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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se-hand

旺角余震

全文2.5w;

主诗情画奕;微黑喵;

她不清楚巴士是经过铜锣湾,还是天后站,但一回头,九龙金满城的旺角大街,已经撞碎了她所有的热烈。


王奕在农历三十一的晚上出走,行李只一肩的衣装和口袋里塞的钞票,她逃到火车站,售票厅后头的电视也正放着春节晚会。


前台同她讲:往深圳的车票还有两张待售。王奕把钞票翻得哗哗响,换张卧铺,十三个钟头后在深圳的火车站上转醒。


她不去深圳。她要去香港。


在家的时候她就想去,香港回归十年,她从小口耳相传的就是南边的岛屿上是怎样的繁盛开放。电影院里翻来覆去...

全文2.5w;

主诗情画奕;微黑喵;

她不清楚巴士是经过铜锣湾,还是天后站,但一回头,九龙金满城的旺角大街,已经撞碎了她所有的热烈。

 

 

 

王奕在农历三十一的晚上出走,行李只一肩的衣装和口袋里塞的钞票,她逃到火车站,售票厅后头的电视也正放着春节晚会。

 

前台同她讲:往深圳的车票还有两张待售。王奕把钞票翻得哗哗响,换张卧铺,十三个钟头后在深圳的火车站上转醒。

 

她不去深圳。她要去香港。

 

在家的时候她就想去,香港回归十年,她从小口耳相传的就是南边的岛屿上是怎样的繁盛开放。电影院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的是《春光乍泄》和《自梳》,她梦里就是灯火过街的九龙塘,男男女女,相拥相泣。但他妈不许,要她去读书,王奕抱着琴吼:我喜欢女的!他妈终于沉默,紧接着是盛着怒气的他爸,伸手打在她脸上。王奕挨了巴掌,第二天就去填材料办签证,好容易管理局春节不放假,在除夕的白天给她寄到。

 

于是她在长明的除夕夜半从她生长的家中出逃,那是2008年的新年,她满了18周岁多出半年,从内地仔摇身变成港仔,背着空囊囊如同肚皮的一根背包,在零售店前吃碗仔面。

 

到港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二,王奕站在零售店柜前,经济贸易蓬勃的季候风挟带着贪婪而慷慨的内陆客,一把把飘进香港这座叫人魂牵梦萦的金满城。王奕操着一口普通话,寻路问典,终于找到碗热腾腾的开水烫面。

 

凌晨四点,王奕孤身站在港地金碧的门前,一只耳中塞着黑豹的《无地自容》,另一只脚就踏进了叫她难舍难忘的2008的新年。她不知道往后会有怎样的沸腾的地震和狂躁的运动场,而是深深呼吸,头也不回地追上她光辉伟大的生活。

 

 

头次来港,王奕生在风景旧曾谙的好江南,吴侬软语讲不通拐弯的粤话,撞得头破血流才找到一间破旧旅店。

 

旅店的床旧得发霉,万幸是太靠南,三九天气和衣而眠,也无所谓冷或者不冷。王奕躺着做梦,梦从小做个港仔,骑单车在深水埗和湾仔的小巷里撞,傍晚在家门口弹光辉岁月,叫路过人给她扔赏钱。

 

 

 

兜里的钱换作港币也只数千把块,落空空地几张大钞票,是她这么些年林林总总攒下来的压岁宝钱。谁想根本没人收,司机摆摆手说面值太大,怕是假的。王奕把最后的零钱交出去,下了车空空地站在馆子门口望天,银行太远,腿走过去要好半天,隔壁洗车的喷水枪滋滋作响,男人粗着嗓子喊:“伟仔!”

 

叫了几声没人回,男人骂了句仆街,回身把高压水枪复又打开。王奕在心里拎了拎轻重,走过去用最标准的大陆话问:招工吗?

 

那男人打量她几眼:你?

 

王奕就说,我。

 

嘴皮子磨破,那男人才终于点头。多要谢谢那扑街的伟仔,千里不见人,客人急着要,男人最后勉强同意王奕先来帮衬。

 

车比人金贵,刷洗都要好几遍。王奕初来乍到,每日八点上工,八点半才姗姗来迟,还坐在台阶上跟隔壁理发店哼一首草蜢才肯开工。但往往有客来了,看见满堂浑身汽油味的男人,又看看清清白白的王奕,就拿手一指,咬死了要她亲自洗。

 

那日招她来的男人就是老板,对王奕面上是哼哼唧唧的不满意,转头又同老客推销:我们新来了女仔,人又靓,车洗得也好,要常来。王奕因此整日地忙,愤愤地想港片果然都是唬人,资本主义的自由分了阶级,底下叫人看不见的小工只能望望邵氏的金光,聊以慰藉。

 

做了小半月,这天傍晚临下班时有人送了辆Benz过来,讲明了晚上就要。王奕本来在后门换了衣服准备走,最近正在物色租房,打电话约了中介的。老板将她拎回来,王奕只能拿车泄愤,一脚蹬在泥浆溅射如打翻的墨的车身上。

 

半小时后车主来取车,王奕在后院收拾背包准备跑,却冲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逮着王奕的衣领不放,半生不熟的粤语咄咄逼人:“你洗的车?”

 

王奕把她推开:“你搞什么?”女孩愣了愣:“大陆人?”王奕蹙着眉不说话,对面那高瘦的女孩拉着王奕回车库,指着车尾那块掉漆的痕对王奕讲:“你洗的好车!”

 

王奕呸了声:“你这车开过来的时候就这样!”旁边的老板见状,蹩脚的普通话从嘴巴里咕囔出来:“袁小姐别生气,我们洗车也很专业,事故是不会出……”没讲完就被女孩打断:“爬!”

 

最后袁一琦还是气冲冲地把车开走,后来袁一琦对王奕讲过,其实那车是她从租车行租出来自己蹭坏的,想讹那死老板一点小钱罢了。

 

“那老东西不好。”袁一琦说,“车洗得烂,价格倒是寻常店的两倍。”王奕问她:“怎么最后没讹上?”袁一琦抽了口烟,说我打你的时候看见你脖子后面的纹身了。

 

“Guns N' Roses,”袁一琦说,“我也喜欢。”

 

 

袁一琦闹了半个晚上,王奕失去了三天的工资,对袁一琦颇为恨之入骨。但袁一琦常来,来了也不洗车,就在后院蹲着跟王奕讲话,王奕就逐渐知道她是内陆来港留学的学生,身高一米七,体重不过百,身上常常坠着裤链和银链,只有右边打了耳洞。

 

来了五六次,袁一琦觉得已经同王奕是很好的朋友,就常在下班后邀她去玩。王奕愁没地方练习她那从TVB里学到的广东话,就跟着袁一琦开摩托满香港跑,大小k吧酒吧都坐过一遍,玩也玩透了,袁一琦载着王奕回筒子楼下,黑夜里袁一琦眼神格外的好,看见门缝里被塞张五彩缤纷的卡片。

 

王奕抽出来看,上面印着号码和一个分外好看的女孩,袁一琦凑过来,吹了声口哨。

 

王奕隐约知道这是什么,随手想扔,却被袁一琦抢过去对着号码就拨打。王奕在一边跺脚:“你干什么!”袁一琦冲她笑,依旧操着有浓重内地口音的粤语讲电话,王奕只听懂三分,等袁一琦挂了电话才有机会打断:“你想这个?”

 

四周一团黑气,王奕侧眼看着袁一琦,她长得有种锐气的漂亮,眉飞进鬓角,眼光在路灯下流淌,叫人拿她那一点小小的坏没办法。王奕并不坚定地摇头,袁一琦说你不喜欢?王奕压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袁一琦就笑,有什么不好。

 

约的地点就在王奕的出租屋里,袁一琦在外边把风,王奕看着满屋的狼藉,有点不好意思。袁一琦说没事。王奕就蹲在门口跟袁一琦一起抽烟,她问袁一琦:“你说她漂亮吗?”

 

袁一琦把小卡片放在王奕眼前晃:“你说呢。”

 

王奕点点头,时钟走了半圈,楼道里终于上来一位婷婷袅袅的姑娘,王奕慌忙站起来,头一次觉得粤话如此多情。

 

卡片上的姑娘站在她们面前,问:“这里是1栋3-2吗?”

 

 

 

这是王奕同周诗雨的第一次见面,在2008年的九龙。彼时王奕还是初来港岛的小孩,双手空空,妄想变作这座多情港湾水中一尾自由的鲤鱼,而周诗雨已经在岛上生活过十八九年,熟捻的普通话都快忘记,成为岛屿边缘的永无止境的浪。

 

 

 

王奕同那女孩坐在床各一边,手心出了薄薄一层粘腻的汗水,月光冷清清,照得人心里鼓声大噪,王奕侧眼看过去,女孩端坐在床头,纤纤一节莲藕似的皓腕撑着,只是低头,并不讲话。

 

风声静默,围绕着她破败的小屋,王奕被风呜呜地放了胆,往那女孩身边挪了一点点:“你叫什么?”

 

周诗雨。

 

哦。王奕点点头,故作老成:你多大了。

 

周诗雨望她一眼,这人怪得很,叫服务没有个叫服务的样子,倒像做普查。周诗雨谨慎两分,生怕是阿sir的线人,只模糊地讲:我属兔。

 

属兔,属兔,王奕掩着嘴在心里做算数,半天才惊讶道:你二十一了,我还以为你比我小。

 

周诗雨摇摇头,还做不做?王奕被问得脸红,说:真,真能做么?

 

周诗雨就站起身来,冬天她也穿得不多,两件棉衫褪下,丝绸做的衬光落落摆在王奕面前,王奕看得几乎傻掉,木头似的楞在床上,腿脚早已软塌塌如春水,只差把身心都交付给海雾边上缠绵的雨。

 

房间的木门忽然爆炸似的响起来,周诗雨看眼那边,王奕好险没捡回神智,敲门的声音像是不耐烦到极点,还伴着王奕不懂的粤词。周诗雨犹豫了会儿:你去睇睇先?王奕没听懂,周诗雨叹口气,换了普通话:“你先去看看?”

 

王奕使劲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床,刚打开门闩,就望见外面三四个男人站在一处,粗声粗气地讲:你要死是吧?

 

王奕不知所措,但直到她听见背后传来周诗雨那叫她丢了魂的嗓音,同门外的男人说着些什么时,她那颗被月色蒙住的心才慢慢转醒过来,明白自己是被仙人跳了。

 

最后王奕从床头柜里翻出三张大钞,男人又同她吼了,周诗雨已经披好衣服,在旁边瞧着,神色已经完全不像刚才那位含苞待放的青涩女孩。

 

周诗雨将男人的胳膊拉了一拉,讲算啦,大陆仔,唔识钱。男人这才愤愤走出去。王奕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躺在床上,望见周诗雨出去时还冲她笑:“唔好再被骗啦,阿妹。”

 

 

家当被拿走一半,王奕毫无心情上工,老板给她打了十多个电话也没接,王奕情愿在家里睡死掉。但一觉醒来窗外还是好好的天光,昨晚昏过去前没摘的耳机已经播到《野孩子》,王奕挺身站起来,跑到楼下买了纸笔,坐在小木桌前乱涂乱画。

 

等到日上三竿,袁一琦从没锁的门踹进来,看见王奕埋头奋笔疾书,凑过去大吃一惊:“你还会写歌!”

 

王奕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她看着整面的简谱,挥笔涂掉一半,坦言道:“没写好,写不好。”袁一琦也不理她,抓着谱子开始跟着调哼,一直哼到副歌再往下,就看不清了。

 

袁一琦把稿子掷回她桌上:“你有点东西。”王奕不说话,袁一琦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她一掌拍在桌上,纸张被震得四处飞扬:“昨晚怎么样?”

 

怎样?被骗了好大一场!王奕气得要打人,袁一琦听了故事,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给她添了杯茶降降火:“就当破财消灾。”

 

“钱你还我?”王奕反问她,袁一琦抓抓脑袋,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拍桌子,稿子被扬到空中:“做个兼职,来不?”袁一琦说。

 

 

家里茶水喝完,王奕懒得再烧,伙同袁一琦去楼下觅食。匆匆两碗肠粉下肚,袁一琦带着她骑着摩托遛弯儿,到一家乐器店门口,王奕喊她停下。

 

袁一琦问她:“你想玩什么?”

