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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毛

【士潇】你仍是我的光芒

*歪哥视角,帮主视角可戳:我比想象中爱你

*架空现实向嗷~

*感谢食用~


1.


第一次见到韩潇是在冬天。

那时候都在玩魔兽,戴士不久前进了一个帮会,听说聚餐地点在自己大学附近,便也报名参加。

来得都是年轻人,问起细节,大多竟和戴士是校友。

诧异的同时,人群喧闹起来,戴士看向嘈杂的源头,学生模样的男生戴着金丝框眼镜被围在中间,通过间隙可以看见对方突兀的肩胛骨。戴士想,真不是一般的瘦。

不知谁在耳边说了句,那不是咱帮会会长少帮主吗,听说也是我们学校的,大二数学系韩潇。

他向来对身外之事兴趣甚少,加帮会也纯粹是为了排解苦闷,但也忍不住诧异。他们帮会算不上数一数二...

*歪哥视角,帮主视角可戳:我比想象中爱你

*架空现实向嗷~

*感谢食用~


1.

 

第一次见到韩潇是在冬天。

那时候都在玩魔兽,戴士不久前进了一个帮会,听说聚餐地点在自己大学附近,便也报名参加。

来得都是年轻人,问起细节,大多竟和戴士是校友。

诧异的同时,人群喧闹起来,戴士看向嘈杂的源头,学生模样的男生戴着金丝框眼镜被围在中间,通过间隙可以看见对方突兀的肩胛骨。戴士想,真不是一般的瘦。

不知谁在耳边说了句,那不是咱帮会会长少帮主吗,听说也是我们学校的,大二数学系韩潇。

他向来对身外之事兴趣甚少,加帮会也纯粹是为了排解苦闷,但也忍不住诧异。他们帮会算不上数一数二,但胜在管理张弛有度,氛围亲和,少有是非,不然他也没有机会做一只心安理得的咸鱼。

有这番好景,会长功不可没,本以为屏幕背后是张成熟老男人的脸,却不料清秀得过分,连揍boss时听过很多次的声音似乎都因此动听起来。

年轻人的聚会啤酒永远不会缺席,自知酒量不好,啤酒再安全戴士也选择浅尝辄止,直到接二连三的人成群结伴走到韩潇那桌。戴士旁边的人突然说,咱们也去和会长喝两杯。

说完,不顾戴士眼底显而易见的抗拒,二锅头酒瓶里的透明液体不容分说地流进酒杯里。戴士举着酒杯,游移不定地跟在朋友身后,寻思该怎么把白酒变成开水。

现实由不得他学会变戏法的把戏,想要退缩的同时,人已经走到韩潇跟前。

韩潇举着酒杯赫然立在戴士对面,眼底有一层因酒精纠缠而过分迷蒙的雾气。戴士抬眼撞进韩潇眼眸,一时忘记了退缩。

JY我还是记得的,老喜欢打Boss前招惹路边的小怪。

韩潇笑着看他,话没说完,但也不打算说下去。戴士一下明白过来,招惹小怪死了好几次的自己原来都被会长看在眼里。

自知理亏,便自觉打消了蒙混过关的念头,闷头把整杯酒吞进腹中。

一干二净的杯子清脆地放在桌上,头顶刺眼的灯光像被橡皮擦擦拭过,变得模糊昏暗,戴士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停留在韩潇笑意粲然的面孔上,紧接着,跌入巨大的梦境。

四周化作白色,像雪一样。戴士想起已经来临的冬天,想象中凛冽的寒意没有出现,不知是本就不存在,还是被掩盖起来。

总之,他听见了冬季白雪落下的声音,但身体是温暖的。

是梦吧,戴士想,北京怎么会有这么暖和的冬天,眨了眨眼,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很陌生,但戴士见过。

严谨的金丝框眼镜,温和的笑,笔直清瘦的背脊,是韩潇。

弗洛伊德在梦的研究中说过,梦境来自潜意识,曾经见过却忘记的,或者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切事物和人都会在你无法预料的某天夜晚出现在荒芜的梦境中。尽管戴士很少做梦,但梦里突然出现的韩潇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潜意识。

醒来是在白日,阳光透过宿舍窗户外的树叶落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星星点点,光斑摇曳。

戴士莫名松了口气,找不到缘由,觉得轻松又空荡。

勉强地睁开眼,看见室友张潇正从外面进来。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戴士挣扎着起床,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结果发现自己只拖了外套。张潇瞥了他一眼,一个男生送你回来的,你还拽着人家衣服不让走,你倒好,断片断得干脆,苦了那男生,陪你这大肥蛾子待了一晚上。

脑中自动浮现韩潇的脸,又随即否定,连君子之交都算不上,他哪里来的薄面让会长送烂醉如泥的自己回宿舍。

还浪费了一晚上时间。

接着便是找那晚的同伴询问送自己回宿舍的人,得到确凿答案的确是韩潇时,戴士彻底傻眼。梦里的幻境化作实体,那晚陪在身边的人真的是韩潇。

说来也不过一面之缘,却共同度过了那样一个不太美好甚至算得上糟糕的夜晚。硬着头皮去找韩潇道歉兼道谢的时候,对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说,没事。

说不失望是假的,戴士难过地想,好歹能再看一眼那个温和的笑。

梦里粲然笑容的人只剩下转身离开的寡淡背影,他被莫大的失落攫住,像无限冬雪重重包裹在外,寒意直抵心间。

 

真正意识到不对劲时,是再一次梦见韩潇后醒来的清晨。

戴士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以前有过和女性同学的恋爱经历,尽管不了了之,但好歹算得上一段正常且可控的感情。

名为韩潇的龙卷风袭来得毫无征兆,不给他准备的时间,风卷残云,梦里本该笔直端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不知何故辗转到了身下,丢盔弃甲睁眼的时候,戴士大脑陷入漫长的空白。

这场梦翻不过去了。他无奈地想。

无法挣脱,便只能任其发展。私下找了几部G片,三番两次都没看下去后确认自己的确不是正儿八经的同性恋,只是恰好喜欢的韩潇是男人。又去打听了韩潇的小道消息,没有女朋友,没有不良奢好,成绩优异,品行端正,妥妥的优质学生。再加上长得好看,又亲和温柔,身边自是不乏同样优秀的追求者。

