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蝴蝶和蛹
赖冠霖被接回来那年七岁,与其说是被接回来,倒不如说是离乡背井。站在厅里的男人是陌生的,外婆让他唤他叫做父亲,赖冠霖有些困惑,生理上来说他是必然得有父亲的,可情感上,自他出生以来「父亲」的存在是第一次。
太陌生了,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空白的,赖冠霖有些茫然。
幸好说话还是会的,尽管有些困难还是学着向其他小朋友那样,喊了一声。
"爸爸。"
"看,这不是能说出来嘛。"
男人说道。
尽管有些勉强,赖冠霖还是努力挤出笑容,妈妈说过,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别人喜欢,妈妈不在了,他得学着聪明点儿。
赖冠霖在外婆家住了七年,可他的东西还是少的可怜,随便捡...
赖冠霖被接回来那年七岁,与其说是被接回来,倒不如说是离乡背井。站在厅里的男人是陌生的,外婆让他唤他叫做父亲,赖冠霖有些困惑,生理上来说他是必然得有父亲的,可情感上,自他出生以来「父亲」的存在是第一次。
太陌生了,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空白的,赖冠霖有些茫然。
幸好说话还是会的,尽管有些困难还是学着向其他小朋友那样,喊了一声。
"爸爸。"
"看,这不是能说出来嘛。"
男人说道。
尽管有些勉强,赖冠霖还是努力挤出笑容,妈妈说过,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别人喜欢,妈妈不在了,他得学着聪明点儿。
赖冠霖在外婆家住了七年,可他的东西还是少的可怜,随便捡了一点带走,男人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说着。
"不要了不要了,等回去全给你买新的。"
外婆小心的把他喊过来,口袋里塞了糖,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叮嘱,"我们霖霖去了城里要好生念书晓得了嘛,不要想外婆,外婆有时间会去看你的,自己懂得照顾自己,不让人操心。"
赖冠霖点头,眼泪涌出来,"外婆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哭,男孩子哪能随随便便掉眼泪的嘛,不管怎么样,要听话,听大人的话。"
外婆搂了搂小外孙,眼泪婆娑,送他上了车。
"听话,好生念书。"
赖冠霖那会儿不会摇下车窗的方法,只能扒在窗户上,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往下流。
或许年幼的孩子还不能预想这次的分别将会成为永远的诀别,他甚至哭到最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太小了,而感情太复杂。
老一辈的人对于隔辈的疼爱与期望,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听话和念书,他们的学识和教养比不了年轻一代的人,可他们知道只有念书才能有期望,才能有朝一日出头。
外婆到底是没能来看他,第二年开春跳了沼气池。
一路驱车返回A市,到了最后一个收费站的时候,男人把赖冠霖喊醒,吩咐道。
"霖霖。"
赖冠霖醒了,但意识还是模糊的,眼睛哭肿的像两个桃胡。
"是的,爸爸。"
"既然接你回来了,有些事情就要和你说。"男人扶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后视镜,男孩儿从座位上爬了起来,揉揉眼睛。
"你妈妈的事情,毕竟我们很早办了离婚手续,那会儿你太小,以后等你长大了要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说。本来你妈妈去年刚走那会儿我就应该来接你的,可你外婆不让,我又被公事缠身,拖到了现在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要怪爸爸。"
赖冠霖清醒了,摇摇头,"我没有。"
"我知道。"男人目视前方,平缓的说,"我和你妈妈分开以后,我也有了新的家庭,这对你来说一下子接受会很困难,但是不要紧,你不能接受也没关系。我要说的是,你将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弟弟?"
"是的,他叫做善皓。"
赖冠霖到了「家」见到了那个女人,皮肤白皙、身材保养得当,他忍不住开始拿母亲与她比较,想了想又觉得关于母亲的有些细节他自己也记得模糊了。
女人见到他也没有过度表现出什么,只是把他暂时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可以叫我柳阿姨,或者妈妈,这个是不是有点难?"
女人一边倒果汁一边笑着问他。
赖冠霖双手接过果汁,不敢喝,杯子握在手里,喊了一声,"妈妈。"
女人愣住了,赶忙跑到房间冲人喊道。
"你听到没有,他喊我了。"
"听到了听到了。"
男人有些不耐烦,可话中带笑。
"这下子我就有两个儿子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啊,我得帮他准备准备。"
"有你忙的了,善皓呢?"
