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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 01

王承渲进校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虽然是本地的大学,但她也拖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车子从校门外开始排队,出租车进不来,王承渲只能在离校门200米的地方下了车,拖着行李箱打着伞往校门走,雨落在伞上没有声响,偶尔有雨丝飘在她露着的白皙的小腿上,虽还算是夏天,王承渲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想着进校门了还要慢慢找宿舍楼,她撇撇嘴,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瘦小的身子拽着拉杆踩在坑坑洼洼的路面,32寸的行李箱和她的身形实在太不匹配。轮子咔咔地滚,在水洼里溅起水花,女孩走的很慢,一只手费力地拽着行李箱,一只手晃晃悠悠地打着伞


喻言心想:这行李箱怕是比她本人还重


她刚从家返校,作为本...

王承渲进校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虽然是本地的大学,但她也拖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车子从校门外开始排队,出租车进不来,王承渲只能在离校门200米的地方下了车,拖着行李箱打着伞往校门走,雨落在伞上没有声响,偶尔有雨丝飘在她露着的白皙的小腿上,虽还算是夏天,王承渲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想着进校门了还要慢慢找宿舍楼,她撇撇嘴,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瘦小的身子拽着拉杆踩在坑坑洼洼的路面,32寸的行李箱和她的身形实在太不匹配。轮子咔咔地滚,在水洼里溅起水花,女孩走的很慢,一只手费力地拽着行李箱,一只手晃晃悠悠地打着伞


喻言心想:这行李箱怕是比她本人还重


她刚从家返校,作为本地生,背上的背包就是她全部的行李,今天新生进校,路上车堵得多,路边人却少,前面不远处一只雨伞晃晃悠悠,走得很慢


伞下露出的一只肩膀沾着水渍,肩带透过白色的轻纱显露出来,女孩穿了条白裙,露出的小腿白白细细的。女孩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低头鼓捣着什么,打着的伞突然掉到了地上,雨点开始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


“是新生吧”

喻言想了想,还是走了上去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了一个水洼里,王承渲只能停下来回身去拉,但试了几次单手实在拉不上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伞夹在肩膀上,两只手去拉行李箱,但一个没夹住,伞落在地上


慌慌张张地去捡伞,好不容易快拉起来的箱子又滑了回去。看了看被雨水溅脏了的裙边,她开始懊悔


早知道就不穿这条裙子了



“我来吧”


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声音低得有些哑,但倒是很清楚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头发是暗红的颜色,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件衣服拴在身侧的包带上,一手打着伞


女生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单手一提,轮子就滚到了水洼外面


王承渲愣住了,看着女生一连串的动作,没有阻涩的味道,行李箱提上来放好之后,女生从包上取下拴着的衣服,递了过来


面前的人看起来比自己高半个头左右,眉眼好看地不像话,没有化妆,皮肤很白,眉头微微蹙着


面前的人朝她努了努嘴,王承渲顺着她的意思看了看,肩膀的白纱沾了水,黏在皮肤上,脸微微有点发热,她伸手捂住肩膀,回头看到递过来的衣服,心里明白过来,低头接过衣服


是一件衬衫


王承渲披好衣服,才想起来道谢,抬头看着女生

“谢..谢谢你!”


喻言看着面前脸颊笑得甜甜的女孩子,有些怔了怔

“没事,先走吧。”


转身,喻言拉着行李箱往前走,王承渲看着她的背影,小步追了上去。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先走吧,进学校就给你”

“路不好走”

路面依旧不平,离进校还有一段距离,王承渲咽了口唾沫,选择妥协


“好,谢..谢谢你啊”

喻言垂眼看着行李箱的拉杆,女孩着急握上来的手和她的靠在一起


女生步伐走得顺当,身后的行李箱似乎没有什么存在的感觉,王承渲想了想自己刚才拽半天拽不动的样子,赌气地白了行李箱一眼


负担得到解决,速度自然快了很多,王承渲还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两个人就走进了学校


虽然下着雨,设置在离校门不远处的迎新处人依然很多,每个学院都有一顶帐篷,院名贴在帐篷顶上,很容易就能看见


喻言走近迎新处,停下脚步转身,准备问问王承渲是哪个学院的。回头却发现女孩只顾低头走路,还没发现她已经停下来了


她手里的雨伞打的很低,喻言在脸和伞快要亲密接触的时候,及时伸手抓住了王承渲的手臂


看着她慌张地从包里摸纸给自己擦脸上的雨水的样子,喻言眯着眼睛,接过纸擦了擦额上的雨水


“你是哪个学院的?”

“啊?”

“...专业,你是什么专业的?”

“历史,那个我是学历史的”


闻言,喻言愣了愣,随即迅速恢复正常,领着她来到一个帐篷前,帐篷内坐在板凳上的学生看见喻言吃了一惊,然后小声地问好


“学姐好”


隔壁帐篷男生也朝这边看过来,大学里美女的出现往往会引来许多侧目,但他们望向喻言的眼神却好像带着些别的味道


“新生,登记”


喻言放好行李箱,侧身退了一步,帐篷里的人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

看见喻言让开后,王承渲连忙上前来,低头从包里拿文件


写字的时候,她听见女生的声音


“你们找个人送她到寝室吧”


紧接是几个男生应和的声音,写完信息交完通知书,王承渲直起身子,却发现女生已经走了,四周都是人,但她看不见女生那一头红发

王承渲急忙问给她登记的学姐


“学姐,请问一下刚才跟我一起的那个女生是走了吗?”

“嗯她刚刚走,好像去药院那边了”

王承渲攥了攥身上披着的衬衫,低头没说话


坐在长椅上的学生有些好奇地朝王承渲凑了凑


“你是...喻言学姐的妹妹吗?”

“啊?什么?”

“你不是吗?”

“那是...学姐的朋友吗?”


王承渲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在说刚才的女生,她摇摇头

“不..不是,只是刚好遇见那个同...学姐”


学姐的学姐...王承渲稍稍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换个称呼


“啊是这样啊”

面前的学姐好像并没有失望,反倒笑得更开心


“她叫喻言,是我们一个院的,现在是大三”


喻言,王承渲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名字和人一样特别呢


身边接过行李箱的学长招呼她走了,王承渲才回过神跟上,一路上学长都在跟她搭话,问些叫什么从哪里来的问题,还提出要帮她撑伞,王承渲礼貌地回绝了,把身上的衣服扯了扯,走得快了些


她心里有些别的事要想




在离历史学院的帐篷不远的药学院的帐篷里,喻言坐在靠后的一个长椅上,戴萌正忙着给新生登记入学信息,转头找文件的空档看见她动也不动地望着历史学院的帐篷


顺眼望去,看见历史学院正在登记的是一个穿着白裙披着衬衫的小女孩,低头抓着笔写字


戴萌看看那边,看看喻言


“嗯...?”

“诶,那谁啊?那衬衫跟你那件好像啊。”


戴萌把文件递给身边的同学,起身坐到喻言身边,喻言看了她一眼,背上背包准备离开


“干你屁事”

“....喻言你信不信我把yy丢到你床上去”

“行了别贫了,饭在凳子上,换班了早点回来”


话还没说完,人就快钻出帐篷了,看到喻言消失在人群里,戴萌身边小一级的学妹这才敢过来戳戳她


“学姐,喻言学姐好好看啊!”

戴萌白了小学妹一眼,低头刨碗里的饭,两块牛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


“是,是好看,就是好好的长了一张嘴。”




王承渲推开寝室的门,看见一侧的床已经铺好了,浅紫色的被单,东西收拾的很干净


学校是两人寝,看现在的模样,另一侧的柜子和床铺自然就是她的了,室友好像没有在寝室,地面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打扫过


王承渲把行李箱放在书桌旁边,脱下喻言的衬衫放在椅背上,从行李箱里拿出短袖和短裤,走进厕所去换下身上沾脏了的白裙。顺手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徐轸轸回来


“啊,那个...你好,我叫王承渲”

“你好啊,我叫徐轸轸,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室友了!请多多关照!”


室友的初次相见是以一个拥抱开始的,徐轸轸看着笑得开心的女孩,有些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我去好可爱我去我去我去......”


事实证明,徐轸轸后来真的是把王承渲当女儿养,日常投喂不在话下,就连寝室的卫生都全包了


“开玩笑,我家小宝贝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姐姐来就好了,宝贝去乖乖坐着”

王承渲坐在书桌上咬着辣条往嘴里吃,看着提着拖把进厕所的姐姐,专心地发呆


她没有遇见过这样照顾她的人,更确切地说,从小到大,似乎身边的同学,嘲讽她,看她不顺眼的人,总是占大多数


王承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她们,不过随着人长大,很多事情自然也有了答案,每次看着书桌里莫名其妙又多出来的情书,她就很头大


小孩子懂什么暗恋和嫉妒,小孩子只会因为自己的朋友变得疏远而难过


王承渲不爱去辩解,被孤立也好,被针对也好,那些说起来难过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习惯了不对人际抱有希望,突然感受到别人主动而真诚的好意,她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管是室友姐姐,还是...