怎么看戴士都是最没希望的那个。

但他顾不了太多,喜欢韩潇的心情像北京冬日从不间断的雪花,落下时轻盈易化,却在不知不觉中铺满整个世界。会被寒意冻伤心脏,可前方温暖的春日太过耀眼,不愿放弃,也不甘就此再无交集。

进攻发起得气势汹汹,这一年戴士大三,比韩潇长一届,便以学长身份自居接近韩潇。

这是身为同性追人的好处,也是难处,什么照顾都是朋友之谊,任何刻意放在心上的关心都打着兄弟的名号,他自认做不到默默奉献不求回报,自认从不是什么心甘情愿耐心蛰伏的人,无处宣泄的感情在终于在深冬时分爆发。寒假的前一天,在韩潇宿舍看着对方收拾行李的背影说:韩潇,我喜欢你。

瘦削的身影弯着腰,在窗外落下的雪花中缓缓直起身,但没有回头。

戴士走上前,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打算,从背后抱住了韩潇。

和我交往吧。

他在韩潇耳边轻叹。

被抱住的身体坚定得令戴士心惊,仿佛随时都能给予他致命一击。

韩潇说好的那一刻,戴士被冰雪铺满的世界终于等来春日的阳光,那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冬天,本以为会就此一路携手前行,却没有料到,此后的冬季,会越来越难熬,越来越糟糕,直到他们走到令各自难堪的终点的那年,寒冬的凛冽才终于释放深藏已久的恶意。

 

2.

 

第三年的冬天,北京少见的下起了连绵不断的雨。

戴士打着伞到图书楼外,没有进去。他一向不爱读书,不然也不会在去年夏天选择辍学。反对声理所当然地络绎不绝,他也早就做好被责备的打算,在家人面前一声不吭,任其责骂。最后被央求着问能不能别去搞那些不切实际的游戏时,他坚定地摇着头,说那不止是游戏,是追寻已久的梦想,是自己百般渴望的自由。

结果当然是孤身一人开始在社会上打拼,被人问及也从不避讳,直言要打比赛,要当冠军。

只是唯独对韩潇做了隐瞒,原因朦胧模糊,一方面不愿让韩潇担心,不想看见对方为自己皱眉。另一方面又怕到最后一事无成,落得个荒唐可笑的结局,他不怕面对失败,但如果韩潇对他感到失望,他恐怕再难抬起头。

更隐秘的理由再无法说出口,其实更不愿面对的,是韩潇的不理解,或者和父母一样的劝阻与哀求,他一定会因为韩潇的示弱妥协,但他一定会为自己的让步后悔。

直到去年深秋的一个早上,韩潇发来信息问他怎么退学了时,才终于全盘托出。其间不乏编造的说辞,为了让自己的辍学听起来冠冕堂皇,显得不那么狼狈难堪,甚至添油加醋到连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审判没有来临,韩潇也没有责怪他,漫长的沉默后,韩潇温和地笑着对他说了句加油。他当下喜出望外,没有看见温柔背后的难过,直到再一年的冬天,惩罚才降临在戴士身上。韩潇大四这年,选择了去南方工作的offer。

没有提前和他商量,只是简单告知了结果。戴士正打完某个不那么正式的比赛,收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到学校,韩潇淋着雨从图书楼大阶梯一步步走下来,戴士抬起头的时候,细密的雨丝斜斜飘下来,触在脸上像微小的冰刃。

他在原地深吸了口气,上前将伞举到韩潇头顶。

明年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再没有机会给你送伞了。

戴士说不出挽留的话,当初是自己率先妄图对韩潇瞒天过海退学的事,现在轮到他面临这一遭,满肚子阻挠不得不咽回肚子里,没有资格责备,也没有立场质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即使他从未想过干涉韩潇的决定,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更不好受。

他在当下终于能够感同身受过去韩潇听闻自己退学时的心情,只是韩潇向来克制,不会喊痛,不会说难过,也不会皱着眉苛责他。韩潇的强大,从来不是表面上的游刃有余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单纯的隐忍和倔强,把苦痛和难过留给自己,再把释然和笑容留给他戴士。

我是去南方工作,又不是分手,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

韩潇和他并排撑着伞走在雨中,闲聊般地谈起以后的事,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的未来牵制在一起。

戴士的心脏获得片刻宁静,又很快腾升起对那个韩潇口中陌生他乡的排斥,可是挽回是不可能了,至少自己问不出口。他曾经拿梦想当作寻求自由的武器,不管不顾地扔下所有人的劝阻,甚至更加可恶地对韩潇只字不提,现在轮到韩潇对他还以颜色,他生不了气,只能把委屈和难过咽回去,再苦也不能吭一个字。

只是戴士和韩潇都没有想到,那句以后,会成为往后时光里遥不可及的远方,后来上千个分别的日子里,戴士为韩潇撑过多少次伞,寥寥到屈指可数。

 

3.

 

韩潇去南方的第一个冬天,戴士和家里人坦诚了恋情。

并非伟大到开始为彼此的未来深思熟虑,那时的戴士还不足以强大到独自支撑起两人共同的人生。理由也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没有,不过是自身生活事业陷入了瓶颈,加之异地恋初期的煎熬,想着不会再比眼前更糟糕,头脑一热向家人坦白了一切。

连理解都不可能,更不用提接受他们。接踵而至的是暴怒和哭泣,他站在家门口,默不作声地垂着头,恋情的事骂消停了,又开始旧事重提,质问他当初辍学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个男人。

想起向韩潇摊牌那天对方柔和平静的面容,戴士终于抬起眼,尖锐地反驳,如果是为了他,我根本不会辍学。

哑口无言的人换成了父母,沉默半晌,苍老的面容看着他说,那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爱他。

像露在身体外面的尾巴突然被恶意地踩中,戴士夺门而去。这一年的冬天回归了平凡,不再落雨,冬雪漫无边际地落下,黑夜也降临得更快。

冻得冰凉的双手捂进衣兜里,里面空荡荡的,戴士想起手机在争吵中已经被砸坏。不后悔坦白,但结果是没有料到的不堪。

辍学这两年,打过比赛,拿过奖,但终究是过眼云烟,逼迫他不得不看清现实,也因此没有底气在家人面前趾高气昂地谈论和韩潇的感情。曾经为自由不顾一切,一步步走过去才发现,那是最遥不可及的远方。

-那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爱他。

此前再多的谩骂都比不过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叙述,自己有多爱韩潇,戴士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以前他认为爱情无法度量,行至如今,才终于敢承认那不过是为自己找的借口。

