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是凉的
她最近喜欢发呆,盯阳光里晃晃悠悠的粉尘,盯月熊玫瑰金的耳朵和上面粉色的细微血管,盯窗外蓝的要挤出汁子的天。或许,也会盯jennie的背影。
jennie的头圆滚滚的,从背面能想到同样圆滚滚的有些突出的脸颊肉。就胡乱飘出些“手感很好”“很可爱”诸如此类的想法,或许还有一闪而过的“'只有我可以捏”。心里就有些隐秘的欢喜和得意。这点骄傲引她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睛用背部在沙发磨蹭,感到舒服和安心。
她舒服的样子像一只满足怠懒的兔子,引得jennie走过去,用大拇指和...
她最近喜欢发呆,盯阳光里晃晃悠悠的粉尘,盯月熊玫瑰金的耳朵和上面粉色的细微血管,盯窗外蓝的要挤出汁子的天。或许,也会盯jennie的背影。
jennie的头圆滚滚的,从背面能想到同样圆滚滚的有些突出的脸颊肉。就胡乱飘出些“手感很好”“很可爱”诸如此类的想法,或许还有一闪而过的“'只有我可以捏”。心里就有些隐秘的欢喜和得意。这点骄傲引她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睛用背部在沙发磨蹭,感到舒服和安心。
她舒服的样子像一只满足怠懒的兔子,引得jennie走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去揉捏她的耳垂。珍妮坐下把姐姐放到自己怀里,用双腿夹着她,把头倚在肩上。
被紧紧拥住和金珍妮把头放在肩上的实感让金智秀紧张,她僵住了身子。这当然很难受,但当jennie放开她后,心里也有些粗糙的不适感。仔细分辨一下可以把这种不适叫做失望,往下再探些便是想要更多。
金智秀清楚自己对这位朋友抱了些什么心思,不多不少,恰巧让她不舒服的同时也不会想做出些什么改变。但现在金智秀更想去抱住她亲爱的队友,最亲密的妹妹。于是她用手指去揪金珍妮的毛衣,放软了些身子瘫到金珍妮怀里,言下之意就是想要更多的接触。她不愿说出来,就把软绵绵的姿态摆出来引诱。金珍妮看懂了她姐姐的意思,把胳膊又环了上去,头也在姐姐的肩上埋下来。她听到姐姐满足的嘟囔了一声,更加懒踏踏的瘫到自己怀里。
其实也是有分寸的。金智秀很想对抱着她的人说“jennie啊,起来让我抱着你。”但这太过火了,她可以因为自己妹妹的拥抱展露出满足的情绪,但不能逾越出其它。一切表现都要做到诡异又正常——一对儿古怪的密友。不论怎样都只能縛在友这个字里,像酝酿海啸的海洋,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的。
但这又算是什么?金智秀很疑惑为何答应在大半夜被金珍妮拉出来散步。可能是对方的眼睛湿润的可怜,也或许jennie这一段的情绪都不怎么样。
她们本来是挤在一起的,在冬日萧瑟的寒风里。胳膊挽住胳膊,十指纠缠的很紧,很温情的一幕,温情到让金智秀有点厌烦。她略略抽出了自己的手,与金珍妮拉开点距离。两边嘴角很快的上提又放下,为了礼貌说“我有点累了。”是明显到故意让对方看出的敷衍,背过身去看冬日的月亮。
金珍妮习惯了姐姐偶尔的冷淡,蹲下来用指尖戳金智秀灰色的影子。指尖触到粗糙的水泥地,影子像月亮一样冷。然后又站起来去拽姐姐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回到宿舍后金珍妮看着金智秀呆呆的样子,明白了姐姐大概率心情不好,眉眼里的冷淡和厌倦都明摆出来,让金珍妮有些心悸。幸亏她们已相处了很久,对对方足够熟悉。金珍妮并没有打扰金智秀,只是在洗漱后去了她的房间,无声息的抱住姐姐,把一团软软的脸颊肉挤在她怀里。
金智秀搂住了她的腰,轻声为刚才的事抱歉。“事情暂时过去了。”她们这样想。
她们本可以这样持续下去。直到一月的新闻爆出。
金智秀难得的感到愤怒。她把这归咎于jennie瞒住了她。“我们是很多年的好友!”她把理由集中在这上而不是其它,比如失去的痛苦。她为这个想法毫不留情的嘲笑自己。“有人可以失去本就没有的东西吗?”于是她喝了很多酒,当然,是在忙内们不在的情况下。
但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不满的挑起眼去看,是jennie.她突然更加愤怒,一切模糊的情绪有了具体意象,压塞在她胸口,连呼吸都困难。
“姐姐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她听到身前的人这样说,把冰凉的手贴在她因饮酒红烫的脸上磨蹭。又来了,又是这样,总是这样。难以忍受的厌恶泛起来,情绪像黏浆一样在蠕动。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离我远点儿。”
面前的人呆住了,看着她的眼睛震惊又难过,想要说些却又哽住了,像朵被踩烂的花。
金智秀突然感到无望。她在过去有太多次挣扎和克制。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太多的酒精,糟糕的灯光和面前对她而言糟糕透顶的人,突然心灰意冷。她懒得再去忖度衡量,把一切都交给躯壳去做,灵魂好似悬空,冷眼旁观着肢干。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jennie走去。用双手捧住她的脸,盯住对方的眼睛,眼里是醉酒者独有的认真,然后用嘴唇去碰对方的。先是很轻的啄jen嘴唇的每一部分,然后很重的吻下去,吻的双方的嘴唇都有些发疼。
“jen,明白了吧。”她放开了jennie,嘴唇是笑着的,完美的爱心形状,眼睛却像在哭泣,里面的光闪烁着破碎。金智秀突然感到厌倦,头痛欲裂。她们之间的平衡被自己亲手打破,再难重圆。
她借口身体不大舒适怕影响他人之类的理由搬回了自己家,想着和jennie先避开一段时间再说。
所以现在的情况倒是没想到,她和在自己房内的jennie面面相觑。jennie抽出了一个笑容,但很快那个笑容就敷衍的消失了。“姐姐给过我房子钥匙的。”
“要喝点什么吗?”在这个麻烦的情况下按部就班的礼貌是最不出错的步骤。但她也只是倒了点清水,这就说明金智秀的小脾气还在像气泡丰富的小苏打水咕咕嘟嘟的冒泡。
“姐姐还在生气吗?”金珍妮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金智秀也只是把沙发上的枕头抱住,只把眼睛露出来,从头到脚都像个闹别扭的小学男生。金珍妮尽力把以前从未达到的最大剂量耐性拿出来:“姐姐是气我有了男友是吗?”“可姐姐为什么从来不给我表态呢?”
金珍妮看着面前的人感到相当程度的委屈与辛辣:“姐姐从来都是这样是吗?把情绪很好的包起来。就算有时候展现出来喜欢,也太不确定了不是吗?”“姐姐的冷淡和喜欢都那么真实,如果这样的话,我要怎么猜?”
金珍妮看着面前嘟起嘴的兔子,走近了坐下,抓住对方的衣角“难道我的喜欢不够明显吗?”“姐姐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呢,还是怕知道后怎么走呢?”