徐轸轸从厕所出来,看见坐在桌子上的人盯着地面发呆,两只小脚前后晃着


“老娘以后一定要生女儿”


徐轸轸暗自下决心




A大是本地最好的大学,是一所全国范围内也处在领先地位的综合性大学,本地生源比不过25%左右,王承渲这个本地人其实并没有占上什么便宜,她的分数其实可以去更好的院校,只是因为本地大学可以经常回家陪妈妈,她就选择了这里


从小到大都是文科生,理科什么的费尽力气只不过数学还行,物理化学则是基本上靠运气,考进A大的历史系算王承渲的一个小小的梦想,渲妈很不理解自己水灵灵的女儿干嘛要去学那些无聊繁重的历史,但王承渲坚持自己的选择,渲妈也就没说什么


彼时王承渲坐在寝室桌边翻看着桌子上的一沓纸张,新生入校总是需要填无数的表格,从信息登记到社团兴趣,每天到寝室送表格和宣传的人就不少,虽说烦人,但还没正式上课,也当是消遣


纸张翻到后面有些无趣,正准备把纸都折起来丢进垃圾桶,参差着的纸张不受控制散开


学院学生会的宣传单落出来,上面印着学生会的成员信息


喻言

历史学院学生会主席

王承渲盯着打头的那张模糊成像素的黑白照,努力和脑海里那头红发联系起来


“得想个办法把衣服还给她....”

衬衫已经洗干净了用纸袋装好,上面有淡淡的香味,但不是王承渲洗衣液的味道


正一本正经地思考着,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徐轸轸发来的消息


“宝贝你在哪里呀,我在第二排最左边,给你留了个位置,快过来”

王承渲盯着消息一脸迷惑


“?”

“什么位置啊,我还在寝室呀”


“新生见面会啊!你不会忘了今天有一个学院的大会吧,院长和书记还有老师什么的都会到场,你要是迟到了就丢人丢到家了,还不快走了我的小祖宗”


王承渲跳下床,她真的忘了今天还有安排,本来以为是一个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周末,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寝室,桌子上有徐轸轸的爱心早餐,想起她说的社团报名的事,便以为徐轸轸是去面试了


头发还乱蓬蓬的,随手抓着包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往外跑


还有十分钟



喻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收起手机,叹了一口气往学院走


今天新生开会,有个优秀学生代表的位置需要有人坐,辅导员让她必须到场,否则寝室的yy公主不保,喻言现在不是很喜欢参加这些集体活动,能逃则逃,逃不了签了到也会偷偷溜走,要不是戴萌抱着yy故作柔弱地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母女情深,喻言才不想大周末地跑到学院去


“新生交流会......”

喻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


离礼堂还有一小段路,一群人从她旁边走过去,笑得很开心



王承渲跑出来之前没忘记带上桌子上的鸡蛋灌饼,已经快十一点了,肚子怎么说也不满地哼了几声


离礼堂还差一点,看见路上还有几个人往那边走,王承渲安心了不少,拽着书包继续往前跑


“到哪啦,会议要开始咯”

打下的字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抬头就看见头发乱糟糟的妹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见满场的人吓到了又怯生生地扯扯书包慢慢走,边走边往自己这边看


徐轸轸连忙站起来,对着王承渲挥手


“渲!这里!”

王承渲看见了她,一笑又露出两颗小虎牙,往这边跑


突然有个人从旁边的座位站起来,王承渲往旁边一看,是那天送自己到寝室的学长


“承渲啊,怎么来的这么晚,有位置吗?跟我坐这边吧”

“啊,不用了,我朋友给我占了位置,谢谢学长”


王承渲礼貌地谢绝了邀请,但是没有笑,继续往徐轸轸那边走。钻进位置坐下后长舒了一口气


“那谁啊?干嘛拦你”

“进校那天帮我拿行李的一个学长,刚叫我跟他去那边坐”

“哼,肯定有问题”


徐轸轸还在渲耳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但是王承渲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看见了喻言

自在

满天星

*心理医生 x 大明星,口水话很多,不知道在写什么


01.

  谢可寅收到了那份病例诊断书,密密麻麻盖满了一页,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最后将指尖停在偏执抑郁症这五个字上细细摩挲。她莫名其妙有些怯弱起来,确实很可笑,明明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就是保持自信。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胆怯像是无数根尖刺,扎在她引以为傲的自信心上。没合紧的窗户缝有风吹进来,呜呜地响,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凸显得震耳欲聋。


  她随手撕烂了这份病历单,将碎碎的纸片丢进垃圾桶里,连同她的自尊心一起撕碎。...


*心理医生 x 大明星,口水话很多,不知道在写什么




 

 

01.

  谢可寅收到了那份病例诊断书,密密麻麻盖满了一页,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最后将指尖停在偏执抑郁症这五个字上细细摩挲。她莫名其妙有些怯弱起来,确实很可笑,明明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就是保持自信。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胆怯像是无数根尖刺,扎在她引以为傲的自信心上。没合紧的窗户缝有风吹进来,呜呜地响,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凸显得震耳欲聋。

 

  她随手撕烂了这份病历单,将碎碎的纸片丢进垃圾桶里,连同她的自尊心一起撕碎。

 

  只要没有人看到她的不堪,那谁会知道她谢可寅此时此刻正如丧家之犬般坐在家里歇斯底里。别人都说她是天生的舞台王者,自信又闪耀,所以她就应当是他们口中战无不胜的神话。


  而不应该是偏执抑郁的怪人。

 

  只要天一亮,她就会钻进面包车,赶着去下一场通告。她会去录音棚里尽情歌唱,然后得到调音师说完全不用再修音的夸奖。接下来她就要去参加综艺节目的录制,无可挑剔的业务能力可以被粉丝发布到网上大肆宣传,


  是的,谢可寅就是这样的人。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在镜头前露出完美无瑕的笑容时,是她的经纪人乃万发现了端倪。那个与她年龄差不多大的经纪人从医院调来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病例诊断书,丢到她眼前。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生病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讲。”乃万看了一眼那个无动于衷的人,心里咯噔一下。

 

  谢可寅捻起那张报告单,用力一扯,便撕成两半。她揉着眉心,语气有些疲惫:“我没病。”

 

  她能有什么病,这不算病。顶多算是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小绊脚石罢了,不需要在意,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解决问题。

 

  “你如果太累了我可以去帮你申请调休两三个月。”乃万说。

  “我帮你联系北京最好的那家心理康复中心。”她说完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找那所医院的联系方式。

  谢可寅按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有病,乃万。”谢可寅再次重复了一遍。

 

  乃万就这样看着她,气极反笑,她说:“你没病,那诊断书写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我有病?”

 

  她这艺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固执,什么事都爱自己扛。比如被全网劈头盖脸的骂,她也只是闷不吭声,一头扎进创作里呕心沥血,用作品来回应一切质疑。比如她的母亲重病过世,她顶着猩红的眼睛去参加节目录制,未提半句伤心,后来怕粉丝担心才开了个直播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去治疗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近乎哀求的语气终于让她有片刻动摇。

 

  谢可寅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幽幽地开了口,她说,“好。”

 

 



02.

  那家医院开设在偏远又清净的地方,对于北京这样灯火霓虹,人声喧嚣的城市来说,其实算是个好地方。

 

  “喻医生,昨天排号的那个病人来了。”穿着白大褂的同事敲了敲门,探出头说。

 

  于是喻言停下手中的笔,整理好身上的着装,便走向候诊室。推开门,那人站在窗边吹风,穿着一件迷彩外套,黑色休闲裤下藏着一双修长的腿,脚上是双白得发亮的运动鞋。听见声响,那人转过身来,取下挂在脸上的墨镜。

 

  “医生下午好啊。”她眯起眼睛笑了笑,眼底中却看不见喜悦,想来也习惯了这样的伪装。

 

  这样的病人喻言见得多,明明那颗心早就碎成残渣,依然要捡起来缝缝补补,继续让心脏维持生命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逞强。对,就是逞强。喻言盯着这个笑容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人感觉到一丝不自在。

 

  “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笑。”喻言一边说,一边拉开座椅,将白大褂的衣摆掖到腿下,坐在办公桌前。

  而后对着谢可寅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觉得我有病,”被看穿了的谢可寅不再伪装,坐在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精神判定到底是如何鉴定一个人是否有心理疾病的呢,假如我坚持认为自己是健康的。”

 

  “第一,常规检查和脑检查才是检测你是否精神有疾病的主要,其他让你回答问题的量表只是判定严重程度。”喻言机械式地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补上一句,“第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喝醉酒的人不会说自己醉了,有病的人也不会说自己有病。”

 

  谢可寅看着她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由得发笑。在娱乐圈混久了,几乎没有遇见过这样冷冰冰的人,你要学会笑,要学会迎合讨好观众,你要学好表情管理,而表情管理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会笑。

 

  “你笑什么。”喻言皱着眉问她,有些恼羞成怒。

 

  她赶紧收起嬉皮笑脸,然后说:“没有,就觉得你这人挺有趣的。”

 

  有趣?喻言在心中狐疑地打了个问号。

 

  “那你觉得我要怎么治疗,”谢可寅顿了顿,扫了一眼那人胸前的名牌,“喻医生。”

 

  刚才争论的时候喻言摘下了口罩,于是谢可寅认真看了看这个医生的脸庞,才发现她其实很漂亮。跟娱乐圈里千篇一律的美不一样,如果说那些在脸上动了刀子的美人是妖艳虚假的玫瑰,那么喻言更像是仅在夜里绽放的昙花。 


  她看走了神,以至于没听到那人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在听?”喻言问她。

 

  “嗯?啊……不好意思,刚刚在发呆。”谢可寅把翘起的腿放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上课发呆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字的调皮学生。

 

  喻言轻声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架在桌上,她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和我说,藏着掩着对治疗没有好处。”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医生你特别好看,适合当明星,算吗?”那人脸上扬起夸张的笑容,好像是真心实意的夸奖,眼底里跳跃着一小撮火苗。

 

  “……谢谢夸奖。”瞧见她这般模样,喻言反而有点汗毛竖起,她极不自然地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玲珑的耳尖。

 

  刚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谢可寅从包里翻出手机,接通后喂了一声。喻言瞄了一眼,又将视线收回,抄起笔在纸上写起东西。

 

  “知道啦,我没什么事哒,很快就过去找你。”

  谢可寅轻松的语气似乎让电话那头的人放下悬着的心,于是挂了电话。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在桌子上写些什么的喻言,笔尖沙沙作响。

 

  一直板着脸的心理医生真的能治好人吗,谢可寅不免有些怀疑她的业务水平。但更奇怪的是,她好像对这人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感。

  于是也就多了一分兴趣。

  谢可寅拎起包,笑嘻嘻地同她讲:“喻医生,我还有通告要赶,就先走啦。”

 

  候诊室的门被啪嗒一声关上,喻言这才停下了笔,纸上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记录。她望着那扇刚被合上的门,摇了摇头。


  她认识谢可寅,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各个频道,也包括喻言最爱看的那档电视台。

  但是谢可寅本人跟电视上的她好像不太一样。


  综艺里的她永远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逗得观众哈哈大笑。而电视剧里的她呢,演技很好,很容易就把人代入到剧情中。


  电视上的她完美无瑕,但现实里的谢可寅更像是一块残缺的璞玉。

 




03.

