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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了溜了。

去云游四海。

二哥其实也是个计划通

四十一、

将军府最近看起来平静极了。

叶夫人这阵子带着柳惜音早出晚归，去漠北城各家闺秀府上拜访，没工夫再追着叶磊跑，叶磊总算暂时不用天天回府都跟做贼似的，东躲西藏，时刻不停刺探敌情。

而新婚燕尔被抢了媳妇的叶小将军竟也安分的很，成日窝在自个的院子里看书习武，到傍晚时分就匆匆跑去将军府门口，等着接将要归家的柳惜音。

不过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份平静只是看上去平静。

山雨满楼之前也唯有风先行。

于是雨在这日叶夫人如常携着柳惜音准备出门时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娘，我不管，今日我和大哥二哥还有爹爹约好了一起去跑马，你得把媳妇还我”

叶昭拎着马鞭忽然从大门口奔出来，搂住正要跨上马车的柳惜音往后一带，就稳稳把人锁进了自个怀里。

已经坐在马车中的叶夫人猝不及防让自家傻女儿截走了人，愣了愣，很快回神，她又走出马车，站着居高临下怒视叶昭。

“胡闹！快点放开惜音，跑马带着她做什么？！”

叶昭撇嘴，揽着柳惜音的手反倒揽得更紧：“就是跑马才要带着！成天都是这家小姐那家小姐的，她不累我都替她累”

“你放不放？”叶夫人说完开始撸袖子，看着就要跳下马车。

叶昭早料到自家娘亲不会轻易放人，她将马鞭一折，往腰后一插，抱起柳惜音打了个呼哨就撒开腿。那声呼哨后将军府前的大路拐角处响起哒哒的马蹄声，踏雪绝尘而来，嘶鸣着停在跑来的叶昭身前。

叶夫人没想到叶昭还有这一手，当下都来不及唤人按住她俩，只得干瞪着眼，看自家女儿行云流水送她媳妇上马再跳上马背，手上抓住缰绳一扯，踏雪便掉头朝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兔崽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两人一下便没影了，叶夫人又气又是好笑，自言自语般冷哼。

想想也是憋坏了小兔崽子，能忍到现在倒有点出乎意料，就把媳妇还她一天罢。

“走！”

虽然让女儿抢走了人，不过该去的地方还是要去，叶夫人挑着眉理好袖子，俯身再度走入马车。

不一会，马车轮滚动的声音就慢慢远了小了，随后消失在将军府前。

“诶诶，走了吗都？”

大路另一头拐角，秋水贴着墙，小心探头出来，似是在望风。

“走了，我们也走”

秋华在后头牵着两匹马，马鞍上都挂着柄剑和一个包袱，听得秋水的话，忙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丢给她，两人当即跨上马，一前一后打马离开。

秋华等秋水的身影消失后才匆忙跟上，她总觉得好像有道视线总跟着她，走之前停了会环顾四下一圈。

什么都没看见啊....

约莫是自己想岔了吧。

她挠挠鬓角，也不再纠结于此，口中低喝，缰绳一甩，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小姐，您不上去和秋将军...说句话？”

“她看来有事在身，下回再说吧”

“...您都等了这么久了，脸色白成这样，真是...”

“好了，少说些话，回家吧”

....

这随风传来的低语声，是无人知晓了。

叶忠三人早在城外的芦苇荡等着叶昭。

“咱们昭儿可算来了”

倚马而立的叶明叼着根草，见叶昭吁声停下，便挤眉弄眼揶揄道。

叶磊听着哈哈笑出声。

“妻妻兵到阵前了，爹，大哥，快上马”

叶忠虽然没笑出来，可看向叶昭的眼神中也不免有些打趣的意味。

自家夫人这阵子老是带着柳惜音出门，他还纳闷叶昭怎么这么能忍，除了成天憋在院子里和去门乖乖等媳妇回家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结果才纳闷完没多久人就找上来了，磨着他和叶明说要一起去城外跑马，东扯西扯，最后扭扭捏捏加上一句要带着柳惜音一起。

这是想和他们跑马呢，还是想和媳妇跑马呢？

“上马吧”

单跑马是没什么意思，叶磊之前就说不如赛一场，赢的人若提出要求，输的人必须当成军令执行。

叶明和叶忠对视一眼，心里纷纷打起了小算盘。

叶夫人这拜访完大家闺秀之后还有个不知道什么宴在等着叶磊，到时候叶磊要是不肯去，铁定还得他们受累去抓人强押过去，那何不趁着这场比赛，干脆拿下叶磊，一劳永逸？

他们想得入神，谁也没注意到叶磊和一直沉默的叶昭侧头间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风急天高，芦苇荡泛起碧波阵阵，激烈的马蹄声和着风吹过的飒飒声，徘徊在芦苇荡上空，久久不歇。