 

王奕犹豫一会儿:“我会贝斯。”

 

“看不出来。”袁一琦挺高兴,摩托随意就停在路牙。王奕同袁一琦在店里大闹一场,每根弦都摸上一边,最后把王奕带来的钞票几乎用光,卖琴的老板对着每张大面额的票子验了一遍又一遍,才放她们带着贝斯和音箱离开。

 

新的贝斯郁郁染出沉木的香气,王奕宝贝似的怀在手里,不安稳地坐在袁一琦后座,讲话声音也被风声吹散在热闹生猛的九龙湾里。

 

到了酒吧,袁一琦按着菜单一溜儿点了十杯酒,生猛的烈酒灌到肠子里,火就顺着一路燎到嗓子眼。王奕被拉着也饮掉不少,昏头昏脑地一把扯住袁一琦:“你不是说来兼职?”

 

袁一琦扯住她的衣服袖子往前走:“这不就是!”

 

场子最前面是个拔地而起的小舞台,袁一琦走过去,竟然还没忘掉礼貌,先给在握着话筒的乐手递了根烟,然后再把人推了下去。她坐在一排银光炸裂的鼓后冲王奕挥手:“来啊!”

 

王奕的脑子被酒精迷得糊涂,连体面也顾不上,把音箱插上电,砰砰砰地握着四根弦弹奏,台下的醉鬼举着酒杯冲他们欢呼。

 

雾气相扰,人群的呐喊和电流搅成一片,王奕醉得站不住,卧倒在唱台上,手里还攥着贝斯拼命地弹,左手怎么也按不住弦,错音断音乱成一片,话筒里吵到分不清鼓声还是弦乐。

 

买醉的看客立即蜂拥而起呼应,袁一琦跳到调酒的吧台上,玻璃器皿和五颜六色的饮料被她踩碎一片也不管,鼓点哐哐作响和贝斯响应。

 

王奕抱着贝斯呼哧呼哧地喘气,背上几乎汗湿了,灌下去的酒精此刻蒸发到脑袋里,她从裤子口袋摸出那张彩色的小卡片,借着昏暗的灯火又把号码拨过去,周诗雨接起来:“喂?”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昨晚上的那个!”连珠似炮的吼声中,王奕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周诗雨似乎还是没听明白,礼貌地询问:“您好?”

 

王奕索性把话筒扯过来,音轨爆了一瞬间,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袁一琦手里的鼓同下面的人默契地暂停了一秒钟,王奕趁着机会喊道:“我问你还记得我吗?昨天晚上!1栋3-2!我叫王奕!”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传来一句“痴线”,接着就是系统的忙音。

 

被干扰的电流消失了,台下的人被酒精推了一把,重新投入热烈的背景音乐。

 

袁一琦翻身从鼓点里跳出来,跑过去扯着王奕的领子问:“你干嘛呢!”王奕简直垂头丧气,她坐在台前,好像魂都被手机抽走了。梦里的景象像是又烟消云散开去,她才说:“一定要是她。”

 

“我想把那首歌写完。”王奕说。

 

 

“喂。”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大的话筒声音从后头传来,王奕昏着脑袋往后看了一眼,是个披着外套的女孩在台后讲话,“唔好意思,吵到大家,今晚所有酒水半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不知道是谁放的歌,人群跟着摇晃,杂乱地应和终于唱完大半首梦中的《光辉岁月》,王奕蜷在巨大的贝斯后面哼哼,一滚身撞到鼓架,乒里乓啷一阵嘈杂,她还没来得及叫痛,下一秒就被提着衣领站起来。

 

“放手!”王奕尚未看清眼前人,只闻到香气一片,心想好哇!正是那位讲话的姐姐,想必是觉得我弹得不错!只可惜那姐姐并不理她,把她推到旁边保安怀里:“丢出去。”

 

完了,完了,这是被扫地出门了。王奕和袁一琦被甩在酒吧门前的大街上,袁一琦还扶着电线杆往桶里吐,王奕瞪着眼睛,看见刚才那姐姐走出来,皱着眉蹲下来问她们:“要不要帮你们打taxi?”

 

袁一琦被路边醉倒的电线杆子扶着,笑了两声,开口叫她:“沈梦瑶。”

 

王奕最后记得的事情是自己坐在出租车后座,车里汽油味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最后被人提着衣领扔到柔软的床垫上。

 

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宾馆,王奕头痛欲裂,连滚带爬地走到门口想看看是什么地方,还没等搞清,却撞见隔壁房间没锁门,靠在墙边上正是袁一琦,还有昨晚把她丢出来的沈梦瑶。

 

袁一琦甫一见她,烟就呛了两口,慌忙在内衬上套了外套:“你怎么来了。”

 

沈梦瑶瞥她一眼:“还不走,你今天没课?”

 

袁一琦拉着王奕匆匆冲到楼下。

 

“你们什么意思?”王奕坐在袁一琦的摩托后座往回赶,袁一琦被压在头盔下的声音含混不清,“就那样。以前的朋友。”

 

“朋友会这样?”王奕不信。

 

“好啦,是前女友啦。”袁一琦泄了气,终于讲实话,“我们,呃,你也看见了,偶尔会这样。”

 

隔靴搔痒,王奕被吊了胃口,但转念一想,她终于发现袁一琦的阴谋诡计:“你让我去兼职,就是找个借口去泡前女友是吧?”

 

“绝对没有。”袁一琦矢口否认。

 

最后袁一琦举旗投降:“好吧是有一点!”她的耳朵尖被朝阳浸染红透了一块儿,在嘈杂的回家途中,王奕同袁一琦谈论起她们庞大而微弱的第一场驻唱生意,纵然她们被丢了凌晨三点的街边,但少年人的野望就在八点的云间冉冉升起,灿烂如朝阳。

 

 

王奕回了家,快乐地往床上一扑,被酒精打扰的身体还没缓过味来,王奕觉得怎么都变扭,索性拨了周诗雨那晚的号码。

 

“喂?”还是一样的语气,王奕听了就高兴,恨不得跟她一直把电话讲下去。

 

“喂,周诗雨吗?我是王奕,你记得吧……”话没讲完,被对面压着火气打断:“你到底要怎么?要报警吗还是要钱?我说你要报警就报吧,看看阿sir是先抓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奕赶紧解释,“我是想……我想再见一面。”

 

周诗雨停顿了一瞬间,像是对于这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感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再来一次!”王奕用尽力气对着电话大吼。

 

“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那头没有声音,王奕重新胆怯了,小声讲道。

 

“……”这次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一声,“我挂了。”

 

“别。”王奕拼命挣扎,“先别。”

 

“还有事?”周诗雨用最后一点耐心问。

 

“我昨晚还有钱没拿出来!”

 

“……嫌钱多?”

 

“我就想见你。”王奕嚅嗫道,“你要怎么才能来?”

 

周诗雨拿肩膀抵住电话,手上正算着这个月的账本,离额度还差五千块钱。周诗雨烦得去按太阳穴,一点坏心眼逐渐升起:“想见我啊?”

 

“带个五千块来吧。”

 

 

两小时后的王奕就背着包和贝斯出现在文记车仔面门口,背包还是鼓囊囊的,见面的第一秒就把满当当的行囊扔到周诗雨怀里:“五千块!”

 

周诗雨只穿一件单薄风衣,包飞得又急又快,她险些没能接住:“你干嘛呀?”

 

“你要的五千块。”王奕盯着她,语气急躁。

 

周诗雨把包拉开一条小缝,里面黄澄澄粉灿灿的百元钞票漂亮得晃眼,除此之外全是零碎塞进去的几十的小钞。周诗雨没傻到在街上点钱,赶紧把包拉上:“你还真给啊?”

 

“嗯。”王奕冲她使劲点头,“想见你。”说完主动上来拉她胳膊:“现在能见你了吗?”

 

“你哪来的钱?”周诗雨问她,王奕没领会她的意思,抓抓脑袋:“去银行换的,一千块的钞票用不了,我都换成碎的,你好用。”

 

周诗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知道该怎么给王奕下定义,做这行很久,不是没见过傻的,但从里到外都冒着傻气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见。

 

本来今天只是出门散心,没想过真能捡到钱。但现在,周诗雨一手吊着王奕的包,一手被包的主人拉着,倒像是作恶多端,终于被正义擒获。

 

去逛街吧。周诗雨最后说,夕阳落在王奕头顶的发旋上,融成一汪燃烧的海,浇注成汁流淌在海峡边缘。周诗雨压着斑马线的白线走,王奕追她,问:“我下次还可以再给你打电话吗?”

 

夜色降至的旺角沿边开始点起电灯泡,一个一个摇摇晃晃挂在门面前。周诗雨转过街角,拿起一个发卡又放下,王奕迈开步子小跑到她身边:“怎么不要?”

 

“不适合。”周诗雨说,又把发卡贴在鬓边问,“你觉得呢?”

 

王奕摇头,她觉得好适合,周诗雨戴什么都好看。但周诗雨已经走过去,在另一家层叠的衣裳见间穿梭,一件件的纱披在周诗雨小臂上,王奕眼花缭乱:“这个好看……这件裙子也好……短裤会不会太冷……”

 

最后的战果是王奕提着的东西比她来港时的行李还要多,周诗雨翻弄着新买的包,帮她分担了不多的小挂饰。

 

送到楼下,周诗雨把东西全部接过来,挂满了一身:“走了哦?”

 

王奕在楼下那棵洋紫荆下望:“我能跟你上去吗?”

 

“不行。”周诗雨回身,弹了弹她的脑袋,“快回去吧。”

 

“哦。”王奕低下头,又很快抬起来,一层两层三层,老旧的居民房没有电梯,她看见周诗雨在转角处路面三次,最后随着“砰”的关门声消失不见。

 

 

周诗雨住的是间小一室,不同于王奕租的短租房,进门后有个不大不小的客厅。周诗雨把买回来的东西随手扔在墙边,一下子倒在沙发上。电视出门的时候忘了关,此刻正播出乱世佳人,讲到唐宁演的郑月凤要去浸冷河水,到头来还是被平安劝住。周诗雨边看边揉着肩膀,想为什么要劝呢?

 

既然没有打算照顾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今天走了太多路,客厅没有开灯,幽幽的荧光打在周诗雨将要阖上的眼睑上,最后却被下面聒噪的琴声惊起一滩鸥鹭。

 

周诗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没睡,夜晚的天都一个样。她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不远的地,洋紫荆下,有个人正抱着没插电的贝斯唱歌。

 

 

妈妈让我 在书中读过

 

假如变成了鸟

 

就可以拥有密友

 

拥有飞往悔恨的河

 

 

周诗雨回头看看电视荧幕,已经快到凌晨。她捶了下栏杆,闷在骨头里的贝斯就停了,洋紫荆丛中冒出王奕的脸来,朝她高兴地挥手。

 

“你怎么不走?”楼层不高,在静谧的晚上不用可以放大声音也可以听清,王奕把贝斯收到自己身后,正正经经地抬起头来回答:“我把房子退了。”

 

周诗雨跑下去,在走过二楼阶梯的踩到不知道谁吐在地上的桃核,踉跄一下。

 

王奕在楼下站成一棵小白杨,看着周诗雨过来的时候好心提醒:“你肩带掉了。”

 

周诗雨瞪她,谁要你看这个?瞪完才又问一遍:“你怎么不回家?”

 

王奕收紧抱在怀里的贝斯:“我家不在这儿。”我也没有家了。

 

周诗雨又问:“你租的房子呢?”

 

王奕讲:“我退了。”

 

“押金被扣了一半,剩下的都给你了。”王奕给她展示干瘪的衣兜,下午一直挂在身上的另一个包填满杂物,周诗雨不可置信:“那你以后去哪里?”

 

王奕没说话,只看着她,月光下她那双漂亮的眼仁分外叫人心如刀割,仿佛拒绝了她就是犯了最不可饶恕的大罪。周诗雨几次想开口都没发如愿,最后还是服了软:“那你……来我这里住一晚。”

 

那双眼立刻就神采奕奕。

 

王奕的行李整个也没多少,从内地来到香港,她只带了不多的几件衣物和一些小玩意儿。她认定在香港是新生活的开始,此后她将是个全新的人。

 

进了门,王奕还不敢放肆,小心翼翼背着贝斯抱着包,左右相望,只有一间卧室,于是很乖觉地把东西放在墙角,自己蜷在沙发上,把头伸出一点,冲周诗雨说:晚安。

 

你就睡这里?周诗雨不肯,香港的一月份不冻人,但夜间还是冰凉,家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被子,穿堂风一过,肯定是要感冒的。

 

王奕转过头看看电视又看看她,那意思明白不过,周诗雨只好说:“跟我来房间吧。”

 

 

她俩挤在张不大的单人床上,王奕被压着洗了脸,钻回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目光在床前的化妆台和衣柜间来回逡巡,直到周诗雨擦着头发,把灯啪地关掉。

 

“睡了吗?”王奕说,听起来好不舍。

 

“都几点了。”周诗雨把被子整理起来,对右边多出的一个热烘烘的东西稍感不自在,咕哝了句,“快睡吧。”

 

“哦,”王奕答应了声,可怜巴巴地把头埋进去,侧过身子翻滚两三回,被周诗雨一拳抵住:“你干嘛?”