  康复医院实际上比普通医院要难管得多,有大量的工作要完成,病人的间歇性发作也让医生头疼。像喻言这么一个有耐心的人,也扛不住一整天精神紧绷的压力。

 

  她下了班已是深夜,本来就是荒郊野岭,加上那些白天里闹腾的病人也已经入眠,医院里安静极了。

 

  脱下那身白大褂,喻言换上了便服外套。刚准备踏出医院的门,一个身影却急匆匆地跑来。定神一看,是好几个星期没来的谢可寅。


  那人跑到喻言面前,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你怎么这么晚过来?我已经下班了。”喻言轻轻拍着她的背,好让她呼吸能顺畅一些。

 

  谢可寅站起身,看了一眼喻言,她说:“刚赶完通告,时间有点紧,平时来不及找你。”


  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过来,明明坚持认为自己没病。刚赶完通告,看了眼时间觉得喻言还没下班,于是想来也就来了。

   但正巧碰上这人下班,谢可寅有些窘迫起来。


  她咳咳两声,支支吾吾地说:“那个,虽然你好像已经下班了,但是怎么说…”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喻言上了她的副驾,系好安全带,便直视前方。车子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两侧是绿化带,被昏暗的路灯照着,看久了总觉得凄凉。


  “你平时压力很大吗?”喻言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那人手撑在方向盘上,略微思索。


  “做明星这一行,要说压力不大,谁会相信呢。”

 

  你是公众人物,既然出现在公众场合,不光是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细微,就算你藏在私人空间里,还是会有媒体揪着你的一点破事,捕风捉影。

 

  再说,现在的娱乐圈人才辈出,所有明星都是有保质期的。你过期了,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代替你,你能不害怕自己被世人遗忘吗?不能。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话,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被彻底遗忘才是。

 

  喻言耐心听着那人絮絮叨叨,讲到这里的时候,她偏头望向谢可寅。


  “为什么一定要干这一行呢。”喻言问她。


  谢可寅咧嘴一笑,她说:“热爱的东西总是要坚持的。”她喜欢音乐,喜欢跳舞,更喜欢站在舞台上享受万人瞩目。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行业已经变了质,她所热爱的也正是压垮她的。

 

  “有时候也都麻木了,越计较越适得其反。你说我这样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她们会能想象到我身上藏有什么负能量吗。”


  车子开出了偏僻区,闯进闹市。街边灯红酒绿,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乐观和积极的人,也会在深夜里买醉。

  或许是话题聊得太过于沉重,她们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看窗外不断倒退的行人车辆。

 

  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喻言家楼下,车停了,但她还没有解开安全带。


  “谢可寅,”她轻声叫那人的名字,“要不要试试看做最真实的自己。”


  不是完美无瑕得像台机器,而是有血有肉,开心了会笑,难过了也会哭。或许会有人觉得真实的你打破了他们心里最完美的景象,但既然有人喜欢你的花瓣,你的叶子,自然也会有人喜欢你埋在地里杂乱交错的根。

 

  谢可寅转过头看那人的侧脸,有些错愕。很快又把头转回来,视线停在远处的一颗枯树上。


  “我尽量…试试吧。”她小声地说。


  那人没说话,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车窗摇下了一半,她看见喻言那张冷冰冰的脸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晚安。”

  喻言的声音像是加了水果的奶油蛋糕,甜得心尖尖都在雀跃欢呼。

 




04.

  接下来的几个月,谢可寅已经习惯了在繁忙的工作里抽出时间,马不停蹄地赶去那家医院。而喻言也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突然离开赶着去通告的人习以为常。

 

  医院里有个病人去世了,家属跑到医院里闹事——无非就是想索要更多赔偿费。

 

  奈何喻言脾气也犟,对于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医院身上的家属,她坚持维权。

 

  哪个行业都有行业的苦。

  她提早下了班,看了一眼手表,那人应该还在工作。本来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喻言好像有些依赖上这个毛毛躁躁的人。


  犹豫片刻后,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人的名字——「谢可寅」

 

  当谢可寅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她是错愕的,但又很快转换成惊喜。她推掉了后续的工作,拎着包打车去了那家酒吧。

  这还是喻言第一次约她出门。

 

  隔着店里的玻璃门,一眼就瞧见坐在沙发上的喻言。她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内搭简约白T,顺着白色休闲裤往下看,是那双谢可寅送的气垫鞋。

 

  谢可寅来到她面前,嘴里发出夸张的啧啧声,她说:“没想到心理医生也有需要病人来治疗的一天。”

 

  “第一,我让你过来又不是要治疗…”那人又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谢可寅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唇,阻止她口若悬河。

 

  “行啦行啦,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晚陪你不醉不归好吧?”她眯着眼笑,招呼服务员上了一打青岛啤酒。

 

  酒吧里的光线昏暗而暧昧,驻场歌手在弹着吉他唱着歌。她们坐在隐蔽的角落里,喻言给那人倒了杯酒。


  “咱们现在是不是有点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谢可寅举起酒杯,低声讲了句Cheers,杯子碰撞在一起。

  是挺像。喻言回应了一声,便仰头一饮而尽。

 

  “今天聊点开心哒,我们来玩骰子怎么样。”

  和喻言待在一起的谢可寅,比往常多了一分真实。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缺点,想说脏话就说脏话,想把脚搭在桌子上就搭在桌子上,没什么好掩饰的。

  有时候谢可寅觉得,在喻言面前,她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喻言点了点头。

  于是谢可寅继续说:“输了的人要吐槽一件平常不敢说的事,然后自罚一杯。”


  几枚骰子在骰盅里摇晃碰撞,啪地一声倒在酒桌上,掀开来,是喻言输了。


  “开局不利哦喻言。”谢可寅将倒好的酒递给她,接着说,“有啥吐槽的说来听听。”

 

  喻言喝了一大口酒,缓缓吐出一口气,想了半天,她说:“去他妈的科室主任,自己偷懒还要怪别人办事手脚不麻利。”

  说完之后同谢可寅一起笑了起来。

 

  「天天抬杠是闲得没事干吗。」

  「要是嫌我做得不好你倒是自己来做啊。」

  「无中生有的造谣者能不能闭嘴,再说为什么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

 

  两人一言一语中夹杂着酒杯碰撞声,很快就把一箱子的青岛啤酒清空。谢可寅其实酒量并不好,半箱啤酒下肚,就已经脸颊发烫,脑海变得飘飘然。


  驻场歌手唱了一首「R&B all night」,是谢可寅最喜欢听的歌。于是她跟着歌手哼了起来,酒杯轻轻摇晃。

 

  “我觉得你的症状减轻了,”喻言也有些醉醺醺的,她倚靠在沙发上,“比以前笑得更自然。”


  她想起第一次见谢可寅的时候,那双深邃得像是黑曜石的眼睛却空洞乏味,挤出的笑容只是牵扯着面部肌肉。


  谢可寅没说话,算是认同了这一观点。

 

  歌曲演奏到高潮部分,喻言闭上双眼,这场发泄让她心情舒畅,她说:“差不多就这样吧,回家了。”


  却猝不及防感受到温热的唇瓣。她心里一惊,睁开双眼,谢可寅的鼻尖离她只有一公分,睫毛轻颤。

 

  这个吻转瞬即逝,那人很快就站了起来。

 

  心脏突突狂跳,喻言抬起眼怔怔地望向谢可寅,逆着昏暗的光线,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回家吧,我给你打车。”谢可寅极不自然地别过脸,轻声开口。

 




05.

  然而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喻言都没有再主动找过她。谢可寅难得有休息日,外面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拿起手机,指尖停在那人的微信头像上。


  也许是自己唐突了。谢可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想了半天,最后撑着雨伞出了门。

 

  有一回听喻言说,她喜欢满天星。

  所以谢可寅开着自己的跑车去了花店,雨天里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平日摆在门口晒太阳的花盆也被店家收了回去。


  她摘下墨镜,翻来翻去,最后将视线停在一束红色满天星上,跟喻言的发色很配。

 

  谢可寅小心翼翼地把那捧满天星放在后座上。她打算去跟喻言道个歉,最好——最好能跟她表个白。


  脑海里闪过喜欢这个词,她呼吸有些急促。

 

  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医院,谢可寅迈着轻盈的脚步,背后的双手紧紧攥着那束红色满天星,走到喻言的办公室前。


  里面传来交谈声,于是她靠在窗户边缘,偷偷往里瞄了一眼。

 

  喻言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凑得极近,她看到那人脸上挂着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得精美的盒子,递给他。


  她怔住了,于是扭过头,靠在墙上直视面前紧闭的房门。

 

  喻言好像说了些什么,惹得男生咯咯笑了起来。

 

  那束红色满天星没有被送出去,想要道歉也没做到,更别说荒唐的告白。


  谢可寅回到了家里,随手将满天星丢进垃圾桶。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偏执抑郁的怪人。

 

  窗外仍然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是她,喻言是风又是雨。明明躲在没风的地方,却还是被风雨淋湿。


  她重新躺回床上,蜷缩成一团,半晌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绵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唉。

 




06.