为了追求自以为的自由,可以罔顾韩潇的感受,为了保存仅有的面子,可以一言不发地送韩潇离开。

曾经挂在嘴边随时可以脱口而出的喜欢和想念像被灌了铅,沉重到戴士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一切,父母的阻挠,分隔两地的艰难,未来的迷茫,事业的低谷,都像铺陈在街边的积雪,纯白里裹着脏兮兮的泥沙。

再和韩潇联系上是两天后,那边抛却了一贯的平淡和温柔,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为什么电话关机。

理由没办法启齿,韩潇一旦知晓实情,远在他乡却注定无能为力,他不想让韩潇经历过多的无奈,这个破窟窿是自己捅的,没道理让韩潇承受不必要的痛苦。

于是只好敷衍,说太忙,忘记了。

却不知成了另一根导火绳的引燃点,嘭的一声,积压多日的沉郁爆发,韩潇的声音凛冽得像冬日的寒风,那你干脆把我也忘了吧。

没有力气争辩,韩潇也没有给他机会解释,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冷意,发微信求饶,只得到淡淡的嗯字,像杯口洒落的水珠,转瞬即逝。打了几次电话,听见韩潇的声音冷静理智到可怕。

尽管戴士知道韩潇的胸口已经风雨大作,越是自持便越是失控,可纠缠了不到一日,他选择了作罢。

回复韩潇的说辞太过潦草,敷衍到戴士自己都觉得过分。可面对韩潇的发作,除了不擅长应付以外,还存有那么一些不太安分的心思——自己力排众议为彼此的未来奔波疲劳,不但得不到谅解,还要被你冷脸相待的委屈。

可是这些委屈没办法说出口,有那么一瞬间,戴士觉得自己像低俗小说里怨天尤人的丑角,自以为做着别人看不到牺牲,实际上根本毫无用处。

那一次算是和韩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偶尔还是会收到韩潇的问候,简单明了,不参杂半分热情,但也成为了另一种支撑。戴士把它当作属于韩潇生气时的关心,也让他为此前向父母坦白的冲动平添了些许抚慰。

韩潇的冰凉冷得他骨头发酸,但韩潇的关心和善意也同样令他心动。

 

去南方是临时起意。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点迟迟无法打破,面对韩潇决绝似的赌气,戴士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见过韩潇任性的模样让戴士产生一种韩潇生来便通情达理的错觉,实则对方掩盖了多少心事,又为他藏了多少无奈,戴士无法计数,因为根本从来没注意过。

如果说此前的爱情是两人青春期荷尔蒙的相互吸引,那么在韩潇踏上飞往南方的航班时,他们终于迎来现实的考验。

那时的高铁还不算普遍,又恰逢节假日,机票售罄,无奈之下,戴士只好搭上那班轰隆作响的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抢不到卧铺,戴士独自坐在人潮汹涌的车箱里,鼻腔被方便食品的味道塞满,耳边是来回吆喝或起哄的喧闹声,脚边桌上全是脏兮兮的垃圾。

第一念头是再不要坐火车,又很快感到气馁,他和车箱里的其他人其实是都一样,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可是为生活,为家人,为远在他方的那个人,他们不得不困顿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

摇摇晃晃到达终点的时候正好追上天光,有水滴落下来,戴士想起韩潇曾说,这是座多雨的城市。

上一次共同迎接雨水,还是在北京,短短几月,他便从当初那个一腔愤懑对自由充满向往的毛头小子成长为学会思考真正的人生是怎样的大人。速度迅速得超乎戴士想象,甚至不合理得有点像揠苗助长,他还没有作好迎接一切风暴坎坷的准备,现实逼迫着他不得不面对它们。

有人说,人不是慢慢衰老的,而是一瞬间老去。

成长亦然。

没有办法像比赛一样,做好万全之策,在听见开始的瞬间公平地和其他人竞争。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人本身也是不公平的。戴士无法否定自己的私心,无论是当初对韩潇隐瞒辍学的事,还是任凭韩潇去往遥远的南方,亦或看似作出牺牲向家人坦白恋爱的抉择,实质上都是涸泽而渔。

 

4.

 

后来,戴士时常回忆起和韩潇第一次分离后见面的画面。

他撑着伞,看雨幕里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他的整个身体被熟悉的温暖包裹住。韩潇抱住他的那刻,戴士以为脑中生出了错觉。他在那一刻想,此前经历的所有千沟万壑,所有困苦沉郁,所有他自以为的牺牲,原来都渺小如沙砾。不过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却仿佛可以支撑他走很久很久。

戴士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不是错觉,他在那时是真真正正地可以为了韩潇,单枪匹马在北京过着不知该指望什么的生活。

并非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抛却自己的事业,他和韩潇的未来应该怎么办,的确还是个未知数。至少当时的两人都没有主动提及过以后的打算。

除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天真和自认为和世间其他情侣不同的自信,心底深处,实际上是真正的迷茫。

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控,哪里来的底气和笃定对彼此的以后指手画脚。

说服家人花了整整三年。

结果并不算圆满,喜笑颜开的接纳自是不会有,戴士也不清楚,是被他的执拗倔强打动,还是疲倦得不愿再为此时纠缠的缓兵之计。家人最后只是无奈地摆摆手说,随你吧。

他平静地接受他们给予的不算祝福的退让,相比欢喜,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三年说不上难过,但困倦是真的。

对韩潇的思念不仅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分离逐渐趋于麻木和习惯,反而愈发浓烈,以前他们的好时光俯拾皆是,现在只能靠一年中短暂的几次见面来弥补无处宣泄的热情和冲动。

这几年,他的一腔孤勇也平静下来,变得小心翼翼,谨小微慎地守护着他们这段望不到终点的感情。事业也就此安定下来,不再渴望自由。

直到韩潇的家人找上来。

面对面和陌生人,实际上却是最爱的人的至亲坐在咖啡店时,戴士竟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原来自己的家人并没有退让,不过是采取了迂回战术,拉拢同一阵线的战友,共同抵制他和韩潇。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单枪匹马在故乡打拼了这么多年,和父母周旋,和对韩潇的思念纠缠,和事业工作中的不顺抗衡,人生重要的部分不过尔尔,戴士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任何一条路都没有走好。

此前抱着歉意和愧疚渴望得到父母谅解的心情消失不见,他抬起胸膛,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希望韩潇快乐。