于是金珍妮狠狠的咬住了对方的手背,听到那个人痛的唔了一声后,自己倒把眼泪倒了出来,牙关的劲儿一点没减轻。
被对方抓住后脖颈提溜起来搂在怀里的时候,她很不客气的把眼泪和鼻涕都抹在对方的毛衣上。一哽一哽的在姐姐的耳朵边上说:“反正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了。”对方偏了偏头去吻她的眉毛和痣:“嗯,现在知道了。”
无名声诗(中)
“阳光从树枝间投射下来,人类围坐一团表达对自然的热爱,在这种普遍人类情境中,我只关心能否和那棵小树握手、与她亲密相关。”
03
我们相拥而眠,像某部同志电影里诀别前的安静画面,水生动物般四肢缠绕,散落的头发,大片裸露皮肤。我刚刚醒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有离别号角吹响,把整个加利福尼亚的阳光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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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树枝间投射下来,人类围坐一团表达对自然的热爱,在这种普遍人类情境中,我只关心能否和那棵小树握手、与她亲密相关。”
03
我们相拥而眠,像某部同志电影里诀别前的安静画面,水生动物般四肢缠绕,散落的头发,大片裸露皮肤。我刚刚醒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有离别号角吹响,把整个加利福尼亚的阳光都融化。
很怕这类亲密行为。我记得我讲过我们的初吻,现在还能再补充一点细节。
那天我们当然没法继续睡觉。某一个时间节点,味蕾传来一阵“回甘”,当时我正靠着卧室门被暖热的部分,喉头口腔全是奶油蛋糕甜,这使我感到刺痛、开始绵延地后悔。
实际这不算初吻,按成年人的说法,只碰了一下而已,于是能判定那奶油与蛋糕底的糖精一定加太过,让口腔后知后觉,还能、还必须重历一次惶恐。
在浴室里,当我还在发呆和幻想,金智妮就很迅猛但踉踉跄跄地推开我,一路像拨开荆棘丛左右摇晃,咣咣跑去她的卧室。
“咔嗒”,上锁。
我一下下拍门,仿佛能拍在金智妮不断发出低泣的身体上,完全忘记酒店卧室和客厅共用一个阳台,只要站起来,推门转弯,就能看到她。
行程不算私密,反正演唱会私生跟车开房蹲守都是常事,况且还有不少狗仔娱记,所以尽管我们一个哭一个哄,彼此底牌都被揭穿,却彼此离门不远,心照不宣,声音不大,很含蓄节制地崩溃了一个小时左右。
后来她还在接着断断续续地抽噎,我害怕这样下去金智妮会脱水,终于想阳台通道这回事。来到窗前,窗户锁着,窗帘紧闭,风很凉,晚上的街道空旷吓人,透露出没有人性的冰冷,因此……原来另辟蹊径也不一定能看到Jennie。
这令我想到一部动画,讲一个叫Rick的爷爷带着叫Morty的外孙宇宙探险,外孙的父母——很蠢很可爱的一对父母,妈妈想要做外科医生,爸爸想要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可惜青春期就奉子成婚,一个去做兽医一个成了世俗意义上的“loser”——他们在平行世界里实现理想,失去了爱情。我以为故事会停在妈妈独自喝酒、爸爸纸醉金迷的状态,可编剧却用更宏大的方式给他们重新相遇,在彼此的怀抱里重新流泪。
我好羡慕。如果平行宇宙只是一条因果线的碎片化阐述,那我可能会在所有的维度里都和爱人擦肩而过。无论是因为“我爱金智妮”而与金智妮擦肩而过,还是因为我爱金智妮时与“其他爱人”擦肩而过,总之,我的爱情就像我本人站在玻璃窗前,近在咫尺、一无所有。
我坐在穿堂风里开始流泪——第二次因为金智妮哭了——她循声过来,把窗帘拉开。
但没有开窗,手里摸摸索索地过了片刻,突然在空气里点亮一个火花,香烟夹在她不明显的唇珠下,我感到自己仿佛遭遇森林大火的动物。猜也知道那时脸色太过愚蠢,她吸了几口,很太妹地把半支烟碾灭在面前窗户上,吓了我一跳。
她也许被逗笑了一下,也许不是。总之最后点了点头,安检放行般告诉我回屋关上窗户,她会打开门,我应该多穿点衣服。
接着一切回到正轨,我们通了一会风,调高空调温度,她把烟和火收进包里夹层,捏捏我的手。像无数次跑进我的房间里,大摇大摆也好、小跑着也好的那样,和我同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我以为被掀开的那些心思会就此打住,不再波澜。
但金智妮在如影随形的躁郁中,不断地泄露心情,像在公海海面失去动力、漏油漏水的小轮船,我便成为海里蜉蝣着缺乏智力的生物,远远近近跟随。
她难以维持好所有舞台、公共场合的表现,难以控制情绪,甚至开始尝试和前辈男团里某前辈热聊,发短信到深夜——从不躲藏我,但做任何事情的动机都很复杂。
“姐姐……智秀,”她等待私人医生上门的时候趴在我怀里,很萎靡地,和撒娇分不出区别地问“我们会不会解散?如果解散的话,是不是大家都会恨我?”
“不要胡说。”我下意识地捏捏她的脸。她听话挽着我的肘弯,靠近,按灭手机屏幕,“Jennie,我们彼此要把对方当作人,当作队友,而不是机器。”
化妆间里,金智妮有时手指冰凉地看着我,眼睛里含着犹疑,说:“智秀啊,为什么不该紧张的时候,也会觉得呼吸困难?”
我用三根手指帮她梳理额发,不想告诉她她确实已经紧张到手指冰凉,只好放轻声音:
“不是你一个人这样,后台氧气不够,我也觉得胸闷。”
于是她露出一个笑容,表示听到了。
那天在初吻与身份暴露后尴尬的、总有烟草气息的室内醒来,我们默契地很久不说话。最后金智妮拿出叼烟的那种轻佻,说了一句:“姐姐,我们的生活像不像酒后乱㘝性?”
我因此愤怒地沉默了,在心里怒骂,金智妮你可真会说啊。
可这种愤怒没办法持续,当她在飞机停摆时看着我,冒出一句——“下次机场,我努力不害怕”时——我立刻重新回到蠢笨海洋生物的躯体里,摸摸她的头发,怀疑“姐姐”和“盲目”是意义相同的词汇。
但要知道的是,愤怒、疑惑、软化,这些感情只是生活里不能更短的一个瞬间,是来不及亮起就逝去的萤火虫,大多数时间,我们是Jisoo和Jennie。
我在庸常身份里爱着她的复杂、消极、桀骜、郁闷,喜欢在黑暗中盯着手机屏幕直到耳鼓不断震动,这些不同于金光闪闪、明丽完美的暗礁给予我可靠、真实、舒适的痛苦。
十五岁的金智妮不能与世界太好地和解,很好的生活演技里有断线走神的时候,性格里有断桥,做事不习惯于在准则之下,二十岁的金智妮仍不能抽离地面对生命。她在那句“酒后乱㘝性”的调笑后塌下肩膀低低地说:
“姐姐,我宁愿和男人恋爱,也不能心安理得和你接吻,我不能接受和你走向一个结局”。
“我希望我们不要有结局,好不好?我们就这样不要分开。”
我没有停顿地立刻答“好”,微笑说“我们四个不谈结局”。我擅长微笑。
微笑是出自真心,起码是我陪她逐渐在生命的破口建立铜墙铁壁、给皮下的血肉模糊打破伤风,如果为整个故事陈述的末尾加上句号,它应该是“final”,而非“end”。
如果此刻要我做一种长跑后的感言,我希望我们没有结局,只有终老,是自然指示器官的消停,而非人为叫停本结结巴巴的书写。
因此,从Coachella的夜晚以及在它泳池中的第二个吻里面醒来,我面对金智妮迷迷糊糊递过来的早安吻,只觉得恍若隔世,很怕下一秒有无数烟草气息爬过来,把我拖回那个差点感冒的演唱会前夕。
我对金智妮说:“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酒后乱㘝性。”
我猜我的语气不算轻佻,但也不会令人舒服,它像一句把接近中午的日光拍在金智妮的额头上,之后她显然因此醒转了,虽然还没有松开抱着我的四肢,就像我正抚摸着她的肩头。
常年健身管理后的身体是一汪活水,手指甚至可以在轻微的陷入感中触及浪花和波涛,巨大的阳光被玻璃筛进卧室,干净的天空仿佛悬在墙面,我满脑子都是波提切利的《春》,以及明亮的蔚蓝色海浪。
她在这海浪上方形如一片矫健的白帆,实则是略过泡沫的优美海燕,锲而不舍地抬头,用手指在我的脊背画线,用膝盖在我的大腿作画,递过一枚不屈不挠的吻。
她说:“那我还醉着……”
于是我像相信她“没有不开心”一样快乐地顺从,重新感受玫瑰花刺和花瓣汁液。
04
健康年轻人类对岁数增长的感知会陷入长久停滞,在同化语境里沉沦,话语教唆我们不去被现代社会的时间结构。这是无意识的生命迷狂,最终会被苏格拉底式的知识活性或者巴洛克式的阴森挽歌所击溃,在那个溃退的瞬间重启时间之轮,我们为生命的青春付出代价。
拒绝金智妮的时候,我听到时间齿轮转动作响,很俗套地觉得自己终于老了。冬天会有树在窗外摇晃,我坐在窗内,能共情出风中它的寒冷僵硬,可大多数人不会跳窗去陪它,我也不该。
人不该把爱慕的对象视为那棵树,她没有那么幼嫩和不堪一击,可爱情里的形象只会被过分夸张和弱化,最终成为暴君和草芥之间的烂俗拉扯。稍有不慎,我就要情不自禁拉开窗户跳入冬风的汤池。
阳光从树枝间投射下来,人类围坐一团表达对自然的热爱,在这种普遍人类情境中,我只关心能否和那棵小树握手、与她亲密相关。
“姐姐。”
“嗯。”
我和她为彼此的头发着迷,目光难以聚焦,对话变成一系列意味不明的嗓音。