  对于谢可寅取消了心理治疗这件事情,喻言有些诧异。她想问为什么,但好像又没有理由问为什么。


  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希望下一刻走进来的是谢可寅。


  然而只是那个和自己关系特别铁的同门师弟。

 

  “喻学姐,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替你的班。”那人坐了下来,对她讲。


  喻言点了点头,正巧她也累了。突然想起学弟正在谈恋爱,鬼使神差的,她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喜欢?喜欢很简单的。就是总会想起那个人,今天吃了好吃的东西就想说给她听,遇见了好玩的事就想同她分享,就连天空上飘过一朵好看的云,也想拍下来给她看。

 

  喻言哦了一声,她脱下了白大褂。回家路上,她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里面的店员换了个人,长得很像谢可寅。


  她提着满满一袋生活用品走出了便利店。

 

  半个小时后,她却提着这袋东西站在谢可寅家楼下。按了按门铃,那个头发乱糟糟的人开了门,好像是刚睡醒。


  见到喻言,那人愣了愣神,小声嘟囔着你怎么来了。


  “刚刚在便利店,见到了个很像你的人。”喻言站在她面前说。


  “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谢可寅疑惑地盯着眼前的人,摸了摸后脑勺。

 

  没有关系,但是有个人跟我讲,喜欢就要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分享给喜欢的人听。


  喻言说完,凑近了那人,在她嘴角落下轻轻一吻。


  “等会等会,”那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喜欢?不对。你为什么亲我?”


  喻言有些语塞,她重复了一遍,是啊,喜欢。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诧异的人变成了喻言,她皱了皱眉,说:“谁告诉你我有男朋友。”

 

  “就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办公室不是有个男生吗,你给他送礼物,还对他笑。”谢可寅想到这个画面,语气还有点委屈。


  喻言在脑子里努力回忆这码事,最后恍然大悟。


  “那是我师弟,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的时候玩得挺好,给他个见面礼罢了。”说完这话,喻言又揪住了话的重点,她问:“你什么时候来找的我?”

 

  谢可寅没有再说话,她搂住那人的腰,将喻言往怀里带。手指勾上那人的头发丝,她想起了那束被自己丢掉的红色满天星。

 

  还好,满天星虽然丢掉了,但谢可寅有了一束新的、比星星更漂亮的满天星。

 

 

 

 

END

瑶小瑶Grace

【喻渲】白昼烟火

长,OOC,瞎编,勿上升真人。

喻言 X 王承渲



嘈杂的鼓声和低沉的贝斯从地下室门缝里传来,喻言跟在赵小棠身后一言不发进了门。她随手把书包甩在墙角,脸色不止一点的难看。

等了许久的队友终于姗姗来迟,刘雨昕一个甩手,鼓棒在手里划了七百二十度,鼓声便在这诡秘的气氛里戛然而止,戴萌也顺势停了手里的吉他,弦上最后一个余音回荡了几秒才慢慢散去。

“怎么这么迟?” 刘雨昕瞥了一眼门口的两人。

“你问她啊。”赵小棠冷笑一声,一言不发走到角落,从包里拿出贝斯跨上背带,插上电开始调弦。

“什么啊?” 戴萌不明所以,她看着喻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满...

长,OOC,瞎编,勿上升真人。

喻言 X 王承渲



嘈杂的鼓声和低沉的贝斯从地下室门缝里传来,喻言跟在赵小棠身后一言不发进了门。她随手把书包甩在墙角,脸色不止一点的难看。

等了许久的队友终于姗姗来迟,刘雨昕一个甩手,鼓棒在手里划了七百二十度,鼓声便在这诡秘的气氛里戛然而止,戴萌也顺势停了手里的吉他,弦上最后一个余音回荡了几秒才慢慢散去。

“怎么这么迟?” 刘雨昕瞥了一眼门口的两人。

“你问她啊。”赵小棠冷笑一声,一言不发走到角落,从包里拿出贝斯跨上背带,插上电开始调弦。

“什么啊?” 戴萌不明所以,她看着喻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满地吹了吹眼前的乱发,颇有一副刚和仇家打了个照面的样子。要说万年冷脸的喻言气成今天这样那可是头一回见,戴萌连忙又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赵小棠见喻言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好接过了话茬。

“不就我俩今天换座位了呗。”

“啥?” 

“就嫌我俩同桌不好好学习呗,就拆了。”

“那...然后呢?” 

“拆了另一桌儿好学生跟我俩岔开呗。”

“然后呢?” 

“然后换给喻言同桌的那小姑娘,” 赵小棠冷笑一声。

“哭了。”




是梨花带雨活脱脱台湾偶像剧女主角的那种哭。

喻言气得在床上又翻了个身,一闭眼就是自习课王承渲低着头在她左边边写作业边哭的样子。

班主任自习课宣布调换座位的时候,王承渲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谁知道她刚坐下没多久,居然就红了眼眶,刚开始喻言还没发觉,结果好死不死来了个同学要请教王承渲问题,大惊小怪一句渲你怎么哭了,登时把全班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喻言这学期刚转到这个班,为的是挂靠一下准备艺考,平时在学校的时间也不多,和王承渲根本一点也不熟悉。她当然不知道这小妹妹为什么哭,但出于新同桌的礼貌还是顺手抽了张纸巾递上,没想到王承渲也没接她的纸巾,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这下事情就变得很尴尬,吃瓜群众任谁看都是喻言欺负了王承渲的样子,可喻言偏偏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一口锅,砸在头上好不稳当。她连忙看了一眼两组以外的赵小棠,用眼神发出一串问号,而她半个小时前的同桌也是一脸懵逼,迅速摇了摇头表示千万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喻言只好尴尬地拿起笔,佯装在作业本上划拉几道,也没那个心思去看到底是温带气候还是亚热带气候。但这并不能阻止王承渲的眼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泪水就如同突然爆闸的水管,一股脑儿噼里啪啦往外涌。前后桌的热心同学接连凑过来,王承渲又什么也不说,喻言坐在她身旁,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递的纸巾人家也不要,可要是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淡定写作业,那就更是大写的欲盖弥彰。

水性笔停在作业本上氤透了好几页,最后五十几岁古板又严肃的班主任也闻声过来关爱,好言好语带王承渲去走廊谈心,留下喻言一个人在座位上莫名其妙。

教室里紧接着陷入了一片死寂,喻言坐在这宇宙中心仿佛感受到了世界尽头。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鸦雀无声,然而这教室里倒是没有鸦也没有雀,她只听见老旧的吊扇在头顶一圈圈地转,周围的笔尖在作业纸上沙沙地写,还有...

班主任操着不知哪儿的口音在走廊外劝王承渲要先进带后进的谆谆教导。

“…这个啊...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艺考生…你要发扬班干无私奉献精神...努力帮助同学一起进步...”

五十几岁的班主任中气十足,洪亮的声音在这完美的死寂里堪比扩音喇叭,宇宙中心世界尽头的喻言恨不得当场人间蒸发,场面一度十分特别非常及其尴尬。

头顶一口锅压得结结实实,小问号它确实有很多朋友。

尴尬的十分钟终于过去了,王承渲抹了眼泪回来,红着眼眶的样子活生生地让喻言觉得自己是个世纪大恶人。

可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啊?!

喻言索性直接站起身,推桌子的动作太用力差点把桌子也给掀了,她拉起赵小棠就去找班主任,意思是您行行好把她俩换回去吧我俩反正要艺考也只是借读真不用您这么费心可别耽误了人大好前途还破坏班级团结。

班主任又操起他那不知哪儿的口音把她和赵小棠谆谆教导了十分钟,一脸慈祥堪比圣诞老人,意思是这先进带后进可以促进班级共同进步你们虽然以后要艺考但是文化课也不能拉下一定要跟着新同桌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你个屁。

喻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憋在胸口堵得慌,班主任这神奇的脑回路甚至让她怀疑爹妈是不是瞒着自己给老师送过礼,而她一转头,看见王承渲虽然停了眼泪但还微红的眼眶,还有其他同学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

喻言感到十分头疼。


“就那种…挺乖的小甜妹,成绩也挺好的,追她的男生可能要排到楼下拐角再拐出去三十米吧。”赵小棠慢悠悠地跟刘雨昕和戴萌解释道。

“她是不是有病?” 沉默了半个小时的火山终于喷发,喻言愤怒地从沙发上站起,拿起麦架狠狠地往地下室中心一站,恨不得把这水泥地砸一个洞。“搞得好像我欺负了她一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戴萌忍着笑从她身后飘过,吉他蹦出一个阴阳怪气的长音。“那小甜妹还不是因为喻言姐姐哭了呀?”