"上钢琴课去了,一会儿放学我去接他。"
赖冠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一坐就陷下去了,身子半藏在沙发里,被挤压着,他有点儿难受。
他开始念外婆家门前那把藤椅,硬的很,夏天天太热的时候就睡在藤椅上,外婆会拿着扇子给他驱蚊扇风,哄他睡觉,睡醒了就给他喝用井水镇过的绿豆汤,甜丝丝的他能喝下一大碗,消暑又解渴。
可现在呢,都没了,也不准他想念,眼下已经没有了故乡,回不去了。
小孩儿有点儿发愁,杯子里的橙汁甜的腻人,远不如外婆做的酸梅汤。
那边门响了,一个小男孩儿推门甩掉鞋子就往里头跑,看见赖冠霖坐在沙发上,笑的嘴角弯弯。
"你叫什么名字呀?"
赖冠霖这才看清楚男孩儿的五官,生的俊秀漂亮,睫毛又长又翘,下巴尖尖的,像日历画报上的小童星。
"我叫……"
话还没说,赖冠霖被人用手压住肩头,刚要回头,就听见那人说。
"善皓啊,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
"爸爸……"
赖冠霖看着男人,又看了看男孩儿。
"啊,怎么是哥哥,不是弟弟吗?"
柳善皓有些不乐意了,本来家里是他老大来着,这下有了哥哥,可就未必听自己的话了。
"按月份来说你比霖霖小,听话,吃过饭爸爸带你去买玩具,你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要买那个的吗?"
"不行,这下不行了,得两份。"
男孩儿那边还在讨价还价。
赖冠霖突然觉得浑身不适,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身体这会儿起了反应,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但一下就难受的不行,情绪焦躁。
——怎么办,突然变哥哥了,怎么就是哥哥了呢?
——妈妈,怎么办呢,怎么当哥哥霖霖完全不知道啊。
赖冠霖是不敢哭的,只能浑身发抖的蜷缩在沙发上,柳善皓看了觉得他不大对劲,本来是准备拿着玩具来收买他这位便宜哥哥的,没成想却被他吓到了。
"喂,你没事吧?"
小小的手又白又软的贴上赖冠霖的额头,赖冠霖嗅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奶味融了洗衣粉的味道。
"哇,你在抖唉,真有趣。"
柳善皓觉着好奇,把手上的玩具丢到一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大人的模样,上去抱住了赖冠霖本就颤抖着的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冠霖。"
"那赖冠霖小朋友,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给你买糖吃。"
"是哥哥。"
赖冠霖突然纠正道。
"你要是肯让我当哥哥,我保证我那一屋子玩具都归你。"
"我不要。"
"唔、我也不要,我要当老大,我要当老大。"
柳善皓小孩子脾气也发作了,突然也控制不了情绪,哭喊了起来。
赖冠霖怕惹来大人,赶紧捂住他的口鼻,小声商量道,"那你当老大,我当哥哥,好不好?"
"不好。"
漂亮的大眼睛,眼泪挂在睫毛上,忽闪忽闪的,嘴巴红润不依不饶。
"我答应你,我当了哥哥以后就会保护你的,做你的卫兵。"
"真的?你要保护我。"
嘴巴鼓鼓囊囊的撅着,像只气呼呼的小鸡瞪着眼睛。
"嗯。"
赖冠霖点点头,伸手擦了擦柳善皓的眼泪。
柳善皓自此以后的占有欲是哪里来的呢?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被赖冠霖培养起来的,说到底这不能怪柳善皓,他本来也是个聪明听话知道分享的小孩,可谁让赖冠霖总觉得自己得不如他,得宠着他,哄他当老大。
在别人面前一人一半的规矩,到了他这儿就不管用了,他得先筹划着让赖冠霖把他那份儿先送过来,在由他做主分多少给过去。
具体分割上他也不多占赖冠霖便宜,有的时候宁愿自己吃亏,可中间一道必须经由他一手,没什么,他给赖冠霖的才是他的,他不给就不是。
家里附近有个小公园,里面有不少同龄的小孩儿在那里玩。没事儿的时候柳善皓老领着赖冠霖在沙坑那里,垒沙堡、砌长城,做好了柳善皓就指着房子分房间。
"这间给爸爸,这间给妈妈,阿不,他们住一间,那就这间给哥哥,这间给我,最后这间留着给我摆玩具。"
不远处另外几个小女生也在玩扮家家酒,你当爸爸我当妈妈他是宝宝。
柳善皓看了,丢下铲子跑过去问,"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儿吗?"