音乐节后日上三竿之时,我丧失对世界的表达欲,只想这样躺在床上,面前是鲜活的念想、热望的实体、将散的幻梦和告白后的恍然。
确实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金智妮的吻后我还能跟她说出“不”来,舌苔上爬满春风和颤栗,连带皮肤一起烧灼发痛,它们提醒我这场意外的真实和不切实际。
“为什么……姐姐……”她翻身起来,白花花的肉体微微摇晃,好像一场只引诱我的陷阱,我猜我的视线游移显得非常心虚,才让她能继续施暴一样把自己送进我的怀里。金智妮仿佛侦探掀风衣下摆一样,撕去白色温热的被子,强迫我向她坦白,我下意识合住膝盖,好像正迎合她心意。
志得意满、在我这里总是常胜将军的小女孩,性感诱人散发光芒的女人,我也疑惑自己怎么做到了拒绝这场在加州的告白?像渔人拒绝月照的海岸,像钢琴家拒绝缪斯的亲吻。
不,像渔人遗弃自己的渔船,像钢琴家酗酒沤坏手指的神经。
不,像渔人坐在小船残骸边不愿离开,像钢琴家企图用颤抖的手指奏乐。
可我没法对自己说,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天长地久白头携老——你可以说我近乡情怯式地矫情,可以说我不知好歹地质疑。总之,金智秀没法心安理得,就像那个时候的金智妮说自己不能心安理得一样,我们的波峰与波谷没能被幸运地调谐。
于是金智妮开始和我漫长的接吻,从用来亲吻的部位到不能用来亲吻的部位,身体只剩味蕾,埋在她唇舌下被迫尝甘苦与长叹,几乎快在酒店公寓里培养出斯德哥尔摩症候。她又哭又笑地想紧紧拥抱我,抬起脸来两行泪水挂在笑起来荡漾成小括号的脸颊,我便也伸出手拥抱,发现手指很凉,冰得金智妮抖了一下,却又更勇猛地贴上来,我的舌尖最终撞上她的泪滴。
“妮妮,我一直陪着你不好吗?一直在你身边不好吗?”她把头埋在我的肩窝后面,啃了一下我的肌肉,使人联想到兔子进食,把自己整个黏黏糊糊架在我身上。
“嗯?”我只好再问。
“姐姐。”她睁着那双太大太明亮的眼睛看我,作废所有的思考,换了更柔软绵长的语气,叫我,“智秀……”
金智妮叫我的名字,它仿佛一句咒语,让我突然明白自己正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和她拥坐在床铺中,与青春期的幻梦如何地近在咫尺。我便害怕自己张口回答任何语句,都不再能以“姐姐”和“金智秀”的方式存在,我会化成只属于金智妮的“智秀”,会叫所有的堤坝被洪水冲垮,形成巨大漩涡、失去理智,最终也失去金智妮。
我回抱她,更紧地,不让她看到我的表情,默默祈祷这一刻再快点过去——任何事情都会过去,过去之后生活就会回归正常。
煎饼、鸡肉、牛油果、蔬菜沙拉,奇异果汁。
上一站,下一站,世界巡回演唱会。我再也不能保持冷静。
面对她内心同时大喊两句话——说吧,把它说出来吧,带我走吧——亲爱的我们拥抱吧,不要亲吻,别看我的眼睛。但实际上我只是机械走过去,笑、讲话,练习、休息的时候更多地四个人待在一起,做烂熟于心的动作,吃饭穿衣服直播,放空,在深夜假装熟睡,假装不知道她深夜钻进我的被子凌晨又偷偷跑开。
这可能是人类爱的能力,因为会爱所以粉饰得出太平,因为爱的满溢而修建出一座正常的生活,漫步其中让他者觉得舒适。
他们可以站在门廊谛听,远方传来哀婉音乐,用于表达忧愁伤感,缥缥缈缈恰好用作这碗白饭的作料。可能因为这种奇怪的氛围,让我和金智妮的故事滑入灰色地带,但也幸运地脱离了八卦的叙事框架。
对占有欲和冲动热血摆手拒绝,就能获得不被茶余饭后挑剔的自我安慰——谁都不要踏出、谁都不要赤裸。
“姐姐,你说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应该会吧,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很早,当然也许过几年家里人都会催婚呢。”
“……”
“怎么了?”我侧过头去,金智妮头发遮住表情。
“……是吗?”
“是什么。”
“没什么,姐姐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会结婚吗?”
“嗯……我猜大部分女生都这么想吧,青春期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懂得开男女同学之间的玩笑了。”我在心里缓缓地说,大部分女孩子都是这样,可我才不是,我穿着球鞋穿过操场被妈妈说跑步姿势像小马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穿过操场担心女孩子们看到我背影会作何感想的时候、喜欢长发的根本原因不是觉得自己长发漂亮的时候、比男孩子沉迷游戏被班主任没收手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我不同。
可我继续笑着讲:“去留学的时候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其实我小时候因为性格比较不是文静那一类的嘛,所以我喜欢的男孩子一般都不会恰好喜欢我。”
而我在意的是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恰好喜欢我,以及我喜欢的女孩子喜欢的男孩是谁、是否恰好喜欢她。
“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你喜欢谁谁就会恰好喜欢你的女孩子。”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我忍不住加以修饰,“因为你知道你是内心和外表看起来很多层层次,但其实很和谐的女孩子,会从内而外地令人喜欢。”
她穿灰色的运动裤,柔润的腿部线条在运动服布料的勾勒下显得很完美,违反地球规则一样,仿佛身体里的水珠都是外太空状态下才会出现的完美圆形。
可能也只有这样的人能让我投射以无穷无尽的想象。
“我觉得你在骗人。”
啊。
是啊,你当然应该知道我在骗你,早在我吻向你的时候,没法再翻回去的底牌就已经被掀得一干二净,本来应该浇灭的火烧在工作场合里多么不应该?你在电台节目的休息室里想要通过质询获得如何的自白呢?
我忽然有些生气。
“是吗,我在骗你吗,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呢?”
金智秀看着我,仿佛答案很简单,却又知道不该开口问似的,挟持着几句不可言明的肺腑之言直白看我。
我的脑内响起哈姆雷特的台词。
金智妮推给我一道菜,这道菜会决定以后的饭桌要点亮烛光还是公事公办。
智秀,to love, or not to love?
我恍然间想起一个模糊的梦,梦中我是作家,她是演员,仿佛某俗套小说里一明一暗的演艺界天作之和,梦境里风韵犹存的老妇人在书房里向我发问——“你猜,是你先学会的还是她先学会的”。
我不记得谁先迷上烟草,但清楚记得梦中我靠近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手中的结婚证照片边角泛黄,印着端丽清秀的一张脸,她透过相片纸和尘埃笑盈盈与我对视,看我呆头呆脑留下泪水。
奶奶问我:“你的恋人叫金智妮?还是叫Jennie?”
我回答道:“都是。”
她手里的结婚证上贴着金智妮的照片,而看她的眼神仿佛我看金智妮的眼神。
奶奶笑得慈祥:“我们互相拿着对方那一本结婚证,这算我们的小约定。”
“怎么样,看到老了后的自己有没有什么感想?”她似乎也明白我没有能量回答、交谈,指指自己,又自顾自地笑,“如果有一杯酒,我还能和你聊很多——但是我们说好了彼此都要为对方的生命负责,要节制、健康、敬佩生活,所以我其实很少抽烟,也不再酗酒了。
“你听说过平行宇宙吗,我们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无数个碎片影子的小块神思,自在地活着,用不同的方式走向同样的结局,这是神对世人的怜悯,一个确定的不可变更的神秘未来,是对每片碎渣意义的肯定,我们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总不会走错也不会失去。
“失去和缺憾一早就确定了,它虽然神秘,却永不会变更,或者说是它们——很有责任心。”
我转向书柜玻璃,在里面看到太过熟悉的自己的脸庞。旧梦袭来,婚姻二字针扎一样刺痛我的神经。金智妮却在梦外的现实说:“姐姐,我不想要你的回答。”
她看看四周,在嘈杂中犹如灯下黑一样凑近我的耳廓,呵气:“我只想要你。”
这一刻我觉得节制、健康、敬佩生命确实是容易,我只要永远闭眼,就不会知道它的四周是悲剧、赴汤蹈火、徒劳以及泪水和欲望的深渊。
TBC
无名声诗(上)
*现背 第一人称 需要耐心
“我抬头,眩晕地发现我们绝对不止微醺,伞一样的天幕转动起来,伞柄是金智妮和她的发旋。星光一串串落在她头发,掉进水波里游荡,我摸星光,星光凝视我,我在浑浊水塘里食用无上清凉,她与我亲吻,指尖潮湿一同吻过我脸颊,整个宇宙的春日便倾泻在这两具相当不知羞耻的裸㘝体上。 ”...