这场赛马约定一个来回，以芦苇荡中的某株老树作折返点。

几匹马疾驰过的身影咬的很紧，踏雪虽载着两个人，但仍旧当先，似一只利箭，破开层层芦苇，朝那老树奔去，叶磊紧随其后，再是叶明叶忠齐头并行。

转过那老树，几人纷纷扯着缰绳夹紧马肚掉转方向，开始往回走。

叶昭最快折过来，她与叶磊错身而过时，眼神交会一瞬后心照不宣收回。

柳惜音抓着马鞍窝在叶昭怀里小小笑出声，叶昭想忍住笑可没忍住，风虽然大，但两人靠得很紧，柳惜音能清楚听见叶昭的笑声，也能清楚感觉到她胸口的震动。

出发时的地方遥遥在望，叶磊的速度却慢了下去，逐渐让叶明叶忠超过，只是叶昭领先太多，二人是怎么也追不上了。

不过叶忠和叶明本也没想着要追上去。

反正叶夫人发起怒来，逮叶磊的活谁也跑不掉，这一场只要不是叶磊赢就成。

落在最后头的叶磊看着自家爹爹和大哥，唇角忽然掀起一抹笑

....

“二哥，你打算怎么办吧？”

叶磊好整以暇看着又跑来军营找他的叶昭。

“怎么，娘做了什么？”

“娘要撬走惜音！二哥，你可少幸灾乐祸，娘说了，等她拜访完这些闺秀府上，再办个什么宴，你怎么都逃不掉的”

“所以昭儿啊，兵法有云，打不过就跑啊”

“跑？怎么跑，大哥和爹爹虽然现在袖手旁观，但是他们清楚得很，我们要是跑了，娘找不到人，倒霉的还是他们”

“我早就想过了，你呢，趁着媳妇不在这段时间，按兵不动，就窝在府里，过一段时间，再去找爹爹他们，就说去城外跑马”

“跑马？”

“就是跑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你媳妇从娘那带过来，我等你说完，再跟爹爹他们说，光跑马没意思，不如来赛一场”

“你的意思是.....趁着赛完都没反应过来的空当，溜之大吉？”

“对，你的踏雪是爹千辛万苦找来的，想必赢下第一不费吹灰之力，你先跑，扰乱他们阵脚，我再趁乱跑”

“倒是个好主意，我回去就跟惜音说，嗯...还要再吩咐秋水秋华暗地里帮我们收拾些细软，待我们比赛开始再过去，伺机送给我们”

“还是昭儿想的周全，行，就这么说定了！”

.....

叶忠忽然眯起眼，凝目盯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匹马。

秋水秋华？

他看清马背上的人之后心头疑惑顿起。

她们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下一刻惊变陡生。

叶昭到达出发那处赢下比赛后，并未停下，反倒越过了驻马的秋水秋华，继续向前，只是在她们擦身时，秋华眼疾手快，摘下自己和姐姐鞍边挂着的剑和包袱就扔向叶昭。

叶昭松开缰绳，腾出手去接，她怀里的柳惜音则握住缰绳，牢牢抓在掌心，驭着踏雪，待叶昭挂好剑和包袱，也未从柳惜音手里接过缰绳，她包住她的手，大笑着往回一扯。

踏雪惊嘶，马蹄扬起，转过身，竟又向叶忠叶明二人跑去。

叶忠忽然反应过来小兔崽子要做什么，他连忙勒住马，打算拦下叶昭。

然而终究反应太迟，加上叶明早已冲了过去，无人与他合力。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

叶昭只是笑，丝毫不顾叶忠在她身后的怒吼，一下就冲出了老远。

“二哥！”

叶磊故意落在最后头，等自家妹妹交来剑和包袱，当即也转身便跑。

两匹马一向东，一向西，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叶明和叶磊的视线中。

二人是想追都无从追起，叶明更是还懵着，任由自个的马停住后在原地转圈。

叶忠狠狠将马鞭摔在地上，口中怒骂不止。

傻儿子没反应过来，他现在明白得很，跑了那两个兔崽子，接下来回府会面对什么。

混账东西！都是混账东西！

一个个反了！！！

秋水秋华抱着肚子笑，又看自家将军和少将军都跑远了，也赶忙策马离开，她俩可是帮凶，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她们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就逃离了芦苇荡，回到了漠北城。

“秋将军！”

正和秋水说着话的秋华不意有人会突然扑过来拉住缰绳，好在此时马儿都只是在溜达着行进，不怕伤到这人。

她认出这是那苏...苏意姑娘的丫鬟。

秋水看看她，又看看这丫鬟，目光中全是不解。

“秋华，这是怎么了？”

秋华抬腿跳下马：“...我也不知道”