话出口时,连戴士自己都惊讶不已。

黑夜里苦苦追寻的光芒,就这样浮出水面,原来自己最大的渴望不是自由,不是和韩潇结束异地安定下来,也不是努力让彼此的至亲接纳他们。

他只想让韩潇快乐,仅此而已。

不知道这样念头是何时在心底深根发芽,还在魔兽帮会的时候,戴士常常作为旁观者浑水摸鱼,可韩潇的话他都听在耳里。那是他欣赏韩潇的起点,韩潇的权术谋略,利弊权衡,从不为刻意的讨好,也不为前往高处的野心。戴士仅仅是觉得,韩潇生来温柔,生来便是将快乐带给别人的人。

后来无论是为戴士的刻意隐瞒,还是两人望不到头的分别,韩潇所展露出来的,都是眉目含星的笑容。

尽管当时的戴士未能真正体会到这一切,可他在岁月的长河再回首望去时,总算是没有错过曾经被他忽略的有关韩潇的温柔。

那个人给予了世间快乐,现在,戴士希望自己能成为带给韩潇快乐的人。

 

5.

 

家人的事没有不了了之。

疏远摆在那里,韩潇的家人没有办法对戴士有过多桎梏,但自己的父母不知何时又再度燃起了阻挠的决心。

这次不再像刺猬一样,尖锐地反对,而是采取怀柔战术。

和韩潇分别两地的第四年,戴士开始应付各种家人想尽办法招来的相亲。疲于周旋的同时,也隐隐察觉到和韩潇之间的危机。

分不清是七年之痒,还是被现实打败。韩潇的疏远戴士不是不能察觉到,刻意不接电话,不回微信,事后问起拿工作做搪塞,知道自己在被敷衍,但戴士没有戳穿对方。

不仅是因为戳穿毫无意义,他也想在这段苦苦支撑的感情中获得片刻的宁静,索性任其发展,避而不谈,殊不知缝隙越裂越大,最终衍变成了深渊。

本以为只有和韩潇在一起才能带给对方快乐,行至七年,发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现实给了戴士一记响亮的耳光,现在这个远在千里还算得上是自己恋人的韩潇,其实一点也不快乐。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预料到前方即将被黑夜笼罩,戴士在酒店房里轻声问韩潇,如果当初你没有来南方,我们会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他的诘问宛如诀别,韩潇却神色如常,只是说没有如果。

人这一生做过的选择何其之多,谁都无法预料到哪一种选择会让自己落入更糟糕的境地,他们隐瞒彼此擅自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又不甘心地要纠缠在一起,强行想要改变在当时就已经既定的结局。

如今力气耗光,再无法挣扎。

收到韩潇分手短信的时候,戴士刚下飞机,回到北京。

路上飘了雪,冷色的雾气弥漫在空气里持久不散。他从机场坐地铁,在离家最近的站下车,实际还有几公里的距离。没有再选择交通工具,戴士踩在微微铺满地面的白雪上,纯白裹上一层泥沙。

他想起和韩潇分别前的那一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韩潇,眼里的分明在告诉他,想要再抱一抱你。可是最终韩潇选择了转身离去。

那时就已经预见到背道而驰的未来,或者更早的时候,在去南方之前,连戴士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其实是抱着决绝的心态赶往韩潇身边。

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曾经的每一见面,都象征着希望和支撑,可以抚平过往的一切沟壑,可以为未知的明天带来光明。

可是现在,热情消失不见,连拥抱都无法再赠予给对方。

确认自己的心是难过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让自己羞愧的侥幸。侥幸地想,至少结束这段关系的人是韩潇,至少先退出的那个人是真的不愿继续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迎接新一段生活。

恨自己卑劣和懦弱的同时,仍旧选择像曾经无动于衷地看着韩潇前往遥远的南方时一样,这一次的戴士仍旧没有挽留,被无力感和凛冽的寒风裹挟的刹那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力气,还可以做些什么。

可他选择把力气留给自己,在往后没有韩潇的日子里,留给自己当作努力过好每一天的支撑。

 

6.

 

收到韩潇亲自发来的回到北京的消息时,戴士实际已在前几天得知。

犹豫踌躇过是否主动发出见面的邀请,完全没有料到两年从未有过联系的韩潇会主动向他告知。

当时戴士正在新装潢的桌游店,他靠窗而坐,过往一段段浮上来。那些曾为之耗尽心力、误以为永远跨不过的时光,概括起来不过三言两语。

无法判断韩潇这两年过得是否安然,也无法提前想象再次见面的光景,可是这两年的自己,过得的确一点也不好。

分手后的第一年,戴士和张潇合伙的桌游店开张,不久却因理念问题产生分歧。他和张潇走在寒冷的雪地里,说作出那样的决定是当时看来最好的选择。张潇说,戴士,你不能替别人做选择。

他当即红了眼,一拳打向张潇。被还击是必然的,冰冷的雪花在脸上融化时,寒意从皮肤表层钻进身体,他冷静了下来,淡淡地说,对不起。

他的道歉是真心的,正因为无法否认张潇的话,才会恼羞成怒。

他想起和韩潇在一起的七年里,打着想让对方快乐的旗号,擅自做了多少决定,戴士已经数不清了。

他单枪匹马地面对彼此的父母,单枪匹马地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单枪匹马地承受孤独和思念。他从来没有问过,韩潇愿不愿意让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

他曾经不甘心地问过韩潇,如果韩潇没有来到南方,他们会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现在他终于懂得诘问自己,如果所有的劫难都选择和韩潇共同渡过,他们是不是有那么一粒沙的可能不会分开。

可是没有如果。

谁都不知道抉择背后是深渊还是光明。

后来他问张潇,自己和韩潇还有没有可能。

张潇说,你会为了一个连承诺都没有的未来苦苦等待吗?更何况,就算你会,你能保证韩潇也会吗?

那时戴士没有办法回答张潇的质问,可是在收到韩潇发来的消息时,他看见了天光。

蛰伏了两年的思念和爱意再度平地而起,见面后确认了韩潇依旧独身,想要把对方夺回身边的冲动更加猛烈。一夕之间,他又变回曾经那个一腔孤勇的毛头小子,在被世界和岁月磨平了棱角后,他终于又拾回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7.