*现背 第一人称 需要耐心
“我抬头,眩晕地发现我们绝对不止微醺,伞一样的天幕转动起来,伞柄是金智妮和她的发旋。星光一串串落在她头发,掉进水波里游荡,我摸星光,星光凝视我,我在浑浊水塘里食用无上清凉,她与我亲吻,指尖潮湿一同吻过我脸颊,整个宇宙的春日便倾泻在这两具相当不知羞耻的裸㘝体上。 ”
00
“有些人呢,是不会被雨淋湿的。”
奶奶曾开口说。在山间别墅看起来风花雪月的飘窗上,夹着一支烟,玫瑰红色唇膏沾上白色软杆,她说——有些人呢,是不会被雨淋湿的。
说话间露出玩味的表情,你能想象,那脸庞带有老人式的悭吝,看窗外美得妄为的花树,伸出带褶的手指推窗,在烟呛着她的孙女,也就是塌腰驼背坐在桌边的我之前,给室内放进未经加工烤制过的植物香气。
我目不转睛地从那双手看到小孩都梦想着的,人生的波澜壮阔。
大一些,学习写字和段落,我曾想方设法为这一刻——我会解释是哪一刻——做出准备,要接近她那些从手指就看得出的传奇。只有无知时才愿意为波折加冕,所以后来学着学着倒忘了,对于山里的她和她的生活起居不再感到好奇。
后来真正回到这间漂亮孤独的大房子,和奶奶说追忆年华无聊事情,最终问“奶奶,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这个问题,是自以为流尽这辈子有关爱情的眼泪后。
又一次,她听我挺冒犯的这问题——听了好多年没有开口回答过的问题——今天在雨后青山绿意盎然的窗口,还算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从老年人浑浊的两片瞳孔里看到很多小女生气,因而想到太多关于爱情的箴言,痴男怨女,爱恨情仇——想到每夜甚至不愿在我酒后的眩晕中消停哪怕一会的身影,感到无可奈何和同病相怜,不知算否另一种冒犯。
辞了工作上山前,有人曾问过我“为了一个人赌气而放弃现有的生活,值得吗”,那时我正把适合夏天池塘的泳衣叠进箱子里,对问题和答案都感到无言以对。
此刻,从比我大了五十三岁的女人的眼望进去,看不到对“值得”二字的任何注释,我于是快乐起来,认为时间虽然粗鲁却也平等,不给苍老以真正逃脱的可能。没有生活称得上完整,在欲求无限可能性时,它会被主人填充进无关但相似的维度碎片,成为中央宇宙曲线上一个平均又不起眼的点。
回答我之前,奶奶说要先问我另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下意识地就回答了:“因为我是女人。”
但接着她说:“不,这不是答案。”
“不是吗?”
“是吗?”
“性别在我们之间是大问题,”我几乎想立刻逃走,却还是在原地驼着我的背,企图强调或者辩论,“它从一开始就为我的生活定了调。”
“这是社会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呢,您是看不起社会的一部分,还是看不起我?”
她的烟灰支出长长一截,在我的近乎质问里,她发现了,起身去就烟灰缸,轻轻弹掉一段灰色,它们很快碎了,碎在缸底,似乎扬起来很少量的含焦油的空气。我看她坐进舒适的皮椅,拉开写字台桌面下的抽屉,伸手翻找。
“理论上,在国籍上来说,我是荷兰人。”她似乎觉得太安静,说了一句。
“哦,”我不知她什么意思,干巴巴问,“所以呢?”
“我跟她一起去过阿姆斯特丹。当然,我的国籍不是很重要,你看,”她继续翻找,因为一手夹烟显得漫不经心,“无论我的国籍、性别,我都快与整个社会无关了。”
“你是说……”
“我是说,我是一个快死了的碰巧有钱的老女人,没有子女,也不能算拥有伴侣。每一个快死的人都会这样,从外表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被社会承认。如果你没有来找我、而我就在今晚死去,那么你再次看到我的时候,我就不仅仅是看起来和你所说的问题无关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就是,没有意思了。”
她独居、孱瘦,自己在昏暗的室内看着窗外吸烟,和一个小女生说无聊的话题。
找到了什么之后直起身来,却不急着说话,先把没抽几口的烟按灭,接着利索地磕出另外一根,为自己点上,看自己的手和的打火机,虽然这并不算冒犯到我,但若放在电影屏幕上,未免显得过于枯燥漫长。
“抱歉,我得,先点上一根,再继续跟你谈这些,”我等她深吸一口,吸得差点咳嗽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她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
“啊并且,也许性别上没有问题,你们就可以……也许,结婚?”
我迟疑一阵,尝试回答:“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不应该是因为爱情,我们彼此相爱,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怎么会是因为爱情?但我也没想过如果,这种事情——命运不该也没法被预设不是吗?还有,我认为在一起和结婚,是两种状态。”
她不看我,朝身边的空气吐一口烟,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你说得都……我们俩——我,和我的爱人——以前也认为,不能在一起,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其他的事情,”她回头朝我笑了,笑得像小朋友,“所以你猜怎么着?我们去结婚了。”
接着:“我们婚龄很长的,我算算——到现在,也确实有五十三年了。”
“一直到现在——?”
“嗯,”她状似甜蜜地点头,“一直到现在啊,我们约定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可是——”
“她和我确实,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只好……”她举起皮质的小本,上面烫着结婚证字样,“让它代劳,把我们至少从法律关系绑在一起。也许死后可以牵手去天堂呢?或者地狱,说不定神鬼也愿意立法呢。”
“这是我的问题,”她扬扬手指,确实没有和我辩论的意思,“我想知道,人和人究竟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已经无权追究答案的问题的答案,况且,她手里的证件正慢慢蚕食我对正常人类世界的理解。
我缓缓起身,想要看看那本五十三岁的结婚证,从外皮到内容,用视觉和抚摸。
她却把证件拿远了一点,露出调皮的笑容:“换个问题吧那就——你猜,是你先学会的还是她先学会的?”
“学会什么?”
“——这样。”她偏过头去,又吐出一个烟圈,小巧地化成空气里的涟漪。
01
我觉得我的问题不在于……算了,这个开场白不够好。我应该先告诉读者,我在做什么:大家好,我要讲一讲我和金智妮的故事。但我讲不好,因为我们俩之间的东西从外部看去,实在乏善可陈。
而问题,对,是刚才想要说的问题,不在于它本身是否乏善可陈,而在于我竟然认为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乏善可陈——当你觉得“坏”,就是向往“好”,在不该向往好坏的关系上强求,不是问题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是否太贪心?谁知道。
我没有打开熟悉的横版过关游戏企图消磨一个短暂的下午,穿着从Jennie衣柜翻捡出来的黑色长摆T恤,像条裙子,里面只穿内裤在床上滚来滚去,当然也不穿袜子。没有什么能阻拦女孩穿没有内衣的长T恤,死亡也不行。
如果要立刻死去,我宁愿穿着邋邋遢遢的黑色T恤,素颜且不穿内衣地这张没铺整齐的床上变僵硬。
好了,说得这么奇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正穿着金智妮的衣服躺在她的房间里罢了,你看出来了吗?
她还没有冷漠到装作我们是普通舍友的程度,虽然现在的高冷程度丝毫不逊色与初见的那两个星期,尤其是褪去害羞的外衣,更显得确实冰凉。
不过粉丝们大多把“高岭之花”这种外号送我,我看了看文案和各种视频剪辑,不驼背不懒散,不露出仰起脖子裂开嘴的那种——金智妮说很喜欢的——笑容。那种时刻,是望着摄影机、拍摄棚深处的类似地方,放沉眼神做到的。
我自己明白,但看到画面里的自己还是觉得奇怪。有作家不是说过吗,说,对自己到底是怎么写出文章来这回事,他们毫无头绪,我面对着毫无头绪在屏幕里走来走去的自己,深有同感。
当然不是说我不愿承认自己、好像在工作的时候披着可怕的面具,没有到这种程度——这得引起粉丝的难过吧大概。所以是,我当然能接受所有状态的自己,它们都是我,只是这代表一件坏事:就算一直都搞不清楚状况,我还会一直做下去。
做什么?爱她吧,我想,也就是这件事了——爱金智妮这件事。
而搞不清状况的爱情,对于任何人类来说都是可怕的,没人会否认。
“姐姐去妆发吧?”
Rose探进脑袋来,打开Jennie的房门找智秀这事,她似乎很习惯了,纤细的腰身和周边的一切都无缝融合,今晚的舞台之前会有拍照也许要前采,之后彩排,但演出后我们会留在音乐节玩一玩。
好了,所以你也知道,我所说的智秀在Jennie的房间里穿着她的衣服,在她的床上懒得穿内衣,原因只是我们住一间酒店的同一套房,衣服按照不泾渭分明的方式挂在衣柜里,因此她的睡衣也是我的睡衣,她穿着的睡衣确实是我的睡衣,不是临时而是确实的——我花钱买下并消费了价值的意思。
先说我认为,再讲事实,会让我好受一点。这应该不算撒谎。
我坐进椅子,把脸送在造型师手中,想闭上眼睛,但不行,金智妮坐在我旁边。她换好裙子正笑,发型师在把她的头发烫出完美的弧度。
你猜我正为你讲述的,是什么时候的故事?
我们四个牵着手踏过那么多个舞台,把烂熟于心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首唱罢都会有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
说有人会在未来等待、有爱会变得不断浓烈。
我们手牵手像四只氢气球向太阳的表面飞去,气球表面印刷blackpink in your area,看起来像欧洲宫殿外广场上会随着白鸽一起被放飞的那种。
飞得越高,就越祈祷气压为气球带来的公平审判最好不要到来。
揭晓答案——我带你从Coachella的夜晚开始升起,好吗?