那丫鬟见她下马，连忙松开缰绳，去扯她衣角：“将军，求您随我过府一趟吧！”

“啊？”

“小姐...小姐她又发病了”

秋华觉得摸不着头脑：“...苏姑娘发病，要我过府？我不是大夫啊”

“求您了，您先去一趟吧”

丫鬟语气急切，眼眶红通通的，看着就要落下泪，秋水牵起自家妹妹松掉的缰绳，对秋华说道：“既然来找你了，就先去一趟吧，总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你”

秋华眨眨眼，虽然仍是不解，但还是应下了：“好吧姐姐，那你先回去，我过会就来”

秋水目送自家妹妹让那丫鬟拽着趔趄跑远，不知为何突然笑了笑。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大约是回不来。

她抓着两根缰绳，放任身下的马慢慢悠悠载着她往漠北城中行去。

“阿昭，我们要去哪？”

“天大地大，你想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

“那去风景秀丽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可好？”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昭”

“嗯？”

“阿昭”

“嗯？”

“阿昭”

“惜音，走了”

今日风疾，宜乘风出游。

很巧很巧。

三十九、

秋水推了下秋华。

“你来敲门”

秋华先是茫然，抬头看一眼门，忽然反应过来秋水让她做什么，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敲，姐姐，你来”

“.....敲个门你这么啰嗦？”

“那你不啰唆，你来”

秋华抱臂退后几步，对着那门努努嘴：“姐姐你来”

“...我来就我来”

秋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她斜睨着秋华，抬手屈指就作势要敲。

秋华对她做鬼脸：“敲嘛敲嘛”

“我觉得”

手快落到门上时生生停住，秋水咳了声，若无其事一般又收回来。

“还是一会再敲吧”

秋华那双眉顿时得意挑飞。

柳惜音把脸埋在叶昭胸口，无声笑了好一会。

门外秋水秋华姐妹声音虽然一压再压，几乎只剩气声，奈何门里实在太安静，仔细听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自大婚后那天早上两人硬着头皮来敲门，结果让叶昭拎到练武场去好好“指导”了一番后，她们早上经过这儿都要绕道。

今日约莫是有事。

可叶昭还睡着，头微微歪向一侧，呼吸清浅，胸口起起伏伏，枕着很暖，柳惜音收住笑时不由蹭了蹭，又往左挪一点，侧耳贴在她心口，去听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

听着听着，嘴角慢慢平复下来的笑，又无声无息翘了上去，恬静又带着全然的满足。

“好听吗？”

略沙哑的声音连着胸口的震动忽然席卷而来，柳惜音觉得耳朵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笑出声，揪住叶昭松散的衣襟。

“阿昭，痒”

低笑时胸口震动更甚，柳惜音再受不住那痒意，撑起身，却发现叶昭眼都未睁开，若不是唇角勾着，俨然还是副睡沉的模样。

“阿昭——”

她这一声拖的很长，像是不满，又像是撒娇。

叶昭搭在她肩头上的手向上，轻轻捏了捏她脸，脸上的笑压抑不住，闭着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那笑越堆越深，一只眼蓦然睁开，清凌凌的看着柳惜音，其中哪有一丝睡意。

“你装睡！”

叶昭乐到笑出声，半睁半闭的眼终于双双打开，琉璃色的眼眸在晨光里透着亮，一时令人目眩，她搂过扯住衣领晃个不停的柳惜音，翻身便压下。

“你笑的那么好看，就让你多笑一笑”

先是额头贴了贴额头，而后唇又轻触另一双微微撅起的唇。

柳惜音眨巴眨巴眼，伸手就去掐叶昭的脸。

“醒了就起，秋水秋华在外头呢”

叶昭随她掐着，漫不经心摇头：“不起”

“起”

“不起”

“起！秋水秋华应当有事找你！”

“....”

柳惜音都听到了动静，叶昭又岂会不知道，她撇嘴，转头看看那扇门，又转回来盯着柳惜音。

“起就起”

目光深沉一刹。

“不过嘛....”

她迅速拉开柳惜音松松掩着的衣襟，在乍泄的大片雪白中寻着那处高耸啃一口，随后一个打挺起身，急急忙忙蹬上靴子跑开了。

门外秋水秋华不经意听到房中一声骤然响起的低呼，齐齐打了个颤，对视一眼，又是惊又是松了一口气。

这下好，她们不用再眉来眼去商量什么时候去敲门了。

....