几个小女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扎马尾的站了出来,"不,我们女生不和男生玩儿。"
其他女生也反应过来似的,立刻喊道,"是的,女生不和男生玩儿!"
七八岁小女生正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时候,嘴上不饶人,柳善皓被围在当中,捂着耳朵直跺脚。
赖冠霖赶紧上去把女生扒开,拉着柳善皓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的跑,兴许也没跑多远,赖冠霖突然听到「哎哟——」一声。这才回头看,柳善皓摔在地上,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儿皮,白嫩的皮肤鲜血直流。
"善皓——"
赖冠霖慌了,也不知道是被血吓到了还是担心回家后的责罚。
"你没事吧?"
赖冠霖吓得不敢碰他,只是看着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没事。"
柳善皓这会儿突然要起了面子,疼的小脸儿惨白也不喊疼,主要是因为他有点儿怕赖冠霖自责,看着他哥的脸色,他怎么样也不敢喊出声来了。
"回家吧。"
"腿疼,没法儿走。"
柳善皓哭诉道。
"你上来,我背你回家。"
柳善皓把重心慢慢挪到赖冠霖的背上,男孩儿身体也是单薄的,背上的人的确很沉,但也绝不能放手。
"我真的很喜欢哥哥你呢。"
背着柳善皓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突然痒痒的,飘进了这句话,连带着心口也痒痒着了。
——这小鬼很会哄人嘛。
不过,还是有点开心的。
赖冠霖觉得自己有点被拿住弱点,低着头往家里的方向走,路边绽放着淡白色的小花,热烈的开至荼蘼。
家里是两层独栋,门口都是密码锁,赖冠霖稍微准备了一下决定还是要硬着头皮去接受这顿责骂。可也对,自己是哥哥,没照顾好弟弟就是自己的错,这顿骂应该受的。
小心把柳善皓放在门边上,这会儿才发现血没有止住跟着身后滴滴答答流了一路,此时已经淌的整条小腿都是血,异常刺目。
赖冠霖有些惶恐,女人听到开门声,闻声过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再玩儿……"
"这是怎么搞的?"
女人被吓到了,急忙摘下身上的围裙,查看柳善皓腿上的伤。
"是我不小心嗑的,没事啦。"
"怎么这么不小心,再这样下次就不要出去了。"女人忍不住训斥道,口气也是难得的严厉,"伤口太大了,还是去医院吧。要不要给爸爸打电话?"
"不用啦,我又没事。"
柳善皓没说是因为赖冠霖拉他跑太快,结果脚下一滑摔破膝盖的事儿。
"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女人随手拿了玄关处的挂包,抱起柳善皓就要出门去医院。
"那哥哥怎么办?"
柳善皓突然问道。
女人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看向站在角落里局促的男孩,柔声道,"霖霖那你就先在家看家好不好,妈妈带弟弟去医院。肚子饿了冰箱里有面包,你先吃一点。"
——居然没有被挨骂,但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赖冠霖点点头。
门被关上,家里突然静了。
赖冠霖蹲坐在地上,窗外是夕阳的余晖,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后脊爬上来的耻辱感羞得脸通红。
他没办法分辨这情绪具体的由来是什么,只觉得开门前一路的担忧都是笑话,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外人。
居然还在担心被责罚,明明赖冠霖就是个外人来着。
"妈妈。"
无意识吐出心底的两个字,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飘着,泪水涌出。这两个字未必能给予真正的帮助,可念出来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安心。
"我好想你。"
从小学一路长到初中,赖冠霖和柳善皓都是同学,运气好还分过在一个班,可因为姓氏不同,班上鲜少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弟,只以为是玩得好的同学。
柳善皓自小体质就差,日常瓶瓶罐罐的药吃了很多,可总不见起色,他虽然自己不当回事儿,但经过摔伤那件事,赖冠霖对他就更加小心了。
"哥,你刚才被喊过去干嘛了?"
柳善皓抱着胸,靠在教室门口,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走廊上没什么人。
"你打扫完了?"
赖冠霖问道。
"你先和我说,刚才那个女生她找你什么事儿?"
柳善皓有点儿烦躁,这几年赖冠霖长的越来越好看,眼角眉梢都是光,身高也是一茬一茬往外长,美貌眼看就要捂不住了。
"没事。"
赖冠霖拿了放在一边的扫把帮他打扫,"快打扫,一会儿还得回家呢。"
"她是不是给你告白了?"
