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皮纸上的情书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加百列·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
“要看看么?”正度说着打开了那匣子,现宝一样地推到我前面,“搬家的时候在阁楼里找到的,据说是曾祖父的遗物。”
匣子里有一柄刀,剩下的就都是一大叠纸。大概是年岁久了的缘故,刀和鞘锈在一起,我用尽力气也还是拔不出,于是把它弃置在一边,去看那些纸上的字。
说到正度的曾祖父,也是个不得了的人。据说早年是个医生,后来因为战乱颠沛流离了数年,安定下来过后就开始著书,写平生听到的...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加百列·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
“要看看么?”正度说着打开了那匣子,现宝一样地推到我前面,“搬家的时候在阁楼里找到的,据说是曾祖父的遗物。”
匣子里有一柄刀,剩下的就都是一大叠纸。大概是年岁久了的缘故,刀和鞘锈在一起,我用尽力气也还是拔不出,于是把它弃置在一边,去看那些纸上的字。
说到正度的曾祖父,也是个不得了的人。据说早年是个医生,后来因为战乱颠沛流离了数年,安定下来过后就开始著书,写平生听到的故事,最后竟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因此我对于纸上的内容颇有兴趣,想着是不是司马先生早年的手稿,然而看下去才发现,不止文风大相径庭,甚至连末尾的署名都不是他的。
我疑惑而失望地又翻了几张,竟有了出乎预料的发现——在那一沓薄得过分的演草纸里头,有一张厚实的,方形的,浅棕色的纸,上头还有不少褶皱的印迹,密密匝匝地被人写满了字。我断定了这是一封信,而且是封遗书,字迹整齐好看,却不知为何要写在包药的纸上,落款与前头的那些文稿是相同的。
“我说…正度啊,你知道曹子桓是谁吗?”
正度摇了摇头,堆肉的脸颊使他看着痴傻,摇头时尤为如此,全然不似他的家里人,“大概是曾祖父的朋友吧…我并不清楚。”
他挠头挠了半日,依旧想不出个结果,于是就冲我伸出短胖的手,“写了什么?我还没看过这张。”我于是就那么把纸递过去。
他看完后与我对视了半晌。我端详许久,确信他的眼睛里头不见阴翳,他眼里的我大概也如此。
仲达 谨启:
见字如晤。
我此时正在揣测你会在什么哪一年,在怎样的心境下来看这信,然而思前想后,却都无从知晓。嗳,如果能够我甚至希望你这一生都看不到它——可不行,我不愿也不能去承担失你的痛,那痛我已在甄死时捱过一回,绝不想再有第二回。亦有可能我们会在垂垂老矣的时候把它当成笑话来读,依你的性子大约会就着我杞人忧天的论调嘲讽一番,这多好,简直想来就满足。
我料想你在我走后也不会过分地伤怀乱了方寸,因而可以放心将身后之事交给你。叡儿还年幼,所幸的是不像我,倒也伶俐懂事,我把他交付给你,是最妥当不过的了。你该传授他为人处世的本领,教他去做工,去寻个体面的营生,可万万别教他读书,别教他针砭时弊、舞文弄墨,否则他的一生都难有欢喜,最后还得像我一样不得善终。
我的那些称不上作品的文稿,尽在褥子底下压着。可惜因为近年来的流离也散落了不少,原本打算编成集册,现在也只好作罢了。我走后,你可把它放进我的棺里——如果我们余下的铜板还足以买下一口棺材的话。罢罢罢,本来日子过得已经够拮据,我怎好死了还给你添这许多负担?你还是将它化了,只别带在身边,免得日后看了徒增烦恼。
咳,想来我也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从前的那些细软大都典当干净,惟有我父亲留下的一柄短刀,要是能换得出钱你就也拿去当了罢。还有我的那几套衣物,虽说是旧了些大抵也还是有人要的,毕竟近几个月来城里布料缺的很。
这世代太灰暗,正如雪莱所说的那样,“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某些痛苦”。然而仲达呵,我却由衷地希望你快乐,在这脏污的人间寻着一份安定,这是你该得的。生命教我走上一条道,又引你走上另一条,本就注定殊途,我也不愿你与我殊途同归,降到这阿鼻地狱里来,白受这不该你担的刑罚。我期望看到你平安喜乐,儿孙满堂,这样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可得着片刻的宽慰。
我今日就写到这里,一来为这纸张太过狭窄,二来盘算着你大概将要回来了,我得回榻上去,显出不知自己将死的样子来,然后听听今天你那些虚构的病人是怎样的难缠。
顺祝时祺
曹子桓 敬上
时民国二十八年 二月十四日
戊寅年 腊月廿六
【脑洞】孤坟
足足一千八百年后曹丕才再一次见到郭嘉。
那时郭嘉在买咖啡,他在等着买咖啡。
他终究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哪怕现在郭嘉已经不是郭嘉了。
郭嘉回头看他,大概有一秒。
一秒内他们目光相接,想起一千八百年前的事情。
然后郭嘉对他笑了,招手让他过来。
“真巧,好久不见,”他微笑着道,“过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他们说了很多事,都是一些早已不记得,但看见对方又想起来了的事情。
说出来徒增烦恼和无奈,但他们还是说出来。
那其间的甜蜜不足为外人道,他们都憋得太久了。
“所以,”郭嘉摸着已经不再温热的咖啡杯,问他,“后来,你在首阳山见过仲达么?”
曹丕看了一眼窗外。窗外路人行色匆匆在这石...
足足一千八百年后曹丕才再一次见到郭嘉。
那时郭嘉在买咖啡,他在等着买咖啡。
他终究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哪怕现在郭嘉已经不是郭嘉了。
郭嘉回头看他,大概有一秒。
一秒内他们目光相接,想起一千八百年前的事情。
然后郭嘉对他笑了,招手让他过来。
“真巧,好久不见,”他微笑着道,“过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他们说了很多事,都是一些早已不记得,但看见对方又想起来了的事情。
说出来徒增烦恼和无奈,但他们还是说出来。
那其间的甜蜜不足为外人道,他们都憋得太久了。
“所以,”郭嘉摸着已经不再温热的咖啡杯,问他,“后来,你在首阳山见过仲达么?”
曹丕看了一眼窗外。窗外路人行色匆匆在这石头森林,没有一个是他的仲达。
曹丕道:“见过一次。后来,就再也不见了。”
他的目光又转回来,低声道:“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我都明白,与他无关。”
他说不下去了。
郭嘉起身,拿走他面前已经冷了的咖啡,看了一眼已经没人在排队的售货口,道:“我去给你买个新的。”
他很快买了回来,把热的推给曹丕,曹丕就双手握着,好像怕冷。
他一直怕冷。
但热度好像给了他一点力气。
他道:“但是,后来我见到了曹髦。那孩子还不满二十岁,死得实在惨。我受不了,亦无法再见他。”
最后那个他,指的当然是司马懿,但曹丕没有说出来。
他没法忘掉曹髦的眼睛,漂亮,死不瞑目。
他无法再见司马懿。
然而,这也不代表他就能忘了他。
郭嘉起身,把手伸给他,道:“店要打烊了,走吧。”
曹丕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这只手,他问道:“去哪里?”
郭嘉对他笑了笑,道:“回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曹丕笑了笑,他们和这个城市的每个路人都一样,都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一千八百年前,太久远了。
他们推开店门出去,夜已经完全降临了,雪正在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