问我怎么也没睡。

 

我反问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他摇了摇头,没有很久,以前也睡不好,怕翻身会把崔胜澈吵醒,所以干脆出来坐一会。在他回答我时,我坐到他身边,清晰地发现他的确是哭过了。

 

是因为崔胜澈吧。我忽然察觉到一阵真实的痛感,不知道它来自我的身体何处,就像埋藏已久之后的爆发一样,我忽然看向尹净汉的眼睛,怀疑这是不是来自他那里,像他的情绪河流注入进我的。好奇妙,坐在一起的两个人,甚至没有血缘,仿佛能切身体会对方的痛苦一样,我在参与着尹净汉的一次坍塌。

 

我以为最无畏最强大的尹净汉,崩溃起来也如此容易。他那庞大的意志,在这个夜晚,用手指戳一下就会轰然倒塌。

 

但是塌掉之后,尹净汉怕吵醒崔胜澈,向我说:“小崔,要保守秘密啊。”

 

 

 

为了“保守秘密”,我努力忽视着崔胜澈记忆上的衰退。但我仍然控制不住地去预想他不记得我们那天的处境,是为了能提前一点,渐渐地接受这一切,而不是被动地,突如其来地发生,或许能抵消一部分额外的痛苦。

 

小时候我以为神是无所不能的,但随着我的长大,才意识到原来神也有弱点,因为我们的父母就是神在人世间的投影。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将我生下来但没有抚养我的父母,而是指崔胜澈和尹净汉。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崔胜澈一贯是很需要证明自己被爱的人,如果让他都忘了那些爱,真的好残忍。

 

崔胜澈最明显的变化并不是记忆的减退,而是他逐渐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对很多事都开始丧失兴趣。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又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尹净汉回答暂时还没有。

 

“比较好的情况是他现在没有出现一些人格改变,也没有做一些丧失羞耻感的事。”医生对我们这样描述,“很多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在中度阶段会有较大变化,可能是因为家人照顾得当,所以状况良好,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病虽然绝大多数发于老年群体,但中青年人的案例,您……”

 

尹净汉意识到医生的为难,轻松地笑笑:“没关系,是我爱人。”

 

“嗯…好,好的,您爱人。”医生被他的坦然弄得有点慌张,“但这个病在中青年人身上发作的案例,您…爱人也不是第一个。或许……是有家族遗传史吗?”

 

尹净汉点点头:“是的,是前几年的事了……”

 

“病情加重以后,易出现失语,甚至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您应该提早做好卧床照料的准备,并提防后期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医生推了一下眼镜,神情稍微缓和了少许,“但因为相比起绝大部分患者来说发作的岁数较年轻,一般来说恶化的速度也会比较慢,加以干预的话,最坏的结果不会很快到来。”

 

“相信病人也是主观上存在强烈的记忆的意愿,虽然这个病不可逆转,但我们会与家属一起尽力的。”

 

 

 

尹净汉好好地照顾着崔胜澈,想尽一切办法强调着崔胜澈的记忆。但就像从远方席卷而来的海啸,那些离得远的记忆还是被浪声卷走了。

 

崔胜澈开始出现视空间障碍,这个症状很危险,因为他会无法分辨物体离自己的远近,在自己家里都会不小心碰到磕到。为此,尹净汉只好买来整卷的海绵缓冲垫,剪下一段一段地包在家具的角上,防止崔胜澈撞到会受伤。

 

但崔胜澈却好端端地安慰我们,他说,如果这样能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而筛子上剩下的只有幸福的事,其实也很好。

 

怎么可能呢?遗忘是最不讲情面的吧。

 

患病以后,崔胜澈逐渐不再流连于户外,他也变得不再爱听我们刻意讲的那些新鲜事。但当他意识到之后,还是会卖力地捧场。

 

尹净汉却因为他这样的表现烦躁无比。

 

他讨厌极了崔胜澈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却因为担心我们会不高兴,而不得不应付的样子。

 

尹净汉几乎有些恳求般对他说,和我生气吧,和我吵架吧,就像以前做过的那些一样。他们曾经为了避免争吵而沉默相对,可有的时候争吵能让更多情感从冰面下涌现出来,尹净汉在害怕,他害怕他们某一天已经疲于应付,害怕在这过程中崔胜澈一点点将他也忘掉。

 

我们不得不开始面对,崔胜澈对新发生的事,和不太亲近的人都已经有些混乱的事实。

 

他看着尹净汉给他一页一页翻着老的那本相册,听着似乎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眼神近乎孩童一般的懵懂。

 

像真的天马行空的孩子一样,他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对我说,要对他好。要对他好。

 

摊在他们中间的相册翻动时掉落一枚书签,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便利店的抽奖券。

 

崔胜澈笑着拿着那张奖券说尹净汉幼稚,居然还买这个。但我看向上面的日期,分明是我到来的那一年。按理说我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是我忽然浮现出那天下午的便利店的记忆,崔胜澈和尹净汉为了公平决定我究竟成为“小崔”还是“小尹”,各自买了一定数目的抽奖券。

 

这正是尹净汉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一张。

 

这张奖券早就已经过了兑奖的期限,上面印着的日期也已经磨损,连同那一行大号字体的“二等奖”字样。

 

崔胜澈的遗忘,不知什么时候经过了那一年。

 

我们只好遵从医生的嘱咐,再带他去医院检查。可崔胜澈的情况时好时坏,而且幸好,他从未错认我与尹净汉。

 

然而回家的路上,我跟尹净汉一不留神的功夫,崔胜澈就不见了。

 

如果换成以前,尹净汉一定会笑着插兜,慢悠悠地转几圈找到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焦急地糊了半张脸的头发,无间断地唤着崔胜澈的名字。

 

我们气喘吁吁地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停下,昏暗的阳光穿透了人群与仿真的沙滩,在我们与崔胜澈中间静止不动,划出一道氤氲的分界线。

 

崔胜澈迟疑地看着我们,连同他怀里的那束玫瑰花一起,安静地坐在黄昏里。

 

在看到尹净汉的瞬间,崔胜澈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如往常,和方才的神情判若两人,像是迷路的人找到了出口,被亮光吸引。他对尹净汉,从来都是这样深信不疑。

 

“净汉呐,我又找不到路了。”崔胜澈有点惭愧又期待地笑着说。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玫瑰,像看着最珍贵的东西。是为了追上卖这些花的小贩才迷路的,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净汉呐,会原谅的吧?

 

“没关系。”尹净汉拉住他的手,又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们回家吧。”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任由最后的阳光落入江水里,任由孩子们在影子里穿梭,广播里播放的上世纪的金曲串烧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慢慢沉入城市的人群里。我跟在他们身后,希望夕阳永不西沉,希望这音乐永远不会停止。仅此而已,我发誓我别无所求。

 

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他们回到我们的家一样,他们拉着彼此的手,走在我的前面。

 

那时他们还没有成为我的两位爸爸,我刚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崔胜澈和尹净汉,是一对恋人,无论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还是多少岁都是。

 

我们三个是家庭,而崔胜澈和尹净汉,永远是恋人。

 

 

END

本篇番外1→《他的倒流河》 

番外2→跨年夜《以后也继续像现在这样》 


新作中篇→《夏生荒野》 


磨砂猫毛

离危 / 尾巴 (哨向)完

01


今年刚刚进入学院学习的一年级新生哨兵梁精寅不慎选中了大魔王的专业选修课,同寝室已经经受过磨练的两位学长无一不向他表示同情。


这是学院唯一一节由向导执教的哨兵专业课,旨在让刚刚觉醒的年轻哨兵们知道向导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弱不禁风,甚至有些能力强大向导能够挥挥手就制服一个狂暴状态的哨兵。


因此这门课的导师,也是全塔最优秀的传奇向导。


“听说昇玟今年要做这节课的助教呢,你约他吃顿饭让他照顾下你就好啦。”天使一样的李龙馥一边为自己的精神体梳毛一边说,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戴胜鸟,头顶有着漂亮的扇形羽冠,此刻乖巧的停在他胳膊上。


“昇玟哥吗?他不是去年才入学的,怎么这么快......


01


今年刚刚进入学院学习的一年级新生哨兵梁精寅不慎选中了大魔王的专业选修课,同寝室已经经受过磨练的两位学长无一不向他表示同情。


这是学院唯一一节由向导执教的哨兵专业课,旨在让刚刚觉醒的年轻哨兵们知道向导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弱不禁风,甚至有些能力强大向导能够挥挥手就制服一个狂暴状态的哨兵。


因此这门课的导师,也是全塔最优秀的传奇向导。


“听说昇玟今年要做这节课的助教呢,你约他吃顿饭让他照顾下你就好啦。”天使一样的李龙馥一边为自己的精神体梳毛一边说,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戴胜鸟,头顶有着漂亮的扇形羽冠,此刻乖巧的停在他胳膊上。


“昇玟哥吗?他不是去年才入学的,怎么这么快就做助教了?”


李龙馥眼珠转了转,避重就轻地说:“你先联系下他吧,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再问。”






02


于是跟金昇玟见面了。他们两家从小就是邻居,又都属于普通家庭中初次觉醒的哨兵,一直以来关系都十分亲近。因此对于金昇玟支支吾吾的样子,梁精寅感到十分不满。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吗?”


“也不是……”他显得很为难,“不太好说,主要是我的向导,我怕他会生气。”


向导怎么会对哨兵生气,在梁精寅的印象里,向导都是温顺的,很依赖哨兵的。


“你这是刻板印象,千万别对别人乱说,小心以后找不到向导。”昇玟有些忧心忡忡地拍拍他的肩,“总之你只要安安静静上课,听从他的指令,他不会为难你。”


正说着金昇玟的通讯器响了,里面飘出一条懒洋洋的语音:“你人呢?”


“在跟朋友吃饭,只吃饭,绝对没有偷偷打游戏,马上回家。”金昇玟迅速回复,然后一抓外套就说自己要先走。




梁精寅很愤怒。


“他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韩知城跟着附和,然后才反应过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可能昇玟确实……比较为难。”毕竟他的向导,拥有一个“大魔王”的称号。


“他那样的呆子为什么会有向导!”


“可能……误打误撞吧。”






03


入学第一天的金昇玟曾经也只是个单纯天真的呆瓜哨兵,从小在普通人的世界长大,对塔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


抱着刚领的个人物品去宿舍的路上,学长一再强调:“不要招惹你遇见的任何一只小动物,否则后果自负。”


正说着,一头直立起来比人还高的雪狼从他们身边路过,那是方灿教授的精神体。金昇玟满身冷汗,应该没有人会想要招惹这样的……小动物。


安顿好之后他去食堂吃饭,回来的时候看见宿舍楼后侧的台阶上趴着只猫。是只黑白相间的长毛猫,黑色的尾巴十分蓬松,此刻从台阶上垂下来,一扫一扫的。


好可爱。


从普通世界来的新晋哨兵一顿饭的功夫就将学长的嘱咐抛在脑后,兜里摸出一根火腿肠跑去逗猫。


那只猫看起来很亲人,也许只是懒得动,昇玟挠挠它的下巴,见它没有抗拒的反应,便放心的从头到尾摸了个痛快。


与此同时远在办公室里正在跟方灿讨论教学内容的李旻浩突然停顿了一下,在对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轻巧地勾勾嘴角。


“没事,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




“咪咪,想吃吗。”呆瓜哨兵还在继续逗猫,那根让他心里痒痒的漂亮尾巴此刻被他轻轻握在手里。


反复多次之后猫咪终于烦了,伸出前爪将怼在脸前的火腿肠拍开。金昇玟却以为这是它终于放下戒备愿意接受人类的投喂,于是把火腿肠放在它脚边拍拍它的脑袋:“快吃吧,以后我每天都来喂你。”







04


每天。


金昇玟欣慰的觉得这只猫咪真的很通人性,好像听懂了他的约定,每天下午都会在他宿舍楼后面晒太阳。他的投喂也从火腿肠变成小鱼干,甚至让姐姐帮他邮寄了两盒猫条和罐头。


就这么度过了早上训练下午撸猫的两个月,金昇玟结束了漫长的新生训练期,正式开始进入课程学习。


他人生第一节实操课上,穿着衬衫和休闲裤,看起来甚至有些文弱的向导教授懒洋洋地靠在黑板边,那个神情莫名的有些熟悉。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节课的老师,李旻浩,向导。”他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那么我们正式开始,首先请大家放出精神体。”


话音刚落,有着漂亮的蓬松尾巴的奶牛猫在地上打了个滚,轻巧地跳上讲桌来回转了一圈。


金昇玟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又重新睁开,熟悉的猫咪已经径直冲着他的方向走来。


“原来就是你。”漂亮的向导眯起眼睛,露出一丝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上来给我做示范生。”


五分钟以后金昇玟搂着自己刚刚被胖揍过的精神体,思考现在退学的可能性。






05


是他做错了。


没有把前辈的叮嘱放在心上,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有着“大魔王”称号的教授(的精神体)。


但导致的结果未免也太过严重了。


李旻浩的报复不止是那天把他叫上台,然后当着剩余49个哨兵的面把他跟他的精神体一顿胖揍,还有之后每节课必有一次的提问,时不时召唤他去办公室帮忙登成绩,打文件,甚至是带他的精神体去洗澡。


“精神体也需要洗澡吗?它根本不是真的动物吧?”


“那不是还有人每天喂它吗?”李旻浩挑着眉毛笑了,“它跟一般的精神体不一样,你乖乖去就行了。”


压榨,赤裸裸的压榨。金昇玟想,再有下次他一定要去学院委员会实名举报!


当然了,下次他也还是会这么想。




“你怎么总是逗他?”跟李旻浩同一间办公室的方灿忍不住问。


“不是挺有意思的嘛^^”


恶魔的笑容。方灿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那个可怜的年轻哨兵。






06


“可是李旻浩教授后来怎么就成为了昇玟的向导呢?”韩知城不解。


“那就是一个……嗯,姑且称之为英雄救美的故事了。”李旻浩教授最宠爱的弟弟,李龙馥笑着说。




与其说是英雄救美,倒不如说是火上浇油。


那天刚刚出任务回来的李旻浩受了点轻伤,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医务室诊断完让他回去休息,结果路过训练场地的时候赶上哨兵暴动。


狂躁的士兵失去了理智,无差别攻击一切靠近他的生物,李旻浩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对他来说制服一个哨兵是十分轻易的一件事。


如果没有另一个哨兵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的话。


新生哨兵不知道哪来的胆量,硬是挡在李旻浩身前牢牢抱着他,独自承受着狂暴哨兵的怒火,直到校园警务室的人赶来把哨兵带走,金昇玟才跌在李旻浩怀里叫疼。


“其实,原本你不用挨打的。”李旻浩坐在他身边等他包扎。


“还不是看你受伤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多管闲事。”金昇玟疼得呲牙咧嘴,心里暗自打小算盘,希望教授经过这件事能不再折磨他。


“身上伤不严重,注意三天不要沾水。”医生放开他,话锋一转对着李旻浩说,“但是他受了暴走哨兵的影响,精神力很不稳定,今天需要向导陪护,必要时进行安抚。”


向导,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






07


“然后呢?”方灿追问着昨天旷工一天的李旻浩。


“然后……”李旻浩耸耸肩,“就是安抚呗。”


只不过安抚的过程中哨兵进入了结合热,像只笨蛋小狗,哭着喊着要他放精神体出来。


猫咪一出现就被对方抱在怀里,从耳后一直摸到尾巴根,精神体被这样对待,李旻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跟哨兵精神联结的时候有这种感觉。


然后安抚变成爱抚,曾经给无数哨兵做过精神梳理的向导第一次完全接纳一个哨兵的全部。对方的精神图景是阳光明媚的海滩,他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奔跑,翻滚的浪花打湿他的脚丫,有点凉凉的。


李旻浩仰面躺在沙滩上,看见海鸥贴着水面掠过,发出清脆的叫声。


阳光好刺眼,他慢慢的,慢慢的闭上眼睛。




“我要休婚假。”李旻浩对他的教务组长方灿说。






08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节课的老师,李旻浩,向导。”他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现在开始上课,请大家放出精神体。”


传说中的猫咪精神体在他说话间已经跳了出来,围着手忙脚乱的助教绕了一圈,才贴在李旻浩腿边。


梁精寅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还是被点到姓名。


“梁精寅同学。”李旻浩笑了,一旁的助教忍不住看了一眼,“请你上台做一下示范生。”


助教金昇玟表示同情。




end ^ ^

千斤没有千斤

燃烧生活守则

1.2W+ 家族宝设定

家族宝系列合集这里 


我想,一个能够点燃潮湿岁月的人,势必也可以将香烟尾端颓然的橙色,转移至一盏呼应夜色的烛火。

原来爱人的另一个名称,是火种的掌管者。


_


金浦的夏天实在燥热得叫人喘不上气,从火车站走到泊车点,不过是五分钟的脚程,金昇玟竟然已经发了一额头汗。

李旻浩正抱着手机发消息,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看路,又看看屏幕...如此周旋几次,她便没了耐心,索性埋下头跟在金昇玟身后,拽着他的衣角走了起来。


眼前有个小坡,金昇玟站定,等李旻浩抬起眼,才放心地抬脚往前。


“呀,怎么出这么多汗?”

李旻浩好笑地加了些力道...

1.2W+ 家族宝设定

家族宝系列合集这里 


我想,一个能够点燃潮湿岁月的人,势必也可以将香烟尾端颓然的橙色,转移至一盏呼应夜色的烛火。

原来爱人的另一个名称,是火种的掌管者。


_


金浦的夏天实在燥热得叫人喘不上气,从火车站走到泊车点,不过是五分钟的脚程,金昇玟竟然已经发了一额头汗。

李旻浩正抱着手机发消息,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看路,又看看屏幕...如此周旋几次,她便没了耐心,索性埋下头跟在金昇玟身后,拽着他的衣角走了起来。


眼前有个小坡,金昇玟站定,等李旻浩抬起眼,才放心地抬脚往前。


“呀,怎么出这么多汗?”

李旻浩好笑地加了些力道拉住金昇玟的衣角,对方立即再次站定在原地。

亏得前方的坡造就了这次四目相对,否则等自己发现的时候,金昇玟这家伙都要脱水了吧...


“今天...太热了?”自己都不自信的答案,金昇玟尾调微微地上扬,把本该陈述的回答变成了迟疑的猜测。


然后整个人就变得更加燥热起来...

本就不远的距离骤然间缩得更短,李旻浩的气味和体温一道侵袭上来,席卷了金昇玟所有感官。


姐姐只是抿嘴无声地笑着,她将身子凑到足够近的距离,这才拉长了薄外套的袖口,用手腕处棉质的布料轻轻蘸掉金昇玟头顶的汗珠。


于是嘈杂的火车站里,属于夏天的,属于行人的,属于蒸发掉的水汽和沉积的灰尘的味道,都统统消失不见...


“胡说,明明金浦和咱们那边是差不多的温度嘛...”李旻浩怕他中暑,一面擦汗,一面神色认真地观察起金昇玟的状态...

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她便短暂地忘记了一贯的羞怯,此刻脸红的人倒成了金昇玟。


好喜欢,好喜欢姐姐走路的时候本能地拽住自己的衣角,喜欢她凑过来的时候藏不住的那种关切的眼神,还有,金昇玟最喜欢她说起“咱们那边”时的语气,听上去是那么自然而然。


如同鲸鱼入海一般,金昇玟坠入安静里,宇宙间只剩下淡淡的,带着微凉气息的香草味。




像是要责怪老天把金昇玟热成这样,李旻浩收起手机,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太阳,不过下一秒就被晃得眯起眼睛,表情痛苦地埋下头来。


“宝贝,墨镜在我包里。”金昇玟拍拍自己身后的书包示意到。


“说了不准这样叫我!”姐姐这才想起来红了脸,作势要给金昇玟一拳,可目光游走了一圈,又毫无征兆地停在他的手臂上。


“怎么手在抖?”举起拳头的手立即放下,变成了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再牵起手的动作。

李旻浩捏捏金昇玟的手心,把自己的空出来的那只手塞进对方比平时湿润不少的手掌里:


“啊....我知道了!所以我们昇懵出汗也不是因为热吧?”


她笑起来,晃晃牵在一起的手:“就是回家吃个饭而已,干嘛那么紧张呀...”



——是了,他们这次回金浦,是回来探望李旻浩父母的,她刚刚笑着从金昇玟手里接过的那只叫人颤抖的袋子,是金昇玟备的礼物。


姐姐宽慰地顺着金昇玟的掌纹抚抚他的手心,又低头回起消息。


——“他好像很紧张呢kkkk。”






计程车开了一段路,才等来电话那头的回复。

妈妈今天回消息总是比以往慢些...大概是忙着在厨房备菜吧,李旻浩想。


——“他紧张是因为在乎你,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们就放心了。”

——“那孩子是叫金昇玟吧?你检查一下我有没有没写错字,记错可就不礼貌了。”



——“没错,不过怎么你也这么紧张啊妈妈。”

——“感情一般,我只是想吃妈妈做的菜,才顺便带他回家而已。”

李旻浩咬了咬下唇,飞快地回了话就红着脸熄灭了屏幕。



——“你爸说要喝酒。”

熄灭的屏幕被新消息重新点亮。


让金昇玟喝酒吗?李旻浩悄悄侧过头,好笑地看向身旁的人因为紧张而绷直的侧脸。


上次他们在出租屋里玩纸牌,输家喝酒。

李旻浩能察觉到,那天金昇玟有意放水。她本以为这家伙这么诚恳地争当输家,是想趁着醉意对自己做点什么,不过她本意并不想拒绝,便就装傻地由着金昇玟去了。

只是她显然没有算到,金昇玟故意放水的行为,仅仅是基于绅士风度...便就更加无法预料,这家伙喝醉了酒之后,既不动手也不动脚,唯一的爱好是钻到餐桌下面,说什么都不好使,就是要跟李旻浩在桌子底下野餐...


因为金昇玟在紧张而格外安静的车厢里,李旻浩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这次要是又喝多,还指不定发什么傻呢...她想。



——“不喝了吧,晚上一起逛公园去吧。”





夏天,白日里不敢抬起头直视太阳的时节。

视线就像爱情里那种别扭的骄傲一样,往往要等到天黑,才能被彻底解放。


傍晚,李旻浩再一次仰起头。仅仅是深吸一口气,再看向熟悉的那一隅湛蓝色的天空,灵魂深处便传来想要发笑的冲动。


身旁偶尔跑过几个追逐的孩童,嬉闹的声音像极了清晨森林里的鸟鸣...片刻后,沿着孩子们跑过的轨迹,便会跟上两个并肩走着的大人,他们手挽着手,其中一个会红着脸,朝前面的孩子喊着,类似“跑慢点”这样的叮嘱...不过属于成年人的叮嘱当然追不上快乐的孩童,话音尽数散在夏夜的晚风里。而身旁的另一个人,则是安静地笑着,看看路,看看身边的人,亦或是抬头看看蓝色夏夜的天空。

也有牵着小狗的人,这样的人,视线往往无法在天空停留太久,便又会回到小狗细嗅的草木周遭。他们嘴里一直念叨着的狗狗的名字,也和狗狗聊聊一天的天气和心情...语调大概比他们对待任何一个人类时都更加柔和...


夏天,好像也不全是初见的慌张和分别的眼泪。

夏天除了浓烈的早晨,还有安定的黄昏...


不过那样闲适的美好,只是与他们擦肩路过罢了,仅仅作为除了晚风味之外的,夏夜的点缀...至于他们自己,且不论会不会结婚,要不要孩子,会不会养一条金昇玟心心念念的小狗这样长远的大问题,就连往后的人生里,还能一起这样散几次步,都还是个未知数...

李旻浩几乎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抑或是不敢想,在命运面前,谁又敢谈论永远。

她只劝自己,如此安稳的日子,似乎还离年轻的他们很远很远。


金昇玟这一整天都保持着一种极度兴奋又紧张的状态,像是深怕错过任何一个融入这里的机会一样,恳切地支棱着他那双小狗耳朵,好接住每一个话题。

此刻李旻浩的父母走在身后,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他才终于放松下来,表情很疲倦的样子,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地跟在李旻浩半臂远的地方,两眼无神地盯着姐姐的背影发呆。


“呀,困了?”李旻浩回过身来。


金昇玟摇摇脑袋,头发跟着动作一晃一晃:“没困...我就是太开心了,能跟你一起回家真好。”

小狗,真是好善于表达爱的小动物呢。


“今天辛苦啦,”姐姐微红着脸凑上来,捏捏金昇玟软乎乎的手掌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转过身朝身后的父母交代了两句,便拉着金昇玟跑了起来。



-





天色就是在这样牵着手的奔跑中,从深蓝转入漆黑的。晚风吻过脸颊,又一路朝着天边去,终于把星星吹得浮上来的时候,他们停在河边,停在一间小小的,亮着白色灯光的小卖铺旁。


“阿姨我要一盒仙女棒!“


“旻浩回来了!”很快地识别出了声音的主人,小卖铺的窗口里,一个笑起来脸红红的卷发大姨探出头来:“...这次还带了个这么般配的男朋友呢。”

大姨的视线牢牢落在金昇玟脸上,于是笑得更欢,脸颊便也越发红润起来。


“可要好好对她啊...旻浩这个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姨朝金昇玟叮嘱道。


“呀阿姨,才一个夏天不见你又变漂亮了噢。”空气里陷入了叫人害怕的严肃气氛,李旻浩赶忙捡了一句调皮话,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食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而大姨闻言只是笑,却还没傻到这样轻易地由着她把话题带到别的地方,只是她终于把那道颇为感慨的目光从金昇玟身上挪开,转身在杂货堆里翻起仙女棒。

“放哪儿去了,这东西不是过年根本没人买...”她一面翻找,一面嘀咕起来“不过我总惦记着,你每次回来都要来河边放仙女棒,所以哪怕没人买,也会记得进一点货备着....”

还剩几盒,摆在货架的最深处,应该是大姨刻意给李旻浩留的。


“阿姨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金昇玟沉默地笑了全程,直到接过对方递来的那包已然生了灰的仙女棒,才突然这样开了口。

好坚定的语气,好诚恳的模样,甚至连那双眼睛都在发亮,就差当场再鞠一躬了吧。


那么珍重的表情,惹得李旻浩突然不自控地抖了抖。


干嘛啊,谁要你照顾啊,人家就是客套一句你这么较真干什么啊!

——算了。李旻浩想,她松开蜷缩的手指,挪开视线的下一刻,却又忍不住重新用余光偷瞄那双泛起光芒的眼睛。

这一次居然忍住了口是心非的习惯,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伸出手,又一次捏了捏金昇玟的手掌心。




-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放烟花,”他们走到河边,水声潺潺,月光柔和地吻过光滑的时间,“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放一盒仙女棒,天就黑了...那时候朋友不多,大概是因为我当时太内向了吧?”

李旻浩看向河面,表情藏进夜色下的树影里。


对于这样的,看不清李旻浩的表情,无从得知她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难过的时刻,金昇玟有一套固定的处理办法。他总会坚定地,甚至急忙地,搂住姐姐单薄的肩。


“...虽然那时候我们不认识,但是我觉得,可能是姐姐你太漂亮了,所以刚刚接触的时候,大家不敢贸然找你交朋友。”

“就像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只是借着去图书馆自习的名义隔着几张桌子看你一眼,都觉得心要跳出来了...”


“终于承认自己去图书馆不是去好好学习的了?”这次情绪渐渐明朗了,姐姐笑起来,抬起手,却并没有把金昇玟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拍开。

她忍住加快的心跳,故作轻松地理了理对方被河边的风吹乱的刘海。


“才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想。”李旻浩说。


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傻乎乎地笑着,就闯到我一个人放烟花的河堤来。


童年还浮在水面,过去的也不过是几个夏天,可命运的轨迹,已经确凿地重写了一遍。



-




烟花兴许是在大姨的小卖铺里被闲置了太久太久,不知道哪年哪月便受了潮,火机怎么也点不燃。


“不放了吧。”说话间手又熟练地寻到金昇玟的衣角处拽了拽。


金昇玟用手护着微弱的火苗,说不明缘由地因为李旻浩扯自己衣角的动作而轻轻发笑:“再试试吧,凑近一点应该可以点燃。”


“我怕你被烫着。”


“姐姐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从火光中抬起头来,去寻李旻浩此刻注定在害羞的表情,可还没看够对方慌乱眨眼的模样,就挨了一个干脆利落的脑瓜崩。


“我当然关心你啊,神经病!”





不过或许脑瓜崩还有让人变聪明的功能,象征性地揉揉并不疼的额头之后,金昇玟突然灵光乍现:

“噢,我想起来了,给叔叔买的烟还有一包在我兜里呢。”


“干嘛揣一包在兜里?”


“我看他的衣服没兜能装东西,又怕他来公园的时候会想抽烟。”


“你比我还细心...”李旻浩好笑地看着金昇玟一本正经的样子。


认真的表情倒是没有因为姐姐的笑而收敛,金昇玟煞有介事地眨眨眼:“应该的啊。”

“站在叔叔的角度,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突然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谈恋爱,他还能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一面呢喃,一面从卫衣兜里翻出那盒烟,有些笨拙地将盒子在手里转了一圈,这才找到开口。


“姐姐...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我们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得长远了点,不过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也就不会有这种如果...”


“呀,好啦,跟我说话不用那么严谨的,到底想说什么?”

李旻浩笑着打断了眼前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的家伙。


“如果...以后我们会有女儿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金昇玟看向李旻浩的眼睛,四目相对总是像夏天一样叫人发汗,借由目光牢牢地吻着彼此的脸...

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却不是因为悸动和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更加深刻的东西...


彼时的他们,还是那样年轻,年轻到对于命运根本毫无概念,他们仅仅是站在河边,安静地面对着彼此。


那个夜晚,水草是蓬勃生长的,月亮是初见那天的。

风从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来,吹往比将来更久远的将来...


要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才会明白,那一刻过快的心跳,是上天在埋藏童话的伏笔,预告温热的命运...

心跳如鼓,金昇玟招架不住地垂下眼睛,却又很快重新把目光抬了起来。他觉得这样珍重的话,必须看着她的眼睛说:

“如果以后我们会有女儿的话,那等她恋爱了,成家了...我们肯定会很舍不得的,希望她会遇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这样我才会甘心让她离开我的身边...”


他说到这里,甚至微微地湿润了眼眶,夜色昏暗,可李旻浩就是确凿的看见了。

心不由得随着金昇玟眼睛里闪过的光揪了起来——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红了眼睛...


“叔叔阿姨现在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所以我真希望,我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就算不是,也尽力靠近那样的人吧。”


烟被金昇玟点燃,用拿笔的姿势夹在手指之间...烟头对准仙女棒的下一秒,橙黄色的火光又熄灭了几分。

金昇玟皱皱眉,学着记忆里别人抽烟的样子,含着烟头猛地吸了一口气。


仙女棒被点燃,金黄色的火光骤然闪耀起来,伴随着化学物质燃烧的“刺啦啦”的声音,和金昇玟一连串的咳嗽声...


李旻浩上前拍拍他的背,手刚拍了两下,就被还在咳嗽的人抓住。

那颗终于开始燃烧的仙女棒被递到她手里。



忽明忽暗的,心旷神怡的,闭上眼之后能够看见重影的...

——烟花,好像是爱的某种幻化。




花火烧尽,周遭温热的空气又回归夏夜的清凉,金昇玟再点一支的动作被李旻浩拦了下来。


“…是什么味道?”她指了指他手里那支烟。


她要是不问,金昇玟大概也不会细细回忆那个味道,他皱着眉头吧唧吧唧嘴,这才慢吞吞地得出一个总结——“像是...草烧焦的味道...”




-


一转眼,家里的小朋友就到了要考虑升学择校的年纪。

人生就是这样,为将来铺路的同时,似乎也会悄无声息地为自己套上越来越多枷锁。


龙馥的成绩能够上当地最好的学校,可那所新学校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即便不堵车,依旧要开四十分钟才能到。


“如果要每天都回家的话,就必须起得很早,休息很晚了...你还在长身体,睡不够怎么行?”李旻浩蹲下身,抚开小姑娘脸上源源不断的泪珠,忍不住也跟着她红了眼眶。

她吞咽了片刻才平复住情绪,扶着女儿颤抖的肩膀重新开口道:“再说了,过一年伊恩就考试了,到时候你们两个人一起,再交几个新朋友,就不会无聊了,对不对?”


早晨金昇玟给龙馥扎的头发依旧是极具个性的一高一矮,此刻两个辫子随着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哭泣而快速地晃动着。

“可是我不...想住...住校!”哭得太猛的小家伙连气都换不上来,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一面堵着气挣脱了李旻浩的怀抱:“我不想离你们那么远...我不想那么多天都不能见...”


“我知道,宝宝,我也不想你离我那么远,可是长大有时候就是这样...”

或许控制住眼泪已经花掉了太多精力,李旻浩蹲下的动作变得有些吃力,身体晃晃悠悠地往后仰去,却意外地没磕到桌脚,而是靠上了守在身后的金昇玟。


——他们商量过,一个人和孩子交流的时候,另一个不轻易插嘴,以免观念不合产生冲突...所以这段对话里,金昇玟一直保持着沉默。

以至于李旻浩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挪到了自己身后,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身子。



“分离”两个字,学会写很容易,学会面对却是永恒的课题,成长的重担突然砸到跟前,任谁也无所适从。

“所以妈妈还是要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好多天都不见我吗!你不爱我了吗!”

龙馥依旧哭喊,一句话的功夫,那双跟李旻浩有几分相似的大眼睛里又滚出无数滴泪珠来。



汤圆被家里几乎从未出现的高声调交流吓得发出“呜呜”的声音,摇着尾巴在母女两人之间着急地转圈,最终被伊恩抱开。

其实比起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作为孩子的伊恩似乎更能理解姐姐此刻的处境,她把汤圆抱到沙发上,安抚似的摸摸它圆乎乎的脑袋,这才又重新回到客厅,安静地倒了两杯水,留在她们身后的餐桌上。


“没关系,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金昇玟用口型示意伊恩。

“你也别担心,爸爸。”伊恩凑上前,轻轻拍拍金昇玟的肩。



-


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

东亚的家庭里,只有在饭桌上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是大问题。


今天李旻浩做了惠灵顿牛排,这道菜虽然所有人都很爱吃,但家里其实不常做:这东西做起来太麻烦了。

金昇玟跟李旻浩恋爱的时候,因为流感病过一次,痊愈的那天,李旻浩为了庆祝他康复,特地在网上学了这道牛排。


平时怕她辛苦,即便想吃,金昇玟也很少会在李旻浩面前提起。

但出了门就不一样了,但凡大家的话题涉及到“惠灵顿”或“牛”这样高度敏感的字眼,他都忍不住要把姐姐为了自己学做饭的故事拉出来跟身边的人分享一遍....



今天的牛排,是金昇玟去接她们放学前,李旻浩一边开线上会议一边争分夺秒地做的...本意是为了给小朋友们庆祝周末。


不过今天,牛排大概会罕见地剩下一些了...


汤圆本来趴在金昇玟脚边睡觉,很快就被香味馋得睡不着,小狗眨着眼睛,大概搞不懂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这么久还没被吃完,所以偶尔用脑袋蹭蹭金昇玟的腿,示意对方分自己一块...


“不行噢,这是我老婆做的不能分享。”——金昇玟感受到腿上暖呼而毛茸茸的触感,好笑地垂下头,用眼神和汤圆进行了如上的交流。



-


“老婆呀怎么还不来睡觉,我好困...”

金昇玟从主卧里探出一个脑袋,看向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李旻浩。

姐姐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表情淡淡的,看起来算不上难过,可眉头却是微微皱在一起的。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看完这集。”她快速眨动着眼睛,胡乱指了指眼前的电视机。


本是搪塞的借口,是怕自己的坏心情过多地影响到金昇玟,不成想那家伙闻言竟然颇为较真地板起了脸:

“什么剧把我老婆迷成这样!男主角长得比我好看吗?”

刚刚还赖在卧房里只探个头出来的人耷拉着拖鞋急匆匆地走到客厅来,瞪着眼睛看向电视里的画面。


小孩子一样…送他和龙馥一起去住校算了。

不过正是在这样想的时候,李旻浩才终于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来。


“呀真是...”她随意地薅了一把金昇玟的刘海以示安抚。


而对方立马亮起眼睛,从电视机的画面里抽出神来:“对了老婆,我刚刚在衣柜里藏了一个惊喜,你快去找。”


“怎么了?又是纪念日?”


“怎么了?嫌我没事找事?”他故意学着姐姐刚刚的语气回复道。


可是好累啊,担忧未来真是一件耗人精力的事情呢…被那种疲惫捆绑着,李旻浩起身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又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我看完这集就去找。”


后背才刚刚重新靠回沙发,身旁小狗似的人便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金昇玟吸了吸鼻子,换上极度虚假的哭腔:


“欸!果然比起老公更爱韩剧男主了吧...”


“好了好了别装了,我现在就去找啦!”

李旻浩招架不住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泄愤似的把刚刚抱在手里的垫子砸在金昇玟身上。




-



听见主卧里传来翻翻找找的声音之后,金昇玟潜进了龙馥的房间。


靠在床头柜上发呆的小姑娘也闷闷地咬着下嘴唇,甚至连眉头皱起来的样子都跟李旻浩一模一样。

金昇玟只觉得心软得不成样子,他蜷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这才走到她身边坐下。


“睡不着吗?我知道龙馥不想离开家…我们也不想离开龙馥呢。”

小姑娘那双红着的大眼睛,只是金昇玟一句话的功夫,就重新蓄上了一汪泪。

脑袋抵上爸爸的肩膀,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在爱哭这件事上,龙馥好像并不是很像李旻浩——又或许姐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很爱哭的吗…

知道她一定会腼腆地回避这样的话题,所以关于李旻浩擤着鼻子掉眼泪的过去,金昇玟大概永远无从知晓。

只是想到那个画面时,本就柔软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更加吹弹可破起来。


“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不会让龙馥离开家太久的,好吗?”

胸口上传来一片温热的水汽,龙馥软软地点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金昇玟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女儿颤抖的背:“但是报名的机会只有一次,咱们得先抓住机会,再慢慢想办法…等开学之后,我们就各自努力…你努力让自己开心,我也努力想办法把龙馥接回来,好不好?”


“…好。”靠在肩上的脑袋更用力的点了点。


“那龙馥要去找妈妈说说话吗?我知道你说她不爱你的时候,肯定不是真的这样想,妈妈肯定也知道龙馥只是在说气话。”


“可是她知道,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她刚刚就在客厅坐着呢,像你一样坐着,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肯定一直在想那句话。”


小姑娘的身子闻言抖了抖,旋即靠在金昇玟肩上的小脑袋也重新支了起来,金昇玟肩头上晕开的一摊水没有了体温,便很快凉了下来。

他抹掉女儿脸上没擦净的泪珠,看向她的眼睛:


“别看妈妈平时看起来很果断很坚强,其实她是一个很柔软的小女孩呢,就像龙馥一样,她只是看起来长大了,但她还是小女孩,小女孩就是会难过的,对不对?”



“我不想让她难过,我知道你也不想,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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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昇玟话音还没落,龙馥就已经支着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快步朝李旻浩的房间去了。


他盯着女儿急匆匆的背影觉得可爱,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到伊恩的房间里。


伊恩正在哄汤圆睡觉。

夜还不深,小狗全然没有睡意,只是顺着被抚摸的力道半眯着眼睛,呆呆地盯着伊恩姐姐的脸看。


“我陪你带汤圆去楼下玩会儿吧?”金昇玟指着她腿上的小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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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带着小狗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李旻浩在客厅给玫瑰花换水——这是刚刚在房间里找到的纪念日礼物之一,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抬起头来。


“去哪了?”


“去了楼下了草坪,还有小卖部…”伊恩一面替汤圆解开脖子上的牵引绳,一面答道,“我给姐姐买了糖和牛肉干呢。”


“我们伊恩这么好啊...”李旻浩笑起来,她指指身后已经关上门的房间,又将目光重新移回眼前的花瓶上:“那你明天早上给她吧。”


是了,断断续续哭了一整天,此时的龙馥已经睡着了。



姐姐只抬起头片刻,可金昇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圈挂着微微的红,虽然拍板决定送龙馥去住校的人是她,可金昇玟知道,最最舍不得的人也是她。

并不打算说破姐姐费力遮掩的难过,所以只是放轻了脚步,从身后环住腰抱了抱她。


“我们也给你带了礼物。”他从灰色卫衣的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盒仙女棒。


“呀,又不是过年,怎么会有人卖这个的…”不习惯在孩子面前过分亲密,李旻浩有点害羞地眨眨红彤彤的眼睛。


“想放吗?想的话等她们睡着咱们去楼下放。”金昇玟晃了晃手里的烟花,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还没回房间的女儿传来一声嘲讽意味极浓的笑。


“不用了爸,我给汤圆洗个澡再睡,你们去玩吧。”

伊恩用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语气答道。


顷刻之间李旻浩的脸和耳朵都红了个遍,可频繁眨动的大眼睛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金昇玟手里那盒仙女棒:

“但…你不是说很困了吗?”

极力装作无所谓,可分明又很想去的语气。


金昇玟被可爱得不行,余光瞄到伊恩已经抱着汤圆回了房间,便更加变本加厉起来:“那你亲亲我,我应该就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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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刚入夏不久,天气里的燥热尚未侵袭至夜晚,眼下只有蝉鸣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能够象征大地正在拥抱更加滚烫的时节。

晚风刚刚掀起鬓角的发丝,味道熟悉的灰色外套就已经盖到肩上来。


金昇玟把未点燃的仙女棒递到李旻浩手里,接着从兜里翻出一盒烟点燃。

火焰的光芒短暂划亮如水的夜色。

他含着烟吸了口气,那团微弱的橙黄色的火光便陡然鲜艳起来...仙女棒被点燃,灿烂的花火顷刻间在眼底跳动起来。


金昇玟从鼻子里呼出一团白色的烟雾,隔着转瞬即逝的烟花,笑着看向李旻浩的表情。

烟花是易逝的美好,好在他爱看的,向来是那双永恒的眼睛。


至于手里那支烟,金昇玟并没有立刻熄灭,他蜷起手指弹弹烟灰,把烟重新含回嘴边的一刻,目光也随之飘远。


不过目光很快又被收回眼前。

金昇玟感受到,李旻浩没拿烟花的那只手,已经熟练地拽上了自己的衣角。


“困了吗…”


“不困,明天可以睡个懒觉,玩够了咱们再回去。”他把烟拿远,用没沾染烟味的那只手摸摸李旻浩的头发。


罕见的,附在姐姐头上的手没有立刻被拍开,她甚至仰着头回应了他的动作。

烟火燃尽,世界又回归到安静的黑暗里,李旻浩手里的燃过的铁棍被利落地甩掉,她软着腰身又凑近金昇玟几分:


“可你不是说…要我亲亲你,才会不困吗?”沙沙的,比晚风还柔软的声音。


很少见姐姐这样主动,金昇玟难免有些慌乱,没拿烟的那只手臂牢牢环上她的腰,脸却向后仰去:“还是别了,我刚刚抽了…唔…”

——“烟。”


烟,被温热的吻吞没在烟火散去的夏天,像是一颗无人问津的糖,被含在嘴里渐渐融化。

活着真好,金昇玟想,只要活得久,就能等来话说到一半被李旻浩突然强吻的一天。



“剩下那盒烟,留着帮我点烟花吧。”姐姐结束这个吻的时候,红着脸安排道。


-

“回家吧?”


“好...剩下那半盒烟花呢。”


“等天气再暖和点,带她俩下楼一起放吧。”


“好,那就回家吧。”


说起这个字眼的时候,总会觉得路上的灯火格外可亲。



-

“对了老婆,我藏在衣柜里的礼物你找到了吗?”回家的路上,金昇玟勾起唇角,看向李旻浩闻言突然瞪大的眼睛。


“呀,我都还没想起来骂你,你倒是自己提起来了!”

李旻浩的手缩在灰色卫衣的袖口里,不轻不重地照着肩膀给了金昇玟一拳:“你买的那是什么衣服,万一被她俩翻我衣柜的时候看见了怎么办,她们才多大!”


姐姐的拳还没呼上来之前,金昇玟就已经做好了装痛的准备,此刻正从善如流地皱着眉,做出一副及其可怜的嘴脸:“嗷...”他象征性地甩甩胳膊,这才重新品味起李旻浩刚刚的话:“她俩自己有衣柜,干嘛去你的衣柜里翻?”


姐姐得意地挑挑眉:“不懂了吧,我们女孩子小时候就是会偷偷翻妈妈的衣柜和化妆包的。”


“哦!怪不得...”金昇玟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上个星期去学校接她们的时候,觉得她俩嘴巴很红,原来是涂了你的口红吗,我还以为是学校的饭太辣了呢。”


“你笨死了。”明明知道金昇玟在装蒜,可李旻浩还是一面笑骂,一面轻轻替他揉了揉肩膀。


“我可不笨呢,”金昇玟拉过姐姐附在肩上的手,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我都计划好了,那件...衣服,今天晚上就穿,撕坏了明天早上就正好丢掉,这样她俩肯定没机会翻到...”感受到李旻浩的身子不自控地一抖,这才颇有满足感地放过了姐姐脆弱的耳朵。


“怎么样?我的计划。”


他甚至得意地朝李旻浩挑了挑眉,下一秒就看见姐姐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很利落的脑瓜崩。

原来动画片里没有骗人,撞到头的时候真的会看到星星...


“不怎么样!”夜色里看不清脸上的红晕,只能看见姐姐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呀金昇玟!你可真会盘算!”

“我回去就两剪刀剪碎,断了你的念想,反正也没几块布,剪起来很轻松…”





并肩的脚步来到家楼下,衣角又被轻轻扯住。

这么多年下来,金昇玟几乎形成了一套条件反射,无论是立即停下的脚步,抬头迎上的目光,还是抿着嘴笑起来的弧度,都一如从前。


“今天晚上有好多星星呢...”李旻浩抬头看向夜空,又看看金昇玟的眼睛,拽住衣角的手轻轻松开,寻上对方温热的手心,“我们再绕一圈好不好。”


“好呀。”


“昇玟呐…你以前不是说,烟是草烧焦的味道吗?”姐姐的手指以一种缠绕的方式,勾上金昇玟刚刚拿过烟的那只手。

——那怎么还是学会抽烟了呢?她用眼神补上了后话。

我的昇玟呐,是因为之后的生活更加难,才会觉得草木烧焦的味道也可以忍受了吧。


金昇玟低下头,一直到李旻浩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脸上挪开,这才开了口:“离婚那阵子学会的...你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抽过了。”

好像你回来了,我就不必再点燃什么,亦或是消耗什么了...


李旻浩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声音变得好轻,像踩过屋檐的猫一样轻。

“那...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买烟花的时候,顺便就买了一包…”金昇玟依旧低着头,像是在数路上的石子,一面佯装淡定,一面在心里觉得,自己找借口的能力似乎并不比李旻浩强到哪儿去。


他圈在手心那只的手,突然定在原地。

金昇玟便也随着她停下来。

人才堪堪站定,他便感受到周遭温热起来,姐姐整个身子软乎乎地贴上来,吐字间净是猫尾巴一样温热的毛茸质地,直直往金昇玟耳蜗里钻。


“昇玟呐,跟我说实话的话,我就重新考虑考虑要不要穿那条裙子,怎么样?”



-

成年人的尊严和男人的脸面,顷刻之间都变成了非常苍白的概念,李旻浩这边还没来得及“严刑逼供”,金昇玟那头就已经全部招了个干净。



“...我只是老在想,如果我能再有能力一点,大不了换个离学校更近的房子...或者有一份更轻松的工作,可以晚一点去上班,早一点下班去接她们放学...你们就不会难过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夜风也随之骤起...

金昇玟感觉到李旻浩的手又开始有了变凉的趋势,调转了方向:“回家吧?”


“呀,结婚之前就说好,责任不能都往一个人身上揽的。”姐姐跟着金昇玟一起掉了头往家走,但依旧很较真的没放过刚刚的话题。


“可我总是会忍不住想很多呢...”


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夏天,金昇玟陪李旻浩放烟火的时候许下的心愿,概括起来似乎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主旨。

想成为最好最好的人,给你最好最好的未来...



他正出着神,李旻浩便突然凑了上来,她钻到金昇玟面前,牢牢寻上他垂下去的视线。

毫无征兆地,她突然很灿烂地笑起来,金昇玟不明白她笑里的缘由,只是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随着她一起咧开了嘴。


“走!”手被一把拉住,跟着她疯跑起来,“我们回家,做一点让自己没空思考的事情。”

一如每一个夏天。


-


那个夏夜,花火烧尽,年轻而温热的空气回归夏夜的清凉,金昇玟再点一支的动作被李旻浩拦了下来。


“…是什么味道?”彼时的她指了指他手里那支烟。


李旻浩要是不问,金昇玟大概也不会细细回忆那个味道,他皱着眉头吧唧吧唧嘴,这才慢吞吞地得出一个总结——“像草烧焦的味道...”


“我想尝尝。”李旻浩一面说,一面好奇地凑近了些。



姐姐的目光,怎么能比河里的月色还亮...注意力都被李旻浩凑近的大眼睛吸引,金昇玟的喉结不自知地上下滚动一圈,懵懵地把手里的那支香烟递了过去。


可下一秒,递烟的手依旧悬空,倒是灵魂被一个潮湿的吻牢牢捕获。

姐姐往前挪了两步,这才微微垫垫脚,送来一个看似很轻快,又似乎蓄谋已久的,晚风味道的吻。

岁月平添几道皱纹,同时也会尘封几个吻,以至于若不是烟花燃尽的味道勾起过往夏天的记忆,金昇玟就快要忘记了:

李旻浩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家伙,在强吻这个领域,竟然是个惯犯呢...


-


呀,以后的夏天会是什么样子呢,带我去看看吧。


其实我从来没期待自己会遇到什么好人。

在我看来,犯困了可以枕着猫和白云,孤独的时候也只用在河边点燃烟火...形单影只是生命的本质,我也并不认为世界上会有什么‘最好的人’。


——在你出现之前。




虽然更得太频繁就会没有存货,但还是想要在今天把这章发出来。

最好的爱情或许在脑海里,但最好的妈妈就在身边噢,去抱抱她吧 也替我抱抱亲爱的你自己。

谢谢老天爷让女孩子这么美好的事物存在。节日快乐!

翻炒沙拉酱

【离危】假装情侣

1.


“我不干。”


今天早上看到公司发的通稿时就已经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原以为的澄清没见着,反倒是回应他正在和金昇玟正在交往的证实登上了NAVER热搜。帖子底下祝福的也有,双方粉丝吵架的也有,大多还是讶异的路人——童星出身的实力派演员跟最近才走红的歌手,倒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奇妙组合。


“他们公司是给了我们公司什么好处,才愿意帮金昇玟收拾烂摊子的?”李旻浩双手抱胸,皱着眉看着刚刚把他手机抢走的经纪人。“我需要合理解释,不然就算把我手机拿走第二天金昇玟李旻浩虚假恋情还是会上NAVER热搜跟刚才那个排到一起。”


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抗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1.


“我不干。”


今天早上看到公司发的通稿时就已经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原以为的澄清没见着,反倒是回应他正在和金昇玟正在交往的证实登上了NAVER热搜。帖子底下祝福的也有,双方粉丝吵架的也有,大多还是讶异的路人——童星出身的实力派演员跟最近才走红的歌手,倒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奇妙组合。




“他们公司是给了我们公司什么好处,才愿意帮金昇玟收拾烂摊子的?”李旻浩双手抱胸,皱着眉看着刚刚把他手机抢走的经纪人。“我需要合理解释,不然就算把我手机拿走第二天金昇玟李旻浩虚假恋情还是会上NAVER热搜跟刚才那个排到一起。”



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抗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昨天金昇玟被狗仔拍到夜不归宿,半夜发的新闻结果第二天好巧不巧李旻浩和金昇玟前后脚出了小区。对天发誓,李旻浩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看狗仔发出的新闻,洋洋洒洒一大篇,要不是他跟金昇玟是连电话都没有交换过的关系,自己都要信他们之间真有点什么了。



他想为自己申辩自己是靠作品靠实力,不需要和任何人捆绑销售,却被经纪人一句“你需要曝光度”给压了回去。



“你也不知道你拍的电影制作周期很长对吧。”经纪人说,“你又不愿意上综艺,电视剧也得过几个月才能上映,正好金昇玟的公司过来谈合作,公司认为这个提议不错,于是就这样安排了。”



昨天公关部发了通稿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了。经纪人戳了戳李旻浩的额头。十二通电话,全部关机。等世界末日来了都没人能找得到你。




过会儿应该金昇玟跟他的经纪人会过来,你得跟我去和他们见一面。


……知道了。











2.

李旻浩推着椅子在会议室转了第三圈之后对方才姗姗来迟,解释说是路上太堵才会迟到,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并没有责难对方,点点头双方便开始谈合作。




本着艺人的职业素养,李旻浩坐得端正,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还时不时严肃地应和,其实两位经纪人说什么全部都没有听进去,四处乱瞟的眼睛最后又落到对面的金昇玟身上。





说实话,李旻浩怎么也看不出对方会是夜不归宿爱玩的那种人,至少从长相来看,一副乖小孩的模样。但又说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


金昇玟并不知道对方给自己贴了个“私生活混乱”的标签,走之前还拉住李旻浩说我们应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手机号码也给了,kaokaotalk也加了,李旻浩瞥了眼背着吉他晃晃悠悠地跟着经纪人离开的金昇玟,把备注从“XX公司金昇玟”改成了“麻烦鬼”。












3.


对外宣称脱离单身的李旻浩仍旧过着单身生活,除了时不时被经纪人提醒发些金昇玟相关的动态外,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推歌时随便从金昇玟的专辑里选一首歌出来推荐,说日常时偶尔@一下对方,两人在评论区互动一下就算完成任务。




多利从他腿上跳开的同时门铃也响了起来。李旻浩想起今天约了金昇玟见面,目的是为了彼此熟悉熟悉,顺便拍几张照片发INS完成任务。



“……哥有三只猫?”金昇玟看到围在他脚边的三只猫咪明显有些慌乱,“可是哥只和我说过一只猫。”

“我明明三只都有跟你说过,INS我也有发。”李旻浩幸灾乐祸地看着金昇玟蹲下来哄哄这只又摸摸那只的慌乱模样,最后只是埋怨了一句就算是假装情侣也得假装得像一点吧就走回客厅在沙发躺下。



相处久了其实发现金昇玟是一个挺无趣的人。工作期间可以吃住都待在工作室,休假时间每次询问得到的答案不是在家就是在妈妈家。有时接电话的人会猝不及防地换成对方母亲,在絮絮叨叨大半个小时后才被金昇玟夺回话语权。对方的母亲也知道两个公司之间的协约,只把两人当朋友看,对于金母话语中暗中撮合李旻浩也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总结下来,李旻浩推翻了之前对金昇玟的刻板判断。对方绝对不会是私生活混乱的人,李旻浩也不怎么在意,在翻转的视角里看到金昇玟走过来就顺口问了一句当初一夜都不回家是去哪了。


去朋友家庆祝生日。金昇玟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乖乖回答了。结束时太晚了,就顺便住下了,和经纪人报了备但没想到会被狗仔拍到。


金昇玟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李旻浩想了想还是从沙发上坐起来,离得金昇玟更近了些。


“昨天做了个采访,主持人问我新专辑里有首歌是不是在写旻浩哥,想着好像也挺像就顺势承认了。”金昇玟说,“哥最好也准备一下,如果遇到采访一问三不知可就出大事了。”



李旻浩眨眼:“哪首歌?”

“哥没听过?”金昇玟有些不可置信,“这张专辑我前两个星期就跟哥说过了,哥一首也没听?”