柳善皓逼问,赖冠霖没讲话。
"是不是给你塞情书?"
"……"
"还给你送巧克力?"
"……"
"我就知道这丫头片子没存个好心,之前还到我这儿打听你喜欢什么,我问她还说只是要给你买生日礼物。"
"你告诉她啦?"
赖冠霖用手撑住扫把柄,似笑非笑的问道。
"我没有啊!我会告诉她嘛?我是问你,你同意啦?"
赖冠霖抿唇,没说话。
柳善皓急的一把搂住赖冠霖的腰凑上去就说,"你要是敢答应我就告诉爸妈,说你早恋,让你以后都没有零花钱。"
赖冠霖看着眼前放大的五官,太近了,眼睫毛就差扇到自己的脸上来了,额头发汗、红唇薄嫩,低头是领口一大片润泽的肌肤,热度从夏季校服里透过来,扣紧自己腰的手。
"善皓啊。"
"我不会的。"
轻轻把手推开,赖冠霖小声道。
"那最好。"
柳善皓退了一步,夺了赖冠霖手里的扫把,丢到一边儿。
"不打扫了,我们回家。"
柳善皓食欲旺盛,多的时候一天能吃五顿,尤其热爱吃宵夜。自己吃宵夜还不算,非得拖上赖冠霖一起,经常夜里来敲赖冠霖的房门。
赖冠霖屋里的门是不上锁的,柳善皓敲门也是假装礼貌,随后就推开门把他哥从床上挖出来。
"干嘛?"
赖冠霖睡眠不好就臭脸。
"哥,肚子饿。"
发育期的孩子最大的敌人除了作业就是饥饿。
"睡觉去。"
翻过身,不理他。
"太饿了睡不着。"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凑在面前,赖冠霖也不睡了,伸手捏了一把肉嘟嘟的嘴巴,问道,"吃什么?"
"糖滚蛋。"
糖滚蛋是当初外婆教的。外婆手艺高超,小时候赖冠霖不爱吃饭,就给他变着法儿的做吃食,可那么多的糖水点心吃到最后,赖冠霖会做的只剩糖滚蛋一个。
幸好柳善皓不挑食,十岁生日那年,赖冠霖露了一招的糖滚蛋够柳善皓吃到现在都不腻。
赖冠霖的糖滚蛋是2.0升级版,其中秘诀在于他用甜酒酿做的底,加了水烧开一股子酒香味儿,等到水沸,再敲两颗鸡蛋进去,不打散让蛋白裹着蛋黄凝固,不着急,盖上盖子一会儿就好。
半熟的溏心蛋最好吃,趁蛋黄尚未全熟,就把火关掉,撇去浮沫用勺子小心把鸡蛋盛出来,再加上两勺甜酒酿糖水。
这种糖水要趁热吃,稍微摆凉了就会浮出蛋腥味儿。酒香味混合着鸡蛋,若是不怕烫要不了五分钟就能吃掉一碗。
柳善皓吃的时候喜欢用勺背轻轻压一下蛋黄,此刻半熟的蛋黄会破开淌出黄色的液体,飘到糖水上方,透亮的糖水和点点金黄,看着很是有趣。
"吃饱了?"
赖冠霖趴在桌子上看着柳善皓大口大口的吃着,嘴角沾了蛋液。
"就这样吧。"
抽了纸去擦嘴巴,但还是没擦掉嘴角那块儿。
"夜里吃多了不消化,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赖冠霖把碗丢到洗碗池,放水洗干净。
"过来。"
"干嘛。"
柳善皓说着还是乖乖走过来,赖冠霖伸手把嘴角那点蛋液擦掉。
"睡觉去。"
他俩住在楼上,要得上楼必先得经过父母主卧,赖冠霖把碗洗了摆好就出了厨房,看见柳善皓在主卧前站着,隐约能听到门内些声响,等凑近了,又没了声儿。
"怎么了?"
赖冠霖问道,"不上楼。"
"没有。"
柳善皓摇摇头,拉着他上楼。
赖冠霖恍惚间看到有什么发亮的东西从柳善皓脸上坠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摸了摸脸,兴许是天边的月光。
升初三的时候,柳善皓和家里大吵了几次,为的都是些细致末梢的小事儿,几次甩门而去。赖冠霖不放心,跟在后面就追了出去,再把人哄回家。
这次夜里又被柳善皓叫醒,赖冠霖迷迷糊糊把人抱住,拍拍肩,"又饿了?"
