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及时行乐
终于回归正常时间线,接第六章
15
凯尼·阿克曼,或者换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称呼——刽子手凯尼,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煮了一杯香浓的咖啡。他眯着眼对着镜子,贴着肌肤仔仔细细刮干净黑灰夹杂的胡子。接着又端详一阵利威尔那些堆在一起但压根没用过几次的高端男士护肤品,研究一番之后挑了几样出来按照顺序抹在脸上,确保每一条皱纹里都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做了一顿自以为最成功的早餐,凯尼轻声哼着小调,换上之前以利威尔的名义订制的高级西装和大衣。他迈出利威尔的别墅,一辆预订好的出租车已经静静等待在一棵笔直的红杉树下。时候很早,天空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看不到阳光的踪迹。天气预报...
终于回归正常时间线,接第六章
15
凯尼·阿克曼,或者换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称呼——刽子手凯尼,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煮了一杯香浓的咖啡。他眯着眼对着镜子,贴着肌肤仔仔细细刮干净黑灰夹杂的胡子。接着又端详一阵利威尔那些堆在一起但压根没用过几次的高端男士护肤品,研究一番之后挑了几样出来按照顺序抹在脸上,确保每一条皱纹里都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做了一顿自以为最成功的早餐,凯尼轻声哼着小调,换上之前以利威尔的名义订制的高级西装和大衣。他迈出利威尔的别墅,一辆预订好的出租车已经静静等待在一棵笔直的红杉树下。时候很早,天空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看不到阳光的踪迹。天气预报说今天又是阴雨绵绵的一天。
凯尼在上车之前,摘下礼帽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这座原本只会出现在菲茨杰拉德笔下的梦幻豪宅,美轮美奂,坚不可摧。在阴暗的天空下尤其高洁伟岸。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他问司机。
“好极了。”对方立刻回答道。
“好啊。”凯尼满意地点头,轻轻赞叹一声,钻进了出租车,“真的好极了。”
凯尼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熟练地点上,享受地吸了一口。下一刻,他就大煞风景地剧烈咳嗽起来。
“……别这么看我,老伙计。”他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仍然带着虚弱的嘶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让我破个例。”
他伸出枯瘦的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我保证是最后一根。”
他吃力地蹲下身体,和墓碑上的照片平视,“乌利。”
市民公墓对面就是帕拉迪亚城市公园。凯尼排在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后面,等着热气腾腾的华夫饼。“多浇点沙拉,谢谢。”金发男人说道。“有眼光。”凯尼从胖乎乎的老板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份,“他的私房沙拉酱可是独一份。”
金发男子转过来,正对着他。他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当然,几乎挡了半张脸的络腮胡也是浅金色。男子推了推鼻梁上造型普通的圆框眼镜,“还是我老妈告诉我的。这家店是她的最爱。”
“我刚才在墓园里似乎见过你,”凯尼和这个金发男人很投缘,尽管对方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出挑,聊了几句之后,凯尼发现他其实非常风趣和健谈。两个人坐在公园的飞来椅上,天南海北聊得开心。凯尼咽下最后一块华夫饼,回味地咂咂嘴巴,“我没看错吧。”
金发男人正好也把早餐消灭得一干二净,“我刚刚是去看我老妈。”
半长不长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胡子会让人误判他的年龄,然而光滑紧致的肌肤和神采灵动的双眼显示出他其实还是一个年轻人。凯尼把纸袋团成一团,“真可惜。”
“也许吧。”年轻人从凯尼手上取过垃圾,站起身伸个懒腰,“要来点咖啡吗?”