“也不是。”李旻浩纠正,“是你的歌我一首也没听过。”


在对方谴责的眼神里李旻浩安慰他自己不是爱听歌的人,对方反用“假装情侣也该假装得像一点吧”来呛他,直到李旻浩保证之后听到会唱为止才放过他。







“今天好不容易我们都放假,哥要不要出去走走?”金昇玟建议。

没理由拒绝,正好自己在家待得快要长草,李旻浩跟经纪人说和金昇玟一块出去以后便搭了套跟金昇玟相似的衣服抓起手机口罩便出门了。


今天这一次算是两个人“公开”以后的第一场约会,李旻浩自动忽略了金昇玟名义上的恋人身份,只当出来放放风,扒拉着手机寻找着晚餐该去哪解决。


正值工作日,本来就不是商业区的街道人就更少,他们两人包得严实,一路上倒是没有人认出来。

到了路口处李旻浩停下来看手机,金昇玟瞥了眼不远处对着两人不断交头接耳的几名女生,不着痕迹地往李旻浩那边靠了靠,挡住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先去吃烤肉,然后去看电影怎么样?”李旻浩对此毫不知情,还在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电影院不太远,我们订场人特少的,看完打电话让哥来接我们就行。”


金昇玟帮他把口罩整理好之后满意地点头,说我都可以。


过马路时都还能听见几个女生压抑的尖叫声,金昇玟暗自祈祷不要一下子弄得满城皆知才是。










那次“约会”毫不意外地登上了热搜,李旻浩也没想到,明明已经够低调了,为什么还是被拍到了。最后当然是电影也没看成就被经纪人给匆匆带回了家,两人告别时金昇玟没忘记提醒李旻浩他们两人都约定。


我就不听又能拿我怎么样?话虽然这么说了,口是心非的小猫还是把金昇玟的歌一首首划拉到了自己的歌单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经纪人嘟囔。看你们腻得。












4.


公司给两人接了个杂志拍摄,李旻浩赶到的时候金昇玟已经在上妆了。这倒是李旻浩第一次亲眼见到非素颜的金昇玟,东凑凑西瞧瞧,金昇玟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半睁起一只眼找到乱窜的李旻浩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了点。



“怎么,好不容易这么帅看一会儿也不行么?”

“哥你就放过我吧。”

“姐姐待会儿帮我化得比他还要帅哦。”




倒没有刻意做秀的成分在里面,李旻浩自觉就算是情侣,也不须在那么多人面前刻意装得有多么亲密,顺其自然就好,更不用说他们俩的关系也并非众人所理解的那样。



所以在拍摄间隙,小狗凑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李旻浩全身僵硬,过了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对方把头搭到自己的肩上。

一直到重新开拍前金昇玟也没有松开手,就算李旻浩嚷嚷着没办法玩手机了也以“哥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给挡了回去。



你们可真幸福。

幸福吗?李旻浩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合约下的冰冷关系,会幸福吗?




金昇玟在李旻浩旁边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大意是想跟他一起合作,李旻浩沉默半许才说以后再说吧。






“喂,金昇玟。”李旻浩叫住金昇玟,“可别真的喜欢上我。”













5.


李旻浩坏习惯很多,比如说东西喜欢乱丢,大冬天喜欢喝冷饮美名其曰以毒攻毒,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半夜还喜欢踢被子。这些大的小的习惯间接或直接地让他在换季时顺利地被流感击倒。


金昇玟提着药进来的时候对方还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客厅晃荡,感冒时人倒是蔫了下来,却依旧对吃药这种事态度强硬。




“不吃。”李旻浩没有接金昇玟手上的杯子,“吃不吃药都一样,感冒也不会瞬间就变好。”

“既然都一样,那吃了对哥也没有什么影响。哥都没吃又怎么知道感冒不会好。”

“反正就是不吃。”李旻浩岔开话题,“怎么是你来?”

“灿哥刚好在帮我混音。他说他现在没有时间,我就代劳了。”



骗人。李旻浩腹诽。打电话的时候方灿明明在家。



金昇玟举了半天也没见李旻浩接,干脆把杯子放到李旻浩的桌前,自己去收拾哥哥休假这两天到处乱丢的东西。

李旻浩盯着面前的杯子,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又立马放下。



好苦。



“你干嘛不跟我说你唱了OST?”

“……哥又没问。”


李旻浩前两天才听经纪人说他参演的那部电视剧的OST是金昇玟唱的,肯定不是最近的事,金昇玟却一直也没和他提起来过,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哥对我不关心又不是第一次了。”金昇玟倒没觉得有什么,“下次会提前通知一下哥的。”


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金昇玟那边窸窸窣窣,大概还在收拾。李旻浩本想说明天会有阿姨过来打扫,话到了嘴边又绕了回去。


“上次哥拿走我的AirPods放到哪去了?”

“在桌上吧。”说实话他记不太清了。


金昇玟到书房转了一圈,把放在桌上的耳机拿起来收到口袋里,走到李旻浩旁把刚刚从衣帽里拿出来的棉衣丢到对方身上,装作无意间提起:“刚刚看到哥衣帽间的那套礼服了,是已经准备参加之后的晚会了吗?”


李旻浩想起经纪人把那套衣服送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弄脏,这次慈善晚会很重要云云。他看了金昇玟一眼没有否认。


金昇玟点点头,说知道了。









6.


因为是对外公开的晚会,来的媒体可不少。金昇玟从李旻浩下车开始就做足了男友的派头,好像牵手拥抱等一系列亲密动作做过无数次的样子。


李旻浩悄悄跟金昇玟咬耳朵:我觉得你演技这么好,应该当个演员。

占哥便宜的话也不需要演吧,抓紧哥的手就好了。金昇玟表情不变,拍了拍李旻浩的手背。如果我没有猜错,哥的座位应该和我排在一起,去找找看吧。




说实话,李旻浩不太喜欢参加晚会。就算是带着“慈善”的标签,却仍带着些商业的性质,人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结交人脉的好机会。经纪人下了死命令一定得等到结束才能离开,李旻浩借不胜酒力从一堆人中逃开,躲在安全通道的窗台处吹风。







“总算找到哥了。”


金昇玟站在台阶上,与拐角处的李旻浩仍有一段高度差,他仰着头看着哥哥转过身来,外面或青或红的灯光全部被李旻浩挡在身后。


看到是金昇玟之后李旻浩才放松下来,他把脱下来的礼服外套丢给金昇玟,后者低头嗅了嗅,从外套上沾的浓重的酒味和混杂在一起变得刺鼻的香水味便知道李旻浩刚刚到经历——大明星的烦恼。又碰巧金昇玟当时被朋友叫走,回来时对方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把外套搭在手上,两步走到李旻浩身边站定。



“刚刚喝了很多?”

“有一点。”李旻浩烦躁地把造型师打理好的发型弄乱,“不是说想拉合作的,就是借着是我的粉丝从小到大看我的电影长大想要认识我的——被他们一说我感觉我是43岁不是23岁。”


“唔……其实我也……”

“不许说。”李旻浩威胁,“你要是再说,我该崩溃了。”

被自己男友说从小看他的作品长大,真的会疯。

就算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金昇玟笑着躲开李旻浩的攻击,站稳后按住哥哥的肩膀帮他整理头发。

“哥不整理好仪容,等到回去的时候会让大家误会我对哥做了什么。”他把外套还给李旻浩,“再待一会儿,估计就可以结束了吧。”


金昇玟曲起手示意李旻浩挽住,后者嘟囔着你真的很麻烦,又慢腾腾地伸手牵住。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跟酒精作用的借口李旻浩才能把自己变得通红的脸给掩饰过去。



分别时李旻浩从车上拿了个盒子下来丢给金昇玟,一枚戒指躺在盒子正中央。


……总得有个同款。李旻浩轻咳,说话时眼睛瞟向其他地方。我的放在家,你偶尔拿出来戴就行。

听到经纪人喊自己时李旻浩像是得到了拯救,丢下句有空联系就匆匆跑走,金昇玟上车后盯着盒子看了许久才端端正正地把戒指给戴上。









7.


李旻浩推开工作室的门时金昇玟正在录音,看到他后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差点因为走神跑调。



要说为什么,李旻浩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在家听歌想到金昇玟一时兴起就想来找他。


大概是疯了吧。


看到金昇玟手上的戒指他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心情莫名变得明朗起来。




“哥怎么过来了?”

“一起吃饭。”李旻浩胡乱编了个理由,“顺便参观你的工作室。”

明明现在才三点。金昇玟没有拆穿,跟李旻浩介绍自己工作室里的东西。



李旻浩突然想起来之前金昇玟提起的合作,他手里还拿着刚刚金昇玟递给他听新歌demo的耳机,拦住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的弟弟。



“上次你说的合作的事,怎么没见你再提了?”

“哥不是不愿意吗?”金昇玟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而且,按长远来说,合作太不现实了。”

“为什么。”




金昇玟眨眨眼睛:“分手了啊。要是公司决定取消合作,我跟哥就是前任关系了,到那时任谁听了合作曲都会觉得讽刺吧。”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李旻浩愣在那当机了半天才意识到金昇玟的意思,顿时怒火中烧。


“呀,金昇玟。”他冷笑道,“才三岁吧,这么听公司的话啊?”



戒指还我。李旻浩伸手去要。给你那么贵的礼物算是浪费了。


金昇玟摇头算是拒绝,还一脸正经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李旻浩本想夺门而出,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便直接伸手去抢。




哥拿走之后该怎么处理?送给哥的下一任吗?

丢掉也不便宜你。

真伤心呢。哥要跟我分手对吗?

明明说那些过分的话的人是金昇玟你好吗?



金昇玟反握住李旻浩的手,用力把对方拉进自己怀里。

想听哥说一句喜欢真的好难。金昇玟叹气。哥拍电影的时候什么都敢说,不在演戏时连跟男朋友牵手都会脸红。




“因为哥是胆小鬼,所以我先说。”

“喜欢哥好久了。”

“我没有承诺哥任何事,所以之前哥让我不要喜欢上哥的请求被驳回,我应该也算不上违背诺言。”




李旻浩半天没有回应,只是握着金昇玟的手越来越紧,过了半晌他才小声地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什么时候我们才去吃饭?”

金昇玟被他的回应气笑了。

“哥说句喜欢我会死吗?”





ps:最后当然是一起去吃饭啦hhh















原本被废掉的一段,算是彩蛋:


又是一年情人节。祝福的祝福,单身的依旧单身。

在网友眼中,对于李旻浩跟金昇玟的频繁互动早已见怪不怪,很多都是日常,大多是互怼,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合照中看见两人双手紧握,眼里都是彼此的模样。




金昇玟坐在沙发上逗猫时收到了李旻浩发来的消息,大意是让做发给他的那套soulmate的测试题。乖乖做完后把成绩发给对方,不一会儿收获了一个遗憾的表情。

「怎么办呢,昇玟xi,我们两个不是soulmate。不然分手算了。」



走到房间,李旻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摇晃着手机对金昇玟说:我让东儿来做可能分数都会比你高吧?



有可能。金昇玟做思考状。毕竟东儿认识哥的时间比较长,更了解哥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是soulmate也没有关系。”金昇玟低头在李旻浩唇上留下一个清浅的吻,“反正哥最后的答卷上写的是金昇玟就好。”



唔,今年情人节看来要在家过呢。







End♡

再喝杯咖啡吧

离危 | 玫瑰、鲜血与红酒

主72 副46,黑道悬疑HE,1.6w一发完

白切黑少爷玟 x 倒霉杀手糯

温柔大佬辰 x 坚韧小警察菲

Summary:“会在电路里做机关,会在手套里藏刀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灭口吧。”

=========================

此刻,李旻浩心里好像揣着一百只兔子。

毒蛇帮老大张满在女儿结婚当天,要把他那套一直藏在保险柜里的金绿猫眼项链拿出来当嫁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梁精寅也想一饱眼福,但跟张满闹过不愉快,就让李旻浩给他“借出来玩玩”。

多亏了方灿给他的小道具,在照明系统里动一点手脚,灯灭的时候趁乱偷出项链,这都...

主72 副46,黑道悬疑HE,1.6w一发完

白切黑少爷玟 x 倒霉杀手糯

温柔大佬辰 x 坚韧小警察菲

Summary:“会在电路里做机关,会在手套里藏刀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灭口吧。”

=========================

此刻,李旻浩心里好像揣着一百只兔子。

毒蛇帮老大张满在女儿结婚当天,要把他那套一直藏在保险柜里的金绿猫眼项链拿出来当嫁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梁精寅也想一饱眼福,但跟张满闹过不愉快,就让李旻浩给他“借出来玩玩”。

多亏了方灿给他的小道具,在照明系统里动一点手脚,灯灭的时候趁乱偷出项链,这都不难。

那无价的首饰现在就藏在李旻浩的裙撑底下——他混进婚礼用的身份是一位李小姐: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闺秀,就算有人发现珠宝失窃,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但没料到的是,应急灯恢复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宽大的真皮沙发椅里,那位黑帮老大仰面躺着,喉咙鲜血淋漓。


李旻浩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他最希望的是自然死亡——在杀手这一行中并不常见——但“偷东西被冤枉成杀人犯结果千刀万剐”还从没在他的列表上出现过。

这婚礼上不乏各路大佬,算上带的保镖,人数不少。他盘算着怎么杀出一条血路。

就是那时,他看到了金昇玟。

当时李旻浩还不知道这个名字。那人很年轻,西装笔挺,目光单纯,刘海也整齐乖顺地放下来。一看就是哪个大佬家里不谙世事的少爷,不是混社会的人,只孤零零地站着。

李旻浩心里突然冒出另一个方案。

孤男寡女在雪白浪漫的婚礼现场坠入爱河,以至于对其他事一概不知……

想想就离谱,但单枪匹马大战毒蛇帮也好不到哪去。

李旻浩褪出手套夹层里的刀片,抵在那人的喉咙上。金昇玟显然乍一下有些惊慌,瞳孔无措地颤抖了下,随即被拽到礼堂阴影里,那儿有个储藏杂物的小隔间。

这场合不对,实在是感觉有些别扭,李旻浩闭上眼睛心一横吻了上去。

他敏锐地尝到一种不属于他的椰奶般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对方会察觉到自己的什么味道?他今早特意喷了女香,纪梵希的粉红倾城,还真是糖果般甜得发腻……

但演得居然挺像那么回事,来盘查杀老大凶手的保镖都不欲多看——俩人俨然一对一见钟情的暧昧男女,忙着亲热,根本稀里糊涂,全然不知已经死了人似的。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帮派间火并不算奇怪,在江南区人挨人的教堂里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却属实罕见。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李旻浩也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好不容易恢复的秩序瞬间打破。一时间众人四散逃命。毒蛇帮的人刚死了老大,本就群龙无首,结果在械斗中乱作一团。有人打碎了玻璃,庆典用的玫瑰花瓣下雨般翩然飘落。

玫瑰花雨本该是为新郎新娘浪漫拥吻准备的,却只被李旻浩在他的小计划中勉强算是利用了一下。此刻底下的场景一点也不唯美,四面只剩下惊叫与打斗声,雪白的纱帘落了一地,沾满灰土和鲜血。

趁乱溜走之前,李旻浩还有余裕看了一眼金昇玟。

那刀片也许压得太用力,在他细长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韩知城开车来接应他,也不知从哪搞来一辆黑色辉腾,低调且奢华,配得上李小姐的高贵身份,但很不幸在混乱中被误伤了后视镜。

“怎么是你来了啊?”

“毒蛇帮要是倒了,整个首尔黑社会也得乱上一阵子,所以寅哥把人手都派出去了,我就也过来开个车呗。”

韩知城平时负责做账,现在都出来帮忙了,看来到处是真的动荡。

“你在现场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没?”韩知城一手把着方向盘,还歪过脑袋看他,带着吃瓜的热情。

李旻浩脑海里想了一圈。可疑的杀手?那种对婚礼没什么兴趣,警惕地观望四周,视线常常停留在张满身上的人?他毫无印象。

“没有,非说有的话,就是我这个穿礼服去偷东西的奇葩。”


他偷的东西——那串金绿猫眼——梁精寅觉得也就不过如此,不怎么喜欢,让李旻浩找个隐蔽地方扔了,这样就算调查起来也没有嫌疑。

李旻浩大怒:“这么一根链子,就为了让你看一眼,我差点都没命了,我要加钱,我要放假!”

“……下个月送你去济州岛玩?”

“济州岛不够,我要出国!起码要去夏威夷——机票食宿你包,英文翻译也得给我找好。”

“行吧。”梁精寅搓了搓下巴,“忙过这阵就让你度假。你明天先去帮我调查一下张强——毒蛇帮的二把手,听说受了伤,现在躺在医院里。”

李旻浩随便扫了一眼梁精寅递来的资料:……是个光头,因为打架时发现头很硬,所以人称“铁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把那沓纸丢在了一边,“他跟张满什么关系?”

“同父异母,虽说传言两兄弟关系挺好的。但如果张强杀了张满,就能当上毒蛇帮老大。”

李旻浩立刻懂了:“我明后天去医院观望一下,看看是不是张强谋划的杀人。”


李旻浩的家——确切的叫法是这一阵的安身之处,真正的安稳的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是个简陋的廉租房,逼仄的十几平方,除了一只填满整面墙的壁柜,已然看不出装修的痕迹。

地板上铺着张旧床垫,他躺在上面舒展成一个“大”字,迫使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完成任务之后,命令身体放松的过程,否则,好像永远不能从紧绷中走出来。

手里也没闲着,给方灿打了个电话。

道上的人只知道有个叫Chris的情报贩子,方灿这个名字,李旻浩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

“哦旻浩呀,听说今天婚礼死了好多人,你没事吧?”

“我有事,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只有找我干活才打电话来……”

“今天参加婚礼的年轻男人,身高大概一米八,黑西装直刘海,长得挺乖的,戴了一块老贵的万国表,但没有戒指,估计是单身……”

“那圈子里单身的公子哥没几个,挺乖的话……金昇玟?厄尔沃制药公司老板的小儿子。”

李旻浩之前没听过这名字,但厄尔沃他倒是略有耳闻,那老板颇有些手段。一个制药公司,既没沾白粉,也没靠着黑道里任何一家,硬是做到了市场上的龙头。

方灿没得到回应,追问道:“怎么,你一见钟情了?”

“我得杀了他。”


当上杀手前,李旻浩是有过一位老师的。

李旻浩17岁以前,从最基本的枪法和格斗技巧,到道上的规矩,都是跟那位先生学的。先生说做杀手“对目击者绝不能留活口”。然而戏剧性地,先生的亲姐姐没有为他保守秘密。他最后死于仇人的报复,用生命验证了这道理的重要性。

也是那天开始,李旻浩既没有老师,也没有家了,他也成了一名真正的杀手。

直到他认识了方灿,后来就一直跟着梁精寅——人称“寅哥”。

但到底没入伙,依然算是给钱就干活的自由人。原因很简单,梁精寅给他们帮派起名叫“面包帮”。

这也太不霸气了。


三星首尔医院。

形势不等人,李旻浩觉得反正金昇玟一时半会也跑不了,还是调查张强更紧迫一点。

晚间住院部的走廊灯也常亮,张强住的是VIP病房,但屋里没开灯,门口也没有保镖。他有点奇怪,预感有些不妙,张强若是好不容易夺得了势力,这两天更应该加紧稳固地位才是。

正想着,病房里监护器报警声就催命似的嘀嘀嘀响成了一片。

走廊尽头值班室里跑来一名白衣的医生,两个护士紧随其后冲过来抢救。

事发突然,李旻浩根本没处藏身,他担心保镖也赶回来,闪身躲进了药品准备室。

前脚刚进去,后脚那名医生就冲进来了。戴着细细的金丝眼镜,白大褂胸前插着支笔,就算不看名牌,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位金家的小少爷。

脖子上贴着一枚小小的肉色创可贴,就在李旻浩昨天拿刀片按着的地方。

金昇玟突然撞见这么个大活人,差点惊叫出声,发现李旻浩也正盯着他,多少有点尴尬。

一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最后金昇玟深吸一口气,很轻地说了句:“你先藏好。”

他快速从架子上抽走两罐药液,走时顺便带上了准备室的门。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护士数着数做胸外按压,只是那电子音到底还是单调而连续。

李旻浩知道,张强死了。

宣告死亡后不久金昇玟就溜了回来,丢给他一件白大褂,胸前挂着一个不认识的名字:“他们的人还得一会儿过来,赶紧穿好我带你出去。”

准备室后面的小门连着ICU旁边的隔间,穿过黑暗的病房,他们绕过VIP室门口的走廊,直接来到了楼梯间对面。这些结构李旻浩不知道,但金昇玟很熟悉。

“你怎么认出来我的?”李旻浩不动声色小声问。

“谁让你贴那么老近,都亲过了能认不出来吗……”

“……”他不吭声了。

“所以张强也是你杀的吗?”

“不是——”李旻浩被旁边病房砰地开门声打断,连忙侧身让一名医生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而且张满也不是我杀的啊!”

“没杀人,那你昨天干嘛挟持我?”金昇玟瞪大了眼睛,无辜又委屈。

“我就是因为倒霉,这次也没想杀他……”李旻浩想自己最近要不要找个地方消消灾了。

“等等,你因为倒霉,所以女装?!”

“不是!!哎总之有点复杂,以后再跟你细讲!”李旻浩心里一万个冤枉,申辩还得压着声音。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休息大厅,住院部侧门就在眼前,只要出去他就自由了。

“监控什么的,估计你也有办法处理。”金昇玟顿了顿,看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果你真的只是来调查的话,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毒蛇帮……你可以找我一起查。”

说完用工作证给李旻浩刷开了侧门。


金昇玟最后的话让李旻浩很在意。

“韩知城,你喜欢毒蛇帮吗?”

韩知城正在吃薯片,嘴巴塞得鼓鼓的,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以前没怎么来过江南这边,不太了解。”

“我不喜欢毒蛇帮。”韩知城松了口气,“你知道寅哥为什么跟他们闹不愉快?张满说是卖保险,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卖保险可挣不来那么多钱。”

“所以你是说他们骗保?”李旻浩知道每个帮派都有些自己的生意,想要在首尔立得住脚,是要有些手段才行。

“骗保杀人。”

“那警察不管吗?”

“只要没动不该动的人,警察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贩毒就不是杀人吗,只是死得慢一点罢了,警察可从中捞了不少钱。”

李旻浩沉默了一会,终于问道:“那,面包帮做的是什么生意?”

韩知城的一袋薯片已经吃完了,拎着袋子往嘴里抖了抖:“咱寅哥这么经典的釜山男人,当然是收保护费的。”


首尔江南警察署。

李龙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三年前他偶然发现父亲买过一笔大额保险,那是在父亲最后一次回到故乡时,那之后半个月就意外身亡。这中间似乎隐藏着点什么,他回来入籍当上警察,为的就是调查文件里的陌生名字,张满。

然而还没等获得查看重案组卷宗的权限,他先见到了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看起来衣冠楚楚倒像个普通白领的人,拽着同行女子的马尾辫,把她的脑袋一下下往桌角上撞去。他刚要上前制伏,组长就默默关上了调解室的门,示意他离开。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几次想起身,他的组长眼神冰冷,写满了禁止二字。最后张满一个人衣冠整齐地出了警局大门,女子不见了,连救护车也没有来。

在并不正大光明的警局里,他被“上面的人”压着、压着,心里越来越累——张满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命案依然能逍遥法外,凭他的一己之力又能怎么样呢?但他到底也没敢放弃,想着那样这世界上就真的没人把他绳之以法了。

现在张满突然死了,在场的毒蛇帮成员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张强昨天也猝死在医院里。李龙馥意识到这场谋杀并不是“上面”所预料到的,因为刑事课每天都在加班,紧锣密鼓地追捕凶手——说来可笑,这种时候他们反而要仔细调查一个真相出来了。

他在查监控。既不是婚礼监控,也不是医院监控,而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监控——因为那串不翼而飞的珍贵珠宝,出现在了清潭洞某个小咖啡店后的垃圾桶里。

他李龙馥不是刑事课成员,只是个小巡警而已。


手机响了两声,李龙馥的眼睛还盯着屏幕,木然地接听说了声喂。

“Felix~”

李龙馥后知后觉地感到兴奋,他用的是韩国手机号,在这里只有一个人喊他Felix,那就是——

“在加班吗?晚上吃饭了吗?”黄铉辰语气轻快。他是个艺术家,带李龙馥参观过他的工作室,作画颇有些奇思妙想,他本人也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嗯,加班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干完啊……”

在异国他乡一个人艰苦地调查,首尔带给他大部分的记忆都不太美好,除了一个人,让他真心实意地喜欢和感激。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永远可以安心地依靠。甚至于,他告诉了黄铉辰自己来的真正原因,关于毒蛇帮的秘密。

“那结束了告诉我?我去接你吃夜宵!”

“好啊。”

李龙馥去接了杯速溶咖啡,即使只是短暂的通话,也让他心情愉快。

经过重案组的时候,李龙馥从门缝瞄了一眼,听到里面的警员在报告。

“时间是……凌晨1点14分,但监控……到3点都消失了……”


晚上十一点,金昇玟接到了一个虚拟号码来电。

“是我。”

“也是,别人谁拿虚拟号给我打电话啊。”

“我考虑好了,调查毒蛇帮的事。”

“哇,见一面?”

“ASOBOY酒吧,你一个人来,不能带人,不许报警。”

“听起来好像要把我绑架了……”

“你来不来吧。”

“来来来,你等我一会儿。哎哟!”

“怎么了?”

“没事,一着急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


金昇玟出现之前,李旻浩是躲在对面小街里观望了一阵的,但他没想到金昇玟那么好骗,真的只身一人就来了,坐在一张昏暗的小桌前,还要了杯苏打水。

真单纯,等过两天调查完了再灭口,估计也很容易。

“你为什么女装啊?”

李旻浩刚要开口就被金昇玟抢了先,对方眼睛亮晶晶的,对他的故事期待已久。

“其实,我是去偷项链的。”他最后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没让第三个人听见——但诚实地坦白了目的,也许是破罐子破摔,连去医院找张强的事也一五一十地讲了。

反正,不管知道了多少,金昇玟最后都是得死的。

“所以你真的是个杀手!”金昇玟听完还挺兴奋。

“……只是碰巧没杀他们俩。还有,我比你大,叫哥。”

“行——哥,你应该也想洗清自己的嫌疑吧?咱俩一起调查真凶怎么样?”

李旻浩想,杀了你我还有什么嫌疑。

不过跟韩知城聊完,他多了些疑虑——他知道警察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但警察真的可信吗?

“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杀了吗?”

“可我听说,杀手都不杀好人来着。”金昇玟咬着吸管想了想,“而且除了你,我们家谁能同意让我查杀人案啊。”


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李旻浩的简陋公寓。

他本来的计划,是要蒙着金昇玟的眼睛把他带回去的。

但金昇玟说得义正言辞:“搭档就是要互相信任!我都相信你不是凶手了,你也要相信我不会报警啊!”所以最后没有蒙。

壁橱的白色柜门成了他们的简易白板,李旻浩用马克笔在上面记线索——两人很有默契地都各自做了功课。

金昇玟用手抿了抿字迹:“擦不掉了。”

李旻浩:“……回头直接扔了吧,房东太太不会介意的。”

金昇玟:“行,下次我给你买个新的。”


“张满在夫人去世后没再娶妻,只有一个独生女,就是张玄美。那天参加婚礼的除了张强,还有毒蛇帮有名的几个头目,剩下的就是一些和张满有交往的家族来宾——比如我。”金昇玟想了想解释道,“我爸爸以前认识张满,但不知为什么最近几年没有联系了,连张玄美的婚礼也没参加。”

“说起来,那天你身边怎么没有保镖啊?”

“唔,我去年开始搬出来住了,就不想一直被监护着。”金昇玟不想细说,换了个话题,“停电你去偷项链的时候,注意到张满那边的什么动静没有?”

李旻浩回想过很多次,但当时人群嘈杂无措,加上他要抓紧时间开那只防弹玻璃罩子的锁,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灯亮之后我才瞄了一眼,当时人们站的位置记在脑子里了。”

金昇玟赞叹地挑了下眉,递来一沓证件照。李旻浩按照站位,把照片用图钉一张张按在壁橱门上。

“我们俩,当时在这儿。”最后,李旻浩把两人的照片用同一枚图钉按在大厅墙角。

“我有个猜想,不一定对。”金昇玟目光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如果张强策反,杀了张满,那张满最亲信的保镖,婚礼上侥幸没死,第二天在医院报复张强的概率有多大?”


警察找不到的住院部监控,被方灿发给了李旻浩——不光是他潜进去的那段时间,张强被杀前半宿的也在。

门口守夜的两个保镖,其中之一正是金昇玟指的那个人,张满死的时候就站在沙发扶手边上。真实姓名不详,帮里的人叫他上泰,长得很魁梧,死心塌地跟了张满快十年。

监控里,熄灯之前医生最后来检查了一次——“这是我。”金昇玟说,“当时张强的状况还一切正常。”——过了大概十分钟,旁边的保镖接了个电话,跟上泰说了什么后离开了,上泰进了病房一趟,没多久也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等到李旻浩去的时候,病房外已经一个人也没有,张强没多久就死了。

调查道上的人,金昇玟自知帮不上忙,但带来了一份张强的检查报告:“死因是被注射了过量芬太尼,但这种药在医院到处都是。”

“如果吸毒,他还能有更多办法搞到。”李旻浩赞同道,“所以假设上泰是为老大报仇,杀了张强,那就得去会会他了。”


梳理完所有线索已经凌晨四点,李旻浩疲惫地倒进床上。

床,指的就是地上那张旧床垫,刚好够二人并排躺着。

“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我九点钟才上班呢,能不能顺便在这补个觉啊……”

“不行,你那法拉利在这老破小居民区太扎眼了,天亮之前必须开走。”

“那,”金昇玟从床垫上拱起来歪头看他,“咱俩干脆谁都别睡了,陪我喝咖啡去吧。”

李旻浩困得迷迷糊糊又被拽起床:“你们学医的都不用睡觉的吗??”


李旻浩早就过了杀人会紧张的年纪,但也许是熬夜后的咖啡因,他今天的心跳很快。尤其是当金昇玟再三问他,真的不用上班之前捎他一程的时候,他胸脯里打鼓一样咚咚作响。

但还是说不用,要赶紧回去补觉。

其实今天有活,不是多么困难:梁精寅的地盘里出了点小乱子,就是去杀两个挑事的。

出事的地方是个仓库,明明大白天里面还阴森森的,李旻浩甚至只带了两把趁手的短刀,花了一阵子熟悉周围的情况,就只身摸了进去。

他力气不小,门口的小喽啰根本拦不住他,结实的胳膊扣在男人的脖子上一拧,对方就不再挣扎。

但其中一个目标费了点功夫,是闹事的一小伙势力里的军师,很熟悉仓库的结构,在一堆集装箱中间和他周旋,最后走投无路,居然还泼了一桶汽油攥着打火机威胁他。

汽油味刺鼻呛人,他不耐烦地一脚把人踹翻在地。那人一声惨叫,握着打火机的手被短刀钉在了钢板墙上。

李旻浩一个利索的转身接住即将摔落的打火机,见那人正试图拔出刀子,干脆帮他解放了钉在墙上的手掌,顺便抹了脖子。

这么个小任务耽误这么久,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拿衣襟擦擦心爱的刀,不满地想。


李旻浩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楼下站着的身影。

金昇玟背了个朴素的帆布包。李旻浩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休闲装,松松垮垮的卫衣,别说有时候还挺好看的,他盘算着自己下次也买一件。

“哥不是……回家补觉去了吗?”

“呃,有个小任务我去解决一下。”李旻浩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沾着不下十个人的血,他努力忽略对方期待听故事的目光,“你怎么来了?”

金昇玟想起自己的目的,后知后觉答道:“我们吃饭去吧!我特意没开超跑没穿正装来的!”想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没人知道我来这儿!”

“我得去换件衣服……”

“那我们换件衣服然后吃饭去吧!”


李龙馥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班,每天啃外卖三明治和杯面,他现在最期待的只有每晚那顿夜宵。

他越来越频繁地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调查这烂摊子事,就可以轻松地跟黄铉辰在一起了。

其实,再怎么说,那个无忧无虑的艺术家,他都觉得不值得被自己拖累。他那点小小的感情,好像已经跟着他的职称一起微不足道起来。

但是每当看见黄铉辰站在那等着他从警署大楼出来,满心满眼都是他,明明也那么高兴,他就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就再这么过一天,过两天,想在那人的关心里停留得更久一点。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打卡下班。

警署大门口果然有辆熟悉的轿车等着他。


“哪有医生开超跑上班的啊。”

“我那不是以为哥要约我去夜店来着吗!”

ASOBOY是酒吧不是夜店。意外地,李旻浩发现金昇玟对夜店不甚了解,相比之下,这个小少爷知道更多的反而是“哪家的汉堡更好吃”这类的问题。

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孩很容易被绑架勒索,李旻浩也不知金昇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已经被绑的次数多到不怕了。

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前分开前,金昇玟站在石阶上冲他挥了挥手:“哥今天是真的回家睡觉嘛?”


经过了昨夜,今晚的房间显得异常空荡寂寥。

他们画得密密麻麻的衣柜还大敞四开着,那后面就放着李旻浩的刀具,墙缝里还藏了一把枪。

孤独,李旻浩不常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

最开始当杀手的那几年,没人脉没靠山,连吃住的钱都没有,最艰难的一回,他差点失手,撤退时和保全公司鏖战了半个小时。他一个人躲在高架桥洞底下,伤口发着炎,脑子里已经开始走马灯,迷迷糊糊地想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没爱过人,也没人爱他,临死之前连个想见的人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还年轻,也许是太不甘心,过了两天,一场暴雨瓢泼而至,他竟然醒了。依然浑身上下哪都疼,但他感觉不是回光返照。有个摆摊的老太太给了他一盘没卖完的素饺子,已经摸不出温热,但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就要去搞一把枪。

李旻浩是这样的人,拿命当赌注挣一口饭吃,完不成任务被客户杀,完成了还可能被报复。比起一个虚无缥缈随时可能看不到的明天,那安全感甚至不如一把沉甸甸的手枪。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二十二岁,有了面包帮做靠山,他已经不少挣钱,受了伤也不用靠吃止疼片硬抗,还有个地方可住,对于李旻浩来说是久违的奢侈。但他从没把这儿当成自家——熬过了那漫长的五年流浪生涯,“家”早被他永远封存在十七岁以前的记忆里。

今天,当金昇玟说着那个词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地一提:“那不是我家。”

“蛤?我们昨天闯进别人家里了?”

“不是有那种话吗,‘杀手的据点’。做杀手都是没有家的。”

“可有家才能有安全感啊……”

李旻浩想,金昇玟永远不会知道,每次扔下枪之后,颤抖着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的模样。

“不过,”他又听见那人说,“下次来我家吧,哥很快就会喜欢上的!”


上泰住的小巷路灯早就坏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李旻浩本来是不想带金昇玟来的,但金昇玟说吃完汉堡值了夜班,现在睡了一整天,状态好得不行,最后架不住软磨硬泡一起来了。

“哥,上泰买得起路虎吗?”金昇玟盯着某处看,老旧巷子逼仄,黑色SUV停在里面紧巴巴的,“是22年刚出的揽胜欸。”

李旻浩想起了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心里有个猜测,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在腰间,枪柄硬邦邦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安心:“紧跟在我身边,可能出事了。”

下一秒门口的黑影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是健壮的上泰,而是一个穿着西服和尖头皮鞋的年轻人。

李旻浩不希望今天用上枪,但如果迫不得已也没办法——

“旻浩哥,好久不见。”


在一个专业领域干了很久,会自然地建立一些人脉。七年,对杀手来说,已经久到足以打出一些名声,尤其是像李旻浩这种,从最底下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我该叫你什么?晖俊?Johnson?”

混过黑社会的都知道,张强老大有一个断绝关系的儿子,在英国长大,一回来就和父亲闹翻了天,原因没人知道,但张强气得当场动了刀子,之后就没张晖俊这个人了,多了个叫Johnson的花花公子。

“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你还叫我晖俊,我还叫你旻浩哥。”那人面容堪称英俊,只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延续到下巴,“咱们也多少年没见了。”

四年前李旻浩认识他时,他还是个韩语说不利索的少年,跟毒蛇帮折腾得不太好看,带着股落魄的英伦绅士味儿。李旻浩护了他大半个月,然后就出了父子相残的事。

如今看起来,晖俊也当上了个小头目,今天带来二十来人。

“我猜,你不会让我跟上泰对质。”

“确实,他今天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我会让他死得比我爸痛苦一百倍。”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旻浩终于说道:“所以你是来报仇的。”

“有人给了我一些证据——他杀我爸的证据,”晖俊冷笑了一声,“整个首尔,所有人都以为我恨死了我爸,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Johnson吗?我爸在练歌房遇到我妈那天,说他叫John,这名字就用过那么一回。”

李旻浩心里喜忧参半,他挺欣慰晖俊至少没跟他反目成仇,但到底搅合进了这摊浑水。

“咱们换个话题吧,这位一起来的小公子是谁呀?看起来很紧张呢。”晖俊的目光转移到金昇玟身上,后者从刚才开始就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是我的一个朋友,昇玟,金昇玟。”最后是李旻浩介绍道。

“哦?”晖俊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很特别的朋友啊,我记得旻浩哥干活从来不带别人一起来着。”


从上泰家回来,已经是后半夜,只剩昏暗的路灯映着月色。

虽然警方的发布会还没开,但二人已经先知道了故事的真相。晖俊说整晚就当没见过他们两个人,李旻浩还问他借了辆摩托车。

晖俊笑得像个要赴死的人,李旻浩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活着看见他了。

引擎和风声呼呼地响,震耳欲聋,金昇玟的胳膊环在他的腰间,紧贴着耳边喊:“哥的嫌疑终于全部洗清了,为了庆祝,明晚来我家吃韩牛吧!”

“什么?嫌疑?所以你真的怀疑过我?”

“万一你真的是凶手,我也得报警不是吗?”

“说好了搭档之间要有信任呢???”

“总之你来不来嘛!”

“你怎么能拿吃的诱惑我……”

“哎呀哥,一定要来哦!”

和杀手约饭的好处就是,甚至不用告诉他,你家在哪。

反正李旻浩都知道。


张满的案子结了,只剩一点收尾工作。

李龙馥多多少少听说了个大概,张强杀了张满,策划了一场火并,企图自己当老大,结果被张满衷心的下属上泰报复,在医院暴毙。等警方查到上泰时,他已被乱刀砍死,尸体不是凄惨二字就能概括。杀手没有隐瞒行踪,一下子就查出是张强的儿子张晖俊。

英语里有一句话叫Everyone has a story to tell,张强是个人渣,对自己儿子却护得处心积虑。而晖俊最终也为了父亲,回来杀了人。

李龙馥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今仇人死了,他有些感慨。

他本来要了医院对面马路的监控,想比对一下在两次事件里都出现的人,但项链毕竟失而复得,这任务也变得可有可无。

他下定决心今晚结束大海捞针的工作,但关掉画面前一瞬,医院门口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是张强死后的早上六点三十分,李龙馥再三看了几次,最后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人。

是黄铉辰。


李龙馥有时会没来由地对黄铉辰产生一些担心。

和警察比起来,艺术家再怎么说也该是个很安全的职业,而且黄铉辰比他还高大,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但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太过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李龙馥有时候想,如果那个雨夜他碰巧没有经过那条小巷,黄铉辰会不会当时就流血过多而死了。

所以即使监控画面中那个人四肢健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他的心脏还是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很怕再看见黄铉辰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等黄铉辰反应过来,李龙馥揪着他领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大圈,好一会儿,才确信他真的没伤着自己。

“那你去医院干嘛?”

“我……”黄铉辰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去拿了一段监控录像,就是Johnson看的那段,是我给他的。”

“不是的黄铉辰……”李龙馥眼圈儿泛红,眼睛却定定地盯在他脸上,“你不止拿了监控对不对?这案子你根本全程都知道对不对?”

“Felix,你真的很聪明……”黄铉辰叹了口气,“对,不只是监控,张强没杀张满,是我自编自导了一些事情。但是你知道警署里都是什么样的人!有那样的人在,毒蛇帮永远不可能得到报应。你知道的,我只能那么做!”

一阵压抑的沉默。

“你……是为了我吗?”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也可以当作我自找的。”黄铉辰喃喃地说,“严格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后来我说是学骑自行车摔的,其实不是,那天有人算计我,你也知道,黑社会里这种事多常见。”

李龙馥的泪水淌过脸颊。

“看见你那么辛苦,我很心疼……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资格说这个……Felix,我爱你。”黄铉辰用袖口替他蹭了蹭眼泪,把人揽进怀里抱紧,“我现在什么都没瞒着你了,要怎么做,都听你的。”


李旻浩很纠结。

按照原本的计划,真相大白了,他的刀就该没入金昇玟的脖子,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封死在那里。

他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那儿在多次使用后慢慢磨成了深褐色。

为什么会觉得不舍呢?只不过是日子回到从前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七年不也好好地活下来了。不知是触动了哪一段儿记忆,脊背泛起一阵冷汗,左手也隐约颤抖起来。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疲劳地喘了几口气。是他恐慌发作时的老毛病了,挺一会儿,会过去的。

他知道自己抱着点侥幸。只是吃顿饭而已。他甚至能预见到还会有下一次,金昇玟还会约他,而他也会再同意……

他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内心的天人交战甩到一边去似的。如果人的情绪装在玻璃罐里,那些美好的感情是糖果,负面情绪是垃圾和玻璃碎片的话,李旻浩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把整个罐子向着地面摔得粉碎。

他想,今晚他会穿那件好看的黑色衬衫。


李旻浩在门口站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门被打开过,这公寓一看就是不值得抢劫的地方,那样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有人在里面。

他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老旧的木质地板迸发出一阵爆裂般的巨响,那扇摇摇欲坠的衣柜门轰然倒塌在地。李旻浩扫了一眼屋内,小小的房间至少埋伏了十个人。

他向门后一闪身,躲过第一个扑过来的男人。那人手中的刀深深扎进门中,劈开一道裂痕。

他抵着木门合页周旋,但对方人多势众,一直这么下去不行。他一边跟面前的几个人缠斗,一边敏锐地发觉十几个人中唯一一个小个子,虽然也蒙着面,但不怎么动手,边上还有两个人像在保护什么。看起来是他们的头目。

他脚步没停,只是趁对方稍不留神就窜到小个子身边去,还利落地放倒了一个冲上来的保镖。

从他把刀尖抵上那人脖子的瞬间,屋里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攻击停止了,李旻浩很庆幸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这个人确实是他们的老大。

那是个女人。


张满的案子破得太容易,警方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凶手,李旻浩是有过一些疑惑的,但他说不出奇怪在哪。

当他认出那个女人时,他才突然发现了自己遗漏的那一块拼图。

张玄美,张满的独生女,婚礼上的新娘。

自从案子发生之后,这女人就安静得出奇。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们还见过另一面。

在医院里,张强死后,他装成医生,在金昇玟引领下悄悄溜走时,那个从他身边擦肩跑过的女医生,正是张玄美。

“强叔杀了我爸,上泰杀了强叔?”被李旻浩用刀抵着,张玄美也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会信吗?你糊弄得了警察,可骗不了我!我再怎么恨他,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旻浩手里的刀顿了顿:“你冷静一点,首先,你父亲和叔叔不是我杀的。”

“你撒谎!”闻言她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几乎要撞到刀锋上去,“我在医院看见你了!你以为顶着俊宇的名牌就能蒙混过关了吗!俊宇他做错了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听着张玄美的描述,更多的隐情正在浮出水面。李旻浩努力回想那天金昇玟塞过来的白大褂,上面确实写了个外科医生的名字,车俊宇。

等等,那是……那是张玄美的未婚夫。

“他被吊灯砸中,动脉破了。即使那样,如果及时送医也不一定会死!但是那天,那天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人,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我早就知道,不该让我爸插手婚礼的……”她语气冰冷,唯一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红彤彤的,“他是被你害死的!你甚至都不知道吧?你觉得警察没抓你,你就万事大吉了吗?”

张玄美一会哭一会笑,已经彻底疯了:“你也体验一下我的绝望,怎么样?那个金医生,他是你的小情人吗?哇……他真的好爱你,临死都不告诉我你住哪儿……”

“你说什么?”李旻浩猛地握紧了手里的刀。


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金昇玟的。

李旻浩手里的刀猛地落了下去,刹那间女人的颈部血如泉涌。

十余名蒙面人一齐冲了上来。李旻浩拿无力的人当肉盾躲过一下攻击。有人试图抓住他的手臂,用绳子捆住他,被他猛然发力挣开了。一把匕首划过他的下腹部,他理都没理,短刀对准那人胸口狠命扎了下去。

他觉得恐慌症又要发作了,脑子里嗡嗡地响,让他根本理不清思绪,但手里紧握着刀,机械地刺下去,还能杀人。

身后有人扑上来,他头也没回一腿扫过去,转身时胳膊上被划了一下子,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往外翻着,火辣辣地疼。他反手一刀捅在那人胸前,刀子深深陷在肋骨中,一时没拔出来,于是徒手攥住迎面而来的利刃,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涌了出来,他硬生生推开对方,紧接着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他不顾手掌鲜血淋漓,往墙角摸了一把,幸好,松动砖缝里他的枪还在。他毫不犹豫拉开保险。伴随着两声枪响,最后几个蒙面人应声倒地,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

地板上血流成河,顺着破旧缝隙向下渗去。墙角靠着两个没死透的人,身体微微抽搐着。

李旻浩一身的血,头痛欲裂,踉跄了一下。他拿拳头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视线清明了一点儿。

他把手枪别在腰间,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公寓。


金昇玟没接电话。

他远远地听着铃响,猜那是李旻浩打来的,但是已经没力气爬起来接听了。

身下的地毯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张玄美走了多久了?既然打来了电话,看来哥已经脱身了,很厉害嘛。

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他的思绪到处游走,整个人好像飘在空中。在手术室见过不少受了刀伤的病人,原来是这样的体验。

真冷啊……

楼下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巨响,金昇玟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他看到李旻浩一身的血,进来时撞碎了客厅的玻璃窗,他用力按住金昇玟腹部的衣物。

“哥……咳咳,”金昇玟目光涣散,一张嘴就吐了一大口血,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你受了好多伤。”

“你不要说话!”李旻浩拨电话的手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来这儿的。是在做梦吗?那么多血,那个开朗的年轻的医生,他们还要一起吃晚餐呢,不,不该是这样的。

李旻浩语无伦次地打完了急救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不顾一切地抱住他。他还在发抖,但担心如果松开,就连金昇玟也会离开他了,那仿佛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儿东西。

“别紧张……”金昇玟试图摸摸他,但手臂无力地滑了下去,“你知道,我是医生啊……成年男性,应该,能挺半个小时来着,而且,哥不是,来救我了么……”

张玄美说,你也体验一下我的绝望吧。

这是她给李旻浩准备的,看着心爱的人流血而死……现在李旻浩终于不再纠结,但他也没有选择了。李旻浩在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哥,我要晕过去了,你别害怕……”


乱世造英雄这话不假,梁精寅就抓住机会,大大扩张了面包帮的势力。

正如韩知城所说,面包帮的生意很经典,收保护费的。梁精寅觉得没什么不妥,自己地盘里小到摆摊卖炒年糕的,大到各种生意的商贩,他都认识,维护着社区安全稳定,比警察还兢兢业业。虽然这导致他明明挺大的地盘挣得却不多,但国泰民安,他也挺高兴。

顺便一提,他今天才知道,前阵子首尔又冒出来一个新的帮派,趁着动荡之时站稳了脚跟。

“重要的是名字,你猜他们叫什么!”

韩知城猜不出来。

“饺子帮!就冲这个名字,我改天也得去会会他们老大!”


黄铉辰穿了件黑色呢子风衣,配上金发背头,看着当真有几分大佬的威严:“我把饺子帮的事跟Felix坦白了,他说还想留在警署,毒蛇帮有一些勾当还没公布,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的。”

徐彰彬点了点头:“你之前不是一直惦记表白的事,怎么样了?”

“嗯……”黄铉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同意了。”

“哟?!所以你俩终于在一起了?恭喜恭喜!”

“我觉得,帮他报了仇,我才终于有资格说爱他。”黄铉辰想起爱人,表情甜蜜,“倒是你呢?听说金盆洗手了,也要成家?”

徐彰彬晃了晃玻璃酒杯:“成家就算啦,但我找了个不错的雇主。”

“那你现在的职业是……?”

“管家。”看见黄铉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徐彰彬笑了笑,“今天家里那小少爷说要带朋友来家里吃饭,连我都被支出来了。欸,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二人的聊天被一个电话打断,徐彰彬一接起来,脸上顿时没了笑容,眼神闪过一丝狠戾,看得出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帮大佬的影子:“金昇玟出事了。”


徐彰彬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男人。

他伤的够呛,也流了不少血,一直神经质地颤抖着,状况堪忧。金昇玟在他身后沉沉睡着,还没有脱离危险,但好歹是挺过了急救。

那人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整个人摇摇欲坠,从救护车来到现在,就一直这么戒备地监视着他们抢救,既不肯包扎伤口,也不让别人靠近一步。他毕竟手里有刀,医生护士也不敢乱来。

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去。

徐彰彬慢慢地靠进了一点:“你就是昇玟今晚邀请的人?”

李旻浩的目光定定地盯着他:“你是谁?”

他慢慢伸出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徐彰彬,金昇玟的管家。”

对方依然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手里的刀没举起来,但也没放下。

“别的事情以后再细说,”徐彰彬叹了口气,“但你现在必须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醒之前我决不会……唔!”李旻浩话说了一半,徐彰彬一记利落的手刀劈来,他神经绷到了极限,反应也有些迟钝,已经避之不及,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徐彰彬看了眼晕得结结实实的李旻浩,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吩咐护士道:“可以的话,给这屋里加一张床,就安置在这儿吧。这孩子累坏了,别醒了之后再紧张。”


金昇玟醒过来的时候,李旻浩已经和徐彰彬大闹过一次,不过二人也总算是解开了误会,李旻浩终于不再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人以前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佬,我以为他又来打你的什么主意。”李旻浩解释道,轻轻摩挲着金昇玟没输液的那只手,“伤口还疼不疼?”

金昇玟不在乎地摇摇头,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虚弱,但精神很好:“哥,为什么张玄美会盯上你啊?”

“说来话长,”李旻浩看不够似的盯着他的脸,“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叫黄铉辰的大佬,跟毒蛇帮有什么私人恩怨吧,他策划了一盘大棋,整个就是一个冤冤相报的故事。没想到出了个意外,张玄美的未婚夫被吊灯砸死了,她以为我是凶手,才会来报复。”

“原来是这样。”金昇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过,没吃到韩牛,好可惜……”

“要是你再约一次,我会爽快地答应的。”

“哥,那我们直接出去度个假吧!”


梁精寅满脑袋问号地看着李旻浩。

“所以你不用我给你安排食宿了?”

“不用了。”

“也不用找翻译了?”

“不用了。”

“那,你不去夏威夷了?”

“夏威夷还是要去的,但不用你给我安排了。”

“就你那个英文水平,真的能……”

李旻浩满脸黑线:“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碰巧认识了一个在夏威夷有房的人,碰巧他英语说得很好,而且碰巧成了我男朋友呢?”

梁精寅瞪大了眼睛:“恭喜你终于脱单了。”

韩知城:“那这笔旅游钱你用不到了,我可以拿去花吗?”

李旻浩:“想得美,省下的食宿费翻译费都给我打到银行卡里。”


毒蛇帮树倒猢狲散,警署的氛围也有些不同。

张满失去了利用价值,一些过往的勾当被发掘出来,牵扯出不少人,有几个老警员的位子也空了,李龙馥这周刚升职成了见习刑警。

黄铉辰说,他拜托了一个朋友照应他。

“至于是谁,等你见到他,一下子就会知道的。”

这话把李龙馥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看谁都怀疑是黄铉辰找的内应。

参加完例会,他被叫去局长办公室。

局长也是这周调来江南警署的新人,年纪轻轻,笑容和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叫方灿,不过黄铉辰他们都叫我Chris。”


阿拉威码头仿佛永远阳光明媚。

他们刚好赶上一艘新游轮初次入海的掷瓶礼。金发碧眼的船长夫人将一瓶缠着红色丝带的香槟摔碎在船首,玻璃碎片迸发出清脆的声响,人们鼓掌欢呼,醇香的酒精味道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一声汽笛,雕刻着镂空玫瑰的船头推开海浪,游轮驶入一片碧海蓝天之中。

李旻浩站在甲板上吹海风,金昇玟从身后搂住了他。

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这次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假日,金昇玟早迫不及待了。

临走时,徐彰彬问他:“那天,其实你是故意的对吧?”

“……对。”

张满和张强他都杀得了,认真起来,张玄美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但那天他拿命做了一场豪赌,赌李旻浩会来救他。

夏威夷一片岁月静好,在这里金昇玟只是个拿柳叶刀的医生。

他在面前的脸颊上浅浅亲了一口。

他赌赢了。


两个月前。

金昇玟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初吻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张家大小姐的婚礼途中,命案的现场,和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裙的——男士?!

那人妆容精致,浅栗色长发柔软地垂到胸口,乍一看绝对是某位名门闺秀。如果不是因为这流氓的距离,他也注意不到那根丝质颈链下的喉结。

一手抓着他的领带,另一只手中捏着刀片,抵在他的喉咙上。

张满刚被割了喉,这儿就冒出来个女装身上还藏着刀片的奇怪人士,换了谁都会认定这人一定是凶手。

如果不是一分钟前,金昇玟刚刚割断了张满的脖子,他也会这么觉得。


金家小少爷就算搬出来自己住了,房子依然是别具规模。挺可爱的三层小别墅,花园豪车泳池一样不少。

“帮主张满身亡,婚礼现场经历了械斗,毒蛇帮多位大佬重伤。”徐彰彬一边端来温牛奶一边讲了遍最新情况,突然大叫:“少爷你受伤了?!!”

金昇玟躺倒进沙发里:“小意外,不是杀张满弄的。”

徐彰彬没听见,他已经十万火急地跑去拿酒精和创可贴去了。

金昇玟开始思考让徐彰彬当管家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他需要一个消息灵通的情报贩子,徐彰彬又刚好有广泛的人脉。

但是他一遇事嗓门也太大了……

金昇玟扯开领带,摸摸脖子上浅浅的割伤,不怎么疼。

他刚才几乎就要让徐彰彬帮他查查,那人什么来历了。

想起那个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会变装,会在电路里做小机关,还会在蕾丝花边里藏刀。不出意外的话,那人还会灭口吧。

那应该这两天就找上来了,到时候正好会会他。

计划通,金昇玟啜了一口牛奶,乖乖伸着脖子让徐彰彬擦酒精。这哥自从当上管家之后非常入戏,尽职尽责且十分关心人,此时已经在唠叨他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微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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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上狗狗的生贺,下个月我再努努力)


挺长的一发完,全员出场了,甚至还有虚构的角色。怀着写个“Everyone has a story to tell.”故事的愿望,光是大纲就想了好久,也精心设计了转折,要是大家看得开心就好了!

不过狠狠对不起面包帮和饺子帮哈哈哈哈哈……

为了找感觉,码字期间看了快百遍Freeze的MV,迷路+黑色大衣真是帅爆了!


另外,打算为这个AU写一篇续集,不过也可以看作一个新的故事。

因为狗狗还有个大秘密,是关于厄尔沃制药,已经有埋一点点伏笔。同时我不忍心让李哥一直蒙在鼓里,所以会有掉马甲之后,夫夫联手搞事情的剧情。

既然是双杀手,那就写得刺激一点,嘿嘿。

(应该不是下一篇就发,因为最近在写另一个设定,我先慢慢搞着)


(想要红心蓝手……)

(订阅也行……)



bullinoo

【离危】明火与旧情复燃

*he

*破镜重圆文学

*阅读愉快

  

  

       金昇玟,男,25岁,幸运地出生在很宽裕的家庭,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接手了父亲众多产业中一家不大不小的娱乐公司,旗下艺人不怎么多但在圈内口碑都很不错,总之,在同龄人中是很耀眼的存在。最近他有一个重要的合作要谈,是和圈内知名的幕后团队,对方的老大是难得的很有才华而且据说还很好相处的大前辈,为了表示尊重金昇玟准备亲自去接洽。


       倒是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好相处。...