叶夫人觉得一大家子都在给自己找事。

先是混账女儿在大婚前一天带媳妇偷跑，搅得大婚当天差点乱成一团，最后虽然有惊无险，平安无事成了礼，但她到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觉得头又晕又疼。

接着傻乎乎的二儿子眼下整天就知道逃逃逃，好像她这个做娘的，不是要给他挑媳妇而是要拿剑杀了他一样，也不想想妹妹都成亲了他还是个单身汉，羞不羞！

更可气的是自家相公和大儿子还跟着一起跑，摆明了免战中立想袖手旁观。

叶夫人越想越觉得胸口堵得慌，端起手边的茶便一饮而尽，也不管那茶早已放凉。

“娘，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叶昭老远就见着自家娘亲身上隐隐冒出的火气，她牵着柳惜音走过去，两人挨着叶夫人坐下。

叶夫人一见到她，抬手先重重拍她后脑勺一巴掌，冷哼，而满面怒色待转到柳惜音这就风云突变，霎时间换成了温柔的笑。

紧随其后而来的秋水秋华低头捂嘴。

叶昭早对自家娘亲的变脸功夫习以为常，只耸肩，然后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推到柳惜音面前，柳惜音抿唇，桌底下的手偷偷伸过来，勾住她的小拇指。

“娘，到底什么事啊？”

耐下性子听了一会，叶昭摩挲着柳惜音的手，她托腮眼见那茶杯上飘着的热气越来越少，终于开口，打断叶夫人念叨个不停的嘘寒问暖。

叶夫人瞪她。

“就你急！”

“....”

到底谁急啊？

叶昭喝掉那杯凉掉的茶，重新斟满一杯，塞到柳惜音手里，示意她快喝。

“是是是，我急，所以到底什么事？”

叶夫人斜她一眼，招手，唤来身后的下人，下人手中托着一堆画轴，此时走上前一股脑放在桌上。

叶昭眨巴眼，试探着拿过一卷展开：“这..这是？”

“漠北城各家闺秀小姐的画像”

“....所以，娘的意思是？”

“你帮你二哥看看”

“....”

叶昭愣住：“我给二哥看有什么用？是他成亲又不是我成亲”

“你看完，再拿去让你二哥看完”

看来成亲的大赦是用完了，自家娘亲终于把火烧到了她这。

叶昭看向画轴的眼神中多了份沉重。

上头是美人，但又美不过她媳妇，而且她看完还要到处去抓二哥，按着他看美人...

“娘，要不，就我看完？”

二哥什么的算了吧？

叶夫人狠狠戳她额角：“想都别想，快看，看完送去给你二哥，务必让他也看完，否则....”

叶昭吃痛，哎哟出声，她捂着额角，去找柳惜音的目光中满是委屈。

“找媳妇也没用，动作给老娘麻利点！”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老娘真想把你们重新塞回肚子里去算了”

叶夫人说到后来几乎是在吼了，她大力拍一下桌子，撂下话便甩着袖子气咻咻起身走了，留叶昭和一堆画轴面面相觑。

“看吧，还愣着”

柳惜音揶揄一笑，抚顺叶昭额前碎发，取过另一卷画轴递给她。

叶昭唉声叹气。

今儿这武看来是别想练了，真是看美人也成了折磨。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秋水秋华嘻嘻哈哈看着热闹，没想到引火烧身，没一会就让自家将军抓了壮丁，现下各自拿着卷画轴，满脸茫然。

若只是要看闺秀的画像倒也没什么，很快就过去了，麻烦就麻烦在还得一一细看画像左下角写的东西，比如性子如何如何女红如何如何操持家事如何如何，偏偏字又小，看下来叫人只觉头晕眼花。

“将军，我和秋华都是大老粗，这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啊”

“闭嘴，那就看脸”

反正得有人和她一起下水。

叶昭只当自己听不见秋水秋华的话，侧身转向柳惜音。，柳惜音正好放下一卷看完的画轴，见她舔着唇，唇上微微发干，端起自己未喝完的茶送到她嘴边，叶昭跟着那堆蝇头小字较劲，眼抬也不抬，叼住杯沿就喝了一口。

秋水长长叹出一口气，认命似的垮下肩膀。

不过这字她真的看不懂，只好一心盯着那画像上的脸看，像是能要从中看出朵花儿来。

但一张脸，横看竖看，也就是一张脸。

她看了一会觉得没趣，就屈肘拐了身边的秋华一下，想跟她说说话。

可秋华抱着自己手里的那卷画似乎看入了神，一点反应也无。

秋水又凑过去推她，眼角余光偶一扫，那画像的脸便跃然眼底。

有些...眼熟啊。

她搭在秋华肩上，摸着下巴，忽然心头灵光一闪。

这不是那天秋华救的姑娘么？！

巧的很啊。

https://m.weibo.cn/5635846670/4180267310955669 

送给金主小可爱们
……
番外不会写太长了吧
现在真的非常……冷，手常常是僵的，躺平.jpg
当然不排除我被插刀插得太狠不要手了
诶
感觉好像又要感冒了
哪这么惨啊我的老天