 

“我睡不着,”王奕说,“我想写东西。”

 

 

大冬天凌晨三点从床上爬起来写东西,周诗雨翻身拧开灯想说你要是不睡就出去,王奕的眼睛跟着灯一齐迸出光来,跳下床坐到化妆桌前,扯了张纸和水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周诗雨愈发觉得不该让她上来,但下午收的五千块在心里发烫。她本来以为知道王奕怀的一颗懵懂又不安分的心,但哪有跟人睡觉半夜起来写东西的。

 

真傻。

 

 

生物钟指示周诗雨在早上八点半醒来,床还一样的空,起身看才知道是王奕趴在桌边睡得正酣。

 

周诗雨把她手臂下压着的纸抽走,轻声念上面的语句:

 

 

妈妈说 黑夜不断诞生着

 

虽然听不清它的叫声

 

但那是我一次一次的从世界上夭折

 

妈妈说 我还是赢了 

 

因为我被爱着

 

 

“你在唱我的歌吗?”王奕伏在桌边看她。

 

周诗雨把纸挪开眼前一公分,早雾升腾,从窗边透过半边,缠在身侧,像将喷的泉眼。周诗雨问她:“全都是你写的?”

 

“当然。”王奕高兴起来,去角落扒开自己的贝斯,举着给周诗雨看:“我之前在酒吧唱过了。”她顿了顿,撒了个半真半假的小谎,“反响特别好。”

 

 

周诗雨叹了口气,下楼去买早餐。热气滚烫的包子下肚,王奕喝了两口豆浆,试探着问:“我可以住这里吗?”她怕周诗雨嫌她白吃住,赶紧补上:“我会交房租的,……我有在打工。”

 

周诗雨没想到她还打工,以为她是个独自跑来香港玩的天真小孩,父母帮她cover掉了一切费用。

 

“你在哪儿做工?”周诗雨问,王奕指指南边:“隔壁那条街,洗车。”

 

洗车能挣什么?周诗雨垂下眼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五千块还她,或者还一半。但房门咚咚被人敲响,周诗雨拉开门,是姜姨娘。

 

姜姨娘拿下眼白一打量,瞥见屋里坐着一个王奕,鼻孔哼声:“小周,朋友都交上了,月钱什么时候交?”

 

周诗雨侧过身把她隔在门外,低声讲:“好姨娘,宽限两天,就差一单了。”

 

王奕把豆浆咽下肚,看不清门外发生什么,正要犹疑着要不要去帮周诗雨压阵,心里挂念着的小周却轻轻阖上门进来了,脸色却比刚才更叫人难受,王奕问她怎么也不讲,只拎上包说要出趟门,叫王奕自己玩。

 

 

王奕眼巴巴地看着周诗雨走的决绝,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她收拾东西去给车行的老板赔礼道歉,旷了三天工,老板把她训一顿,好在王奕听不大懂,左耳进右耳出,到头来还是哼着歌继续开水枪。

 

临到傍晚袁一琦又找到她,一连声地催她下工,有要紧事。王奕趁老板在后院抽烟溜了,边收拾东西边问:什么大事?

 

袁一琦说:喝酒。王奕呸了两声,马上跳下她的摩托车,被袁一琦扯住:别,真是大事。袁一琦难得忐忑不安:“我要追沈梦瑶。”

 

“你们之前是怎么回事。”王奕瞪着她。

 

袁一琦边开车边摇头,一脸不可说的神秘莫测。王奕懒得理她,找着她的腰掐了一下,袁一琦叫了声,改口说:“行了行了,我讲,我讲。”

 

 

袁一琦是07年来香港的读本科。家里长辈管不住她,干脆放任她山高皇帝远,由着她跑去港地去撒野。她一来就满意,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连新年也只趁时兴寄回两张明信片,说自己万事ok。家里人看她已经被港地的自由主义同化,连去好几个电话,都是不接。她爸倒觉得无事,每月撒万把块钱,指望女儿在金满城蓬勃向上,没想到全被袁一琦拿去挥霍,先后提了新衣新车。

 

最开始遇见沈梦瑶的时候是暑假,沈梦瑶夜间得空去爸爸的酒吧里闲坐,刚巧人满,袁一琦荤素不忌地来拼桌。聊了半个夜,酒也越点越多,最后袁一琦跟她在洗手间走廊里接吻,来往的人拿惊讶的目光去看,袁一琦也管不得许多,拿肩膀撞倒几个。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在那里,”袁一琦戴着头盔,声音闷闷的,“课也不上,考试也七零八落的。但是特别开心。

 

袁一琦说,“吉他手是她同学,后来回内地了。最后乐队也没继续下去,我跟沈梦瑶也没有。”

 

后面继续谈恋爱的时候反而觉得不如第一次的做那么合适,但也不能说是不合适,总之袁一琦自己也理不清,粘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迸火花,几次吵完就分了手,但喝多了袁一琦就抱着手机给沈梦瑶打电话,大着舌头讲想你,第二天就会和她在同一张床来醒过来。

 

王奕顿了顿:“那天晚上你故意喝那么多的?”袁一琦没回答,但答案很肯定,但好像是因为多了一个王奕,也有可能是因为喝得太醉唱得太疯,导致结果不甚理想。

 

“哦——”王奕拉长声调说了一声,“那你现在是怎么呢?”

 

“你话好多。”袁一琦破罐子破摔地生起气来,“我就是想她了,怎么呢?”

 

停车的时候王奕先跑去酒吧门口,看见黑洞洞的玻璃门上挂上个木牌:暂不营业。袁一琦烦躁地揉了两把头发,往地上一跺脚:“烦。”王奕想劝她说要么换家呢?沈梦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有空过来?”

 

袁一琦转身一瞧,沈梦瑶给酒吧开了门:“今天稍微迟点营业。”说完转头看袁一琦,似笑非笑,“不进去坐?”

 

王奕如临大敌,想到之前自己被丢出去那个熊样就臊得慌,脚底抹黄油想跑,被袁一琦拎着衣领丢进卡座。

 

调酒师还没上班,沈梦瑶穿件镶花边黑吊带,斜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瞥眼她们:“喝点什么?”

 

袁一琦要了杯教父,王奕抱着贝斯不肯撒手,沈梦瑶把手撑在台上盯着她看,半晌才转头冲袁一琦笑了下:“换口味了?”

 

“谁他妈换口味了。”袁一琦端着酒杯差点喷出来,“是弹贝斯的朋友,好吗。”

 

沈梦瑶拉长声调噢了一声,转身倒一杯龙舌兰苏打给王奕:“叫什么名字呀。”

 

王奕吞吞吐吐,讲出名字,沈梦瑶看她年龄还要小,也按下心不去逗她,同袁一琦讲话:“多久没来了?”

 

“也就三天。”袁一琦说,“上次找你没在。”

 

“啧。”沈梦瑶说,“下回麻烦你去别的地方吐。”

 

“那哪儿行。”袁一琦一掀眼皮,王奕看不下去,逃到演唱台上,把贝斯接了电,自己闷头练刚谱的曲子。

 

沈梦瑶转过头听了半天,店里也渐渐进了许多客人,调酒师叮叮哐哐拿着冰块杯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沈梦瑶才转头跟袁一琦讲:“歌不错。”

 

袁一琦笑了笑:“是啊。”

 

“所以你今天来是干嘛?”沈梦瑶指着台子后面静悄悄的一架子鼓,“是找我,还是找那个?”

 

 

酒吧里坐着的人渐渐多起来,王奕被哄着喝完好几瓶,转头想找袁一琦解围,但举目四望,她和沈梦瑶早就连人影就看不见了。

 

王奕气得跺脚,跌跌撞撞冲出一片包围圈,自个儿抱着贝斯走出了门。

 

 

回到周诗雨那边的时候已经很晚,王奕敲了敲门,周诗雨探出脸来:“……你。”

 

“我还以为你走了。”周诗雨把她放进来,皱着眉头,“去哪儿了?一身烟酒气。”

 

“……酒吧。”王奕老实回答,“去弹琴的。”

 

周诗雨没想到王奕真能找到地方唱她的歌。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凑到她眼前:“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吗?”

 

王奕因为她正经的语气傻了好一会儿,直愣愣的点头:“嗯。”

 

周诗雨把那只藏了五千块的旧包横亘在两人面前:“这个,我不能收。”

 

王奕马上叫起来,她觉得周诗雨这是在赶她出去:“不行,我们说好的,五千块,你跟我见面……”

 

“你听我说。”周诗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王奕按在沙发上,“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拿回钱,把房子租回来,别再来找我了……要么,我们做一次。”

 

王奕睁大双眼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烫得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周诗雨的眼底澄澈得是一汪深潭,里面溶成一个月亮的漩涡,王奕凝视着皎皎月,伸手碰到的周诗雨的耳垂。

 

王奕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被周诗雨的吻吞了下去,灯火扑落,五千年的月亮悬在半空燃烧。

 

 

做完沙发上湿漉漉一片,压下去的窝陷还留着体温。王奕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房顶上水晶的吊灯,她们没开电,夜里的二氧化硅也蒙上尘,王奕觉得嗓子好干,她把头闷在周诗雨的颈窝里:“你好些了吗?”

 

周诗雨抬起眼看她,她眼神也湿漉漉的,像是叫人怜爱的流浪猫,王奕仰头咬一口她的嘴唇,低声说:“我是不是应该走了?”

 

周诗雨没有回答她,就着暖热的身体躺下来,把脸侧到向里的一边。王奕两手张开在空中悬着,还在苦恼要不要抱抱周诗雨,就已经听到她均匀平稳的睡息。

 

 

早晨醒来的时候王奕觉得左手一片酸麻,她看见还是在周诗雨的家里,跌跌撞撞去房间里看,最后在厨房找到周诗雨。

 

“水蒸蛋,”周诗雨端着小碗给她,“你试试。”

 

王奕囫囵拿勺子吞下,周诗雨的那碗却一点没动,鹅黄的蛋羹中心窝了汪柔软的水液,香油点在上面,模糊照应出周诗雨漂亮的脸。

 

王奕觉得揣揣,正想怎么开口,就听见周诗雨问:“跟我说说好吗?”

 

“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王奕楞了一下,勺子里残留的水渍影影绰绰照应出她消瘦的脸。她其实没有想过为什么,周诗雨像是她心里留下的一个泡影,看不真切,伸手过去往水中捞月,马上不见了。

 

这时候王奕就觉得烦躁,心里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是段旋律,是个梦,她又努力瞪着眼去瞧,非要跟周诗雨挨在一处了,非要能仔细地数清楚她眼上有几根睫毛,王奕才能把那东西讲出来,讲明白。

 

王奕这时候不再看那碗了,她瞧着周诗雨,说:“我……我觉得,我要跟你在一块,才能写完那首歌。”

 

这句话听起来像胡说,才见几次面?况且第一次还是作骗。但还是她俩,第二次见了就睡在一张床上,后来连爱也做了。这简直荒谬,所以这时候王奕说的话就显得不那么可笑,反而真诚。

 

好吧,好吧。周诗雨的心就软了那么一秒钟,王奕的话像是把撕破的软纱的亮晶晶的剪刀,“哧啦”就把她的心划破好大一条口子,里面藏不住的温热的心思就往外涌,全部流出来,把眼前的人沉没进去。

 

“王奕。”周诗雨头一回正正经经叫她的名字,王奕一扑腾,直起身子,半跪在沙发边上听她讲话。

 

“你留下来吧。”周诗雨说,看见王奕没反应,伸手摇摇她的身子,“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在这里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晚间工作遇到个大陆女仔,就把本来最要紧的爱和自由全部都交付。她看向那孩子的一双眼,眼里澄澈透底,就在这一刻周诗雨相信了王奕讲出来的所有的故事,什么写歌作曲都好,都不过是那一刻心下轰然。

 

她想,这孩子爱我。

 

下一秒王奕就顶上来把她扑倒,两个人从这头滚到那头,最后王奕在周诗雨身上撑着,语气简直高兴得翻了天:“说好了,你不能反悔的。”

 

“嗯,说好了。”周诗雨把王奕耳边垂下来的一缕碎发仔细别上去,王奕没办法思考,只晓得把周诗雨伸出来碰在她脸颊边的手紧紧握住,她恍惚闻到昨晚上月亮的味道。

 

周诗雨被压得陷在里面,王奕脸上蒸得通红,只晓得去她脖子耳朵后面使劲闻,鼻尖轻轻扫过周诗雨隐秘的皮肤,王奕触电似的抬起头,眼底讲不清是犹豫还是什么:“如果我……我再拿五千块,我们还可以再……”

 

话未讲完,周诗雨便攀着她的后背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她们吻得很凶,王奕追逐着周诗雨嘴角的一颗小痣咬得忘我,什么声音都是虚妄的,什么都是不值当的,只有眼前的周诗雨是苦厄世间里的一点救赎,是她的追寻了许多年染成灰烬的那珠舍利。

 

 

放在桌角的手机不识相地在这个时候唱起歌来,一震一晃间把自己摔落在地上。王奕一下被拉回俗世,懊恼地按下接听,车行老板劈头盖脸把她大训一顿,说不想来就别来了。

 

王奕心里正憋着火,马上反呛回去,吴语的尖酸在这个时候逞了一回威风,老板半懂不懂,只晓得王奕这孩子是管不住的野种,但架不住人手实在不够,只能半推半就叫王奕把这月做完。

 

王奕听着电话的嘟嘟声,知道自己这是丢了工作,但她不在乎,这个时候她失掉了思考的能力,也忘记自己的全副家身都落在周诗雨这方小房子里,而且即将被填补上这个月要上交的窟窿——她摔回沙发抱住周诗雨,电话又突然聒噪起来。

 

“不是说明天再去吗?”王奕恨不得把手机捏成两半,冲着那头吼。

 

“?”袁一琦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你又犯什么病?”