*he

*破镜重圆文学

*阅读愉快

  

  

       金昇玟,男,25岁,幸运地出生在很宽裕的家庭,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接手了父亲众多产业中一家不大不小的娱乐公司,旗下艺人不怎么多但在圈内口碑都很不错,总之,在同龄人中是很耀眼的存在。最近他有一个重要的合作要谈,是和圈内知名的幕后团队,对方的老大是难得的很有才华而且据说还很好相处的大前辈,为了表示尊重金昇玟准备亲自去接洽。


       倒是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好相处。


       金昇玟穿着一身西装提前了半个小时到约定的地点,现在这个天气不披件厚外套还真的有点冷,金昇玟跺跺脚哈出几口热气,临到门口才发现好像就是对方团队平时工作的地方。犹豫两秒敲了敲门,十几秒后门才被拉开,暖气迫不及待地涌出,来的是个膀子比金昇玟头大的男人,看见他一身正装还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点点头说金总是吗,你先进来吧,灿哥昨天熬夜写歌了这会煮咖啡呢。领着他坐下后这人进了茶水间喊出个一头卷毛戴着护腕的人,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这个想必就是领头羊方灿了,金昇玟忙不迭站起来,方灿摆摆手让他别那么拘束,顺手把一杯咖啡放到金昇玟面前。


       说是谈正事,其实也只是随便聊聊,本来氛围也没多正式,更何况两方对彼此都很满意各方面也早就达成一致,金昇玟稀里糊涂地就谈下了入职以来最顺利的一次合作。方灿边签金昇玟带过来的合同边和他打趣,彼时两人已经进入了像是朋友的相处状态——可能是方灿的超能力,让人没法拒绝的绝对亲和力?方灿说他对金昇玟挺放心的,他们团队里有人以前好像是认识金昇玟,那人信誓旦旦地对方灿说金昇玟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合作方。金昇玟好奇地问这位朋友的名字,话音未落有人撞开门闯进来大喊灿哥看我把谁带过来了,刚站定就和厅里沙发上端坐着的金昇玟面面相觑,对方第一反应居然是退出去把门关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方灿哎哎哎地叫住那人,知城你进来,你不是认识昇玟的吗你跑什么,我们刚谈好合作。门边韩知城干笑着小幅度地试图阻止他身后的人进屋,敷衍地应了方灿就一叠声对门外的人说哥哥哥哥哥今天有客人要不你明天再来吧我请你吃饭当道歉了哥。那人倒是不客气地直接拨开韩知城走进来,说什么客人啊这么大排面,那我不得好好打个招呼。


       是吧,金昇玟。


       李旻浩笑着,以一种绝对戒备的姿态盯住了金昇玟。




       金昇玟直到下班回家、躺到床上准备休息的时候,脑袋后面超负荷运转了一天的发条才终于咔哒一声停下。


       快七年了吧,他有点模糊的意识里蹦出没头没脑的一句。


       直到脑子里某段有点久远却没落灰的记忆被拣起,金昇玟才猛然惊觉距离他和李旻浩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金昇玟完美度过成长期成为可靠的成年人,现在的小金总面上永远波澜不惊,就连今早,他在那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李旻浩,居然都没有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绪起伏。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唯一能看出他情绪起伏的人,或许一辈子不会再愿意耗费精力去在意他的感受,也一辈子不会主动和他联系了。


       陷在软软的被子里,整个人放空胡思乱想,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这时连着响了好几声。金昇玟慢吞吞地伸手去拿,好友列表里新加入的一个自拍头像蹦到了消息列表最上方。


       方灿:昇玟下班了吗?

       方灿:嗯是这样的,知城让我帮忙转达一下,他说非常非常抱歉关于今早的事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今天你来所以才带了旻浩过来

       方灿:不过昇玟你之前和旻浩认识吗?我看今天旻浩的反应有点奇怪,你走了之后他情绪也不太好

       方灿:当然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金昇玟扫了一眼消息,很轻地叹了口气,敷衍地敲字回复了一句认识但是关系不太好,没等对面再发来消息就熄了屏,随手把手机丢回原处,起身熄灯强迫自己入眠。




       然后他做梦了。


       他梦到了他的十八岁。和所有普通高中生的十八岁一样,忙着学习、忙着打球,忙着在二十分钟的大课间跑去小卖部买一支甜筒,忙着为了晚自习前的突击小测焦头烂额咬笔帽,忙着在数学课的最后五分钟盯紧黑板上方时钟的每一个动作。他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忙着参加属于青春的最后狂欢。


       他见到了很多他想见的人,做了很多他喜欢的事——


       他梦到了一个漂亮没有遗憾的夏天。这才是他应该有的夏天。


       陷在美梦里的人却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不对,不对,少了些什么,这不是他的夏天。


       哪里不对?他觉得好像应该有一个人,是他在买到最常断货的甜筒时想要让他咬第一口的人,是他在遇到不会的小测题选择放空胡思乱想时脑子里一定会出现的人,是他数着下课的时间想要第一时间冲出课室去和他见面的人。是他见到了就想要牵手和拥抱的人。是他希望每一秒都待在一起的人。


       是谁?是谁?


       眼前飞过一只白色蝴蝶。


       金昇玟伸出手去抓,蝴蝶碎在他的手心,飘散成一地的落花。




       李旻浩罕见地睡过头了。


       昨晚睡得实在是很差——本来就有点失眠,家里的暖气还半夜罢工,被迫爬起来加了一床棉被后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乱七八糟的梦搅浑了一整个夜晚。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睁眼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坐起来缓了好一会才翻身下床。


       边刷牙边扫了一眼手机里的消息,百分之四十是黄铉辰的“哥怎么还没来舞室哥你要旷工吗啊啊啊哥你快来啊我一个人真的对付不了这些小孩”,百分之四十是韩知城的“哥我真的错了你别不回我消息我让灿哥和那谁解释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哥你别拉黑我”,剩下的杂七杂八,他暂时懒得看。


      随手回了黄铉辰一句“马上来”,没管对方立即噼里啪啦发来的消息,李旻浩把手机反扣到了洗手台边。


       头痛。


       赶到舞室时刚好是休息时间,黄铉辰瘫在一边放任那群年龄最大十二最小五岁的小孩闹腾,看见李旻浩进来立即弹了起来,抓着李旻浩的手抱怨这些小朋友有多难管,想让他们乖乖听话没有李旻浩的威压真的不行。李旻浩把手抽出来,刚好李龙馥拎着瓶水走进房间,看见李旻浩第一反应就扑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几天没见到哥了,李龙馥松开李旻浩把手里的水递给黄铉辰,随后又凑近了李旻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听韩尼说哥昨天撞见昇玟尼了......哥你还好吧?


       听到姓金的的名字就烦。李旻浩冷哼一声,我挺好的,他就不一定了,估计觉得晦气吧。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我了吧,金昇玟。李旻浩在心里自嘲般地想。


       如果你也会念旧——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点呢?念一些无所谓无结果的旧;如果你在期待着某天某处的重逢,又怎么可能在感受到我在看你时,连简单的对视都不愿意。




       撒谎。完全是在撒谎。


       李旻浩短短一周内的第72次走神——这还只是他在舞室的时候,黄铉辰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通过认真统计得到了这样的数据。虽然那哥本来就容易进入没有灵魂的状态,但这几天未免有点太频繁了,连近段时间天天熬夜精神状态没好到哪去的黄铉辰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龙馥听完黄铉辰的话诡异地保持了沉默。他倒是有心替李旻浩瞒住他惨淡收尾的青春过往,只可惜自己本来就是不会撒谎的类型,只能眼神躲闪打着哈哈用换个人就绝对瞒不过去的拙劣办法糊弄黄铉辰,转头就掏出手机哒哒哒打字和韩知城说旻浩哥绝对还没放下吧、他看起来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轻松啊,哥要是还不能调整好自己的话,绝对会出大事的吧。


       韩知城发来一串以头抢地的表情包,那怎么办,他已经警告我不要再在他面前提昇玟了,我觉得他上次放过我就已经耗完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万一哪个环节出问题真的会被这哥丢进空气炸锅的啊......!


       李龙馥咬咬大拇指,如果让一个根本没有参与过李旻浩和金昇玟的过往、站在完完全全的第三方视角的人来开导李旻浩,会不会能收获意外的效果呢?


       听起来是有点欠考虑的点子,韩知城叹了口气,不过试试吧,好像是难得的比较安全的办法了——就算没效果也无所谓,总归还是要哥自己想开的。




       直到站进录音棚里李旻浩都没想通方灿为什么要找他一个跳舞的来录音,更诡异的是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


       “我们旻浩呢,声音条件本来就是很不错的。”方灿隔着一层玻璃笑眯眯地看着戴上耳机的李旻浩,“按你自己的习惯来就可以了,这部分很适合旻浩xi,随意发挥也是没问题的。”


       是很青涩的关于校园恋爱的歌,两颗纯粹的跳动着靠近的心、好像一辈子也组织不出恰当语言的告白和苦涩却现实的不圆满结局。李旻浩看着歌词又差点灵魂出走,没忍住吐槽说徐彰彬那家伙终于要转型做pink rapper了吗?是不是有点太疼痛了,李旻浩藏着没说的话是他的心脏好像也被狠狠揪了一把。


       李旻浩很聪明,不需要方灿直说这会也看出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心不在焉地完成录音,李旻浩摘下耳机走出房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方灿递给他一杯美式,李旻浩咬着吸管含含糊糊地说,是韩知城告诉哥的吧,那小子真是......


       方灿坐在皮质椅子里转了一圈,摇摇食指,其实不完全是,我自己也猜到了一点。那天昇玟走了之后你的脸色真的差得很明显,我有问过昇玟,他看起来也不想提,只告诉了我你们认识而且关系不好。


       就算知城不告诉我我也要找你来谈谈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一般啊。不想和哥聊聊吗我们旻浩?

       

       关系不好吗?李旻浩扯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其实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段被李旻浩一晃神间记到了现在的恋爱,和一场没那么和平的分手。早就无所谓了吧,要做一个体面的前任啊,李旻浩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就这样继续下去,其实也没关系的。


       恋爱原本并不在李旻浩的人生计划里,或者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在喜欢上金昇玟之前他对于自己是否会陷入一段恋爱关系里根本就持怀疑态度。心中的排位里猫比恋人要高不知多少的李旻浩在被韩知城缠着提问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起码等大学毕业再想恋爱的事吧,等他养得起他的猫再酌情分点精力来养他的爱情。


       然后他食言了。他在好像掌握着很多机会、但其实什么也决定不了的高中时代,就像疯了一样爱上了金昇玟。


       很难想象旻浩谈恋爱的样子啊,方灿说。


       不奇怪,李旻浩苦笑一声说,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他陷入爱情时会是什么样的。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段关系里两个恋爱新手居然都表现不错——很新奇吧?虽然听着会让人觉得很意外,但确实完全是恋爱模板的程度——他们真的很要好,要好到韩知城逮着机会就要在李旻浩边上念叨说他都多久没和自己一起吃午饭了完全就是见色忘友的程度吧,要好到梁精寅在看到金昇玟在他哥面前凭空长出小狗耳朵和尾巴的样子时的反应从震惊得合不上下巴变成无语且习以为常,要好到连当时远在澳洲、根本没见过金昇玟本人的李龙馥都会在和李旻浩聊天的时候随口提一句最近和昇玟尼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吵架、我可是很看好哥和昇玟尼这对couple的。


       他们的故事是很老套的一见钟情。已经高三的文娱部学长被临时拉来帮忙指挥迎新晚会的彩排,高一师弟的麦克风在独唱表演中出了小故障,李旻浩站在台下示意金昇玟把坏掉的设备递给他,追光灯实在是太亮太亮,面前的人被镀上一层细细的金边,他们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对视,扑通扑通的心跳差点就要瞒不住、被突然恢复正常的麦克风传达给整个礼堂的人——快看,有两个傻瓜居然就这么荒谬地、迫不及待地要跳进爱河了。


       然后是恋爱。他们开始恋爱,像一切的高中生情侣一样。李旻浩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分给金昇玟,他高三了,很快就要面临未成年人世界里最重要的一场考验,在这个时间点沉溺于恋爱并不明智。所以金昇玟会分大把大把的时间给李旻浩,他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再待上二十分钟,等高三的下课铃敲响再哒哒跑到李旻浩的课室去,偷偷牵住哥哥的手一起回寝室;他会在饭堂早早打好两份饭,然后看着姗姗来迟的李旻浩一口口吃完,趁哥哥不注意伸手抹掉他嘴边沾上的酱汁。等李旻浩结束高考进入大学两人正式开始异地恋,金昇玟会在约定的时间守在宿舍的座机旁边等李旻浩的电话,李旻浩也会在某些有机会回家的日子里把金昇玟喊到校门口递上他亲手做的热乎乎的便当。


       听起来是很理想的恋爱啊。方灿感叹道,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分手。


       是啊,为什么会分手?


       李旻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分手。


       高三的下半学期,金昇玟主动提出暂时和李旻浩切断联系。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开学的前一天,金昇玟跑出来和李旻浩约会,临分别前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对李旻浩说,虽然会很想哥,但是如果每天脑子里都是哥的话真的有点影响学习啊,这样下去会没办法和哥考到一个学校的吧,所以就暂时先不要联系了。


       李旻浩啧了一声,勉强答应了金昇玟,过了两秒又没忍住锤了一下金昇玟的肩膀,呀,如果真的没考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吧?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必须要拿出看得过眼的成绩听到了吗!


       金昇玟笑得牙套都露了出来,真的像小狗一样拍拍胸脯很郑重地保证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韩知城知道他们真的有三个月没联系过的时候简直惊呆了,昇玟居然真的忍得住啊?你居然也真的忍得住啊?偶尔联系一下也没什么的吧,居然真的这么久没说过话没见过面连短信都不发吗?你们两个真的,韩知城啧啧半天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扔出一句,也太狠心了吧。


       其实李旻浩也没想到金昇玟居然真的说失联就失联。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金昇玟忍不住来找他他要做什么反应,他在心里偷偷给小狗留了好大一片作弊的余地。但金昇玟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他。就算再怎么嘴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李旻浩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想念某个人。但是、但是,作为哥哥,已经答应过的事情怎么可以食言?所以他生生忍住了,只是手机屏幕上多了个显眼的小组件,上面显示距离【高考结束】还有27天。


       在金昇玟高考的最后一天,李旻浩到辅导员那里请了假坐了三个小时的客运车跑到金昇玟学校门口,和所有的家长一起等着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他抱着早早预定的好大一捧蓝玫瑰,等他的小狗凯旋。




       他什么都没等到。




       李旻浩发誓他绝对不可能漏掉金昇玟——那是他的小狗,他等了快半年的小狗,他心心念念的最喜欢的他的小男朋友。但直到校门口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都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可能真的混在人群中早早离开了,难道他真的错过了?说不遗憾的话绝对是在骗人,不过李旻浩倒也没太在意,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反正金昇玟跑不了,他们早晚会见到的。但他还是掏出手机点开了置顶那个半年没有消息记录的对话框,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绝对是李旻浩二十年人生中最无助最迷茫的一瞬间。他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大脑刹那间停止运作,手指却不受控,机械般地又发去几条消息。


       发送失败。

       发送失败。

       发送失败。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李旻浩真的不知道,他颤抖着手去翻通讯录,拨打金昇玟的电话,冷冰冰的机械音昭告着无法接通;拨打梁精寅的电话,对面的人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旻浩哑着声音提的问题。李旻浩问梁精寅是不是和金昇玟在一起,他听到对面一片嘈杂,可能是在聚会吧,他说没关系的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两句话,没说完梁精寅就打断,用很小的声音说,旻浩哥,他让我代他和你说句对不起。




       可能人生就是不能操之过急的,李旻浩稀里糊涂提前开始的恋爱,也稀里糊涂地早早结束了。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自然规律,大家都要遵守。




       一时间录音棚里再没任何声音。




       李旻浩没告诉方灿,他最后还是去找了梁精寅,ktv里兴奋的年轻的脸有的他很眼熟有的从没见过,却唯独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如果他在,会像一只真的小狗一样扑过来,用藏着星星的眼睛看着他,很高兴地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吧?不,不;如果他在,李旻浩绝对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因为那个人会在校门口就一眼看到他,然后抱住他黏黏糊糊地开口让他陪自己一起来,理由是好久没见特别想哥、一秒钟都不想和哥分开。李旻浩有点恍惚,好在昏暗灯光下没人看得出来,梁精寅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但他只是用一副骗过所有人的平静表情,在一片喧闹中把手里的花束拆开,一支一支送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接过花的时候梁精寅才发现李旻浩手都是抖的。他张张嘴,看起来像是想说些安慰的话——无论怎么说都会很苍白吧,但是或许聊胜于无?李旻浩却抢先一步开了口,轻声说了句毕业快乐,转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步离开了包厢。




       李旻浩总是这样的。好像早早就习惯了所有从未发生过的事,无论在谁面前都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壳,从来都不会哭、不会失态、不会成为坏情绪的传染源。


       李旻浩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让我去接啊......”直到把车开到目的地旁边金昇玟都还在小声抱怨,明明是难得的休息日却一大早就被吵醒、还被托付了去接上舞蹈班的小外甥女回家这种任务,金昇玟随便套了件厚卫衣就出了门,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说实话还有点没睡醒。


       姐姐在电话那头听着金昇玟的碎碎念乐得不行,打趣说我们全世界第一只会接小朋友放学的康阿几辛苦了,顿了两秒语气又突然转变成很严肃的样子,说整天待在办公室和家里可不行,我可问过精寅了,你这几天和他去吃麦当劳都无精打采的,不多出来走走怎么行。


       状态不好是真的,但倒也并不是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这个金昇玟可不敢说,他含含糊糊地埋怨了一声说梁精寅这家伙怎么什么都告诉你,话语间就走到了姐姐说的那个舞室的门口。看一眼表,还有大概十分钟才下课,金昇玟随意地倚在墙边无聊地刷了几分钟手机,却莫名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抬起头朝周围看了一圈,还真让他发现一两米距离开外站着的一个长得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金发男人正盯着自己看,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金昇玟有点不爽却也一头雾水地和那人对视,对方看起来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朝他走近,轻声询问:“打扰了,我想问问您是叫金昇玟吗?”


       金昇玟迟疑地点点头,他确定他没见过这个人——这么漂亮的脸和意外低沉的声音如果他见过不可能没印象。对方却好像认识他一样,表情一下子更复杂了,看起来还相当不知所措。沉默了两秒对方又开口,这次带了点小心翼翼:“......你是来找旻浩哥的吗?”


       这回不知所措的变成了金昇玟。


  

 

       李龙馥真的没想到他第一次见金昇玟会是这种情况。


       谁能懂啊,上一秒还在高高兴兴地边打游戏边等李旻浩和黄铉辰下课、大脑还能分心想想一会午饭准备要吃的热乎乎的烤肉和泡菜汤,下一秒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长得和很多年前的某些照片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连身上穿着的灰色卫衣都和记忆重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上前去问了,居然真的是那个不能在李旻浩面前提的人。这可是大事,李龙馥怎么也不敢自己胡乱揣测,试探性地问了句是不是来找旻浩哥的,对面的人却完全愣住了。


       完蛋了,这回彻底闯祸了,看来金昇玟完全不知道李旻浩在这里工作,这下只能祈祷金昇玟自己不想见旻浩哥立刻溜走了。李龙馥在心里碎碎念,金昇玟看起来倒是反应过来了,出奇冷静地向他确认了李旻浩是在这里当舞蹈老师、又礼貌地询问他是谁,李龙馥只能如实告知。知道他是李旻浩的弟弟之后金昇玟倒不意外了,只是收起了手机沉默着,不时看一眼表。


       实在是忍不住,要知道金昇玟和李旻浩的恋爱故事即使是他这个旁观者都会一不小心就共情,李龙馥是很温吞的性格,这会却也太想张嘴质问金昇玟,到底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为什么要让李旻浩难过那么久、为什么要在李旻浩好像好不容易终于完全放下了之后又突然出现,现在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你是想见到李旻浩的吗,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头都不回地就消失在了李旻浩的世界里,那么狠心,连带着后来他在看见李旻浩强撑的笑容时心脏都像是被扎了几枚银针。


       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舞室的门几乎是下一秒就打开了。一群外套穿得歪歪扭扭的小孩满头大汗地涌出房间,金昇玟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小外甥女,小姑娘看到是舅舅很乖地停住,李龙馥在心里祈祷他接到人了就赶紧走吧说不定还有机会不正面撞上李旻浩,金昇玟却没挪脚步,直直撞上刚走出来毫无防备的李旻浩的视线。


       简直不敢相信......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李旻浩的黑眼圈已经重到了没办法忽略的地步了。金昇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拧着疼,不合时宜的自私想法却还是冒了头。


       所以是我让哥睡不好的吗?因为我的原因让哥难受到了这个地步吗?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哥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我是不是还有竞争机会,能够成为哥最特殊的人?


       李旻浩好像没反应过来,他太久没睡好了,连带着整个人都迟钝。方灿建议他找个时间和他们一起出门旅游几天泡个温泉什么的,放松一下说不定会好很多,李旻浩扯出个笑,哪有时间啊哥,我还要工作的,难道我的人生到现在了还要绕着那家伙转吗。


       好像真的逃不掉。李旻浩恨自己一语成谶。


       黄铉辰挂在李旻浩身上,疑惑地看看金昇玟又看看李旻浩,他不认识这个盯着他旻浩哥看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直觉事情不对劲,这种不怎么妙的感觉在对面这个男人的目光移到他挂在李旻浩肩上的手臂上时达到了巅峰。黄铉辰警觉地拿开手,偷偷凑到李龙馥旁边问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啊,李龙馥小小声说这不好说之后再和你解释吧我现在也看不太懂。李旻浩终于迟钝地搞清楚局面,他捏捏眉心,再抬头的时候又回到了金昇玟熟悉的带着强烈攻击性与戒备心的状态。


       金昇玟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主动开口,语气几乎说得上是恳求。


       聊聊吧哥,我想和你聊聊。


       李旻浩假笑都懒得施舍,他冷哼一声,凭什么?


       是你自己没给自己留解释的机会,现在来说要聊聊是不是太晚了,世界上是没有不会过期的东西的,这都不明白吗金昇玟。


       小姑娘好像有点被吓到了。平时上课的时候李旻浩虽然严格但总体上还是很温柔的,现在这副一身刺的样子别说小孩了,连黄铉辰都没见过。她扯扯金昇玟的衣角怯生生地说舅舅还不回家吗我肚子饿了,金昇玟揉揉小姑娘的头又看了李旻浩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牵着小朋友的手离开了。


       就是金昇玟一贯的作风。根本看不懂的态度,好像留下只小狗黏在李旻浩的裤脚边摇尾巴,又好像在明晃晃地告诉李旻浩他们没可能了,反正无论如何最终都是在折磨李旻浩。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恶性循环,李旻浩没办法揣摩也几乎崩溃一样不想再揣摩了,他催眠一样告诉自己他早就失去了直接面对金昇玟的能力,不要再活在过去了李旻浩。他不喜欢任何让他患得患失的东西。而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离开吧,就离开吧。金昇玟,不要再见面了。


       


       怎么藏得住啊。李旻浩罕见地暴露情绪了,他对李龙馥和黄铉辰说突然没胃口了先回家了你们自己去吃饭吧,李龙馥很担心地问哥真的没关系吗,李旻浩笑笑说没事的都过去了。可是明明眼眶都红了,回去要自己闷在屋里大哭一场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撑过不知道多久吗?李龙馥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孤零零地上了车离开,几乎带着逃跑的意味。       


       旻浩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黄铉辰小心翼翼地问李龙馥,就这样放他走真的没关系吗,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啊,也太可怕了......


       李龙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一场当事人都搞不明白的闹剧,局外人没资格自诩看得清。他踌躇到最后还是掏出手机拨打韩知城的号码,我多叫两个人来一起吃饭吧,这个故事好像有点不可控了,铉辰啊,要拜托你保密呢。




       又被方灿抓到了他的工作室,李旻浩压根没有挣扎的打算。他精神差得几乎可以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拖着声音问方灿这次又想干嘛,先说好我不想再聊那只狗了。方灿塞给他一副耳机,这次不聊天,你这样子也不适合聊天。随便给你听点东西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当是放松了,不要有负担,睡着了也没关系。


       李旻浩笑着说才不要当着你的面说梦话,方灿长叹一声扔了个抱枕过去,李旻浩伸手搂住,戴上耳机彻底陷进了软软的懒人沙发里。


       方灿的电脑里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音频,各式各样的人声有李旻浩每天都在听的也有完全陌生的,上一秒是李龙馥的重低音下一秒就是韩知城的青涩小情歌,李旻浩闷闷地笑了一声,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歌了,韩知城要是知道这个又被你翻出来还放给我听了绝对会大叫的。方灿带着笑意嘘了一声,转头看到李旻浩几乎灵魂出走,悄悄把一段未命名音频拖进了播放列表。


       我们旻浩啊。方灿很轻地叹了口气,不要总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也试着在某些时候依赖谁吧。


       室内的温度太舒适,李旻浩在睡着的边缘挣扎,迷迷糊糊间却听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这是谁,这是谁?他努力去辨认,那个声音却只是在喃喃着说对不起。


       是睡着了吗,是在做梦吧?金昇玟的嗓音回响在他的耳侧,李旻浩听到他说好像真的没办法和哥面对面说这些了,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哥,就算真的不想听,哥可以不要怪其他人吗?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发泄到我身上就好了,哥也听听我想说的吧。




       当年金昇玟的离开事发突然,梁精寅都是在他走的前一天才收到消息。晚上十点家门被人嘭嘭嘭用力敲响,金昇玟一开门就看到从学校翻墙跑出来的梁精寅,气喘吁吁额头上还蒙着一层薄汗,一看到金昇玟就急了,一连串的质问飙出来像是在唱rap,“我要走了”是什么意思,这几天到底为什么没来学校,怎么突然就要走又要走到哪里去,都高三下学期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说到最后才发现金昇玟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像是哭过很多次连鼻尖都还红着,梁精寅愣在门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告诉旻浩哥了吗?


       怎么可能告诉李旻浩啊。开学前一天和李旻浩约会完回到家,意外地看到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怒气,姐姐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金昇玟见状连推门的声音都小了,心里还嘀咕着怎么回事难道是和妈妈吵架了吗,一个烟灰缸却毫无征兆地被扔到他面前碎了一地。


       金昇玟呆住了,连姐姐朝他使眼色让他赶紧跑都看不懂。父亲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金昇玟你了不起啊,居然在和男的谈恋爱。


       大脑轰的一声完全混乱了,他到最后都没想通父亲是怎么发现的、也没想过父亲的排斥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平日里一直很温和的男人这会不近人情得像是换了个人,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他送出国,连他即将高中毕业都不在乎。金昇玟其实不太记得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他的记忆好像自动模糊,只知道自己和父亲吵了几句,对方一时气急直接强硬地抢过他手机当着他的面把通讯软件里唯一的置顶删除,又拔出电话卡啪一声掰断扔到他脚边。


       三天的禁闭。以一张机票和崭新的电话卡为最后通牒。


       金昇玟抓着手机,其实几乎看不出变化,真的,只是好友列表里少了一个人,跳动的心脏也跟着缺了一块。


       他猜到梁精寅会来找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句“我要走了”事实上对于当下的他来说比什么都沉重。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没了意义,所以他只是在最后,梁精寅必须要离开了的时候说,精寅啊,替我和旻浩哥说句对不起。


       喉间堵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哭腔。




       方灿递过来两张纸巾,李旻浩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了眼泪。胡乱擦了几下,耳机里金昇玟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错还要莫名其妙地因为我难过......哥听到这里肯定又会不承认吧,但是真的抱歉,很没有礼貌地突然又出现在哥的生活里。


       但是,但是,金昇玟的声音少见地有点犹豫,他放软了语气说,如果......哥听了不要生气,如果哥愿意的话,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和哥成为......朋友吗?会不会听起来很自大......但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啊,哥真的是......特别好的人。如果哥觉得冒犯,我也可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哥面前了。


       李旻浩眼睛里还闪着泪,他单手捂住半张脸,方灿却隐隐约约看见他在笑。李旻浩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金昇玟,讨厌的家伙,笨蛋狗崽子,胆小鬼。


       亲口对我说吧,想说的话要当面说啊。金昇玟。金昇玟。




       好像上帝都看不过眼了,好像这两个人的故事连神明都希望能开二倍速快进到结局。


       黄铉辰发誓这次绝对不是他们安排好的,本来只是说大家聚一聚出来玩玩所以一行人才拉着李旻浩来了酒吧,占了个卡座喝酒聊天玩点游戏,玩到一半黄铉辰站起来去了个厕所,回来的途中却意外地看见了被一群人围着的金昇玟。黄铉辰眯起眼睛看向那边,金昇玟居然还穿着西装,看着像是刚下班就被逮过来了。


       这两个人还真是诡异地很有缘分啊,黄铉辰心里感叹着,两步并作一步以最快速度回到卡座,在韩知城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悄声告诉了他自己刚刚看见的一切。韩知城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已经有点醉意、正撑着手臂发呆的李旻浩。他不太敢确定金昇玟那段录音是不是让李旻浩动摇了,也不知道让醉酒后的李旻浩见到金昇玟是不是个好主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带着李旻浩撤了。喝了酒之后的李旻浩很好说话,韩知城随口胡诌了个借口就把李旻浩哄着跟他走了,大伙也没太在意,只挥挥手让他们注意安全。刚出门口韩知城接到个工作电话,正巧有点头晕,李旻浩让他先去找个清静地方接电话顺便叫个代驾,他自己随意地倚到墙上按了按太阳穴。


       ......醉到出现幻觉了吗?李旻浩一睁眼看到金昇玟的脸出现在面前,下意识又闭了闭眼,再睁开,原来真的是金昇玟啊。


       李旻浩有点懒得做反应了,事实上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做反应,所以他选择只是嗤笑一声,呀,这不会又是韩知城他们出的主意吧,制造偶遇吗?好烂。


       金昇玟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边惦记着那段录音边工作了一天,整个人身心俱疲已经有点超负荷运转了,刚下班又被胆子大得很的下属拉过来说是团建,终于找到机会出来喘口气吹吹冷风,就意外撞见心心念念了一天的人。明明没喝酒大脑还是不争气地宕了机,金昇玟带着像是赴死的决心深吸一口气,也不管李旻浩想不想听,趁着头脑发热一股脑地把七年来快要腐烂在自己身体里的全部思念和愧意和盘托出。

 

       说真的,酒吧不是什么适合交心的地方,嘈杂的人声能盖过绝大部分的交谈。李旻浩揉揉眉心,他今晚喝得确实有点多了,漂亮的眼尾都泛着一点红,根本听不清也暂时没耐心听金昇玟在说什么。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听觉的使用权,只是专心到有点偏执地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金昇玟的脸。


       额头,眼睛,鼻尖,嘴唇。


       嘴唇。


       李旻浩不受控地想起了一些不太合时宜的事,他想起他和金昇玟从没接过吻。不是没尝试过,李旻浩混乱的思绪里跳出意外清晰的画面,不太记得是在学校的哪个角落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可能只是一时的情绪上头吧——无所谓了,总之当时的情况就是头脑发热的李旻浩抓着金昇玟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凑上去想亲他,却意料之外地受到了激烈的推拒。僵持了十几秒,他没好气地放开对方,点点金昇玟老老实实别在胸口的校牌,怎么了我们好学生金同学,都已经违反校规早恋了,亲一下都不行啊?


       金昇玟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不行的哥,我戴着牙套,如果要接吻哥很容易刮伤的。


       李旻浩的耳根瞬间爆红,呀金昇玟我只是亲一口什么时候说要伸舌头了,你小子想这么多果然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恋爱吧!


       遗憾。遗憾。源头不可说的奇怪的遗憾。有些回忆一旦开了头就覆水难收,李旻浩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喉结上下滑了滑,他破罐子破摔地决定把一切都推给酒精上头。毫无预警地伸手勾住金昇玟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在手上随意绕了几圈又猛地拽紧,金昇玟没防备被扯得一个踉跄,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不足十厘米。


       金昇玟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的吐息,像被伸出爪子的猫试探性地挠了挠,没造成任何伤害却勾得人心痒。相当久违的体验,久违到他罕见地有点局促,闭了嘴沉默着垂眼去看身前的人,李旻浩却只是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盯着他的唇,梦呓般吐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摘牙套了吗?”


       人群在舞池中央喧闹,出口旁的角落里没有回答的声音。


       酒精。香水。


       透明酒杯碰撞后破碎。


       有人被自己虔诚信仰着的爱神赠予一个吻。




       室外不知何时下起雪。


       这是他们成年后一起经历的第一场雪。




       在匆匆赶回来的韩知城复杂的目光中李旻浩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朝他挥挥手,转头跟着金昇玟走到停车场上了他的车。两人相顾无言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李旻浩家楼下,外面实在是有点冷,刚开车门李旻浩就没忍住缩了缩脖子。金昇玟瞥了他一眼,三两步走到后备箱处翻翻找找,掏出一条暖粉色的围巾,不由分说给李旻浩围上了。


       是金昇玟高中就在戴的围巾。这家伙真是,近乎偏执地念旧。


       李旻浩罕见地乖顺,没推拒也没挣扎,由着金昇玟给他戴围巾,只是在金昇玟停下手里的动作退开两步之后,很突兀地主动开了口。


       “所以你是想和我做朋友,还是想和我谈恋爱?”


       李旻浩小半张脸都埋在软软的围巾里,整个人身上的攻击性都削弱了大半,细碎的雪花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是无意坠入人间的脆弱蝴蝶。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眼睛里溢满金昇玟似懂非懂的情绪。


       金昇玟沉默着,沉默着,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只是这次,在李旻浩冻得真的受不了了、快要再次开口之前,金昇玟终于上前一步紧紧地搂住了他。


       这次谁都没有躲。


千斤没有千斤

私藏富士山

"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01.


发生在烟花炸开的前一刻


气息交汇过无数次,但每个吻都是新的吻


人类是需要烟花的,金昇玟想


越是黑暗的夜空,越离不开光

越是安静的时刻,越少不了响


烟花声温柔,炸开了金昇玟接吻时习惯性合上的视线,落入目光的是无限贴近的一张脸


李旻浩的容颜好像是不会变的,从第一次见那天起就永远是这样

此刻这张脸的轮廓被花火倒映着,触目惊心的美


科学家勘测的结果表明富士山喷发的周期是120年...

 


"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01.

 

发生在烟花炸开的前一刻

 

气息交汇过无数次,但每个吻都是新的吻

 

人类是需要烟花的,金昇玟想

 

越是黑暗的夜空,越离不开光

越是安静的时刻,越少不了响

 

烟花声温柔,炸开了金昇玟接吻时习惯性合上的视线,落入目光的是无限贴近的一张脸

 

李旻浩的容颜好像是不会变的,从第一次见那天起就永远是这样

此刻这张脸的轮廓被花火倒映着,触目惊心的美

 

科学家勘测的结果表明富士山喷发的周期是120年

但或许宇宙也有失约的时候,此刻轰鸣的不是活火山,发出的声音只来自只有点燃李旻浩表情的花火和金昇玟震耳欲聋的心跳

 

 

富士山,富士山

 

“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记忆里少年的声音停留在一个雪夜,比烟花还响

 

 

02.

面前的松饼,女儿已经摆弄了半个多小时

 

奶油在盘子里被刀叉搅动得不再漂亮精致,不体面地糊在餐盘的边缘

金昇玟凑近明显已经不想再吃的小家伙,用湿巾擦掉了小姑娘嘴角的松饼渣子,看不出有什么洁癖的样子

 

“爸”,小女孩配合地将脸凑向金昇玟手里的湿巾,“这家饭店你以前常来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理有据,因为进店的时候明显看见店里的员工在跟金昇玟打招呼,寒暄着类似于“很久都没见你来过”之类的话

 

“嗯,来过的…因为旁边是以前的公司…”金昇玟点点头,目光移向角落里那张坐得下八个人的大桌子

 

可那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让人无措

 

 

 

十月的首尔,餐厅里的热空调还不至于让玻璃起雾,女儿冲着身边的窗户哈了口气,用手指在雾气上画起小兔子

她最近很喜欢小兔子,听幼儿园老师说,这是因为她迷上了龟兔赛跑的故事

 

金昇玟把目光从窗户上的兔子处移开,转而盯着小画家盘子里剩下的松饼,没来由地想起另一个十月

 

那年的这个时候好像更冷一点

那年李旻浩生日的时候,大家也是在这里聚的餐

 

不靠窗,坐在角落里的大桌子,扭头就能看到这面落地窗外的景致

 

天变得有点暗,街上的风吹起路人的风衣

 

总是盯着窗外,好像是因为惦记着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初雪来得会比往年早些

 

那天金昇玟记忆里唯一的初雪

 

那一年金昇玟送给李旻浩的生日礼物很呆,大致具有防身的用途,李旻浩拆开盒子的那一刻毫不掩饰地拧起了眉毛

 

什么啊,这是什么生日礼物

一点都不像生日礼物

 

 

大家也一并被雷了一跳,黄铉辰在看清金昇玟的礼物后标志性的笑声更是立即响彻了整个饭店

 

“因为害怕哥服兵役那几年会需要…”金昇玟明显感受到大家的不解,红着脸解释道

 

 

于是桌面又随着话题安静下来

大家的脸上也都再挂不住玩笑的表情

 

因为不好笑了

 

在一起很多年,其实大家很少会聊这样的话题

分散,别离

无法预料的,浮萍一样的将来

……

 

不是宜人的话题,甚至需要回避,默契地选择沉默

就像没有人把死亡挂在嘴边一样,对预料中不愿面对的分别只字不提

 

不过这选择性的沉默里并不包括金昇玟,他不忌惮触碰禁忌,因为向来不是甘愿对命运束手就擒的性子

 

说了便就说了,因为只要是敢于言说的事情,在金昇玟眼里就并非悲观到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少年气不允许他向命运妥协

 

饭桌上的气氛并没有凝固太久,毕竟都对彼此的性格心知肚明

 

所以众人也只是在反应了一下之后默契地打着圆场,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金昇玟是清醒的疯子

 

大概是那天喝了酒,又或者是那天过去了很久很久

总之金昇玟想不起李旻浩后来的反应

 

……

 

 

这家餐厅他们一起去过无数次

同样的八个人,在同样的一张看得到落地窗的桌子,面对面吃了无数次饭

 

但大概是从那次开始,不再是一起从餐厅回宿舍

 

记忆里依然历历可见的片段是那天饭后,李旻浩说要跟家里打视频,摇摇手里的手机,示意大家先走

金昇玟盯着他的背影离开了餐厅门,带来门口的一阵寒风

 

直到李旻浩的背影消失在冬天黑得过分早的天色里,他才收好东西跟上了其他人的步伐

 

其实那几年,金昇玟有好多好多次,像那样盯着他的背影

 

盯着李旻浩去向他的目的地,再把视线和思绪抽离

 

 

只是那天的故事还没说完

收完东西准备离开餐厅的时候,金昇玟收到了那个本该在打视频的人私发来的消息

 

手机一震动就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没有查看手机的动作,孩子气的有点抑制不住的欣喜

“呀,外面好冷”

“给你一个来陪陪我的机会?”

“只是因为我猜你有外套”

 

 

金昇玟看向那扇早就隐去了背影的门,还是抿出一抹笑

 

他了解李旻浩,比李旻浩想象中可能更加了解

所以明白他想要自己陪的意思

 

但他也了解自己是贪心的性子,所以偏偏选择恶劣地装傻,想再套出几句更加亲昵的话:

 

 

“是吗?那哥猜错了,我也没有外套”

 

 

李旻浩说的视频大概是个谎,不然不会回复得那么迅速

 

 

“可是顺东多在视频里说想见你”

“不来算了,我会跟顺东多说你不喜欢它们的”

 

他喜欢李旻浩撒这样的谎

 

“kkkkk,让顺东多等等我,跑着来了”

 

 

又了解又喜欢

所以李旻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金昇玟人已经到了半路

 

一面回复着,一面远远地看见李旻浩的身影伫立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

 

 

 

金昇玟想起自己走的时候跟大家道别的理由

 

“有只小猫想见我”他这样说

 

 

 

 

 

李旻浩听见金昇玟的脚步声,扭头看向那个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的人

 

路灯昏暗,放任夜色和冬天侵略人类

 

街上熙熙攘攘

路过无数路人,刮起无数阵风

只有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是因为黑暗和寒冷,仅仅是因为身边的人,躲开整个世界并肩走着的时候,竟然有一种私奔的错觉

 

李旻浩扬了扬手里金昇玟送的防身礼物,扭头寻找金昇玟的视线:“想得这么长远会累的”,他说

 

金昇玟知道这是这场散步产生的原因

 

或许心事是种子,被粗暴地埋在土里,也会破土而出,所以金昇玟对上李旻浩的目光,放肆地在心里描摹那双眼睛

“我知道…可是遇到想要让时间无限延长的人和事,就会想得很长远的”

 

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步履和目光同样坚定地继续着这场漫步

 

雪是和这场勇敢到莽撞的表白一起开始的

初雪的凉意像心动一样,只有滚烫的皮肤能够证明

 

风卷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那年冬天

 

“呀”

 

李旻浩闻言沉默了一阵,在金昇玟身后放缓了脚步,呆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出声

 

“呀”

故作轻松的,恃宠而骄的

百转千回又藏在笑意里的

那是李旻浩的爱称

 

金昇玟寻着声音回头的那一刻,迎来一个计划之外的吻

 

 

 

 

 

有一粒雪趁着人溺在吻里分了神,落在李旻浩颤抖的睫毛上

金昇玟惊诧地微微睁眼,便晶莹剔透地落入他的视线

 

那是金昇玟记忆里唯一的初雪

 

 

终年不化的雪,不止存在于富士山,也停留在爱人的眼睫

 

凭爱意无法私有富士山,除非山上的雪自愿为此哗然

 

 

03·

 

金昇玟跟女儿从店里离开,老板从厨房寻声出来挥挥手,示意他们以后常来

 

小姑娘见爸爸不知为何变得比平时呆滞,代他冲老板笑着点了点头

 

 

 

 

金昇玟早就答应了今天晚上要带小朋友去江边的自助餐厅吃饭

不过小朋友不喜欢高档的鹅肝和新鲜的刺身,她只是惦记那家的布丁奶茶很久了

 

这么些年,金昇玟身边好像一直都有一个爱吃布丁的人

 

自助餐厅门口的冰淇淋店很出名,现在成了几十年的老店

城市里的人,见不到终年不化的雪山,几十年不变的冰淇淋已经是快节奏下的传奇

 

只吃了半个松饼的小朋友在冰淇淋面前根本没有抵抗力,晃了晃牵着金昇玟的手

 

而金昇玟没有直接拒绝她的要求,他更喜欢把决定权交给女儿自己:

“一会儿去的那家餐厅不让外带冰淇淋,要在门口站着吃完一整盒冰淇淋噢”

小姑娘闻言拧起眉毛,连带着其他五官,整张小胖脸皱巴成一团

大概是想象到冰掉大牙的体验并不舒适,摆摆小手牵着金昇玟离开了冰淇淋店

 

 

金昇玟是不爱骗人的家长,走到自助餐厅门口果然看见有人冻得咬牙切齿地一口气闷掉了一盒冰淇淋

 

“爸爸你怎么会知道?”小姑娘惊奇地瞪大眼睛,用手指了指门口的人,瞧瞧问金昇玟

 

 

金昇玟当然知道

毕竟他跟李旻浩的第一次约会,就在这家餐厅

 

那时候冰淇淋店还没有那么大的规模,也没有这么多口味,十一月的店面根本不用排队

李旻浩在芒果和薄荷之间纠结地跺脚,最后买了两个

 

拿到手的冰淇淋不敢吃,因为怕摘下口罩之后被人拍到

虽然就算拍到没有人会将此解读为约会,但做贼的人向来都心虚

 

所以鬼鬼祟祟地快步赶到餐厅门口,冰淇淋化了不少

 

落汤鸡一样抱着冰淇淋的两个人在餐厅门口正了正身形,勉强摆出一副去高档餐厅约会的姿态,竟然被拦了下来

 

好消息是保安没认出他们是谁

 

坏消息是认不出他们的保安说冰淇淋要在门口吃完才能进餐厅

 

 

 

雄心壮志地舀了一大勺,李旻浩的兔牙随着被冻得皱在一起的表情全部暴露在金昇玟面前

 

自助餐和第一次约会,都毁在两个冰淇淋手里,好不容易解决掉了可恶的芒果味和薄荷味,进了餐厅也没有再吃点什么的欲望

 

“可是什么都不吃感觉好像很亏”

互相了解又足够熟悉的情侣才可以放下打肿脸充胖子的架子,肆无忌惮地说实话

李旻浩坏坏地冲金昇玟挑挑眉,招服务生点了瓶年份响亮的酒:“这样就不亏了”

 

金昇玟侥幸地没溺死在李旻浩的吻,但还是难逃地醉倒在暧昧的十一月

半瓶酒下肚,眼里的世界除了李旻浩都在模糊地晃动

 

“呀金昇玟,”李旻浩也喝得红了脸,亮亮地眼睛随着酒精的催化越来越放肆地注视着金昇玟的表情

 

只有在这种时候李旻浩的伪装才是薄弱的,薄弱到金昇玟能感受到那炬目光里滚烫的爱意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哥不是恐高吗?”

 

金昇玟闻言就开始笑

虽然这句话里没有笑点

 

但就是想笑

或许是因为酒精和昏沉的头脑

也或许是因为李旻浩近在咫尺的距离和自己那幸运的,得到回应的满腔爱意

 

 

“噢…”李旻浩皱起眉,他自己都忘记了恐高的事情,想了想又开口道:“那我们去找四叶草吧!”

 

金昇玟知道李旻浩一向是天马行空的,便没有深究这些提议里的寓意,只是很认真地启动待机的大脑,估算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雪天怎么找四叶草?”

 

“下雪了吗?”

 

“嗯,下雪了”金昇玟确认似的,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李旻浩身上移开,看向窗外正纷飞的雪

 

 

“那我们去淋一场雪吧!”李旻浩说着,充满干劲地放下酒杯

 

如果李旻浩的爱是突如其来的提议,那金昇玟的爱就是毫不犹豫付诸实践的勇气,于是他们真的冲进了那场雪里

 

纵使他是在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喝醉的两个人那天的对白:

 

传说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人,找到象征着幸福的四叶草的人,和一起淋过雪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当然也没有安安分分地赏雪,李旻浩醉得跑步都飘忽,还是费劲地蹲下团了一个巨大的雪球往金昇玟肩膀扔

但金昇玟或许比李旻浩更了解李旻浩,他知道雪球团得不扎实,所以砸到身上也不会疼

 

金昇玟同时也了解自己是贪心的性子,所以也团了个雪球砸向李旻浩,试图借着雪,提前看看他头发花白的样子

 

 

李旻浩老了会是什么样子?金昇玟在雪天想象起这个问题

头发花白的时候,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容颜?

 

毕竟李旻浩的面容是不常变的

这是件幸事,总能借此对抗时间,在记忆里保存他的样子

 

就算以后真的变得健忘,连名字都变得陌生,再不济也能牢牢记住他的样子

 

 

雪从路灯下飘落 借了灯光 变换成不属于人间的明亮的,像星星一样的样子跌落

 

金昇玟率先结束了雪仗,一面整理着自己被刚刚的追赶所扰乱的气息,一面拉过李旻浩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手腕取暖:

 

“哥你看路灯下面的雪,会发光欸”他呆呆地抬起头笑道:“就像是小时候读的《皮特潘》里面那种精灵粉,书里说同时拥有信念和精灵粉的人就可以飞”

 

李旻浩罕见地没借着机会笑他傻,大抵是真的醉了,甚至陪着他异想天开地问:

“那你要飞去哪里?”

 

“如果在你身边的话,我哪里也不去”金昇玟说,“如果不在你身边,就飞去你身边”

 

“那如果不能飞到我身边呢?”李旻浩问

 

“为什么不能?”

 

“不知道,人世间总有很多力不从心的时刻吧”

 

李旻浩真的醉了吗?金昇玟闻言后这样想

怎么喝醉了也这么清醒,清醒到近乎残忍

 

“那就飞去有你的平行宇宙”他不假思索道

 

“你相信平行宇宙吗?”李旻浩又问

 

“如果能去到你身边的话可以相信一下”

 

李旻浩闻言温柔地笑了笑,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听起来都像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雾里,“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大概是觉察到对话里的感性因子过量,说完又回归了玩笑的语气:“我买机票去,你可以靠你的精灵粉”

 

 

除了摩天轮和四叶草,其实还有一个传说

 

传说一起去过富士山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平行宇宙和神话传说,为了你也可以相信一下

我或许不够信任命运,但是我相信你

 

 

04·

 

晚饭的过程中女儿一直盯着餐桌边的窗户,“为什么还不下雪…”小姑娘扒拉过金昇玟的手,用他的手表查看时间,“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晚上要下雪欸”

 

“有的事情就是会跟想好的不一样”金昇玟听见自己这样说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害得等不到雪的小姑娘更加难过,赶紧找补地安慰她说”再过一个月,就一定会下雪了“

 

 

再过一个月,一定会下雪了

 

他不会忘记

 

金昇玟会永远记得十一二月首尔的雪,在他窥见李旻浩白了头发的模样的街

 

 

05·

 

但到底是分开了,在一个说不上季节的天气里

 

金昇玟时常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抽干水的河,命运安排的交汇之后,那条沟壑又重新注满了水

 

于是离散 像冬天离开富士山

可如果相爱是命中注定,又或许离散也是他们的命运之一,他想

 

他们太像了,像到为了拥抱要磨平太多棱角

像到分手之后默契地嘴硬,默契地找借口联系彼此,又默契地明白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

 

默契到联系的借口都大相径庭:

“东西还在你家”

“地址发给我吧,我给你寄过来”

……

 

过了很多年,忘记了吵架的内容,也忘了分手之后浑浑噩噩的日子,金昇玟却还记得自己当时故作大意,把那个十八岁遇到李旻浩没多久就开始用的帕恰狗日记本一并当作李旻浩的东西寄了去

 

或许那本日记里藏着的那些属于过去的金昇玟的,暗搓搓的少年心思,能让李旻浩回心转意

 

李旻浩同样了解金昇玟,他不会不明白那是金昇玟在示好

 

 

可是那年的金昇玟没有等到来自李旻浩的联系

 

 

 

不知道等了多久,金昇玟才终于肯承认

一起淋雪是个谎言,富士山或许也是

 

 

分开之后有多久没见过他了,金昇玟自己都算不清楚

原来这一生最难解的数学题藏在日复一日结了蜘蛛网的岁月里

 

脑海中最后一次见面,金昇玟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的人是不是李旻浩

但是也不重要了,是不是他都不重要了

越长大越明白,很多事情,自己的看法比事实真相重要

反正也只有自己在乎

 

阔别得太久了,久到“李旻浩”这个名字都陌生起来

 

像蒙了一层灰

 

不敢轻易扶开那层灰,那是靠堆砌的时间好不容易结成的笳

扶开那层灰,就会呛出眼泪

 

可是李旻浩的容颜是不怎么变的,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幸事

 

笑起来的样子,哭起来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害羞的样子

一面一面,靠着金昇玟挪不开的视线深深镌刻在记忆里

 

舍不得忘掉的人是可怕的,住在脑海最深处,连时间都杀不死

 

 

"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想起他就会想起那个雪天

 

富士山 富士山

 

思念和烟火一样震耳欲聋,引爆了沉默的富士山

厚厚一层火山灰,埋葬了我的十八岁

 

 

06·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初雪那条街

在一起那几年已经达成了默契,每次大家聚完餐,他们都会单独去那条街上散步

那天是大家最后一次聚餐,李旻浩没去

 

 

可惜了这个分手之后唯一一个可以见一面的场合

 

还好那天没有初雪,否则可惜会更多一点

 

 

金昇玟是了解李旻浩的,或许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知道李旻浩在害怕见面,也知道李旻浩的回避同样出于避免一部分尴尬,让大家都吃得痛快点的想法

 

 

知道没有初雪,却还是不自控地一直往窗外看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直到暮色把他们吞并

 

没有一个人像他,没有一个人是他

 

 

这次聚餐后大家没有一起回宿舍,因为没有了同样的目的地

依依不舍地,直到打烊被老板催促,大家才舍得离开

 

“你们是stray kids吗?”

来这里的组合很多,老板已经记不清楚了

 

“是的,一直都是”

他们这样说

 

 

道别之后已经是凌晨,分开前相互说着晚安,却也默契地知道今天没有人会安眠

 

金昇玟走上了那条每次在那家饭店吃完饭之后都会跟李旻浩一起散步的街

 

凌晨的街重新安静,只剩下汽车碾过泊油路的声音

金昇玟有一瞬间恍惚地怀疑整个宇宙只剩下自己

 

平时再怎么强迫自己不去想,也还是忍不住在夜晚放任回忆汹涌到鼻腔

 

凌晨的大街,就算哭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有的事情,重新回想起来才觉得难为情

 

“不知道以自然死亡的形式是哥先死还是我先死,所以在直到对方的葬礼之前一直一起加油吧” 

他想起曾经这样说着

难为情,但不是因为反悔,时光倒流一次,也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难为情,是因为在命运的碾压下,终于肯不情不愿地对现实俯首称臣,承认自己做不到

命运大抵是荒诞的,所以才会如此安排,偏偏是在抓不住未来的时候,忘我地约定着关于一辈子的事情

 

不知道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回想了多久,直到眼泪顺着脸划进领口,才意识到自己哭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李旻浩,李旻浩

你还记不记得富士山?

 

泪水冻结在金昇玟察觉到远方传来异动的那一刻

 

凌晨的街道,本不该有人出现

何况是那张脸

 

金昇玟只觉得顷刻间有无数跟银针从天而降,刺激得浑身所有细胞都僵硬得快要失控

 

李旻浩或许不知道自己有多明显

明显到让金昇玟透过泪光也能立刻认出来

 

不会认错的

绝对不会认错的

 

因为有好多好多次,金昇玟借着余光,刻画过那个身影

 

像是察觉到金昇玟的停滞,远处树丛里又传来轻微的声响

 

随后那张脸便更好地躲藏进黑暗里

 

 

 

一闪而过的李旻浩还带了鸭舌帽

 

 

金昇玟立刻明白,这是场预谋已久的单方会面

他猜到金昇玟会来

他大抵只是没猜到金昇玟看见了自己

 

没什么缘由地谋划,费尽心思地安排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再看一遍

 

隔着无声的街,隔着我回不去的冬天

 

 

 

他真的没怎么变,眉眼扛得住时间的侵蚀,看上去和过去如出一辙

金昇玟借着那眉眼,突然想起了尘封已久的事情:

 

分手的时候李旻浩传来的最后一条简讯,是祝自己健康

 

李旻浩是个不贪心的人,这是个很好的品质,金昇玟想

 

所以他只祝我身体健康,他没祝我逃过命运

 

 

 

雪年年都落在富士山头,但人一辈子大致只会去富士山一次

 

很多事情并非和季节一样有周而往复的运气

比如一期一会的相遇,千载难逢的神迹

 

哪怕是金昇玟这样的年纪,便也已经认识到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似乎已经能够断言

李旻浩,是我的富士山,我的神迹

 

 

07·

 

金昇玟的梦里有一个吻

发生在烟花炸开的前一刻

 

纵然气息交汇过无数次,但每个吻都还是新的吻

 

梦里的烟花声也温柔,不至于把人惊醒,只是炸开了金昇玟接吻时习惯性合上的视线

 

落入目光的是李旻浩无限贴近的一张脸,他的容颜好像是不会变的,从第一次见那天起就永远是这样,所以梦里也格外真实

 

那张脸的轮廓被花火倒映着,触目惊心的美

 

 

传说富士山之所以是神山,是因为这里曾经是炼取不老不死药的地方

长生不老吗?