"不是。"
"那是怎样?"
"哥,我们私奔吧。"
赖冠霖醒了,看着怀里的人这才发现柳善皓武装严实,帽子外套全部穿戴好了。
"我们离开这个家吧。"
"去哪儿?"
赖冠霖没急着泼凉水,问道。
"我打算坐火车,先去北边儿,听说你那里拉面好吃,我打算先去那儿。"
柳善皓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张地图来,给赖冠霖分析。
赖冠霖听了就笑了,眼睛弯弯的。这会儿是冬天,屋里有暖气,抱着柳善皓一会儿就暖和起来,笑的软软的,"那就去北方。"
"嗯嗯。"
"真要去?"
柳善皓用力点头。
"行,我收拾一下。"
赖冠霖也不是觉得自己要疯了,只是觉得最多到了车站,柳善皓就能想通了,接着无非就是再打车回来。
爸爸出差去了外地,妈妈也有事住在婆家,这段时间升学压力太大,陪他出去吹吹冷风也不是不行。
东西收拾好了,叫的计程车也到了。冷风吹红了脸,深夜的火车站有些空旷又安静,赖冠霖到了窗口买票,去哪儿呢?
"给我最近的一趟能回Q市的火车票。"
买好票柳善皓坐在那儿等着自己,赖冠霖走过去帮他把围巾塞了塞,红底的雪花片儿的围巾,自己也有一条,可出来的忙没戴。
"不回去吗?"
"哥想回去吗?"
柳善皓靠在赖冠霖身上。
"我不想回去了,哥也不许回去。"
"药带了吗?"
柳善皓闭上眼睛,小声说,"哥,我冷。"
"我们回家吧,家里暖和。"
赖冠霖搂紧柳善皓,小声劝道。
柳善皓摇摇头。
"回家吧,善皓,哥给你做糖滚蛋。"
"老师让我们背的书还不会呢,明天上学被抽到怎么办,不回家。"
"那我现在带着你背,等到了家就会了,好不好。"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落到柳善皓脸上。
"哥哭了?"
"哥别哭。"
抚过脸,食指戳在赖冠霖脸颊上,"锵锵——我记得这里有个酒窝来着。"
"就算没有药,我现在也不会死,哥你别怕。"
手指攥紧,"我只是还不能接受,我以为我能活很久,我才十五岁,我还有好多年。"
"我还没谈过恋爱,我还没上大学,我好多事情还没做。"
"善皓……"
"他们瞒着我有什么用,我自己的身体我不清楚吗?"
"对不起,哥,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是我的错。"
"回家吧,哥,我累了,我们下次再出去玩。"
赖冠霖把火车票塞到口袋里,怀里的男孩儿已经睡着了,红色的围巾衬得脸上毫无血色,风吹的眼泪早就干掉,皮肤像是要裂开,心也是疼的要裂开。
病是先天的,一早就有的,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但是不说。现实并没有去如柳善皓所愿送他回家,而是转了方向直奔医院。
消毒水儿的味道,赖冠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在类似的地方送走了妈妈。
痛苦到了最后人就像丢了魂,赖冠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日的,男人把他喊道角落,低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你弟弟。
——那我呢,我的命就不重要了吗?
——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收养我呢,我是作为什么而出生的呢?
可赖冠霖必须承认的是,在得知自己能够救柳善皓的时候,他居然有点儿开心。
就好像自己活着最终也能派上些用场。
——正在被人需要着,也许这就是我活着最大的价值吧。
赖冠霖最终答应了,并且拜托男人,在柳善皓出院那天要把这个交给他,两张去往Q市的火车票。
尖锐的金属针头扎入肌肤里,冰凉凉的。赖冠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
电影里,男孩儿问父亲。
「西洋棋里的棋子们为什么愿意相互牺牲呢?」
父亲说。
「是为了守护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
可谁又能说,在这相互牺牲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呢?
雨后的树枝上还挂着水珠,蝴蝶挣破最后一道束缚,抖动了几下,渐渐展开了翅膀。而被吸收了的蛹壳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轻巧的掉落在地上。
弟弟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飞过的蝴蝶,问道。
"蝴蝶蝴蝶,你有没有见过我哥哥?"
蝴蝶没有回话,只是心口,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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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说的扩写,写的不太理想,却也想不到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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