 

和韩潇再度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北京仍旧落着雪。

雪花飘舞的同时,仿佛连带着抖落他们此前一切的感情泥沙。

戴士撑着伞,韩潇安然地走在他身边。

凛冽的寒风从耳边刮过,露在外面的指尖有些微冻红的迹象。但是戴士并不感觉冷。

因为春日的阳光已经再无折返地抵达身边,他终于能够安稳快乐地度过每一个深藏恶意的冬季。

 

The End.


写在后面:

感谢看完的宝贝~

还没有复工的我,居然这么快码出歪哥视角,自己都感到惊讶哈哈哈。

前两天看的杂志刚好有许多关于冬天的故事,所以这篇就私心加了很多冬季的描写~

产出士潇真的是太开心了啦啦啦~

 


四毛

【士潇】我比想象中爱你

*分手复合梗

*架空现实向,士潇普通职业设定

*HE.

*歪哥视角可戳:你仍是我的光芒


1.


镜子里的人,身形笔挺,黑色衬衣显瘦地包裹住身体,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韩潇怔愣片刻,有些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这番体面的模样是什么时候。

衣服是新买的,前一天去楼下理发店剪了头发,其实鞋子也是新的,但鞋面扑了层不惹人注目的灰尘,看起来像经常穿的,至少,不会让人以为是新鞋。仔细观察,其实衣裤也有不自然的褶皱,韩潇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刻意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又刻意不愿让别人看出为此耗费的心血。

那个别人,是两年不见的戴士,他的前任。

一别两宽,各...

*分手复合梗

*架空现实向,士潇普通职业设定

*HE.

*歪哥视角可戳:你仍是我的光芒

 

1.

 

镜子里的人,身形笔挺,黑色衬衣显瘦地包裹住身体,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韩潇怔愣片刻,有些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这番体面的模样是什么时候。

衣服是新买的,前一天去楼下理发店剪了头发,其实鞋子也是新的,但鞋面扑了层不惹人注目的灰尘,看起来像经常穿的,至少,不会让人以为是新鞋。仔细观察,其实衣裤也有不自然的褶皱,韩潇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刻意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又刻意不愿让别人看出为此耗费的心血。

那个别人,是两年不见的戴士,他的前任。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是韩潇当初提出分手时对自己说的话,抱着不甘和遗憾和对方说再见,怎么也不愿意承认那时的自己还爱着戴士,却因为被现实和未来打败,不得不做出软弱的抉择逃避未知的暴风雪。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至少当时的韩潇这样认为,他是提分手的人,哪里有决绝后再纠缠不清的道理,他和戴士交往七年,有过歇斯底里的争执,也有过相对无言的冷漠,却从未拿未来开过玩笑。彼时他们都已是深谙世事的成年人,懂得权衡利弊,知道什么是覆水难收,所以在韩潇说出分手吧三个字时,戴士也未作任何挽留。

此后的日子,一直到如今,就真的再没有联系过,直到韩潇被公司调回北京。

回来的那天,他拖着行李箱疲惫地走进地铁,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像极了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抓不住的往事。那天的地铁出奇得冷清,车里人影零星,空座位多到叫坐着的人拥有足够的余地,去回想生命中所有曾经来过又走掉的人。韩潇便是在这个时候,鬼使神差地发了条微信给戴士,他说,我回北京了。

那条消息的前一句话,还是两年前戴士简单利落的好字,再往上看,是韩潇自己发的分手吧。

那一瞬间的冲动平息下来,只剩下懊恼和后悔,还残存着对自己的愤恨。坚持了两年,不过是回到和戴士曾经共同走过的土地,却在连人都没见过的时刻,被过去寥寥几番熟悉的景色打乱了阵脚。

消息没来得及撤回,戴士回复得异常迅速,说周末晚上在大学附近的大排档见,他回了嗯,便将手机塞回兜里,生怕话题会止不住,一不小心触发回忆的开关,猛烈不绝地将他淹没。

韩潇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铁窗外,此时已驶入地下,四周尽是黑洞洞的暗,窗玻璃投映出自己疲倦的神色,还有刚逃离一场暴风雪的狼狈。

不由自主地握紧兜里的手机,戛然而止最好,但又忍不住期待它的震动,这两年表现出来绝情和冷漠像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的笑话,戴士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演,不会为他的精湛演技喝彩,也不会为他的冷静理智惊叹。

不过是为了演一场戏给自己看,骗自己足够冷血,足够豁达,骗自己早就忘了戴士。

一直到约定见面的这天,韩潇再没有收到戴士的回复,不安的期盼蛰伏下来,藏进骨血里,不知何时会再次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但赴约无法取消,他擅自打破了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打扰的局面,戴士也没有阻止这场汹涌。

离开家前,韩潇再一次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紧抿的薄唇弯出不自然的笑,镜片后的细眸仿佛在深海里挣扎,渐渐的,渐渐的浮出水面。

重逢来临,他终于作出了两年来的第一次妥协,放下那份顽固又不可理喻的坚持,在心里对自己说:

承认吧,韩潇,你分明还爱着戴士。

 

2.

 

分崩离析的征兆在分手前的一年里,像雨后春笋,不停地冒出。

毕业那一年,韩潇找了份在南方城市的工作。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少年的梦中不止有爱情,同样向往的,还有远方的征途,他和戴士并未料到日后漫长的分隔两地会让人难以忍受般的煎熬,只是同样作为男人,认定未来是闯荡出来的,便凭借着一腔热血踏上这座城市。

这一走,便是四年。

第五年的年初,韩潇接到家里人的电话,抛却日常问候和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最后,电话那头认真关心地问他,在哪里安家。

他说会考虑这件事,实则心里根本没有底,说会考虑也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的说辞。可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他没办法敷衍过去,甚至成了那几天日日夜夜纠缠他的梦魇,南方的冬季不比北方好过,暖气自是不可能有,韩潇不爱开空调,好几次夜半时分醒来,窗外看不见一丝月色,沉重的棉被盖在身上,凉意不知从哪个没有遮掩的缝隙或者床底渗透进来,手指脚尖被冻得发酸,他像被困在没有出口的山洞里,四周都是冰冷的石壁,凉入骨髓。

初来公司那几年埋头苦干,熬了四年算是小有出头,待遇虽称不上佼佼者,但好歹能让他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不再忐忑不安,如惊弓之鸟,担心一切失之交臂。他对这座城市感情不算深,但要离职,也从未在韩潇将来的打算中。