金昇玟好像很久都没有那样的想法了,比起年轻的时候,现在面对时间的流逝,除了追忆,更多的是一股同样意味着解脱的释然

 

不必长生不老,也不必踏足富士山

 

08·

 

吃过晚饭,女儿突然紧张起来,说是把明天上学要交的日记本落在刚刚去的那个餐厅了

天色不早,金昇玟决定先把女儿送回了家,再独自去餐厅

 

“爸爸你记得找老板要支笔签字,这个星期的日记你还没有签字呢”把女儿送回家时她这样叮嘱着,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金昇玟摸摸小家伙的头,承诺自己会办好,让她安心去睡觉

 

再次回到店里已经是深夜

 

女儿今天的日记写的是龟兔赛跑

金昇玟签字的时候看了看手机的日期

10月23号

 

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看看今年成员们给李旻浩发的生日祝福

挨个刷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今天不是李旻浩的生日

 

你看,我终于还是忘记了

 

 

一起淋雪是个谎言,富士山或许也是

连龟兔赛跑都不真实

兔子没有在原地睡大觉,兔子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化的雪

纵使是在富士山

何况没有富士山

 

09·

 

“你是stray kids吗?”

夜里客人渐渐散去,老板也准备打烊

此刻从后厨出来吹吹凉风,见到了金昇玟这个唯一的客人

 

“是的”

金昇玟点点头,顾不上要收摊应该赶紧离开的礼数,要了瓶酒

 

“你们团真的很爱喝酒,”老板拿过开瓶器,在心里重新算起自己下班的时间,“上次有个你们团的成员也是这个时候来的,点了好几瓶呢”

 

金昇玟的思绪不在这里,只是机械地给老板拉开凳子,迷迷糊糊地听着

 

“我打了烊收拾东西才发现他在角落里,走过去一看居然在哭…”

 

喝酒的手顿了顿

 

都是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孩子,老板回忆起那天,脸上的表情还忍不住地心疼,“好像已经醉着哭了一阵子,眼睛很红,看见我来了还拉着我喝”

 

记忆里那双哭起来红红的兔子眼立刻浮现

金昇玟的呼吸变得颤抖

 

“可怜的样子哟,我没记错的话也是你们队里的孩子呢”,老板留意到金昇玟的反应,继续说着

 

大抵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系,还希望金昇玟能带自己转达安慰:

 

“我当时问了很久才跟我说,是因为分手之后收到了前任寄来的东西触景生情,他说他看了那个箱子很久都不敢打开,最后说是决定一辈子都不打开了…”

 

 

 

一辈子都不打开了吗?

 

一辈子都不打开也好

 

毕竟谁敢怀念一场已经融化了这么久的雪

 

 

 

原来那才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关于一辈子的约定,金昇玟想

 

 

 

 

09·

 

“我们有机会去一次富士山吧”

 

那里有我忘不掉的雪天

 

 

小南星

[离危]商业联姻也能HE?18

主72略带46

商业联姻下的先婚后爱,两个思想不太合拍的pabo的恋爱搞笑故事。

过度脑补自我攻略🐶×摆烂清醒幼教职业病🐰

幼儿园文笔,超级ooc勿上升

  

  虽然李父李母强烈挽留他们在李家住一晚,但李旻浩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金昇玟倒是很会做人,临走前还拉着李父李母的手真挚地道歉,看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跟爸妈发火抱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只是没想到哥在家里的存在感这么低,所以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接受。毕竟像哥这样漂亮温柔、性格又好的人很难不让人心疼。”


  “爸妈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吧?”


  金昇玟脸上满是愧疚,可嘴里说的话却越听越...

主72略带46

商业联姻下的先婚后爱,两个思想不太合拍的pabo的恋爱搞笑故事。

过度脑补自我攻略🐶×摆烂清醒幼教职业病🐰

幼儿园文笔,超级ooc勿上升

  

  虽然李父李母强烈挽留他们在李家住一晚,但李旻浩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金昇玟倒是很会做人,临走前还拉着李父李母的手真挚地道歉,看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跟爸妈发火抱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只是没想到哥在家里的存在感这么低,所以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接受。毕竟像哥这样漂亮温柔、性格又好的人很难不让人心疼。”


  “爸妈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吧?”


  金昇玟脸上满是愧疚,可嘴里说的话却越听越不对劲。果不其然,李父李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讪讪地笑着送他们上车。


  “呀,是不是太会扮可怜了啊。”


  一上车,李旻浩就嫌弃地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金昇玟。


  “呀,我在很真诚地和爸妈道歉好啊。”


  金昇玟没有生气,笑嘻嘻地拉过安全带,还不忘和仍站在车外的李父李母挥手。


  一如既往的打闹,但梁精寅却从两人挤在一起的反常距离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没错,梁精寅觉得,金昇玟最近很不正常。


  要不就是看着枯燥无味的报表突然呲牙傻乐,要不就是盯着杯中的冰美式发呆。


  最最最让梁精寅觉得不对劲的是,“李旻浩”这三个字在两人的对话里出现的频率直线上升。


  怎么说呢,明明李旻浩根本不在,但你又觉得他无处不在。


  当今天从金昇玟嘴中第四次听到李旻浩的名字,梁精寅终于忍无可忍。


  “我靠,金昇玟你有毒吧,在你眼里满世界都是李旻浩是吧!”


  “呀,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啊?”


  虽然被金昇玟烦得耳朵疼,但毕竟是围观自己发小的感情生活,梁精寅的话里也满满都是吃瓜的语气。


  听到这话的金昇玟先是一愣,然后不自然的用手摸了摸后脑,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喜欢他?”


  他睁着茫然无措的眼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结果就是梁精寅疯狂点头,然后一脸嫌弃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李旻浩。


  但他知道,他一定不讨厌李旻浩。


  李旻浩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


  温柔又冷漠,天真而世故。


  有时笑意盈盈,像是阳光撒射下随风摇曳的满天星,流光溢彩也不足以形容他的耀眼


  有时又冷漠疏离,像是冰湖中虚幻不可得的月影,即使近在咫尺也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你永远猜不透这只玻璃蝴蝶何时会停落在你的指尖,也猜不透他是否还会离开。


  他会因为李旻浩平静与淡漠而心痛,也会因为不经意的一瞥和肢体接触而变得心动不已。


  他好像掉进了叫做李旻浩的云朵里,柔柔软软,飘飘忽忽,永远找不到方向。


  直到到家的前一刻,他都一直沉浸在自己乱糟糟的思绪里。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又瞬间合上了门。


  呀,什么鬼,为什么大半夜的黄铉辰和李龙馥都在,李旻浩和李龙馥还像两个醉鬼一样歪在沙发上。


  做好了心里建设,再次开门时,黄铉辰依然坐在那里,尴尬地冲他招了招手。


  “什么情况?”


  金昇玟拍拍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黄铉辰挠了挠脸,把他拉到了沙发前。


  “就……他们两个出去吃饭,结果我去接的时候就喝成这样了……”


  他还记得自己到店时看到咬着筷子流眼泪的李旻浩和抱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的李龙馥时的心理冲击。

  

  好不容易从李旻浩的外套里翻出钥匙,刚打开门把他送回来,金昇玟就进来了。


  金昇玟眉心微跳,重重叹一口气。沙发上这两个人看样子是喝得不少,李龙馥拽着李旻浩的嘴里还念叨什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李旻浩脸颊鼻尖都红通通的,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正好你回来了,我就带着龙馥回去了。”


  黄铉辰见金昇玟这个小洁癖的反应,赶紧抱起龙馥,把他拽着李旻浩袖子的那只手拔出来,一路小跑出去,决定远离两人的战场。


  啪嗒一声门响,屋内就只剩下了他和李旻浩。


  “呀,哭什么,难受吗?”


  他蹲下来与李旻浩对视,后者只是非常缓慢地将焦点从门口转移到他的脸上,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我就当你难受了,不哭了好不好。”


  每次看到李旻浩哭,他的心都会变成被锤子敲击的核桃,裂出无数小缝,灌满涩涩的泪水。


  平日里基本是看不到李旻浩哭的,金昇玟想,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才能坦率地让憋在心里的眼泪流出。


  金昇玟拿起纸巾,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可李旻浩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眼泪虽然并不汹猛,但却像涓涓的溪流好像永远也流不尽。


  “顺东多不理我……他们不喜欢我”


  李旻浩的语气黏糊糊的,委屈地指着挤在沙发角落、睡得肚皮都大大方方露出的猫弟弟,嘴角更加向下。


  什么呀,在跟他告状吗?


  “没有不喜欢你,他们睡觉了,我理你好不好啊?”


  被李旻浩这可爱又迷糊的样子逗笑,金昇玟的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握住李旻浩的爪子轻轻摇晃,模仿起卡通人物跟他打招呼。


  “你好啊,我是昇玟狗狗,懵懵——”


  “不要哭了哦,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帕恰狗擦眼泪,跟我学——”


  金昇玟把两只手发在耳边,充当长长的耳朵,勾动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打开时就笑嘻嘻地望着他。


  李旻浩睁大了眼睛,迟钝地学着他的动作,在手掌打开的一瞬间,露出了自己的兔牙,破涕为笑。

  

  金昇玟松了一口气,想要把李旻浩扶回他的房间,坐在沙发的人拨弄着他的头发,把原本用心打理的发型揉成乱蓬蓬的一团。


  “呀,在干嘛啊?”


  金昇玟瘪瘪嘴把李旻浩仍在倒腾的爪子从头顶拿了下来,握着那两只凉凉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在找小狗耳朵。”


  李旻浩一脸认真,虽然手被金昇玟禁止再碰触头顶,可眼睛却黏在他的头上,好像不找到耳朵就不会罢休。


  “在这里哦。”


  他偏过头,把自己不知何时变红的耳朵凑到李旻浩面前,又去伸手戳了戳李旻浩的耳朵

  

  “看,哥的耳朵在这里。”


  李旻浩懵懵地拽了拽金昇玟的耳朵,又拽了拽自己同样发热的耳朵,嘻嘻地掏出贴纸,一张张地贴到金昇玟的脸上。


  “呀,这是哥奖励给我的贴纸吗?”


  他不生气也不撕掉贴纸,就任凭李旻浩伸着他的兔爪,在自己的脸上胡作非为。


  李旻浩捏捏金昇玟被自己贴满贴纸的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但好像想起了什么,表情就一下子变得委屈起来。


  “我和弟弟吃饭了……”


  “嗯。”


  “我说我跟爸妈吵架了。”


  “嗯。”


  “他说对不起。”


  “嗯。”


  “但是不是龙馥的错,是我自己性格不好才不招人喜欢。”


  “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看着李旻浩垂着脑袋,手不安分地揪着外套的下摆,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盯着自己的眼睛,眼朦朦胧胧罩着一层雾。


  “呀,小狗,你能抱抱我吗?”


  他试探性得朝自己伸开了双臂,与躲闪的眼神一样,声音也在逐渐地变小。


  金昇玟觉得自己的脸比起李旻浩耳朵的颜色估计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双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子纯净如水,反而照出他的扭捏与局促。


  这哥总是这样,用那双天生就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露出可爱的表情。


  喝醉的李旻浩就像打着呼噜即将入睡的猫,完全不像平时那样高傲拒人千里之外,偶尔也会露出柔软的肚皮,收起指甲把肉垫也暴露在你的面前。


  “算了……”


  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李旻浩瘪着嘴放下了自己的手,又低着头开始祸害自己可怜的外套。


  因为不理他,所以生气了吗?


  金昇玟失笑,然后朝前挪动了几步,慢慢坐到沙发上把李旻浩搂在了怀里。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在靠近李旻浩的一瞬间就欢呼起来,明明喝酒的是李旻浩,可自己也想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的,手足无措。


  脖颈间,李旻浩的发丝软软的,伴着湿热的气息,就像那次吊椅上的意外接触,可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被抱的感觉真好,怪不得龙馥那么喜欢和别人抱抱……”


  “嘿嘿,终于有人抱我了。”


  李旻浩的声音就落在自己的耳边,小小的,又让他心疼。


  “以前没人抱你吗?”


  “我去抱别人,但别人好像都不抱我。”


  “那以后我抱你……好不好。”


  金昇玟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生怕把这只偶然停落的蝴蝶吓走。而李旻浩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推开他,歪在沙发上挤出了很难见到的脸颊肉。


  闹了一通,酒精催眠的作用终于上线,很快李旻浩的眼皮就打起了架,打着哈欠就进入了梦乡。


  为了不打扰到熟睡的人,金昇玟屏住呼吸慢慢挪了过去,用手戳了戳他早就很想试试手感的脸颊肉,不出意外,软软的,像是李旻浩最喜欢的布丁。


  “喝了这么多酒,明天醒来估计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那他稍微干点坏事李旻浩也绝对是不会知道的对吧。


  虽然偷偷摸摸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行为,但金昇玟还是鼓起勇气无视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在李旻浩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像是蜻蜓掠过水面,只是碰触一下就红透了脸颊,狂跳不止的心消耗了所有的氧气,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没错,他确认了,他喜欢李旻浩。


  “呀,我喜欢你。”


  金昇玟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但心中的快乐与激动却像是在阳光下飞舞的彩色泡泡,漂浮着上升。


  他也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保持着李旻浩的同款姿势,近距离地盯着已经睡得红扑扑的李旻浩,视线轻柔而安静地落在他珍贵而易碎的爱人身上。


  “呀,要跟我谈恋爱吗?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哦。”


  睡着的李旻浩当然不会回答他,金昇玟也被自己这种傻乎乎的举动逗笑了。


  “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正式问哥一次吧。”  

千斤没有千斤

所以…和黑名单里的人结婚

甲方总裁7X乙方设计师2

1w+

 一个结婚前拉黑了新郎的小故事

 

 

“哥啊...我的旻浩哥啊...”房间门被推开之前,先是听见走廊上传来黄铉辰无比惊恐的声音。他急匆匆地冲进房间,在李旻浩对面坐下,这才气喘吁吁地补上了后话:“你和金昇玟吵架了?”

 

“谁让他又要改方案,上次发给他之前明明说好了是最后一次改!”小设计师正抱着平板重画设计稿,一听到金昇玟的名字立即条件反射地气得牙痒,他抬起怒火中烧的眼睛,恨不得立马就把这口气撒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黄铉辰身上。

 

“不是...哥,”要不是自己的观点实在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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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w+

 一个结婚前拉黑了新郎的小故事

 

 

“哥啊...我的旻浩哥啊...”房间门被推开之前,先是听见走廊上传来黄铉辰无比惊恐的声音。他急匆匆地冲进房间,在李旻浩对面坐下,这才气喘吁吁地补上了后话:“你和金昇玟吵架了?”

 

“谁让他又要改方案,上次发给他之前明明说好了是最后一次改!”小设计师正抱着平板重画设计稿,一听到金昇玟的名字立即条件反射地气得牙痒,他抬起怒火中烧的眼睛,恨不得立马就把这口气撒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黄铉辰身上。

 

“不是...哥,”要不是自己的观点实在占理,再借黄铉辰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李旻浩吐槽甲方的时候跟他唱反调:“你还记得你俩明天要结婚吧?”

 

小设计师终于合上平板,不咸不淡地挑挑眉毛:“结婚的时候他人在那儿就行,跟我拉不拉黑他有什么关系?”

 

好有道理,黄铉辰又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险些就要被说服了:“...呃,但是,”他急迫地扣扣手,刹那间福至心灵,想起了新的说辞:“但是...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看起来太不像要结婚了...”

 

“不像就不像呗...”李旻浩耸耸肩,击垮了对方的最后一个论点:“反正结婚也只是看重他有钱啊。”

 

 

 

被全国最大的游戏公司聘请成为新款游戏手柄的总设计师,李旻浩做到这一步,算是彻底成为了业界神话——以前也是业界神话,但还多少有点靠脸的嫌疑。

这次游戏公司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市场上再创辉煌,从资金配置到阵容团队,甚至连办公室的豪华程度,都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水平。

——办公桌的最后一个抽屉拉出来是床,方便大家加班加点拼死拼活地画设计稿,真是很贴心的布置。

 

李旻浩成为总设计师的第二个月,老板绕到他的办公桌前,细细端详起他的脸。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李旻浩勉强从手柄的设计稿里抬起头,正对上对方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

 

“旻浩啊,我们行业真是红火起来了,你这样长相的人居然都会选择来做设计师了...”蒙娜丽莎悠悠发话。

 

李旻浩转了转手里的电容笔:“老板这样的长相才适合做设计师。”

 

老板听惯了恭维,显然没能立即听明白这话的逻辑,便也只当是恭维处理,笑着摆摆手:“明天有个晚宴,我带你去吧,你长得好看,我也比较有面子。”

 

“我长得好看是我有面子,老板。”李旻浩笑着低下头,继续画起他的设计稿。

 

 

 

 

晚宴规模挺大,几乎邀请了国内所有叫得上名字的游戏公司的董事长。

李旻浩一面身着西装,在豪华的宴会上听着交响乐陪老板敬酒,一面还得抽空回复手机里甲方发来的新要求。

一边当祖宗一边当孙子,真是好刺激的双面人生。

 

某一次从阳台回完消息回到宴会大厅时,老板正在和另一位董事长对酒当歌。

两个人加起来少说也有八九十岁,开口闭口全是初中以下学龄段的必背篇目。

 

李旻浩在老板马上就要开始背诵三年级的古诗之前拉开了他。

 

“旻浩啊你看那...”诗兴大发的老板指向窗外的月亮。

 

“嗯嗯好看,老板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什么好看,我说那个,”飘忽的脚步突然就稳健了起来,老板酒味熏天,却依旧目光如炬,站定之后指向那个站在窗边的人,“金氏集团的,媒体都叫他小金总。”

 

李旻浩也随着他看向那扇窗。

 

月亮是鹅黄色,光芒晕开在初夏的夜空,看起来似乎有毛茸茸的质地。

 

“没见过像他这么年轻就继承家业的,何况这才刚刚上任,就遇到咱们这么强大的竞争对手...“老板指指自己,尽可能地让这话里少掺杂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可脸上的笑意还是越说越止不住。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却没等来李旻浩的迎合,便只好继续说道:

“眼下国内的游戏产业,放眼哪个集团也不可能做得比咱们更好...他那么年轻,本来就不被看好,这下再被咱们多比下去几次,媒体可就有得奚落咯。”

他说到这里,又笑起来,笑弯了腰便顺便去寻李旻浩的表情。

 

可看不真切,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里。

 

 

 

“出来吹风?”

 

初夏的夜,空气里的栀子味混进晚风里,又被宴会上更为浓烈精致的香水味覆盖,只有走到阳台上,走到月亮跟前,才能重新与之相逢。

 

李旻浩放轻脚步,缓缓走回了熟悉的味道里。

 

“哥,你怎么在这里?”金昇玟扭过头来,在看清来人之后瞪圆了眼睛。

 

眉眼凌冽了,脸上的肉也不见了——也好,这样才有点金氏集团继承人的样子。

 

“我是设计师啊。”

 

“噢对啊,还没有恭喜哥呢...”金昇玟短暂地垂下眸子,等他换上公式化的笑脸重新抬起头时,李旻浩已经从他身后绕到了他身边。

 

他扶着栏杆,看向那轮月亮,好像深吸一口气,就能拥抱住所有已知的夏天。

 

“你怎么也跟我来这套,那么客气。”他放松了嗓子,声音轻柔而沙哑,听上去像踩了一层薄薄的盐。

 

晚风掀起从前。

 

“先拉开距离的人不是哥吗?”金昇玟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一万种情绪,和一万个夏天的夜晚。

李旻浩的瞳孔颤了颤,旋即怔在原地。

怔住是因为那双眼睛,和那轮月亮。

 

“...我开玩笑的哥,我们太久没见了,一不小心就寒暄起来了。今天晚上肯定没吃饱吧,下次请哥吃东西,”金昇玟叹了口气,把不该说的话也一并叹了出去,重新找回欢快的声线,好打破叫人慌乱的沉默:“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饭团。”李旻浩说完,又看向月亮的方向。

 

“饭团?”

 

“昇玟不喜欢吗?”哥哥带着笑意点点头,眼睛里还残留着没晕开的月色。

 

四目相对的刹那,金昇玟的手不自觉地扣起面前的栏杆:“...哥陪着我的话,吃什么我应该都会喜欢的。”

 

 

 

 

“后来呢?哥那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辞职了?”黄铉辰叫了个酒店服务,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帮金昇玟哄好李旻浩的职责,安心地边听故事边吃起拌饭。

 

“后来...有一次金昇玟来接我下班,没忍住,就接吻了,正巧被老板撞见了...”李旻浩替他扯来两张面巾纸示意对方擦擦嘴,庆幸这家伙只惦记着这碗饭,没空抬头看自己通红的耳朵。

 

“原来接人下班还有这个流程...”嘴里还包着半口饭,但这个槽不吐不行,黄铉辰假装没看见李旻浩飞来的眼刀,重新把脑袋埋回碗里。

 

“辞职没多久就决定结婚了...我工作都是因为他才没的,他养我不是天经地义吗?”李旻浩频繁地眨动着大眼睛,又强调了一遍:“所以我真的是为了他的钱!”

 

 

 

 

黄铉辰进房间的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李旻浩已经快要数不清自己已经对他说了多少个慌。

 

事实上,从宴会回来没多久,李旻浩就递交了辞呈。

 

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在一楼的镜子前整理仪表:在这里工作时间算不上长,但掉的头发实在不少,李旻浩薅起刘海,看向发际线的表情像是在观望一场火灾。

 

很快就听见熟悉的喇叭响:嘟嘟——嘟。

这是他和金昇玟约定的暗号。

 

李旻浩放下刘海,不自控地对着镜子就已经笑起来。

 

“我都已经辞职了,你来接我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坐上车,先是留意到司机身旁的扶手上放了一盒饭团。

不就是上次说过一遍吗,有必要连着带一个月吗?金昇玟肯定在把我当猪喂。

 

“辞职第一天就跟竞争对手走这么近,我怕哥被别人说闲话。”明明是很聪明的话,可配上金昇玟的脸,李旻浩就只觉得眼前有一只邀功的小狗。

“...谢谢哥辞职来帮我,我知道从金氏现在的处境来看,你完全有更好的选择。”邀功小狗垂下眼睛,又变成了委屈小狗。

 

“没有,金氏的配置很好。”李旻浩安抚地拍拍他的手。

 

“哥之前的公司,可是全国最好的游戏公司。”

金昇玟看向他的眼睛里,是黑白分明的真诚。

 

李旻浩于是又笑起来:“可是那里没有你啊。”

 

 

 

汽车驶离所有过去,他们一同行至仲夏深蓝色的夜幕里,后座无人留意的车厢,爱意在体温里蒸腾,而他们接吻。

 

 

 

 

 

派黄铉辰帮自己去把李旻浩哄好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懊悔的情绪在金昇玟第二次听到餐车来到李旻浩的房间门口时达到了顶峰。

他只好拨响了方灿的电话。

 

“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方灿开门见山地问,表情里不但没有一点同情,还毫不掩饰地笑出两个酒窝。

 

“好像没吵架...”

 

“没吵架干嘛拉黑你,再好好想想?”

 

“真没吵架...不过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婚了,他有情绪也是应该的。”尽可能表现得淡然,可声线还是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那你怎么没有情绪?”

 

“我啊…我跟他不一样,”金昇玟垂下眸,不知道是想起些什么,又兀自笑起来,“我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就在等这一天了。”

 

 

 

“昇玟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汗水沾湿的刘海耷在额头,李旻浩那双明媚的笑眼突然凑到脸边来。

太近了,近到金昇玟可以轻易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暗自捏了捏手心,才鼓起勇气抚开了哥哥额前的刘海。

 

“今天...太热了。”

 

李旻浩大概是没相信那个借口,只是盯着金昇玟越来越红的脸笑起来:“好吧,那我带你去吃冰淇淋?”

午后的阳光是橙黄色,温度接近李旻浩笑起来时,金昇玟的体温。

 

因为哥哥实在太过跳脱,做弟弟的人,倒是常常扮演起更成熟的角色:“不了,哥感冒才好呢,况且夏天都快要结束了..”

 

是啊,共同放学的路口,李旻浩抬起头,看向树梢开始变黄的树叶:

 

“那下个夏天,我们去海边吧。”

 

他说起没见过的海,眸子是欢喜的琥珀色。

 

 

 

后来的那个夏天,李旻浩考起了国外的大学。

 

送别的酒席摆在夏末,金昇玟在餐厅的阳台上找到了哥哥的身影。

 

“哥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今天你可是主角呢。”

语气里还堵着没能消解的怨气。

金昇玟当然不气他没有陪自己去看过海,只是气他离开。

 

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看见李旻浩泡在月色里的背影抖了抖。

 

其实告诉金昇玟自己要离开的消息,是李旻浩做过最困难的事情,而自那之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有点意外,李旻浩从看向远处的动作中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和以往有几分相似的笑容:

“在里面待久了有点压抑...你不是也出来吹风了吗?”

 

“没有,我出来不是想吹风。”

 

“是想看月亮?”

 

“算是吧。”金昇玟抿着嘴点点头,眼睛却不曾看向李旻浩身后的月亮。

 

“哥过几天就要出发了...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得跟我多久不回来一样...”李旻浩笑着拍拍他的肩,月光下他们四目相对片刻,又默契地挪开。

 

沉默的空气里,故作洒脱的笑容慢慢冷却在脸上。

 

李旻浩看向眼前那轮属于家乡的,熟悉的月亮:“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找不到话说。”

 

“不是,是时间太短,想说的又太多了...”作为弟弟的一方,少见地唱起了反调,“所以等哥回来了我们慢慢说吧,还有海,也等你回来再去看吧...”

 

 

其实已经朦胧了眼眶,金昇玟却还是笑起来,爱意终究没能在那个夏天里夺眶而出,他只是提起那片海,便挥别了他的月亮。

 

 

 

拌饭太咸,又叫了杯咖啡。

 

“既然你们认识得这么早,那哥回国是因为昇玟吗?”黄铉辰咬着纸质吸管,坐在高高的落地窗前晒太阳,两条腿有规律地前后摇晃。

 

“都说了是为了钱!”阳光撒进房间里,李旻浩的耳朵是晒饱了太阳的那种红色,他本能地躲开黄铉辰递来的视线,可刚低下的脑袋,很快又忧心忡忡地重新抬起来:“你小心踢着桌子。”

 

“哥是想说我腿长我知道...”黄铉辰臭屁地摇摇脑袋:“不过要是你的脸没有越说越红,我可能就真的相信你是为了钱才跟昇玟结婚了。”

 

“我还以为这套话术骗你是够用的...”哥哥喃喃自语的声音大得有些旁若无人。

 

“哥啊下次这种话放进心里别说出来!”智商遭到怀疑,气急败坏之下一双大长腿晃得更加有力:“所以其实,哥是出国前就喜欢上昇玟了吧?”

 

阳光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闻言飞快地眨了眨:“…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这么理解。”

 

话音刚落,就听见黄铉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

“哇啊啊!”

 

“这么惊讶?”

 

“踢着桌子了...”疼得差点要飙生理泪水,不出所料地收获了一阵欣喜若狂的嘲笑。

 

 

 

10·

 

——是的,又说谎了。

 

故事如若从头开始讲,要从一只小猫说起。

 

彼时李旻浩十二三岁,记得那样清楚,是因为那一年,他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只小猫。

猫是流浪猫,常在家门口的便利店周围活动,被李旻浩喂过几次,入了秋天气冷下去的某一天,就悄悄地跟着他一起回了家。

家人对养猫的事情持反对意见,尤其是野猫,“没有人教过的流浪猫,很容易抓伤人的。”他们总是这样说。

李旻浩索性在家门口摆上了自己的枕头给小猫做窝,每天蹲在门口给猫梳毛,哄猫睡觉...就这样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在生日那天把小猫带进了家门。

 

那是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在帮小家伙剪指甲的时候被咬伤了手。

它不是故意咬人的,只是没料到打哈欠的时候,李旻浩的手正巧在自己嘴边。

 

但无论如何,李旻浩右手的无名指上,还是被掀起了一层厚厚的血肉。

 

明白自己做了错事,小猫怯生生地跟在李旻浩身后,看他在水龙头面前冲洗了伤口,又小心地拖掉地上的血迹,最后走到了家门口。

 

小猫盯着李旻浩的背影,害怕得快要颤抖。害怕他疼,也害怕他因此决定丢下自己:

爸爸妈妈是对的。流浪了一辈子的小猫,真的还没学会和人相处,所以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类,就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关系的,你乖乖在家,我一会就回来了。”走到门口的小男孩又退了回来,用没有流血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猫咪的脑袋。

 

 

 

正是爸爸妈妈下班的时间,李旻浩害怕在街上遇见他们,索性翻出了兜里口罩,这才一路跑向诊所。

 

 

初秋的夕阳还带着白天的余温,李旻浩刚刚包扎好的手指在温热的空气中颤抖着,只好蹲在路边,等疼痛得以缓解,再悄悄回家。

他明白,如果这件事情被家人知道的话,小猫肯定会被丢掉的,所以得把伤疤藏起来,才能保住小猫。

 

尚未黑透的秋天傍晚,天空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点橙黄色的光线,李旻浩蹲在路边,看见不远处有个骑着单车的小孩向自己的方向而来。

 

“嘿,你怎么了?”

那个逆着光的家伙跑了过来,车被丢在一旁,而他在自己面前蹲下。

 

“我被我的小猫抓了...”李旻浩垂下脑袋,看看伤口,又看向这个突然出来关心自己的人:“但是不怪它。”

——想起小猫不会说话,所以他替小猫辩解道。

 

“噢...”男孩点点头,在李旻浩身旁并肩蹲下:“那你在等什么,等你的小猫吗?”

 

“我在等天黑。”小猫会被丢掉的种种前因后果李旻浩表达不清楚,只好吸吸鼻子,给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答案。

 

对方显然没能理解,只是懵懂地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狗眼,又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中是一抹比汽水更绚烂的橙黄色。

 

 

“...我陪你一起等吧。”他说。

 

——那个傍晚吹来的风,是除小猫之外,李旻浩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11·

 

毕业前的那个夏天,海和自由都似乎不再遥远。

 

那是最后几天,可以作为学生的日子。

 

“妈,怎么突然做起饭团了?”刚洗完的脑袋滴着水,李旻浩把毛巾搭在肩上,寻着味道走进厨房来。

 

“你爸昨天突然说想吃呢,就包点。”妈妈笑得很幸福的样子,日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找得她笑起来的脸颊想陶瓷碗一样亮:“...我们刚恋爱的那会儿,他可喜欢吃我做的饭团了。”

 

小猫趴在冰箱上睡觉,被阳光照得发光的尾巴微卷起来,有节奏地敲在门上。

一下,一下,毛茸茸的欢喜。

 

“妈...留一点饭给我吧,我也想包。“话一出口,照在脸上的那抹太阳就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妈妈的视线这才全然从灶台边转移开,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向李旻浩:“宝宝...恋爱了?”

 

“才没有呢...”红着脸的小少年嘟囔道。

 

 

“因为昇玟对我很好,这些是带着感恩的情绪包的噢...”——包饭团的时候计划好了,如果金昇玟问起来,就这样回答他吧。

就这样念念有词地包完了饭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踏着夕阳,站在了金昇玟的自习室门口。

 

只剩下零星几个在自习的同学,李旻浩僵在门口望了望,但终归是惦记着自己手上拎着的这一提沉甸甸的秘密,不敢贸然走进教室里。

 

金昇玟这家伙就坐在正对后门的位置,李旻浩正准备敲敲门示意对方出来,便看见他身边的人先自己一步拍了拍金昇玟的肩。

 

先是凑近耳朵交谈了几句。

 

但很快金昇玟便皱着眉头拉开了距离。是了,虽然自己总是忘记这一点,但金昇玟似乎在别人面前真的是个有洁癖的家伙呢...

 

距离拉开了几分,可话题并没有因此完结,对方吃了瘪不久,便又重新打起精神,再度拍了拍金昇玟的肩膀:

 

“...诶呀小少爷你说实话,关系不好的话怎么会每天都来接你呢?”

 

原来是在聊自己…李旻浩突然加快了心跳。

 

“真的没有,不太熟,只是住得不远的哥哥。”

 

金昇玟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不像任何一个并肩回家的傍晚,也不像任何一个四目相对的白天。

 

 

 

独自回家的傍晚,晚霞像只腐烂的橘子,嘲笑着那些黏腻不堪的心事。

 

李旻浩垂着脑袋回了家,除了小猫,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饭团,他喜欢吗?”妈妈已经换好了裙子准备出门,用欢快的声音问道。

 

“我没有给他。”李旻浩小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去国外读书了。”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小少年吸了吸鼻子。

 

妈妈欢喜的声线陡然冷了下去,她心疼地凑上前,抱住那颗倔强的小脑袋:“劝了你这么久都不答应,怎么又突然想通了,因为他?”

 

“才没有...”有一滴再也藏不住的眼泪,在这样固执的否认声里,被赶出了眼睛。

 

“出国...也好,”妈妈抹掉那滴挂在脸颊边的眼泪,缓缓蹲在李旻浩身前:“不过宝宝,妈妈会舍不得你的,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要记得告诉我,别像小时候一样,受了伤都悄悄的,嗯?”

 

还好无论长到多大,也无论走到哪里,在妈妈这里,他都永远只是可以掉眼泪的宝宝。

 

“嗯。”

 

夏天是在那一瞬间结束的。

 

至于那个看海的约定,突然变得比海本身更加遥遥无期。

 

 

12·

 

算着时间,距离李旻浩到教室已经差不了几分钟了。

金昇玟正准备提前收好书包,就被身旁的人拍了拍肩膀,对方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去,可金昇玟不喜欢那样过于亲近的距离,索性眨眨眼,装作一副没看懂的样子。

只是没料到,这家伙竟是个不气馁的性子,见金昇玟不过来,他便主动凑了过去。

 

“昇玟小少爷啊,那个每天都来等你放学的哥哥是谁?他长得真好看…你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啊,我看他每天都来接你,跟你关系很好吗?”

 

“一般...”

金昇玟忍无可忍地把对方推开。

 

“...诶呀小少爷你说实话,关系不好的话怎么会每天都来接你呢?”对方被推远了一点,便放开了声音,又一次追问起来。

 

——他长得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昇玟气得连正脸都不想再多给对方看一眼,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收起书包来:

 

“没有,不太熟,只是住得不远的哥哥。”

 

——才不要告诉你呢,李旻浩是我要娶回家的哥哥。

这样想着,郁闷的心情才慢慢好转起来。

 

 

只是那天傍晚,他早早地收好了书包,却没有等到李旻浩的身影。

哥哥传来一条简讯,语气不像以往那样亲密,只是淡淡地说家里有事,让他自己回去。

 

那之后的几天,金昇玟都没再见到李旻浩,他从家门口堵到教室门口,可李旻浩偏偏总能找到不见自己的借口。

也想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多吃几次闭门羹,金昇玟也就自觉无趣了。

 

而那个夏天,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倒计时。

金昇玟再一次收到李旻浩主动发来的短信,便是通知自己他要出国读书的消息。

 

 

回忆进行到这里时,金昇玟已经垂下头来,对着手上可怜的倒刺扣了一阵子...

 

李旻浩骗子,明明答应了要陪我看海的。

心情一片狼藉,手也跟着作痛,带着怨气一使劲儿,就扯下来不大不小的一层皮。

 

 

 

13·

 

刚把撞着脚的黄铉辰扶到沙发上坐好,方灿就来了电话。忙碌的小设计师彻底断了重画设计稿的念想,崩溃地关了电脑。

 

“旻浩呀,昇玟刚刚划伤手了,出了点血,你房间里有创可贴吗?”

 

应该是蛮严重的情形,听筒那边方灿的气息听起来很着急。

 

“我马上过来。”

 

李旻浩是撂下电话才知道,那急匆匆的呼吸似乎不是来自方灿,倒像是来自自己。

 

 

 

“哥要去找昇玟吗?”黄铉辰问。

 

“谁要去找他...”彼时他已经飞快地走到了门边,闻言又再度眨眨眼睛,“我就给他买盒药,请灿哥送过去。”

 

“噢...那我回去了哥,你早点把昇玟从黑名单放出来吧。”

 

“不可能!我改完最后一版设计稿之前,他就在里面好好呆着!”

 

 

 

离开李旻浩的房间三分钟之后,黄铉辰在走廊上听到金昇玟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呀你房间里不是就有医药箱吗?”

——正是刚刚言之凿凿,说什么也“不去找他”的李旻浩先生。

 

 

 

黄铉辰气呼呼地掏出手机,打字极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但发送之前终归失去了一部分莽撞和勇气,没敢发给李旻浩,只好指桑骂槐地传给了金昇玟:

 

——“你们两口子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13·

 

“呀,怎么了?”

推开门,给方灿递了个“赶紧离开”的眼色之后,李旻浩故作没好气地问。

 

“我在等我的小猫…”

方灿走到门口,差点被金昇玟突然黏糊的语气绊了一跤,连忙快步离开了这个叫人作呕的房间。

 

“....虽然他不理我了,但是我知道肯定不是他的错。”

金昇玟一面撒娇,一面抬起眼睛往李旻浩脸上瞄。

 

 

 

本以为哥哥要么害羞要么骂人,要么一边害羞一边骂人,可意料之外的,金昇玟在李旻浩的脸上看见了很罕见的表情。

毫不掩饰的认真,和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酝酿好的剧本立即被这副表情吓得提前杀青。

 

 

李旻浩愣住的片刻里,好像闻到一股夕阳的味道。

还没消退的晚霞是橙子的颜色,被丢在一旁的单车偶尔作响,有个小孩逆着光朝自己跑来,瞳孔里是黑白分明的真诚。

 

“嘿,你怎么了?”

 

“我被我的小猫抓了...但是不怪它。”

 

“噢...那你在等什么,等你的小猫吗?”

 

“我在等天黑。”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那双眼睛。

 

“...我陪你一起吧。”彼时还很年幼的声音这样说道。

 

 

 

 

“哥你怎么了?”金昇玟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苦肉计都忘了继续演。

 

好呆的样子,看来他只是正好说起了相似的句子,至于那天发生的事,应该早就忘了。

也是,毕竟那时候他那么小,而那个傍晚,天黑得又太早太早。

 

那么昏暗的光线,那么短暂的时间,那么普通的一个带着口罩蹲在路边等天黑的小男孩,他不记得,也很正常。

 

不过记不得也没什么所谓,只要陪在身边的是这个人就好,李旻浩想。

 

 

 

“…我没事,手怎么了?”他走到金昇玟跟前坐下来。

 

“好痛…”坏小孩从善如流地捡起他苦肉计的剧本,皱着眉头把渗血的手指头凑到李旻浩脸边,“吹吹。”

 

“你自己没有嘴吗?”哥哥瞄了一眼伤口,红着脸转身走了。

 

“哥你不管我了!!”当了董事长的人了,怎么还比以前更会耍赖?

 

“我去拿创可贴!”李旻浩招架不住地应道。

急匆匆地脚步突然停在客厅,哥哥又恶狠狠地把头转了过来:“呀你房间里不是就有医药箱吗?”

 

 

 

手指被包好的下一秒,李旻浩的肩上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狗脑袋。

“呀,好了,我要回去了,人家说了结婚前一天不能见面。”他好笑地推了推跟前这个死死抱住自己的家伙。

 

金昇玟动动脑袋,黏糊糊的话带着热气喷在李旻浩的侧脸:“这‘人家’怎么这么多话呀?‘人家’怎么不说结婚之前不能拉黑老公呢?”

 

“谁让你又要改方案?”哥哥甩来一记眼刀,但看起来不太危险,倒是嗔怪得可爱。

 

“改方案?”甲方金先生转转眼珠,声音随着底气一起渐渐弱了下去:“我还以为哥生气是因为不想跟我结婚呢。”

 

“呀,又装什么可怜啊?”

 

“我就是可怜,我都受伤了,我老婆还拉黑我...”知道李旻浩对这样的拥抱其实很受用,金昇玟赶忙趁热打铁,脑袋在李旻浩肩上摇来晃去,软乎乎的头发反反复复蹭在哥哥发烫的皮肤上。

 

“是啊,幸亏灿哥通知得及时,不然我赶过来的时候伤口都要痊愈了。”

 

“说到伤口,给哥看个东西!”金昇玟想起什么似的,这才舍得结束了拥抱,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盒子。

 

“婚戒?”

 

“两个哦,一模一样的。”邀功小狗挑起眉毛强调道。

 

没换来奖励,倒换来一双瞪得圆鼓鼓的眼睛:“金昇玟你要是敢现在告诉我你有个白月光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哥想什么呢?”金昇玟赶忙牵起已经开始蓄力的猫爪子,“我发现哥总会藏起右手无名指上的伤疤,所以才给哥买了两只戒指,虽然我没有觉得哥的疤不好看,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挡住。”

 

李旻浩喜欢趁着金昇玟认真说话的时候,悄悄注视他的眼睛。

——那个陪我等天黑的人,会陪我一起看完以后的每个天亮,他想。

 

 

“呀可是...右手的无名指戴戒指是还在热恋的意思呢。”

 

“结婚和热恋不冲突啊,我们还没有一起去看海呢。”

 

 

14·

 

“那哥一会儿把两枚戒指都带上给我看看吧。”次日夜里,从婚礼现场回家之后,金昇玟靠在沙发上说。

 

席间李旻浩替他挡了几轮酒,此刻整个人从耳根子到脸颊红了个彻底,闻言便也慢悠悠地走到沙发边来。

 

金昇玟想起身去扶,可刚刚挺直了背,就被哥哥一把推回了沙发上。

 

随即温热的气息便附了上来。

 

哥哥滚烫的鼻息带着属于他的那股甜得很神秘的香草味喷在脸上,轻易叫金昇玟突然变得很渴很渴。

 

“怎么脸这么红,又是因为太热了?”他轻轻勾起唇角,而金昇玟只需要轻轻低下头,就能得到一个叫人沉沦的吻。

 

“嗯...”喉结上下滚了一圈,眼睛依旧牢牢盯着哥哥的嘴唇。

 

那带着笑的嘴唇又轻轻张开:“呀!你知道我们结婚了意味着什么吗?”

像小猫在房檐边走路一样,很轻,很轻的语气。

 

“意味着…我以后叫你老婆不用挨脑瓜崩了吗?”金昇玟被迷得七荤八素,呆呆地眨眨眼睛,话音刚落就挨了一个利落的脑瓜崩。

 

“意味着今天晚上你想看我穿什么我都同意...”食指间不轻不重的力道,温柔却又不由分说地勾起金昇玟的下巴:“你确定只要戴戒指就行?”那双漂亮的眼睛随着笑意,微微闭了起来。

 

“这就卖呆了,刚刚叫老婆不是叫得很顺口吗我们昇…唔…”

 

然后眼前的光线就被凑上来的家伙挡了个全。

 

——如果李旻浩知道那是当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他能说出的话里,最完整的一句,他或许会在撩拨人的时候收着点力气。

 

 

 

15·

 

橙黄色的晚霞好像有具象化的果香味,天色暗下去,香味便散开在时间里。

 

“天黑了。”他们并肩坐着,却不怎么聊天,直到金昇玟抬起头,再也找不到一缕晚霞。

 

手指上的伤口渐渐不再作痛,李旻浩从地上爬起来,向还坐在原地的金昇玟伸出一只手:“那我得回家了,谢谢你陪我。”

 

对方笑着摇摇头。

星星升上来。

他们在几个岔路口说了几次再见,却总会惊喜地发现往后的路依旧并肩。

 

“你家也要朝这边走吗?”

 

“对。”

 

“那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呢…”



他们并肩走在夏夜的晚风里,不经意用孩童喃喃的语气,许下了一个蝴蝶般的愿望。

此后余生的一切愿望,都仰仗那只蝴蝶翅膀,掀起大洋的风浪。



十一日晴

【离危】传说中的小金总老婆

  

-先婚后爱

  

  


金昇玟和李旻浩结婚那天遇上了寒潮,李旻浩跷二郎腿看着金昇玟,"怪你吧,我说秋天的。"


"别不讲理,秋天谁家资金重组?"金昇玟扯了扯领带,"待会出去给点面子。"


李旻浩还是那样,他手一招让金昇玟过来,"给我把领带系好,我说待会你能别亲我吗?"金昇玟靠过来,李旻浩抬了下眼睛,"我们没到那关系。"


脖子一紧,金昇玟用了点力,他稍微高点,这会还有......


  

-先婚后爱

  

  

 

 

 

 

金昇玟和李旻浩结婚那天遇上了寒潮,李旻浩跷二郎腿看着金昇玟,"怪你吧,我说秋天的。"

 

"别不讲理,秋天谁家资金重组?"金昇玟扯了扯领带,"待会出去给点面子。"

 

李旻浩还是那样,他手一招让金昇玟过来,"给我把领带系好,我说待会你能别亲我吗?"金昇玟靠过来,李旻浩抬了下眼睛,"我们没到那关系。"

 

脖子一紧,金昇玟用了点力,他稍微高点,这会还有点审视的意思,"放心。"说罢,抚平李旻浩的衬衫褶子。

 

婚礼举办的高调,政商名流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里司仪对金昇玟说你可以亲吻你的爱人了,台下一齐欢呼,灯打在李旻浩身上,他的睫毛汪下一块晃动的斑点。

 

"金昇玟先生,你可以亲吻你的新郎了。"

 

嘣,好友席有好事者拉开了礼花,李旻浩晃了一下,斑点波动的厉害,像逗小猫的灯点。

 

 

"我说什么来着,为什么亲我?"李旻浩绝对喝了不止三杯,敬酒的时候他挽着金昇玟。

 

"亲额头也算?那位是大领导,你敬杯。"金昇玟拍了拍李旻浩的手。

 

 

两套西装交叠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金昇玟倒了杯水放茶几上,他听到马桶抽水的声音,不一会李旻浩坐到自己身边,"吐了?"金昇玟推了推水。

 

"恩。"李旻浩皱着眉头,衬衫一团糟,露出半截腰,腰上贴着几块膏药。

 

"你明天还去比赛?没婚假?"

 

李旻浩听到这话后挺起身子,抽掉金昇玟正在看的合同,说:"那你又在干什么?"

 

金昇玟了然的样子,随意扯了笑给他,把合同拿回来,"也是,我们都有数就好。"

 

"睡了,你早点休息。"李旻浩把随手抓的抱枕扔远,踢了踢金昇玟。

 

他走后,金昇玟看着没动的水杯,半天没个举动。

 

 

房子挺大,金昇玟十八岁时候家里人送的,如果说金昇玟家是积累,那李旻浩家就是一夜中十亿。两家其中牵扯,不愿赘述,总之隔阂深了,也就相看生厌。虽是如此,李旻浩却是爱极了金昇玟家的大花园。

 

这天,金昇玟照旧忙,李旻浩坐花园里荡秋千,他的三只猫在他脚下边打滚,春日已有苗头,复归的燕子在屋顶打转,管家带着园艺匠来松土施肥。李旻浩捧着杯热茶,顺儿窝在他膝盖上睡觉,东儿和多利要去捉蝴蝶。

 

几日前舞队只拿了个第三,下面的孩子多少有些丧气,说这些难过的话,自己腰多少还是有点拖累,索性给孩子们放了假,自己也趁机养养。金昇玟脚不着地,有三个晚上没回来,昨天阿姨来收衣服干洗的时候,李旻浩抱着金昇玟衣服还掉出只口红,他看了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说好谁也别管谁的。

 

"李先生,小猫在吃草哎。"园艺匠的助手说。

 

"多利,回来。"多利不管,继续咬两口草。

 

金家人有腔调,保不齐种上值钱花花草草,猫不懂事人也不是死的,趁多利没把草全嚼了,李旻浩放下茶杯去花园里捉祖宗。前几天下了雨,给金昇玟金贵花园润上层油,小猫花丛里钻来钻去,李旻浩只能去深处里抓,月季不经撞,飘了朵花瓣在李旻浩头上,小猫看到主人喵呜喵呜,李旻浩一边抱怨金昇玟在家搞植物园,一边捡着干净地走。

 

金昇玟晚上十点后才回来,阿姨来接衣服时候,金昇玟让人先睡自己来就行,厨房有冷掉的粥,金昇玟微波转的一分钟里都在闭眼打盹,比自己想的累,连轴完还有应酬,池子里蹦的,台子上扭的,化成走马灯万花筒,定睛时却变成东儿绕着自己的腿玩捉迷藏。

 

"东东啊,你好啊。"脚拨了下小猫,东儿却以为金昇玟和他玩,又扑了扑他脚。

 

粥热好,金昇玟却没食欲,拿起李旻浩扔厨房的逗猫棒陪小猫玩,这才有了实感。小猫也玩累,跳到金昇玟怀里让他抱,"东东啊,你爸爸怎么不像你呢。"话说完又觉得好笑,所以李旻浩得变成什么样,亲近或者黏他,无稽之谈。

 

到底还是吃了点粥,小猫也想吃被金昇玟赶走一百次,最后点点小猫鼻子,"带你去找爸爸。"

 

二楼最里面那个房间是李旻浩的,虽然没任何规定不打扰,但是两个人默契的从没去过彼此房间,这会金昇玟抱着小猫敲了敲李旻浩的门,"进来了。"

 

"我说可以进了吗?"李旻浩立刻扔了枕头过来,还没接着骂下句,小猫就跳到主人床上。

 

枕头掉在地上没声音,小猫呜的撒了娇,去亲亲李旻浩,"怎么了这是?"金昇玟看到床上的人趴着躺,他没穿上衣,腰上除了膏药还有红花油,看着是才涂的。

 

"没事,我说你能不能敲敲门啊。"手边没个衣服,被子也不能盖,索性晾着,"看够了?"

 

"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别和我吵架,你不累我累。"

 

"那你给我滚。"

 

他和他总是这样,话里藏话,总是要对方腆着脸去揣摩,又总是彼此忙天忙地,没个劲匀点时间留给思量,最后不欢而散,抱怨婚姻的捆绑,回头一想又不是要死要活的事,能维系的多少还带点感情,他们两纯属活受罪。

 

李旻浩觉得话说的有点冲,看到金昇玟握着门把手一脸无奈,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年纪比自己小点,人其实也乖,索性把话又往圆里说,"杵这干嘛,有什么事,我不方便招待你。"

 

金昇玟把枕头捡起来,准备扔过去的,想想也算了,放在床尾后站定,他指了指李旻浩的腰,"不是最近休息了啊,怎么摔得?"

 

李旻浩看一眼窝床头柜呼呼大睡的多利,"多利干的,帮我倒杯水可以不?"

 

金昇玟掉头就走,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听到后面的人懒洋洋来句:"下次回家之前换件衣服吧。"

 

金昇玟一低头,衬衫领有个口红印,"不是,我没···"

 

"和我没关系哦。"

 

 

那句没关系足足在金昇玟耳朵边响了一礼拜,其间他让管家联系园艺改了花园道,铺了鹅软石,换了几个电灯泡,李旻浩给他发过短信问他干嘛来着,他说不知道,李旻浩回他别指望我谢你,又是不欢而散。

 

晚上安排合作对方在会所用餐,公关过来引路,金昇玟没由头的说句:“你喝不下就躲吧,没关系。”公关小姐愣了,又笑了笑,“谢谢小金总关心。”

 

席上谈生意的少说颜色的多,有喝高的想续下一场,有眼力见的说小金总回家陪老婆的,于是话头一转说到小金总新婚老婆身上,见过李旻浩的说小金总老婆那叫个漂亮,金昇玟望着杯子里荡漾的酒水,只是重复的在想,老婆,李旻浩是他娶回来要走过漫长岁月的老婆。

 

又是到了那个点,对方有明艳的女孩跟过来,又被合作方的人拉走,借着酒劲斥责:“小金老婆会生气的,小金总是不是嘛?”众人大笑。

 

司机已经打开车门了,金昇玟站着也应了他们的话:“是啊,我老婆会生气的。”

 

金昇玟知道他今天也喝多了。

 

房子照旧留了盏灯给他,金昇玟进院子后来到花园,这个花园是他一点点跟挪窝一样从老宅子里搬来的。小时候他听话聪明也爱学习,报了声乐班老师说我们昇玟以后要当歌手,于是立刻不去上课,老师问昇玟不喜欢唱歌吗,金昇玟嘴巴撅老高,不理老师也不开口说话,最后属于他的那个暑假结束了,金昇玟抱着老师的腿哇哇大哭,他说不是的,昇玟喜欢唱歌,但是昇玟更喜欢他的家人。

 

总之提起金昇玟就是乖巧可爱的好孩子,朋友们问他说你绷着根筋每天活的累不累,金昇玟说不累,人不能没有责任毫无愧疚感的活着。于是被作为继承人培养,被扔过去联姻,离开旧宅子他和父母提了个要求,本已经惊叹孩子提要求的举动的父母在听到金昇玟只要个花园的时候,在那晚都遗憾的对金昇玟说出了抱歉,金昇玟说没关系,只是想以前小时候在花园荡秋千的暑假。

 

春风有些醉人,他自己陶醉在这个晚上,有花已经开了,他避开刺掐下来一朵,想到那天婚礼上别在胸前的礼花,上面写着新郎。金昇玟抬头看着二楼,属于李旻浩的房间灯已经暗了,他转了转手里开的酣畅的花,轻轻的笑了。

 

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躺在客厅的小猫翻着肚皮呼噜呼噜的睡着大觉,路过的金昇玟碰了碰小猫的胡子,小猫举起小拳头没睁眼就对空气挥了一下,"和你爸爸一样坏心眼。"

 

感应灯随着金昇玟的走动亮了起来,拿着花站到李旻浩门口的金昇玟却已经不自在了,不明起意也不知如何,却还是悄悄的推开了门。

 

窗户有条小缝,吹的纱帘起舞,房间里有柑橘香,应该是李旻浩点的助眠香薰。李旻浩陷在枕头里,脸上睡的红扑扑,嘴巴微张,露出两个门牙,随着他呼吸若隐若现,金昇玟觉得好笑,却也只敢在无人知晓的春雨晚上露出笑容,他把花放在李旻浩床头柜上,花朵朝他。

 

临走前,把窗户给他关紧,一切都静悄悄的,像从没出现过那样。

 

直至哒一声门被关上,李旻浩才睁开眼睛,他无措的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看到只花,花上挂着露水,新鲜的刚摘下来的样子。

 

春雨下了一整晚。

 

 

那朵花变成了心照不宣,日子还是照旧过,许是觉得针锋相对不如各退一步好,两个人至少不再用言语锐利的攻击对方,即使是冷箭也还算都过的去,李旻浩有时候下班迟也许还能等金昇玟一块吃饭。

 

直到有一天半夜,金昇玟汗湿一件衣服敲开李旻浩房间门时候,李旻浩还在看漫画,门被敲开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间,半夜一点半。

 

"李旻浩···我要死了。"

 

 

喊救护车不如自己开的快,阿姨醒来后,也吓得不轻,"阿姨你帮忙扶着,我背他。"

 

三只小猫原地打转,一只一只都在叫,金昇玟白着一张脸还有力气哄,"没事孩子们。"

 

"我说你担心担心自己。"李旻浩背着人,"省点力气。"

 

后来已经没劲说话,被李旻浩放平到后座后,金昇玟立刻弓成一团,头发已经汗湿成缕,李旻浩也不忍心,他撩开金昇玟头发,"我开快点, 没事的。"

 

到医院也还是疼,握住金昇玟的手,李旻浩只觉得凉,又凉又瘦,还有很多茧。他被抱上了病床送去夜间急诊,医院永远是乱乱糟糟,李旻浩拜托快一点,麻烦更快一点。

 

急性阑尾炎,立刻安排手术的那种,同意书得赶紧签,医生潦草几字把单子拍李旻浩面前。

 

"和病人什么关系?"

 

"关系?"笔塞在李旻浩的手里,他觉得自己有点抖。

 

"他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

 

李旻浩站在走廊里,金昇玟打上点滴被推着进手术室,大概是打了止疼药,金昇玟只是茫然的睁着眼睛,他看到李旻浩的时候歪了一下头,用他那平时一直冷静的但是又委婉乖巧的眼神冲李旻浩笑了一下,尽管两个人现在不体面极了,"疼不疼啊,金昇玟。"这话说出来,却已经没有人理了。

 

松了一口气,手却还是不自觉的抖,这才想起来办手续,却什么都办不来,不知道缴费在哪里,不知道住院程序是什么,于是还是缩在椅子上,看着红灯亮了,显示手术中。

 

倒春寒只是觉得冷,又想刚金昇玟只有手术服,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等的时候,值班护士给引导了手续,李旻浩只好又麻烦阿姨给送来住院的东西。人还是没个魂,荡到手术室门口还没结束,自己又手足无措,四肢到现在都是冰冷没暖和气的,于是又站起来趴到门缝隙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五十二分钟,手术时间李旻浩记得很清楚,推到病房里的时候也没醒,医生让搭把手给人抱床上去,李旻浩只觉得金昇玟瘦的可怜。他安静的睡着,脸被挤出两团肉,这时候才觉得也就才二十小几岁,也才觉得金昇玟睡着的时候也蛮可爱。

 

等阿姨来的时候,李旻浩才发现自己握着金昇玟的手睡着了,天还没亮,阿姨让李旻浩睡去。李旻浩没让,说以后还得麻烦阿姨,"这说的什么话,孩子是自己带大的,谁没个感情。"

 

"哎,只有他听不到才能不叫他小金少爷。"阿姨叹气。

 

大概是有太多遗憾,阿姨不再吭声,最后摸了摸金昇玟头发,"心疼他来着,旻浩你懂嘛?"