“那楼下拐出去三十米的男生哪有我们喻言姐姐有魅力呢?” 刘雨昕不怀好意地接着补刀,手里的鼓槌又转了三百六十度。

队友们的揶揄在脑子里挥散不去,气得半夜喻言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狠狠地揉了揉凌乱的长发。

月光从窗沿里偷溜进来,爬到墙上点亮了阴影里的比赛海报,提醒着喻言离全国最有人气的学生乐队比赛海选开始还有三个月。

差点忘了这该死的比赛。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她把自己狠狠往床上一摔,过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喻言决定要和王承渲保持距离。

她本来就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每天冷着个脸,不熟的邻居在路上见着她几回,回头还热心问她妈你家闺女怎么老是心情不好,从小到大正经八百的好朋友也没几个,赵小棠算一个,那也得是刚开始相互看着不爽都觉得你拽什么拽你,最后阴差阳错凑到一个乐队里才开始待见对方。

要和人保持距离那就再简单不过了,而王承渲看起来也正有此意,那就更是毫不费力。

虽然喻言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学校,可毕竟同桌,剩下的一半时间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是难免的事,但偏偏两人就是有本事保持着视而不见,打个照面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赵小棠看了不禁啧啧称奇,觉得这俩简直可以一起打包去演我是特种兵,一口气演三部的那种。

喻言表面对此不屑一顾,但什么都没做就被人讨厌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难受,还顺带买一送一附赠风评被害,她的小问号恨不得把王承渲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个构造。

“那你是不知道,小甜妹上一秒还跟别人说说笑笑呢,一看见喻言姐姐立马啥表情都没了,真是绝了。” 赵小棠忍不住要和队友们分享她的今日见闻。

“哟嚯,喻言姐姐这么吓人啊。” 戴萌摇摇头,一副心痛欲绝的样子。

“你知道吗?” 刘雨昕悠悠地对喻言说,“偶像剧里的开头都是这么写的,你俩没准能成。”

喻言一个眼刀瞬间钉死刘雨昕,后者立马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就在喻言几乎已经要习惯了的时候,抽屉里忽然出现了几张作业纸。刚看见时喻言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无聊的情书,还想这年头情书连个信封都不装了吗?等她终于看清楚了纸上的内容的时候,刚咽下的可乐瞬间就爆到了气管,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作业纸薄薄两三张,有条不紊的写着近期几门课的知识框架和重点分析,纸上没有任何落款,但好歹同桌了几个礼拜,那字一看就知道是王承渲写的。

莫不是放错了?怎么放到她这里来了?喻言心想。难道是她不在学校的时候,王承渲也借了她的抽屉来用吗?

当然,问是不可能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问的,喻言只好趁着王承渲不在的时候又把作业纸悄悄给放回了她的抽屉里。

而当几天后,喻言的抽屉里又出现了两三张新的重点分析的时候,万年冷脸的冰山美人终于彻底垮掉。

这事儿过于…蛋疼。

她一时半会儿甚至没法儿跟赵小棠说。

喻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重点分析带回家,大半夜的坐在桌前对着这几张纸盯了又盯,也没能盯出个花儿来。

王承渲的字还挺好看,工工整整的,但越看喻言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她不懂王承渲到底要干嘛?从刚开始的眼泪到后来的无视,无一不在表示着王承渲讨厌她,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吧?可是为什么又要这么勤勤恳恳地给自己写复习要点?是因为班主任逼的吗?那也太惨了吧。还是说想用这种方式感化她?那也太蠢了吧。

整理一份复习资料要多少时间她很清楚,但这些个条条框框她又看不进去,一想到王承渲花了那么多心思给她整理,扔又实在有点不忍心。

偏偏王承渲还什么都不说,简直就是透明人比赛就剩她和王承渲跑毒决赛圈,狭路相逢王承渲二话不说咣的一声往她怀里扔了个手雷,这手雷还是山芋做的,沸在锅里那种,烫得她拿也拿不起,放就更是放不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承渲越是像耶稣一样普照大地,喻言就越觉得…

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思来想去,她不想再这么纠结下去了,太矫情,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于是喻言的人生在第二天早晨就立马翻篇到了下辈子。她深吸一口气,在手雷爆炸之前按下了投降键。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把昨晚带回家的重点分析又推到了王承渲面前,找了个不那么尴尬的问法。“这个…你是不是忘记带回家了?放到我这里来了。”

王承渲似乎有些吃惊,这是喻言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没有,是给你写的。” 王承渲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一时间两人都很尴尬。

而在喻言还没想好应该说“谢谢”还是“为什么”的时候,王承渲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你平时不经常在学校,就给你留了一份...”

“哦…” 

喻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礼貌,憋了三秒才憋出下一句话。

“不用了,谢谢。”

“好。”



“我靠,你可以啊。”喻言话音刚落,赵小棠就一把勾着她的肩膀,“真是看不出来啊喻言姐姐,怎么就没有小甜妹给我写复习重点哇?”

“我说什么来着?” 刘雨昕从架子鼓后探出头,“我早说你们俩能成。”

“滚蛋。” 喻言瞪了一眼刘雨昕。“估计是班主任跟她说什么了才这样,她肯定很讨厌我,不然干嘛一说换座位就哭得那么惨?还从来不跟我说话?”

“哟嚯,喻言姐姐蛮在意哦?” 戴萌忍不住挑挑眉,“她不说你就去问啊,你多问两句能死啊?”

“能啊,她太能了。” 赵小棠勾着她的肩膀晃了晃。

“高冷人设可不能倒啊,不然怎么当主唱呢是不是?”


喻言当然没有多问,这件事之后,她和王承渲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也仅限于从无视对方发展到见面能点个头,随手递个东西能说声谢谢的程度。

学校舞培两头跑的日子还在继续,还要抽出时间排乐队,她没有很多时间能和王承渲接触,而关于王承渲讨厌她这件事,也渐渐地被她抛在了脑后。

期待已久乐队比赛一天天临近,喻言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她们不是什么专业乐队,几个恰好会不同乐器的女孩子因为热爱音乐而凑在一起,纯玩票性质,但玩着玩着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四个人躲在刘雨昕练鼓租来的地下室里自己琢磨着练,录的视频传到网上毫无水花,上一个能称得上舞台的表演大概还是去年的学校文化节。

某次排练间隙,刘雨昕随口提到网上看到的学生乐队比赛信息,戴萌忽然眼前一亮,“要不我们也去吧?”

话刚说完,她眼里的亮光又立马熄灭,“算了,就我们这个水平海选都过不了吧?”

“去年那决赛我看了,我们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赵小棠叹了口气,“我们要去的话,第一轮绝对被刷回来。”

大家自顾自地整理着乐器,喻言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手里的麦克风从左手滚到右手,又从右手滚回左手,滚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忽然被一把攥住。

“一轮游就一轮游,先去了再说。”


赵小棠倚着墙在等喻言翘自习课去排练,走廊上一群女生正在叽叽喳喳讨论今年校园文化节的节目。

“小甜妹也会跳舞哦?”赵小棠拍了拍喻言肩膀,示意她王承渲也在其中。

“也许吧。” 喻言不禁皱了皱眉,手上收拾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群女生似乎因为舞蹈位置起了争执,赵小棠和喻言看戏还没看多久,就看见有人推了王承渲一下,而王承渲只是捂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之后就不见她说话了。

赵小棠的暴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啥玩意儿?她也不还手?”

她瞪着眼歪着头看了一眼喻言,眼里大写着难以置信,喻言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上课铃很快就冲散了人群,喻言回头对赵小棠说,“你先下去,我马上来。” 

王承渲默默地回到了座位上,脸上满是失落。

“你们刚吵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她就推你?”

“就...舞台位置嘛,没什么啦...”

喻言实在是不能理解王承渲,“那你怎么不推回去?”

王承渲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喻言见她的眼眶又要红了,之前关于王承渲的种种心烦意乱又一下子涌了上来,堵得她胸闷气短。

“行行,你别哭,我不问了。”

王承渲憋了憋嘴角,勉强拉出一个弧线,点点头,睁着眼睛强忍着泪水。

喻言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赶忙拎起书包,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小跑赶上了赵小棠。

“你家小甜妹到底咋回事?” 赵小棠瞥了她一眼。

“什么我家,别乱说。” 喻言的手搭在赵小棠肩上,轻喘了一口气。“好像几个人排站位,八成给人欺负了吧。”

“那她怎么还跟着她们排?疯了啊?” 赵小棠愤愤不平,要是有人敢这么推她她早就两巴掌上去了。

“谁知道呢。” 喻言皱了皱眉。

“不过那个文化节,我们今年还去不去?”赵小棠问。

“去吧。” 喻言抬头看了一眼赵小棠,“没多少机会了,有一个算一个。”




乐队彩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舞台都没有为乐器配备的专门插电装置,学校礼堂也不例外。还有刘雨昕那爵士鼓,光是运过来装上就得费很大劲儿,联排的时候,她只能拎着个箱鼓代替一下。

刘雨昕坐在箱鼓上候场,双手撑在鼓的边缘,不自觉拍出一串节奏,扬着头和戴萌讨论着正式演出要不要把自己的鼓给搬过来。

“去年的效果我觉得差了点,用爵士鼓肯定效果好,但你要把你那鼓搬过来也太…” 

话说到一半,戴萌忽然停住了,她朝刘雨昕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刘雨昕回头。

“那是不是喻言她同桌?”


喻言和赵小棠下午在舞培上课,还在赶过来的路上,刘雨昕和戴萌就先来候场排队,没想到却看见了王承渲。

那群女生刚刚彩排完,下了台刚出来就聚在一角,像是在讨论着什么,结果讨论着王承渲又挨了一下推,她低着头,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总感觉要哭了样子。

刘雨昕不自觉就站了起身,想要上前。

“你要干嘛?” 戴萌拽住了她的手臂。

“我去看看。” 刘雨昕拎起箱鼓塞到戴萌怀里,示意她帮忙拿一下。

“她对喻言挺好的,不能就这么在咱眼皮子底下给人欺负去了吧。”


喻言和赵小棠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今天舞培上的是演技课,十几个人在屋子里学猫爬,老师一激动还拖了会儿堂亲身示范,两人一下课就坐着赵小棠的小电瓶儿往学校赶,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倒数第二个赶上了彩排。

彩排很顺利,歌曲选择和临场表演都很符合导演心意,她们还特意和导演讨论了一下舞台风格和串场安排,想要和去年的表演做个区别。一直到收好乐器下了台,刘雨昕才想起来跟喻言和赵小棠提起王承渲这事儿。

“喻言,今天你家妹妹下了彩排被人欺负了...”