 

 

袁一琦说,今晚去喝酒。

 

王奕说:去你的,没空。

 

袁一琦急躁起来:“王奕你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跟沈梦瑶讲通了,你不来是什么意思?”

 

王奕“嗯?”一声,站起身来:“你是说你跟沈梦瑶……?”

 

袁一琦含含糊糊地答应:“就好了,你懂吧,反正沈梦瑶今晚要出来……,不在酒吧,在维港那里。”

 

“哦——”王奕拉长声调,瞧了一眼还在沙发上拨弄贝斯弦的周诗雨,“你让我当电灯泡。”

 

 

天还没来得及黑下来,王奕还有时间下楼跟周诗雨吃份烧腊,在海风吹拂的小街上在逼仄的人行道边走过去。

 

王奕走在前面两步,周诗雨落后,王奕就站住脚停一会儿,等到周诗雨赶上,伸手把王奕被吹乱的发丝别在耳朵后头一点。

 

“怎么啦?”周诗雨问她,王奕觉得像是被快掉下海的太阳蒸熟了,口舌干燥,好半天才动了动手,轻轻碰到周诗雨的小指尖。

 

“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王奕说得很小声,接着垂在身侧的手就被拉起来,紧紧握在掌心。

 

“好啊。”周诗雨说。

 

 

袁一琦就将将倚靠在玻璃大门前,视线扫过两个人前后错落的小腿,皮笑肉不笑:“来得挺快啊。”

 

王奕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恼地瞪回去,袁一琦掐灭烟头,又摸出一根递给王奕,王奕拿眼睛瞥身后的周诗雨,袁一琦权当没看见,夹着烟直晃:“赶紧拿走。”

 

王奕只好学袁一琦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把烟推回去:“谢谢,不会。”推到身前的一半,周诗雨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接过那根可怜的烟。

 

“借个火?”周诗雨没管王奕瞪大的眼睛,面对着袁一琦问,袁一琦自然从善如流地掏出火机,凑到跟前,又被王奕打掉。

 

火机是消耗品,这只是前天在沈梦瑶那里顺出来的,一直放在衣兜里,上面还印着酒吧的名字和电话。王奕安静地给周诗雨点完烟,收回火机,又摊开手冲着袁一琦:“再来一根。”

 

 

今晚是情人节,年轻人在三九寒天也燥得慌,屋里待不住,非要往街上冲。沈梦瑶包了条不大不小的船,泊在水中开趴。船身被绕了五彩的线灯,里里外外三四圈,绕得叫人晃眼。王奕同周诗雨跟在后面进去,走得步调都差不多,分不清是谁牵着谁。

 

船里面也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人穿来穿去,稍一失神袁一琦就没影了。王奕拉着周诗雨先去看圆柜台边上的冷食,凉菜冷卤一字排开,周诗雨捡了面堆在白盘中心,王奕拿了三丸酱油色的鹌鹑蛋,又转头夹了好些藕。

 

座位在窗边上,侧过脸刚能看见辉煌的中环路。王奕咬了两口凤爪,看着夜色就不动了。她第一次想原来这就是香港,很多很多次她梦到的地方。其实好像和上海没什么区别,但又不一样。她想起八岁的时候坐车去上海,轮胎摩擦过苏州河大桥,湿润的季风吹在她脸颊边,那是她对世界认识的开端。

 

回过神来,碗里突然多了两筷子炒面。周诗雨撑着头看她:“吃呀,挺好吃的。”王奕囫囵咬下去,什么味道没尝出来,好似吞了人参果。周诗雨提醒她:“慢点吃,别噎着。”

 

 

船上的位置并不富裕,人多得超出预期。王奕干脆在位置上坐定,望着近海的景别,一面问周诗雨:“这是哪里?哪个呢?”

 

周诗雨一一同她讲,左边是湾仔,右边往中环。直到小天星映入画中,王奕笑起来:“我知道,小天星!”

 

“嗯。”周诗雨点点头,“这么看它是很小。”

 

“我们……”王奕有点迟疑,但还是讲出来,“我们能去坐小天星吗?”

 

 

船靠在中心要泊快两小时,等她们赶到轮前,正好是最后一圈。

 

摩天轮里面不算大,上升得也缓。王奕坐不住,站起来看那窗边。玻璃外一半是水一半是沥青的公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唯有车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行,把残影落入水中月。

 

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王奕抬起头,正好能望见十五圆滚的月亮。月亮是五千年前那个月亮,是从小把王奕照到大的月亮。它把光洒下去,铺在水面上密密织成银色的网,也洒到王奕的身上,和周诗雨的眼中。

 

王奕呼吸不稳,一只手还环在周诗雨腰侧,面面相觑,静默无言。

 

周诗雨率先吻了她,在悲悯的月亮下,在最高点的星星之中。

 

 

 

对于很多人来说,2008年是很多舛的一年。内陆的上空盛开过一朵壮烈的烟花,跳跃出一颗明亮的行星,也有过叫人心惊震颤。香港是一座狭窄的岛,烈火烧到嘉禾大厦,也翻起滚滚浓烟。

 

王奕在2008年的除夕出逃,从第一个不协和音落笔,匆匆写满了一整片衣襟的漂亮曲调。

 

她盘着腿坐在床上,嘴里还叼着笔,把歌词含混不清地唱给周诗雨听。

 

声音哑掉的我还能唱歌吗?

 

这样的吼叫是无聊的吧

 

追赶异常美丽的蝴蝶一次次落下

 

孩子孩子 孩子 

 

你尽情带着伤害别人的天真

 

活向百岁啊

 

 

这一年王奕写了四五首歌,拿去跟袁一琦弹,沈梦瑶被两个人闹得没法,揉着眼角说她照单全收,给王奕付了一笔不小的所谓版权费,演出工资也往上调整。王奕摸着崭新的钞票想着给周诗雨带个菠萝油回去当夜宵,袁一琦忽然就从后台“砰”的一声摔门走人。王奕见怪不怪,掀开隔音帘探头进去:“又吵架啊?”

 

“嗯。”沈梦瑶不找借口,“最近黏太近,该松松绑。”

 

王奕想不懂她们,黏太紧有什么不好?自己恨不得天天在家里和周诗雨堆在一处。她摇摇头:“下次让周诗雨也过来玩吧,陪你说说话。”

 

“随你。”沈梦瑶合上账本,“我不请客哦。”

 

出乎意料的是周诗雨和沈梦瑶竟然一见如故,一晚间的话讲得如流水,往往是王奕她们收工下台了两个人还在闲侃大山,恨不能把酒促膝倾通宵与共。

 

袁一琦等了两周都没等到和沈梦瑶单独相处的机会,气得她在黑乎乎的后台踹了一脚王奕。

 

 

 

当时针终于缓慢地推移到又一年的三九寒冬,她已经快成为半个香港女仔。

 

最后王奕还是没从洗车店逃出来。工作是不好找的,王奕多方盘算,想等驻唱生意蒸蒸日上了再辞职,在此之前可以勉强与老板虚与委蛇一番。不过大冬天的洗车生意也少,车店的老板在圣诞给王奕放了假,他把店歇业五天,要带女儿出游。王奕松了口气,早上在床前赖到十一二点再洗漱。

 

被窝太温暖,怨不得人不想离开。两个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闹到正午,家里冰箱只剩下可乐,王奕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打电话叫了份肠粉外卖。周诗雨趴在她背上洗脸,想说牙膏快没了——。

 

放在客厅的手机响起来,王奕半背半拖着周诗雨一路腻到茶几旁,接起来是袁一琦的鼻音浓重的腔调。

 

“出来喝酒。”

 

王奕皱眉:“大中午你喝什么酒!”

 

袁一琦嘿嘿地笑,笑得两个人莫名其妙,猜她是夜里的酒还没醒,袁一琦终于说:“沈梦瑶要走咯。”

 

 

沈梦瑶要走的事情早在几天前就同周诗雨讲过。

 

王奕每周有五天要去吧里驻场,周诗雨后来只要得闲就去饮酒,在吧台坐着看池里疯疯癫癫的男女,心想自己其实也是差不多,然后转头看见王奕一张笑得要飞起来的脸。沈梦瑶忙完了就会来,趁着袁一琦和王奕还在上面挥汗如雨,她可以同周诗雨讲点港话,周诗雨说你还记得内地么?沈梦瑶摇摇头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样。周诗雨吸一口烟,沈梦瑶说这话你该问王奕。周诗雨笑笑说早问过了,她说内陆有好多湖,淡淡的,是青的一汪水天。

 

沈梦瑶也重新抽一支点上,半晌说,那我帮你看看要么?

 

沈梦瑶说内陆经济上行,家里也打算去做点生意。正好自己可以帮着管,也趁着还在二十来岁到处看看,不必困在这座唬人的金池子里。

 

周诗雨没再讲话。

 

她原以为这话沈梦瑶同袁一琦说清楚了,但现在看袁一琦在电话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周诗雨觉得或许沈梦瑶是偷偷走的,甚至没有亲自道别。

 

袁一琦性子风风火火的,知道这件事之后肯定不会罢休,也不知道多难过,才会在大中午喝成这样。周诗雨一时对她们两个的事情也无法出言劝解。人如造物主炉火中的木棍,把希望烧干了,剩下一片又一片的灰尘。

 

“你在哪里,赶紧回家去,别再外面乱逛。”周诗雨只好对冷冰冰的手机这么说,她知道这话没有什么意义,可现在说别的袁一琦也听不进去。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可能要下雨了,周诗雨以开始还以为是夜色降临,却猝不及防地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混身打战。大风转了方向,天空飘着厚重的乌云,细细的雨丝倾泻而下,没有带伞的人群仓皇躲避,街上乱糟糟的,一切杂声都可以把袁一琦的哭声淹没,就好像一切小事都可以把袁一琦和沈梦瑶隔绝在千里之外。或许只是一张车票,或许只是一场没有预兆的风雨。

 

 

袁一琦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喝了太多酒,人也昏昏沉沉,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刚进家门,这个租来的房子似乎还留着沈梦瑶的气息,她可以感受到那些气息在逐渐退却、消失。

 

她倒在床上,看到眼前那盏灯晃晃悠悠,似乎要熄灭了,可就是拖沓着、闪烁着,不肯断电。醉了之后就像掉进梦里,只是这场梦无论如何也醒不来。

 

她想了想,决定给沈梦瑶打电话,从床上爬起来,好像灵魂费力地托起了一堆烂泥。决定跟沈梦瑶说些什么,当然也知道了沈梦瑶决心离港的原因:去谋求更好的发展,和不想再跟自己有所牵绊。

 

之前明明说得那么好,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只是这个长久未免来的太快了,袁一琦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沈梦瑶。如果回到她们刚刚相遇的时候,袁一琦觉得自己会拿上菜刀,抵在沈梦瑶脖子上,逼她亲口把长久两个字重说百遍。

 

可沈梦瑶只会说:“不合适。”这话她讲过几遍,袁一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含混着把生气糊弄过去,转头又投向床上的温柔乡,好像不提就不会发生,她即便走了永远也可以回来。

 