 

李旻浩看着金昇玟平缓的呼吸,鼻翼煽动像个无辜的小狗,"懂得,他以前不这样吧。"

 

"一直这样。"便无话,李旻浩也没在继续睡了,这里掖掖,那个整整,就过了这么一夜。

 

金昇玟醒来的时候拿手指点了点李旻浩,对方正在认真的削只苹果,手一碰,苹果就滚得老远。

 

就这么大眼望小眼,滚远的苹果都没去捡,李旻浩举着个刀不尴不尬的看着金昇玟。接着才说话:"别说话先,给你沾点水。"

 

棉签和水早就准备着了,李旻浩沾点往金昇玟嘴巴上,"过会就可以喝水了哦。"

 

金昇玟点点头,眼睛望着李旻浩滴溜溜转,想开口又犹豫。

 

"干嘛,你要上厕所吗?"

 

金昇玟摇头。

 

"那你要放屁吗,排气就好了。"

 

金昇玟还是摇头。

 

李旻浩无语,涂了几下嘴巴把棉签放着,"那你要干嘛啊?"

 

金昇玟咳了下,大概是为了清清嗓子,又牵扯到伤口,脸又皱的可怜,带着李旻浩也紧张,"疼啦?"

 

摇摇头,"还行,那我工作怎么办?"嗓子干的厉害,声音都不像之前黏糊。

 

"好好躺着,别工作不工作了,你们家缺你一个就倒了?"

 

金昇玟不再说话,望着天花板发起来呆,李旻浩这时候又像和他有了默契,"你爸去公司了,你妈去给你弄萝卜汤了。"

 

金昇玟这才把头又转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李旻浩,"真的啊?"

 

"妈宝男。"李旻浩怪他。

 

李旻浩再去捡苹果,苹果沾了一圈泥,削好也没法吃,他觉得可惜,转身准备扔掉的时候,看到金昇玟又把脸转过去看天花板。

 

"不是的,不是妈宝。"

 

李旻浩一直觉得金昇玟的眼角生的暧昧,往下弯,欲说还休样,这会却不自觉的潮湿了,李旻浩叹了气,扔掉苹果擦了擦手,然后抽了张纸又点点金昇玟眼角,"姑且觉得你是疼哭的,以后就不疼了。"

 

住了一个礼拜的院,李旻浩也陪了一礼拜,拆线后李旻浩撩起金昇玟衣服看他肚子,说我和你一样的疤啦,好巧。

 

回家路上看到麦当劳,金昇玟说他想吃汉堡,李旻浩让他哪来滚哪去,两个人又开始怄气,回到家都没搭理对方,三只猫看到金昇玟回家整齐划一来迎接,猫主人把包扔在沙发上,冲进厨房开始剁骨削肉。

 

这几天算是金昇玟偷来的,阳光很好,他坐在花园里荡秋千,花开的越来越多,邻居家有狗偷偷进来打滚,金昇玟一唤,它就往金昇玟身上扑。

 

"干嘛呢!"李旻浩喊了一声,那只大金毛就跑远了,"等它一脚把你伤口踢开吗?来吃饭。"

 

那是金昇玟第一次吃到李旻浩做的饭,"所以是为了补偿我的麦当劳吗?"

 

一锅排骨汤放金昇玟面前,他问李旻浩。那人戴着围裙,还在炒个绿叶菜。

 

"爱吃不吃。"

 

 

自打这次后,两个人才算走进对方生活,却也不尽人意,李旻浩觉得金昇玟古板,金昇玟嫌弃李旻浩天马行空,也相安无事在一屋檐下生活了。

 

后来李旻浩发现金昇玟会泡咖啡,他让金昇玟临上班前把美式放冰箱,代价是周末李旻浩给金昇玟做顿饭,本想拒绝,但磨着磨着,觉得自己真是块料,甚至于买点杯子买点花俏贴纸,装饰的和店里无差。

 

周五李旻浩照旧做了四菜一汤,金昇玟一看就有事梗着,他有时候下意识嘟着嘴巴,李旻浩也不问,他就等着金昇玟开这口。

 

"给你。"果然中计。

 

李旻浩把盛好的鸡汤递给金昇玟,"什么这是?烫,你晾着喝。"

 

"游乐场?"

 

"送的两张,你和你朋友玩吧。"

 

李旻浩摸索着纸,眼睛一转,"那你和我去吧?"

 

才喝到嘴里的汤给金昇玟呛的不行,李旻浩抽张纸递给他,"怎么,不乐意?"

 

如果是场博弈,很显然是以自己损失的利益与对方失去的比较才对,金昇玟一算计,觉得这时候看到李旻浩吃瘪自己大为快乐,便答应下来。

 

"那行。"

 

意外的没有看到李旻浩任何不自在的地方,甚至吃完饭吹着小曲去洗碗,这让金昇玟大为不快。

 

周末一早,李旻浩看到金昇玟卫衣牛仔裤站咖啡机前滤咖啡,平常两人根本凑不到一块,"没看过你这么穿,蛮适合你的。"

 

"我知道。"

 

两个人开电车去乐园,尽管最先开始两个人都有些别扭,但是想到合理合法后,又干脆撒开玩。

 

关于前一晚的博弈金昇玟只是当快速战,没想到战线直直拉到海盗船,以及这以后带来的连锁反应,当然要是事先知道,金昇玟铁定心认为该早点带人来的。

 

上了海盗船金昇玟才觉得李旻浩不对劲,对比起自己的兴高采烈,李旻浩像蔫掉的白菜,特别是当摆幅逐渐加大,李旻浩呼吸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

 

"你不会···"

 

"啊啊啊啊啊。"

 

而后的时间里,金昇玟觉得耳朵暂时失聪。在抵达最高点的时候,金昇玟听到李旻浩抽气的声音,就在他即将失重的瞬间,李旻浩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尖叫被软和的面料吞了半截,变成了小声的呜咽,李旻浩恨不得缩成一团,以便躲过呼啸的风和下坠的心脏。

 

金昇玟的手还停留在之前恶作剧的大张,此刻不在欢呼,本来迎接即将悬空的心又回到原处,这让他有时间思考,好像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手便放了下来,落在李旻浩柔软的发梢,和他们家小猫一样的温和。

 

脚踏实地后,李旻浩装模作样干笑两声,却在走了两步后,腿软了半截,金昇玟拖着才不至于瘫坐在地。

 

"你怕高啊?"

 

李旻浩指着海盗船:"这么高,谁不怕。"

 

有小孩子雀跃跑过,"妈妈妈妈,再坐一次吧。"

 

就只能无语。

 

有猫爪造型的冰淇淋卖,两个人就坐着一块吃棒冰,游客来来往往,拖家带口。

 

"我没来过游乐园其实。"金昇玟把冰淇淋吃完,拿着棒子,"哎,上面有字啊,祝我开心。"

 

李旻浩凑过去看,靠近的瞬间,看到金昇玟脸上可爱的小绒毛,在太阳底下尤为清楚,是个非常危险的距离了,于是赶紧离开一段。

 

"那你以后想来就来,以后就是自己做主了。"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就此产生过好奇,李旻浩始终觉得人不能拘在以前,得早早学会自洽。他吃完棒冰,出乎金昇玟意料,伸手揽住了金昇玟,然后说:"以后想来的话,我陪你。"

 

"我们和解吧。"

 

 

出园门口有气球卖,金昇玟看一眼说那个是不是很贵来着,李旻浩当了回事,复又拉着金昇玟回头,挑了个最可爱的给金昇玟,“拿着。”

 

“干嘛这是?”

 

“没干嘛,给你你就拿着。”

 

回去还是李旻浩开的车,金昇玟坐着一直看那个气球,总之他是开心的。

 

车窗开着,一阵风吹来,金昇玟拽着绳子跟风打架,风把金昇玟额头吹开,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一瞬间李旻浩也清楚的意识到金昇玟再也不能做个小孩,他早就梳好头发,藏好稚嫩。人人都羡慕小金总,可是谁也不想变成小金总,这一刻,李旻浩是心疼他的。

 

 

李旻浩舞社去参加xx区大赛那天,金昇玟托关系找了张票,虽然是很离谱没错,老婆比赛自己找人拿票。

 

两个人基本从不干预对方工作,领域不一样,就是鸡同鸭讲。心血来潮是晚归后,金昇玟看到李旻浩在客厅跳舞,被撞到的人像没事人,遇到的人就留了神,住了小半年的人冷不丁给你露一手后,就一直心痒痒,就像现在一直念着李旻浩做的饭一样。

 

一下班,金昇玟自己打个车就去看李旻浩比赛,他加班来的迟,倒也没忘订束花。进去的时候李旻浩他们已经跳一半,没头没尾,李旻浩还单手翻个跟头。观众欢呼此起彼伏,金昇玟看着李旻浩的腰发呆。

 

后来即兴来段爵士,李旻浩和他们舞社一个男人跳贴身舞,估计认识很久,默契又合拍,台下有人吹起口哨,金昇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于是抱着花,然后疯狂鼓掌。

 

结果宣布,现场撒满了彩带,隔老远金昇玟就听到李旻浩的喊声,主持人拿着奖杯颁给李旻浩的时候,金昇玟看到他虔诚的吻了一下奖杯,像个信徒。

 

之后他们抱做一团,还是那个男人,李旻浩开心的亲了他的脸,金昇玟震惊之余,脚步却已经是走上舞台。

 

可是人太多,欢呼声也太大,离得这么近,却也跟落入湖里的水滴一样,连涟漪都没有。

 

玫瑰被人挤的掉了几瓣,是选了店里最漂亮的那种,金昇玟觉得可惜,他退到角落,发现店里夹着的卡片,默认是送爱人的,所以很明显的出现了那样子的话。给爱人啊,李旻浩是爱人吗?

 

"金昇玟?"在拥抱完朋友后,李旻浩看到舞台角落抱着花发呆的金昇玟,本以为是相似的人,却在看到无辜侧脸的本人发出惊讶的语气。

 

朋友们纷纷转身看金昇玟,在确认过后,李旻浩愈发觉得诡异,这气氛便一直笼罩着,以至于朋友们都觉得奇怪。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李旻浩的一滴汗还挂在额头,被灯光照的一闪一闪,突然不知道如何介绍起金昇玟,一下就犯了难。

 

金昇玟的突然靠近让李旻浩一愣,而后嘴巴被人碰了一下,朋友们发出不小的惊讶声,却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我是他老公。"

 

哦哦哦,大家吃不消这尴尬的气氛,一个个离开这荒诞中心,最后剩李旻浩和金昇玟两个人在。

 

还在那根本不算吻的举动里吃惊,人已经被金昇玟牵走。

 

直拖到四下无人的路上,李旻浩拽住金昇玟让他站定,"什么意思啊?"

 

那束花被送到自己跟前,金昇玟也没放开自己,手依然还牵着。

 

"送你的,作为丈夫的身份。"路灯下面,金昇玟直直望向李旻浩的眼睛。

 

这把李旻浩逗笑了,"所以站在那里不说话,一直看着,是为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原因。"

 

“那能不能在亲我一次?”

 

晚风又一次把金昇玟的头发吹开,等意识已经被人吻上,自己的头发已经和那个人缠在一块了。

 

"所以能不能张开嘴巴。"

 

"这时候不要用你那个黏了吧唧的声音和我说话。"

 

又重新接了吻,金昇玟真的很像小狗,一开始舔着,后来钻进去就变成啃骨头的坏家伙,把李旻浩亲的直朝后仰。

 

手里的花只能先抛弃,李旻浩拽着金昇玟的衣服,一切都很暖和,包括金昇玟有些急促的呼吸,他的卫衣,他脸上可爱的绒毛,还有特别会亲人的嘴巴。

 

都特别好。

 

"好了啊,不能亲了,大马路上。"李旻浩躲了这个吻。

 

金昇玟还在犯迷糊,又凑上来,没讨到甜头的小狗落了空。只能把躲在李旻浩的怀里,蹭蹭他,然后呜呜的嚎上两句。

 

"所以呢?答案是什么?"

 

李旻浩真的是受不了着黏糊劲,太像小狗了,金昇玟是狗变得。

 

这才抬起头来,嘴巴红红的,还有点牙印,给李旻浩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呢?"金昇玟反问。

 

“回家,鸡同鸭讲!"

 

 

关于小金总,江湖上有一个传说。

 

传说有一天,a集团总经理和小金总在某家酒吧应酬,不知道哪来的野路子穿个兔女郎装就往小金总身上坐,谁知道这美女才准备开始扭,大家伙就感觉阴风阵阵。

 

刀光剑影间,只见来人上来掀开美女,端起桌上酒瓶就开始吹,烈酒吹瓶。

 

来人喝完面不改色,向各位抱拳示意。说:“各位好汉,山水不相逢。”

 

 

“我说这传闻谁说的啊?我那天没吹瓶吧。”每次听到这事,李旻浩都感觉特无语。

 

金昇玟随手换了个台,他睡衣帽子被李旻浩扣上,大耳朵狗的耳朵正好盖住他眼睛。“但是你把我那杯都喝掉的。”

 

“谁让她往你身上坐,——这睡衣真适合你。”

 

金昇玟把耳朵扒开,“被人家知道会不会笑死我啊?太幼稚了吧我说。”

 

“不啊,多可爱啊,小金总。”

 

“你知不知道你吃醋特别可怕啊。”金昇玟电视不看了,拖着李旻浩的两只手把他圈自己跟前。

 

李旻浩拿了个提子往金昇玟嘴里塞,翻了个白眼说:“你吃过我们铉辰几次?”

 

“什么我们铉辰。”

 

“得,又开始了。”

 

 

酒吧那次纯属意外,和之前的口红印一个道理,但是那会跟纸一样的婚姻恋爱关系,哪能经得起稍微大一点的风。所以当面拆了台也没道理,李旻浩喝完把杯子扔台上撞的叮咚响。喝完就跑马路上吹风,本来团建来闹吧头就够受的了,还看到老公当面搞花样。

 

跑出来被口酒又把人冲的贼恶心,抱着棵树开始吐,吐完果不其然看到金昇玟在后面等着。他小金总多金贵的人,西装领带还系着。

 

"先别解释了,我明白。"李旻浩说完又哇哇的吐。

 

纸巾递过来,自己也不想擦,知道金昇玟洁癖严重就拐着弯恶心他。但是别扭劲也就折腾李旻浩一秒,还是接过来自己擦完。

 

"先替你回答了,没吃醋。"

 

看金昇玟没回答,李旻浩自讨没趣,"算了,其实是有点吃醋的,虽然是你老婆,也有吃醋资本,但是明明之前说难听话的是我来着。"

 

金昇玟知道这会酒劲来了,也就发短信让司机别接了,自己想陪李旻浩走回去,也不远。

 

"你看吧,坦白局你还是在玩手机,明明从前不爱玩手机的。"

 

没想到这么想,金昇玟把手机放口袋来牵李旻浩,"回家吧。"

 

"不呢,想说完。"

 

"那你说吧。"前面公园有长凳,是个秋末的晚上,月亮挂的高高的,空气里有晚桂的味道。

 

李旻浩陷入半醉不醉的状态,即使能组织语言,但是也已经是乱说一阵了,"你明明不喜欢那种场合的。今天月亮好圆啊,金昇玟,这叫什么,这叫团圆。"

 

说罢便倚着金昇玟的肩膀,"小狗,唱首歌给我听听吧。"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我们昇玟特别喜欢唱歌的。"

 

闭上了眼睛,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哦,唱歌之前亲亲我吧。"

 

 

这件事便成为他们那圈子里茶余饭后的消遣,有人问过小金总,那其实是你老婆吧,有点泼,你镇不住吧,金昇玟向来不爱扯上李旻浩,唯独这个话题,永远都在反驳,他说我老婆人特别好。表情严肃,让大家不得不服。

 

而话题本人提到此事却总难为情,且不为旁的事,光是吃醋就给金昇玟拿捏了把柄,以至于每每此刻,都要把舞室无辜的朋友拿上来做挡箭牌。

 

“我和黄铉辰能有什么关系啊?你可以把我想成猫,那他就是老鼠,你能理解吗?”

 

“不太能,哦或许能。”

 

李旻浩不再玩金昇玟的睡衣,又改为和他比手的大小,“你说当时结婚对象不是我,现在你是不是也和他一块啊。”

 

“不回答这种没发生的问题。”

 

李旻浩扔掉金昇玟的手,想了一下又把手给捡起来,自己的手重新放上去,“那换个吧,那会为什么送我花?”

 

手不自觉的动了一下,“怎么会醒着?”金昇玟问。

 

“说吗?为什么。”

 

金昇玟想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动手术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怕?”

 

有那么几秒的安静,随后李旻浩给鼓掌。

 

金昇玟把大耳朵狗帽子又盖上,关掉电视,回头问李旻浩:“今天和我一个屋吗?”

 

李旻浩跟上,“行。”

 

睡前李旻浩还做了几个俯卧撑,金昇玟已经在打瞌睡,等人一上来,金昇玟就滚到李旻浩旁边。“睡觉了,该亲亲我。”

 

“金昇玟我发现你真的好喜欢亲亲亲亲亲,亲什么亲。”

 

话是这么说,困得不行的金昇玟还是过来亲上了李旻浩,金昇玟白天板正的不得了,被李旻浩揭了一层就格外喜欢当小孩,本来可以嘲弄一番,可是每次一想到金昇玟遇上自己接了个婚才有机会当小孩又舍不得。只能随他去,吃炸鸡吃汉堡打游戏,休假睡到中午又没关系。

 

所以每天喜欢亲也没关系,因为是自己答应给金昇玟做小孩的机会的。

 

于是又开始接吻,还是金昇玟最喜欢的那招,明了后已经红了脸,趴在李旻浩身上深呼吸。

 

“所以说句那个话很难吗?”四下无声,李旻浩听着金昇玟的心跳,不知为何这么说了句。

 

金昇玟的呼吸就在耳畔,他说:“你是说喜欢吗?”

 

“那就连起来说啊。”

 

金昇玟稍微抬起头,然后揉开李旻浩额前头发,郑重其事的亲了一下他额头,又对上李旻浩的眼睛,轻轻摇头。

 

“不是的,不是喜欢你,是很爱你。”

  

  

  

  

  

冬乌lee

【离危】压力过剩

*伪现背

*同人剧情请勿代入现实世界

*内含占有欲爆棚7和哭哭2 请注意避雷


-

金昇玟是第一个意识到李旻浩的精神状态或许出现了问题的。


发现端倪的方式很奇妙,他和黄铉辰以及韩知城独立有一个小群,名称是“兔子睡眠质量观测小组”,专门用来分享李旻浩的梦话。拉这个小群觉得有趣是其一,真实担心李旻浩是否压力过大是其二。


在重新分了宿舍之后,主导这个群的人就成了金昇玟。


但他也不是每天都发,毕竟半夜不睡觉偷偷趴墙角听哥哥是不是在说梦话这件事,就算放在他们团里也实在是过于变态了。


另外当李旻浩真的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梦话的时候,金昇玟也不会往群里放,这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私心......

*伪现背

*同人剧情请勿代入现实世界

*内含占有欲爆棚7和哭哭2 请注意避雷


-

金昇玟是第一个意识到李旻浩的精神状态或许出现了问题的。


发现端倪的方式很奇妙,他和黄铉辰以及韩知城独立有一个小群,名称是“兔子睡眠质量观测小组”,专门用来分享李旻浩的梦话。拉这个小群觉得有趣是其一,真实担心李旻浩是否压力过大是其二。


在重新分了宿舍之后,主导这个群的人就成了金昇玟。


但他也不是每天都发,毕竟半夜不睡觉偷偷趴墙角听哥哥是不是在说梦话这件事,就算放在他们团里也实在是过于变态了。


另外当李旻浩真的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梦话的时候,金昇玟也不会往群里放,这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私心,也是“这样的旻浩哥只有我知道”的独占欲在作祟。金昇玟并不是一个对感情迟钝的人,当他意识到分享完李旻浩的梦话,看到其他两个人满屏的“可爱”“太强了这哥”,会无端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他就明白,李旻浩在他这里是不一样的存在。


现在李旻浩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说过梦话了,小群里的聊天记录停在两个星期前,压底的是韩知城的一句【看来最近哥的睡眠质量还不错】。


他们三个之前有凑在一起查过说梦话的原因,虽然并不百分百是由于焦虑和压力大,但因为李旻浩是团内的二哥,也是方灿最放心的存在,本身就要比他们这些做弟弟的承担更多的压力。加上李旻浩又是个敏感的人,心里装着的事情远比能说出口的更多,所以他们三个对李旻浩的精神健康也是存有一定担忧的。


当金昇玟在小群发【旻浩哥最近都没有说梦话】的时候,黄铉辰和韩知城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去年发的正规专收获了超出预期的热烈回馈,紧跟着知名度翻番的就是通告量,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此外公司为了让他们在竞争激烈的市场彻底打出头来,稳固目前的人气,还给出了半年回归两次的安排。为此方灿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宿舍了,跑完行程就直接去工作室盯新歌制作,剩下他无暇看顾的事情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李旻浩这边。


李旻浩也忙,但还是会抽空关心一下孩子们的情况。金昇玟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接到五六通来自于李旻浩的电话,多是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单人行程是不是顺利的,其他成员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每次接到电话,金昇玟都感觉李旻浩现在像是一个被不断抽打着,正拼命旋转的陀螺,连停下来检查一下内部有没有因为超负荷工作而裂开的机会都没有。好几次他都想问李旻浩累不累,但话到嘴边又会被他咽回去,最后说出来的只是特意放轻放软了的一句“辛苦了哥”。


在这样的高强度工作下,金昇玟其实也没有几天能同时跟李旻浩一起呆在宿舍里睡觉,但一旦有机会,他就会站在房间门口特别注意一下李旻浩的休息情况。


结果就是他再没听到李旻浩说梦话。


跟黄铉辰和韩知城不一样,金昇玟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他有检查过宿舍里的咖啡豆储量,几天的时间能下去一大半。问过李龙馥和梁精寅,两人都表示没怎么用过咖啡机。


李旻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喝了多少咖啡,金昇玟不敢去细想。


他更不敢去想,喝了这么多咖啡的人,在晚上到底还睡不睡得着。


没睡着的人是不会说梦话的。


这是任何人都能推出的正确答案,但金昇玟却有心避开了。好像他不这么理解,李旻浩就是真的摆脱了睡眠障碍,正在房间里好好睡着。


-


不过李旻浩也不可能一点觉都不睡,金昇玟那天去方灿工作室找他的时候,就撞见了歪在沙发上睡着的李旻浩。


方灿指了指桌上的便当盒,无声告诉金昇玟,李旻浩本来只是过来给他送点吃的,他当时在忙就让人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没想到刚刚一回头人已经睡着了。


金昇玟点点头,将视线转向睡得好像很安稳的李旻浩,看着对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刚要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多想了,就见人在睡梦中突然挣扎了一下,接着便受惊一般睁开了眼。


“哥?”


金昇玟被吓了一跳,回神的时候方灿已经起身坐了过去,安抚小猫一样拍了几下李旻浩的肩膀,等李旻浩坐起来,又伸着手去顺了几下后背。


虽然知道不应该对队友,尤其还是身为队长的方灿有负面情绪,但金昇玟看着对方过于熟稔,像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的动作,还是觉得扎眼得很。


李旻浩惊醒后的一分钟里眼睛都没能对得上焦,整个人颓在沙发里,惨白着一张脸陷入了某种他无法掌控的焦虑中。


金昇玟想去接替方灿,但手刚伸过去,还没落到李旻浩的身上,后者就往旁边躲开了。


这是李旻浩在无数次为了节目效果做出躲避动作后,练出的只针对于他的条件反射,是不受大脑掌控的。


金昇玟深知这一点,过去也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会笑着用一句“哥真的这么讨厌我啊”来调节气氛。但今天他盯着后知后觉摆出抱歉表情的李旻浩,攥紧了拳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单就这一刻来讲,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玩笑,他也不想让“讨厌”这个词梗在他和李旻浩中间。


李旻浩本来也不会太在意躲开了金昇玟的触碰这件事的,但最近他的精神和身体都被绷到了一个极点,整个人敏感得不像话。看金昇玟抿着嘴坐在那一声不吭,还混乱着的脑袋自动给出了“你把他弄伤心”的结论。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平日里其实最没让他操过心的弟弟,有点犹豫地伸出了手,小心勾了一下金昇玟的衣角。


“昇玟呐,要不要喝咖啡?”


“咖啡”这两个字刺到了金昇玟同样变得敏感的神经,他冷哼了一声,回道:“哥自己喝就好,反正平时也都那样自己喝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李旻浩还没恢复血色的脸又灰败下去。


金昇玟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但心底不知道哪来的别扭劲儿让他不愿再开口多讲一个字。李旻浩现在的表情几乎让他心碎,那双大眼睛在瘦得不剩几两肉的脸上存在感更强,可里面却没剩多少光了。


他不想看见这样的李旻浩。


方灿又拍了两下李旻浩的肩膀,说着“跟昇玟有事情要谈”把人先支了出去。


等工作室的门被从外面带上,方灿才坐回到金昇玟的旁边。


“旻浩跟我讲过,他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当初没能出道。”


金昇玟低着头听,垂放在两腿间的手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他也经常跟我说,是不是他再做得好一些,大家就能轻松一些,不那么辛苦。”方灿搂上金昇玟的肩膀,“我有劝过他,可以再多依赖一些弟弟们,但他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件事。”


最后方灿说:“昇玟,你不要太心急。”


-


那天和方灿聊过之后,金昇玟就一直想找机会跟李旻浩道歉。


但繁忙的回归准备期让两人都挤不出半点独处的时间。


李旻浩没再喊过金昇玟一起凑单点咖啡,他会一个人默默点到起送价,然后把送来的两人份咖啡全部喝掉。


这种自虐式的咖啡因摄入让所有成员都担心不已。为了让李旻浩少喝一点,他们总会在咖啡送到之后,硬凑过去分走一杯,就连不怎么喜欢苦味道的李龙馥,也会搂着李旻浩的胳膊,把其中一杯冰美式挪到自己这边。


但金昇玟从没过去过。


在“瓜分咖啡”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并不会停下手头的事情,只是会通过练习室的镜子死死盯着李旻浩看。


方灿在发现李旻浩能够在自己的工作室小睡一会儿的时候,便时不时就把人往那边带。金昇玟有时候看到乖乖跟着方灿走的李旻浩,十有八九会无意识把手指甲掐进肉里。


他想他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不然会比李旻浩还要先疯掉的。


在又一次方灿喊李旻浩去工作室休息的时候,金昇玟也跟了过去,他杵在门口看向李旻浩,被方灿推着后背往里带了一把才迈出那只仿佛钉在了地上的脚。


“你们聊一会儿。”方灿贴心带上了门,“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着急。”


-


金昇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李旻浩是什么性质的感情。意识到那是爱的时刻,他没有惊慌失措乱了阵脚,而是早有预见般接纳了从心口长出来的幼苗。


啊,你来了。


他是这么面对破土而出的,独属于李旻浩的感情的。


因为早已经和这份感情相处到平和,所以金昇玟在表白的时候也像是日常问候一般稀松平常,没有任何铺垫,只静静望向李旻浩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出了“我喜欢你”。


金昇玟自己也知道这场表白太过不合时宜,但他就是迫切地想让李旻浩知道,这样他心里一直燃烧着的火才能稍微被浇熄一些。


李旻浩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有些僵硬地搂着沙发靠垫,迟疑着喊出了金昇玟的名字。


“昇玟呐……”


这一声让金昇玟明白,他今天是得不到答案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在选择表白的那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剩下的只不过是等待长短的问题。


“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金昇玟伸手拉开门,“不然会离自然死亡的目标越来越远的。”


-


只是金昇玟万没有想到,在等到答复之前,他和李旻浩先爆发了一场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争吵。


导火索是金昇玟不小心扭伤了脚,虽然不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后面的舞台。


此刻全团成员已经连轴转着工作了大半年,所有人的状态都已经被逼到了崩溃边沿。因为得不到足够的休息,成员们伤病不断。韩知城得了重感冒,断断续续病了半个月,现在还没好彻底。李龙馥已经连着两场舞台都是打了封闭撑下去的。方灿的护腕基本没再离身,但还是会因为某一两个大幅度的动作痛到丧失表情管理。


他们从没这么累过,累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到底还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这个时候金昇玟又受伤,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旻浩在重新整理舞蹈动线的时候突然发了脾气,他摔了手里的草图,恶狠狠瞪住了坐在练习室角落里的金昇玟。


“呀!你是蠢货吗?为什么只是下个楼梯会把脚弄伤?!”


李旻浩咆哮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音响。离他最近的徐彰彬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手臂伸了出来,随时准备拉住可能会冲过去揍人的李旻浩。


方灿关了音响,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金昇玟弱弱给出了解释——


“就是一时走了神……我最近太累了哥。”


金昇玟的嗓子有些沙哑,场场开麦的消耗就算每天都喝蜂蜜水也补不回来。他抬起头,抱歉地看向李旻浩,“对不起。”


本来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收尾了,但李旻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硬是要逼着金昇玟给所有成员道歉。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粉丝,是所有成员!金昇玟,现在谁不累?!你以为我们现在加班加点重新排舞蹈动线是为了谁?!”


李旻浩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脸也涨得通红。徐彰彬向黄铉辰使了个眼神,两人一个搂腰一个揽肩膀,想把李旻浩带出练习室冷静冷静。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发莫名其妙的邪火,冲动占了百分之九十,是压力过大的负面产物。


但金昇玟也莫名其妙就认了真。


他盯着李旻浩发红的眼睛,开口,声音不大,却句句带刺。


“哥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生气?是我一直以来都做的不好吗?一直都没让哥满意吗?”


“就因为不是喜欢的弟弟,所以一句关心都没有,只在生气我拖了大家的后腿吗?”


“我甚至都没有奢求过哥的偏爱,就只是把我当普通的弟弟看待,原谅我一次无心的过错,也做不到吗?”


“如果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是韩尼,是龙馥,还是随便哪一个成员,哥也会对他们发火吗?”


“就只是对我一个人吧?就只是……在针对我一个人吧?”


金昇玟被从胸口溢上来的悲伤压到几乎喘不上气,他抬手用力攥着左胸前的衣服,继续控诉着李旻浩。


“就因为……哥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这么践踏我的感情吗?”


“我的喜欢,对于哥来说,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哥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吗?”


李旻浩往后踉跄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金昇玟,“你在这里说什么——”


“你要把我的喜欢全部抹杀掉吗?!”


金昇玟也控制不住嘶吼了起来。


“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被别人知道我在喜欢你那么讨厌是吗?!”


李旻浩被吼到彻底清醒过来,他愣愣看着已经开始大哭的金昇玟,后知后觉的悔意让他几乎站不住。


“昇……”李旻浩全身都在颤,嗫嚅着发不出声音。徐彰彬和黄铉辰对视一眼,强搂着把李旻浩带出了练习室。


门轻轻关上,隔断了李旻浩和金昇玟之间的世界。


李龙馥拿着纸巾坐到金昇玟的身边,手忙脚乱给哭到几乎喘不上气的人擦眼泪。


韩知城也想凑过去,但想到金昇玟刚刚说的话,又生生顿住了脚,最后干脆离开了练习室,去看李旻浩那边的情况。


梁精寅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方灿冲他摆了摆手,乖巧的忙内瞬间会意,坐在原地不乱动了。


“昇玟呐。”方灿一边说一边拍上李龙馥的肩膀,后者心领神会地递上纸巾盒让出了位置。


“你还是觉得旻浩不喜欢你吗?”


-


李旻浩和金昇玟之间的关系确实出现过危机,有一部分是因为设定,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的友情确实出现了问题。


往爱情转变的问题。


李旻浩没有金昇玟那么坦然,虽然两人中他是更能在镜头前说出“我爱你”的那一方,但真当感情变质的时候,他却成了胆小鬼。


金昇玟不会把破土而出的爱情种子藏起来,他甚至愿意拉很多朋友过来看,看这颗种子能开出多么漂亮的花来。


可李旻浩不敢。


镜头前他对韩知城,李龙馥都爱得张狂,但唯独对上金昇玟,他不敢。


韩知城和李龙馥那边,再爱也超不过兄弟的限度。但金昇玟不一样,李旻浩好好把对他的感情藏了起来,给发芽的种子里里外外圈了三层结实的围栏。


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却不想这三层围栏挡不住风吹,挡不住日晒,倒是把他自己挡在了外面。


他不敢在镜头前接触金昇玟,怕自己的手在触碰到之后不想再抽离。


不敢主动去找金昇玟,怕再多说一个字就是藏不住的“我爱你”。


甚至不敢再多看金昇玟,怕眼睛里浓到可以啪嗒啪嗒掉出蜜来的感情被有心人捕捉了去。


李旻浩万没有想到,自己把种子保护到最后,换来的就是一句“哥根本就不在乎我”。


“是我做错了。”李旻浩失神地说道。他被徐彰彬和黄铉辰带到了休息室,硬按在了长椅上。“我对昇玟……我……”


韩知城拧开一瓶水递上去,李旻浩轻声道了谢,接过来却手抖到根本拿不住。


徐彰彬见状又把水抽了出去,找了个杯子倒满直接递到李旻浩嘴边。


“……我又不是残废了。”李旻浩说着又要抬手去拿杯子,被徐彰彬直接压了回去。


“哥想把杯子里的水都抖出去吗?浪费水是不好的。”


李旻浩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就着徐彰彬的手喝了两口水。


在场三人都很自觉没提金昇玟的事情,几分钟后黄铉辰和徐彰彬已经到一旁大呼小叫地玩起了游戏,韩知城倒还坐在李旻浩旁边,只是头靠着墙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旻浩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手还在微微发着抖,带的捧在掌心的水杯里的水一直荡出涟漪。


“旻浩哥。”韩知城突然开了口。


李旻浩默不作声看过去,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刚刚发脾气,是因为太在乎昇玟了吧?”韩知城坐直身体,继续道,“其他成员生病受伤都还能撑下去,但昇玟受伤就完全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关心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发了一通火又自己后悔,还被昇玟那样说……现在应该还很担心收不了场该怎么……办……是吧?”


韩知城话到后面卡了壳,因为他看到李旻浩的眼眶在短短几秒蓄满了眼泪,亮盈盈地堆在那里,随着一个眨眼全掉了出来。


先是断断续续的几滴,接着连成了串,顺着脸滑下来砸进杯子里。


在这期间李旻浩没有发出别的声音,他并不像是在哭,只是单纯在流眼泪,好像要把从出道战起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泪一次流干。


韩知城看得心惊肉跳,李旻浩太少哭了,导致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哄。


徐彰彬和黄铉辰隐约感知到这边的异常,一抬眼看到李旻浩在默默掉眼泪后,和韩知城一样愣在了那里。


“你们先出去吧。”李旻浩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但刚擦干就有新的再度覆盖了过往的痕迹,“我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


话都这么说了,韩知城三人只能咽下还没成型的安慰挨个离开了房间,关门声都透着小心翼翼。


他们回到练习室的时候,金昇玟已经不再哭了,只是情绪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正肿着眼睛小口抽着气。韩知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凑到了方灿跟前。


“旻浩哥哭了。”韩知城已经极力压低了声音,但金昇玟还是听到了。


“他在哪?”金昇玟说着就要起身,没站稳又扶了把墙。


“你现在过去他会哭得更凶。”韩知城皱了皱眉,“你不要生他的气就好了。”


金昇玟垂下眼睛,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


“我怎么舍得真生他气。”


-


因为金昇玟伤着,后面的打歌舞台只能独自坐在一边,看着可怜巴巴的。


其他成员一有靠近的机会就会去逗他一下,只李旻浩,就算站位排到了金昇玟的身侧,也不扭头多去看他一眼。


但金昇玟会盯着李旻浩瞧。


唱歌的时候看。


不唱歌的时候也看。


直拍里拍到的他基本都是侧脸,有时候看着有点沮丧,有时候又笑得很开心。


导致评论区很多粉丝都在担心小狗的精神状态。


还有人点名让李旻浩去哄哄小狗的。


【Lee Know不跟昇玟互动一下吗?昇玟好像一直在盯着Lee Know看呢】


【去抱抱他呀】


【吵架了吗?又?】


【李旻浩你是真的一眼都不看金昇玟啊】


【金昇玟别看了,你哥好像不爱你了】


【Lee Know做什么呢?就不能对小狗笑笑吗T T】


但不管粉丝在评论区怎么抗议,李旻浩依旧我行我素,好像直接把金昇玟当空气了。


只在末放的时候对着金昇玟的方向冷脸比了个心。


【真是看到的最无语的heart了】


【金昇玟你笑成这样妈妈真的会伤心的OK?】


【小狗就算被无视也还是会对你摇尾巴的啊T T】


【虽然喜欢李哥冷脸,但……还是多笑笑吧,看着真的有些担心】


【这两位又在搞离婚设定吗?】


金昇玟在回宿舍的车上翻看了留言,第一次感谢起自己和李旻浩的“离婚”设定来,不然趁乱攻击他俩不合的肯定要翻番。


金昇玟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探头看向坐在斜前方的李旻浩,后者正昏昏沉沉睡着,脑袋随着车的颠簸轻微晃动着。


李旻浩旁边座位的韩知城感觉到了金昇玟的视线,扭头问他要不要换位置。


“……好。”


伤着脚在车里挪动有些不方便,但金昇玟还是尽可能轻且快地坐到了李旻浩身旁。


末放舞台似乎燃烧掉了李旻浩最后一丝气力,之前凭着咖啡因和压力撑起来的精神头也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被遗忘了很久的疲倦席卷而来,一下击垮了过度透支的身体。


李旻浩在快到宿舍的时候发起了高烧,等金昇玟察觉到他呼吸声不对的时候,人已经叫不醒了。


这么一群人一起去医院目标太大,经纪人把其他孩子先送回了宿舍,然后才带着李旻浩往医院赶。


除了方灿,所有人都没被允许跟着。


金昇玟在宿舍的客厅里发了很久的呆。


一直熬到凌晨三点,方灿发消息来报了平安后,他才晃了晃酸疼的脖子站起身来。


“要睡了吗?”李龙馥跟着起身。


金昇玟点点头,而后拍了拍没抗住睡意歪在沙发上睡着的梁精寅。


“精寅啊,回去睡觉了。”


被喊醒的忙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金昇玟后软着嗓问了一句“哥没事吗”。


“灿哥说没事。”


“他是在问你。”李龙馥帮忙内解释道。


“我?”金昇玟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我当然没事。”


只是有些后怕而已。


金昇玟不想回忆几小时前在车上发生的事情,他搂着烧到浑身滚烫的李旻浩,把所有敬称抛到了脑后,发着疯喊着“旻浩”“李旻浩”,但怀里的人就是醒不过来,就是不肯睁开眼看他,连一句“呀你吵死了”都不愿意说。


那个画面比他这二十几年来做的所有噩梦都可怕。


金昇玟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李龙馥冲他伸出了手。


“我送你回房间。”


金昇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李龙馥的好意,只不过——


“我想……去旻浩哥房间。”


李龙馥脚步一顿,接着很自然地调转了方向,推开了李旻浩的房间门。


-


金昇玟躺在李旻浩床上做了很多梦。


他梦到李旻浩在很多他看不见的地方,冲他伸出了手,但还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就像惊醒一般收了回去。


他梦到李旻浩在他不在的地方,追着staff问“金昇玟在哪里”,等他找过来后,笑得格外得意地让他帮忙点咖啡。


他梦到李旻浩一边说着懒,不想动,一边又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做早饭,夜宵。


他梦到李旻浩陪他去爬山,拍人生四格,嚷嚷着“不要吃那么多高热量的东西呀”又挽着他的胳膊走进麦当劳。


他梦到李旻浩在镜头前宣告和自己合不来,要是在一个高中的话一定要转学,但又在被问是想跟一百个金昇玟一起生活,还是十年不见金昇玟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他梦到方灿问他,“你还是觉得旻浩不喜欢你吗?”


-


“他喜欢我吗?”金昇玟红着眼,自嘲地笑,“他……都不关心我,也不在意我……”


方灿递过去一张纸巾,“如果换做是你,精寅和旻浩同时受伤的情况下,你会先关心谁?”


金昇玟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小声报出了“精寅”。


“为什么呢?”方灿笑着问。


“因为旻浩哥比起精寅,更强大一些,可能没那么需要……我……”


金昇玟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劝过旻浩,可以多依赖一点弟弟们的。”方灿揉了揉金昇玟的头发,“但依赖也有很多种,并不是有什么事情都找你帮忙,就是依赖了。你说的不在意,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他在依赖你的表现,因为知道你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所以就把本该放到你身上的注意力分给了别人,你对于旻浩来说,是可以减轻他的压力,后盾一般的存在。”


“但是昇玟呐,觉得委屈的时候也是可以对他撒娇的。”


“你在他面前太坚强了,他会不知道你也受了伤,也需要他的。”


-


金昇玟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子温温柔柔地洒了进来,照在了坐在床边的人身上。


“旻浩哥?”


李旻浩看着还是很疲惫,但脸色已经好了不少。他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就自顾自往床上倒。


金昇玟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起身,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


“我好累,你不要动,让我靠一会儿。”


阳光打了一半在李旻浩的脸上,照得他的睫毛泛起了光。金昇玟重新躺好,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哥哥圈进怀里。


“哥。”


“嗯?”


“我对哥来说,是可靠的弟弟吗?”


李旻浩睁开眼,抬头的时候蹭到了金昇玟的下巴。


问话的弟弟有些紧张地垂了眼睛,耳朵微微泛红,胳膊也有些僵硬地收紧了一些。


李旻浩笑起来,头又凑近了一些贴上了金昇玟的鼻尖。


“是强大的后盾一般的存在呢。”

“只要看你站在那里,就很安心。”

“忽视了你也会受伤难过,对不起。”

“可以原谅哥哥吗?”


金昇玟眨眨眼,又想要掉眼泪了。他干脆往下挪了挪,把头埋到李旻浩的肩膀上。


“哥那天为什么哭?”


“……非要问这个问题吗?”


“是,很在意。”


李旻浩叹了口气,抬手揉上金昇玟的头,“因为昇玟受伤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放在那里不用管的小狗突然也开始需要关心了,但是我却没有一点力气去让他开心一点,感觉很糟糕,所以发了脾气。”


“然后又开始害怕,我这么做,你该怎么办。本来就受伤了,还要被我当出气筒。”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因为知道不管怎样昇玟都不会丢下我的。”


“哥可真是个厚脸皮。”


李旻浩埋怨般“呀”了一声,又自己笑了起来,结果不小心被呛到,咳得撕心裂肺。


金昇玟慌忙把人扶起来搂在怀里顺气,等李旻浩不再咳了,又把头低了下去,“我总是拿哥没办法。”


“谁让你喜欢我呢。”


“那哥呢?不喜欢我吗?”


李旻浩戳戳乱蓬蓬的小狗脑袋,“为什么就不能认为我很喜欢你呢?”


“有多喜欢?”


“从今天开始算第一天的程度?”


fin.


五五分

【离危】新地球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得有点好笑,称得上是李旻浩家属的黄铉辰对他说节哀,这算什么。

 

“你才是。”

 

金昇玟扯了扯本就松垮的领带,把手肘撑在车窗沿上,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仔细算算,他出国读研究生两年,工作四年,已经有六年没回韩国。如果不是李旻浩的死讯,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已经下葬了?”

 

“嗯,是旻浩哥自己选的位置。”

 

一座不知名山上的小墓地,被买它的人戏称为荒凉到死后埋在这里也没有盗贼愿意偷祭品的地方。

 

当时李旻浩成功进入社会要闻部,被前辈们轮番恐吓,告诉他这里是大韩日报死亡率最高的部门,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做好为事业献身的准备。

 

“所以我先挑好死后埋骨的地方,不然一声不吭的死了,你们把我埋到我不喜欢的地方怎么办?”

 

李旻浩坐在酒摊前,对着烧酒瓶灌下一大口,朝金昇玟示意一下,金昇玟摇摇头,拿起自己面前放的白水喝了一口。

 

“哥不是说要自然死亡,一边这样一边买好墓地不矛盾吗?”

 

“呀,臭小子,这叫做反向flag,我这样做反倒能活得更久。”

 

结果不还是就这么死掉了。

 

“你要先去我家还是先去看旻浩哥?”

 

“先去你家吧。”

 

反正人在那也不会乱跑,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每次都等李旻浩很久。

 

“我家里有点乱,你将就着住一下。”

 

黄铉辰的公寓不小,但很多房间横七竖八全都放的是画,完成的,未完成的,废弃的,以及他昂贵又凌乱的画具。也难为黄铉辰从这一片混乱中收拾出给他住的地方。

 

“没事,我先去洗澡,你这儿有换洗的衣服吗?我走得急,只穿了这一套西装来。”

 

“你等等。”

 

在黄铉辰去找衣服的间隙,金昇玟随意打量着客厅,朴素温馨的风格装饰并不像艺术家该有的家,黄铉辰的取向还是和以前一样。

 

客厅沙发的墙上,挂着不少照片。金昇玟没仔细地一眼扫过去,却在看到某一张后停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

 

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黄铉辰是在高二那年转到金昇玟所在的高中,纤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脸蛋,转来的第一天就在学校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样也引起了金昇玟的注意。

 

当时的黄铉辰还没有和现在一样,从里到外都是个实打实的艺术生。他那个时候是游泳队出身,整个人混杂着体育生的朝气蓬勃和艺术家天生自带的柔软气质,不少人都在偷偷猜测他是不是某个公司的练习生。

 

老师安排黄铉辰和时任班长的金昇玟坐在一起,并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转学生黄铉辰。因此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而后黄铉辰成为了金昇玟第一个喜欢的人。

 

时间太久远,金昇玟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黄铉辰又是为什么喜欢上他的,只是在认知中形成了喜欢黄铉辰的概念。

 

他倒是永远都记得要和黄铉辰表白的日子,因为那是他和李旻浩的初遇。

 

本以为只有他和黄铉辰一起过的生日闯入了徐彰彬和李旻浩。金昇玟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餐厅,在看到包间里正和黄铉辰有说有笑的另外两个人之后,心情瞬间变坏。

 

“昇玟,和你介绍一下,这是彰彬哥和旻浩哥,都是和我很亲近的哥哥。”

 

“你好,我是金昇玟,铉辰的朋友。”

 

金昇玟象征性地朝他们两个弯弯腰,在抬头时和李旻浩对上了眼,只一瞬间,金昇玟确定自己不喜欢李旻浩,也不会和这个人聊得来。

 

这顿饭吃得乏味无比,本来准备好的表白也作罢,金昇玟把礼物送给黄铉辰之后就很少开口,那三个人之间很是熟稔,他基本插不上话。

 

从他们的聊天中金昇玟得知,徐彰彬是和黄铉辰一起长大的哥哥,李旻浩是徐彰彬的学长和朋友,他们和黄铉辰以前都是一个高中的。

 

吃完饭,徐彰彬提议去ktv,金昇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继续留在这,刚开口打算拒绝,黄铉辰先他一步拉起他的手。

 

“昇玟,你也会去的,对吧?”

 

面对喜欢的人,金昇玟很难拒绝什么,他点点头,想着再忍忍吧。

 

徐彰彬对于黄铉辰几乎是极度的热情,一直围着黄铉辰转来转去。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落单的李旻浩并排和金昇玟走在了一起。

 

金昇玟想躲开,又觉得刻意。

 

“你也喜欢铉辰?”

 

李旻浩一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金昇玟敏感地捕捉到也字,意识到自己对于李旻浩直觉的不喜欢原来是因为两个人是情敌。但他没打算遮掩,索性点了点头。

 

“那你要加油了。”

 

我当然会加油,金昇玟想,只要你别掺和进来。

 

ktv唱歌免不了做游戏,金昇玟虽然成绩优异却是游戏苦手,几轮下来脸上被抹得全是奶油,下巴上贴满了小纸条。

 

李旻浩偏偏在这时提出大家一起拍一张合影,一直有摄影爱好的黄铉辰立即响应,徐彰彬一看黄铉辰也跟着积极起来。

 

于是有了这张堪称金昇玟人生大屈辱的合照,照片中他满脸奶油和小纸条,迫于黄铉辰的热情露出了一个勉强的苦笑。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甚至有些怀念。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四个人到如今会只剩下他和黄铉辰两个。

 

“昇玟,抱歉,你可能要穿这个了。”

 

黄铉辰的话把金昇玟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扭头看过去,黄铉辰的手上捧着一件黑色上衣和一条灰色的运动裤。这风格太过明显,金昇玟一眼就认出衣服的主人是谁。

 

“我一直忙旻浩哥的事,家里很久没收拾过了,现在立刻能穿的衣服只有旻浩哥留在这的。”

 

“你不介意吧,昇玟?”

 

黄铉辰见金昇玟迟迟没有开口,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没事,我知道你最近很累。”

 

金昇玟回过神来,拿起衣服朝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金昇玟站在卫生间里吹头发,巨大的化妆镜映出他大半身,他在低头吹头发的时候以为自己从镜子里看到了李旻浩,结果一个没注意热风烫到了头皮。

 

的确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和李旻浩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

 

“昇玟,你从某个角度看和旻浩哥有点像呢。”

 

金昇玟正侧过身朝窗外的操场看去,黄铉辰突然凑近他,让金昇玟一惊。

 

“旻浩哥?”

 

“对,刚刚你朝窗外看的那个角度,和旻浩哥有点像。”

 

怎么会是他,金昇玟腹诽道,但碍于说话的人是黄铉辰,他只好笑了笑,默不作声。

 

“昇玟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旻浩哥有点像?”

 

徐彰彬一边埋头吃面,一边和金昇玟说着话。金昇玟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用屏幕照了照自己。

 

“怎么连哥你也这么说?之前铉辰也这么说过。”

 

“那就是真的像了啊。”

 

真的像吗?

 

金昇玟又放下吹风机,侧过脸用余光看向镜子,看了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像不像也没什么用了。

 

吹完头发金昇玟就回了卧室,他刚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现在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也睡不着。

 

接到李旻浩死亡通知的时候他正在和手下的人推进一个新案子,为了这个案子大家熬了很多个大夜,马上就要开庭,不能有任何差池。

 

完全不认识的国际来电金昇玟挂断了很多次,他早在韩国没有什么留恋的人,也不觉得韩国那边还会有什么事和他有牵扯。

 

那个电话倒是有毅力,一直打。现在想来不是有毅力,是太冲击。毕竟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李旻浩能长命百岁,即使他的工作危险程度不低,由于他本人的作风甚至更高。

 

吃午饭时为数不多的间隙,那个电话又再次锲而不舍的打过来,金昇玟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索性接了电话,打算看看对方到底要和他说什么才会这么执着。

 

接了电话,黄铉辰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总归是初恋,金昇玟一瞬间就听出来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金昇玟先生的电话吗?。”

 

“是我。”

 

“昇玟,我是铉辰。”

 

“嗯,我听出来了。你怎么了,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一下子沉默下来,金昇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自觉地攥起手,心跳速度猛然加快,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怎么了,铉辰?”

 

他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声音也有点颤抖,明明黄铉辰根本没开口说什么,他倒是先乱了阵脚。

 

“昇玟,旻浩哥他,去世了。”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停止运转的大脑不断回放黄铉辰刚刚的话语,每个字都是他听得懂的语言,组合在一起成为他听不懂的消息。

 

“昇玟?”

 

金昇玟迟迟没有回声,电话另一头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一旁的年轻律师看到自己的前辈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那双眼睛里血丝遍布,不知道是因为连续熬夜,还是刚刚才突然这样的。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坐在那里,想着现在是几几年,应该不是二零三零年,是二零八零年,他和李旻浩都成了老头子,所以他要去参加他的葬礼。那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不过八十多岁还是有点不够,自然死亡的话一百岁更好吧。

 

“昇玟?”

 

黄铉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金昇玟握住手机,根本听不到来自外界的试探。

 

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吧。不顾一切地哭出来的话,李旻浩就会直接缴械投降,凑到他跟前摸着他的头道歉,问他怎么样才愿意不哭了,答应他提出的一切要求。

 

这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指责李旻浩,哥为什么要用死亡的消息来吓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吗?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来见我,臭小子。”

 

李旻浩摸着他头的手变成拍,像是抱怨一样敲了敲他的脑袋。

 

“哥不是也没来见我吗?”

 

金昇玟断断续续回答道,看着面前的李旻浩张嘴说了什么,他却怎么都听不清。再看过去时,面前只剩下一脸担忧的小律师。

 

“您还好吗?”

 

金昇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触感和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很像。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哭了。

 

他记错了。

 

他从没在李旻浩面前不顾一切地哭过,李旻浩也从来不会宠溺地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刚刚是他弄错了。

 

金昇玟低头看向手机,界面显示还在通话中,他举起手机凑近耳边,清了清嗓子,听到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四天前,黄铉辰的电话从三天前开始拨打,直至今日他才像是施舍一般接通了电话。

 

“我明天就回去。”

 

“好,我去机场接你。”

 

“嗯。”

 

一旁的小律师是美籍韩裔,听到金昇玟用韩语说的明天回去后大惊失色,对着他比手画脚,看到金昇玟挂断电话后语速飞快地询问他案子怎么办。

 

“案子我会交给方律师,他会代替我处理好的,这次真的很抱歉了。”

 

金昇玟效率极高,迅速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买了最近一次的航班,在时隔六年之后重新踏上韩国这片土地。

 

金昇玟想象过无数次他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在什么时候重新回到韩国,可能是李旻浩的婚礼,黄铉辰的婚礼,也可能是李旻浩和黄铉辰的婚礼。更多次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根本不会回到韩国,因为上述所有都不足以成为他回来的理由。

 

他在六年前离开时换掉了所有手机号码,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只身一人带着姐姐和母亲来到美国,就没想过再回来。

 

但只是六年,短短六年,不是六十年,他因为李旻浩死亡的理由重返故土。

 

金昇玟躺在床上,从天花板上绚丽的色彩开始朝四周看去,突然捕捉到夹杂在周围摆放的画中别样的生物,皱皱巴巴的存在。

 

是李旻浩画的。

 

金昇玟轻而易举下定结论。

 

黄铉辰转到金昇玟的高中后没怎么交朋友,整天基本只和金昇玟凑在一起。托他的福,金昇玟非自愿的也经常和徐彰彬李旻浩凑在一起。

 

有时候金昇玟真的很好奇,上大学的李旻浩时间多就算了,高三的徐彰彬怎么也这么闲,整天都能和黄铉辰见面。

 

直到他无意目睹了徐彰彬对黄铉辰表白的场景。

 

说实话他怀疑过徐彰彬也喜欢黄铉辰,他很偏爱黄铉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那种,但不是唯一。具体来说,徐彰彬对所有朋友都很好,在这之中对黄铉辰最好。正是这种模糊的界限,让金昇玟在徐彰彬喜欢黄铉辰或者他只是很宠爱这个弟弟之间摇摆不定。

 

金昇玟站在几米外目击了简陋的表白现场。他不过心慌几秒就确定了黄铉辰不会答应徐彰彬。金昇玟很了解黄铉辰,他要的不只是偏爱,他要的恰恰是唯一。

 

不出所料,黄铉辰拒绝了徐彰彬的表白。

 

“偷窥不是好习惯。”

 

李旻浩默不作声出现在金昇玟身后,把他吓了一跳,金昇玟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瞪了某人一眼。

 

“哥怎么不去表白?”