“什么情况?”路见不平的赵小棠显得比喻言还要热心。

“…我就过去看了一眼。” 刘雨昕拎着箱鼓背起书包,边说边和隔壁班的美女打着招呼。“嘿,雪儿。”

“你说清楚点,怎么回事?你跟她说什么了?” 喻言有些急切,伸手拽了一下刘雨昕。

心不在焉的刘雨昕被拉回头,颇为不舍,一时又恶作剧心起,于是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地凑到喻言面前,“哦,我说啊,我说喻言姐姐可喜欢你了,你要不要当她女朋友?”

喻言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刘雨昕立马弹身跳开,躲掉了喻言的手刀。

“别别,姐我错了。” 刘雨昕清了清嗓子,“我就过去看了看嘛,妹妹站在那里,那群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凶巴巴的,还动手动脚指指点点…”

“她哭啦?”赵小棠问。

“倒是没哭,眼睛红红的,站那里啥也不说,也不还手,就低着头,怪可怜的…”

“我一下子忘了她叫啥,就只好走过去说妹妹喻言找你,那群人就散开了…”

“我陪她站了一会儿,然后给送到班级门口,没了。”

 赵小棠十分不解,“那她还跟这群人混在一起干啥啊?不是摆明了欺负她吗?”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不至于吧?” 戴萌看了一眼喻言。

喻言微皱着眉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王承渲在放学时分叫住了喻言。

乐队比赛海选将近,平日里的练习也渐渐多了起来,在学校的日子少不得要分一部分出来匀给乐队,喻言很少在学校呆一整天,今天难得没有提前走。

“那个...上次你朋友说你想找我借笔记,你还要吗?”

喻言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就是你那个乐队的朋友...”

“呃…” 

喻言怎么也没想到刘雨昕编了这一出,她那天没仔细问,刘雨昕竟然也就没告诉她?自己分明半个月前才拒绝了王承渲,让她别给自己写重点了,现在又管人家要笔记,这算个什么事儿?

大脑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喻言一面僵着脸保持微笑,一面试图努力找到一个既能圆场又不伤害王承渲的借口。

而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解围,倒是王承渲先开了口。


“谢谢。”


她低了眼,声音很轻。


“我知道她是在帮我。”




喻言和王承渲一起往回走。

谁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偶尔谈起一些无关轻重的话题,短短几句,就又回到了静默之中,就仿佛彼此视而不见的最初。

但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喻言脑子一片混乱,她向来就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即便一开始王承渲没有理由地讨厌她,她也只是气几天就过去了。可当她真的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了那些遭遇,心里又酝酿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该报告老师吗?该问她缘由吗?

该提起这件事吗?

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法感同身受,或许她从来神经大条,或许这件事随便换成身边的哪一个人,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小棠会直接打回去双倍奉还,刘雨昕应该会放下脸厉声警告,要是戴萌的话,那些人或许根本就碰不到她。

她撇过头,看着她左面恬静的侧脸,碎发在晚风里拂过脸颊,王承渲只顾低头往前走着。

为什么…

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呢?


她们往前走着,走过了教学楼下的林荫大道,走出了去年刚刚翻新的学校大门,走过了校门口拐角的牛肉面店,一路无言穿越了长长的下坡,像是这涌动的城市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喻言在窄窄的路口忽然拉住王承渲,一辆单车从她们面前疾驰而过,换来一句谢谢和手指残留的温度。

她下意识在红绿灯处走到了车来的那一侧,然后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走过了回家的分岔路口。


王承渲好像终于从情绪里挣扎而出,她抬头看了看喻言,想起了那一天的落日。

太阳在山的那头一点点地暗下去,她在教室里,一直坐到所有人都走了才离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里,歌声伴着旋律传来,她又一次路过了彩排大厅。她忍不住在礼堂侧窗边停下脚步,踮着脚隔着玻璃偷偷往里看,两个小时前她小心翼翼却跳错了的舞台上站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喻言。


那么闪耀。


舞台很朴素,只有些许灯光和一块红色大幕,刘雨昕坐在箱鼓上随性地敲,赵小棠和戴萌刚秀了一段对弹,喻言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搭在立麦上,闭着眼随着间奏轻轻地晃。

立麦只是个摆设,麦克风并没有插电,校园的喧嚣随着落日沉寂,在那若有若无的夜色里,她听见了喻言的歌声。

歌词被这高窗模糊,传到耳里已不太真切,王承渲很忽然庆幸这窗边没有外灯,留得黑暗维持着她仅有的体面。所有的委屈与不甘一瞬间汹涌而来,像是一场海啸将她淹没,在这隐秘的黑暗里,在喻言飘渺的歌声里。

而当旋律渐渐停止的时候,夜色掩护着她头也不回地逃走,把吉他的余音、零星的掌声和她未擦完的眼泪一同抛在脑后。


“你们的Live真的很棒。” 王承渲望着城市远处的江帆,忽然说到。

“啊…是吗?” 喻言有些受宠若惊。

“嗯,最后一首歌叫什么?”

“白昼烟火。”

“是新出的歌吗?我好像没有听过。”

“不是,是我自己写的。” 喻言挠了挠头,脸颊似乎有点发烫。

“白昼烟火…是白天里的烟火的意思吗?”

“嗯…”

“难怪听起来…有一点悲伤。”


她们在巷口分别,喻言点了点头,回头前又望了一眼狭长的巷口。

那是一个寻常的市井傍晚,破旧的筒子楼将黄昏挤到了逼仄的巷道上空,紫红色的云朵被来往的电线和晾衣绳割碎,嘈杂充斥着沿街的小店,老旧的灯泡在油烟和渍气之后晕出蜃楼。

垃圾车停在路边,地上的水坑反射出旖旎的云彩,穿着校服的女孩在黄昏里渐渐离她远去。

喻言捋了一把头发,回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晚风带着最后一丝凉意拂过。

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刘雨昕默不作声地把她的爵士鼓给搬来了,在正式表演的前一天下午。

皮卡停在校门口的路旁,驾驶座下来了个戴着粗麻手套的工人帮她搬鼓。

喻言登时看傻了眼,赵小棠心里卧槽一声,戴萌忍不住拍起了手。

“刘少还是有钱。”

刘雨昕跳下副驾,有些不好意思地撇了撇抹额前的碎发,“嗨,这不没几次机会了嘛。”

“明天一次,海选一次,有没有解散演出还是个问号呢。”


尽管之前有过再多的豪言壮语,要出道,要巡演,要当大明星,但升学日的临近渐渐成为了无可逃避的现实。喻言和赵小棠要艺考,刘雨昕家里想送她出国,戴萌也要准备高考,两年来毫无水花的玩票乐队似乎即将永远停留在这个夏天。

她们和礼堂管理员打了招呼,提前一天把鼓安装好,藏在大厅高垂的幕布之后,她们又试了试乐器插电的效果,扩音器瞬间过载长啸,又跑前跑后忙了半天才调得合适。管理员被临时叫走开会,只好把钥匙留给她们,再三叮嘱记得关灯锁门把钥匙放回管理室桌上。

她们拔掉了所有电源,要离开的时候又临时兴起,在这关掉了所有灯的礼堂里,面对几百个无人的座位,把能想到的歌都合了一遍才尽兴离开。


校园文化节是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日子,没有强制学习或观看的要求,可以自由地在学校里来回走动,甚至可以早退溜号。乐队的节目被安排在下午场,喻言和赵小棠上午自然去了舞培上课,临近中午才坐着赵小棠的电瓶儿往回走。赵小棠在舞培挨了老师的训,气儿还没消,一路上一句话不说,开得风驰电掣,把后座的喻言给颠得不轻。而当还有一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某一个巷口时,喻言忽然拽了拽赵小棠身后的衣角。

“拐去那巷子里看看吧,说不定有好吃的,我饿了。”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但却不见了那一天的黄昏。

筒子楼裸露着粗糙的水泥外壳,狭窄的楼间距里横亘着黝黑的电线,街边的小店生意阑珊,店主抱着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孩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着地方台烂俗狗血的古装剧,胡子拉碴的男人下楼买烟,看不见人的楼廊里传来女人的叫骂。

赵小棠载着喻言直直穿出了巷子的另一端。

喻言有些失望,巷子里没有了那天傍晚绚烂的云霞。

也没有了那穿着校服的女孩。


下午的演出还算顺利,赵小棠拉了一天的脸最后也没能笑起来,倒是很符合她们的选曲风格。上台前的担心在幕布拉开的一瞬间成了多余,礼堂里挤满了人,就连走道的地方都站满了,惊喜之余还有些感动。

喻言本来准备了一大段话,像是什么青春什么梦想,什么夏天什么告别,等到前两首歌唱罢,真要轮到她说话的时候,她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情绪溢满了胸口,忘词绑架了立麦,喻言这个人质就成了只会嗯嗯啊啊的哑巴,戴萌在尴尬就要从脚趾头淹没到头皮的时候,瞬间接过话头开始救场,几近夸张地与台下互动,从舞台左边蹦到舞台右边,然后又蹦回左边。

喻言站在舞台中央,咽了咽喉头的酸楚,只得默默微笑。

尔后前奏响起,她随着节奏开始唱。


是一首很悲伤的歌。

烟火在白昼盛放,再热烈也无人知晓。

像她们曾经的信誓旦旦,也像她们头也不回的青春。


导演组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彩纸礼花,在喻言唱完了之后忽然放了出来,嘭嘭几声吓了大家一跳,随后漫天飘屑里,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欢呼。

她们在欢呼里鞠躬退场,刚下到后台,赵小棠却比上台时更生气了,她叨念着彩排都没有的环节临时加上怎么也不和她们商量,白昼烟火这么悲伤的歌最后怎么还放土了吧唧的彩纸礼花?