....冻疮和鼻炎齐飞。

冬天就是这么让人瑟瑟发抖。

听说有朋友一直在刷新。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三十七、

温热的茶水迎面泼在叶昭脸上。

柳夫人啪的一下将茶杯放回桌面，横眉怒目。

叶昭却是面色不改，那些茶水已经汹汹淌过下巴沾湿衣襟，她只是随手抹了把脸，嘴角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笑！笑！就知道笑！你这个混账小...东西！”

叶昭这么笑起来其实挺招人疼，只是柳夫人眼下心头都烧着火，叶昭越是笑，她越是气恼。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漠北曾经最顽劣的混世魔王，后来战场上那个威名赫赫的银面将军，柳夫人心中自家女儿的良配，到头来...到头来竟是个，女儿家？！

她犹记得自己听到叶夫人边喝茶边轻描淡写交代这事时，手中捏着的茶点是怎么一点点碎成小块，掉进面前的茶杯之中。

怎么可能？

五雷轰顶的柳夫人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叶昭从小到大的各种事，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少年郎，但叶夫人又岂会拿这种事戏弄于她？

“我知嫂嫂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昭儿千真万确是女儿身”

叶夫人悠悠补上最后一根稻草。

柳夫人把手里剩下的茶点碎屑全扫进了清澈的茶水里。

不过这还只是劈下的第一道雷。

“什么？！议亲？！叶昭她是个女儿家，还要跟惜音议亲？！你，你是不是疯了？！”

柳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夫人倒是笑眯眯的，喝完了最后一口茶，她抓住柳夫人颤巍巍指着自个的手，拍拍她手背，安抚道：

“嫂嫂莫急，我呢，今日只是打个头阵，昭儿他们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回漠北，剩下的，待他们来跟你说，可好？”

可好？？

不好！

当夜，数封信就从柳府发往上京，用的是快马，去的快，回的也快。

柳夫人绞着帕子，对着自家相公寥寥几字的回信，心底滔天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些许，她攥着那信纸一角，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叶昭与惜音之事，回家后再与你细说”

想来自家相公应是不会允许的，莫急莫急。

将入夏的时节，大军风尘仆仆而归。

柳夫人坐在自家大堂上等着柳天行和柳惜音回家来安抚她那颗焦灼不已的心，没想到等来了最后一道响雷。

“夫人，她俩的婚事...我同意了”

柳天行偷偷看一眼庭院里聊的正开心的小两口，将呆若木鸡的自家夫人拉到旁边，压低声音说道。

眼见柳夫人渐渐回神，就是要雷霆震怒的模样，柳天行慌忙补上一句。

“皇上都已经给她俩赐婚了，夫人，你这时候闹，死的可不是叶昭一人”

柳夫人听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又不敢大声哭，泪水还忍不住，就默默捶地，掉着泪，柳天行叹着气，蹲下身来拍她背，他一边安慰柳夫人，一边将军营中的种种细细讲来，说到柳惜音决心殉情那处，纵使时隔已久，心头升起的那丝后怕还是让他不由红了眼。

柳夫人听得一愣一愣，几乎忘了自己在哭，还打了个哭嗝。

“夫人你当我没有反对啊？我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叶昭那小子..那混账..去了，但是惜音护在她面前，啊，说非她不可，非她不嫁，那样的女儿我怎么...唉”

“后来叶兄把我拖出去，告诉我惜音曾决定殉情之事...幸好叶昭那混账命大，挺了过来，不然...不然我们今日，哪还能见着活蹦乱跳的女儿”

柳天行觉得蹲着有些累，干脆盘腿坐下来，他握着自家夫人的手，絮絮叨叨的，没一点平日的豪迈气概。

柳夫人越听越沉默，心里头是又惊又怕又恨。

叶昭到底哪好！怎么自家女儿如此死心眼？！居然...居然要为她殉情？！

小子可恶！可恶！

夫妻二人长谈一场，柳夫人冷静下来想想其中利害，终于无奈发觉这已非自己插得上手的事。

不说那两个心意相通，绝无转圜余地，单说皇上赐婚一事，若捅破，叶柳两家谁都别想逃。

木已成舟，还下了水，柳夫人后知后觉，只能望洋兴叹。

可明白归明白，心头那份气是怎么也平不下去，叶昭偏偏每日要往柳府凑。

于是某日，忍无可忍的柳夫人忽然反应过来。

既然这门婚事箭在弦上，推无可推....

那我不就是叶昭她丈母娘？！

那正好...好好磋磨磋磨她啊？！

柳夫人看向正向她走来的叶昭，眼神诡异又兴奋，她手里那杯放凉了的茶，下一刻就扑到了叶昭脸上。

而叶昭自那日起，凡进柳府，出来时衣襟必定是湿漉漉一块，拧都拧不干。

....