 

金昇玟呛声回去,李旻浩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变得玩味,似乎金昇玟误会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但他没有否认,摸着下巴回话道。

 

“这不是给你让位嘛,先来后到,我比你占了太多便宜,让你先表白更好。”

 

“那真的谢谢哥了。”

 

金昇玟没有领他的情,只当李旻浩又在阴阳怪气。

 

“说真的,我很了解铉辰喜欢什么,我甚至可以替你出谋划策,以前我还替铉辰收过不少情书呢。”

 

“我不需要。”

 

半个小时后,金昇玟和李旻浩坐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金昇玟拿着从礼品店买的信纸和画笔,看着对面的李旻浩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信半疑。

 

“哥真的会画画?”

 

“你放心,铉辰喜欢的画风我最清楚,给我二十分钟,我还你一个必胜模板。”

 

话音刚落李旻浩就拿起贺卡开始大展身手,金昇玟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李旻浩点了一杯薄巧。

 

二十分钟还不到,李旻浩就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他自信满满地把信纸递给金昇玟。即使警告自己不要抱有期待,这哥大概又是在逗我玩,17岁的金昇玟到底还是带了点渴望。

 

然后他就看到只写了寥寥几句话的纸张上画着一些不明物体,皱皱巴巴,并不是人类范畴内可定义的生物。

 

“李旻浩!”

 

气急败坏的小狗连哥都不喊了,李旻浩一边憋笑一边大言不惭地向炸毛的金昇玟推销自己的传世大作。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画的很好。

 

金昇玟才懒得继续和李旻浩扯皮,他低头看起这封信。虽然李旻浩画的很丑,但他的字倒还算工整,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纸上的语句都是无数人用过的老套告白,如果金昇玟真的拿这封告白信去找黄铉辰,原来可能有的成功率也会降为零吧。

 

本来想要直接把这东西扔到垃圾桶里,金昇玟看了看结尾李旻浩写的金昇玟三个潇洒大字,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2.

第二天一早,黄铉辰就开车带着金昇玟前往李旻浩的墓地。金昇玟的时差在昨晚根本没调过来,整宿几乎没合眼。他靠在车子的座椅上,黄铉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跟随导航朝目的地行进。

 

“你现在开车很好了,铉辰。”

 

“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学车,拿到驾照也已经有几年了。”

 

金昇玟坐在副驾驶,他扭头看向黄铉辰,他留着黑短的头发,和高中时一个发型,但早就不再是高中时的样子。

 

他自己也变了,穿着西服抹着发胶,习惯把额头露出,很少任由柔顺的头发自然散落。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散的?

 

或者换句话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卷入命运的漩涡,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推着往前走的。

 

黄铉辰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决定走艺术,来学校上课的时间逐渐变少。金昇玟经常会带着学习资料和自己准备的笔记去找他,顺便给他补补习。

 

周围人都调侃金昇玟像是在对女朋友一样那么认真。金昇玟想着,对喜欢的人好一些也没什么吧,反正他和黄铉辰呆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像往常一样,金昇玟上完晚自习自己留下来,把要给黄铉辰带去的资料和写给他的笔记都整理好,背上书包朝黄铉辰上课的画室去。

 

高三的课业愈发繁重,上完晚自习之后已经是十点多,黄铉辰是半路出家,他总是泡在画室,不分昼夜地练习和学习。

 

虽然爸妈没说什么,但金昇玟明白,首尔大法律系就是他的归途,家族的荣誉不能在他这里断掉。想起上次模拟考试之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那个年纪轻轻就有些秃的男人语重心长地劝慰金昇玟,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要过多关注别的同学。

 

其实也没退步多少,大概就是年级第一到年级第十的程度。可能是父亲和老师打过招呼了,所以他才这么紧张。

 

这个事实际上不能赖黄铉辰,他投身于自己的绘画大业之后就不怎么和其他人出去玩了,去画室找他也是金昇玟自愿的。要说他成绩退步最大的原因,大概还是和徐彰彬李旻浩整天凑在一起。

 

很神奇,借由黄铉辰认识的他们三个人,在黄铉辰这个重心骨无暇顾及其他后,倒是经常一起出去。

 

“我们金少爷在想些什么呐!”

 

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金昇玟的思绪。金昇玟看向前方正朝他走来的几个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但他一张脸也不认识。

 

“听说金少爷的爸爸前段日子还给我们学校捐了不少钱呢,金少爷能不能学学自己的父亲,也给我们哥几个捐点钱?”

 

看来是他长期一个人走这条路去找黄铉辰,所以被盯上了。对方手里拿的有工具,身形也比他魁梧很多,还不止一个人,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找准机会逃跑。

 

“你们想要多少?”

 

金昇玟一边开口拖延时间,一边默默准备逃跑。

 

“也不多,凑个吉利数字,七十七万怎么样?”

 

别说七十七万,他身上现在连七万都没有,这群人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七千七百万也不是问题。

 

“可以,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拿。”

 

金昇玟把书包从身后脱下抱到胸前,假装从里面拿钱出来,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对着乖乖就范的他肆意嘲弄,根本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举起书包朝他们砸过去,书包离手的瞬间就开始转身逃跑。

 

身后的人拍掉书包之后意识到金昇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钱,拿着手里的工具就追了上去。晚上的路人不多,有也只是一些学生,大多在看到后面那凶神恶煞的几个人之后就赶忙低头躲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体力迅速流失,金昇玟和身后那些人的差距越来越小,他觉得今晚大概是免不了一顿殴打了。

 

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冬天的冷气顺着喉咙一路钻到了胃里,冰冷的温度让本就沉重的步伐愈发艰难,金昇玟脑子空空,只是靠本能在往前跑。身边又一次有人影掠过,他毫不在意,反正一路上遇到的学生都装作看不见。

 

身后传来了打斗的动静,掺杂着那些人辱骂的声音,金昇玟还在跑,跑着跑着他察觉到那些声音停留在原地,于是转身看过去,发现有人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没必要,那么多人你打不过,就放着让我挨打吧。

 

“同学,赶紧走吧,和你没什么关系,谢谢你。”

 

金昇玟停下来,艰难地大口呼吸,讲讲停停才说完这一句话。

 

那个人没有理会他,也可能是根本没听到,但和几个人纠缠在一起也没有落下风。金昇玟慢慢走回去,在只剩下几米的时候发现出拳的人有些熟悉。

 

“旻浩哥?”

 

李旻浩没时间和他说话,金昇玟变得慌张起来,他赶忙拿出手机,拨通了112报警电话。

 

“我报警了!”

 

金昇玟举起手机给那些人看自己的通话记录。

 

“你们如果认识我也认识我爸,就要相信,如果进了警局,你们到时候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金昇玟继续扯着嗓子大喊,那群人大概是看李旻浩难缠,又听到了金昇玟的威胁,最后停止了打斗,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金昇玟看到他们远走,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连确认李旻浩状态的力气都拿不出。

 

“李旻浩。”

 

气喘吁吁的小狗只是坐在地上,小声重复着李旻浩的名字。

 

“倒是很会威胁人嘛,金昇玟,但做得好。”

 

李旻浩的声音传来,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金昇玟抬起头,来人手里拎着自己的书包,脸上挂着并非调侃而是称赞的笑容,刘海被汗水打湿,露出大片额头,和眉骨鼻梁连成一片天然的风景。

 

心跳在久坐之后按常理来说已经逐渐恢复,但从手掌落下的那一刻,便跳跃至比奔跑时还要剧烈的最高线。

 

与自己对黄铉辰的喜欢不同,这种蛮不讲理突如其来的动心像是某一时刻从牙龈中破土而出的智齿,不顾主人意愿野蛮生长,张牙舞爪的展示它强大的存在感,横亘在皮肉间的疼痛让人忽视不得。

 

不是经过自己评估,根据所谓经验认定的喜欢,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英雄救美的戏码太烂了,金昇玟在那一刻想。

 

滔天的海浪涌起,把他拖入李旻浩的海域。

 

从此,他,李旻浩,徐彰彬,黄铉辰,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就如同交缠的蜘蛛网一样紧紧粘合在一起。

 

“照片是叔叔阿姨选的?”

 

金昇玟站在墓地前,盯着墓碑上李旻浩的照片,想要找根烟抽,一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嗯,他们选的。”

 

黄铉辰回答完他的提问,两人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们站在那里,一起看着李旻浩,默不作声。

又过了很久,金昇玟才开口,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怎么死的?”

 

过了几分钟,黄铉辰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响起。

 

“前段时间,国内出了一个大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偷拍事件。受害者人数很多,男女都有,年龄从小到大,涉及范围非常广。这个新闻是旻浩哥在追踪另一个事件时发现的,他从网上一点踪迹开始,顺藤摸瓜最后看到了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视频。”

 

“旻浩哥先是曝光了这件事,在警方最终逮捕到幕后黑手后,他写了专栏准备了专访,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和受害者们遭受的无尽痛苦全都完整客观的展现出来。”

 

“报道自然是会保护受害者的身份。旻浩哥每次在采访前都再三确认过匿名受访者的自我意愿,在同意之后才会进行取材和采访。但你知道,现在网络世界那么疯狂,再可怜的受害者在网络上也会遭到无端的谩骂和猜疑,被人们扒出身份,肆意嘲弄。”

 

“旻浩哥为了对受害者负责同时也是担心他们,把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留了下来,让他们如果有情况或者被威胁可以去找他。”

 

“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被那些网络疯子扒出来的受害者中,有一个女孩承受不住跳楼自杀了。那女孩的父亲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遭受了这么多还没有善终,打算报复社会。可他找不到那些网络上的匿名者,找不到那些藏匿的恶魔,也找不到已经进监狱的犯罪分子,他只在女儿的手机里找到了和她有联系的李记者。”

 

“他认定旻浩哥是害她女儿跳楼的罪魁祸首,觉得如果不是旻浩哥做采访,大家就不会关注,没有人关注他女儿也就不会被人扒出现实身份,没被扒出身份他女儿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而自杀。”

 

“所以他拿着女儿的手机联系了旻浩哥,假装受到了报复,想要和他见面寻求帮助。旻浩哥没有怀疑,直接去和他见了面。”

 

“你知道吗,昇玟,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到处都是血,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全都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前段时间还说,等这次工作全部结束后,就一起去济州岛散散心。”

 

黄铉辰的语速越来越慢,到后面已经没有办法再连续不断地说话,他努力吞咽自己的泪水,却在说到和李旻浩的约定时强忍不住,开始大哭。金昇玟转身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神情淡漠,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睛失去焦点。

 

黄铉辰连日来为处理李旻浩的后事而强装的镇定和成熟溃不成军,他絮絮叨叨没有逻辑地边哭边说。

 

“昇玟,你说旻浩哥是不是不该做记者?就像彰彬哥不该考警察,我不该学艺术一样。我们都不愿意走既定的那条路,非要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念想撞的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昇玟,或许我们都应该走一条适合的路,不是喜欢,是适合。”

 

“昇玟,这大概是命。”

 

命运,金昇玟想,命运这种东西令人讨厌。它用两个字轻飘飘概括住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再到离去后几十年中起起伏伏的一切,用一个单词就告诉你,你无法反抗你或喜或悲的一生。

 

这怎么会是命?

 

去他妈的命运。

 

高考之后,不分昼夜都在画室拼命练习的黄铉辰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结果,顺利进入弘益大学就读绘画系,金昇玟不出意外考上了首尔大的法律系。

 

徐彰彬到了适龄入伍的年纪,李旻浩推迟一年和他一起入伍。在庆贺两人入伍的派对上,徐彰彬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向黄铉辰告白,黄铉辰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拒绝了他。

 

徐彰彬很快喝高了,抱着黄铉辰开始撒泼耍赖,委屈地质问黄铉辰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告白。黄铉辰一边说着哥耍酒疯干嘛凑这么近,一边又紧紧搂着徐彰彬,还抽了不少餐巾纸去擦他衣服上的酒渍。

 

“彰彬哥醉得太狠了,我叫了出租车送他回去,他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回家我放心不下。”

 

黄铉辰带着徐彰彬走后就只剩下金昇玟和李旻浩两个人。金昇玟年龄不够不能喝酒,李旻浩一个人无聊地小口抿着烧酒。

 

“呀,偷偷喝一口又没事,你现在也成年了,只是没到二十而已。”

 

“不要,我不喝。”

 

“年纪轻轻,干什么都一板一眼。”

 

“哥,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我不喜欢随心所欲。”

 

“呀!那你是怎么和我们三个玩到一起的。”

 

“哥又不了解我。”

 

“你小子说什么屁话。”

 

似是被这句话戳到痛处,李旻浩抬手隔着空气给了金昇玟一巴掌,还不解气,自己举起杯子闷完了一杯烧酒。

 

“那哥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金昇玟装作不经意间随口提问。

 

李旻浩看了看一头黑发的金昇玟,用余光乱撇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聪明,懂事,有意思,不听话,很固执。”

 

说到这里李旻浩顿了一下,金昇玟随着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旻浩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喜欢的,好孩子。”

 

前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金昇玟睁大了眼睛,如同葡萄一般晶莹圆润的双眼被情绪风暴占据,而后另一端蝴蝶扇动翅膀,一切归于平静。

 

“好话听了就要办事,我和彰彬不在的时候记得多看着点铉辰。”

 

“原来哥是为了铉辰才对我说这些。”

 

金昇玟看向李旻浩,他摇摇头露出一个称得上无奈的笑,好像金昇玟正在无理取闹。

 

“对啊。”

 

他回答道。

 

 

 

 

 

 

 

3.

弘益大学绘画系的学生都知道,那个留着金长发样貌出众的新生有个在首尔大上学的“好朋友”,对方长得帅也很体贴,每周五都来这里接黄铉辰。虽然他本人多次否认金昇玟是男朋友的传闻,但还是被同系的人不停调侃,直到有人对他说,美院风气开放,就算是同性恋也没关系。

 

那是那个长相漂亮也很柔软的男孩第一次生气,他扎着半马尾郑重其事地对周围人说。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请不要说我是同性恋,也不要中伤我的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开始道歉。可无论黄铉辰如何否认,人们都只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评价和判断他人,并以此口口相传。关于绘画系大一新生黄铉辰喜欢男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每周五下午是金昇玟为数不多只有一节课的时候,他会在下课后去弘益大找黄铉辰,两个人商量着去哪转着玩。

 

周五下午的课是难啃也难学的国际私法,大部分时候学生们在课上都是昏昏欲睡。但今天,开课前阶梯教室就围满了人,所有的骚动都来自于正站在第一排前气势汹汹的男生。

 

“金昇玟在哪?法律系18级金昇玟在哪?”

 

金昇玟还在走廊上就听到教室里传来叫嚣的喊声。他回忆了自己上大学以来的所有行为,没有和任何人结下冤仇,每件事情都处理的很不错。既然没错那就无所谓。金昇玟忽视掉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进阶梯教室,对着那个还在叉着腰乱喊的男生开口道。

 

“我是金昇玟,什么事?”

 

那个男生没预料到当事人会一脸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一时僵硬在原地没有说话。

 

“那…那个,你是黄铉辰男朋友吧!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个花心又恶心的同性恋吗?他一边谈恋爱还一边吊着我,这不是明摆着脚踏两条船!”

 

“??”

 

金昇玟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生。身高比他还矮一些,长相勉强算得上是清秀,和帅气沾不上边。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衣品也一般,气质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倒贴给黄铉辰他都不要吧。

 

“首先,我不是黄铉辰男朋友,其次他说过他不喜欢男生,最后他应该不可能吊着你。请不要用侮辱性的词汇来污蔑我的朋友,传播谣言诽谤他人,情节严重是可以定罪的。你知道,我是法律系的学生。”

 

男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起来,但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就再度开口。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撇清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你每周五肯定会去找黄铉辰,平时黄铉辰有事也都找你帮忙,不只有一个人看到黄铉辰在校门口挽着你一起走,你们这么亲密,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还有,黄铉辰吊着我是为了让我帮他完成小组作业,替他平时上课答到,给他买昂贵的画具和颜料。他还想拿我的作品署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去参赛,我以前得过不少奖,他就是想利用我!”

 

男生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随着他的话开始变得密集,金昇玟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觉得有些头痛。

 

“朋友为什么不能整天凑在一起玩,你是自己没朋友所以没见过这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是男生所以挽手就是情侣吗?你不能尊重个人的小癖好?我和黄铉辰勾肩搭背,并排走的那么多次你们怎么看不见,只看得见他挽着我的手?还有你说的那些他利用你的东西,请给出确切的可以证明的证据,否则我一律认为你在造谣,我会追责到底。”

 

“你!”

 

男生刚要发作,国际私法的授课老师到了教室,老师一来围观的人都纷纷散去。只留下金昇玟和那个男生还在原地。

 

“两位学生,你们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们想要替我上课?”

 

老师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看到金昇玟和男生还站在原地之后表情就有些糟糕,开口时的语气也很冰冷。

 

“我下次再来找你!”

 

对着金昇玟恶狠狠地放了一句什么都不是的狠话,那个男生就离开了教室。金昇玟对授课老师道了歉,看到她变好的表情才转身朝座位走去。

 

走在过道时,金昇玟听到来自其他人的八卦声音,他们都在激情讨论这件事情,不少人还拿着手机发个不停。就算他说了是假的也没用,所有人还是会把它当成劲爆的八卦消息肆意传播,不论真假,不管后果。

 

金昇玟有些担心,找到位置坐下后就给黄铉辰发了消息。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大概是没看手机。

 

快要下课的时候黄铉辰才回了金昇玟的消息,说一会儿不要去找他直接在弘大老地方见面,他当面和金昇玟说这件事。

 

“他是我同系的同学,开学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和我接触。我本来想着只是有点热情的同窗就没在意,后来他突然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对他说了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男生。但他好像不相信,一直对我死缠烂打。课上小组作业费尽力气和我一组,在我逃课的时候自作主张替我答到,我根本没告诉过他我不来上课的事。他还直接买了画具送给我,说是为了追求我,我没收直接退回去了。后来打听到我要参加比赛后擅自来找我,说他得过很多奖可以帮我,只要我开口他甚至愿意替我画。我自己能力又不差,而且当时我已经对他很讨厌了,根本没有理会他。”

 

“我一直不搭理他之后他就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认定是因为你我才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觉得你是我男朋友。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也警告过他,我没想到他会直接跑到你们学校去质问你。”

 

“抱歉,昇玟,这是我的问题,我没处理好。”

 

黄铉辰坐在桌子的对面,脸上的神情疲惫中又带着一丝生气。金昇玟把他面前的冰美式推了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我无所谓,但是你还OK吗?他和你一个学校一个系,总能遇见会不舒服吧。”

 

“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情的,不用担心。”

 

黄铉辰说着对金昇玟露出了笑容,金昇玟看着对面留着金长发的男生,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黄铉辰已经成年了,这是他的事情,如果他想要自己解决,那他就会尊重他的决定。

 

“我们去吃饭吧,昇玟,我饿了。”

 

黄铉辰又和以前一样,握住金昇玟的手捏了捏,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撒娇。

 

“好。”

 

就先不告诉彰彬哥和旻浩哥了。

 

吃完晚饭金昇玟就陪黄铉辰去了首尔市郊一家售卖各种各样美术用品的大型画室,走的时候他和黄铉辰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不用送我了,昇玟,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赶快回宿舍吧。”

 

金昇玟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给黄铉辰,目送着他坐上出租车离去,然后慢慢吞吞朝着地铁站走去。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坐地铁回宿舍。

 

金昇玟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想着赶紧洗漱完结束掉疲惫的一天,结果却被舍友们神神秘秘地拉住,半天又不说为什么。

 

“怎么了?你们要和我说什么?”

 

“那个,昇玟,你和叫黄铉辰的人真的很亲近吗?”

 

“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没有可能,他骗了你?”

 

“别绕弯子了,有话快说。”

 

舍友们不再开口,而是把手机递给了金昇玟。他接过舍友的手机就开始仔细浏览,越看脸色越糟糕。

 

匿名论坛首页高挂着一个新的帖子,下面的回复已经上千,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帖子的标题是,关于弘益大18级绘画系新生黄铉辰高中就喜欢男生并死缠烂打的事实,那些新晋校草不知名的往日故事。

 

帖主自称是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在高一和他一个高中。在他的描述中,黄铉辰是个比周围人都要早熟的孩子,因为长得漂亮自然有些傲气,脾气也很直来直去。因此他在喜欢上高三的那个学长后,当着全校的面和人家表白被拒。被拒绝后还不放弃,又告白了好几次,当然也没有结果。他还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和他一个游泳队的人都和他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后面他就不怎么来上课了,高二上就转走了。

 

帖子的描述下面还附带了一张黄铉辰送某个男生礼物的照片,黄铉辰跟在那个男生身后的照片,以及一张全部打满马赛克,但把我喜欢你和署名黄铉辰的情书露出的照片。全部照片都只有黄铉辰清晰可见,剩下的人物皆被打码。

 

帖子底下的高赞评论五花八门,仿佛一时之间黄铉辰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同学都冒了出来。

 

--我也是他的高中同学。这孩子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所以很瞧不起其他人呢,当时甚至以自己喜欢男生为荣。--

 

--早就听说黄铉辰有男花蛇的称呼,高中就这么会勾引男生上大学怎么还否认啊,从良都从不彻底,真是搞笑啊kk。--

 

--我是他转校的新高中同学,他很会看碟下菜呢,在班里只对班长金昇玟有好脸色,其他人搭理都不搭理,当时我们班的人都知道金昇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那个叫金昇玟的现在还被我们花蛇校草勾引的死死的。今天下午我在现场,你不知道那个少爷多维护他。--

 

--西八,这种人还在弘益大不好吧,带坏学校风气还败坏学校名声,和他在一个学校也很恶心。--

 

--不知道他有病没有,有病最好赶紧退学。--

 

金昇玟没有再看下去。他在此前从未探究过黄铉辰究竟为何会突然转来他们高中,又为什么在转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不怎么和班上人接触。

 

真相是何种模样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黄铉辰一定不会是帖子里描述的那样。

 

现在的首要之急是黄铉辰。

 

金昇玟尝试拨通黄铉辰的电话,无数滴声后都无人接听,他一直继续在打。舍友们看到金昇玟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竭力联系黄铉辰后大为困惑,心想着他可能真的是被花蛇迷惑了心智。

 

金昇玟拿着手机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那里像下达好指令的机器人,重复拨打挂断的动作。没有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他坐在床上想,黄铉辰大概又哭了吧。

 

论坛上关于黄铉辰的热帖还在高位挂着。金昇玟去联系了论坛版块的版主,却被告知无法删除帖子,一定要马上删除只能提供这个帖子里说的东西都是造谣的证据。

 

正当金昇玟还在想办法处理这个帖子的时候,另一个帖子的出现如同掉落在高温空气里的小小火柴,只一点火星就烧起熊熊火焰。

 

帖子的发布者是黄铉辰。

 

他承认高中时期对于学长的表白,但否认了是当众表白。他表示情书只递交给了学长一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见面的地点会有那么多人暗中围观。表白被拒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学长表过白,更没有死缠烂打,两人都是高中足球部的成员因此还有接触,反倒是学长拒绝他的表白后三番四次表示他们可以再试试,都被他拒绝了。但学校里渐渐传遍有关他的谣言,同班的同学也孤立他。如果放学后一个人走,还会受到某些混混的骚扰。这些是他选择转学的真正原因。

 

黄铉辰在帖子里写道。

 

我并不是花蛇,也没有勾引男人。高中时喜欢上学长只是因为单纯喜欢他这个人,而学长恰好是男生。我不觉得这就一定代表什么。我的确因此受到了很深的伤害,这种伤害让我本能对来自同性超出友情范围的感情感到害怕。所以我否认我是同性恋,也再三表明我不会再喜欢男生。可能我的言论会让某些少数群体感到不快,我愿意为此道歉,但不会改变我的话。

 

金昇玟是我很好的朋友,也只是我的朋友。请各位不要再恶意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提及我的时候也不要波及我的朋友,他们没有错。今天下午那位男生的发言都是假的,下面附上了我和他的聊天截图,大家可以自行阅读判断。我从来没有收过他的礼物。关于比赛,我已经提交了自己的参赛作品,欢迎大家前来欣赏并检查,我敢保证这是出自我手由我独立完成的作品。

 

以上,因为我给周围人造成的不便,给所有人带来的不愉快,我再次向大家道歉。

 

这条帖子迅速被顶成热帖,底下的评论大多都是在看热闹和跟风乱骂,黄铉辰的自白反倒更加深了人们对另一条帖子的信任,所有人只关心有争议的地方。极少数偏向黄铉辰的发言如同滴水入海,瞬时消失不见。

 

金昇玟没有再打电话,他知道,黄铉辰躲起来了。

 

现在太晚了,要等明天的傍晚,那时候彰彬哥和旻浩哥才能拿到手机,他才能和他们联系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金昇玟和徐彰彬说完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大嗓门的徐彰彬在电话那头罕见地陷入沉默,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匆匆挂断电话。

 

李旻浩的名字在电话薄的第一位,因为金昇玟给他的备注是A李旻浩。给彰彬哥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毫无障碍,但轮到要和李旻浩联系的时候反倒是没由来的产生犹豫。

 

可能是太久没联系了吧,金昇玟安慰自己。李旻浩入伍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以前更少,为数不多的休假中金昇玟也只和他短暂见过一面。

 

他举起手机又放下,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拨通键。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又因为自己确实在犹豫而感到好笑。

 

“哥?”

 

“嗯,昇玟尼。”

 

当金昇玟犹豫再三后拨通了电话,李旻浩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他因为黄铉辰遭遇这些产生的愤怒,被人找上学校的委屈以及没能保护好黄铉辰的无助,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和李旻浩的声音一起钻进他的胸腔里,发酸,发胀,难以扫去。

 

“哥?”

 

金昇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说一个字也快要暴露他真实的内心。

 

“嗯,是我。”

 

“哥。”

 

“我在。”

 

不像是以前一样被喊几回没有下文就炸毛,李旻浩很有耐心地回应着金昇玟每一声相隔很久的哥哥,宝贵的通话时间迅速流逝,他只是陪着金昇玟一起沉默不语。

 

只不过那么十几秒,金昇玟就调整好自己,再开口时又是平静的声音。黄铉辰的情况被他概述一遍,李旻浩在听到徐彰彬也知道这件事后让金昇玟不要太担心。就算所有人都找不到黄铉辰,徐彰彬也一定能找到他。

 

电话不能打很久,勉强和李旻浩聊完黄铉辰的事情就到了要挂断的时候。金昇玟突兀为自己刚接到电话时的沉默感到后悔,与其沉默不如说点什么,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想着和李旻浩赶紧说个再见,不然电话马上就要挂了。还没等金昇玟说话,李旻浩先开了口。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休息,小狗。”

 

停顿一下,李旻浩又接了一小句。

 

“别不开心。”

 

说完李旻浩就挂断了电话,金昇玟的哥卡在嗓子眼没能说出去。他放下手机,瘫倒在床上,感觉到昨天以来一直蓄积在身体里繁杂的负面情绪终于开始有减少的倾向。

 

黄铉辰对于徐彰彬的重要性在他戴着帽子穿着简服出现在首尔大门口时不言而喻。

 

“哥是走正规途径出来的吧?”

 

“我休假没怎么用,在队里表现好所以加急申请了休假出来。”

 

“抱歉哥,我还没能联系上铉辰。他学校和宿舍我都去过了,之前他总爱去的咖啡馆和画室也去过了,给叔叔阿姨打了电话,他们说铉辰没有回家。”

 

“没给叔叔阿姨说吧。”

 

“没有,我随便找理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也辛苦你了,昇玟。”

 

徐彰彬拍拍金昇玟的肩膀。

 

“铉辰大学骚扰他的那个男生我已经去找过了,我收集了有关他造谣诽谤的事实证据,也告诉他我会正式起诉,他立马怂了,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澄清。但关于铉辰高中的事情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一是我不了解,二是我也找不到发帖人。”

 

“我会去找找发帖子的人,我身边还有不少高中同学,总要知道是哪个人把火烧回了高中的时候。还有铉辰,我也会把他找回来的。不用太担心了,昇玟。”

 

大概是军队的训练确实艰苦,徐彰彬比以前黑了一些也壮了不少,他摸了摸金昇玟的后脑勺,让他不要担心。金昇玟冲徐彰彬点点头,勉强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

 

傍晚的时候,金昇玟接到徐彰彬的来电,他只说了一句找到了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金昇玟打车到徐彰彬发给他的地址去接他们两个的时候,沙发上多日不见的黄铉辰正靠在徐彰彬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仅仅几日,黄铉辰整个人都变得瘦削,衣服上沾满各色的颜料,眼睛周围红肿的痕迹明显,胳膊上甚至有不少抓痕。

 

那些网络上肆意的话语转化为实质性的伤害把黄铉辰切割地支离破碎,用恶意组成的长矛可以轻易击碎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精神。

 

“这算是我和铉辰的秘密基地,小时候我们家的旧房子,后来搬走就空置了,我和铉辰没事就喜欢来这玩,他后来学艺术我还把这里改成了画室。”

 

“等他醒过来之后我就带他去医院,他现在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累得睡过去了。后面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不用太担心,高中那个事情我也去找人了,估计马上就能解决。”

 

“那我还是先走吧,彰彬哥,你好好看着铉辰,要处理的事情你直接联系我,我随时在。”

 

“谢啦,昇玟。”

 

徐彰彬朝金昇玟点点头,又顾及到一旁的黄铉辰,身体动也不敢动,小声和金昇玟道了谢,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回黄铉辰的身上。

 

坐上出租车,金昇玟看了一眼时间,这时候李旻浩应该拿到手机了。提示音响了三声,对方接了电话,金昇玟抢在李旻浩之前开了口。

 

“哥,彰彬哥找到铉辰了,你不用太担心了。”

 

手机那头李旻浩顿了顿,回了一声好的,然后他们两个就再度陷入沉默。部队的网络可能不是很好又或者是李旻浩64g的手机用的太久,窸窸窣窣的电流声穿梭在他们的沉默中。

 

金昇玟看向窗外,出租车的玻璃不是很干净,看天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在不知名的某座山里或某个基地,现在的李旻浩可能也在望着这片天。

 

“哥,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

 

“瞎说,明明很漂亮。”

 

“那是我看错了。”

 

“也不一定。”

 

幼稚的年长者没有像以前一样迅速肯定他的自白,而是拐个弯说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没能说出口的安慰在心里盘旋良久,经过咽喉张开嘴就变成了意味不明的话。

 

“那今天的天就是灰蒙蒙的。”

 

“好。”

 

李旻浩这么回答。

 

金昇玟举着手机继续看向天空,没再开口说话,李旻浩陪着他,只有显示信号不好的电流声证明这次通话还在继续。

 

 

 

 

 

 

4.

闹剧般的事情最终以闹剧结尾,虽然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和骚扰他的男生都为自己造谣黄铉辰的行为道了歉,但所有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去,转头在校园里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有所八卦的主人公。

 

对于他们来说,黄铉辰只是无足轻重的名字,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只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时间的八卦故事,因此事情的真相不重要,事情的结果也无人在意。

 

没人关心黄铉辰怎么样。

 

黄铉辰办理了一年的休学,在这一年里他的个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拔高,一举超过金昇玟成为他们四个中最高的那个。和身高一起到来的还有抽条的骨架以及凌厉的线条,很少再有人能对着那张已经褪去所有婴儿肥的脸庞说出像小孩这种话。他从带着稚气的漂亮变成了混杂着锋利的美,尖锐的,可以刺伤周围人的,绽放的,美丽。

 

可金昇玟知道,黄铉辰还是那个过分柔软过分敏感的小孩。无论他因为何种事情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他还是看着电视剧就会落泪,因为长相被人质疑能力就愤怒。

 

他还是那个趴在桌子上和金昇玟絮絮叨叨分享自己事情的同桌黄铉辰。

 

现在也一样。

 

可能是一个人没意思,也可能是压抑太久了。金昇玟看着从墓地回来后一反常态拉着他要喝酒的黄铉辰,坐在沙发上大口灌着红酒。在他又倒满小半个高脚杯之后,金昇玟摁住他的手,把红酒杯挪到了一旁。

 

“你胃不是一直不太好,不要喝这么急了。”

 

黄铉辰冲他笑了笑,把自己埋进宽大的沙发里,身上裹着毯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不说话,金昇玟也不开口,他们两个就那么沉默地坐着,身后的照片墙上望过去都是四个人的合照。

 

“你还好吗,昇玟?”

 

黄铉辰突然开口,他侧过脸看向金昇玟,这个从美国赶来后就从未情绪崩溃过的男人。

 

“我?”

 

其实也还好。

 

如果把所有人的人生都拉长成一条几十年的线,那线的尽头都是黑色,没人能逃脱的了死亡。现在我坐在这里和你喝酒,到最后我们也是墓地里的一捧灰,睡在和李旻浩一样的地方。

 

只要这样想就还好。

 

金昇玟望着眼前摆放的小烧酒杯,还有一旁黄铉辰特地留给他的啤酒,盯着盯着发现眼前的桌子变成了路边摊上套着一次性塑料膜的劣质产品,对面的李旻浩刚坐到椅子上就招呼姨母端上啤酒。

 

“哥慢点喝,不会有人和你抢的。”

 

“别说了,我最近被老朴折磨的要不成,他昨天晚上八点告诉我有紧急稿,把资料和录音那么一发,我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在宿舍里加班。”

 

“所以哥真的决定要当记者了?”

 

“你从我退伍开始问,问到现在我都快毕业了,怎么还在问。”

 

“觉得神奇而已。”

 

学经济出身的彰彬哥决定要当警察,机械系的旻浩哥又决定当记者。他们就和当初高二的黄铉辰一样,在某个时刻悄然做好决定,然后对着自己的目标头也不回开始往前冲。

 

“你是觉得我傻吧。”

 

“没有。”

 

金昇玟把姨母端上来的炒年糕和鱼饼推到靠近李旻浩的那一侧,又拿了新的一次性纸杯倒了热乎的鱼饼汤递给他。冬天啤酒就算是常温也很凉,李旻浩这样喝是不想要自己的胃了吗。

 

“你呢?”

 

“我爸让我去认识的叔叔那里实习,已经给我安排好职位了,他说要先积累经验。”

 

“你的未来还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啊,金昇玟。”

 

“这样不好吗,哥?”

 

金昇玟看着嘴里塞满鱼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李旻浩,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底的乌青反映出这具身体的主人最近糟糕的睡眠。

 

“我觉得没什么,主要是你喜欢,昇玟。好不好不是由旁人评价的,这是你的未来。”

 

“可是我无所谓。”

 

金昇玟歪着头思考两秒,似乎在认真判断他喜欢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总要有些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有和一定要实现它们并不挂钩,这中间要衡量的东西太多了,哥。”

 

“看吧,这就是你我之间思维的差异。”

 

李旻浩夹起红彤彤的炒年糕送入嘴中,拿着筷子的手冲金昇玟胡乱比划了几下。

 

“那哥呢,哥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

 

李旻浩闷了一口啤酒,靠在椅背上开始思考。

 

“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我搞笑。”

 

“不会的。”

 

“呀,小子,你就是为了骗我说出来然后嘲笑我才这么承诺。”

 

李旻浩冲金昇玟挑挑眉,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表情。被发现了小心思金昇玟也不惭愧,反倒坐得更直,打算好好听听李旻浩想要说什么。

 

“害,其实说给你听也没什么,说给我爸妈听他们说不定都会嘲笑我,更何况你。”

 

“我不是在大韩日报实习吗,我打算进这里的社会要闻部。我想尽可能报道社会上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公与阴暗,那些遭受厄难的人们,总要有人看到他们的苦痛。我想,怎么说?为创建一个新世界,不,说的宏大且具体一点,为创建一个新地球贡献一点我的力量。”

 

金昇玟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调侃李旻浩,这种事不是律师更应该做的吗?但他看向对面脸色有些泛红的李旻浩,那双眼睛因为眩晕不停眨动,明亮的眸子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他拿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开口道。

 

“好,创建新地球。”

 

“你才对新地球不感兴趣,说实话吧金昇玟,地球毁灭了对你也没什么两样。”

 

金昇玟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没有反对李旻浩说的话。他对创建新地球的确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这地球会有什么变化。就算天灾人祸齐聚,在他眼里地球还是以前的地球。

 

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这颗蔚蓝行星会变成全新的样子。

 

对面的李旻浩喝酒喝得很快,金昇玟一个没看住他已经四瓶啤酒下肚。他的酒量其实一般,现在已经完全显出醉态了。

 

“金昇玟…”

 

李旻浩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金昇玟凑近他想听清楚。结果李旻浩竟然一口咬上他的耳朵,还用手拍打他的脸。

 

“哥,你在做什么?快松嘴。”

 

金昇玟没敢动手,只是小声让李旻浩停止动作。小摊其他坐着的客人已经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金昇玟又重复几遍,李旻浩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咬着的耳朵,金昇玟终于听清他在嘟囔的话。

 

“金昇玟,坏崽子。”

 

“哥怎么好意思说我坏,刚刚是你咬了我。”

 

李旻浩猛地抬起自己垂下的头,看到对面的金昇玟一脸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在哭的帕恰狗。

 

“不要哭!金,昇,玟。”

 

“哥又在说什么胡话。”

 

“不要哭了,我给你呼呼好吧,哥给你呼呼。”

 

说着李旻浩又再度起身,凑近金昇玟的耳朵开始呼气,看着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

 

怎么还越呼越糟糕了,李旻浩迷迷糊糊地想。

 

“哥你不要…”

 

金昇玟还没说出剩下的话就愣住了,他的侧脸传来柔软的触感,用余光撇过去李旻浩的侧颜就近在眼前。他还没对那种触感做出明确认知,李旻浩就栽了回去,一头砸在酒桌上彻底不省人事。

 

咚的一声,黄铉辰栽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金昇玟没能看住黄铉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半瓶红酒已经被黄铉辰一个人喝完了。

 

扶起已经没有自主意识的黄铉辰,金昇玟半搂半拖地把他弄进卧室,又把被子给他盖好,起身打算离开时,后方传来一声彰彬哥,模糊不清。

 

“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彰彬哥是怎么想的。”

 

“他又失败了?”

 

“你在律所都要转正了,他还在当他那月薪只有那么一点的辅警。”

 

“警察很难考,彰彬哥也很努力了。”

 

金昇玟看着坐在对面气鼓鼓的黄铉辰,觉得他有点太过担心徐彰彬,只要徐彰彬愿意,他们家公司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再读研究生了?”

 

“我妈替我找了机构申请学校,不过我没打算去,反正读不读研都是按部就班的路,在韩国要更好一点,毕竟我熟悉的人都在这儿。”

 

“哦~”

 

金昇玟看着黄铉辰有点八卦的表情,连忙把话题扯回他身上。

 

“你呢,马上大四了,有想好是工作还是深造?”

 

“我打算去留学,已经开始准备要用于申请的作品集了,毕业课题也选好了。”

 

“决定去哪里?”

 

“欧洲那边的美院,我想去法国的巴黎美术学院,公立学校的学费低,生活费也不比英美。运气好我能拿到奖学金的话,到时候再打打工,我爸妈就不用给我出钱了。”

 

“挺好的,有问题的话随时来找我。”

 

“得了吧,现在我们中只有彰彬哥最有问题,旻浩哥这次转岗顺利转进社会要闻部,你在律所实习都两年了,毕业就能转正,我最近接了外包的活,就算到时候留不了学我也养得起自己。”

 

“辅警也不错,彰彬哥不也帮助了不少人。”

 

“的确,前天他还给我炫耀他帮辖区内的老太太找到了她跑丢的小狗,为此给我发了几十条kkt。”

 

即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抱怨,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样,铉辰总在提到彰彬哥的时候口是心非。

 

“对了,晚上庆祝旻浩哥转岗成功,我们几个聚一聚,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啦。”

 

“好。”

 

庆祝的地点一如既往是李旻浩钟爱的烤肉店,烤肉店的姨母早早就给他们四个留了位置。忙完律所的事情,金昇玟赶到烤肉店的时候,李旻浩和黄铉辰已经开始烤肉了。

 

“彰彬哥怎么还没来?”

 

“他下午还给我发消息说晚上准时到,但我刚刚发消息他那边显示未读,谁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可能在赶来的路上吧。”

 

黄铉辰示意金昇玟赶快坐下,不用管徐彰彬。

 

金昇玟把大衣脱下来放到身后的椅子上,挨着李旻浩坐了下来。大概是转岗之后工作太多,李旻浩在烤肉店里也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只冲金昇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金昇玟接过李旻浩只是拿在手里完全没有动的烧烤夹,熟练地翻动着网格上的烤肉。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拿起剪刀把肉块剪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哥,不要发呆了,吃肉。”

 

金昇玟见李旻浩还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挑出烤好的肥瘦相间的肉,一块一块放进他的盘子里。李旻浩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夹起盘子里的肉塞进嘴里无声咀嚼,然后开口问道。

 

“彰彬怎么还不来?”

 

“铉辰说他可能又在义务加班,彰彬哥的热心肠很适合在警察岗位上发光发热。”

 

黄铉辰本来在埋头苦吃,听到金昇玟这么说,皱起一张脸咽下嘴里的肉,连忙开口。

 

“少夸他,先等他真的当上警察再说适合。”

 

“不过都这么长时间了,彰彬哥怎么还不来?”

 

“等着,我再去给他打个电话。”

 

黄铉辰拿起手机走出烤肉店,金昇玟又夹起新的烤肉放进烤盘里,等会儿彰彬哥来了热乎的就轮不到他们了。

 

过了五分钟,黄铉辰站在外面没有进来,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是站在外面没有进来。

 

金昇玟朝玻璃门外看过去,数次拨打的黄铉辰终于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然后金昇玟在嘈杂的烧烤店里听到了来自黄铉辰的否认。

 

不可能,他说不可能。

 

那是金昇玟第一次直观的面对死亡。

 

被为了逃避处罚的酒驾司机拖行致死的友人正躺在那里,周围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不同的面孔上相同的表情,流泪或是悲痛,四面八方都传来哀伤的声音。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一个事实,徐彰彬死亡的事实。

 

他看着徐彰彬苍白的面孔,终于对死亡有了明确的认知。一种让人恐惧,反胃,想要逃避的东西,带着湿冷的气息钻进人的身体,抽离掉属于活人的生机,在每个地方都留下黏腻的触感,逃不掉,躲不开,承受不起。

 

这就是人类所要面对的,令人畏惧的,名为死亡的终点。

 

金昇玟拿起桌上还剩下小半瓶的红酒,往烧酒杯里倒一些,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铉辰能去指责谁呢?彰彬哥和旻浩哥的亲人又能去指责谁呢?

 

酒驾的司机和疯狂的父亲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如果因为他们的死亡纠缠不清反倒会给本来圣洁的离去蒙上灰尘,所有关于失去珍爱之人的痛苦都只能由他们独自承受。

 

很好笑吧,极高的道德标准催生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死亡,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只能接过那座大山,做个宽宏大量的死者亲友。

 

出了新闻也只是小小的一条,地球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会有人攀着你的肩膀说,他们已经死的很有价值啦,追封和表彰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这世界上和路边的虫子一样被碾死的生命太多太多,风一吹留不下任何痕迹。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可呈现在纸上只是一串数字的那些生命,那些在某天戛然而止的生命,落在活着的人头上,就是逾越千斤的痛苦,此生无法再摆脱的噩梦。

 

李旻浩。

 

金昇玟坐在那里慢慢念道。

 

李旻浩。

 

噩梦也好,再来见见我吧。

 

 

 

 

 

 

5.

金昇玟第二天是在沙发上醒来的,只喝了一些红酒不至于宿醉,但酒精还是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了头痛的后遗症。卧室里的黄铉辰睡得正熟,金昇玟没打扰他,拿上自己的手机和黄铉辰临时给他准备的钱包就出了门。

 

其实并不知道要干什么,六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城市发生全新的变化,而他对于这些变化不感兴趣。硬要说,只是不想停下来,不想思考,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记得李旻浩已经死了的事实。

 

金昇玟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汤饭店门口站定。袅袅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金昇玟像是被引诱一样推开门走进去。

 

好像有人说过,宿醉之后的汤饭最棒了。

 

“我说,宿醉之后的汤饭真的是最棒了。”

 

李旻浩拿着勺子呼噜噜地喝起热汤,难得见到他吃饭发出声音。

 

“所以哥宿醉为什么要拉上我,你不是也知道我最近才转正吗?”

 

“你吃早饭了吗?”

 

突然被李旻浩盯住,金昇玟有些心虚地低头,拿起摆在一旁的米饭,挖出一大勺拌进了汤里。

 

“呀,小子,不吃早饭会得癌症的。照你这种活法,你迟早猝死。”

 

“那到时候哥来主持我的葬礼怎么样。”

 

李旻浩被金昇玟的话弄得一愣,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米饭塞进金昇玟的嘴里,不复刚刚的玩笑。

 

“不要乱说话,金昇玟。”

 

金昇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知何时,徐彰彬的离去已经成为他们之间难以抚去的伤口,保持着红肿化脓的发炎状态,只是稍微触碰都难以忍受。

 

“放心吧哥,我会努力活得比你更久的。”

 

“那你不如先去健健身吧。”

 

现在不需要努力也能轻易达成了,哥。

 

再过两年,我就活得比你更久了。

 

金昇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滚烫的热汤送进嘴中,上牙膛被席卷而过的火热带走一层黏膜,赤裸裸的疼痛覆盖了刚刚的回忆。

 

囫囵吞枣地吃完汤饭,金昇玟经过一番努力后成功坐上地铁。地铁的7号线没什么变化,只是贴在车厢顶部的线路图延伸到原来的两倍。

 

地铁上都是忙于生计的上班族,随手刷着碎片化地信息,偶尔因为趋势上的新闻感慨两句,转头就把这些抛诸脑后,活着都太累了,除了国家大事八卦吃瓜恶性事件,谁还有心情关注网络上素不相识的人呢。

 

一站一站的过去,车厢里的人们逐渐减少。金昇玟坐在座椅上像是逆流于人海的一尾鱼,在和同伴走失之后就彻底找不到归途。

 

“前方到站,蚕室综合体育场,蚕室综合体育场站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

 

金昇玟起身,跟着几个学生走下地铁。标志性的建筑和记忆中一样,蚕室体育场往前再走不远,就是诸多棒球比赛的举办场地,蚕室棒球场。

 

虽然他一直对健身提不起来什么兴趣,但小的时候在外公的影响下打了很长时间的棒球,甚至一度还想要成为职业棒球手。

 

今天温度不高,但阳光很足。金昇玟抬起头,穿过云层的阳光能够轻易灼伤人的眼睛。周围不断有人朝棒球场的正门入口走去,金昇玟看向挂在建筑上的巨大横幅,熟悉的乐天巨人队标志映入眼帘。

 

“哥,后天下午蚕室有乐天巨人队的比赛,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又被李旻浩叫到酒摊前陪坐,金昇玟看着李旻浩喝酒的架势,总感觉自己再不抓紧问,过一会儿他就醉倒了。

 

“后天?”

 

“嗯。”

 

“后天上午我有个采访,你比赛是几点?”

 

“下午三点半。”

 

“那应该没事,行呗,你买好票到时候蚕室等我。”

 

“好。”

 

金昇玟坐在李旻浩对面,在他答应之后低下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如果再带上牙套,那就和高中时没什么区别。李旻浩突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金昇玟顺从的样子显现出他对这种行动的习以为常。

 

那时候李旻浩意识到,他已经和金昇玟这个孩子相互搀扶着走过很多年了。

 

金昇玟在得到李旻浩的应答后就迅速买好门票,比赛当天提前一小时到了蚕室,拿着手机看起附近好吃的炸鸡店在哪,一会儿看完比赛,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吃炸鸡。

 

在距离开始还有半小时的时候金昇玟给李旻浩发消息,李旻浩回他了一个在路上。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五分钟,李旻浩发了一个正在努力赶过去的表情包,金昇玟想着以前不也等过很多次了吗,这次也再等等吧。

 

比赛开始半小时,李旻浩给金昇玟打了电话,大概是在路上,手机信号很差,金昇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说的话,大意是他快要到了。

 

比赛过半,金昇玟发给李旻浩的消息有的已读有的未读,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

 

比赛结束,金昇玟在场馆外听到粉丝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他打开手机去查比赛结果,他支持的乐天巨人队以极大的比分差输了。打给李旻浩的电话一共十七个,中间有一个接通了三秒。

 

然后金昇玟没再看过手机,他一直坐着,一直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路上朝场馆跑来,金昇玟遥远地认出那熟悉的跑姿,心底首先涌起的是还好李旻浩什么事都没有的庆幸,而后才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无法压制的酸楚。

 

“昇玟,抱歉,我今天那个采访耽误了一段时间,我下午才从外地赶回首尔。”

 

李旻浩刚停下还在大喘着气就断断续续开口,金昇玟坐在空无一人的阶梯上,只留给李旻浩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上次是因为铉辰,上上次是因为回访,上上上次也是因为铉辰,哥的优先级永远是工作和铉辰,然后可能还有很多,再然后才是我。”

 

“我到底要怎么理解哥,我才会好受一点?”

 

“昇玟…”

 

“哥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对很多事无所谓吗。”

 

金昇玟抬起头,李旻浩站在那里,身上的外套还是大韩日报的记者服,风尘仆仆的样子,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

 

因为无所谓才不会抱有期待,因为这世界上我想要但得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算了。

 

金昇玟虚焦的瞳孔模糊掉李旻浩的身影,看向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散落的情绪慢慢收起来,装进盒子里上上锁,随手丢在了心底。

 

“算了,哥你没事就好。”

 

棒球比赛一直都有,我们下次再来看。

 

这是多久前的失约了?

 

金昇玟绕着蚕室棒球场漫无目的地散步,搅动凝固的回忆细想,是他去美国前没多久的事情。

 

原来是永久的失约啊。

 

棒球场前的道路依旧车水马龙,场馆的横幅挂在和六年前一样的位置,时间缓慢地仿佛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

 

回到黄铉辰的家时已经是晚上,宿醉的黄铉辰终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整个人没有力气地靠在沙发上裹着毛毯。

 

“我带了点汤饭回来,要吃的话给你热一热。”

 

金昇玟抬了抬手上拎着的袋子,黄铉辰侧过脸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昇玟,你爱旻浩哥吧。”

 

……

 

“你在说什么。”

 

金昇玟把汤饭放进冰箱,又顺手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喝起来。

 

“那不然呢,难道你是恨旻浩哥吗?”

 

客厅的灯只开了最微弱的一档,黄铉辰的眉骨深陷,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成一片阴影。他轻声地询问,却像在咄咄逼人。

 

金昇玟看向黄铉辰,那么大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只有一小团,无缘无故想起高中时他们蹲在学校门口让业余的算命先生算过的八字。

 

那老头说黄铉辰是被男人怜惜的八字,说完之后黄铉辰差点没抛弃尊老爱幼的美德打上去。

 

他抱着头又对金昇玟说了四个字,然后在学校保安的驱逐下拿着他们给的五万块算命钱迅速逃窜。

 

“旻浩哥不是喜欢你吗?”

 

“你在说什么搞笑话。”

 

黄铉辰几乎一瞬间嗤笑起来。

 

“旻浩哥每年生日都会买一张去纽约的机票,然后看着它作废,这样往复循环,已经六年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旻浩哥。

 

“哥突然喊我来做什么,是铉辰的复诊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次见面李旻浩没有像以前一样和金昇玟这一点那一点说起近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吐槽自己成山的工作,更没有和金昇玟惯性的斗嘴。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有事,那时金昇玟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才这么寡言。毕竟前段日子他还兴奋地说,接下来他们有的忙了,让金昇玟等着大新闻的诞生。

 

李旻浩措辞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手边的文件袋递给金昇玟。金昇玟接过它,却没有打开。

 

“这是什么?”

 

“前段时间接到了大企划社内部职员的举报,然后我们做了些调查,过段时间就会出报道。”

 

“这种东西我不能看吧,这是有关你职业道德和前途的事情,哥。”

 

“不用管我,你看了就明白了。”

 

在李旻浩强硬的态度下,金昇玟打开文件袋,拿出那叠厚厚的纸开始翻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再然后金昇玟不看了,他没有看完,但只看那么一部分也够了。

 

父亲的名字和那些有钱人一起出现的那刻,金少爷品学兼优前途光明的角色扮演游戏到此结束。

 

“哥为什么要给我看,不是已经决定好会报道了。”

 

“如果瞒着你再欺骗你,你是不会接受的。”

 

金昇玟把李旻浩递给他的资料紧紧攥了起来,那上面的种种行迹都深刻进他的脑海里。

 

漫长的相处时光足以让李旻浩充分了解名为金昇玟的个体,所以他拿着这份可以让金昇玟父亲身败名裂,让金昇玟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文件出现在金昇玟的面前。

 

漫长的相处也足以让金昇玟充分了解名为李旻浩的这个人,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打算开口阻止,也没有打算表示理解。

 

怎么可能为自己的父亲开脱呢?

 

受人尊敬位高权重的检察官和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做的商人勾结在一起,已经闹出人命的恶性事件都可以进行掩盖,推波助澜地把那些冤屈埋进土里。

 

下雨了,金昇玟看向窗外。

 

雨水能冲刷掉一切吗,哥的新地球真的能建立吗。

 

金昇玟把文件递回给李旻浩,起身走进雨中,从天上飘摇而来的暴雨冲刷着金昇玟的身体,他闭起眼睛,等待审判的到来。

 

七日后,震惊全国的官商勾结丑闻被曝光,警察迅速设立专案组立案调查。随后,时任检察长的金某作为事件的主要人物被紧急逮捕。

 

羁押中的父亲拒绝了金昇玟所有的会面要求,只在最后一次法院判决后委托律师送来一封信。他在信中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他的母亲以及姐姐,最后他写道。

 

昇玟,令我无比骄傲的儿子,从今往后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翌日,金昇玟在电视上看到了前检察长金某在狱中自杀的新闻报道。

 

母亲和姐姐哭做一团,家里被警察贴了封条处理干净,他没时间悲伤,还要迅速找到新的住处。

 

李旻浩的电话一次没有打来。

 

金昇玟坐在一片狼籍的家里,身边摆着箱子,箱子里有为数不多没有被带走的东西。其中有一张已经卷边皱痕明显的信纸,这封信的创作者看得出来画工很是抽象。

 

如果哥也感到痛苦的话,如果哥在逃避我的话,那是不是至少证明,哥的心脏也为我跳动过?

 

金昇玟抬起头,高高的吊顶悬着没有亮起的灯。夏季多阵雨,雨来得凶猛,夹杂着雷电劈向大地,白光霎时照亮漆黑的屋子。

 

金昇玟想起在徐彰彬葬礼上的李旻浩。

 

年长者在长时间的支撑后褪下坚硬的外壳,带着疲惫的神情投入金昇玟的怀抱。一滴一滴,他的泪侵湿金昇玟的肩头。

 

你会不会为我而哭呢,哥?

 

雨停了。

 

金昇玟听到母亲和姐姐传来不安稳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看向窗外。

 

哥,雨停了。

 

四周的一切消失不见,记忆中的家变成黄铉辰家中的模样,金昇玟站在那里,黄铉辰正看向他。

 

“你恨旻浩哥吗,昇玟?”

 

他自顾自地提问,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恨彰彬哥。”

 

“我真的很恨他。”

 

“我遇见他太早了,爱上他太早了,他死的太早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生中的大喜大悲早就只和他一个人挂钩了。”

 

“他让我的人生再也没有爱上其他人的可能了。”

 

黄铉辰的眼睛似两团鬼火,带着他内里腐烂的灵魂开始燃烧。

 

那时的铉辰也是这样。

 

彰彬哥葬礼上的铉辰也是这样,自那以后,铉辰就一直是这样了。

 

金昇玟看着心如死灰的黄铉辰,窗外的夜空漆黑静谧,高楼大厦遮住月亮,时钟没有发出声响,指针悄然转向零点,东九区跨入新的一天。

 

窗户上浮现出李旻浩的侧影,他总是染着不那么张扬又区别于黑色的头发,耳朵上的耳坠在工作后已经很久没戴过了。

 

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

 

爱和恨都说不出口了。

 

黄铉辰平静下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说了一段话就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那篇报道没有旻浩哥的名字,因为他向报社自我举报外泄内部资料,所以被除名了。他还被停职了四个月,从社会要闻部调到群工部,后来辗转两年才又重新回到要闻部。”

 

想起来了。

 

那个算命老头说的四个字。

 

作茧自缚。

 

 

 

 

 

 

6.