在那里每个人都快乐和激动,无限接近于想要接近太阳的气球。重要的是金智妮看上去活泼、热力四射,像闪着金色光芒的小狮子,这让我无处不在的喜爱显得健康和道德。
那时的舞台前后左右都吹来风,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杂交后毫无遮掩的气体,我不知道,风里有酒吗?酒里泡着月光吗?月亮背后的太阳在晚上还是那么炽热吗——毕竟我不能同时在首尔和加州沐浴据说是同一种的自然光——所以说不定月亮它确实会发光的。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四个人,每一个人的嗓音都压过了垫音。
不仅压过了垫音,最终目的不止如此,我想我们最后只是在油画里的平原上一般,啊啊地高唱。不知流汗了没有,不知道,我告诉身体说你该再辣一点,一瞬我觉得灵魂正在身体上方俯视自己,惊讶嗓子自己组织出歌词、吐出一种陌生的语言,背出从未听过的歌词。
感觉过于真实,使我害怕台下有人看到我不是我,真正的我一直漂浮在金智秀头顶上方,露出痴呆样的表情看着,看着金智妮——我记忆中只有十五岁的小女孩。她叫金智妮。
第二天登台,虽然我确实这样奇怪地拥有了体外视角,但不代表我不冷静,相反触觉更敏锐,因而不得不感到她张开毋庸置疑的魅力。你说我是因为昏头了,也可以,因为快乐和遗忘,我在那里感到能接纳一切。
金智妮长长的头发她的锁骨和胸部,她的腰线和她的腿。
我们四个人彼此间很难去除滤镜看对方,这不是夸大事实也不是恋爱脑作祟,你真的不能面朝一个日夜对镜子练习表情管理的女孩说早都习惯,那是一种轻蔑,也不可能做到。
会被她们低头的时候纤长的睫毛震撼,看卸了妆后吹弹可破的皮肤、流光溢彩的瞳仁,无法言语。看着世界各地各种品牌的衣服套在她们身上,剪出裸露的美感,剪出曲线和摆动,不能对此说习以为常。
没法在舞台上女孩们向神与光昂头,把“偶像”的可怕魅力播撒到几十米之外时对此视而不见。
上帝没有宠儿,不给予永恒的眷顾。所以每当她们向宠儿靠近的那个时刻,你得屈服一下,要心跳,要感到难以置信,这才合理、才算慈悲。
偶像们可以对偶像自己置身事外吗?抱歉,不可以的,她们或者,唉,我们,是陷进“偶像”这个白日梦最深的人,像约翰·迈科维奇的木偶戏一样,被操纵着去操纵。
我说得偏题了吧?是有一点,但我们都懂得,我实际上没有。不过还是回到造型师手下,回到我要与她讲话的前一刻好了。我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对她说乏善可陈的台词,我说:
“亲爱的你今天太美了。”
她本来就看着我,这下没有理由移开眼睛,我从表情上确信她在笑,笑得露出牙齿,眼睛打量我身上的黑T恤,这里解释一下,我穿了裤子才出来的。
造型老师把话接过去:“今天的裙子,很配Jennie。”
不远处美国人造型师整理着一架衣服,隔空大声夸赞,像时尚电影的时尚杂志公司的男性造型总监,非常夸张但不失可爱。他逗笑我,自然也逗笑包括金智妮在内的其他人。
且最后总结道:“You will slay, definitely.”
大家纷纷含笑点头,仿佛金智妮没有回应我这回事无人注意。
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对我说:“姐姐也超好看啊。”
又问:“姐姐你想吃糖葫芦吗,我好想吃。”
我就坐直了一点,想大声抒情,眼前的女孩又温柔又可爱,很近地凑到我跟前观察看过不知多少次的粘假睫毛的过程。我享受被握住胳膊的感觉,觉得体液在僵直镇定的外壳里摇来晃去。
她看起来不像我描述的很高冷吧,当然。金智妮是藏得很深的,像实际上谁都不知道此刻快乐又放飞的她为什么在流泪。
金智妮在《solo》结束的间隙落下一颗眼泪,真的只有一颗,光线没有变黑时她背对台下,光线变黑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她的动作,我在明灭之间没法移开视线,重重接住了这一很关键不能为外人所道的金智妮的泪水。像这个女孩经常给予我的错觉一样,构成了谜团的最新谜面。
在卧室问她“有没有不开心”的时候,是之后很久了,舞台结束、喝酒吃肉跳舞——就是跟着节奏随便摇晃的跳舞,不是表演的那种——熬夜补觉之后,我们在保姆车的座位上后排角落里。这个时候,我才悄悄问出了一句话,看起来很迟钝很滞后,不知所言,但很有效。
金智妮会在狭窄颠簸的车厢中、在我的臂弯里不得不听到这句话,她没有戴耳机、没有装睡,很不巧眼神落入我的眼睛被抓住不能动弹。
她从下往上抬起眼睛来,抓住我的小臂,几乎是一种撒娇了,在飞扬的眼线下面眨眨眼,我听她说“没有”,小小声的又笑一下。我就相信了,迅速地。
金智秀,你想知道答案,还是只是要她无关痛痒回答后靠过来的身体。我不知道,凭直觉问,凭直觉快乐和悲伤,搞不清楚状况,移不开目光和肩膀。
02
我们去一家上年头的酒馆,吃苹果木烤牛排。灯光昏暖空气凉爽,餐桌上金智妮拿起刀叉作势要扑过来,我希望如此,但她没有,只在座位上给自己配了个小声的狮子音效,这样我就没办法借着她扑过来的身影抓住她的背揉她的头发。
与机场、签售、舞台、采访的任何时候一样,她向我靠近和我说话,其他人都会笑,可是我大概很不愿意也充当其他人。
但接下来到新的酒店,你就知道为什么我要从Coachella说起——这完全出于我的私欲,虽然在此之前我要描述一些其他的稀松平常的情节。
让我们回到车上,在说完那句“没有”之后,她就顺理成章挤进我怀里,我因此得到抚慰、变得安静,不再追究一滴眼泪和是否悲伤的答案。
倒不是我一直如此精于虚与委蛇,想在两个人的交往过程里尽可能多的获取甜头,而是我有些害怕、另一方面确实没有资格去指手画脚。
众所周知,金智妮曾掉进深海,这是一个比喻,你理解意思就好,而我不算旁观者,很可能是加害者,我目睹她在大海里爬行、窒息、新生,破出水面,后来时间似乎一下子就飘到夏威夷的海滩的快乐阳光里面。
但,事实是人需要一步一脚印踏过沼泽和深渊,被镜头视野影响最深的这群人,还是要想办法过完镜头外的时间。而那段时间里金智妮对我说的最多、最想要做的事情,是减肥。
屏幕里盈盈一握的腰线,不是偶像们与生俱来的技能,我是说对大多数人来说,屏幕上看起来纤细的身姿需要付出的是相当变态的生活代价。不是我们掌控美,而是身体掌控我们。
出道期和积累期过去,大家一般都会有相当程度的体重回升,我们的体重会定期波动,当然少部分天赋异禀的人只需要靠熬夜工作和过劳训练就可以瘦得相当惊人。
但金智妮显然没有过高天赋。她和我一样需要付出普通的代价,并在错误的身体状况中获取许多错误的网络信息。
我曾经在采访里看她焦虑地抓自己头发,走来走去,浑身难受似地踮脚、背手、眼神闪动——对镜头说“想要把手机扔进大海、消失在人群里”。
我就明白她不是一个能为世界的任何现象作出合法化辩护的女孩。如果你不能辩护别人,你也不能辩护自己。如果你的职业是偶像,而你本身是一个普通人,不能辩护的性格会慢慢地、温柔地摧毁你。如果你拒绝这种催折,并开始攫取作为个体的生命统一资格,你就会坍塌。
一切都要自己承担,而旁观者只看重结果。
说到我,我在那个错误的时刻,看到了错误的她,作出了错误的事。
演唱会合宿,我半夜惊醒,听到套间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下床去看,手心里捏着的一把冷汗在看到外面的情况后,失重般感受不到了。我只能听到大脑和心脏比拼的声音。金智妮在吃东西,或者说,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正在把一大块奶油蛋糕横着捅进自己的嘴巴里。
她看着我,徒劳地咀嚼。接着流泪了。
我扶着她起来擦手擦嘴,那个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并且,在她对我重申——带着鼻音——“我会减肥的姐姐”,这句话之后,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在浴室里,没有任何蒸汽的,夜晚冰冷的浴室里,我亲吻了她的嘴唇。
实际上,我早该在第一次为她流泪时就离开,应该机敏地自我保护、收敛目光,但我不仅没有,还一再地向下坠落,直到名为金智妮的重力牵引我的嘴唇落在她这脆弱的目的地上。
我不明白,爱好像会杀掉一个人。她在我的怀抱里,很热很鲜活,表情却是已经离开人世的那种。我们大概可以把这个反应惊悚后的绝望。
后来公司开始安排金智妮见医生,全面禁止她接触网络。我并不奇怪,甚至也没有过分的心痛,因为这种阴霾的状态在她身上存活太久,如果我每分每秒都鲜明地去感知,那么需要先迎接医学干预的就另有其人了。
我只是做很多无用的思考,想为什么人无端的恶毒,凭空幻想别人的完美,趾高气昂的物化别人的价值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一手创造了刀,一手推自己撞上刃,区别在于手何时染上鲜血,总之谁都在劫难逃。
你也许经历过住宿生活,那么有没有过那么一个夜晚,宿舍的所有人很安静,当然很可能也吵闹,快乐、激动,或者平静、压抑,总之都有可能。