在手机上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文字,害怕,她也算不上一个胆子大的人。袁一琦趴在阳台上,看着午夜的港街,灯光依旧璀璨,街上的人谁也不会记得有个叫沈梦瑶的人在某年某月某日拖着行李走向火车站,踏上奔赴内地的路程。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几点走的,有没有吃早饭,带好钱财了吗?东西多不多,重不重?这些袁一琦全不知道。

 

她没说去哪座城市,也没说做什么。深圳还是上海?袁一琦一点儿也没头绪,她一个字也没说过。内陆不是海上那一汪小小的香港,就算袁一琦骑摩托跑遍每一条柏油马路,都未必能在余生再碰见沈梦瑶一次。

 

感觉像是一个钻进了树洞结果还闯进另外一个诡异世界里的孩子,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那样,袁一琦似乎看到沈梦瑶又磕磕绊绊地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抬起头看着她。

 

片刻后,沈梦瑶消失得无影无踪,袁一琦仿佛看到了这个城市背对人群的一面,或者说,是城市背对城市的另一面。一回头,似乎又闻到了沈梦瑶身上的香水味,满屋子都是她们厮混的床单,定睛一看,却洁净如初。

 

 

周诗雨刚把窗户关上大半,王奕就冲了上来,窗边全是细细的雨丝,王奕伸手把周诗雨环在怀里。这大概是晚上八点钟,谁也没看时间。这是沈梦瑶离开香港的第一个晚上,在此之前,她们刚认识的时候,晚上八点还在迪厅喝啤酒,光头的经理喝多了就窝在吧台的躺椅里看周润发的《阿郎故事》,八点,是晚上最好的时候,既不用去生活,也不急着睡觉。

 

王奕很少见到白天清醒的周诗雨。她知道周诗雨晚上要同她一样去工作,问过两次,周诗雨都说不危险,阿sir管不了的。

 

周诗雨讲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王奕轻易地就被说服。但偶尔还是在打开高压水龙头的时候觉得惴惴不安,害怕回家找不到周诗雨,只有那个尖酸刻薄的姜姨娘站在客厅里冷笑,说她自己唔小心,被抓了现行,脱不了身了!

 

她反复数自己带来的钱,挥霍的速度比积攒要快上整整两倍。老板虽然不好,但合同上清清白白写了按辆数提成,王奕在草稿上算了三遍,每天只要洗一百四十七辆,加上晚上去驻唱的工资,很快就能把隔壁的唐楼里挂售了好久的那间两室一厅买下来。

 

好像只要能同周诗雨一起逃离这个水泥砌起来的牢笼,就能永远顺遂。

 

 

生物钟已经把周诗雨变成另一个人,大部分时候王奕出门的时候周诗雨还没醒过来,赖在被窝里哼两声,意思是:“你走啦?”王奕上前亲亲她的额头,又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脸颊,说,我走啦。

 

因此那天早上王奕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等着某个烂人把他全是污泥的车送过来,她好假装很难办,趁机宰他一刀的时候,周诗雨却倚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笑,王奕揉了揉眼睛,把手上的魔方一丢,径直跑过去。

 

“想你了。”周诗雨伸手搽掉王奕脸边被溅上去的水珠。

 

王奕手足无措,她想是不是应该先换衣服,还是先带周诗雨去街角吃那家烘得很好的鸡蛋仔?

 

但周诗雨先拉住她的手:“走过来好累啦,不让我进去坐坐?”

 

老板去看新订的水枪,临走前嘱咐王奕好好看店,王奕全然抛之耳后,跟周诗雨去后面的小院给她看自己新种的豌豆芽,客人在前门喊了七八声才匆匆跑出来。

 

来的男人就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先训了王奕一顿,半懂不懂的,王奕只听明白是要做整车保养,晚上来取。男人行色匆匆,末尾又喊了几句什么就双腿如风走了,剩下王奕握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周诗雨走过来笑笑:“来工作吗?”

 

王奕忽然转了身:“其实也可以不工作。”

 

 

车不是什么好车,不然也开不到路边的洗车店里做保养。王奕右手换挡一脚离合一脚油门,车头冲着街口直愣愣地冲过去,好险没撞上几个行人。粤语的叫骂被风呼啸着抛开,王奕被吹得呲牙咧嘴,转头看周诗雨的时候,发现她还能在狂风里点一根烟。

 

“你想去哪儿玩?”王奕大声地问她。

 

“随便开!”周诗雨吐出不可见的烟雾,被吹散在雾气滚滚的楼宇之间。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冒险,或许也不是,王奕的大胆始于她在新年时踏上的那班不可归的夜火车,而周诗雨的,始于她在紫荆树下看见王奕的那一刻。

 

车冲破人流,在路上狂奔,速度差点要超过标准,周诗雨让她踩刹车,王奕捏着方向盘流汗,一脚下去踩成油门,离弦箭般刺过九十度弯道,拐到不知名的路口。

 

周诗雨没忍住笑出来:“我以为我们刚才要死在那里啦。”

 

王奕盯着前面左突右冲,险险躲过一辆集装车:“我不会撞上去的。”

 

“真的么?”周诗雨盯着她的侧脸,“你看起来像第一次开车。”

 

“因为你就在这里。”

 

 

车从红磡绕道上七扭八歪地冲过去,短短一段路给王奕开得险象环生,周诗雨被安全带扣在座位上,眼神全然落在王奕身上,心想: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吧?

 

下一秒,斜平方直的体育馆兀突的闯进视野,外面挂满谢安琪演唱会的海报。

 

 

车被七扭八歪地停在场外,她们手牵着手站在队伍后,等着买官方剩下的一百张票。长队弯弯绕绕地排开,看不到尽头,有几个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腰挎小包,一个个跟排队的人问好。问到王奕这里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些人叫做黄牛,而买黄牛的票,要比官方价格高十倍。

 

“你们排不到啦!就算排到,也是收屘,音效差得吔屎啦!”

 

王奕沉默地看着那些花色海报,闪动的会场灯光,她兜里的钱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她不会飞,时间却长着诺大的翅膀,演唱会已经开始了。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但她没钱,也没有时间去等下一个机会。

 

周诗雨和王奕蹲在体育场的墙拐角,还有许许多多像她们这样的年轻人,没有买到那张蓝色的门票。于是她们把耳朵附在空气里,屏息凝神,等了二十分钟,终于听到场内随风荡出来的歌声。

 

 

好景不会每日常在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

 

大概不需要害怕

 

忘掉爱过的他

 

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裱起婚纱照那道墙

 

及一切美丽旧年华

 

明日同步拆下

 

忘掉有过的家

 

小餐枱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

 

温馨的光境不过借出到期拿回吗

 

等不到下一代 是吗

 

 

王奕跟着轻轻哼,她还不熟悉的腔调,只能含糊地跟着曲调摇头晃脑。不舍、无奈和荒凉,回忆如同沙堡,也许明日就会拆下,它壮观、梦幻、童真、脆弱,让人难以释怀。她转头看周诗雨,看见她脸上依稀两点清色的泪痕。

 

 

重新握上方向盘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这回王奕开的比来时慢得多,十分钟的路晃晃悠悠,硬是被磋磨成快一刻钟。

 

洗车店的门早关了,王奕看看手机上有三四个未接来电,全是老板打的,明天多半又要挨骂。

 

但她不在乎,哗啦啦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店门,把车开进去——老板早回去睡觉,只要她悄悄把车保养完了,谁也看不出里程表上增加的那一点点数字。

 

火花塞和变速箱油全倒腾出来换了新的,周诗雨看着王奕本来灰色的工作服逐渐变成漆黑,终于在擦完车后座后,王奕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上,打出一份账单压在柜台前,然后对周诗雨扯出一个很大的笑脸:“回去吧。”

 

 

第二天王奕走地很早,周诗雨醒来的时候闻见锅里熬着银耳糖水的甜香。她舀了小半碗,银耳正好炖得软烂,不消咀嚼,温和得可以直接吞下。

 

吃到最后一口,姜姨娘很贴心地打来电话,声音细细的,还是在问她:“这个月的钱打算何时交?”

 

周诗雨慢慢把舌尖上最后一朵银耳尝完,说快了。

 

姜姨娘笑了一声,她并不信,自从那大陆女孩住进来,周诗雨上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一个手都数的过来的工作时间,能挣到几个钱?好日子是能给人养废的。

 

周诗雨干脆挂了电话,拿纸笔算起帐。生活并不便宜,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九龙塘。除掉自己的那份吃喝,剩下的不过一千出头块,跟五千块的月费比起来像是干涸的水。

 

她看向卧室的那一双床头柜,左边那里分给王奕用了。周诗雨知道那里有什么,是王奕自己挣得辛苦费,本来说好每月给两千块当房租,但周诗雨没要,转头全给她塞回去。

 

还差,还差。这两个月她典当了些从前攒下的小玩意,也才换了千把块。正巧又碰上上面严查,从前在路边拉人“吃荤”的手段被逮过多次,已经没有什么进展。她想尽办法,也堪堪抓到一两条待宰的鱼。有时候她觉得其实自己也不过是砧板上的剩肉,叫刀俎分割的鱼片。

 

香港回归才十年,多少人涌进来,成为顶尖上的人物才几个?大多数还是被这座金城扒了一层皮,折磨得半死不活。

 

周诗雨是1992年到香港的。

 

她对十五年前的香港并没有多少辉煌的记忆,最深刻的是被阿妈抱在怀里,在又冷又黑的浪尖尖上,能看到的只有被一瞬间黄电打过的维港。

 

后来她阿妈就不见了,有个男人带着老茧的手捏得她很痛,带她带到场子口的台阶上,粗声粗气地把它推向姜姨娘说你坐下,量量你多长了。周诗雨那时候还不知道场子里是什么,也不知道阿妈去哪里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说我要找妈妈,要妈妈。

 

她在场子口的小商铺里坐了八年,坐在逼仄的柜台里,面对一个永远闪雪花的老电视机。阿sir对一个小女孩当然不会有重重戒备——每次有便衣找她套话,她就冲里屋喊阿妈——姜姨娘走出来,笑得皱纹堆起,说去里面吧,去里面写作业。

 

十四岁往后,她脱离了那个小柜台,搬进了现在的房子。房子是会里发的,建了三十年的筒子楼,赶在洋人炒地皮之前。里面住的都是豢养的东西,那些满脸是血的男人,还有女孩。

 

姜姨妈给她唯一一点近乎刻薄的感情在于没有让周诗雨跟那些女孩一样,而是去做了仙人跳。但是月费总归是摆在那里的,他们不需要一个只会端酒水的漂亮女孩,漂亮女孩自有她的归处。

 

 

周诗雨想得昏昏沉沉,起身去橱柜里掰了两枚头痛片吞了。刚烧开的水太烫,舌上残留了药片融化的涩味,她想再喝一口,却听见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周——诗——雨——”

 

王奕叫得很慢,努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又响亮。她逐渐看见四楼那扇蓝色的玻璃窗往右边移开,周诗雨努力把身子透出窗外。

 

“你怎么来了?”