黄铉辰和金昇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有关那晚的那些话。黄铉辰陪着金昇玟又去看了一次李旻浩,这次金昇玟带着一封信。

 

那封被他从高中带到现在,从韩国带到美国又带回来的情书,最后在李旻浩的墓碑前化成灰烬,燃烧在空气里。

 

在开车回往市区的路上,金昇玟定了今晚起飞的机票,黄铉辰调转方向把他一路送到机场。

 

“是今天晚上的飞机没错吧。”

 

“嗯。”

 

“不回来了吗?”

 

“不会回来了。”

 

黄铉辰点点头,对于金昇玟来说韩国的确是个不需要留恋的地方。而且他在美国也更好,还是不要回来了。

 

“那你,好好保重,在美国一切顺利。”

 

“好,你有事一定要找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黄铉辰看着穿着西装的金昇玟,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奇妙的和他记忆中的以前重合起来。

 

黄铉辰想起来,徐彰彬入伍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偷偷跑到他家里见他时,顶着那个很傻的寸头对他嘱咐不停,最后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铉辰,有事一定要找我,就算我在军队也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的。

 

在徐彰彬去世后的葬礼上,刚刚工作没多久的李旻浩顶着熬夜许久浮肿的脸庞和黑眼圈,牢牢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说道。

 

铉辰,以后我会代替彰彬好好照顾你,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那两个人的身形渐渐和如今站在机场同他告别的金昇玟重合在一起。黄铉辰心里不可遏制的产生了恐惧,他上前一步握住金昇玟的手腕,像是要完全确认一样又开口道。

 

“不会回来了,对吧?”

 

“嗯。”

 

直到金昇玟对他点点头,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半信半疑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金昇玟离开。

 

不要回来了,昇玟。

 

就算在美国无法幸福也不要回来。

 

至少不会痛苦。

 

金昇玟上了飞机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戴上眼罩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他在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合约还有段时间,上司待他不薄,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去把手头负责的所有案子都结清再离开。等到完成这些,他就一边休息一边准备回韩国的事情。以他的履历和能力,想要成为韩国的国选律师应该不难,只是需要想办法瞒住黄铉辰。

 

金昇玟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他发现自己又坐在小酒摊油腻的桌子前,李旻浩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新地球愿景。

 

他看着这时还很年轻的李旻浩,红彤彤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神情里保有纯粹的执着和向往。金昇玟从他身边拿过一罐啤酒,在李旻浩惊讶的神情中猛灌下一大半。感觉到酒精瞬间冲上脑干,金昇玟终于敢开口。

 

“哥,这些让律师做不是更好吗?”

 

“律师可能会好一些吧?不过如果是律师加记者,那不就无敌了吗!”

 

金昇玟的话给了李旻浩新的思路,他一拍手对金昇玟表示赞扬,转念一想又有些生气。

 

“那又有什么用?你小子对这完全不感兴趣,地球在你眼里不论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和哥一起吧,创建新地球。”

 

听到金昇玟的回答,李旻浩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滞,随后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金昇玟,我估计是喝醉了,不然我怎么幻听?”

 

“我说,我和哥一起,无论好或者坏,无论容易或者困难,无论过程中我们要面对的是谁,又有多少人会阻拦我们,我都和哥你一起,我们一起创建新地球。”

 

金昇玟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促,好像不说出来就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一样。李旻浩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红晕更盛,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昇玟你,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转性。”

 

金昇玟喝下啤酒剩下的一小半,他又看着李旻浩,像时隔很久才见到他一样看着他,像再也见不到他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时至今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犹犹豫豫?

 

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说实话吧,金昇玟。

 

这辈子都没说出口的话,真的要留到下辈子吗?

 

“因为我…”

 

话还没说完,金昇玟猛然睁开眼睛,座椅旁的小道上空姐正推着车子询问顾客需要的饮料,各种语言交替的环境不复刚刚的安静。

 

“先生需要什么呢?”

 

“啤酒,有吗?”

 

“有的,我给您拿。”

 

空姐递过来的易拉罐,牌子和刚刚的一样。金昇玟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带着泡沫的液体顺着喉咙飞速流走,眩晕的感觉开始产生。一口气喝完那罐啤酒,金昇玟头痛欲裂地倒向座椅。

 

其实我最想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他看见二十四岁的李旻浩,二十四岁的李旻浩脸颊通红的样子,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

 

 

 

/

“昇玟!”

 

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又进入一个律所的朋友开车准时来到机场接他,金昇玟朝朋友挥挥手,把行李箱放后面上了车。

 

“回来了?”

 

“嗯。”

 

“明天就回所里吗?”

 

“嗯。”

 

“Boss正等着你呢,我看他又有大案要给你。”

 

“我只做手头未结的案子,不接新的了。”

 

正在开车的朋友吃了一惊。从他认识金昇玟起,这个人就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读书时压榨所有的课余时间去打工,工作后就差吃住全在律所。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竭力且安静的活着,好像没有欲望,好像不会痛苦。

 

“休息休息也好,你工作这么久还没休过年假。”

 

“嗯。”

 

“你具体想休息多久?”

 

“永远。”

 

“发生什么了吗,昇玟?”

 

金昇玟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把座椅往后调到舒适的高度,半躺着闭上眼睛。

 

“要适应适应这全新的一切。”

 

“全新的一切?”

 

朋友看向四周,确信在金昇玟离开的短短几天内这里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闭眼躺着。

 

地球在李旻浩死亡的那一刻就毁灭了。

 

从此金昇玟面对的是,没有他的新地球。
















“我遇到他太早了,他死得也太早了。”

此句最早出自薰嗣同人文《再世为人》

 

千斤没有千斤

不在酒

1.4w非典型性abo

双向暗恋+姐狗文学+先婚后爱大杂烩

命运日快乐



0.

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看海,可是海是什么样子,我从来都不期待。


李旻浩毕业的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海。

 

那个夏天,我们把腿泡在海水里,任由肢体像年轻的命运一样,被海浪左右着摇摆。

 

今年初春我跟李旻浩才因为共用一个排练室而在反复交换钥匙的过程中熟悉起来,所以我对他的了解算不上多,最最深刻,不过是记得他歪着脖子靠在舞房的镜子前睡着的样子。

能跟他一起旅行,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他跟我的室友黄铉辰在一个舞队,又跟我师兄方灿是老友,邀请了他俩,顺便拉...

1.4w非典型性abo

双向暗恋+姐狗文学+先婚后爱大杂烩

命运日快乐



0.

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看海,可是海是什么样子,我从来都不期待。


李旻浩毕业的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海。

 

那个夏天,我们把腿泡在海水里,任由肢体像年轻的命运一样,被海浪左右着摇摆。

 

今年初春我跟李旻浩才因为共用一个排练室而在反复交换钥匙的过程中熟悉起来,所以我对他的了解算不上多,最最深刻,不过是记得他歪着脖子靠在舞房的镜子前睡着的样子。

能跟他一起旅行,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他跟我的室友黄铉辰在一个舞队,又跟我师兄方灿是老友,邀请了他俩,顺便拉上了我。

 

 

至于海,我不知道他在决定这个目的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们熟悉起来之后,我说了几次要去看海。

或许有想起过,正好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所以顺了我的意;又或许他早就忘了,只是碰巧把目的地定在了海边。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执着地约定着要跟他去看海,其实我对海没什么想法,有时候我喝醉了,就觉得哪里都是海。

 

夜色开始弥漫在海上,海滩边的人渐渐少了。我们四个对海的憧憬已经在这半天中得以满足,此刻便纷纷把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脚收回来,踩在礁石上。

 

李旻浩应该是在看星星,我用余光捕捉到了他抬头的动作,也看向天边。

夜色还没有很深,衬得星星也还没有很亮,所以他很快又低下头去,站起身来:

 

“把证件给我吧,我先去订房间。”他边说边拍拍手心的沙,才冲我们伸手。

 

我们说要陪他一起,意料之中地很快被拒,于是只好并排坐在海边等他回来。

 

 

“我们昇玟再不表白没机会了,旻浩哥要毕业了噢。”

听见李旻浩走远之后,黄铉辰用他沾着沙砾的爪子拍拍我的肩。

 

我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暴露了心思,也来不及装模作样地否定一切,先是看向了身侧灿哥的脸——可他看起来并不意外的样子,甚至跟着黄铉辰一起笑起来。

 

当下固然羞愤,但害羞之余,我竟然在他们的笑里变得坦然。

“现在表白会不会太快了?”

我索性也不再装傻,边说,边又一次看向刚刚李旻浩看过的那片天空。

——星星升起来了。

 

黄铉辰正埋着脑袋在沙地上找贝壳,头都不抬地嘲笑我道:“让你去表白,没让你求婚。”

 

方灿闻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倒吸了口气:“说起来,我好像听旻浩说过,他毕业之后应该会很快结婚...”

 

“结婚?”

 

“对,我听他说起过几次,他分化之后家里就开始安排相亲之类的事情了,但他应该是推掉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结婚啊?”

大概是知道我想问又问不出口,黄铉辰先我一步问道。

 

“为了工作吧。”

 

“旻浩哥不是想留在首都跳舞吗?”

 

“对。可惜公司虽然明面上说平等应聘omega,但还是会在录用的时候先考虑alpha的...就算要录用,最起码也要先确定这个omega已经有了alpha,这样才不容易出事...”

 

“所以旻浩如果想继续他的事业,就要在明面上找一个当地的alpha结婚...”

 

 

之后他们又聊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夜里天上很热闹,挂了一片叫人移不开眼的星,想来明天的天气应该会很好。

 

有些事情就像死亡一样,虽然人们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却要等到某个足够绝望的场景,才能真的被意识到。

我是在那片绚烂得过于不应景的星空下意识到,我跟李旻浩短暂交集后的人生,我辗转反侧却又缄默不语的初恋,很快就会在人生的浪潮中,被岁月拍得离夏天越来越远。

 

一直到黄铉辰重新把脚探回海里,掀起水花来泼我,我才堪堪找回一点与他们对白的能力。

 

“不是吧,难受成这样了?旻浩哥又不是明天就结婚。”

 

“我只是发呆而已。”

我说,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更加有气无力。

 

“昇玟呐没关系的,等旻浩回来咱们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灿哥说着,看向我的脸,企图在我的表情中找到我关于这个提议的态度——我想他应该什么都没看出来,因为当下我的表情纠结得像一串无止境的小数。

 

“好饿啊,旻浩哥怎么还不回来!”黄铉辰跑到更远些的地方去踩涨上来的浪,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刚刚来的路上我看见后面的农田有人种橘子,昇玟啊别难过了,去偷几个橘子换换心情吧。”

 

我看他笑得不怀好意,抄起拖鞋作势要砸:“少让我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

 

 

 

李旻浩是在这时回来的,怀里抱了一包零食。

 

他先是把薯片递给我们,又开始分证件,分到我的时候顿了顿,我抽不走证件,带着疑惑顺理成章地抬头,正撞上他等在那里的笑容里:

 

“昇玟齐刘海的样子好可爱,像小狗。”

他说着,眼睛看着证件上我留着锅盖头戴着大圆眼镜的照片。

 

照片里我整个人看起来呆得不行。

平时想着证件不常用,所以我高中毕业之后又凑合着那张照片用了几年,每次用完就立即把它翻到背面盖上,省得照片里比墙还厚的刘海刺痛我脆弱的自尊心。

要是当时就知道有朝一日这东西会到李旻浩手里,我一定会盛装出席办证大厅重新拍一张——拍一张让人产生结婚欲望的证件照。

 

“是高中的时候拍的!”

我急得脸发烫,又怕直接把证件从他手里抢走会让他觉得我在对他发火,只好伸出手捂住那张照片,捂住我厚重的刘海和镜片,和我在他面前薄弱的自尊。

 

他笑得更欢了,把证件塞到我手里,又轻轻摸了一把我的头:

“怎么会这么可爱,像路边摇尾巴的懵懵一样。”

他边说着边看了我一眼,好在只是一眼,否则我脸上腾起的温热,恐怕到日出前都难以消散。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在李旻浩订的酒店里休息太久,星星都还稳稳地挂在天上,就嚷着去海边看日出。

买了一扎啤酒,裹着厚外套,重新坐回了礁石上。

 

“早知道不订房间了。”我说。

李旻浩笑起来,看向我局促的脸,又是很熟练地将目光错开:“也不亏,虽然没怎么住,但是借着这个机会看到了我们昇玟的证件照啊。”

 

“哥呀!”我被撩拨得差点就要从石头上蹦起来。

一面难为情,一面又止不住地因为他的靠近而雀跃。

 

但喜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结婚的事情:

 

灿哥跟我交换了个眼神,边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对了旻浩,毕业之后,家里还要催你结婚吗?”

 

我感受到李旻浩闻言似乎变得慌乱了起来,他的目光好像极快地从我脸上扫过,最终又停留在别的地方。

而我怕暴露太多情绪,不敢抬头,固然也不知道他最终看向了哪里。

 

只是故作淡然边听见他说:“昨天还说要给我介绍个首尔的结婚对象呢,我推了。”

他说后半句话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在解释什么。

 

黄铉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对暗号似的轻拍我一下:“旻浩哥你怎么都不见见就推了?”

 

“不能见面再推掉啊,”李旻浩说着,微微瞪圆了眼睛:“不见面就推掉拒绝的是包办婚姻,见面了再推掉感觉就像拒绝对方了,不礼貌。”

 

我有点走神的想:真喜欢看他瞪圆眼睛说话的样子。

 

“我怎么不知道哥还是这么有礼貌的人?”黄铉辰笑道。

 

“怎么突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了,想清楚了决定要海葬?”

他又把圆圆的眼睛眯起来,故作一副凶残的样子。

装得很到位,因为话一出口,黄铉辰扶在我身后的手立即被吓得颤抖了一下。

可是每每这种时候,我却只觉得李旻浩这人实在可爱得紧。

 

 

天迷蒙亮起来之前,我们并排坐在海边,聊了一阵,又唱了几首歌。

李旻浩自称酒量一般,我们开始喝酒之后,他便挽起裤腿跑到海边去踏浪了。

 

 

 

等日出的后半夜,我看着他在海边撒欢的背影,觉得他的白衣亮过月色;酒精冲得大脑缺氧,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

——“可以不要跟别人结婚吗?”

 

满地的啤酒瓶,像一地谎言。

含酒精的是海水卷走的星星,和他身上的压过鱼腥气的香草味。

让我想要宿醉的是即将到来的离别,和我那被海浪卷进夜色的,毫无头绪的明天。

 

那个泡在海里的夏天,他看向远处的黎明,而我只关心他眼里的潮涨潮息。

 

 

金昇玟的证件照应该是在高中拍的。

照片里他戴着笨笨的眼镜,留着厚重的刘海,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退,傻乎乎地勾着嘴角。

 

好呆,叫人忍不住要笑起来,我一面笑,一面想,要是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

 

我们认识得不算久,我又实在有点慢热,所以关系称不上亲密。虽然能记得他说过好几次想跟我去看海,也只能再拉上几个人陪同,才勉强不会尴尬。

 

那天晚上的星星好漂亮,海水也温柔。

我知道,这一切美好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我身边的缘故:冥冥之中预感到,之后的人生里,“自由”会变得越来越奢侈,所以我催促自己,在能自由的时候更放肆些。

 

我在海边踩着被冲上岸的浪花,他们则坐在我身后的礁石上喝酒,海浪声里时不时掺进几声他们的笑,黎明前的黑暗里,笑声和浪花的泡沫都在我的记忆中洁白得晃眼,像奔腾的自由。

 

记不清在海边跑了多久,我喘着气回到礁石边,本想跟他们一起聊聊天,但只来得及嘟囔了一句“好渴”之类的话,又被海浪声吸引着,再次跑回了海边。

 

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我看向远山边最亮的那颗星星:那或许是启明星,因为只有启明星才能带领着整片天泛起光来。

金昇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递给我一只很冰的,沾着露水的橘子。

 

“哥不是渴了吗?”

他说完,冲我咧出一个笑,我大概呆了一会儿,看着天色在他的侧脸边一点点亮起来。

 

那只橘子带着露水的凉意,沁润了整个早晨。

 

 

日出之后,我们坐上了返程的车。

 

熬了一夜,大家都疲惫得很,上车后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累得不想扭头,所以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来自方灿还是黄铉辰。

我只是看着窗外的山路,看着那座小岛离我们越来越远,像在目送我的夏天。

 

突然想起我身边的金昇玟似乎久久没有说话,我才终于将目光抽离出来。

 

他还没睡,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留意到我的视线后与我目光交汇。

晨光洒在他脸上,明媚得让我忍不住移开眼。

 

“哥...”

他的声音有点陌生,好像每一个尾音都带着沉重的睡意。

 

“嗯?”

 

“可以先不要跟别人结婚吗?”

金昇玟边说,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先不要...结婚...”

他又垂着脑袋重复了一遍,而我来不及沿着话题往下追问——话音刚落,金昇玟就彻底闭上眼睡过去了。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还牢牢攥着一只橘子。

 

“好吧。”

我说,说完便看着他随着动车晃来晃去的侧脸。

 

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草率而坚决的一句回答,只是不知道他在梦里能不能听见。

 

 

兴奋了一夜,困意终于随着太阳一起上升,我吃掉了金昇玟手里的那只橘子之后,便也睡了过去。

 

脑袋随着列车行进的节奏无依无靠地摆动着,迷蒙间感觉有一只手扶上我的头,领着我靠上了一处温热的布料。

 

 

从海边回来没多久,李旻浩就很快收拾起了行李,踏上了去首尔的旅途。

 

送他去机场的那天,我看着他靠在地铁的玻璃门上,整个城市的日光都掠过他的脸,再与我擦肩。

我从未觉得从学校到机场的地铁开得这样快。

 

 

上飞机前李旻浩没有逐个与我们拥抱,他一向害怕煽情的场景。

只有我贪恋他身上的香草味,在他毫无防备地与我挥手时,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他。

 

——就算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李旻浩身上也常年有股香草味。

坦白说,“香草味”是我强加的总结,实际上那只是一种难以概括的甜。香草味不是具体的味道,没有统一的特点,它像童年的第一支冰淇淋,像一枚比日光还柔软的吻...

但我喜欢香草味,所以李旻浩的味道在我心里是香草味。

 

“昇玟?”

他果然对那个拥抱感到惊讶,却没有挣开——或许是我抱他的理由足够站得住脚。

 

是了,离别。

连甜蜜的香草味都无法治愈的离别。

 

“旻浩哥...一路顺风。”

我尽可能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借这个动作多占有些属于他的味道。

 

香草味的空气里,我听见李旻浩在我耳边轻笑出声:

“然后呢?”他笑着问。

 

“什么然后呢?”

 

“就只祝我一路顺风吗?”

他的耳朵在拥抱中蹭过我的脖颈,留下灼人的温度。

 

“以后的事情留着以后再祝吧。”

 

“挺好的,把今天过好就已经很好了。”

他说完拍拍我的背,在飞机场的广播声里,结束了这个拥抱。

 

我只祝他一路顺风。

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不想在那样的分别里提及太长远的以后,是因为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我把祝福的尺度缩短到明天,再见面也能在咫尺之间。

 

可无论如何,那个海水浸泡的夏天,还是在飞机的轰鸣声里突兀地结束了。

 

 

李旻浩离开后,我便忘了季节。

再回过神来,已然到了冬天。

 


寒假第一天,酒吧里人满为患,黄铉辰突然把举到嘴边的杯子又放下,冲金昇玟挑了挑眉:


“后面有个人一直在看你。”

 

金昇玟一动不动,依旧垂着脑袋,只用头顶对着黄铉辰继续这段对白:


“不如李旻浩好看就算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一切,但黄铉辰从金昇玟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回答还是有些意外,不过瞪大的眼睛看了一眼对方面前见底的酒杯,便也就明白了。

 

“可是你都没回头。”

——怎么知道人家好不好看呢?

黄铉辰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谁都没他好看。”

回答得很坦然,看来是真的醉了。

 

“疯子。”黄铉辰说。

 

金昇玟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这个评价。

 

话音落下不多时,他们便接到了方灿的电话,说是李旻浩的飞机今天晚上落地,明早抽空聚聚。

 

 

 

 

按照金昇玟从海边回来之后对我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不记得那天在动车上说的梦话。

 

所以按道理来说,我便也不该再惦记着那些话了。

只是时间很快来到冬天,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复盘着靠在他肩上睡觉时额头处熨帖的温度。

 

果然,不结婚是找不到工作的。我在首尔待了半年,终于在碰得头破血流的某一刻认清了这个事实。

很凑巧地在这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找到了个有首尔户口的alpha,对方表示愿意跟我办个名存实亡的结婚证,只要交点钱,再回老家商量些事宜就好了。

 

——这样的生意其实不算罕见。

仅仅是因为他是alpha,又正巧出生在更发达的地方,就有人上赶着交钱跟他办结婚证。

换做是以前,我定然觉得可笑,甚至可能会激动地批评这其中的不公平,并坚定地表示不向命运妥协...然而此刻,来首尔也不过半年时间,我却已经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命运面前到底是个怎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竟然连责怪规则的力气也没有了。

 

现在我仅仅是在脑海里妥协地劝自己,为了在更大的平台继续跳舞,交点钱换个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我本该立刻在电话里应了这桩生意,可是每每想要同意,又觉得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已经答应了金昇玟,先不要结婚了,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那句和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的对白,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或许金昇玟只是一时兴起才说了那样的话,更何况他已经完全忘了,可是即便如此,我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婚约。

——却依旧买了回程的机票。

 

 

或许是近乡情切,飞机落了地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手指在金昇玟的号码上晃了几圈,最终打给了方灿。


 

“你回来的事情昇玟他们知道吗?”

方灿很快地切中了主题,这让我更加难为情。

 

“告诉他们干嘛?”

我反驳得尽可能小声,因为害怕方灿以为我真的不想见金昇玟。

 

好在方灿足够聪明,闻言只当我什么都没说,继续着他的话题:“应该放假了他俩,我去问问他们明早有没有空见一面?”

 

“行吧。”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从刚刚停下的摆渡车车窗上,看见了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笑起来的表情。

 

 

 

我跟李旻浩算不上多熟悉,本不该期待能够成为他落地之后联系的第一个人。

 

可要是所有事情都讲究逻辑,世界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了。

总之,从灿哥嘴里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我竟然有点委屈。

 

或许是酒精放大了情绪,我壮着胆子点开了跟他的对话框:

 

——“哥肯定是不记得我了吧!”

 

闭着眼睛把消息发了出去。

发完又反思了一遍,觉得这么放肆的话,好像得配上更深的醉意才合理,赶忙又灌了一口黄铉辰杯子里的酒。

好像喝了半杯风油精。

我被呛得鼻酸,泪眼朦胧地看向窗外的冬天——一定是错觉,可想到此刻李旻浩也在这座城市里,就觉得外面刮风的夜看起来都暖了些。

 

——“说什么瞎话呢金昇玟?”

隔着屏幕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在红着耳朵装凶。

好可爱,李旻浩怎么这么可爱?

 

明白他乐意惯着我说胡话的行为,我边继续着刚刚的语言风格,边又皱起眉头咽了一口酒。

 

——“哥就是忘记我了,回来都不联系我一声!”

 

——“你在哪?”

他回得很快。

 

 


金昇玟证件照上那张傻乎乎的照片,其实我悄悄拍了一张存在手机里。

拍下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当时我也没想到,之后在首尔的半年里,我会常常把这张照片翻出来逗自己开心:那张照片像一条毛茸茸的小土狗,伸着舌头胡乱舔舐着整个世界的不愉快。

 

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又翻进相册看了一眼,就是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收到了金昇玟久违的消息。

 

他恶人先告状,说我把他忘了,殊不知他自己忘了多重要的事情。

不让我跟别人结婚的是他,半年不联系我的也是他,真是好会颠倒黑白的一只小土狗!

 

最终,我在回家放好行李的下一秒,又踏上了去酒吧的路。

当然是因为气得想去找金昇玟理论,总不可能是因为想见他吧。

 

 

 

好久不见的小狗好像瘦了一点,也长高了一点,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呆,一面把视线埋在桌上,垂着眼帘不正眼看我,一面又用余光偷偷地瞄。

 

奇怪的是,明明他对面的黄铉辰面前的杯子也见了底,看起来倒是比他清醒很多的样子。

 

“哥你不知道,刚刚有个人盯着昇玟看了好久。”金昇玟不说话的间隙,黄铉辰挑挑眉,压低声音指了指我们身后的卡座。

 

金昇玟应该是想悄悄伸脚去踹他,但醉鬼没控制住力度,把整张桌子都踹得晃起来。

 

“是吗。”我应道。

——只是陈述的语气,我不想追问,因为并不希望知道还有谁对金昇玟有意思。

 

黄铉辰大概是被金昇玟这乱踹人的糟糕酒品吓了一跳,不再往下说,又把话题带回我身上:“对了哥,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的,我回来结婚。”我说。

明明已经拒绝了,那一刻却出于报复而撒了这个谎,我知道自己跟小朋友一样吃醋的举动多少有些幼稚。

 

可余光捕捉到金昇玟闻言立即抬起头来,垂着眼尾很受伤地看向我时,并没有体会到意料之中的那种得逞的快感。


我只觉得自己像个抛弃了小狗的混蛋。

 

 


冬夜的街上,偶然刮来一阵带有夏天味道的,甜甜的风。

 

甜味驱散了萦绕在鼻腔边的酒精,人却并不想更清醒。

 

李旻浩点了杯果汁,又陪金昇玟在酒吧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在电话里确认了方灿已经把黄铉辰送回家,他们才动身走进冬夜里。

酒精把这条街变成整座城市睡得最晚的地方,人声和风声都不消停。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金昇玟才敢借着足够盖住心跳声的喧嚣,放肆地偏头多看身边的人几眼。

 

太久没见了,所以光是看几眼,都觉得心要从嗓子眼出来了。

 

“哥...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好在喝了足够多的酒,才敢说这么不知轻重的话。

酒精,好像是一种专为口是心非的家伙设计的吐真剂。

 

“为什么?”

 

“因为...我怕他对你不好?”

 

李旻浩的声音里又带上了笑意:“因为害怕不幸福就不去追求幸福吗?听起来不像是昇玟这么聪明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噢。”

 

这一次,沉默来得格外久。

他们走过了最热闹的街口,冬夜很快回归寂静。

 

“好吧。”金昇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可是我不想看到你结婚,我不想你属于别人,行了吧?”

 

意料之中的惊讶并没有出现。

哥哥依旧把手揣在大衣的兜里,闻言转过头来看向身后那个喝得脸红的家伙。

 

“你知道这是你第二次跟我说这种越界的话吗?”

 

“啊?”

 

“果然忘了,小狗记性。”李旻浩被那迷茫的表情惹得生气,泄愤似的踹飞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

 

石头子儿沿着泊油路滚了好几圈,撞击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停下的刹那,金昇玟听见李旻浩说:

 

“等你清醒的时候再对我说一遍刚刚的话,我就不跟别人结婚了。”

 

路灯把他的影子托得好长,让人可以不紧不慢地随着他的脚步,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电视剧原来不完全是骗人:宿醉之后起床头真的会很痛。

 

我还来不及回忆是谁把我送回了家,又是谁替我换了睡衣——按理说黄铉辰这家伙对我没有这么细心才对。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李旻浩,好拦住他不要去签那个结婚协议: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所以无论选择什么措辞,我最终都会显得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但是比起被他当成幼稚的小孩,我更不想等到他结了婚再后悔。

我催促自己从床上跳起来,在我体内住了一宿的酒精大概还没全散,所以我整个人像是在海上飘了十年才重新走在路上一样找不着北。

 

扶着墙跑到客厅的时候听见开门声,我寻着声音抬眼,看见李旻浩提着一只便利店的塑料袋走进家来。

 

“醒了?”他边熟练地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边嘟囔道:“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准备结婚的事情了呢...”

 

“哥你...真的要结婚吗?”

 

他闻言似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展开了眉毛,换上了一副拿我开玩笑的时候才常做出的表情来:

“对啊...不是说了吗,必须找个有首尔户口的alpha结婚,我才能继续留在那边跳舞。”

 

“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我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没办法,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社会现状就是,omega有的时候确实并没有alpha那么自由。”

 

作为这个体制里的既得利益者,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其实在我看来,自由是个相对概念,一旦束缚了他人的自由,便终究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换言之,只要omega不自由,alpha就注定也无法自由:就像此刻,明明喜欢的人就在我眼前,却要为了成全他的事业看他跟别人结婚,我又哪里自由呢?

 

等等...

 

我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对白。

 

只要找个有首尔户口的alpha结婚的话,我好像也能满足这个要求吧...

 

 

大脑和嘴巴同时运作,我急切地将话脱口而出:

——“我也是首尔户口的alpha,哥不如跟我领证吧。”

 

 

李旻浩这才收起了刚刚那副玩笑的表情,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是首尔户口?”

 

“去海边的时候哥不是见过我的证件吗?”

 

“这不是被你那张很可爱的证件照吸引注意力了吗...”他说着,一面垂下眼睛红透了脸。

 

“所以哥跟我结婚吧...”

我顾不上许多,莽撞地走上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胳膊。

李旻浩看起来倒是比我冷静多了,一副早有打算的样子,甚至笑了出来:

 

“昇玟...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我记得哥要结婚了。”

 

“然后呢?”

 

“没了...不过记住哥要结婚这种重要的事情就行了吧。”我不自控地让这话里话外都带上了些酸溜溜的味道,恨不得让他觉得自责,现在就答应我取消这笔交易才好。

 

但他好像不为所动,只是挑挑眉,挤出一个坏得有点可爱的表情:“昨天晚上还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噢,”他说着,把脸往我面前凑,好观察我的表情:“真的忘了?”

 

哥凑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里立即弥漫着一股香草的甜味。我不自持地悄悄吞咽了一下,才僵直着脖子别开脸去:

 

“哥你...别逗我了。”

哪里还有回顾昨晚的心思呢?

我急着想要从他嘴里得到那个答应跟我结婚的答案,急着确认他不会属于别人。

 

李旻浩又笑起来,这次笑得比刚刚更欢,两枚小兔牙在我眼前晃:

 

“你不记得你说要跟我结婚了吗?”

 

“啊?”

 

“反悔了?”

他又挑起眉。

 

“没有…”

 

“那想好了?”

 

“什么?”

 

“跟我结婚。”

 

“真的吗?!”

 

他好笑地看着我,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便红了耳朵。

话题被他扬起手里那只塑料袋的动作中断:

 


“吃早餐了。”

 

 

 

10·

说来惭愧,金昇玟的证件照被我拍下来看了这么多次,但那小狗一样懵懂的表情过于抓眼,我居然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照片下面的那行地址——实在是丢脸,我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向金昇玟坦白这件事。

 

好在结婚的事情居然就这样歪打正着地解决了。

 

那两本结婚证红得扎眼,偏偏金昇玟还找来个支架,像摆个什么艺术品似的把它们摆在茶几上。

 

这段时间我不急着回首尔,金昇玟也放了寒假,隔了半年没见又突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有这张结婚证的加持,很快,那种介于尴尬与暧昧之间的微妙气氛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趁金昇玟不在身边的时候悄悄给方灿发消息:

——“你说,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什么啊?”

 

——“你回来的新工作是幼教吗?”

 

——“...也没有这么小。”

 

——“是在说昇玟吧?”

 

——“嗯。”

 

——“他还能喜欢什么,喜欢你呗。而且昇玟也不是小朋友了。”

 

——“就不应该指望你给出什么建设性的回答。”

 

——“你根本就是来炫耀的吧?”

 

他好像总是能很轻易把我看穿。

——“你要是想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想象是自由的。”

我发完这句,便关上了手机。

 

 

 

11·

考虑到小朋友的口味,晚上做了火鸡面和辣炒年糕。

 

李旻浩本来以为会因此得到小朋友的喜出望外的夸赞,舍命陪君子地吃了两口,光荣地被辣出眼泪。

 

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惊觉金昇玟压根没在吃面,他坐在餐桌对面傻乎乎地握着筷子,正在盯着自己的嘴看。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视线还没来得及从嘴上挪开,脖子倒是立即红了。

 

李旻浩很快回过味来,明白这家伙刚刚肯定在脑子里消想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画面,轻轻伸腿在餐桌底下踹了他一下,力度很微妙,叫人不知道是撩拨还是警告。

 

金昇玟的思绪刚刚飘远,又突然被抓包,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摔了,赶忙红着耳朵一口气灌了半杯水,边喝水边借着仰头的动作悄悄用余光观察李旻浩的视线是否还停在自己脸上。

 

好在李旻浩没再深究,只是用他的小兔牙咬了咬被辣酱惹得格外红艳下嘴唇,便又垂下睫毛继续吃饭了。

金昇玟这才鬼鬼祟祟地放下水杯。

 

 

——“刚刚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老公?”

李旻浩见他放下了杯子,没有被水呛死的风险,这才重新把头抬起来,刻意弯起眼眉,表情有几分玩味,却也能品出几分真的勾人。

金昇玟哪里受得了这种称呼,整张脸登时像被刷了油漆一样通红。

 

鸵鸟一样把脸埋在碗里,不看向那双要命的眼睛,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

“哥好看...”

 

李旻浩收了那副惹人脸红的表情,闻言臭屁地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12·

夜里,金昇玟的脑袋里依旧反复勾勒着那抹红润的嘴唇,想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今晚应该会梦见一个与李旻浩的吻。

——倒是真的梦见了,但梦里李旻浩吻的竟然是别人。

 

不知道对方是谁,梦里也来不及看清他讨人厌的长相,只记得那个与自己无关的吻中,李旻浩的嘴唇看起来跟今天在餐桌对面看到的一样又红又软,被咬疼了还会轻哼一声把下嘴唇收回来,藏在小兔牙下面...

 

好端端的睡意就这样被梦里李旻浩跟陌生人的一个吻搅和得荡然无存。

金昇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像做了天大的噩梦一样,抄起枕头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李旻浩没关门,金昇玟于是蜷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框:

“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说完也等不及听到回答,一面表情委屈,一面毫不犹豫地爬上床凑到李旻浩身边去。

 

李旻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半搂在金昇玟怀里了,他本意并不想挣脱,象征性地哼了两声,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弹了。

金昇玟的信息素是咖啡味,李旻浩却很矛盾地倚着他的胳膊生出些睡意来。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惊觉对方一面护食似的抱着他,一面在黑暗里瞪着一双写满怨气的眼睛。

 

“昇玟呐...”

 

“嗯?”

 

“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一边跑来跟我睡,一边又悄悄瞪我?”李旻浩边问,边觉得金昇玟垮着个脸的样子实在可爱,差一点就要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我没有瞪哥...”

 

显然没相信这么苍白的辩解,但还是果断地结束了话题:

“那就好,睡吧。”

李旻浩边说,边翻了个身,把脑袋从对方胳膊上移开,变成了背对着金昇玟的姿势。

 

 

很快就听见身后沉不住气的家伙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梦见你跟别人接吻了!”

语气颇有些控诉的意思。

 

“啊?”

 

“哥怎么可以那样!”

 

“好好,我错了。”

见不得金昇玟那么介怀的可怜样儿,所以赶忙不管不顾地道了歉,话音落下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想来金昇玟这小孩实在挺能憋的,一个亲亲憋了一天都没好意思开口要。

李旻浩叹了口气,决定在金昇玟憋死之前替他找个台阶下:

他于是又转过身去面向金昇玟:

 

“昇玟呐,其实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黑暗中,金昇玟于刹那间瞪圆了一双眼睛:“哥的意思是现实里会是我去亲陌生人吗?我不会的!”

 

“我的意思是...算了。”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可以亲你啊,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笨!

李旻浩磨着兔牙,勉强咽下了嗓子眼汹涌出来的一万句话。

 

 

之后的那几天,金昇玟的枕头就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李旻浩的床上占领了一席之地。

李旻浩不催他回他自己的房间,他也就顺势装傻,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用自己咖啡味的信息素哄李旻浩睡觉。

不知道李旻浩有没有被哄着睡得比往常更好,反正金昇玟自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自打睡在一起之后,他便接连几天保持着彻夜未眠却又精神抖擞的状态。兴奋持续到后半夜,才敢悄悄把手放在哥哥腰上,形成一个完整的拥抱,再等到李旻浩快要醒来的点钟把手抽离开。

 

每每到了拥抱的时候,想到自己掌心下只隔着一层布料,便是对方滚烫而细腻的皮肤,就紧张得心狂跳...手在李旻浩腰上捂出一层汗,却怕吵醒了哥哥的好梦不敢动弹。

 

有一天清晨,还来不及把手从哥哥身上挪开,便迷迷糊糊借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李旻浩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却不像往日那样立刻起床,而是依旧配合地缩在他怀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金昇玟看。

 

 

“早安。”

见金昇玟醒来,立即笑出两颗兔牙。

 

“哥...早安!”

金昇玟放在哥哥腰上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在对方的笑意里鼓起勇气,牢牢地继续着这个拥抱。

 

下一秒就被哥哥摸了摸脑袋:“再睡会儿吧,你这几天都有黑眼圈了。”

 

“好。”

金昇玟边听话地闭上眼,边伸手拽了拽李旻浩的衣角。

 

“我不走。”

直到听见李旻浩这样说,这才放心地在周遭香草味的空气里睡起了回笼觉。

 

 

 

 

13.

只是相处得越久,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从哥哥那里讨一个吻。

却又找不到契机,金昇玟苦思冥想,突然想起来哥在海边的时候好像说过自己酒量不好,便趁着去超市买菜的机会,买了一提酒。

 

李旻浩看见金昇玟提着酒回家的时候扬了扬眉毛,但终归什么都没说,只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澡”,顺便在路过金昇玟的时候贱嗖嗖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金昇玟顶着一头被哥哥揉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心怀鬼胎地坐在客厅里等李旻浩洗完澡出来。

 

浴室里的水声刚断,便听见对方冲自己喊:

 

“昇玟呐我忘记拿睡衣了,你找一件你的卫衣给我吧!”

 

金昇玟几乎是在推开淋浴间的门把衣服送进去的那一刻,就被香草味的空气侵扰了全部的理智。红着脸勉强丢下一句“哥你热不热我去给你接杯水!”便左脚拌着右脚逃跑似的冲回客厅,对着一面墙逼自己赶紧冷静。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发现李旻浩连头发都已经吹干了,只好强装着无事发生,邀请对方玩起了酒桌游戏。

 

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李旻浩有意放水,两个人兑着果汁喝了半瓶酒,没有几口进了金昇玟的肚子。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输一次,刚刚斟满酒,杯子就被李旻浩截胡。

 

他已然喝得有些脸红,眼睛也跟着发红,不同于往日短暂地交汇后就立即被错开视线的腼腆,李旻浩借着酒劲直勾勾地盯着金昇玟的眼睛:

 

“你...不准喝,你这家伙喝酒了就什么都记不住...”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连说话都变得比平时慢些,他说着,又伸出胳膊勾上金昇玟的脖子:

“叫声好听的我帮你喝。”

 

 

——“不叫算了。”

——“老婆。”

 

沉默片刻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红了脸。

 

本来想骗他叫声哥哥的,但是好像叫老婆也不错,李旻浩边晕乎乎地想,边喝掉了那杯帮金昇玟喝的酒。

 

 

住在一起这么多天,饶是金昇玟再能憋,他自己也快要憋不住了。

 

一眼就看穿了金昇玟哄他喝酒的把戏,却又觉得他实在可爱到让人想要忍不住配合,索性顺着他的意灌了自己半瓶酒,却依旧迟迟没有等来金昇玟趁人之危的下一步动作,李旻浩干脆借着酒劲直接拽上了对方的卫衣领口:

 

“呀,我到底要暗示你多少次,你才会主动亲我?”

 

一边问,一边轻轻拉着金昇玟的领口把他的身体往自己身前带。

 

金昇玟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先是愣了片刻,又猛地搂上李旻浩的腰。

 

李旻浩嘴里的酒气掺杂在果香和香草的甜味里,使得那股清新的味道顷刻间变得有些神秘。

被那样神秘的引力吸引着吻得越来越深,又很快不再甘心于仅仅停留在亲吻。

 

明明没轮到自己喝几口酒,却像大醉了一场一样,一把掀开哥哥身上那件带着自己味道的卫衣,手顺着本能开始在对方灼热的皮肤上流连。

 

舌头在口腔里游走了一圈,成功换来一声听起来比香草味还要粘腻的喘,喘得金昇玟的眼尾立即染上了猩红。

那声音叫人上瘾,索性变本加厉地在李旻浩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

 

“嘶…真的是小狗变的吗?”

哥哥吃痛地中断了吻,随后金昇玟的脑袋被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只能算得上嗔怪。

 

“变成小狗的话,想对主人做什么都可以吗?”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然变得这般沉。

 

李旻浩的意识大概还有一部分泡在酒里,怔在原处重新在脑袋里把刚刚的话过了几遍,才笑着迎上金昇玟颇为危险的视线:“小狗想做什么坏事,说给我听听?”

 

并没有得到他的小狗回答,只是顷刻间搂在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整个人被悬空抱起来,金昇玟把脸探进卫衣宽大的领口里,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个牙印。

 

房间里很快弥漫起让人无法自持的咖啡味。

李旻浩知道再往后的动作不能指望金昇玟这个小毛孩来推进,只好主动用腿勾住对方的腰。满意地看见对方的手在摸索到某一处时,脸上陡然出现的惊讶又欢喜的表情。

 

“哥怎么自己...”

 

明明做这些准备的时候都没觉得多难为情,却在金昇玟不可置信的表情里跟他一起红了脸,李旻浩索性扭过头去,把脸埋进沙发垫子里,才嘟囔道:“不然我刚刚为什么在浴室待了这么久?”

 

“哥怎么知道我想...”依旧是结结巴巴的语气,手上却强硬地把李旻浩躲起来的脸掰回了面对自己的方向。

 

“怎么能不知道呢,有只小狗为了拿下我都去买酒了。”

 

“我买酒只是想…趁哥喝醉了讨个亲亲而已。”金昇玟边说,边垂下脑袋用头发蹭蹭李旻浩的颈窝。

 

李旻浩喜欢金昇玟现在这副纯情得可爱的样子,觉得现在的他跟证件照上那副傻乎乎的表情如出一辙,所以有意逗他,边不要命地释放着甜腻的香草味,边又装出一副随时准备抽身离开的拽样挑起眉:

 

“那亲也亲了,我们现在停下吧?”

 

金昇玟苦苦撑持的理智顷刻间被香草味的空气融化,索性支起身子,拖着李旻浩的腿把他整个人扛了起来:

“哥还是不要把我想得太有自控力了。”

 

 

14·

那天夜里,金昇玟终于可以在彼此都还清醒时就肆无忌惮地把李旻浩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那天梦见的人是谁了。”半梦半醒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头脑一片混沌中开口。

 

李旻浩被折腾得连眼皮都没力气抬起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梦见的什么人?”

 

“哥亲的那个人。”金昇玟咬牙切齿地解释道。

 

属实没料到有个人吃梦里的飞醋都能吃这么多天,李旻浩被他逗得连瞌睡都笑没了一半,边笑边问道:“是谁啊?”

 

“那个有首尔户口的alpha啊,哥这次回来不是来找他的吗?”

金昇玟带着困意嘟囔着,明明很疲倦,想到这些却还是止不住地不爽。

 

“我根本没答应他,回来也不是因为那个人,只是觉得...挺久没见你了。”

李旻浩说。

 

空气于是沉默了片刻,又传来金昇玟夹在清醒与梦境直接迷迷糊糊的嘀咕。

 

“真的吗?”

 

“我不会对小狗说谎。”

 

“哥是我一个人的吗?”

他一边呢喃,一边把拥抱环绕得更紧。

 

“恐怕是了。”

李旻浩被抱得直冒汗,却又不舍得把人推开,认命地伸着酸软的腿踢掉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半床被子。

 

金昇玟的小狗本性在这种尚且不清醒的时刻便更加暴露无遗,一面摇着脑袋用头发蹭李旻浩脖颈处的皮肤,一面吐字黏糊地喃喃:

 

“好爱哥,怎么办?我怎么能这么爱你...”

 

“呆子。”

 

“真的好爱哥...”

 

“好啦,我也爱你...”

李旻浩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怀抱送了些,明白金昇玟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又睡着了。

 

有时候觉得金昇玟真是跟小狗一样笨的直肠子,明天一起床肯定就把刚刚这些黏糊糊的情话给忘记了。

 



“算了,那就等你起床了再说一遍吧。”

 

李旻浩这样想着,吻上他的眼睑。

 

 

或许把人灌醉的从来不是酒,真正期待的夏天也与海无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别无新意,只是用很多方式来翻译同一句“晚安。”


“晚安。”

五五分

【离危】囚

他困于囚笼中

非典型结婚文学 慎入  272  少爷玟/私生子糯 

全文约2.5w字  一发完


“今天是个好天气,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1.

“昇玟,昨天你在演奏会上的独奏部分出了一点小错,在第二小节高潮前,你因为回忆接下来的曲子而导致有一个音弹错了吧。”


金昇玟安静地吃着盘子里被精心烹调过的菜肴,在咽下了嘴里所有的食物之后,又拿起一旁的水杯泯了一口水,开口道。


“对不起母亲,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他困于囚笼中

非典型结婚文学 慎入  272  少爷玟/私生子糯 

全文约2.5w字  一发完


“今天是个好天气,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1.

“昇玟,昨天你在演奏会上的独奏部分出了一点小错,在第二小节高潮前,你因为回忆接下来的曲子而导致有一个音弹错了吧。”

 

金昇玟安静地吃着盘子里被精心烹调过的菜肴,在咽下了嘴里所有的食物之后,又拿起一旁的水杯泯了一口水,开口道。

 

“对不起母亲,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坐在主位侧边第一位的女人露出了一点不满的神情,但又转而恢复微笑,对着站在一旁的女仆抬了抬下巴。仆人很迅速地撤下了桌子上的食物,又端上了精致且健康的甜点。

 

自从七岁以后,没有一次,他能完整地吃完被端上来的食物。而那些健康的甜点,味道同样很健康,常常让人失去食欲。

 

他在一次凌晨失眠的时候看到过忙碌的厨房,主厨指挥着其他厨师在宽敞的空间里以尽可能低的声响进行食物的烹调。

 

而那些美味也美丽的食物大半都会被丢掉,甚至不会被端到餐桌上。它们偶尔也有别的去处,比如仆人的胃里,比如史蒂森的盘子里。

 

就算这样,主厨也鞠躬尽瘁地为金家服务了二十一年,从年轻力壮到白发苍苍。

 

他被这座别墅吃掉了所有的生命力。

 

不止他,金昇玟看着站在两旁的女仆,年龄不一,身高参差,样貌不同,但无一例外脸上都挂着恬淡的微笑,像被上好了发条的玩偶。

 

他呢?

 

他大概是最高级的玩偶。

 

可以代表金家展示给全世界的玩偶。

 

演奏会本来会有失误吗?

 

当然不会。

 

因为已经在被反锁的琴房练习了上千次。

 

只是想要拖延。

 

如果这次达到完美,就会迅速被投入下一项工程中。现在出现了小的瑕疵,虽然会有一些惩罚,但也能偷懒片刻,反正他本来就能完美的表演了。

 

金昇玟没有动面前的甜点。但他依旧坐的挺拔,面色平静。

 

“昇玟,不要不吃,也不要多吃。”

 

不要没有野心,也不要有太多欲望。

 

只是简单的饭菜都要被赋予特殊的含义,也不外乎离家出走的姐姐会患上暴食症。

 

金昇玟拿起勺子,轻轻舀出一口的量,放进嘴中然后咽下。斜前方的女人眼中的不满又进一步扩大,但她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柔声说道。

 

“那就去做别的事情吧,看来你今天的胃口不太好呢,昇玟。”

 

起身朝女人鞠了一躬,金昇玟看到了已经在拐角暗处等待的管家。被管家引导着走到四楼的尽头时,那个带着古板黑框眼镜的男人露出了一丝不忍。

 

金昇玟朝他点点头,本来紧锁的大门被打开,里面充斥着一种介于黄色和白色之间的光,四面无窗,房间空无一物且狭小,一个犯错后会被放逐的地方。父亲认为在这样密闭且干净的环境里能够使人很好的反思自己,同时避免下一次犯错。

 

金昇玟盘着腿背靠着墙壁坐的笔直,他双手放在盘起的大腿上,交叠在一起,抬头望了一圈空空如也的四周,耳边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惨白的墙体上也照映不出任何人的脸,他的思绪逐渐飞出了房间之外,背后的发条被暂时按停。

 

金昇玟想起昨天在去演奏会的路上,那些出现在马路周边卖食物的小车以及那些围着车随意站着的人们。他们拿着点好的吃食站在那里大口吞咽,嘴里含着东西也会凑在一起说话,最后一起哈哈大笑。

 

那些东西会是什么味道呢?

 

在马路边随心所欲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金昇玟想起姐姐被抓回来的那天。

 

她衣着邋遢,脚踩着拖拉板,本来在常年的锻炼和节食下完美的身材肿大了一圈,头发被染成了廉价的粉色。

 

一直无比注重优雅和气度的母亲第一次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嚎叫。就像是自己精心装扮了多年的芭比娃娃突然变成了街边小摊上一块钱一个的塑料人偶。

 

但金昇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燃烧的满足感。

 

至于之后?

 

他的姐姐盛装出嫁,再也没有回过金家,他也没有见过她。

 

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餐时间。

 

餐桌的主位上坐着他的父亲。

 

金昇玟朝他和母亲鞠了一躬,安静落座。

 

“过了九月,你就成年了,是时候开始接触更多的公司事务了,昇玟。”

 

金昇玟听着父亲侃侃而谈,他的嘴一张一合,有时还含着食物。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欠缺?才会迫切地想要矫正这一切?所以娶了家族没落但传袭已久的母亲,妄图挤进那些古老的人群里。

 

这种想法可笑吗?

 

当然可笑。

 

因为他身上留着父亲的血,他们是同一类人。

 

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明天,去见见李家的大儿子吧。”

 

金昇玟站在书桌前,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了眼。

 

他的父亲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

 

“对,就是那个李家。”

 

传承了几百年的古老财阀。

 

 

 

 

 

 

2.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餐厅。金昇玟提前半个小时就到达了约定地点,然而约会对象却姗姗来迟。看着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的漂亮男人,金昇玟挑了挑眉,这应该就是他的约会对象。如果他们相处和谐,那么还有可能成为他的结婚对象。

 

“我叫李旻浩。”

 

“金昇玟。”

 

这个人穿着他父亲上一季度费心竭力才订到的某位大师的手工西装,漂亮的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像是这个圈子里的每一个人。

 

整个过程中金昇玟保持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好状态和这位李氏少爷相处。他懂得轻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逃避,什么时候必须成功完成任务。

 

直到结束的时候,金昇玟也没能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一丝真实的表情。无论他转换了多少话题,讲了多少趣闻,李旻浩都只是微笑然后沉默不语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金昇玟有些丧气,他看着眼前被烹调地不错的食物,抬头朝四周望了一圈,发现这里只有他和李旻浩两个人。于是不再完全矜持,拿着叉子并不算优雅地叉起盘子里剩下的整块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被充斥口腔的食感取悦,金昇玟露出了一些满足的神情。

 

然后他看到了对面的李旻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还塞着食物的金昇玟收获了他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不知道怎么的,金昇玟觉得这桩婚事应该是成了。

 

事实是这桩婚事的确成了。

 

金昇玟不知道父亲到底和李家达成了怎样的协定,付出了多少东西,才会让这个家族愿意和他们联姻。因为不管怎么看,这对李家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没有自不量力到认为李少爷会对他一见钟情,排除万难顶着家族压力也要和他结婚。

 

要么,是他父亲真的给出了李家不会拒绝的好处。

 

要么,是李家要嫁的儿子并不那么值钱。

 

但无论是哪一点,金昇玟都无所谓,反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嫁进金家的人,如果李旻浩真的是他猜测的身份,那只会对他更有利。

 

结婚的时间定在了三个月后,是双方选定的良道吉日,地点定在了李氏集团旗下最著名的酒店,宴请的宾客则牵扯到双方家族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金昇玟接受的课程排得越来越密,他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三个小时,还要额外抽出时间去李家拜访。而他的结婚对象,他就只见过最开始那一次面。

 

结婚典礼开始前的五个小时,金昇玟在通体漆黑的加长林肯里第二次见到了李旻浩。

 

他穿着金昇玟亲自挑选的礼服,左胸前别着一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胸针,头发还没有被仔细打理过,顺从地遮住了他的额头,还盖住了一点眼睛。

 

“你好啊,金昇玟。”

 

男人朝坐上车的金昇玟笑了笑,还顺带摆了摆手。

 

他是天生这样吗?金昇玟想,和谁说话尾音都带着一点撒娇的腔调。

 

“你好。”

 

金昇玟坐在了李旻浩的对面,开始任由周围的化妆人员摆弄。

 

李旻浩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孩,对,是男孩。

 

即使穿着板正的西装,系着完美的领带,游刃有余地和他相处,也还只是个男孩。他大概这段时间都很忙,身体坐得端正,头只微微下垂,但眼睛还是结实地闭上了。

 

李旻浩想起自己被带回李家的那天。

 

他的妈妈放心不下自己尚且年轻的独子和已经老迈的父母,在去世之前用尽手段让他的父亲得知了他的存在,并半威胁半哀求地取得了自己年轻时爱上的男人一个潦草的口头承诺。

 

她在去世时应该还以为自己的孩子会得到一笔足够好好赡养外公外婆的钱财和在首尔立足发展的机会,让他能够进一步追求他想要的生活。那个温柔又心软的女人大概想不到,自己年轻时爱过的人是个真真正正的烂东西。

 

吊顶的灯穗一串串下垂,透过多面的晶体照出白如雪花的光。他穿着练舞时还未换下的运动服,有些局促地踩上了柔软的地毯。

 

素未谋面的男人把亲子鉴定报告摆在他眼前,简短地告知了他回归李家的结果。然后就让人带着他开始进行培训。

 

那些无意义的,枯燥的课程,把李旻浩在极短的时间内包装成了有着金贵外表的垃圾货。

 

垃圾货。

 

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这么称呼他。

 

她有着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皮肤柔嫩到一碰就能泛红,脸上的神情永远美丽且倨傲。

 

她只看了他一眼,朝身旁的女仆说了一声垃圾货,就再也没有分给李旻浩一个眼神。

 

李旻浩想有钱人骂人都这么匮乏吗?垃圾货是什么没攻击性的称呼。

 

他被带回李家的原因很简单,掩盖事实的同时以供出售。私生子这种丑闻在李家根本不被允许,他的出生成长完全是意料之外。大概是出身贵门的体面和尊严让李家没有直接把他丢到海里喂鱼。

 

他们迅速找到了解决的对策。把李旻浩领回来,然后再卖出去,用一个不值钱的私生子换一个财力雄厚的合作伙伴。

 

可能他的身上的确流着李家的血,那些课程都被他消化的很好,连本来完全没指望过他的授课老师都有些惊讶。

 

不过垃圾货就是垃圾货。

 

李旻浩杂乱且嚣张的血脉从未停止在身体里奔腾。

 

和这个男孩见面前他已经见了四个联姻对象。李家留给他最后的温柔就是让他在五个联姻对象里做出选择。

 

其实李旻浩觉得每个人都大同小异。除了长着不一样的脸,行为举止如出一辙,带着相同的面具,面具下是对他,对他身后李家的欲望。

 

这个男孩也一样,他的脸还略显稚嫩,但眼睛里环绕着欲望的漩涡。谈吐举止得体,说着他只在课程里学过但完全没体验过的东西。李旻浩想算了,直接让那群人决定吧,反正都大差不差。

 

但那个男孩在约会的最后突然撕下了一点面具,从那里面探出了他鲜活的一小部分。

 

李旻浩突然笑出来。

 

他觉得他能逃出去了。

 

 

 

 

 

 

 

3.