回北京一事便就此耽搁下来。

第五年春天,仿佛墨菲定律作祟,公司陆续有熟人给他介绍对象,说人这么优秀,长得也好看,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伴怎么行。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被问及缘由,他半天说不出话,和戴士交往不是秘密,但韩潇从未刻意和他人提过,知道的人也都是两人共同的朋友,他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同性恋,可是为什么会喜欢那个男人,为什么从青葱岁月的大学到进入社会逐渐深谙世事,从朝气蓬勃的小白杨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参天大树,自己已经走过了七年更迭交替的四季,还一直一直喜欢着戴士,他没办法解释。

于是只好模棱两可地说,恋人在北京。

是这样啊。同事遗憾地惋惜,又说北京离咱们这儿挺远的,异地恋不容易啊,啥时候把媳妇儿接过来。

这回韩潇真正地哑口无言,至少当时看来,他和戴士从未在和彼此的联系中提及过有关未来的打算,像是都是意识到这个问题却故意选择回避,戴士在北京的事业刚步上正轨,他更没想过放弃现在的工作,他们都没有为对方放弃一切的觉悟。

那时韩潇已经隐隐触到症结所在,回想起近两年的时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周末,假日,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有一次他和戴士在酒店床上做完,笑着调侃说他们像不像炮友,戴士却没有笑容,侧过脸严肃地告诉他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他缄默着答应,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戴士只是不高兴听他这话,但没有否认他,他们的确像那种不太光彩的关系,所有的见面都在床上度过,像只有肌肤间的紧密接触才能将分离的日子里填满胸腔的思念发泄出来。

可是欢愉过后,思念溢出,心口再次变得空荡,爱的人就在眼前,却找不到填补的办法。

后来韩潇渐渐学会在这种事情上逃避,异地五年,早已习惯不需要另一个人真真正在陪在身边也能走很长很长的路,工作上的瓶颈,对未来的迷茫,都战胜了他对戴士的思念,实在被折磨得头疼,索性连戴士的电话也不愿接,信息更不回,事后说起便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敷衍了之。

他在异地恋这场漩涡中挣扎了五年,不仅没能逃出去,反而学会了拿异地当挡箭牌,学会了侥幸地想,天高地远,戴士不知道他在骗他。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深秋。

戴士去到韩潇的城市,还是那家酒店的房间,没有满怀欣喜,思念仿佛也荡然无存,连抚摸和亲吻都变得乏味,被戴士进入的时候,韩潇甚至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分心地想,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躺在这床上和眼前的男人纠缠不清这么多年。

已经无法用恋爱来形容,他在那一刻看清了一切,他和戴士的感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安稳过,像南方冬天虚无缥缈的雪花,只剩下落在手心一触即化的结局。那些曾今翻来覆去纠结过的选择与方向,那些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想要权衡的利弊,其实都不需要。

他只是一直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真正的他们,一直回避了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他不会为了戴士放弃一切,至少现在不会。

被挤压的苦闷在戴士离开的当天晚上爆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声嘶力竭,更没有指责对戴士的不满或是宣泄这些年独自熬过的委屈,韩潇只是想起两人分别前心照不宣的笑容,像是都在为之后真正的分崩离析做打算,连最后的拥抱都不愿意吝啬给对方。

他发了条微信给戴士,淡淡地说,分手吧。

戴士的好字弹出时,韩潇的鼻腔不可避免地变得酸涩,本以为内心已经强硬得足够坚不可摧,那些他和戴士一同走过的年少韶华,那些他们彼此纠缠过的风花雪月,那些隔着遥远星河陪伴彼此度过漫长夜晚的岁月,像不小心被开了闸的洪流,哪怕他已经做好万全之策的准备,却还是被堪堪淹没其中。

他想起分别前冷漠地转身与戴士背道而驰,那个被他们刻意忽略的没有到来的拥抱,成为了韩潇最后的遗憾。

 

3.

 

韩潇坐的地铁赴约,路上接到了家人的电话。那边埋怨他回北京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他说前两天忙着和这边的分公司对接工作,直到今天才闲下来。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潇潇你要去见戴士吗?

他愣住,地铁恰逢此刻停下,惯性怂恿着他撞在门边,家人见他不说话,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和那孩子的事儿我们早知道了,抛开你们都是男人不说,你一直没有回来的打算,我们也以为你会在那边安家,那孩子又没个正经工作,想着早晚会断,便没有过多干涉。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去见他又是何苦呢?这两年你孑然一身,介绍过来的女孩子通通拒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可是你能保证,他没有已为人夫,没有家庭圆满吗?

韩潇当然不能保证,他和戴士分手后便形同陌路,有时候朋友聊天提起对方都会被他刻意回避,他越是在人前表现得决绝果断,深夜失眠的次数便愈发频繁,有时候会恨自己,恨自己的骄傲,恨自己放不下的自尊心,恨自己为什么分手得那样彻底,把自己逼上绝路,有时候会恨戴士,恨他明明说过那么多关于爱意的话语,却连一句挽留都不愿给他。

可是都迟了,就像韩潇自己所痛恨的,他们都太骄傲,不愿为了对方后退和放弃。有的东西不过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有的东西等理解了,又为时已晚。大多时候,他们不得不在尚未清楚认识自己的心的情况下选择行动,因而感到迷惘和困惑,乃至此后的无数次午夜梦回。

回北京前韩潇翻了戴士的朋友圈,没有任何能彻底给他宣告死刑的迹象,他和戴士都不是热衷在朋友圈分享生活的人,只有几张他们分手时戴士开的那家桌游吧的照片,室内又被重新装潢了一次,看得出来经营得还算不错,便再没有其他。

可是韩潇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戴士的身边,会不会已经站着另外一个人。

想来也的确好笑,分明他才是率先宣布退出这场感情的人,却花了两年时间都没有走出来,到头来还在忐忑不安戴士是否已经对他心灰意冷,是否将两年前的拥抱留给了其他人。

所以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番心态去赴约,韩潇没有答案。

死灰复燃,破镜重圆,还是就此相忘于江湖,或者回归到最初,君子之交淡如水,做最普通的朋友。

结局铺陈在面前,但韩潇做不出选择。

他走出地铁,约定好的大排档转两个弯就到,却在此刻显得遥不可及,七年恋爱,分手两年,至今围困在囹圄中,和自己较劲,和斩不断的回忆纠缠不清,他在岁月中不知何时成了曾经的自己最不愿成为的那种人,一味沉浸在伤逝中,看不见未来和当下。

如果今天的结局是凌迟,要以何种笑容面对戴士,以怎样最没有破绽的言语祝福对方,韩潇想不到,分手时的决绝冷静必定会再次上演,折磨他的疼痛和苦果却只能独自一人吞下。

就像这样穿着体面的去见戴士,想告诉他,分手后的自己过得很好,又不甘让对方察觉他为了此番赴约付出的心血。

而这两年里,韩潇无数次想把伤口那层结了痂的疤痕在戴士面前揭开,让他看清光鲜外表下的血肉模糊,却始终不愿低头示弱,他说服不了自己,也学不会怎样将软肋和脆弱袒露给别人。

 

4.