刘雨昕安慰着赵小棠,说好歹也是舞台效果,咱乐队成立以来,你哪时候见过这么多人在台下欢呼?

戴萌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用手扇了扇风,方才没有防备的冷场把她吓出一身汗。

“喻言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怎么突然就没声儿了?我跟个傻子一样跳来跳去,差点救不回来。”

“啊...不好意思。” 喻言挠了挠头,“就是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是准备了一大段吗?” 

喻言有些内疚。

“就是忘了。”




她们在后台等到最后两个节目结束,帮刘雨昕拆完鼓装箱。

“我说,大少爷你那搬家公司呢?怎么变成我们干苦力了?” 赵小棠瞪了刘雨昕一眼。

“哎呀今天不是结束早嘛,还没到点儿呢,别生气别生气,晚上请你吃饭。”

赵小棠撇撇嘴,看在晚饭的份上放过了刘雨昕。她正想问问等下要不要再去地下室排一会儿,刚想说话又闭上了嘴。

她看见了王承渲,她背着书包,已经换回了校服,脸上的妆也已经卸了。

“那个...你们要不要我帮忙?” 王承渲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指了指刘雨昕和赵小棠一起抬着的鼓箱。上次刘雨昕帮过她,她一直默默记在心里,这回正好碰上,就想着帮忙搭把手。

“呃...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啊。”刘雨昕立马礼貌回绝。

“哦,好。” 王承渲点点头,转身要往回走。

“诶,妹妹。” 刘雨昕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叫住了王承渲,“喻言她们在后边呢,她那箱挺沉的,你要不要去帮她?”

“嗯,好。” 

看着王承渲走远了,赵小棠黑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起色。

她对着刘雨昕挑挑眉,眉间都是八卦的意味。

“我说这刘少还挺会来事儿哈?” 

“什么啊别乱说,我这只是喜欢看偶像剧好吧。” 刘雨昕假装正经。

“啧。” 赵小棠摇摇头。“不过喻言也太呆了吧,全世界就她还看不出来小甜妹喜欢她了吧?当真愣成特种兵了啊?”

“嗨,你第一天认识她吗?”


戴萌看见王承渲走过来,带着犹豫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

“妹妹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帮我抬一下箱子?” 还没等王承渲开口,戴萌已经识趣地找了个借口。

“我得去找趟许佳琪,我东西落她那儿了。” 她顺手放下鼓箱,甚至没听到王承渲的回答,背着吉他就要麻利地溜了。“就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王承渲在她身后连忙摇摇手。

交接的空档喻言觉得热,索性把箱子放在地上,用手腕上的发绳将齐腰的长发扎起,演出服的后领比平时的校服低,她抬手的瞬间,王承渲看到了她背脊上的一抹红色。

那是一株玫瑰纹身。

“你没回家?” 喻言记得王承渲的节目在下午场的最开始。

“嗯。我留下来看了全场,你们的表演真的很棒。”

“哪有,我忘词了。”

“啊...有吗?”

“中间的串词部分。”

“哦...是戴萌出来带气氛那段吗?”

“嗯,本来准备了一段话,结果忘了。”

“是什么?”

“就是...” 

是把这次当作乐队的谢幕演出,想要认真告别。

喻言忽然觉得自己很矫情。

“也没什么。”


“对了,你今天表演得怎么样?” 喻言换了个话题。

“好像有错了一两个动作,但也蛮开心。”

“你很喜欢跳舞?”

“嗯…”

王承渲觉得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深呼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就...还好啦。” 


“以后…” 喻言顿了顿,像在斟酌一种最合适的说法。

“不要和她们走太近了。”


王承渲当然知道喻言在说什么,她点点头。

“好。”




王承渲放下笔,看了看旁边无人的座位,喻言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

文化节过后,喻言刚开始还只是如往常一样断断续续地来几天。后来那个很有名的乐队比赛开始了海选,她和她的队友们一起请假去了外地比赛。

走的时候喻言和王承渲说应该几天就会回来,肯定是一轮游,可王承渲等了几个礼拜,还是没有等到喻言回来。

期间发下来所有的试卷和作业,都被王承渲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喻言的抽屉里。她又开始隔两三天写一份复习重点,架构清晰,排版整齐,字迹工整,花了很多时间,最后都夹在文件夹里,她去校门口的文具店里特意买的,上面是一片烟火的图案,然后藏在书包的最里层。

喻言没有回来,给不出去的心意最后都变成了她考试时驾轻就熟的答案。

父亲对她很严格,家里条件不好,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是她唯一的出路。在被偶尔允许用手机的闲暇,她会上网搜索乐队比赛的信息,去年赛程的视频被她反复看了又看,今年的比赛因为限流被推迟播出,网上只有一点零星的消息。

她听消息灵通的同学说,喻言她们的乐队过了区域海选,入围了全国总决赛。


初夏已经来临,阁楼里不通风,开始闷了起来,王承渲盘腿坐在凉席上,掉漆的台扇对着她吹,乐队比赛的节目终于开始播了,她捧着手机在海选视频里找啊找,终于看到了喻言她们三分钟的出场。

看得出来她们很紧张,就连跟评委打招呼也很拘谨,但表现得却足够出色,评委宣布晋级的一瞬间,刘雨昕从鼓后跳了起来,赵小棠和戴萌愣了愣,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喻言却好像还是那么冷静。

乐队比赛一夜之间成了周围同学的谈资,就好像忽然之间,全世界都变成了她们的朋友。身为主唱的喻言更是为人瞩目,那些八卦逸闻在人群里川流不息,一个又一个她认识或不认识人跳出来,振振有词地诉说着曾经和喻言这样那样的交集。

这一切都让王承渲觉得陌生。


她好像一下子就不认识喻言了。

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喻言。


节目一期一期的播,平台好像很穷,一点点内容也要被反复拉长剪辑成好几集,看得王承渲有点心焦,她很想知道她们到底怎么样了?比赛会不会很辛苦,是不是在排练新的表演,有没有朝着她们的目标行进?

乐队有了应援会,也变成了在微博营销号里能刷到照片和娱乐视频里的新闻片段。

班主任又把她和原来的同桌换回来了,她帮喻言把抽屉里所有东西都整了一遍,还崭新的书本、只写了几页的作业、空白的试卷、几支水性笔,还有散落在凌乱白纸上涂涂改改的歌词,全都放到了教室最末尾的书桌抽屉里。

她整理好自己的书包,最里层有着她给不出去的心意,然后走向新的座位。


有那么些瞬间,她觉得喻言不会再回来了。


喻言像烟火,像玫瑰,像一切勇敢盛放的美好,去到了王承渲想也不敢想的远方。


可忽然有一天,实验课的老师拖了堂,等到当值的她收拾完整个实验室,上课铃早已经响过了。王承渲在午后的暖阳里从实验楼匆匆往教室赶,在刚进入教学楼的楼梯口被人远远叫住。

她急急回头,差点踩空一节楼梯,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喻言。

“喻…你怎…” 

她忽然间就不会说话了。

“嘘——”

喻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她招了招手。

王承渲向喻言跑去,她们一起绕到了几乎无人出入的教学楼后面。

“你怎么——” 

王承渲从头到脚打量着喻言,她染了黛粉色的头发,发尾还烫了微卷,和身上的校服格格不入。她没有化妆,没有了她在乐队比赛里冷酷的样子,看上去心情倒是很放松。

喻言耸耸肩。

“我们被淘汰啦。” 





王承渲逃了人生中第一堂课。

她们绕到了操场边的高台上坐下,巨大的香樟树在天空里撑起了一把伞,午后浓郁的阳光被层叠的伞面筛了个遍,只漏下那点点细碎的光斑。

“我先回来拿我俩的东西,等下赵小棠来接我。”

一瞬间王承渲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可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却只变成了笨拙的几个字眼。

“你们比赛…怎么样了?”


喻言挠挠头,东一句西一句,零零碎碎地拼出一个王承渲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她说本来只想着一轮游,结果竟然奇迹般地过了海选,她说第一次上台前她紧张得在厕所干呕,到了台上只能板着个脸才能维持镇定,她说她们准备的歌曲根本不够她们走这么远,晋级后几乎每一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疯狂加练。

她说戴萌在入围赛的舞台上弹断了弦,三十秒内神不知鬼不觉换好了备用吉他,评委和观众瞠目结舌直接高票晋级,她说赵小棠天天睡不够黑着个脸说话带刺儿,搞得选手里有人不爽专门找她在舞台上solo挑事,她说刘雨昕在节目里特招女孩子喜欢,漂亮不漂亮的妹妹都喜欢有事没事跑来看她排练找她说话。

她说她们在十六强被人淘汰,对方是有着十年经验的前辈,输得惨不忍睹但是心服口服,她说她们刚淘汰就有不止一家公司堵在门口想要签约,惊喜之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喻言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比赛这段时间,身为队长的她承担了太多太多,要练旧歌,要排新曲,要和节目组对流程细节,要疏导队友心理压力,要接受导师尖锐刻薄的评价,要消化偶尔听闻的网络恶评。

她比谁睡得都晚起得都早,好像睡眠一下子就被踢出了她的生物钟。就连好不容易被淘汰了结束了比赛,她还要领着大家和各个音乐公司接触谈判。

这没日没夜的两个多月里,但凡崩溃从毛孔里冒出一丝青烟,就能立马被她狠狠掐灭。她告诉自己她是队长,是她带着大家来比赛,倒谁也不能先倒自己。那些一点一滴的情绪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堆积,等她终于意识到压感,窒息早已弥漫到了鼻尖。

但她从没想过要将这些话跟谁说,她向来如此,队友、对手、镜头、节目组,甚至家人,哪一个都不是她能倾诉的对象。

可等到她回了学校,她特地低调挑了一个上课时间,居然又遇见了王承渲。

她只是在树下远远看见了一个楼梯口的背影,却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忍不住先叫了她的名字。

话匣子一开根本就关不上,而等她终于将所有情绪全都宣泄,她才回过神来想这样的自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王承渲坐在她的左边,仰着头看着她,静静听她诉说着这段旅程,眼里满是艳羡。

喻言有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

“那你呢?你怎么样?还好吗?”