“来人！来人！没茶了！再沏茶上来！”

柳夫人还想再端杯茶“喂”叶昭时发现桌上那排杯子皆是空空如也，她瞪着叶昭，拍了下桌面大喊道。

“来了来了，夫人，茶来了”

这话音刚落没多久，托着个茶盘的柳天行应声一溜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柳惜音。

他经过叶昭身边时，叶昭清楚看到了那几排茶杯上浮着的白色热气，喉间动了动，再看向柳夫人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阿昭”

小拇指让人轻轻勾住了，叶昭回头，去看低声唤她的柳惜音。

“嗯？”

“衣服还够换么？”

叶昭忍住笑，只静静看着柳惜音掩嘴，眸中笑意如花盛放。

....算了，茶水烫...不泼脸上就行。

柳天行刚放下茶盘，就有只手试图去端茶，他一瞧自家夫人眼底冒着的火光，赶紧截住。

“夫夫夫人，这个不能泼，烫的！烫坏了怎么办？心疼的还是咱们女儿啊”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两个小祖宗又开始你侬我侬了。

茶是刚沏好的，滚烫无比，柳天行也不敢去抢柳夫人手里的茶杯，生怕茶水洒出来伤着柳夫人。

柳夫人刮他一眼。

“谁说我要泼了！”

她手一转，将茶凑到嘴边，慢慢吹了起来。

“我喝茶不行吗？”

“....”

刚才那样分明是让叶昭和惜音刺激了想用茶泼人。

柳天行讪讪坐下，也端起一杯茶，吸溜喝了一小口，柳夫人用力打他肩头。

“这么烫！凉一会再喝！”

“...好好好”

柳夫人训完自家相公，再闻着茶香，火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这茶本来是用来泼叶昭的....但是想想，有点浪费了。

“叶昭”

“在”

叶昭站得笔直，如出鞘利剑一样，应声铿锵，仿佛在接军令。

若不看她小拇指上勾着的另一只小拇指，是这样无疑。

“走走走，看着你就烦，还费我的茶水”

柳夫人不耐挥手。

柳天行目送叶昭牵着自家女儿跑开了，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见柳夫人正全神贯注吹着茶水上的浮沫，就想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茶水继续喝。

“放着！还没凉！”

“.....”

柳天行耸肩，缩着脑袋。

得，什么都别喝了，他一会找叶忠喝酒去，正好把婚事各种再具体琢磨琢磨。

柳夫人的视线模糊在袅袅白汽中，忽然间无声叹气。

她想起那日不死心，想同柳惜音再谈谈和叶昭的婚事，那时柳惜音正在做衣裳。

“惜音，你难道往后便不想要个孩儿吗，软软的，小小的....”

“若你和叶昭成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儿啊...过继是可行，但终究那....”

柳惜音笑，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蹲下身，偎在柳夫人膝头。

“娘，阿昭..阿昭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想有孩儿，可那也是她的孩儿”

“这辈子过继也好，不过继也罢，只要能和她走到老，便足够了”

“兴许，下辈子我和她，能有个孩儿吧”

柳夫人无言，手覆在柳惜音发顶，叹了好几声。

“傻姑娘”

“阿昭”

“嗯？”

柳惜音用手帕擦着叶昭脸上的茶水，她一遍又一遍抚过那英挺的眉眼，抿唇笑，摇头。

“就是想叫叫你”

希望下辈子，我们的孩儿，还是更像你多些才好。

叶明走进熟悉的院子里时，果然看见周无计又将书桌搬到了老树底下。

“今日没在写东西？”

周无计捧着本书，哼声笑：“写多了，偶尔也要歇歇”

“今日又来干什么？”

“都知道我找你一定有事了？不能老友唠嗑？都这么久没见了”

叶明笑嘻嘻踱到他身边，周无计卷起书作势要打他。

“别磨磨唧唧”

“是是是，是有事”

叶明把手中拿着的红色帖子摊开，放到书桌上，周无计噫了声，凑过去细看。

“找你呢，是想求你给昭儿和惜音写订婚书”

“嚯，这事...怎么想到我了？”

叶明往砚里头加水，拿起墨块就开始替周无计磨墨、

“想来你知道她俩的事最早，那便找你咯”

周无计嗤笑。

“你说我那句‘日后你就知道了’？”

“是是是，周先生，为你的两个学生提笔罢？”

叶明取下一支笔恭恭敬敬递过去，周无计用书抽他一下，这才接过。

面前的红帖上整齐列着叶昭和柳惜音的生辰八字，下头还有行批字。

——天作之合。

他用笔挠挠头，饱蘸刚磨好的新墨，手抬起又落下，转眼就在那四个字底下添了行字。

“此心安处是汝乡”