 

三百天前的夜晚在此刻重新上演,王奕长在那株紫荆下面,上一次她抱着自己的贝斯,这一次她怀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纸笺,像是盛开的花,快要教人溺毙在里面。

 

王奕努力在花海里面抬起头,她看着周诗雨,红色的喜帖印着金箔。

 

“敬呈。”

 

“台起。”

 

“永结同心。”

 

谨定于 二零零九 年

  

公历 三月 二十一 日

  

为王奕 周诗雨 

  

举行结婚典礼

  

恭请光临

 

  

王奕把喜帖撒了满街,风起的时候,血色纸片从各处飘散,忽高忽低,飞在街边的泥水汤中,飞在霓虹的招牌灯箱里。

 

好像一场红雨。

 

王奕看着周诗雨的眼睛,要从里面看看今天的日夕是不是同她的心一样炽热,是不是同她的血一样赤红。像断裂的卢苇草,周诗雨在街上晃了晃,余晖如金泥,压在她单薄的身上,一片喜帖,一个灯火糜烂的城市。她找不到任何开口的勇气,只有沉默,这茫茫大地被王奕莽撞地投进烘炉,烧干所有的悲苦,前一秒还在鸣笛的汽车,下一秒有如脚下凡尘,高楼坍塌,阻挡她们相拥的千千万俗物,都成为旷野青烟,难见踪影。

 

周诗雨抹掉眼泪,冲过去抱住王奕,像抱住了黄河滚滚中激荡不休的磨刀石,把她的心从剪子磨成了玉石。

 

 

 

除掉买隔壁的唐楼,王奕还揣着另一个心思。她总在闲暇之余跑到街头乱逛,浪费着香港寸土寸金的地段,痴痴傻傻地看男男女女是如何跨过这一带繁华的街道。她喜欢浪费这样灿烂又萧条的时光,在猪扒包店铺一座就是半上午。她的歌是为了周诗雨写的,也是为了这座多情的城写的。然而她也没有彻底陷进去,还能有心情去看各种靓女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包,因为她要给周诗雨提前准备生日礼物,这成为她最近伟大而坚决的梦想。

 

最初,王奕觉得这件事很不划算,因为周诗雨都没有给她买过礼物。但嘴里的口香糖被屡次咽下去,她忍着喉头的哽塞,下决心要买个无人能及的生日礼物给周诗雨,这样,周诗雨就欠她一点,等周诗雨欠多了,就会一辈子离不开她。

 

王奕从兜里又拿出一片口香糖,她抱着周诗雨的时候,觉得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简直太好了,好到让她就想这样死掉。这是她可以完全拥有周诗雨的片刻。

 

周诗雨把口香糖从她手里抢走,像逗宠物一样剥开,送到王奕嘴边,一会儿伸手,一会儿缩手。虽然口香糖三毛五,但在王奕眼里这属于她们生活的奢侈品。

 

周诗雨说:“我买了一堆,你爱吃就吃吧。”

 

周诗雨转身在柜子上拿了一个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咀嚼着这种带着虚假和欺骗性的甜味。王奕张嘴叼走了周诗雨手里的口香糖,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显得心满意足。

 

新找的酒吧老板让她边弹边唱,王奕说我弹的是贝斯,老板耸耸肩——谁在乎?唱就好了。于是只好戒烟,所以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别样的依赖性。

 

她先把口香糖含在舌头上,牙齿不碰,等甜味在嘴里蔓延,再缓慢地咀嚼。周诗雨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吃口香糖,觉得怪怪的。

 

王奕又把口香糖包装纸叠起来,塞进裤子口袋。她的牛仔裤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好像洗过的衣服永远也不会干的样子。

 

周诗雨可以买二十块钱的口香糖给她吃,这在王奕眼里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周诗雨的早饭从何来都是两块钱的面包,连个豆浆都舍不得买。但不知道周诗雨为什么能长这样一张又白又剔透的脸。

 

只是,周诗雨的白不是像病人那种透明的苍白,她有她的血色,隐藏在薄薄的皮肤之下,流动在千丝万缕的血管之中。在王奕眼里,周诗雨跟谁都不像,她就是她自己的样子。

 

有时候王奕也会好奇,周诗雨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她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王奕在楼道里抽烟的时候见过隔壁的老小许,已经四十多,只是名字叫小许,因此在背后喊老小许。王奕请了一根万宝路后小许跟她说起,周诗雨是被她妈妈裹在一床小被子里,又装在一只油漆桶中带到香港来的。那时候香港的海边还能捡到带着珍珠的死贝。后来一个男人也来了香港,他对姜姨娘讲自己是周诗雨的舅舅,她妈妈死了,现在就只能靠舅舅养活。

 

舅舅没钱,就把周诗雨扔在了老板这里。舅舅是在海市帮人捞鱼的,听他自己讲,有过好几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周诗雨的妈妈。所以姜姨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周诗雨,因为不知道该让周诗雨喊那个男人舅舅还是爸爸。

 

偶尔那个男人会来看望周诗雨,顺便找几个姑娘“开荤”,他喜欢的那些女人都喜欢穿白色的高领毛衣或者白色的健美裤,用白色的塑料袋让舅舅给她们装几斤新鲜的豆腐鱼。这种鱼熬出来的汤也会是白色的。年幼的周诗雨的眼睛,永远半睁半闭,但是眼皮底下也露出一线光,用来算账。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长大后,那些鱼的钱,女人们还是交出来了,装在湿湿的塑料袋里,给王奕买一堆一堆的口香糖,交房租,水电。

 

 

姜姨娘的电话像是鼓槌狠狠点在周诗雨耳朵里,胡乱地敲打,教她夜里猛地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因此她只能半梦半醒直到中午,她好像经常忘记时间,每天都是颠倒的,混沌的,钟表的指针分不出日与日的边界,好像这样浑噩的搅合在一块儿,就永远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永远不用思考未来。

 

今天洗车店有假,王奕亲手做了午饭,热了昨晚剩下的菜,还点了两份砂锅泥丁粥,周诗雨很爱喝,这种小虫子做的粥汤总是带着邪门的鲜甜。王奕做的午饭,意味着她能做的只是把菜摆好,把碗筷拿出来放在两人跟前,但她还是宣称这是自己做的饭,做给两个人吃的饭。

 

周诗雨的烟又抽起来了,一包两天,睡不安稳的时候就是一天两包。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刚刚雨停的天空发呆。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那是王奕在洗碗,她洗碗的时候总是要把水流开得哗哗响,前身得衣服因为飞溅的水花搞得湿透一片。但她不在乎,只想快快洗完,好拉着周诗雨去卧室一起评判她的新歌词。

 

周诗雨看得好笑,一口烟从嘴里慢悠悠的飘出来,好像一簇一簇的白色灵魂,从身体里抽离。

 

屋外,站着几个姑娘,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但画了细而黑的眉毛,微微上挑,两瓣嘴唇暗红,是香港最近最流行的妆。她们穿着短裤,长袖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上,头发干燥而蓬松,似乎比这个年纪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更加鲜活。

 

她们是来找周诗雨出去上工的。姜姨娘已经打定注意,仙人跳既然做不走,那只有换更有利润的路子。

 

这件事还没有同王奕讲过。周诗雨把最后一点烟蒂抽完,说王奕,我要出门了。

 

外边的姑娘敲了门,门内没人应声,但是听到了碰撞声,想来里面是有人在的。女孩子们就不着急了,闲闲散散地等在外头,偶尔看到下楼的年轻男人,就对人家笑一下,媚眼是不乐于抛的,这里的人都穷,她们是消金窟,不是难民营。

 

周诗雨把烟掐灭,站起来,拿了件衣服,出去开门,她跟外面的女孩子们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回头望一眼王奕,说:“我走了。”

 

王奕的手浸在洗涤剂和冷水里,她还以为她的周诗雨只是最近忙到要加班。因此擦擦手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说你小心点——,要快回来陪陪我。

 

直到碗筷都归置到原位,王奕偷偷从橱柜里摸出一包藏着的烟,走到周诗雨刚刚消失的楼道里点燃。老小许闻着味道打开门,冲她虚弱地笑笑,说你倒是放得下心。

 

王奕说,什么?

 

 

 

王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场子里走出来的,她拿肩膀撞开几个不明真相的醉鬼,一只手拉着周诗雨,另一只手摸了摸额角——很痛,血把玻璃渣子粘在头发上,摸上去像是一片荆棘。

 

她拉着周诗雨在巷道里穿梭,没敢回去,也不敢回头问周诗雨一句话。最后在一个废弃了几年的烂尾小楼里歇下来喘一口气,她们之间隔着一道无门的框,周诗雨坦然地望着她,这种坦然却让王奕感到心酸。

 

周诗雨声音沙沙的:“不这样行么。”

 

王奕想拿出自己最严肃的一面,就像刚才在场子里发疯摔打那样——这还是从她爸爸脸上学来的,让她看起来那么生气,仿佛恨铁不成钢,她要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也会被吓到,原来她跟爸爸长得这么像。

 

可惜不成,她没办法在周诗雨面前严肃,更没办法凶一点点。

 

“那你不去行么。”王奕最后说。

 

周诗雨很清楚王奕喜欢她什么,也很清楚王奕不喜欢她什么。可王奕喜欢她的地方,跟讨厌她的地方,是一样的。

 

叹风尘女,从良之路满荆棘。豪门摧折歌舞楼,里家偏多嘲与讥。待嫁一个读书人,怕学做王魁负情意;待嫁一个生意人,又恐怕不重情来只重利。可意知心哪里有?真心诚意愁到底。挑来捡去千百回,寻不着夫妻比翼齐双飞。引章啊!你不听良言匆匆嫁,怕只怕要跌进黑海、口吃黄连、捶胸顿足懊悔来不及,来不及。

 

周诗雨跟王奕都没再讲话,气氛昏沉到两个人都累了,周诗雨站在原地,深呼吸,弯腰把刚才踩得满是泥污的白色外套捡起来,开门走出了屋子。

 

王奕追出去,看到她走下细雨的帘幕,仿佛融入了墙上的白色瘢痕。

 

很短的一段路,周诗雨走了半小时才到家。她同平常一样放下外套,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虚弱的呼吸,像生锈的风箱。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也没有听见王奕开门的声音。她很累,也觉得王奕这么大个人,难道还会走丢?她闭上眼睛,半夜又惊醒,一遍遍又想起王奕在场子里打架,啤酒瓶和脑袋轰然相撞,把她的视野也染成红色。

 

这时候姜姨娘肯定已经知晓这些荒唐事情了。

 

王奕还没回来,她穿上衣服,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

 

她脑子里开始回想跟王奕吵架的每个细节,然后延展到跟王奕认识的每个画面,好像都变得模糊起来。周诗雨最终爬起来,想出去找找王奕。结果打开门,看到王奕跟条流浪狗似的坐在门外,已经睡着了。

 

三点半。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此时因为周诗雨的开门,而亮起了一点点闪烁的光。王奕就坐在门口,也不嫌脏,她那条牛仔裤十分宽大,蜷缩起来坐着,连脚脖子都看不见。王奕的手臂环抱着膝盖,看起来有一副可怜相,头靠在墙壁上,很仿佛一个流浪的小乞丐。

 

这么微弱的光,实际上根本看不清什么,但它照亮这一块破旧的楼道,让周诗雨得以跟王奕站在同一片光亮之下。周诗雨难以挪动脚步,浪费时间,这样奢侈权力只有年轻人可以拥有,她们之间横梗的那只甲虫,在夜晚的树丛里吱吱作响。如果能在妥协,那么一定能抹掉不愉快的片刻,然后告别每一个罪过,但周诗雨不想。

 

我就是这个样子,王奕也是王奕的样子,我们抹掉的不是不愉快,而是自己。

 

周诗雨最终把王奕喊醒,让她进去洗澡睡觉。王奕睡得发冷,醒来也是懵懵懂懂的,但她知道周诗雨是要跟自己谈一谈,也是甩着头,硬生生把自己唤醒,目光亮亮地看着周诗雨。这么晚了,只有她们的房间窗户透出一点亮光,整栋六层高的小楼,全部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这点昏黄的灯光,好像它尚未合上的金色眼瞳。

 

“吃面。”周诗雨说,动作很快地在厨房忙碌起来。

 

周诗雨的厨艺很不错,是王奕尝过最特别的味道,她端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周诗雨做饭。

 

水开,面条下锅,煮沸,水开了又被新的凉水压下去,嗡嗡地酝酿着在一次的翻腾。

 

煎蛋,油热后刺啦一声倒入打好的蛋液,再从案台身上拿出两个西红柿,快速削皮,随手切成块放进锅里翻炒,加一瓢开水熬制。

 

香味和热气包裹着小小的厨房,王奕觉得这是她来香港后最安宁的一天晚上。

 

饭做好,两人坐在桌子上,沉默地喝着汤。王奕忍不住拿眼睛去瞥周诗雨,看到她神色很平淡,心想她应该不生气了,就说:“还有口香糖吗?”

 

周诗雨从兜里拿出一个,放到桌子上,“吃了面再吃。”

 

王奕点头。

 

道歉似乎谁都不必说,吃完饭两个人就滚到被子里,看着对方出汗,看着对方流眼泪。王奕抱着她,心想,我不想你难过,我也不想难过,可是我们这个样子怎么办呢,我想不出结果。

 

五点多,周诗雨终于开口:“我不做了。”

 

王奕本来快睡着,听到这句话立刻爬了起来,瞪着她,“真的?”