 

去南方的时候是夏季,公司报道那天,韩潇不巧地撞上雷雨天。

好在雨下得迟,地铁离公司不过几百米,他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跑到写字楼一层大堂,结果可想而知,裤脚湿得能拧出大把水来,脚底也被水浸泡得像踩在泥潭里。

他没功夫抱怨糟糕的气候,很快被安排到公司旁边的员工宿舍入住。宿舍是公寓楼,他和几个同期被分到一间,各自选了房间后埋头躲进屋里收拾,门关上的瞬间像是把风雨都抵挡在了外面,韩潇来不及喘息,手忙脚乱地收拾完房间后,窗外还有雨声,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他走到窗边,街上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行色匆匆地从眼前晃过,他感到一阵失落,觉得自己快要被强烈的孤独淹没。

戴士在这时发来消息,说潇我想你了。他轻轻笑着,说这边下雨了,戴士回复他,我想给你送伞怎么办。

他眼眶微微发热,想起那句老土到掉渣的话,你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问你有没有带伞。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你说没带,而我又无能为力,就像是我爱你却给不到你想要的陪伴。

分明是感伤的时刻,失落却突然消失不见,孤独感也荡然无存,像突然拥有了支撑,即使那份支撑咫尺天涯,可一想到是戴士,再遥不可及韩潇也想要拼了命留在身边。

 

最初的分离是最难熬的,白日醒来的时候,睡意惺忪地想要抱一抱戴士,又猛然想起对方不在身边,紧接着便是无休无止的失落,想要每个夜晚睁眼见到戴士的渴望不间断地爆发出来。有时候工作瓶颈,想一吐为快,又恰逢戴士那头正忙,耽搁下来便只能憋在心里,没有见面的日子,仅靠电话和视频联系,每天听见戴士的声音从手机下方的喇叭口传出来时,才有了那么一丝自己原来还在谈恋爱的真实感。

离开北京的第一年,当初信誓旦旦地想要闯荡一番的决心在思念戴士的心情中变得一文不值,想回到那个人身边,不管不顾,这些以前从来不会存在在韩潇身上的任性念头屡屡在心底作祟,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也会在某些时刻失去作用。

有一次戴士那边连着两天微信不回,电话关机,韩潇急得没心思工作,托了朋友帮忙才打听到戴士手机丢了的事,他当下气急败坏,质问戴士为什么不通知他一声,戴士说那两天又正忙,一时忘了这事。

他很少生气,以前即使发生争执也尽可能回避尖锐的争吵,这次却再克制不住,锋芒凌厉地说,那你干脆把我也忘了吧。

说完便断了联系,任凭戴士怎么求饶都置之不理。他一向属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种人,也甚少向亲近的人发脾气,这次却被气得急了,气戴士一声不吭失去联系,气自己乱了阵脚口不择言,可生气背后真正让韩潇恐惧的,是面临失去戴士的恐慌时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未来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容易,年少受到荷尔蒙蛊惑被对方吸引,以为相爱可以敌过万千沟壑,步入社会才发现他们不过沧海一粟,梦想和远方固然美好,可他连当下的苟且都无法平静安然地度过。

那几日又恰逢梅雨季节,雨水不似韩潇出来时磅礴,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像极了纠缠不清的他们,周末的时候,韩潇独自在房间休憩,雨水落在窗沿时,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痛快,却又无法逃脱出去,戴士的来电又在这时响起。

他近一周没理会戴士,倒没有微信电话通通来黑,只是鸵鸟般默不作声,除了必要的确认对方一切安好外,再没有其他话语。

韩潇将电话放在耳边,那头传来戴士热情洋溢的的声音,潇,我想给你送伞。

无处宣泄的委屈和不满突然轻飘飘地飞进空中,随雨声一起落下,化为乌有。他安静地笑着说,我在宿舍,用不着伞的。

你需要的。

戴士斩钉截铁。

韩潇的视线随着雨滴缓缓向下,街边熟悉的身影,举着足够遮挡两人的大伞,目光盈盈的对上他。

是戴士。

来不及思考为何戴士会出现在自己眼前,韩潇已然抵达街边,他没有打伞,因为雨中已经有人在等他,拥抱住对方的时候韩潇想起那句动听的词,就算大雨将这座城市颠倒,我也会给你怀抱。

那时韩潇和戴士已交往两年,他们都不是极富浪漫因子的人,生活中也少有惊喜的时刻,但那一刻,在被千里迢迢赶来身边的戴士抱入怀中时,他真正体会到何为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终于真正明白,眼前的戴士,是他此生最大的浪漫和惊喜。

 

5.

 

那家大排档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装修,生意却火爆得不行,光临的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韩潇站在一群年轻人中,却半分不显突兀,戴士在这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

他愣了下,弯出笑容,小卷儿,好久不见。

在桌对面落座的戴士肩膀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两秒,韩潇看见了,但没有戳破,若无其事地问戴士要喝酒吗?

那必须得陪我潇喝一杯。

韩潇将小瓶酒缓缓倒进戴士面前的玻璃杯中,又把自己的杯子拿过去比了比,两杯酒端平后才罢休,戴士说,这次我一定不会比你先倒下。

他想起第一次和戴士喝酒的画面,那人杯酒即醉,抓着他的手不罢休地问他潇我怎么把你弄大了呀,他差点羞得面红耳赤,却仍旧强装镇定地把人拖回宿舍,之后便被酒品不太好的某人抱着睡了一个晚上。

你酒量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

本想这么揶揄,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亲昵,不愿说出口。

韩潇硬生生改口道,奉陪到底。

戴士却在这时说,你还是那么喜欢逞强。

跟你喝酒,需要逞强吗?