一个气氛正常地流淌着,接着某人哭了,一个人坐在原地也不加遮掩地哭出声音。我猜大多数人都会有类似的体验,一个接一个地大家都开始掉眼泪,最终把抱头痛哭这种事情事实化。
如果看到这里你心想:怎么可能,我就没有过,我身边的人也没有过。
那么我就要恭喜你,并祝你永远不要经历它。我不想四个人在酒店或者宿舍的地毯上边哭边对彼此说,完了明早会被化妆师骂,哭一会笑一会,最后失眠到黎明,在精疲力尽里昏迷又在可怕的生物钟、行程安排的催促下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没有夸大其词,因为相对这些神经质的时刻,我们确实还会在泰国的顶楼餐厅吃浪漫晚餐、看夜景,在世界上最美丽的沙滩奔跑,穿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裙子,并成为这些女孩的整容模板——一种神经质的愉悦。
我是说,如果连这些都失去意义,那么生活对于我们也太过压抑了。而快乐的程度和痛苦的程度相同,像太过激动的一场演唱会后,我会呕吐,太过歇斯底里的难过后,我会睡得很沉。
人的表达是有配额的,你不能发射出去太多的快乐而不宣泄半点负面产物,这样的人会变成一个垃圾桶——而我们则会成为比较漂亮的那种。
因此我很努力地配金智妮一起吃饭,让她在吃饭的时候快乐一点。
人想要的快乐,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变得很难获取。漂亮的女孩被人夸赞漂亮,需要有许多的前缀,有一些人因为“打赏”过所以对这些前缀求全责备,有一些人则只是单纯张口、要求。
对于恋爱这种空虚的情感,我也就不再提起,直到她交了男朋友,也没有再和她讨论过任何。我虽然不明白,却也看到,无论是什么品种什么程度的爱,粉丝的、亲人的、公司同时地,它们都足以杀死一个人。我不想做刽子手,我尽可能想她好。
所以我们若无其事,装作事情没有发生。
好了,这一切都和我们要吃的苹果木牛排、音乐节后的短暂假期、私人式酒店无关,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和思虑仅仅是普通人无法控制的表达欲。让我们说回牛肉好了。
牛肉真的有苹果木清香,好嫩,就是太嫩了看上去都有些血腥,她吃得蛮香,于是我也有样学样,兑着酱汁确实尝出一些鲜美。接着说笑、微醺、在酒店别墅的落地窗前面拍照,各自休息,泡澡淋浴,躺在被子里——发现睡不着。
可能是热水加剧了血管里的酒精活性,让我们敢于光着身子跳进加州酒店别墅的泳池里,在凉水里被激得打寒战,互相嘶气拥抱在一起。
我抬头,眩晕地发现我们绝对不止微醺,伞一样的天幕转动起来,伞柄是金智妮和她的发旋。星光一串串落在她头发,掉进水波里游荡,我摸星光,星光凝视我,我在水里食用无上清凉,她与我亲吻,指尖潮湿一同吻过我脸颊,整个宇宙的春日便倾泻在这两具相当不知羞耻的裸㘝体上。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听见我说:“金智妮。”
我听见自己叫她的名字,醉醺醺地,在水里,或许在被子里,或许在伞下的井盖上,我叫她:“金智妮,你在吗?这些是什么呢?”
我恍惚听到池塘边的蛙声。一阵阵地,表示夏日很快道来。
TBC
《Call Me by Your Name》
金智秀×金珍妮
联文产物,内容纯属虚构,专业知识若有错误请谅解
00
“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01
金珍妮在阳台摆好画架,看着装满颜料罐的背包,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虽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感觉令人十分抓心挠肺,她也只能先坐下,继续完成她早上在画室没收尾的画。
金茶色的大...
金智秀×金珍妮
联文产物,内容纯属虚构,专业知识若有错误请谅解
00
“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01
金珍妮在阳台摆好画架,看着装满颜料罐的背包,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虽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感觉令人十分抓心挠肺,她也只能先坐下,继续完成她早上在画室没收尾的画。
金茶色的大片海面上有山吹色波纹,丹红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四分之三。虽然是很简单的海上日出图,却因为巧夺天工的色彩搭配和明暗过渡而显得不凡。她想用向日葵金和银朱红调一个太阳的倒影色,在包里翻找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忘记的就是带向日葵金颜料。
本带点消遣意味的娱乐项目没了,金珍妮又没什么事可以做,索性靠在椅背上,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晒太阳。冬季的阳光暖和,毛绒地毯有一块披了金色射线布,脱了羊毛袜的金珍妮把脚够到那边,让自己的脚享受一下日光浴。
金智秀回家的时候六点出头,金珍妮盖着毛毯躺在阳台的吊椅上睡着了,凉风一阵阵的吹。年长者皱了皱眉,趿拉着拖鞋站在金珍妮面前挡住来风,一边弯腰叫人起床。
“起来了,Jennie,在这里睡会着凉。”
金珍妮皱着眉慢慢睁眼。她睡觉时嘴巴会微微张开,现在喉咙已经干了,还有点痛,说话哑哑的,“你回来啦?躺着躺着就不小心睡着了……”她吸了吸鼻子发现有点堵塞,金智秀一边拉她起身一边说:“让你在这边吹风,感冒了吧?”
自知理亏的人“哦”了一声,乖乖地捡着毛毯回到室内。
电热水壶咔哒一声停止运行,金珍妮坐在沙发角落,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啜着。舒服是舒服,但是感觉身体更沉了,感冒的疲惫感潮水般涌上来。她想往热水里加点洋甘菊,在电视柜翻找了半天没找到,郁闷地问金智秀:“那盒小菊花呢?你拿走啦?”
金智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昨天不是还放在茶几下面吗?”
金珍妮一愣,在茶几下面翻了翻,果然找到了那盒洋甘菊。“找到了。”感冒果然把她大脑的运行速度减慢不少。
晚饭是金智秀从超市买回来的便当,热一下就能吃。饭后是例行甜点,金智秀拿出一块抹茶千层蛋糕摆在金珍妮面前,起身收拾碗筷。
“今天没有蛋挞么?”金珍妮一边吃着抹茶千层一边问道。
“昨天说了今天不带啊。”
金珍妮咬着叉子,“是吗?”
她感觉自己最近忘记事情的概率增加了,在心底默默说大抵是“贵人多忘事”。吃完蛋糕,金珍妮拿出早上去冲洗店取的照片,把那几张粘贴到一面照片墙上去。半年前,她心血来潮开始制作这一面照片墙,起初是洗了她们俩几年来的一些合照,后来又慢慢添加了一些特殊的或有意义的照片,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面墙。
她们认识了八年,谈恋爱六年,一起走过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荆棘遍野。她们一起说服彼此的家人,终于攀过了最险峻的山峰。高中毕业之后两人就在外面租了这所公寓同居,以一个床榻的轻吻作为一天的伊始,分别去两所相距很近的大学上课,晚上一起吃一顿晚餐,再以一个缠绵的深吻给这一天一个好结尾。
大学毕业之后,金智秀经营了一家甜品店,金珍妮开了一个画室。身为一对同性恋人,得到家人的支持似乎是最难的事,而她们已经成功做到了,生活也似乎变得更加轻松稳定。
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02
金智秀也发现金珍妮最近总是忘记一些事情。
刚开始是忘记冰箱里的牛奶已经因为过期而扔掉,四处找了半天没找着。
后来是去超市买两袋薯片,结果提回家的是一罐奶糖,问起来就说是吗,我只想拿奶糖来着。
胡来了一晚上之后金珍妮乖乖靠在金智秀怀里,金智秀问:“你最近记性是不是变差了?”
“我也觉得。”金珍妮点点头,“但是好像做什么事情都理所应当……就像我本来就是那样的。”
金智秀想到什么,小小声地笑了起来,金珍妮问她怎么了,她又只笑不说话。被胁迫之后,金智秀说:“原来Jennie是鱼呀,这是开始返祖了?”
金珍妮听出来金智秀说她七秒记忆,被窝里的脚在她智秀姐姐腿上蹭了好几下,然后转过身去不理人了。
“没关系的。”金智秀轻轻捏了捏金珍妮后颈的皮肤,“偶尔不记得什么事也是很正常的,就像我们如果有几天没去注意日期的话,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今天是周几。况且在五六十年之后,记忆也总会有点衰退的,忘记什么很正常。”
金珍妮转回身,头靠在金智秀肩膀旁,点了点头。就在金智秀以为身边人快睡着的时候,金珍妮小声地问:“那等到以后很老了,头发都白了,我……也会忘记智秀姐姐吗?”