“当然。”凯尼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手,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一本手掌大小的书。
“这是附近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凯尼翻开书页,突然说道。
“是吗。”年轻人掏出钱包,数了数零钱,“你要加糖吗?”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滴打湿了书页,凯尼用纸巾吸干水渍,合上书本,揣回西服内袋。行人纷纷离开,找一个避雨的去处。凯尼坐着纹丝不动。紧紧牵着孩子的母亲,牢牢挎着彼此手臂的情侣,拎着公文包的白领在细雨中小跑着,和凯尼擦肩而过。不一会,整个帕拉迪亚就笼罩在冰冷的雨雾中。细雨驱赶无知嘈杂的人群,只留下天与地默默对峙。
凯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礼帽。他要启程了。
蓦地,他僵硬了一下,一朵暗红色的鲜花在胸口无声绽放。
见鬼。凯尼在最后一刻想到,他的书要被染脏了。
“我还是觉得凯尼的墓碑上应该刻首诗什么的。”莫伊拉用叉子胡乱捣着盘子里的布丁,后者灵活地滑来滑去,“他死的时候不是还把什么诗集揣在怀里吗。”
“是叶芝的诗集。”利威尔一手揣兜,“他最喜欢叶芝的茵尼斯弗利岛※。”
他补充道,“也是乌利·雷伊斯最喜欢的一首。他以前接受采访时说过。”
利威尔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把余光投向莫伊拉,“下一个该你致辞了。”
公司发布会大获成功,关于他们的传记电影也正式进入准备阶段。但是这个宴会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不是重点。
雷伊斯大厦将倾,今天就是帕拉迪亚新皇的加冕典礼。这场战争毕肖普和埃尔文才是赢家。
凯尼·阿克曼对当年乌利遇害一直保持缄默,甘愿白白承受二十多年的牢狱之灾,却在临死之前反戈一击,通过他的侄子利威尔披露了大量雷伊斯机密信息。
以及所谓乌利被杀一事的真相。
和所有的阴谋论大相径庭,乌利死于和罗德的一次争执。那天是乌利的生日,兄弟却再次为家族生意起了争执,争吵中,罗德手中的餐刀割破了乌利的颈部动脉。
凯尼——做过恶霸,当过游击队员和雇佣兵的凯尼,见惯了死人,擅长杀戮的凯尼,完全无视了仓皇离开的罗德,撞翻了桌椅,像个无知孩童一样跪在乌利渐渐失去生气的身体旁边,徒劳地按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乌利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只能把冰凉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凯尼知道他的意思。
走吧。走啊。乌利总是透着慈悲的双眼看着他,无声地恳求。
在最后一刻,乌利还是犯了傻,凯尼·阿克曼是无处可去的。
莫伊拉终于放过了盘子里的布丁,随意取过一杯香槟,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她穿了一件式样保守,但是精心裁剪的白色礼服,铂金色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十分典雅高贵的发型。
莫伊拉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轻轻扫视过大厅,不少人颔首微笑,满脸倾慕与真诚。价值连城的钻石耳环和项链静静闪光,令人目眩。然后她无声地微笑起来,宛若一朵百合缓缓绽放。
“虽然我和你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打过交道,不过我知道你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狠狠地骂过我是个恶毒的魔鬼,是个下贱的荡丨妇。”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和美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莫伊拉调试了一下固定的麦克风,她的声音很轻柔,发音有些矫揉造作但是无法否认的动听,“其实事实也没有差很远。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都亏了凯尼·阿克曼。”
“阿克曼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即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还在不久之前死了,我还是得这么说。虽然在他心里,自己可能是个正义之士。当初,阿克曼愤愤不平雷伊斯和毕肖普对整个帕拉迪亚的横征暴敛,计划杀了乌利·雷伊斯,再嫁祸毕肖普,一石二鸟。可惜,大家都知道他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成了乌利忠心耿耿的走狗。当然,你们都知道,阿克曼自称他和乌利是朋友。”莫伊拉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注定做不了英雄。”
“……遇见乌利之后,他逐渐像一个好人——在我看来,好人都是无聊的。”莫伊拉的眼神勾过几个痴痴注视着她的男性,“然后,好人乌利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好人凯尼则被诬陷入狱。”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看来他也注定做不了好人。这怪不得谁,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被侮辱被糟践。老天爷安排好了,一些人做好人,一些人做坏人。阿克曼只配做一个大坏蛋,可他偏偏想装成一个好人,这是自取其辱。”