韩潇强撑出一抹笑意,分明是莫须有的事,被戴士说出口却变得煞有其事,和戴士喝酒这件事上,他从来不需要逞强,可在那些戴士看不见的时间里,他逞了多少强,吃了多少苦果,兀自遗憾后悔过多少次,只有他自己知晓,也无需在这种时候翻出来自讨没趣。

戴士问他,这两年过得好吗?

其实一点也不好,无法否认还爱着戴士这件事,却放不下自尊心找对方求和,分手的时候觉得彼此没有未来,没有出路,没有光明,便擅自对他们的恋情宣告了结束,到头来还要责怪被分手的戴士为什么不挽留自己。

韩潇是在这两年才看清,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自以为冷静理智,又骄傲自负,自始至终都一意孤行地断定他和戴士背道而驰的结局。

只是脱口而出的仍旧是,挺好的。

戴士说,是吗。

他来不及回答,听见对方轻轻的叹息声,潇,我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你信吗?

连怀疑都不需要,答案是肯定的,哪怕他们已分手两年,在相信戴士这件事上,韩潇从未有过迟疑。只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坦然地告诉他,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

隐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渗入骨血,遍布周身。

韩潇的眼前起了一层氤氲的薄雾,分不清是轻烟还是热泪。

 

说来是要不醉不归,到头来两人都是点到即止,饭后戴士执意送韩潇回家,韩潇说,那先走走吧。

华灯初上,夜晚正是首都城最热闹的时候,戴士在他身侧问,回来待多久?

他摇头说,不知道,也许一辈子,也许一两年。

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吗?

韩潇突然侧过脸,戴士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路灯灯光照在好看的鼻梁上,他收回视线,半晌才说,你呢?

我啊……

戴士唇角轻轻地勾起,露出让韩潇喜爱的笑容。

我可能最近就要安定下来了。

是吗。

韩潇停下脚步,伸手搭上戴士的肩膀,隔着衣服布料触碰到的温度暖暖的,他弯出一个自认为没有任何破绽的笑容,由衷地说,那恭喜了。

谢谢。

就送到这里吧。

韩潇绕过戴士走到街边,迎面而来的出租车将他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凌迟中解救出来,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在的士绝尘离去的后视镜中看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

第一时间告知戴士自己回到北京的消息,赴约前耗费心血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在听见戴士说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时热泪盈眶的冲动,无一不在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本该就要有戴士身边已经有人的觉悟,却还要抱着希望前行,更何况当初分手的是他自己,分明是自己先认定的彼此没有未来,却在幡然醒悟时要求被抛下的戴士不准离去。

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

车窗玻璃外闪过显眼徇烂的灯光,韩潇在南方也见过太多灯火辉煌的失态,只是论滑稽凄惨,很难与今夜比拟。他眨了眨眼,觉得眼睛干涩涩得疼,却挤不出一滴泪,结局是两年前的自己选的,他却迟钝到现在才被宣告死刑。

对戴士的祝福是真的,可不甘也是真的。

两年前那个至今都没有拥抱的遗憾,现在看来是再不可能实现。

不可避免地,想起戴士说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的模样,会不会有难言之隐,会不会戴士其实也没有那么爱身边的那个人,会不会,自己还有机会。

又很快否定了自己,所以呢,要跑到那个人面前不顾一切地说,我还爱着你吗。韩潇从来都做不出来那种疯狂的事,就像戴士说的,他还是那么喜欢逞强,这一点,从九年前和戴士交往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变过。他能够习惯独自一人在异乡摸爬打滚,也能够学会在没有戴士的日子里怎么把钻心的疼往肚子里咽。

又不是第一天单枪匹马,韩潇倔强地想,有什么好难过的。

戴士的拥抱已经给了别人,他亲手放弃了戴士的温暖,甚至连争取都不会,哪里有资格怨天尤人,哪里来的立场为自己鸣不平。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他希望,自己那个时候的回答能坦诚一点,他想告诉戴士的其实是——小卷儿,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6.

 

之后再没有联系过戴士,韩潇深知自己做不到真正的豁达,不打扰已是极限,要眼睁睁地看着戴士和其他人步入幸福,他做不到。

周末的早晨,韩潇又接到家里的电话,依旧是生活琐事的问候,又迟迟无法结束,渐渐的韩潇听出一丝不对劲,柔声问,妈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韩妈妈沉默了两秒,叹着气道,潇潇,你和戴士那孩子的事,以前觉得你们年轻气盛不懂事,图个新鲜,分手了也最好。可事到如今,戴士那孩子作出的努力爸妈也都看在眼里,最重要的是,你心里还有他。自家孩子什么样妈最清楚,你是个傲骨头,倔起来没人拦得住,又到了而立之年,想来也过了那股冲动的劲儿。既然你们还在一起,爸妈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了……

那边韩妈妈自顾自地说了很久,韩潇一开始听得耐性,越到后边却是越一头雾水,父母什么时候知道他和戴士的事,他不知道,更何况不久前他和戴士已经彻底结束,哪里来的在一起一事。

韩妈妈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有给韩潇寻求答案的机会,手机在这时响起,来电是戴士。

潇。

戴士的声音轻快欢愉,韩潇的心脏不知为何犹如擂鼓。

今天没有下雨。

戴士说。

可是我还是想给你送伞。

连验证都不需要,韩潇匆忙地跑出家,戴士站在不远处,阳光洒下,昏暗的世界就此明亮起来。

两年前分手时那个遗憾的拥抱,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弥补,抱住戴士的时候,韩潇听见对方在耳边软软地说:

潇,以前他们告诉我,如果很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为他死,或者活得不好,要为他过得很好很好,他才会开心。

这两年,我学着不断地更换认识的人,也不断地使自己进入不认识的人们之中去。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我咬着牙努力了很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要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

可是我始终学不会怎么在没有你的时光中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我想要安定下来。

和你一起。

 

一起看,春日的蝴蝶,仲夏的弯月,秋末的落叶,和冬至的白雪。

领略海与山。

风和月。

 

The End.


写在后面:

感谢看完的宝贝们~虽然这篇总体很刀,但是构思的时候真的是往He的方向在写QAQ。

本来还想写歪哥视角的,但是篇幅已经很长了,再加上自己写得慢,如果歪哥视角的故事构思完整了应该会另外发一篇出来哈哈~

谢谢喜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