“……嗯?这个不一定的。如果你对一些事物印象很深很深的话,就算记忆力慢慢变差了,那些刻在心里的东西也不会忘。”
“嗯。那就不会忘记姐姐。”
03
金智秀挂掉电话的时候,慌乱就像溴螺纹一样在心底铺开。
正要从画室坐地铁回家的金珍妮,打电话问她,她们的小区在哪一站下。
坐了半年多的地铁路线,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周末的时候,金智秀借着今年还没做过体检的由头,拉着金珍妮一起去了趟医院做检查。医生让她进办公室时她抓着挎包的手有点抖。她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越往下看呼吸越轻,抓着纸的手越来越用力。
“医生,有没有可能分析错误了?不然重新做一次检查吧?”
“错不了,我已经仔细把数据看过三遍了。”医生似乎也有点不忍,“况且70岁以下患阿尔茨海默氏症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少见。”
“……不会的,医生,她很健康,作息很良好的,这几年也没有受什么大刺激,不会突然就这样的!”
医生耐心地解释:“阿尔茨海默氏症的遗传概率很高,可能是她的家人有这种病,建议你回去问一下。而且你也说过,患者未成年时曾经有过躁郁症,这样患病的几率会更高。”
“阿尔茨海默氏症就是会渐渐忘记一些事情,刚开始是忘记最近的事,时间再长一点就会忘记更早的事情,就像她现在已经开始忘记回家的地铁站是哪个。”
“而且……目前这种病没有治愈方法。建议现在就开始服用药物延缓病情,你回去和她跟她家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04
金智秀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怯弱的一面。她认为遇到金珍妮后的日子才能称得上是她真正的生活,而在金珍妮面前她永远是颇为稳重又温柔,陡然升空的害怕才让她回过头来,原来自己的心理防线也不过如此。
她不敢告诉金珍妮。金珍妮才24岁,还很年轻,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就要被断送前路?她会痛苦,甚至会绝望,而金智秀又怎么忍心见到这样的恋人。她当然希望金珍妮的所有病痛都能由她来承担,但这一切终究只是空想。
她偷偷地把抑制的药片换进维生素片的药瓶里,监督金珍妮每天都要乖乖吃药。金珍妮噘着嘴问说姐姐最近怎么这么严格,金智秀捏捏她的脸,说你最近熬夜画画有点频繁,多补维生素身体才会更健康。
金智秀努力地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平衡,像刚学会吐丝的蜘蛛,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张脆弱的网,却又被一场暴风雨轻易地摧毁。
一切都比她想象中来得迅速而措手不及,仿佛金珍妮忘却了一些东西,时间就在惩罚她们似的越走越快。
金智秀接到金珍妮父母的电话时还在甜品店里,店铺还没到打烊时间。待会儿六点下班之后她会去金珍妮父母家,和她们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结果她接起电话后听到的第一句就是:“Jennie好像不见了!”
金智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说不出话来。坐在出租车上颤抖着手拨金珍妮电话的时候又在想,自己隐瞒病情是不是做错了,早点告诉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和防护措施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她还没把自己整理清楚,金珍妮父母又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了,人在小区后门的长椅上坐着睡着了,现在刚带回家。
她刚松下第一口气,金珍妮母亲带着些微哭腔的声音就传进听筒。
“她说……她忘记家是哪栋楼哪一层了,就在长椅上睡着了。”
05
金智秀只能全说了,她不安地站在客厅,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有时候讲到一半就停下来,说不下去。金珍妮的爸爸深深叹了口气,说:“她外公就是这个病去世的……”金珍妮的妈妈在沙发上不停地小声哭着,眼睛都肿了。
“Jennie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会慢慢变好的。”她颇有些固执地说着,转身走进了金珍妮的房间。卧室就像一个结界,在客厅还看似有几分坚强的人瞬间连路都走不动了,金珍妮正坐在床边,昏暗的房间里,金智秀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姐姐也知道了么?”她回抱住金智秀,“别伤心,我会好好接受治疗的,会乖乖地吃药。而且就算我忘得越来越多,也绝对不会忘记姐姐的。”她像是最温顺的猫,把下巴搭在金智秀肩上,似乎是反过来安慰对方了。
“如果我忘记怎么回家了,那姐姐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们回家吧,回公寓。我又想吃姐姐做的蛋糕了。”
金珍妮的父母本来是想让金珍妮留在这里休养,但女儿执意要走,他们也留不住,忍不住比以往更纵容几分。
他们对金珍妮一直有着几分愧疚。
金珍妮刚上中学的时候,由于他们俩工作太忙,便把女儿寄在离学校更近的金珍妮干爹家里,结果被干爹的妻子进行了变相的虐待,常常吃不饱饭,衣服遮盖下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更让他们后悔的是,金珍妮得了躁郁症,一直到高中毕业前夕才算是差不多治好了。其中的治疗离不开金智秀的陪伴,因此他们对于这段同性恋情才多了几分宽容。
现在金珍妮要跟着金智秀走,他们也没太拦着。当初的事终究是产生了一些隔阂,父母本就亏欠她,大部分事情也都直接遂她的意去了。
06
金珍妮跟着金智秀回了她们俩人的公寓,这里的时间好像从未流逝,电视柜上的猫咪摆件还和三个月前一样,贴满旅游计划的地球仪还放在沙发旁,吊椅里的毛绒玩偶也没挪过窝。唯一改变的貌似只有那块越来越大的照片墙而已。
担心金珍妮出门之后又出事,金智秀让她乖乖待在家里,有什么事的话打电话给自己,不要随意出门。金珍妮很乖,还是和之前一样活泼,她暂停了画室的课,在家里自己画画或者布置照片墙。那些治疗的药片被摆到明面上来,一个一个小方格里装着每顿的药量——金智秀怕金珍妮连药量都会忘记。每到吃药的时间如果自己不在金珍妮身边,就会打个视频电话,认认真真督促她吃完药,然后再夸她好乖。
但是金珍妮依旧在慢慢地忘却。
今年她们俩的生日在一月中旬的同一天办了,金智秀给蛋糕上的蜡烛点火,金珍妮拿着一个小型手持摄像机,记录一分一秒。金智秀还特意做了一个小小的翻糖装饰,是金珍妮之前画的两只互相依偎着的小猫,围着同一条围巾。
“我们一人许三个愿望吧,记得不要说出来哦。”
烛火微微摇晃,双手合十的金智秀看着对面闭眼的人,鼻子酸涩。
她现在只希望金珍妮能恢复健康,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许完愿两个人都睁开眼,金珍妮看着被光镀得温暖的人,轻轻说到:“金智秀,100岁生日快乐。”
“害怕我到时候会缺席,所以先给你送个祝福。”
金智秀眉头皱到了一起,咬着下唇,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泪来。
07
随着忘却的东西越来越多,金珍妮好像也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有时候找不到一个东西,她就跟发疯了似的翻箱倒柜,把整个家弄得一团糟,满地狼藉。早晨七点她还会起床,到处翻书包说要去上学,没找到东西就蹲在地上尖叫,再被金智秀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金珍妮记忆退回了高中时期,甚至复发了躁郁症。
“Jennie!你冷静一点!你看着我,我是Jisoo,你冷静一点,好吗?”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愣了两秒后,猛地抱住金智秀。
“姐姐……我好怕……”她一边说一边哭,“我治不好了,我很快就会和外公一样去世了,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我好怕……”
她偶尔会忆起所有的事情,像是短暂地搭乘了一下时光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到过去。
“我得了这个病,给你制造了好多麻烦,是不是?姐姐,我好讨厌自己啊,我怎么这么没有用啊……”
“没有,没有的事!”金智秀轻轻吻金珍妮颤抖的眼皮,“Jennie很乖,都有好好吃药,相信姐姐,会治好的好不好?我们这么多旅行计划还没实现呢,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我想到,在死之前会先忘掉你,我就不想这样耗下去了,我怎么可以忘记你?怎么可以……”
金智秀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她又怎么可能不怕?有时候金珍妮甚至不知道她开了甜品店,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们之间的一切只有她单方面记住的话,她撑不撑得下去。
金珍妮抱着她大哭了一场,最后累得睡了过去。
金智秀关掉了甜品店,待在家里照顾金珍妮。她把金珍妮看成最珍贵的玻璃娃娃,捧在手心里生怕被磕了碰了,保护在自己小小的天地里。金珍妮回忆起一切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长越来越短,像在慢慢地倒带人生。
有时候醒来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突然想起什么东西就开始寻找,找不到就痛苦地跪坐在地上扯自己的头发。金智秀几乎算是寸步不离了,但也总有要出门的时候。她总是趁金珍妮刚入睡时候出门,争取在金珍妮苏醒前回家。
担心会有意外,金智秀又在家里安了几个摄像头,外出的时候就用手机看看金珍妮,确保她没有失控。
最近金珍妮失控的次数少了很多,安静不少。金智秀有点意外,看着监控里的金珍妮坐在床边发呆,又往前拉了一点进度。
金珍妮刚醒来的时候到客厅晃了一圈,瞥了一眼贴满便签的地球仪,又看了看照片墙。她把手揣进衣兜里,随即摸出了一个mp3,连着一条耳机线。
她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就回到房间里坐下了。
在听什么?