惊讶发现……原来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印象……
这么五花八门
不不不我不是可爱的小姐姐，老阿姨
脾气很暴的辣种
我的朋友们真的让我很为难……
一边要是太太你是男孩子那就太心碎了
一边什么你是女的你不是中年大叔吗我要缓缓
……
昨天评论里，某几个小可爱，请自觉站出来让我揍。
我会下重手的，放心。

..........你二大爷的老福特！！！这你也吞！！！

三十五、

一场淅沥的春雨无声潜入夜，不算大，初落在人身上竟无一丝感觉。

叶家军众将士自是不在乎这点雨，喝完酒淋淋雨，权当洗把脸清醒，一时间哄笑着散了个干净。

杏花楼中静得彻底，仿佛刚才的热闹从未有过。

鸨母捧着两柄伞走来，递给等在门口的叶昭，叶昭接下，道了声谢，随后将其中一柄递给身后的秋水秋华。

叶明叶磊早就冲进雨幕跑远了，漠北的大雨见识多了，这点雨还算不上什么，只临走前按着她们四人，让她们等鸨母送伞，毕竟叶昭伤好不久，柳惜音身子弱，秋水秋华又不是那群糙老爷们。

鸨母递完伞后，她身后跟着的小厮又递上个小木匣，鸨母掩唇笑，请叶昭收下，却并不说里头放了什么。

叶昭没在意，唤秋水去拿。

“等一等”

一切了了，该送客归。

鸨母行完礼，正想转身，一直拉着叶昭衣袖沉默的柳惜音突然开口。

“叶公子还有事？”

“...在下，想问问霓裳姑娘..和...”

柳惜音话未说尽，可鸨母何等精明，转念间就明白这是想问什么，她唇边的笑意忽然淡去一点。

“她们？...是两个一起流落到此的伤心人罢了”

团扇轻轻摇着，带起的微风将鸨母的细语吹了个七零八落。

“伤心人？”

“具体如何奴家也并不清楚，大约...是一个痴心错付，失去所有，另一个因那个痴心错付，爱而不得，只能这样守着”

鸨母说道，眼中现出的笑意不知是感伤、悲怜...抑或讥讽。

万丈红尘向来弄人。

弄人到她即便怜惜这样的痴心真情，也明白兴许有天这样的情能终有归处，却未必一定会护。

叶昭感觉到抓自己衣袖的手更用力了些，柳惜音再度沉默下来。

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

她仰头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抚着柳惜音鬓侧，动作轻柔又缓慢。

“她们是被迫，还是自愿在你这杏花楼中？”

鸨母愣住：“是自愿”

“...自愿？嗯.....”

“这样，明天我让人送给她们赎身的钱，她们若不愿走你让她们呆在这，等她们想走了再放她们走”

叶昭下决断向来不拖泥带水。

“...将军，她们要留在这，每日来往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万一谁看上了...我也...”

“谁看上了让他去镇国公府要人”

叶昭冷笑一声。

镇国公府虽然并无实权在身，但叶家老爷子连皇上都得礼让三分，他脾气又是出了名的暴躁，去他那要他护着的人....

纯属活腻歪了。

“镇国公府也会时时派人来这探情况，你最好收了钱就管好你的手”

两柄伞先后撑开，四个人走入雨幕。

鸨母这才从叶昭临走时留下的话中真切感受到煞星为何是煞星。

夜风扑面时，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以团扇掩面急忙转身，一边走一边吩咐跟着她的小厮闭门歇业。

“妈妈，楼里还有个人呢”

“什么？”

“那小王爷啊”

得，还有个祖宗没送走。

鸨母大为头痛，瞅瞅夏玉瑾手边一堆东倒西歪的酒壶就知道他今夜喝了多少，本来这人就有些失常，现如今一醉，想来更加难应付。

她愁到团扇也不摇了，慢腾腾向夏玉瑾那挪着，心中念头急转，思索着怎么把这个体弱的祖宗一丝不损送回王府。

所幸头绪全无时有人送了及时雨，熄了快烧到眉毛的火。

“爷，该回府了，太妃还在府里等着您呢”

小夏子收起伞，带着几个下人匆匆进了杏花楼，他推开那些高高堆起的酒壶，试图去扶醉醺醺的夏玉瑾。

“走开！回府就...回府！别碰老子！”

夏玉瑾用手撑在桌面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小夏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爷...爷您慢点，慢点”

慢点？慢点个屁

酒能消愁，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他猛然一把推开小夏子，踉跄几下，拖着步子就往杏花楼外走。

那种初见时的奇怪感觉不仅没有散去，反倒夹着今日差点被叶昭丢进河里的惊恐屈辱越演越烈。

可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连发泄似的一通大闹，都让个陌生公子把他的脸揭下来踩在地上，最后让叶昭满脸无奈拎下台。