婚礼的仪式繁杂且冗长。金昇玟和李旻浩手挽手完成了所有的环节,举着酒杯穿梭于宾客之间。金昇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从小开始他就被母亲带着出入诸如此类的宴会,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对这些驾轻就熟。

 

但他身边的那个人好像不是这样。

 

他耳朵上那条长长的耳坠轻轻晃着,金属碰撞产生了细小的声音传入金昇玟的耳中。李旻浩手里举着一杯红酒,金昇玟注意到随着举杯的次数增加,他逐渐从面无表情变成了会微微皱一下眉毛。

 

金昇玟也又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可以品出是被珍藏许久的陈年佳酿,比他在鉴赏课上品尝的所有都要更加醇厚。

 

是杯好酒,为什么出身李家的李旻浩会觉得不舒服?他得到的资料里并没有说过李旻浩对酒类过敏或者讨厌。或者,那份资料本身就是假的,为的是掩盖另一个必须被深藏的事实。

 

在喝完第二杯红酒后,李旻浩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出现裂痕,有一部分逐渐逃脱他的控制。短暂的课程可以给予他高贵的外壳,但拯救不了他的酒量和他低劣的品味。

 

他知道自己必须停下来,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像是朝着鲜美嫩肉扑食的野兽,对着他这个李家从未公布过的继承人前仆后继,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应付。

 

结婚前的那个晚上,那个男人再次把他叫到书房,随手又丢了几张照片。那上面是他在金浦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前二十年人生的一切。

 

“不要动其他的小心思。”

 

李旻浩拿着照片,眼底翻涌着无法压抑的怒气,颤抖的双手则暴露了他害怕的心理。

 

“回去吧。”

 

那个男人甚至不愿意再多和李旻浩说一句话,只是轻飘飘地摆手让他走掉。

 

他逃不掉。

 

李旻浩又重新意识到。

 

第三杯红酒了,金昇玟看着后颈已经开始浮上红色的李旻浩,他还在和一个满脸堆笑的老头碰酒。

 

走了这个还有下个,他是应付不完的。

 

看了一眼自己正在和亲家高谈阔论的父亲,金昇玟放下酒杯,夺走李旻浩的红酒也一并放下,握住他的手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昇玟,大家正聊得开心。”

 

果不其然在门口被保镖拦下,他的父亲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质问。

 

“父亲,良宵苦短,我有点着急。”

 

金昇玟松开一直握住李旻浩的手,改搂住他的腰,把人朝他身边带了带,李旻浩也顺从地靠了过来。金昇玟带着侵略性和毫不掩饰的欲望,和他父亲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他的父亲果然露出一丝笑意,抬抬手示意保安让他们出去。

 

大门关闭的一瞬间,金昇玟就松开了一直搂住的腰,手感很好,大概率床上也不会差。

 

“要去楼上吗?”

 

李旻浩歪着头看向他,声音里慵懒混合着诱惑,涂了口红的嘴唇被红酒染上更深沉的红色,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上下抖动,从后颈蔓延开来的潮红染上了耳朵。

 

可惜,那双眼睛只有一点醉意,没有欲望。

 

大概到了床上也不会比现在更吸引人。

 

“去外面吹吹风吧,你也醒醒酒。”

 

李旻浩放下了想要从口袋里拿避孕套的手,似乎有些意外。

 

金昇玟和李旻浩站在酒店门前,看着静谧的夜空和无风的街道,一起陷入了无言。

 

大概风更希望他们上楼去。

 

“要不要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李旻浩开口,他朝着金昇玟笑了笑,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金昇玟还没有给出回答,李旻浩已经迈开大步向酒店右方走去,他只好立马跟上。

 

一路上李旻浩都没有开口说话,金昇玟走在他的左侧,稍稍落后他一些。他对周围的环境并不怎么熟悉,下意识地就跟紧了看起来轻车熟路的李旻浩。

 

就那么走了三十分钟,或者更长。金昇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知道自己脚上的皮鞋根本不适合散步。一旁的李旻浩倒是面色自然,还隐隐透露出了一些兴奋。

 

“到了!”

 

金昇玟第一次听到李旻浩如此高昂的声线,眼前的景象也让他眼睛一亮。

 

路两边林立着种类繁多的小店铺,大多都挂着陈旧的招牌,有的只是在店面前摆了块纸板,看得出来岁月的推拉门,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香气,很多种食物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店铺前马路边上也远远近近的分布着不少小摊,拿根线绕过车柱吊起赤裸的白炽灯泡,刺眼的白光把摊上的食物照亮,表面泛起的油光正在勾引过路的人们。

 

李旻浩没有被过多的选择迷惑,径直走向一家卖鱼饼和炒年糕的小摊。金昇玟定身站在原地不动,看着眼前喧闹又充满烟火气的街景,心里产生了一丝怯懦。

 

在他还发愣的时候,一只手抓上了他的手腕,强制性地把他带入了人潮之中。金昇玟抬头,只看到李旻浩的半边侧脸,被不同方向照来的光映衬着,光束最后聚集在他的眼眸里,好似在闪烁。

 

“这家的鱼饼很好吃,我保证你会喜欢。”

 

李旻浩拉着金昇玟站在摊前,拿起一串鱼饼递给了他。金昇玟看着手里的食物,凑上前闻了闻,最后试探性地咬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充斥口腔的咸鲜味,用调味料堆叠出的刺激性食物,很难不好吃,每一口都是对感官的冲击。

 

金昇玟迅速吃掉了第一个,在吃完之后握住手中的签子不再动作。李旻浩正从小摊姨母手里接过出盛好的炒年糕,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鱼饼,又含糊不清地对着姨母要了一份泡菜煎饼和葱饼。金昇玟咽了咽口水,拿着签子的手蠢蠢欲动。

 

“想吃就吃啊,只看着做什么,那么多东西,你想吃哪个就直接去拿,要不要尝尝这个年糕?”

 

李旻浩把那份红彤彤的炒年糕推到了金昇玟面前,看着他模仿着周围的人笨拙地拿签子戳起了一条年糕,晃晃悠悠且迅速地塞进了嘴里,被又辣又热的年糕袭击口腔,瞪大了眼睛想要张开嘴巴吸气,又生生止住,粗略咀嚼了几口就咽进了肚里。

 

这时候李旻浩才发现,他西装革履的新结婚对象脸颊上还有着一些柔软未褪去的婴儿肥,和他已经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形成了意外的反差。

 

明明也还只是个小孩子。

 

酒足饭饱之后就是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李旻浩和金昇玟以缓慢的速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两个身着正装的大男人夜晚行走在首尔街头好像本身就是件很荒唐的事情。他们还是刚结婚的新人,右手的无名指上套着白天才为彼此带上的钻戒。

 

金昇玟看着身旁极为放松的李旻浩,他脖子上的项链和耳朵上的耳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揪了下来,脸上画过的淡妆早就不翼而飞,只留下由热辣食物勾勒出的原始模样。他在高档的餐厅里神情淡漠,在结婚仪式上虚情假意,在应付所有人包括他在内的时候不屑一顾,唯独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新婚夜晚发自内心的快乐。

 

金昇玟觉得自己有关李旻浩身份的猜测就要呼之欲出,但他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也不想去证实。因为今晚是新婚夜,是第一天,他们应当保有一丝暂时幸福的权利,作为一对合法爱人。

 

 

 

 

 

 

 

 

4.

李旻浩在结婚后就搬进了金家,他和金昇玟一起住进了主家旁边的小别墅里。结婚后的日子和结婚前也没什么不同,李旻浩足不出户帮着忙碌的金昇玟母亲处理家务,还要在这个女人面前一直维持着已经快要僵硬的笑脸。

 

换个地方继续学习无用的技能而已。

 

金昇玟和他结婚后几乎没怎么见面,他们一直分房睡。李旻浩没有在睡着前见过他,而在他起来后,门口早就摆着一双和他款式一样的拖鞋。

 

“旻浩,在想什么呢?”

 

女人的声音把李旻浩拉回到现实,他看着柜台上摆成几排的银器,眼睛觉得有些酸痛。

 

“没有什么,母亲。”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一些?”

 

李旻浩无奈地看向桌子上闪闪发光的器具,不用触摸也能感受到的金属质感,冰冷且美丽,拿这种东西做餐具真的会有食欲吗?在这种规矩这么多的家里真的吃的下饭吗?他本来以为李家的规矩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和金昇玟家比起来,那些都是小巫见大巫。

 

但他还是按照这些天来揣度出的金昇玟母亲的喜好,选出一套餐具。一旁的女人果然露出了略带满意的微笑,轻轻点头肯定了李旻浩的选择。

 

“今天晚上,你爸爸和昇玟都会提早回来,七点半你和昇玟一起来餐厅,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好的,母亲。”

 

嘴上答应的爽快,李旻浩已经在心里开始默默骂人。在金昇玟加班的每一个夜晚,他都要和这个独守空房的女人一起吃饭,每一次吃饭都是一次折磨。和金昇玟的母亲呆在一起尚且如此,再加上他的父亲,岂不是味同嚼蜡,他住进金家以来已经瘦了快七斤。

 

但是他只能答应,就像他只能被困在金家这栋庄园里哪也不去,专心致志地像个女人一样学习如何在生活的各方各面操持好一个家庭,不,也许不是家庭,只是一栋没有人气儿的房子而已。

 

好不容易从金昇玟的母亲那里逃回了他和金昇玟住的别墅,李旻浩四仰八叉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想动弹。

 

“还是请先生不要这样,如果被……”

 

“停。”

 

李旻浩闭着眼伸出手,听着熟悉的劝告声又在耳边响起,被勒令闭嘴的人立刻噤声,但李旻浩知道她一定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他发出下一个指令之前就这么定在原地。于是李旻浩坐起来,两条腿盘着窝在沙发里,眼前的女孩再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Ella,你现在是在照顾谁?”

 

“先生您和金少爷。”

 

“那你应该听谁的话?”

 

“您和金少爷的话。”

 

“那我一开始不就告诉你,在这里可以放松一些,不需要把我的一言一行都当成无条件服从的命令,也不用顾及金家那些有的没的的规矩。”

 

“但是…”

 

李旻浩眯起眼睛和女孩对望,她慌忙低下头,不再试图辩驳。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手还是牢牢摆在身前的小腹处,不敢有一丝松懈地站着,嘴角弯起标准的弧度。

 

“Ella,你叫什么?”

 

“?”

 

“你是韩国人吧,是韩国人总会有韩文名字,不会是Ella这种烂大街的英文。”

 

叫做Ella的女孩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旻浩怀疑自己是问了什么致命的问题让她如此难以开口,他刚想说算了,不说也没什么,女孩小声地回答了他。

 

“朴,朴素敏。”

 

“很好,素敏,以后在只有你我的时候我就不叫你Ella了,我只是住进金家,不代表我就要认同这里的一切。”

 

叫做素敏的女孩耳朵泛起微微的红色,真的温顺地不再对李旻浩的决策提出小小的疑惑。

 

七点,金昇玟回到了别墅,他推开门,放下包,松掉领带,换上拖鞋,然后抬头和在客厅里瘫倒的李旻浩对个正着。一直安静的客厅现在回荡着大吼大叫的声音,金昇玟走近了几步,电视上两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正在互扯头发,李旻浩看得津津有味,还对他发出邀请。

 

“要不要一起看?”

 

金昇玟摇摇头,Ella端上一杯热美式放在他面前,他端起盘子,举起杯子,正要抿一口温热的咖啡,一旁的李旻浩敲了敲他的手腕,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打算洗耳恭听。

 

“不要大晚上喝咖啡,会失眠。”

 

没想到李旻浩只开口说了一句提醒,金昇玟看了看他手里近乎漆黑的咖啡,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杯。可就算不喝咖啡也会失眠,他的睡眠质量和咖啡没什么关系。

 

“没事。”

 

“你现在还年轻,有足够的资本挥霍,等你老了就知道,自然死亡多难能可贵。”

 

金昇玟听到自然死亡四个字,转头看向还在沙发上瘫着的李旻浩,心里泛起了难以置信的想法,这个男人总是会突如其来的发表一些奇怪言论,每个还都意外的有道理。

 

“你觉得你能自然死亡吗?”

 

“那当然了,我的人生目标就是保持健康的身体自然死亡,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

 

“那你觉得我能自然死亡吗?”

 

李旻浩看着眼底已经泛起青绿的金昇玟,在西服包裹下的身躯薄薄的只有一层纸,他一巴掌打上去大概就能碎掉,皱着眉摇摇头。

 

“按照你这种进度,是肯定活不长的。”

 

“那也不错。”

 

金昇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没有再去碰。

 

和金昇玟父母一起吃的晚饭繁琐又压抑,李旻浩咀嚼着内里依旧泛起粉红的牛肉,咽下,再次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再然后他收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神问候,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嘴角,面上还带着一副满足的模样。

 

一旁的金昇玟早早就停止了吃饭的动作,他只偶尔端起杯子喝几口水,剩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主位上的男人交谈。从汇报工作到汇报私生活,他的二十四个小时都被牢牢把控。李旻浩内心的白眼已经快翻上了天,还要在和金昇玟母亲对视的时候一起对这父慈子孝的画面露出欣慰又喜悦的神情。

 

这家人是在玩什么过家家游戏吗,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儿子是儿子,唯独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庭。金昇玟就像是他爸妈的提线木偶,四肢被看不见的线吊着,大脑里都是操纵的痕迹。

 

但他好像是在笑着,李旻浩看向金昇玟,他声音平稳,娓娓道来,在被指责的时候迅速道歉,只要男人一个眼神就懂得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之中也不忘和他的母亲说些温情的场面话。那他为什么要把手攥得那么紧呢,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攥的那么用力,指甲都深深陷进了皮肉里。

 

他站在台下看戏,发不出声音,做不出表情。台上的金昇玟笑着鞠躬,生锈的关节发出摩擦受阻的声音,仿佛是寿命走到尽头的木偶被幕后的手牵动着翩然起舞。

 

他的手自动举起,开始鼓掌,空旷的台下四面八方掌声雷动。他也鼓地越来越用力,手掌发红,肿胀,也不停止,视线只追随着台上还在僵硬起舞的金昇玟。

 

幕布落下,灯光暗去,他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慢慢放下,四周陷入寂静。等李旻浩适应了黑暗朝一旁看去,力竭的金昇玟正坐在他的身边,关节散落一地。他想要起身捡起那些东西,抬头就看到了聚拢成点的黑色尖顶,刺眼的白光从各个方向打来,李旻浩恍惚中看那扭曲的黑色线条拔地而起,摇摆着向上蔓延,他睁大了眼睛不肯闭起,认出那环绕着他们的东西。原来他们都在,在一个囚笼里。

 

 

 

 

 

 

 

5.

“先生,夫人让我通知您,今晚七点共进晚餐。”

 

李旻浩正在厨房里忙活泡菜的腌料,听到Ella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准时准点带来不好的消息。

 

“我说,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不去吗?她老公和儿子整日不回家,她就要和我一直抱团取暖,但我还更想要他们不回来,这样不正好落个清净。”

 

小女仆站在那里不敢出声,面对着年轻男人的抱怨保持着缜默,她和李旻浩都明白,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取下满是辣椒粉和鱼露的手套,李旻浩看了一眼腌到一半的白菜,心里盘算着怎么赶快弄完这一大盆,一旁的Ella还在低着头没有抬起。

 

“素敏,你会腌泡菜吧?”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女仆条件反射应了一声,又在意识到提问是什么之后开始疯狂摇头。李旻浩才不管那么多,他拍拍Ella的肩膀,把身上的围裙也一并脱掉。

 

“交给你啦,素敏,我要去应付那个老女人。”

 

结束苛责难忍的晚餐,李旻浩从踏出主宅的那一刻起就迅速加快步伐朝他住的地方走去,空瘪的胃提醒着李旻浩从住进来到现在他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也不知道这样让人压抑又烦躁的生活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带着复杂的想法回到了住的地方,李旻浩进门正要换上拖鞋,发现本来一直都是另一双拖鞋摆放的地方现在正放着一双皮鞋。他抬头朝厨房的位置看过去,本来就有些胆怯的女仆在金昇玟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腌白菜的动作也愈发迟缓。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金昇玟抬头就是失去灵魂的李旻浩站在门口缓慢地换着拖鞋,看他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金昇玟对他刚从哪里回来已经有了猜测。

 

“我主管的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所以今晚可以早点回来。”

 

“你怎么不再早一点回来,那样我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和你妈吃饭了。”

 

李旻浩换好拖鞋走到Ella旁边,让小心翼翼的女仆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他戴上手套换上围裙开始完成腌泡菜的最后步骤。

 

“我以后尽量。”

 

李旻浩正费劲地给每一片巨大的白菜叶抹上鲜红的腌料,在一旁的金昇玟冷不丁地开口道。他声音很小,也没有看向李旻浩,视线牢牢锁定在红彤彤的一大盆白菜上,那句话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那一言为定,我就每天做个新妇翘首以盼了。”

 

李旻浩笑着朝金昇玟眨眨眼,说话的语气又像是在不自觉地撒娇,身上围着粉红色的围裙,手上还在忙活着涂抹腌料的动作,倒是真的有点贤妻的味道。金昇玟被他一句话说得耳朵通红,只想着赶快找个话题转换现在这种旖旎的氛围。

 

“泡菜还要弄多久?”

 

“已经是最后一步了,等抹好端出去等待发酵就行。”

 

李旻浩看着金昇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抬下巴让金昇玟走近一点。穿着西装的金昇玟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李旻浩还有不少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你来试试看?其实还挺解压的。”

 

李旻浩举着白菜朝金昇玟发出邀请,巨大的白菜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塑料玩具一样随意地被举上举下,他甚至还摇着白菜让金昇玟快点过来。

 

有点像是看见陌生食物的小狗,金昇玟往前挪动了几步,动了动鼻子嗅到空气中咸辣酸混合的香料味,迟疑地拿起台子上的一次性手套,从李旻浩手中接过了那颗巨大的白菜,被手里的重量带地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李旻浩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在和金昇玟对上视线之后耸耸肩,一手一颗从另一个大盆中挪了两颗新白菜开始继续抹。

 

金昇玟干活的时候很认真,既不开口说话,也不会分给其他东西一点心思,只全心全意集中于现在做的事情。李旻浩看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嘴唇因为用力无意识地撅起,这时候又像个小孩儿了。虽然穿着西装,梳着板正的头发,但终归还没有成熟。

 

“很有意思?”

 

“嗯。”

 

金昇玟把自己弄好的白菜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保鲜盒中,又拿了一颗新的开始继续抹。

 

“我没怎么吃过真正腌出来的泡菜,母亲认为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家里的泡菜都是按照她的要求特殊处理过的。”

 

“拉面呢?”

 

“基本没吃过。”

 

李旻浩对听到的回答并不惊讶,他在这里这么短的时间也能对这个家的变态程度有所了解,无所不用其极的操纵,渗透生活方方面面的控制。

 

“ 那你吃什么。”

 

“给什么吃什么。”

 

“饿了怎么办?”

 

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话,金昇玟有些奇怪地撇了李旻浩一眼。

 

“饿着。”

 

“你小时候没偷吃过?”

 

“主宅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制度,各个地方也都有监控,我的卧室里也有。”

 

金昇玟没有正面回答李旻浩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李旻浩听到后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屋内四处张望。

 

“不用看了,只有地下室有监控,其他地方都没有。”

 

李旻浩像是松了一口气,转头撕下一片已经裹满腌料的白菜,把它卷了几卷直冲冲塞进了金昇玟的嘴里。对面的人被喂个猝不及防,嘴周围都沾上了红彤彤的调料。李旻浩指着变成花脸的金昇玟哈哈大笑,金昇玟则在茫然中咀嚼了几口嘴里的泡菜。

 

“怎么样,好吃吧。就算还没有发酵,现在也已经足够好吃了。”

 

金昇玟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李旻浩还为他那张滑稽的脸捧腹大笑的时候,带着布满调料的手套直接抹上李旻浩的脸。

 

这下两个人一样了,都变成了一副火辣辣的样子。

 

李旻浩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嗯,味道的确很棒,不愧是他亲自配出来的调料。

 

“我做的调料是不错。”

 

“嗯。”

 

金昇玟点点头,砸吧两下嘴回忆着刚刚李旻浩塞进来的白菜。

 

“呀,小子,我把你也放进盆子里一起腌了!”

 

看着金昇玟偷袭成功后有些拽的样子,李旻浩摘掉手套一个暴起,把纸片人金昇玟轻易地摁在了地上不能动弹。这小孩和他想象中一样薄薄一片,手腕细的骨头都硌着他。金昇玟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动弹不得。

 

“快喊哥。”

 

金昇玟这才意识到,李旻浩是比他大两岁,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没有喊过他哥,结婚之后就再也没对他说过敬语。他没开口,以无声的回答抗议着李旻浩的暴力统治。

 

“喊哥。”

 

李旻浩附下身来,凑到金昇玟耳朵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泡菜味道的气息打在了金昇玟的耳朵上。本来是有些滑稽的场景,但李旻浩的身体大半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头发扫过金昇玟的脸颊带过丝丝痒意,撩拨得他心跳猛然加速。金昇玟听着他和李旻浩的心跳声,总感觉在某个瞬间合二为一。

 

他想起曾经陪着姐姐偷偷看过的一本恋爱小说,那上面写,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心跳频率都不一样,如果有一个人能和你的心跳相合,那么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

 

即使是年幼时期的金昇玟也对这种发言嗤之以鼻,存在于无聊的恋爱故事中为了证明主角两人之间爱情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而随意编造出的未经证实的谎言,只有那时同样年幼的姐姐才会信以为真。

 

可此刻,李旻浩扣着他的手十指交缠,他们彼此都听的到对方的心跳声,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他从余光中看到那人模糊的侧脸,竟在心底产生了和年幼时的姐姐一样的念头。

 

金昇玟凑近李旻浩的脸颊,轻巧地落下一个吻,短暂的触感让李旻浩以为自己只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可金昇玟的的确确吻了他。

 

“旻浩哥。”

 

轻飘飘的三个字,一个不甚明晰的吻,抽走了李旻浩全身的力气。他被金昇玟反压过来,看着一直以来被他称为小孩的人露出了侵略性的模样。

 

李旻浩脑袋昏沉地想到,啊,金昇玟是在金家养大的金氏子弟,是这个偌大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怎么会是带着天真的小孩呢?

 

可露出獠牙的凶犬没有冲着鲜美的猎物下口,他只是克制地又在李旻浩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就松开他坐了起来。

 

“早点休息,旻浩哥。”

 

说完金昇玟在一旁站起来,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朝楼上走去。李旻浩瘫倒在地上,瞧了一眼还没弄完的白菜,感觉自己里里外外被金昇玟挑拨了个透,他才是那个被完全剥开的大白菜。

 

李旻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这样,他在错误的地点对着不应该的人产生了呼啸而过的心动。

 

 

 

 

 

6.

此后的日子里,金昇玟真如同他承诺的那样,在每天晚餐的时候赶回家里,匆匆和李旻浩吃上一顿简单的饭,然后再匆匆赶回公司去。

 

大多时候的金昇玟都默默地吃着饭,不停翻看手机上的消息,有时一通电话打来,他就只得放下手头没吃几口的饭菜立刻出门去。

 

也有的时候,他会在尝了李旻浩做的新菜后给出细致的评价,顺便和李旻浩聊聊白天发生过的事情。

 

很偶尔的偶尔,金昇玟会自己下厨,跟着教程做出一些并不可口的食物,最后在李旻浩的嘲笑中看着对面的人把他做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

 

被一成不变的生活麻痹,李旻浩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很适合做个家庭主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开金家这一亩三分田哪都不去,日子也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过着。

 

但每当他站在日历前,习以为常的用红笔给今天的日期打上一个叉,他看着满页的红色,往前翻也是一样的状态,如果不做些什么,那往后也会是相同的样子。

 

从他搬进来第一天起就划起了这本日历,到现在他住进来多少天,这里就打了多少个叉,他就有多久没走出金家过。

 

在被带到李家前的没几天,他和舞团的哥哥们刚刚结束了一组明星世界巡演的伴舞任务。作为伴舞也飞遍了全球,登上了各式各样的舞台,那些绚烂多姿的光束偶尔也会照射到他的身上,他俯着身子听到台下传来响彻场地的尖叫,有时候也会由衷的想要站到舞台中央去,当个主角。

 

如果没有被李家的人强制性带回来,他现在应该也是在首尔,可能过着很拮据的生活,每天在便利店打工来维系一日三餐,跑到各大公司经历无数场面试,期待手机上能接到他合格的通知,过着贫苦但并不无望的生活。

 

不是像现在,被锁在金家这座庄园里,用脚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家族之命下结婚,突然拥有了一个丈夫。

 

李旻浩在每天的无所事事中学会了看肥皂剧消磨时光。他有时会站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越过庄园前的自然植被,遥远地,遥远地看到首尔市内的一些缩景,只能望见一些斑驳的色块,和曾经看到过的图片一个也对不上。

 

傍晚的红霞毫不吝啬地洒向阳台,乳白色的石雕围栏泛起了橘红又带着金闪的光泽,李旻浩站在半圆的阳台上,风绕着阳台转了个圈就消失不见,他抬起手臂,身体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动作。耳边回荡起在练习室里放过千百遍的歌曲,就算只是在心里默念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也都能卡上节奏。

 

李旻浩用力跳着,他脚步下踏,在大理石色的地板上传不出声响。没有拙劣的木地板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只有他竭尽全力地跳着。大汗淋漓之后李旻浩跌坐在地上,身边也不会有人欺身上前调侃他体力太弱,然后一群人相互打闹,站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练习舞蹈。他随手一揽,揽到了从指缝中迅速溜走的气流,周围静悄悄。

 

李旻浩终是无法忍受,捂住脸失声痛哭,愤怒中夹杂着绝望的声音从最深处产生,然后消逝。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被他一点一点压制住,最后只有眼泪混合着汗水从脸上交错流下,湿咸的滋味在嘴里化开,睁开眼还是原来那副空无一人的景象。

 

金昇玟站在楼下,默默地看着在阳台上哭泣的李旻浩。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李旻浩在夕阳下起舞,看着他痛哭,看着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飞鸟被困在了他的别墅中。

 

他又和以前很多个时刻一样面色平静,那张面具怎么都挑不出错来,就算在四下无人,窥探着李旻浩的现在,他也是这样。

 

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很想走上去给李旻浩一个拥抱,内里翻涌的情绪已经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烂了。但好像也只是胸有些闷,呼吸有些不畅,并没有很痛的感觉。那种比起难受,更多是了然的情感霸占了金昇玟的大脑。

 

他想,原来李旻浩在这里从来都没快乐过。

 

原来比爱先到来的是不可能。

 

金昇玟拿出电话,时隔很久拨通了某个号码,那边的人在接听之后还带着明显的惊喜。

 

“母亲,以后旻浩xi就不和您吃饭了,他要在家一直等着我,无论我回不回来。”

 

女人初时还有些惊诧,但这和她丈夫如出一辙的命令语气让她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下来。等到挂了电话,她才开始懊悔,是不是占用了这对新人太多的时间,同时又觉得到有些骄傲,她的儿子看来把新嫁来的妻子拿捏得很好。

 

他又拨通了别墅的内线,另一头的Ella立马接起了电话。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我今晚有事,临时不回去了,还有告诉旻浩xi,他以后不用去主宅陪我母亲吃饭了。你要做好你的工作,照顾好他,他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要求太难再告诉我。”

 

Ella应下了金昇玟所有的命令,那边随即挂断了电话。她来这里工作已经一年,此前从没有听过这位少爷长篇大论的说些什么,他总是对这里的一切漠不关心,甚至逃避,就像他进入公司后就很少再回家里。

 

在半路又被叫回来的司机接上了金昇玟,他一如往常地询问这次要去哪,坐在后座的人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回答。司机以为金昇玟太过疲惫所以没听到,又重复了几遍,还是无人应答。他小心翼翼地朝后座看过去,发现年轻的上位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脆弱的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器。

 

被自己暗自揣度的想法吓到,司机连忙把这些糟乱的猜测抛到脑后,再次开口询问。这次金昇玟迟疑了几秒,开口道。

 

“随便吧,从这开到公司再开回来,就这么绕着一直转。”

 

司机应下了这奇怪的要求,也不敢问要这么绕多久,只是转动方向盘调头朝着目的地行进。和往日并无不同的风景,金昇玟望着窗外觉得没趣,可除了公司和家里他无处可去,除了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其他的他也都不熟悉,所以横竖只能这样子。

 

他想起今天助理摆在他桌子上的资料,上面详细记录了作为金浦李家的独生子李旻浩前二十年的人生。正如同他猜测的那样,李旻浩是李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其实不用这份文件也能看出来,毕竟李旻浩在他面前从未隐瞒过那些痕迹。

 

童年李旻浩拥有着虽然不圆满但还算幸福的家庭,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在母亲和姥姥姥爷的照顾下健康快乐的长大。在所有少年人都会觉醒的时期也没有跑偏,顺利找到了自己可以为之追求一生的喜好,并为此开始努力,成功进入了舞团,成为了一名专业舞者,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到几个月前。然后,然后他在经历了丧母之痛后被带回了李家,再然后就是他熟悉的那个虚情假意的李旻浩。

 

这份人生履历本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平凡且耀眼的书写下去,如果没有李家,没有金家,没有他。

 

罪大恶极不过如此,谁会在自己极度讨厌的地方感到快乐?谁又会对毁了自己人生的帮凶产生感情?

 

你说是不是,李旻浩。

 

可金昇玟恶劣的感到一丝庆幸,他的心思不可见光,即使知道李旻浩本来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缘故骤然落难,还是为能和他相遇感到窃喜。

 

金昇玟想,他总归也算是和李旻浩有缘,足以结下恶果,纠缠不清。

 

 

 

 

 

7.

李旻浩在金家的日子陷入了别样的平静,金昇玟大概又因为工作的原因见不到人影,本来还在心烦的老女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用陪吃陪聊的日子闲散的就像退休后无所事事的生活,他每天的盼头就是还在发酵中的泡菜。

 

“素敏,你过来闻闻看,是不是发酵好了?”

 

在得到小女仆准确的肯定后,李旻浩兴奋地把封存了半个月之久的泡菜从坛子里转移出来,拿着剪子剪成小条,装进保鲜盒放到冰箱密封起来。他又单独装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正在一旁帮忙的Ella。

 

小女仆看着盒子疑惑地望向李旻浩,李旻浩把盒子又朝她推了推。

 

“你也出了力,这盒是给你的。”

 

女孩如同李旻浩预料的那样疯狂摇头拒绝,嘴里还不停说着绝对不能拿主人家的东西,李旻浩把泡菜盒放在一旁。

 

“素敏,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照顾我,我很谢谢,所以这是给你的礼物,也是你的报酬,毕竟泡菜是我们一起做的。”

 

这里其实从来不会有感谢,你是主人家聘来的帮佣,拿着工资自然就要工作,不被训斥是每天上班时内心的唯一期待,被骂了是理所当然,这种伺候人的差事本来就是这样的。Ella抬头看了一眼李旻浩,终于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呀,你悄悄吃完就行,背着那个老女人,反正我也不正大光明。”

 

李旻浩看着Ella还是有些不安的样子,拿起泡菜瞟了瞟四下无人的房子里,以迅猛的速度把泡菜塞进自己的嘴里,发出了满足的哼哼声。终于是被他耍宝的样子逗乐,Ella不再惶恐,抓紧装起了手上的泡菜。

 

“金昇玟晚上还是不回来吗?泡菜腌好了,一个人吃泡菜锅多没意思。”

 

“少爷没有打电话,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吧,素敏,就说泡菜腌好了让他回来吃饭。”

 

“好的。”

 

在接到秘书的转接询问时金昇玟正在忙最近的收购项目,他以为是自己工作太久幻听,向秘书再三确认是来自别墅的内线。

 

“少爷,先生说前段时间的泡菜腌好了,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泡菜锅。”

 

一旁的本部长看到金昇玟变幻莫测的表情,心想今晚又是一个加班的不眠夜,他本就没多少的头发岌岌可危,这样下去副社长没垮,他就先垮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辛苦了,都下班吧。”

 

“好的...嗯?”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本部长抬头看向金昇玟,发现副社长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套上外套打算离开,他如梦初醒地应答到好的好的,一边朝金昇玟鞠躬一边快速离开了会议室。

 

金昇玟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看着主宅旁灯火通明的别墅,第一次不为回到这里而感到压抑。手机铃声响起,金昇玟看了一眼通话界面,是陌生来电。他想了想,把电话摁掉,没有接通,加快步伐朝别墅走去。

 

小时候姐姐总是沉迷于少男少女的恋爱小说,非常喜欢这种两个人之间交错来回的虐恋感伤。那时候的金昇玟还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爱人有什么意义,只是本能的对这种情深不寿的戏码感到厌恶。又一次对看完小说满脸泪痕的姐姐表示唾弃,还在哭泣的姐姐不服气地质问金昇玟。

 

“那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

 

金昇玟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突然发现以自己尚且稚嫩的经历的确没办法回答姐姐这个问题,但他不愿服输,思考了几秒就开了口。

 

“结婚之后,下班回家,有妻子在等着我一起吃饭。”

 

那时已经初长成少女的姐姐止住了眼泪,像是怜悯又像是开心的看着金昇玟。

 

“你常说我爱做白日梦,但其实昇玟你啊,才是真的不清醒。”

 

那时的金昇玟不停追问姐姐到底为什么这么说,可她只是摸摸他的头,不再开口解释一句。

 

如今,他已经不再奢望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旧日妄想,可坐在他面前的李旻浩,冒着热气还在沸腾的泡菜锅,总会让一些可笑的渴求破土而出,在他荒芜的田野上顽强伸出细芽。

 

金昇玟想,暂时,就暂时保留他做梦的权利。

 

吃过饭后,李旻浩带着金昇玟一直来到别墅的顶层,这里其实只有一个面积不大的阁楼,就算是他们搬进来之后也还是处于半废弃的状态。

 

他带着疑惑跟着李旻浩进到本以为杂乱无章的阁楼里,却发现这里堆积的家具都被整齐摆在一旁,中间的位置收拾出了一大片空地,放着东倒西歪、花里胡哨的懒人沙发,一看就是购物网站上几万韩币的便宜货,旁边还停着一辆三层小推车,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李旻浩走上前,对着一个不明机器摆弄了几下,本来光洁的墙面投射出了巨大的画面。

 

“怎么样,适合看电影的好地方。”

 

金昇玟看着李旻浩洋洋得意地朝他挑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一个好字。

 

他被拉着坐在了过于柔软的懒人沙发上,李旻浩翘起二郎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下,金昇玟费劲地在软绵绵的沙发中找到着力点,好不容易维持起端正的姿态。

 

“小老头。”

 

李旻浩见此揶揄了一句,还没等金昇玟反驳,他的注意力就被墙上滚动的画面吸引。金昇玟见此也没有开口,坐在一旁安静地陪他看起电影。

 

电影看着看着李旻浩突然朝阁楼的小窗外望去,瘦长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庄园前的大片空地。金昇玟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开口问道。

 

“怎么了?”

 

“你看看这片草地,维护的是不错,但是不是太单调了,要我说,就种上各式各样的花,等到春天一来,满园盛开,也给你们家这冰冷的地方增加点色彩。”

 

金昇玟没告诉李旻浩,他口中极其单调的景色是他父亲花大价钱找了知名园艺师设计的,虽然都是绿色,每一种点缀其中的植物都价格不菲。

 

“我找遍家里也没找到零食,你以后可以买点自己喜欢吃的放在这,喏,就是这个小推车,看电影的时候还是要有零食。那个投影仪也很好操作,我一会儿教下你,你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能在这儿看。”

 

金昇玟猜测到了李旻浩即将要说些什么。

 

“我有话要对你说,其实...”

 

还没等李旻浩说出口,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呼唤声。李旻浩和金昇玟起身,走下阁楼,在楼梯上看到了一脸慌张的保洁阿姨,她平时一直负责这栋别墅的卫生。

 

“少爷,先生,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素敏。”

 

金昇玟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老妇在说些什么,一旁的李旻浩已经开了口。

 

“怎么了?你边走边说。”

 

“她今天回到员工们住的地方应该是拿了什么东西,不知道怎么的被其他人发现了,那些姑娘抓着她告到了夫人面前,说她偷主人的东西,她一直哭着说没有,是主人家送的。我想着她从来不是胆大到敢在夫人面前撒谎的姑娘,又一直在这工作,所以如果她真的没干偷窃这档子事,希望您和少爷能开口说句话,一句话就行。”

 

李旻浩赶到主屋,那个在他面前大多时候也唯唯诺诺的女孩跪在地上,脸上是遍布的掌印,血红的指痕纵横交错于这张还很稚嫩的脸。她的眼睛半闭不睁,口水混合着血丝从嘴角留下来,已经高高肿起的脸庞,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还在念叨着对不起,我没有诸如此类混乱的短语。

 

那个罪魁祸首的盒子被摆在一旁的桌子上,李旻浩一眼就看到里面装着熟悉的泡菜。主位上的女人优雅地坐着,手里还端着咖啡轻抿。

 

“昇玟和旻浩,你们怎么也来了,只是小事而已。”

 

“她不是说了是主人家送的吗?”

 

“旻浩你还太年轻,像她们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满嘴都是谎话,根本不可信。”

 

“一盒泡菜有什么好偷的?”

 

似是被李旻浩的话语噎到,金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好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低等人,来到这个家里偷什么都不奇怪。”

 

李旻浩站在这里,不敢相信身处二十一世纪还能有人说出这种话。身份就能代表一切吗?因为贫穷就一定要悲惨的活着吗?出身低下的人就不配得到善意?他冷笑一声,一旁的金昇玟先他一步开了口。

 

“泡菜是我送给这位女仆的,母亲从小就规范我的为人处世,教导我礼仪礼貌,我不过是坚持实践,没想到母亲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昇玟?”

 

“母亲教导我的话我字字未敢忘却,可母亲好像全都忘了。”

 

“你!”

 

从未想过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乖顺儿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斥自己,金夫人扶在椅子上的手都在颤抖,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上皱纹骤现,沿着在厚厚粉底掩盖下早已松弛的皮肤攀爬。金昇玟意识到,她的母亲早就不是那个嫁进来的时候温婉笑着的姑娘。她被这座宅邸囚禁着,囚禁着,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都一样。

 

本来一直在一旁候着管家在接了一通电话后脸色大变,走上前去在金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金昇玟看到即使在刚刚也还在端坐的母亲从椅子上跌落,她想要伸出手,嘴唇在不停地颤抖,脸上的泪水开始横流,金昇玟冲上前搂住她,倚靠在他怀里的母亲轻飘飘的,像个纸娃娃一样,她断断续续只说出了一句话。

 

“昇玟,昇玟,你姐姐她,她跳楼了。”

 

 

 

 

 

8.

“人死后会上天堂吗?”

 

八岁的金昇玟靠在书房的外面,透过厚重的木制门缝向里面望,他的姐姐刚刚经历了一场责罚,现在被锁在书房里自省。

 

“如果是姐姐你,那应该是可以的。”

 

金昇玟嘟起自己圆圆的脸颊,故作严肃的思考一秒就给出了答案。

 

“你怎么这么肯定,昇玟?”

 

“因为是姐姐你,你肯定会上天堂的。”

 

“那可太棒了,昇玟。”

 

金昇玟的记忆定格在透过门缝看到那张属于少女笑靥如花的脸,眼前苍白又熟悉的女人,冰冷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她被逐渐合起的棺椁封存,透过棺材闭合前的缝隙,金昇玟又一次望向了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母亲因为过度悲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只难过了片刻,就带着女儿死讯找上昔日的亲家,榨取尽这条生命最后的价值来为金家谋求更多的利益。只有李旻浩陪在他身旁,接待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

 

他想起回到别墅时那通没有接听的陌生来电,在姐姐死后被证实是她生前最后使用的手机号码。在他没有接通的那个电话里,他的姐姐本来想要对他说什么?是不是他没有犹豫接通了这个电话,她现在也不用冷冰冰地躺在那黑漆漆的棺椁里?

 

是不是不应该任由她嫁个并不相爱的男人,穿着昂贵的婚纱带着丰厚的嫁妆走出金家,再也没有回来。可他本以为,只要逃离金家就可以,至少逃离了金家就可以。此后只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或者要再往前推很多年,是不是在姐姐被抓回来的时候就要让她逃走,要面目可憎地恐吓她,这里是吃人的地狱,不要在这里呆着,快逃,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或者再往前推,还能往前推到何时呢?他们出生就在金家,死后也会埋骨于这片土地。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宿命,他的母亲,他的姐姐,和他自己。

 

这场葬礼举办的隆重又豪华,往来的宾客除了身着黑白的礼服,好像和平日里在酒宴上见到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金昇玟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到了他们这个阶层,葬礼就不是葬礼了,也是一种手段。

 

是啊,也是一种手段,一种把人变成鬼的手段。

 

金家又彻底恢复到往日肃穆庄重的氛围,金夫人在出院之后就变得寡言少语,连面上的平静优雅也不再维持。主家经常传来器物破碎的声音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那时李旻浩就会匆匆赶到现场,安抚好金夫人,主持家中的一切大局。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所有人口中的李先生,而今再立于二楼的阳台上,他只能生涩地举起自己的手臂站在原地。

 

金昇玟比起以前更加忙碌,那张脸彻底褪去了残存的脸颊肉,只剩下了锋利的棱角和更加瘦削的身形。那件事后Ella被金昇玟送到了医院并嘱咐好好治疗,没过多久就又回到了李旻浩身边。这次名叫素敏的女孩变得和初时一样,沉默做事,笑而不语。

 

又一次收拾完金夫人发泄过后的残局,李旻浩拒绝了一旁管家呼叫医生的提议,自己拿棉布随意包扎住手臂上被尖利瓷器划开的伤口,然后慢慢走回了偏宅里。

 

他坐在沙发上,屋子里空无一人,可他的耳边却总回荡起女人凄厉的哭喊和那些东西触地破碎的声音。李旻浩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试图甩开这一切,可那嘈杂又尖锐的声音交叠着向他袭来,如同铺天盖地的海浪将他包围,李旻浩用尽全力想要逃离被吞噬的命运,近乎绝望地开始挣扎。突然,他落入温暖的怀抱里,周遭一切消失,李旻浩猛地睁开眼睛,金昇玟的手臂牢牢圈住了在挣扎的他自己。

 

金昇玟松开环绕他的手臂,李旻浩脱力地靠在沙发上。

 

“我是李家的私生子。”

 

金昇玟平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李旻浩对他平和的反应也不惊讶,继续问道。

 

“你觉得我能逃走吗?”

 

“金家和李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金昇玟只开口回答了一句。

 

“那你会放过我吗?”

 

李旻浩扭头看向金昇玟,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因为刚刚的拥抱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李旻浩第一次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眼中掠过的诸多情绪,生气,难过,不舍,释然

 

“我会利用你。”

 

金昇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好像他听到李旻浩的坦白时一样冷静。

 

“做得好,金昇玟。”

 

李旻浩说完揽过金昇玟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还是点到即止,金昇玟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吻,就这么安静的接受了。

 

三天之后,金昇玟在公司通了两个大宵才回到别墅,整栋房子掩盖于黑暗之中,平日里会给他留灯的走廊也漆黑一片。

 

李旻浩走了。

 

金昇玟想,逃吧,片刻的自由也值得珍惜。

 

本来安静的主宅突发响动,金昇玟挂掉了电话匆忙赶过去。他的父亲正一脸愤怒地站在那里,冷眼望着在地上哭嚎的母亲,四周没有任何仆人,只有管家在阴暗处伫立。

 

“赶快把她安抚好,明天还要和李家的人在这里见面,她这样一副疯子模样怎么作为金家的女主人出席。”

 

“可能也不需要见面了。”

 

听到金昇玟开口,他的父亲不解地看向他,眼中的不耐愈发明显。

 

“李家的儿子逃走了。”

 

“你说什么?”

 

“我说,李家的儿子,你引以为傲的儿媳,逃走了。”

 

预料中的掌掴落下,金昇玟的侧脸迅速肿起,他踉跄了几步扶住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立,咽下嘴里咸腥的液体,柔软的腹部再次被一脚踹中,单薄的身躯终是支撑不住倒地,他的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忍受着暴怒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击。和同样倒在地上扭曲尖叫的母亲对上视线,金昇玟调动最后的力气勉强朝她露出了微笑。

 

本来还在痉挛的母亲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遍布这个家的烛台,冲着还在暴怒的父亲头顶狠狠砸去,父亲捂住脑袋刚要抬脚踹向攻击他的人,头部又被狠狠重击,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他伸出手指着已经状若癫狂的母亲,嘴里还骂着婊子真是碍事,母亲充耳不闻,只继续拿烛台一遍又一遍砸向父亲的脑袋,直到那双手垂下,他的脸永远定格在震惊又愤怒的表情。

 

把烛台随意丢掉,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到周围把那些点缀住宅的蜡烛全都推倒,燃烧的烛火一接触到地面柔软的毛毯就欢呼雀跃,声势浩大地在这间屋子里开疆扩土。金昇玟倒在地上看着烧燎的火焰,想着就这样结束了也好,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第二天一早,李家私生子婚内出逃的消息和金家主宅失火的消息同时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也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大众对于豪门的狗血戏码总是津津乐道。

 

两天后,被管家救下的金昇玟从昏迷中苏醒,他在医院里看着屏幕上不断的来电,把手机直接关机丢在了一旁。

 

“李家那边联系我们很多回了,说已经对这件事作出了交代,就等您醒过来,也希望金家不要因为这些就放弃和李家正在推进的项目。毕竟现在社长死亡的消息已经刊登在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上,集团的股价也在暴跌,公司已经一团乱麻。还有社长的兄弟们,您的堂兄弟们,夫人那边的亲戚都在煽动股东们的情绪,想要架空您的权力,瓦解集团。”

 

“我母亲怎么样?”

 

“夫人被救出的时候有些晚了,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脸部,手臂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其他事情放在一边,先治疗好母亲最重要。”

 

“好的。那,关于李家的交代…”

 

“不用告诉我了,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了。”

 

金昇玟躺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的树木,一只鸟儿轻巧地落在树干上,又在感知到风吹草动之后迅速飞走,它很快飞出了透过窗户能看到的四方天地,大概是飞向了空中。

 

在金浦被抓到的时候比李旻浩猜测的时间还要早,他刚回到家乡,不到半天李家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他坐在不是很高但陡峭起伏的石林上,看着江水翻涌,带起浪潮扑向岸边。那些西装革履的保镖已经开始沿着石峭攀爬,李旻浩拍拍手站起来,又一次凝望着这条从小陪伴自己到大的江流,脑海里掠过此前二十年居住于此的光景,最后画面缓缓定格在第一次见到金昇玟时他有些懊恼的样子。

 

他回头远眺了一下繁华的金浦市区,高低不齐的建筑连接成群,他穿梭其中度过了二十年,现如今又回到了这里,也会永远留在这里。

 

李旻浩往前走了几步,纵身跃进了江里。

 

并不算冰冷的江水包裹住他,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剥夺走他体内的每一厘氧气,呼吸也带着水流,涌不尽的水倒灌进五脏六腑,意识逐渐顺着呼出的气泡一并飘向已经逐渐远去的江面。

 

他模糊地想着。

 

抱歉了金昇玟,只剩下你一个人面对一切。

 

早知道抱一抱他了,如果时间和地点好一些。

 

他还没告诉那个小屁孩,那可是他的初吻呢。

 

四周陷入死寂,李旻浩的身体像一尾小鱼,不断地下沉,下沉,沉到江底去。

 

“老爷,他跳江了,请问还要继续追捕,把他救上来吗?”

 

“不用,死了更好,这样也算是对金家和外界的交代,就那么放着不管吧,等人死透了再捞上来。”

 

“好的。”

 

 

 

 

 

 

9.

金昇玟在接手了金家之后没有去修缮那栋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主宅,他留着半边犹在的断壁残垣在这座庄园,自己独自居住在旁边那栋别墅里。

 

金昇玟整理东西时发现,他和李旻浩的合照只有一张,在结婚仪式开始前他们坐在一起手捧着花束的合照。李旻浩在他身边留下的痕迹尽是他不快乐的时候。他看着结婚照上那张略带凉薄的脸,虚假的笑容,重复千百次都无法和他记忆里想要看到的李旻浩对齐。

 

他终于破开了金家这座囚笼,踩着那么多人的生命取得了自由。

 

但他真的自由了吗?

 

金昇玟在失眠的每一个夜晚常常想,如果李旻浩能够再忍几年,如果他拥有足够的力量,如果他姐姐没有从高楼一跃而下,那是不是一切都还有回转的可能?是不是他还能找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他是李旻浩,他不是其他任何的人,他是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飞鸟。折断他的羽翼,打碎他的傲骨,夺走他的生命囚住他,他的血液也会流向自由的地方。

 

他留不住李旻浩,也救不了他姐姐。

 

Ella的闯入是在一天中午,金昇玟像往常一样吃着精心烹调过后的饭菜,那个女孩手持利刃挥舞着来到他面前,她声泪俱下地质问着金昇玟。

 

“你不感到悔恨和痛苦吗?为你利用了他这件事。他死后你怎么好意思和往常一样,他知道你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利用他吗?”

 

金昇玟坐在餐厅的主位上一言不发,任由歇斯底里的女仆冲着他大吼大叫,她本来盘好的头发在过大幅度的质问下变得散乱,精致妆容混着泪水在脸上交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疯女人。

 

“你有为他的离去难过吗,少爷?你只得意洋洋地守着自己夺到的宝座,早就顾不上一个死人了吧!你比李家和这里的所有人更恶毒,你才是亲手杀死他的凶手!”

 

听到她凄厉地说出凶手二字时,金昇玟拿着刀叉的手握紧又松开,一旁的管家正要喊人来把她拉走,金昇玟制止了他。

 

“她又没说错,让她继续说。”

 

Ella看着依旧冷静的金昇玟,终是无法忍受,举起利刃冲向他,那把刀子直直没入金昇玟的体内,鲜血瞬间染红了金昇玟的胸襟。一旁的管家冲上前去推开呆愣的女孩,开始呼叫保安。

 

“记得放了她。”

 

金昇玟看到管家在慌乱中点点头才放下心来。他捂住自己正向外涌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向外奔腾,皮肉上传来的痛感被越来越重的眩晕抵消掉很多,可他清醒地靠在椅子上,有些绝望地喃喃自语。

 

“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有了。”

 

此后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偿还所有的代价。

 

在来到金家之前,医生就对这座瑰丽庄园的神奇景色有所耳闻。刚进入庄园就能看到一片培养的极好的花田,名贵的花种在专人的悉心照顾下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带着不同的芳香,别致的美丽成为点缀这座庄园最明艳的存在。

 

而在花田的正后方,屹立着一座徒留残章的斑驳建筑,黑色,白色,大理石色又或者建筑材料因为化学反应而生成的各种颜色,颓靡,冰冷,死气沉沉。这种极致的对比曾引来诸多建筑师前来观赏,但庄园的主人金昇玟从未对此解释过什么。

 

在管家的指引下,医生顺利来到了别墅中专门设立的诊疗室,已经有些白发的管家在送他进去前小声嘱咐道。

 

“先生有些沉默,如果他对您的聊天没什么反应,也请您多包容。”

 

“好的,没问题。”

 

此后的对话果然如同管家提醒的那样,这位金家年轻的掌权者对他的所有提问都充耳不闻,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金家开出如此高昂的报酬聘请诸多心理医生,经验丰富的医者还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现在无人愿意前来,竟让他一个从业没几年的新手得到了这份工作。他终究是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份工作的丰厚薪水,犹豫再三又开口道。

 

“你有什么愿望吗?”

 

金昇玟抬眼看了他一下,开始反复摩挲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透过诊疗室雪白的墙壁看到了已经放映千百遍的东西,他想了好半天,反反复复地想,连开口的勇气都拿不出,只兀自想着,看着自己眼前浮现出混乱交织的无数画面。

 

他开口轻轻地问了一句。

 

“愿望,很多时候根本无法实现吧。”

 

年轻的医生想了想,还是慎重地开了口。

 

“有很多能实现的愿望,同时就会有很多不能实现的愿望。”

 

“那就好。”

 

医生不知道这句好究竟是在指什么,是指能实现还是不能实现。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允许一般,再度开口。

 

“希望…他还活着,亲眼目睹我痛苦的样子。”

 

希望他活着,别遇到我。

 

希望他怎么样都好,我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属于李旻浩的人生一直明媚灿烂。

 

因为不可能实现才会说出口,因为知道说出什么愿望都不可能实现才会妄言。

 

金昇玟不再理会医生,他走出诊疗室,一如往常走上阁楼。那里还摆放着李旻浩买来的投影仪,以及花里胡哨的懒人沙发。三层的小推车还是空的,上面没有摆放任何零食。

 

金昇玟摁下遥控器,墙面上放映出已经重复千百遍的画面,那是李旻浩在地下室出现的一段画面。警察在纵火案后上门取证,金昇玟在保安室里看着地下室唯一一个摄像头,带着些微不可闻的期待开始调出之前的监控画面不断回放。

 

直到纵火案发生的前一天,这个摄像头下出现了李旻浩的身影,他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头上戴着帽子。他凑近镜头,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对着监控说了一句话,然后摆摆手消失在监控里。

 

金昇玟已经看了千百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今天是个好天气,金昇玟,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来年四月,因为地处偏僻而一向生意平平的花店已经很久没有客人光顾,打工仔倚在门头看向外面忽大忽小的阵雨,乌云黑漆漆地压在头顶上,感叹着真是个适合祭拜的坏天气。

 

一辆车在拐角处出现,离花店越来越近,打工仔睁大眼睛想多看几眼好车,却发现这辆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自己面前,从驾驶位里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

 

长得可真好看,她来不及心里窃喜,打工人的职业精神驱使着她上前询问。

 

“先生要买花吗?是要送给什么人?有没有什么指定的花?”

 

送给谁,金昇玟想,他该怎么形容李旻浩?

 

他们之间有什么呢?

 

三个意味不明的吻,父母之命的婚姻,一场未终的电影。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一旁的打工仔以为眼前的男人有什么疾病无法开口,想着要不要去找老板寻求帮助。

 

“我要一束蓝玫瑰,给我的亡妻。”

 

原来是触到了人家的伤心事,打工仔暗自唾弃自己不好使的脑子,在清明这种时节来花店,带着这种伤心故事的客户很正常,以后更要注意点了。她心怀愧疚,便更卖力地为金昇玟包扎起花束。

 

他和李旻浩之间只有强求来的一纸婚约,这仅存的合法关系是他唯一能宣之于口的话语。

 

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什么了。

 

他的爱,未曾知晓的李旻浩的感情,他们之间曾经的一切,都被一并埋进了地下里。

 

拿着花店小妹包装好的花束,金昇玟继续驱车前往目的地。最后一段路程汽车开不进去,他撑起伞,捧着花,慢慢向半山处攀登。走大约十分钟,就能在丛花拥簇中看到那块墓碑。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李旻浩三个字,上面挂着的照片是朝着镜头比耶,笑容灿烂的李旻浩,在遇到他之前的李旻浩。金昇玟从助理找来的资料中翻出这张照片,选定它挂在了这里。

 

李旻浩快快乐乐的来,也要干干净净的走。那些纠缠糟糕的一切都从他的人生中剔除去,他一个人记得就好。

 

本来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渐渐停了,金昇玟抬头看向天空,遍布的乌云也都不知所踪,在蔚蓝天空的尽头挂起了半透明的彩虹。他收起伞,感受着阳光迅速穿过云层撒在了墓地上,墓碑上李旻浩的笑容在光照下也泛起了彩色。金昇玟看着照片上朝镜头笑得灿烂的李旻浩,那些短暂又遥远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他把一束蓝玫瑰放在那里,转身离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旻浩哥。

 

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空旷且开阔的山坡上只有这一处不大的墓地,朴素的方圆形灰色石碑竖立在此,两平方米的小小天地在漫山遍野的花草中隐匿,名为金昇玟的灵魂被永远困在这里。

郅渝

本来以为是一部高h腐影,

结果他俩的故事最后直接看哭了😭

攻真的好帅,符合人设!

受是比较惨的 ,全程没见他穿多久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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