王承渲愣了一下,她微微一笑,挪开了和喻言对视的眼睛。

“我啊,我很好啊。”



十一


她们在操场边坐了很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香樟树巨大的阴影将她们藏了起来。

喻言在等赵小棠的电话,王承渲似乎也将课堂抛在了脑后。

困意在暖风里缱绻,夏天已经到了。

王承渲望向远处,男孩们不知疲倦地在足球场上飞奔,操场跑道上散落的是一圈又一圈的青春,眼前空旷的视野在困意里渐渐失真。

她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暧昧而模糊的气味掠过鼻尖,在暖风里混成了安眠的熏香,像是青草的气息,又像是不知名的花香,还像是喻言身上的香水,引着王承渲坠入了一场白日梦。

她梦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玫瑰的根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茎枝就化作一根根血管和神经,在她的肌肤上开出妖娆的花朵。

她看不清女孩的容颜,只看见那一片玫瑰是如此的耀眼,刺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玫瑰野蛮生长着,充斥着整个天地,席卷了她的世界,把一切都卷得狼藉,只留下她在废墟里捂着肩膀。

痛借着风,轰隆隆地撞上她的耳蜗,风声里那女孩急切地质问她:“那你怎么不推回去?”

痛借着光,轻而易举地扎进她的视网膜,夜色里踮起脚在窗边偷看舞台的女孩,让她几乎要掉眼泪。

她觉得痛,玫瑰的根好像要把她的心脏刺穿。

然后在剧烈的痛苦里,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容颜。


那女孩好像是喻言。

又好像是王承渲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歌声,那慵懒的女声在简约的伴奏里格外动人。

歌声将王承渲从白日梦里唤醒,她才发现自己在喻言肩头睡着,喻言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一只无线耳机给自己戴上。

“是白昼烟火吗?”

“嗯,上礼拜去录音室录的demo。”

“和以前听的感觉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

“好像...没有那么悲伤了。”


“新公司好吗?要签约吗?”

“嗯…还行吧,公司还挺大的,想签我们往偶像乐队发展。不过是新业务,以前也没做过,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以后就是偶像啦?”

“其实是想走纯乐队的,但是…先抓住机会试试看吧。”

“那你们还念书吗?”

“之后会搬去公司所在的城市,应该会找个学校挂着吧。”

“叔叔阿姨都同意吗?”

“嗯。刚开始不同意,费了一点劲儿,现在总算是都同意了。反正艺考也是要走这条路,现在有机会,先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真好啊…” 

王承渲抬起头,望着枝桠以外的天空,不知怎么地,她忽然非常想哭。


她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歌。王承渲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偶像不可以谈恋爱哦。” 

声音很轻,轻到喻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喻言莫名有些心乱,随口应了一句。

她看向王承渲,王承渲只是盯着自己悬空晃动的双脚,并没有看她。

夏天确实来了,天气很热,于是喻言把齐腰的长发全都拨到一侧肩头。鲜红的玫瑰从后领口探出来,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盛放出一片生机。

她们沉默了几秒钟,尔后王承渲转过头看着喻言的眼睛,孑然一笑。

她眼里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光,还是眼泪。


”没什么。”

“我是在和我自己说。”



十一


“哎呀就去吧,去吧去吧去吧,渲你陪我去吧,你以前不是也会跳舞吗?” 虞书欣拉着王承渲的手百般耍赖。

“我不行啦,我没有正经学过呀。” 王承渲推开宿舍的门,虞书欣像个挂件一般瘫在她身上。

“我也没有呀!但是我可以请老师来教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啦。我真的超级想去,你就陪我一起吧!”

虞书欣把手机拿到室友面前,把宣传海报放大了一页一页跟她解释。

“你看这个...报名只要准备一段才艺和自我介绍,我们可以跳个双人舞呀...个人练习生也可以的!”

“海选就在这里也不用飞外地...要是选上了节目期间一切免费还发工资呢!”

“这个这个...这个制服多好看啊...我就想看看我站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

“去吧去吧,仙女王承渲大人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虞书欣这个小可爱陪她去报名吧!”

虞书欣站在王承渲面前摇着她的手,眨巴眨巴着眼睛撅着嘴,就差没挤出眼泪来,王承渲被她闹得没有办法。

“那报名费要多少?服装造型怎么办?”

见王承渲松了口,虞书欣立刻就蹦了起来,她拍拍胸膛,“都是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那怎么能行?”

“这样吧,你要是没选上,那就不用还我啦,就当是我请你给我伴舞。那万一你选上了,你以后就赚大钱还我怎么样?我就不收你利息啦!”

“哎呀,你不是很喜欢那个乐队吗?我听说她们主唱也许会来当评委呢!你不想亲眼见见吗?” 说罢,虞书欣又对着王承渲眨眨眼。

王承渲看着虞书欣,一瞬间有些恍惚。恍然间,她的眼神越过了虞书欣,落到了自己桌上书架里一张专辑。

专辑插在各色专业书里,在不起眼的角落,在她闭着眼也能找到的位置。

那是她无数次凝望过的烟火。

白色的脊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四个字。

末了,她终于点了点头。

“好啊。”




十二


王承渲站在舞台侧方候场,虞书欣在她前一个上台。

三个月前若是跟她说,她和虞书欣会一起通过海选一面二面和终面,成为选秀节目的练习生,她一定死也不会相信。

可是奇迹一般地,她真的来了。

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好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耳边是虞书欣连珠炮般的自我介绍,游刃有余地和评委有来有往,引得场上阵阵笑声,她甚至听到虞书欣即将下台时,还好心帮忙介绍了一下自己。

选管推了一下王承渲,示意轮到她上台了,她深吸一口气,紧张到了极点。

舞台很大,灯光很亮,巨大的标牌挂在墙上,旁边是赞助商的各种广告。台下已经坐了很多选手,虞书欣刚跑到座位坐下,就立刻挥手给她喊加油。

她的视线环绕了整整一圈,最后才敢落到评委席上。

喻言正在和旁边的评委商量着什么,在手里的评分表里写下几笔,然后才抬起头看到了自己。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控制住情绪,鼻尖已然开始发酸,这么多年喜欢掉眼泪的毛病一点都没有变。

但好在,她已经不是那个站在角落里只会哭的小女孩了。


她看见喻言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于赶忙看了一眼选手简历,再三确认之后才愣愣地抬起头。

随后耳边音乐响起,她短暂闭了一下眼,然后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第一个微笑。

她还是有点紧张,间奏的时候漏了一拍,但她很快就补救了过来,甚至顺势改了两小节的Freestyle,表情控制好到恍若无事发生。

她在掌声和欢呼里结束表演,动作力道恰到好处,虞书欣已经激动得跳了起来。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喘着气,等着主持人请她做自我介绍。


她已经准备了太久。


从她第一次在同学的随身听里听到流行音乐起,从她第一次躲在房间对着全身镜笨拙地练舞起,从她第一次看到喻言在校园文化节的乐队表演起。

她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年的相遇,在她青春期最晦涩的低谷,父亲坚决拒绝了她学舞考艺校的请求,她为了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忍受着那些推搡和恶言,憧憬已久的女生忽然转到自己的班级,班主任又恰好让她们成为了同桌,本该欣喜的她却因为这种种意外叠加,情绪失控哭到停不下来,活像个一傻瓜,以至于对方很长时间都误会了自己。

对于当年还很懵懂的她来说,诚实地面对自己,承认内心的感情,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曾不止一次想,要是能重来就好了,要是没有那样的开始,那短暂的几个月里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是不是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无谓的时间。

她或许可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开朗主动地和喻言成为朋友,把埋藏在心里那么久那么久的倾慕,全都不卑不亢恰如其分地说出来。


很可惜,没有如果。


但很幸运,她有了第二次机会。


主持人的流程照例在耳畔响起,拿起话筒的那一刻,她忽然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虞书欣。



十三


“你好,我叫王承渲。”


“我很喜欢跳舞。”



“我也很喜欢喻言。”



END



BGM:Super Junior D&E - Drea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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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写注解,这里破个例。

因为有听到问最后一段为什么是“我也很喜欢喻言。”而不是“我也很喜欢喻言老师/前辈。”

我觉得这个点还蛮重要的。

因为最后一段的三句话,可以理解成是渲在舞台上的自我介绍,也可以理解成是她这么多年来的遗憾,是她对于不能重来的过去的一种假想回答,还可以理解成她心里的一个执念。

在过去有限的岁月里,她没能好好向喻言介绍自己,没能在喻言问她的时候承认自己喜欢跳舞,也没能承认自己内心喜欢喻言的心情,就连近似告白的时候,也只能拐弯抹角的说一句“偶像不能谈恋爱”。

但“偶像不能谈恋爱”这句话,除了告白的意味,还有一层,就是渲在劝解自己不能告白。她在还没能说出自己喜欢之前,就已经先告诉了自己这样是不可以的。


虽然好像这样更虐了,但当时写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就是这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