莫伊拉姿态曼妙地从呆若木鸡的听众手中取过一杯香槟。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僵硬地通过眼角余光传递隐秘的信息。她继续说道:“阿克曼死的那一天下了雨。等到雨停的时候,别人才发现了他的尸体。他面朝着一江之隔的西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旁边放了一杯没有加糖的咖啡。其实我觉得这个死法还不错。”
莫伊拉彻底沉默了,只是轻轻摇晃着酒杯。有人揣摩着她应当告一段落了,试探着轻轻鼓起了掌。伴随稀稀拉拉毫无默契的掌声,莫伊拉的眼底泛起恶劣的笑意。像是存心要让气氛更加诡异和难堪,她在冷清的掌声中举起酒杯,“致威廉·巴特勒·叶芝。”
利威尔向前跨了一步,在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中,应和道,“致叶芝。”
“漏了最重要的一点,”莫伊拉抿了一口香槟,“不管我亲爱的盟友——我们睿智的埃尔文·史密斯先生怎么想,我要把雷伊斯赶尽杀绝,榨干他的每一滴血,碾碎他的每一根骨头。”
“所以,你们这帮没有卵蛋的娘炮和婊丨子养的猪猡,”她的紫色双眸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将所有来不及掩饰的愕然和厌恶尽收眼底,“记得做好选择。”
她在最后放轻了语调,“当然,只能选我。”
“有何感想?”莫伊拉站定在利威尔身边,挑起眉问道。
他们两个人堂而皇之,难得地闲聊起来。利威尔据实回答,“莫名其妙。”
“没人告诉你应该说什么吗。”他不客气地评价。
莫伊拉白了他一眼,没有和他计较,话锋一转,“凯尼还给你留了点别的。”
利威尔没有否认,莫伊拉也没有追问的兴趣。她把手搭在利威尔的肩膀上,“好好收着。等你老了,说不定你也会用得上。”
凯尼留给利威尔的资料非常详实丰富,不光关于雷伊斯,还有毕肖普,足以同时让两者都万劫不复。这么多年,他只是暗中观察着,记录着,同时也沉默着。如今,他把一切都留给了利威尔,却一句也没提到要如何处置。
他为何不说出真相为自己辩解,已经和他为什么明知自己被巨额悬赏仍要执意出门一样,成为永远的谜。
也许因为他的内心从来就是一团混乱和荒芜,终其一生都在被世界,被自己放逐。
也许这本身就是他对自己,对一切的回答。
利威尔很难说得上对凯尼真正了解多少。如果凯尼在痛苦中蒙冤,他一定会让加害者复出代价。可是,凯尼却表现得很平静——真正的平静。他不明白凯尼的意思,又似乎有些明白。
也许他该选择相信另一种正义。
“另外出于私交,提供给你一条独家消息。”莫伊拉促狭地看着他,“艾伦·耶格尔就在楼上,和埃尔文还有那个天才少年阿诺德待在一起。”
她突然停住了,利威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莫伊拉鼓励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安静地走开了。
艾伦·耶格尔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蹙着眉,可能误会了什么。利威尔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发紧。他干脆大跨步地走过去。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话想和艾伦说。他一刻都等不及。
“这里可能有问题。”艾伦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刚才看见了——”
突然,他的双眼瞪大了。利威尔的心脏瞬间被一种预感擭住。他猛地转过头。
又是一声非常轻微的玻璃碎裂声。
莫伊拉摇晃了一下,像是不胜风力的百合花。一蓬毫不起眼的血雾扬在空中。
利威尔把艾伦牢牢地护在身体下面。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刚刚的爆炸暂时摧毁了所有人的听觉。天花板塌陷了一部分,水晶灯洒落了一地。所有人都在惊惶地逃窜和哭泣。几片玻璃扎破他的衣服,留下几处皮外伤,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在飞扬的灰尘中看见了莫伊拉。她吃力地移动两具不省人事的身体——极有可能已经成了尸体,堆成一个死角,藏在其中。鲜红染上了白色的连衣裙和金色的头发,触目惊心。
莫伊拉也看见了他。她用左手捂住了脖子,不一会就变成了红色,像刚从染料桶里伸出来。她的嘴唇动了几下,一脸厌烦地从脖子里扯下那串同样染上鲜红色的钻石项链。
艾伦抓住他的袖子,一直在说什么。他按住开始挣扎的艾伦。
断裂的电线冒着火花。莫伊拉带着精疲力尽之后的不耐烦,虚弱地向他挥了一下手。
寂静的漩涡在利威尔体内不断扩大,吞噬他的内脏和思想。
走吧,走吧。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
※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
———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and go to Innisfree,
And a small cabin build there, of clay and wattles made;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lade.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ce comes dropping slow.
Dropping from the veils of the morning to where the cricket sings;
There midnight's all a glimmer, and noon a purple glow,
And evening full of the linnet's wings.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for always night and day,
I hear the lake water lapping with low sounds by the shore;
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ay,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