 

周诗雨没有回答,转过身子面朝向王奕:“阿妈跟我讲过,我出生的地方也有淡青的江河湖。”

 

周诗雨说王奕,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王奕很兴奋,这种兴奋已经持续了三天,她跟周诗雨商量说把自己攒下来买房的钱都拿出来,付了拖欠的月费,再赔医药费。然后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王奕好不容易才逃过来的自由城。王奕计划过海关后搭乘最快的火车北上,到了江河湖萦绕的江南地界,再租个早餐摊,一路走走停停,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在摊子旁边摆弄她笨重的大贝斯,叫所有人看有傻子拿贝斯弹唱。

 

就这么一直找下去。

 

这期间她俩忙得脚不着地,王奕却很开心,周诗雨好不容易置办好东西,就决定带王奕出去玩,去附近的油菜花田。她俩从早上八点到,走了几圈,然后躺在枯草田里,这是第一次,周诗雨感觉阳光十分的厚道。

 

四周油菜花摇曳,中间空出一片荒凉的田,田中两具愉快的尸体,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

 

香港的旺角是个尤其残酷的地段,它的美丽和自由是摆在明面上的,它的阶级层次和贫富差距,就像一道道光与影的分界线,随着每个人的经过,而泾渭分明。但这样的地方在王奕眼里,却充满了可爱,她可以跟周诗雨去散步,用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创造缠绵的灯火,周诗雨在身边时,王奕才特别像一个傻子。她真的不懂吗?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所迫吗?她真的不理解周诗雨的人生走到这个地步,有多么不容易,多么身不由己吗?她是全明白的。

 

王奕想把周诗雨拉出来,无关阶级鄙夷,无关世俗考虑,她只是想对方健健康康的活下去,长命百岁。周诗雨偶尔调侃她假英雄,满脑子想着救风尘,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但王奕做了,力尽其能,撒泼打滚。我知道我在你眼里简直像个小混蛋,但是你恨我吧,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拉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即便你最终不会走向我,我也要推你一把,只要我爱你。

 

王奕曾经想过很多段她们的结局,喜帖上的文字是她亲手所写。

 

“敬呈。”

 

“台起。”

 

“永结同心。”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她俩的结局是被新闻记者,刊登上报纸的小小角落。

 

【旺角弥敦道深夜两名女子突遭车祸,已致一死一伤】

 

由于弥敦道一带是人流密集的地区,该处由早到晚都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也经常发生交通意外,因此香港政府除了设立交通黑点警告牌,提醒途人及驾驶者注意交通安全。

 

周某同好友王某于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于旺角弥敦道街边散步,二人在路边购置了两瓶啤酒,边走边饮用。此时,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急速地从她们身后驶来,在接近人行道边并未减速或转向,致使车祸发生。意外发生后货车迅速离去,没有停留。根据有关部门掌握的最新证据,此车与一名叫做姜某的女士有关,疑似当街谋杀,案情正在调查中。

 

王奕觉得,这个新闻记者素质极差,文笔不雅,应该换她来写,写点红纸护银蜡,话儿摩弄,意儿谦洽。

 

 

 

她在医院将养了五日,终于见到真正的阿sir,来来回回地走动,问话。甚至还见到了袁一琦,已经快半年没有联系,王奕还以为她早就追着沈梦瑶回了内陆。

 

出院之后王奕她的贝斯卖掉,换了一个小小的陶瓷盒子,请人在上面画了花鸟,周诗雨就睡在里面。

 

袁一琦说,墓地买不到的。要海葬么?

 

王奕摇摇头,不,我带她回去。

 

袁一琦沉默了一会儿,内陆那么大,有江河湖的地方那么多,你怎么找得到呢。

 

王奕抬起半阖的眼皮,哑着嗓子,那就一直找下去。

 

 

两天后,王奕背着一个很轻很轻的包,坐上了离开香港的巴士。

 

车上的座位还是那么窄,王奕蜷起身子才堪堪坐稳,瓷盒就被她永远紧紧地栓在怀中。

 

她不清楚巴士是经过铜锣湾,还是天后站,但一回头,九龙金满城的旺角大街,已经撞碎了她所有的热烈。

 

万事自有分定,谁想小姐有此一场好处。天,你有万物于人,何故争此一日?疾下去波,读书继晷怕黄昏,不觉西沉强掩门;欲赴海棠花下约,太阳何苦又生根?呀,才晌午也,再等等。今日万般的难得下去也呵。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恨杀鲁阳贪战,不教红日西沉!呀,却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无端的三足乌,团团光烁烁;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落?谢天地,却早日下去也呀,却早发擂也呀,却早撞钟也拽上书房门,到得那里,手挽着垂杨滴流扑跳过墙去。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风太大听不清呀

忘了自己有辆玛莎拉蒂(结局)

人生的路很长,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过其中一段,517寝室的各位也不例外,本就是天南地北汇聚一堂,纵然关系再怎么融洽,如今到了毕业季也不能不各奔东西,好在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好的。


今年C大的校招来了很多企业,包括国内赫赫有名的互联网行业四巨头腾讯、阿里、百度和京东,房地产四巨头碧桂园、万达、恒基和恒大,甚至连四大所也都悉数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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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路很长,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过其中一段,517寝室的各位也不例外,本就是天南地北汇聚一堂,纵然关系再怎么融洽,如今到了毕业季也不能不各奔东西,好在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好的。

 

今年C大的校招来了很多企业,包括国内赫赫有名的互联网行业四巨头腾讯、阿里、百度和京东,房地产四巨头碧桂园、万达、恒基和恒大,甚至连四大所也都悉数到齐。

 

傅菁是最早收到offer letter 的,橄榄枝来自于恒基,无心之中的疯狂撒网却游进来一条金鲤鱼,这让傅菁高兴坏了,第一时间就将这份喜悦分享给戚砚笛。傅菁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很久,她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害怕找不到好的工作,所以前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此时心中的石头落地便又回归到之前的性子。她在电话里叫嚷着要给戚砚笛买包包、买化妆品,买一切一切戚砚笛想要的东西。戚砚笛只是含笑听她说,眼底是溺死人的温柔。她不会告诉傅菁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安排,有些东西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人脉同样也是实力的一种,而她相信她家傅菁不会令她失望,亦不会令她的家人失望。

 

赖美云是第二个定下前程的,她本就是B站的人气UP主,前段时间受邀参加在帝都举办的二次元的活动。官方的工作人员得知她即将毕业,在相处的过程了萌生招揽之心,在一番接洽下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能将兴趣和工作想结合是人生一大幸事,虽然很多人不太看好哔哩哔哩这种侧重于年轻人的文化社区,认为它就是瞎胡闹,不够庄重,但是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二次元用户是非常具有潜力和后继力的消费群体,我们用饭圈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未来可期。相信赖美云的未来也是令人期待的。

 

孟美岐和杨超越这两个大学霸反而临近毕业才定下未来。

 

孟美岐最终决定跟着吴宣仪一起出国留学,一方面是家里的条件允许,父母都比较支持她出国攻读硕士,虽说现在的海龟多如牛毛,但是镀一层金回来,起点总归跟国内普通毕业生不一样,会有更多的机会。另一方面是她实在舍不得和吴宣仪分开那么久,除了高三那年的异地恋,她们自初中告白后就一直在一起,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对方的身影,虽说大学期间没有每天都黏在一起,但是每周都能见面,每个节日都能甜蜜约会,这一切都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但若是隔着个太平洋,这一切就不好掌控了,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复一日异地的消磨,能遇到相爱之人已经很不容易,又何必拿未来去赌真心。

 

杨超越在校招会上同样收到了很多offer,待遇都十分优厚,她考虑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导师的意见留在母校当辅导员,母校的资源远比短暂的利益更加重要。其实C大辅导员的门槛也很高,非重点大学的硕士和博士一般都直接pass,杨超越这也算是破格录取了,但是人家有这个实力,让旁人说不出闲话。

 

这事说起来也挺凑巧的,杨超越在等待导师检查毕业论文的闲暇时间抽空编写财会的教学软件,她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关掉程序,背后突然传来了导师的声音:“你这个地方需要改一下……”

 

杨超越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跌下去,强装镇定地按照导师的意见开始修改,发现运行后果然流畅了很多。虽然这次会面的话题跑偏了,但是杨超越也算收获了意外之喜。导师在看过她的概要设计成果后啧啧称奇,爱才心切的他甚至不惜拉下老脸给杨超越换取面试的机会。而杨超越也很争气,知识储备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拥有硕士学历的毕业生,没有堕了导师的面子。

 

和往年一样,今年的合欢花也开得很盛,四对璧人在合欢树下留下合影,畅谈未来,嘻嘻哈哈地约定将来要一起举办婚礼,毕竟台湾都通过同性婚姻了,台湾作为大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四舍五入那就是大陆也通支持同性婚姻。

 

嗯,一个中国嘛,没毛病。

 

对于杨超越而言,毕业对于她的生活好像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是从学生宿舍楼搬到了教师宿舍楼,平时活动的场所由阶梯教室和图书馆变成了教务处的办公室。因着杨超越目前还是辅导员的身份,需要一步步慢慢晋升成教师,C大的规定就是至少入职满一年才能往教师方向发展,而作为辅导员几乎要随叫随到,所以杨超越只能住在教师宿舍里,不能另寻他处。

 

在这样的前提下,陈意涵选择了搬家,新家离C大不足百米,此次房屋置换不仅掏空了陈意涵的积蓄,还使她在她哥那里欠下了一屁股债,甚至连每天上下班的时间都增加了一倍,但是陈意涵甘之如饴,每天和杨超越短暂的相处就足够洗去她一整天的疲乏。

 

到了今年过年的时候,陈意涵直接领了杨超越回家,宣布这是自己的女朋友,然后她就被她爹妈领回房间男女混合双打了,约摸着父母的气消了大半,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杨超越一直在楼下的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她的面前还端坐着个一脸冷峻的男人,眼神锐利地恨不得在她身上捅出一个个窟窿。杨超越不敢与之对视,只能将头偏向楼梯的方向,陈意涵正是被带去了楼上的房间。等了许久房门突然开了,陈意涵从里面出来,杨超越激动地站起身来,然后她就看到陈意涵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杨超越吓得魂飞魄散,卯足了劲往陈意涵那边冲去,把旁边也要过去救妹妹的陈意泓撞倒在地。陈意泓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飞奔过去的纤细身影,竟然能把一身肌肉的他给撞翻,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所幸陈家老宅的楼梯铺了厚厚的地毯,陈意涵又本能地护住了脑袋,所以只是手臂和背部轻微的擦伤。但是一家人都吓得够呛,直接将她送去了医院,一番折腾后都暂时忘了指责她交女朋友这件事。

 

此后便是长时间的拉锯战,杨超越用实际行动软化了陈意涵一家对她的敌意。她主导研发的财会教学软件在C大试行后得到了诸多好评,改良后的成熟产品逐渐被各大高校所接纳,目前已经和二十几所高校签署了合作协议,仅这一项便为她带来了上百万的年收入。而在生活中,哪怕诸多碰壁,杨超越也会坚持每周去看望陈意涵的父母,为他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用真心来浇灌总能够开出花儿来,杨超越被接纳也是情理之中。

 

仿佛转眼间,又到了C大合欢开得最旺的时节。杨超越提交上去的转岗申请已经得到了批复,等到下学期她便是正式的人民教师,主讲《会计基础》 。

 

杨超越迫不及待地将这一消息发在家属群里,陈母率先有了反应,赞叹道:“闺女就是厉害,今晚来妈这里好好庆祝一下,想吃什么菜,我让阿姨给你做。”因着儿媳妇和女婿这些称呼都不合适,所以陈父和陈母干脆称杨超越为闺女,而杨超越的爸爸、妈妈也喊得很顺溜,哦,还有个哥哥。

 

没等杨超越回复,陈意涵先冒泡了:“妈你别跟我抢我媳妇了,我们已经有安排了,下次再聚,掰掰了您。”

 

陈意涵这话倒不是乱说,她确实和杨超越说好了要去给她搬家,将教师宿舍里的东西统统搬回自己的小窝,然后就是没羞没臊的夜晚了,嘿嘿嘿嘿嘿。

 

临近睡觉的时候,杨超越突然想到了什么,推了推陈意涵问道:“宣仪和美岐她们过段要回国一趟,小七、紫宁和傅菁都说能安排出年假,我们聚一聚怎么样?”