金智秀回家的时候金珍妮已经又睡着了,她悄悄地拿出那个mp3,发现上面牢牢地贴了张纸,写着“Jennie听听歌吧”。里面只有一首歌,名字是一串乱码。
金智秀戴上耳机,摁了播放,金珍妮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Jennie,不要怕。”
“如果这时候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就去床边乖乖坐着,困了就睡一觉。不要乱翻东西,不要出门,不要给姐姐带来麻烦。”
“你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会慢慢想起来的,不要着急。”
“如果这时候家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生,你就抱抱她,告诉她你爱她。你爱了她7年了,她也爱你。”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金智秀已经泣不成声。
这段话的语速较快,似乎是匆忙促成的,生怕马上就又要回到忘记一切的状态。金珍妮已经出现偶尔会忘记金智秀的情况了,会盯着那些布满合照的照片墙,眼中一片茫然。
金智秀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Jennie,你怎么能忘了我啊……你不是说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吗……这算什么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全身上下都在疼,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快崩塌了。
她觉得她的爱情被单方面终止了。
08
金智秀说服自己慢慢习惯这种生活方式。金珍妮的日常只剩下了睡觉、发呆和发病,或者看到面前的金智秀,茫然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金智秀,Jisoo。”
“哦……”金珍妮又摸到口袋里的mp3,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对着金智秀说:“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我想吃芒果蛋糕。”
“好,我去给你买,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
金智秀还沉浸在交流了两句话的喜悦中,在蛋糕店买下最大块的芒果蛋糕时从未想到,当她回家后,公寓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金珍妮几乎是跟着她的后脚出的门,行动迅速,什么都没带走。她又短暂地回忆起了一切,就在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她看着金智秀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这阵子发生的事在她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放映起来。金珍妮在心里流着泪滴着血,暗下决定,把所有不舍和爱恋都藏在眼底,换上了茫然的模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是一个太重的累赘。
金智秀觉得金珍妮可能就是在小区里乱逛,她大抵不会回去父母家里,毕竟她连路都不记得。她大概会在某个角落徘徊,等待着自己把她接回家。可是金智秀找得快疯了还是没找到,最后抱着一丝希望打了金珍妮父母的电话。
“阿姨!Jennie有没有回家?”
那边沉默了一下,回答:“……嗯。”
金智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还好,还好,金珍妮只是回那边去了。
当她被拦在门外的时候,金智秀不敢相信。
“……智秀,你回去吧。”
“……什么叫回去?我要找Jennie。”她有些急躁地想进门,探头想在客厅找到那抹单薄的身影。
金珍妮妈妈红着眼睛,“智秀啊,你才25,这么年轻,条件又好,再找一个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找一个,她的生命里,从来就只会有金珍妮一个,别人在她这边哪里有容身之处?金智秀几乎要下跪了,“阿姨,我求求您了,您让Jennie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给您保证!”
“不是我不让,”妇人又哭了起来,两个月来她面容逐渐枯槁,连带着又瘦弱了不少,“她刚回来的时候和我们说不跟你回去了,不想拖累你,过了没多久就又发病了。”
“……”金智秀快崩溃了,她不由分说冲进了金珍妮的房间,坐在窗边的人转过头来看着闯入者,疑惑地问:“你是……?”
“我是Jisoo,是姐姐啊,你认识我吗?”
她一边说一边朝金珍妮走去,窗边的人有点害怕地退到墙角,怯怯地说:“不、不认识……”
金智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没关系的,跟姐姐回家好不好?你还有一幅画在公寓里没画完呢,姐姐还买了你爱吃的芒果蛋糕。”
金珍妮好像是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犹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画画,芒果蛋糕姐姐自己留着吃吧,Jennie有牛奶。天快黑了,姐姐快回家吧,再不回家,就要找不到路了。”
09
丢了三魂七魄的金智秀暂时回了家,一夜未眠。清晨六点,她就敲响了金珍妮家的门。她想,既然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还好,金珍妮虽然不认识她却不排斥她,有时金智秀想,一辈子就这样也好吧。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命。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她再也没有敲开那扇门。
对门的邻居跟她说,这一家子连夜搬走了,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她回到那个曾经温馨的公寓,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喝掉了家里所有的啤酒,易拉罐东倒西歪地堆在脚边。
她说过了,没有金珍妮,她活不下去的,怎么就没人信呢。
金智秀把所有带着两人回忆的东西全都堆到了杂物间,小小的杂物间一下子塞了一个宇宙,除此之外的整个家却仿佛成了空壳。那一整面照片墙被金智秀用一块布盖了起来,她不愿意毁掉这个倾注了金珍妮心血的东西,但是她知道,如果她再看着这些东西的话,她会立刻疯掉的。
金智秀不愿意疯掉。说得对,她还很年轻,她可以花上剩下的所有时间,去寻找金珍妮。
她跑遍了国内的疗养院,没有任何收获之后她把目光放向了国外。这绝对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困难,但是这段长途旅程的艰辛比不上无法与爱人相伴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有足够的积蓄,也可以找父母先借。金智秀成为了一个在各个疗养院间穿梭的背包客。她把地球仪上所有的便签取了下来,到达某个金珍妮做过攻略的国家时,她就会把那些对方想去的地点游历一遍。
两年后她回到公寓找一本旅游攻略记录。这两年她虽在国外,但这个公寓的租金还是照交,维持着这一方天地。门口的信箱里堆满了垃圾邮件,柜门都关不上了。她把挤满的邮件全都拿出来,一封一封地扔到垃圾桶,却在看到倒数第二封牛皮信封的时候呼吸一凝。
这两年内她的心跳就没有跳得如此快过。信封封面什么都没有,角落还折起来了,看起来是某个匆匆忙忙的人把信塞在信箱里一走了事。金智秀着急却又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了一张白纸。
上面画了两只依偎的小猫,围着同一条围巾,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Jennie&Zisu……?”
金智秀笑了,笑着笑着就控制不住眼泪,眼眶瞬间热起来。金珍妮没有食言,她骗了金智秀,骗了所有人,骗了这个世界,却没有骗过自己的本能。她的心里始终爱着这样一个人,她可能记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名字,也记不起相处的一点一滴,但是她给自己的心乖乖地刻了“已有归属”的标志。
那张画像当初的报告单一样,被金智秀好好地放在了贴身背包里。她突然坚定地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金珍妮还在跟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她们在这个圆形的地球上弯弯绕绕,总会再遇到一起。
10
日内瓦湖畔的一家疗养院里,金智秀礼貌地向前台的护工询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Jennie,金珍妮的病人。
护工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二十三、四的样子。她帮金智秀用电脑查询了一下,很抱歉地告诉她,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金智秀道谢,在笔记本上划掉这个疗养院,真要离开的时候,护工轻呼到:“这个!好像啊……”
“什么好像?”
护工指了指她毛衣上的木雕胸针。
金智秀在布拉格的时候,看到路边一个摆摊的老爷爷。老爷爷木雕技艺了得,金智秀就拿出了那张画,让他刻了这两只猫咪,又在后面粘了回形针,佩戴在身上。
金智秀的呼吸一紧,“你在哪看到的!”
“我看护的一个病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可惜记不得事情了。她经常在纸上画两只猫,和你这个胸针几乎一模一样,我一下就看出来了。”
后花园人工湖边有一个长发微卷的女生,坐在木质靠椅上面打盹。金智秀和护工一路走来,却在路过树枝遮挡的拐角时停下脚步了。她突然觉得言语是多么的匮乏,无法描述她这不断寻觅的五年里的一切,也无法表达此刻汹涌的情感。她只是站在树荫下,面前的景色像极了当初的日子,金珍妮窝在阳台的吊椅上,也是晒着太阳安静地打起了盹。
她想起了护工在路上跟她说的话。
“她很乖,是我来这个疗养院看护的第一个病人。报告上面说她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很可惜地失去了记忆。听说她以前画画很棒,我就给她买了纸和画笔,她只画那张两只猫的图。”
“嗯?你说她叫什么?她叫Jisoo啊。”
00
金珍妮被叫醒了,迷迷糊糊地顺着护工的手指望了过来,看向了已经走到面前的金智秀。女孩乖巧可爱,有礼地打招呼,“你好,我叫Jisoo。”
金智秀想到几年前那个夜晚,金珍妮躺在她怀里,认真地说“不会忘记姐姐”。
微风拂过,湖面上翻流着一点一点的碎金,像从远方奔赴而来,又其实从未离开的千丝万缕的爱。
金珍妮看着面前的人,不自觉笑弯了眼。“虽然没见过你,但是意外地感觉看到你就很舒服呢。”
金智秀凝望着那个笑颜,也勾起嘴角。她找回她的灵魂了。
“我很容易忘记事情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好像……很喜欢你。”
女孩的面容和当初撒娇着讨要草莓班戟的模样重合起来,像一整片花海一样美丽。
“你的名字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