 

陈意涵半梦半醒间应道:“我都可以,你去我就去。”

 

这次聚会就算是定下来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吴宣仪和孟美岐在国外努力念书,拿到的奖学金已经差不多和学费持平,吴宣仪父母欣慰地老泪纵横,自家女儿终于会赚钱了。赖美云已经从B站跳槽了,现在是一个自媒体博主,势头跟当初名的papi酱差不多。张紫宁考上了公务员,现在捧着铁饭碗,是所有人当中最根正苗红的。傅菁终于知道了自家媳妇的家底多么丰厚,也知道了她进恒基的真实原因,但这并没有使她和戚砚笛产生隔阂,反而令她更加奋进,坚决不能丢了戚小千金的面子。而戚砚笛在演了几个电视剧后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捣鼓起当导演这码事,之前拍的微电影还拿了几个奖,可见也是个有天分的。

 

没有人知道未来将如何,但只要此刻是幸福的,那便足够了,相信这群善良美好的姑娘将过得越来越好。

 

 

 

山 生 有 杏

好朋友太爱我怎么办

杨超越x陈意涵



联文///萧山沙雕现实向


短篇。口水文。

HE  cp向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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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杨超越。


我感觉不太妙。


我最好的朋友陈意涵在帮我涂唇膏呢。 


你可能会说:女孩子之间涂涂唇膏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


我感觉自己好像不太想当她的好朋友了。



我的意思是,只和她做好朋友好像不太甘心。


都怪这女的该死的温柔。



两个月前我为了通告费来到杭州。


两个月前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



杨超越x陈意涵



联文///萧山沙雕现实向





短篇。口水文。

HE  cp向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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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杨超越。


我感觉不太妙。


我最好的朋友陈意涵在帮我涂唇膏呢。 


你可能会说:女孩子之间涂涂唇膏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


我感觉自己好像不太想当她的好朋友了。




我的意思是,只和她做好朋友好像不太甘心。


都怪这女的该死的温柔。






两个月前我为了通告费来到杭州。


两个月前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受到万众瞩目。


两个月前我是打工仔,现在我还是打工仔,但好歹高级多了(没有职业鄙视的意思哈)。


两个月前我还是个直女。


现在有点点点点点点弯。


具体表现在傅菁边吃食堂炖鸡肉边评价“这鸡老啊”时我突然手抖掉到地上的筷子。


不是因为我听成“姬姥”,而是因为那天的鸡真的有点老。




说一下我的好朋友兼暗恋对象吧。


我老爱叫她陈一哈。


可能和初中男生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起外号惹人家讨厌的心情差不多吧。


毕竟只有我才叫她陈一哈。


所以那天傅菁在宿舍里脱口而出“一哈”之后,我伺机打她屁股报复。


事后她说那是她的小鼻音,她叫的明明是“意涵”。


没办法我只好揉揉她的屁股权当安慰。


不过为什么吴宣仪黑着一张脸?


我又没揉她的屁股。




回到现在吧,陈意涵要给我涂唇膏。


这什么味道的?我抿抿嘴巴。


柚子味?柑橘味?


嘻嘻,我和她用同一支唇膏。


这种桥段是不是有点烂俗?


可我感觉我们的相遇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像下饭的无脑言情剧。


不必纠结突然的爱恨,就不用担心最后生离死别的结尾。


哦。我还是需要担心一下我和陈一哈的结局是BE的。




-


我叫陈意涵,今年21岁。


我对我好朋友奇怪的态度有点在意。


她老是看着我嘴巴。


比如现在吧,我刚给她抹完唇膏她还盯着我嘴巴看。


难道她不是觉得我唇色好看?


我也礼貌的看了一下她的嘴巴,还是有点干。


难怪她老是表现出一副想抹我唇膏的样子。


她要是喜欢,就送她一管吧。






我呢,来萧山前是一个十八线小艺人。


我拍过戏,被人说成是“套着恐怖片马甲的姬片”。


我真的很姬吗?


澄清:我来创之前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姬。


更不了解cp粉这个团体。


我现在出道的愿望不是很强烈。哦,因为101个女孩子真的很闹。


唯一让我非常非常非常想继续走下去的人,就是我旁边这位摆弄唇膏的。


她叫杨超越,是我好朋友。




初次见面印象太深刻了,她t恤背后的英文字真的好好笑。


还有她身上那种懵懂纯良的少年气息,让我觉得很久违。






-


我叫杨超越。


今天一哈弹吉他了,好好听。


浅唱低吟的时候魅力四射。


她是私下给我弹的,不知道会不会当作101未播花絮发到网上。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个场景只留在我们彼此的回忆里。


我说我一脑袋奇思妙想,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写歌。


说罢特潇洒地扫扫弦,我美滋滋。




不想承认突然变好的心情是因为谁。






-


我叫杨超越。


我最近突然意识到一种粉丝的存在。


我的cp粉。


怎么意识到的捏?工作人员给我看了一下手机。


估计太火了吧,哈哈。


怎么可能一直闭塞呢,晚上那些流言我草草看了。


特生气,特想骂人。但我不行。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点一下举报。


现在不会了,毕竟我是公众人物。还是粉丝眼里的通透温暖年下攻。




以前也不是没有心动的感觉。


初中和同级的小男生谈过恋爱,恋爱时长3个月。


最后他以“你在四楼我在五楼,异地恋真的好辛苦”为由,把我甩了。


我当时偷偷发了条动态:男人都是狗。






-


我是陈意涵。


今天和杨超越一起下班回家。


惯例又收到很多礼物,她大步走来帮我分担。


哎哟,好乖。


回去查收礼物,收到一个陌生的周边。


我和杨超越的漫画小人儿,亲密的站在一起。


哈?我也有cp粉哦。




今天又和杨超越下班回家。


这条路很熟悉,粉丝围着我们和我们聊天。


天色比较晚了,月亮高悬,身边的人心情很好。


她好像是一直这样乐天的,一直能量满满的。


“啊,月亮好美。”


我听见自己说。






“哪有月亮?”


小傻子抬头瞅瞅,回复我。




-


我叫杨超越,我挺开心的。


《麻烦少女》这个舞台我真的好爱。


和陈意涵一起写歌的时候真的有点点浪漫。


我脑子里那些奇思妙想迫不及待想写下来。不仅写到我和她的歌里。


关于和她相遇的地方,关于每天走过的柏油马路和她总是很舒朗的眉目。


哈哈,其实我不敢。


我就是怂。


陈意涵唱跳的时候碰了我的手臂,我得以正大光明看她一眼。


好好看,刚才还觉得镁光灯有点刺眼,现在不了。


我常年熬夜看小说的24k金眼有些难以承受。




-


我是陈意涵。


我想在节目里多被cue到。


因为我想陪她再走一段,不仅仅只在《麻烦少女》这个舞台与她留下痕迹。


最重要的是......


我该如何面对未来她落在我身上难过的目光?


或者说,我该如何面对未来为了赶通告一年难见的日子?


好朋友也要常见面才能联络感情吧。




我主动提出和她一起睡,她忸怩着答应了。


干什么啊?跟小媳妇一样。






-


我和她睡了。


额......


字面意思。


我叫杨超越,现在我挺担心的。


陈一哈老把“爱你”挂在嘴上,我们还延伸出奇奇怪怪表达爱意的手势。


更烦的是我嘴上说着“爱你爱你爱死你了”,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我俩的爱不是很一样。


虽然love is love,但是......


好朋友太爱我了怎么办?




她还提出跟我一起睡,其实也很正常对吧。


但是我确信当时自己有一瞬失去表情管理能力,肯定很做作。


陈一哈还想笑,好想打她。


舍不得。






-


我是陈意涵。


最后一场公演的日期将近。


杨超越忙得要死,每天凌晨四五点才回来。


我偶尔陪她,在旁边昏昏欲睡。


我想跟她讲别这么拼命,但是想到她絮絮叨叨说她以前打工的日子,却舍不得了。


舍不得她再回到以前努力在城市里挣扎着立足的生活,舍不得她充钱看小说还要犹豫的手。


我说她只能接受我包养。


是玩笑之外的一点真心话,但是她不会。


面对铺天盖地谩骂的人,都难以找到一个污点。


可见她多么纯粹可贵。




想替她承担,想她不要独自背负利刃般的言论,可也想她的好被众人看到。




烦。




-


还是到这一天了。


女团创始人们大家好,我是闻澜文化杨超越。


漫长的经历,终于在我耳边炸成烟花。


我好像看到小时候带着尖锐声音升空的窜天猴和揣在兜里也能发出噼啪声响的摔炮。


没什么文化,但是希望你懂。


这是我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的、难以忘怀的、甜蜜又浪漫的两个月。




我想出道。




我也想她出道。




-


我是陈意涵。


我想出道的念头在杨超越指指点点超有底气说“陈意涵必须出道”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们都自身难保。




但我希望她能走下去,别辜负那张漂亮脸蛋和没日没夜的努力。




-


我向她走过去,我揽住她的腰。


我清晰又模糊地听到她在我耳边说:“加油。”




而我更觉得她在说“再见”。




-


陈意涵走了。


短暂的、沉默的退出我的生活。


那些缱绻的亲密,遥远的像存在于上个年代。




-


我是陈意涵。


最近赶通告,挺忙的,还有戏要拍。


和我搭戏的男生人气挺高,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上婚纱。


拍照给杨超越,对话框上方的“🐑”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我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等到新消息。


在斟酌什么呢?


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在婚纱店打过工,哈哈哈哈。”




她有没有发现,自己紧张的时候会瞎转移话题?


就像101宿舍里我爬上她的床,她没头没脑地说:“把臭袜子存满一个枕头,送给喜欢的人,她就会接受你。”


我当时好像拍了拍枕头,说她可爱。




“这身真的漂亮👉🏻👉🏻👉🏻”




新消息又进来了,跟着我们奇怪的“爱你”手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杨超越。


我刚看到陈一哈穿婚纱美照。


虽然很酸,但是......


我怎么回复才能显得比较矜持?


忘了从哪看到的恋爱妙招,说一定要在对话中占领主导权。


我立马把话题向自己熟悉的事物上靠拢!




“我在婚纱店打过工,哈哈哈。”




等一下,就这么发出去了?


她会觉得我有病吧恐怕。




我又想到一招!


一定要随时赞美女孩子,让她树立自信心。




“这身真的漂亮👉🏻👉🏻👉🏻”




这回答,绝了绝了。


还俏皮的跟上我们秘密暗号,这样的越谁能不爱。






-


我是陈意涵,今天心情不错。


我给杨超越挑礼物去,一定要明明白白还藏着我的爱心。




-


今天过生日呢。


抽空和陈意涵在保姆车里见了一面。


很久没见了,她看起来挺累的。


怎么说呢,来之前我很怕我们沉默无话说。虽然也在微信上分享行程和突如其来的小心意。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笑,我发现自己好想她。


我跟她偷偷说我们年后的安排,说火少还八杆子打不着的演唱会。


她承诺我说一定会来。




我觉得这句话就是我最棒的生日礼物了。


结果她还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条项链给我。


我一直在猜测项链的价格,以至于忽略她俯身撩开我头发帮我戴好的一系列动作。


事后我还回忆了一下。




她好像还说:“行,把你拴住了。”






-


我还是来杨超越的演唱会了。


特意穿了低调黑衣,希望不被人注意。


我很难理解自己这种做贼心虚的心理,更难理解那些傻瓜营销号自以为感人肺腑的长篇文章。


各种揣测我们的关系,就差没在封面上写大字“杨超越和陈意涵有一腿”了。




我很无语,虽然他们猜的挺对。




我确实觉得她很可爱,这种感觉有点变质。


像放了一个晚上的奶油,软趴趴黏糊糊又酸兮兮。


而我猜她也对我有意思。


这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傻子,大眼睛里写满了在意。




-


我是演唱会老江湖杨超越。


今天很紧张,因为陈一哈来了。


看吧,只有在这种场合我才会想起萧山那些共同度过的美好朝夕。




我不太自然老往她那边看,可恶!


我这常年熬夜看cp超话的24k眼!




-


我是陈意涵。


我提前离场了,和101女孩儿们拍了拍照片。


然后到停车场等人。


我特意把暖气开开了,车里很静。


演唱会挺闹腾,后知后觉感到头胀。


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能不能在午夜等到疲惫的她。




-


我是杨超越。


虽然挺不好意思但我鸽了火少的大家。


我很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用跑的。”




想着想着我还真跑起来了。


妈的,明明刚才唱跳表情管理已经够累。




-


我是坐在车里屁股都麻了的陈意涵。


她来了。


“不是玛莎拉蒂?”拉开副驾驶门,她问。


我确信自己笑得很自然:“哟,还惦记着玛莎拉蒂副驾驶呢?”


“不是你的玛莎拉蒂我也不惦记呀。”她从善如流。




这时候我决定说些什么。




“你攒好一枕头臭袜子没?”


哈?太无厘头了。


可能爱情的魔力是让人变得莫名其妙。




杨超越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明显看到她两眼一眯脖子一伸露出困惑的模样。




“我的意思是,你不攒好臭袜子送给喜欢的人,她怎么接受你啊。”




天啊,我能别张口闭口臭袜子了吗?






-


我叫杨超越。


陈意涵今天不太正常。




她说的话我怎么没听懂?什么臭袜子。




天啊,第二句我听懂了。


她在表白对吧?


可恶!她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她?


我眼珠滴溜溜转。




“我还没攒完臭袜子。最近洗得勤。”


我决定把球传回去,看看她的反应。




“别攒了,她接受你了。”


陈意涵没看我,看着窗外别扭地说。




-


我是陈意涵。


最近恋爱了。


写了一个demo,暂时给它起名《小星球》。


表达自己异地恋像与她相隔许多个光年的痛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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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杨超越。


好朋友太爱我怎么办?


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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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看。









根号伍十伍

点梗no.1
因为微博lof上都有点一家四口的。
我就当做一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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