那把火于是越烧越旺。

叶昭？

柳惜音？

夏玉瑾咬着牙，对着漆黑的夜空，对着绵绵的雨丝，他沉默怒视一会，倏然拔腿就跌跌撞撞冲入雨中。

“爷？爷！”

小夏子和那几个下人几乎魂飞魄散，口中急促喊着，赶紧追了上去。

扑通。

不远处传来人栽倒在地的声响，随后是踏踏脚步声。

“关门罢”

鸨母看完这出戏，走到一旁，吹灭盏灯，而后懒懒吩咐小厮，转身袅袅娜娜上楼去了。

小厮点头应下，伸手将门合起。

谢绝一夜春雨造访。

檐下雨声潺潺。

柳惜音孤零零坐在榻边，手紧攥成拳，指节微微发白。明明上京的四月天，风里已无寒意，她却克制不住身上的细微颤抖。

那些声音....

那些声音把前世最黑暗的画面从心底最深处再度掘出来，血淋淋呈到她面前。

纠缠，翻滚，喘息.....‘

柳惜音用力捂住耳朵。

她低头，死死咬着下唇，咬到血流不止，痛意和泪意交杂，慢慢染红她的眼。

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不是....过去了吗？

为什么那种无助绝望和厌弃还如此清晰的刻在心里？

好怕...我好怕....

房中的寂静如潮水，将柳惜音淹没在汹涌而至的恐惧里，她落着泪，却出不了声。

就像前世时的每一次....她只能如此安静，只能如此沉默，只能用眼泪轻巧掩过假装出的愉悦之外所有情绪，和那个..名字。

....阿昭。

阿昭。

阿昭。

我好怕....

柳惜音霍然站起身。

“阿昭”

她的阿昭。

脚步踉踉跄跄从榻边踩至门口，门吱呀一声被双发抖的手拉开。

门外有人抬眼，琉璃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阿昭？...”

叶昭上前，将怔住的柳惜音轻轻揽进怀里，低头去亲吻她冰凉的脸颊。

“不怕”

“我在”

……问个问题
有多少朋友
看我文风
觉得
我是个中年大叔的
请
站出来
让我看看

继续胡说八道。

三十三、

该如何形容那舞？

柳惜音仿佛回到六岁那年，又变成了那个在台上仰首看至痴愣的小女孩。

眼前端是风起云涌，眼前拔起九天楼阙，茫茫天地，海上升明月，烟波渺江面。

有人踏碎满江流金，一道水袖翩翩，就搬下整座仙境，远了人间，再一拈指，落步，翻身，便胜过了天上皎洁的月光。

她从那身韵步法里看到了融会其中的天地万物。

杏花楼的喧闹渐渐归于寂静，正倒酒的将士连酒溢杯而出，淌在桌面上都没能发觉，呆愣愣倾着酒壶，一双眼落在台上，生了根，他们看不懂这舞到底好在哪里，但那种动魄惊心的美并不会因此而让人忽略。

叶昭抱臂，而后又松开，拿起个新杯子，替自己满上酒。

整座楼里好像就她还在人间。

她晃着那杯酒，刚想喝，可目光碰上满脸惊叹的柳惜音，心中梗了梗，手僵在半途，最终带着点赌气似的意味重重把酒杯放回桌面。

柳惜音爱舞叶昭是最明白的，但她这样痴迷的神色，上次见到还是前世她六岁那年，已是很久远的事，如今乍然重现，心里总有块地方咯得慌。

罢了罢了，她高兴就好。

“...鸨母，这舞姬...是谁？为何爷没见过？！”

叶昭下意识皱眉，望向那坐在角落里的夏玉瑾。

这楼里太安静，她刚才搁酒杯的声音都显得有点重，何况这毫无克制的大喊。

不是说这人最解风月？怎的如此煞风景？

去了仙境的人纷纷掉回人间，领仙境而来的人此刻也生生收住要挥出去的水袖，轻盈旋身，停在原地，铮铮琴声戛然而止，紧随着是尺八和小鼓。

这小王爷今儿个失心疯了？

鸨母压下心头不悦，松开要拢做一团的眉，笑吟吟走过去为夏玉瑾倒酒：“回小王爷，这是我这儿新来的舞姬，此前未登台过”

夏玉瑾推开她送来的酒：“为何不登台？”

“初来乍到，总得先适应适应”

“这绝世舞姿，你倒是藏得好！”

偏偏就在叶昭包下杏花楼这天献出来了，更是好。

夏玉瑾起身，心头涌出思绪万千，又觉得莫名恼怒，眉一抬一落间，竟直直朝台上走去。

那舞姬一双妙目水波盈盈，看着他到了面前，神色却始终淡得很，还有些冷。

“见过这位...爷”

她蹲身行礼，声音婉转如莺啼。

“你叫什么名字？”

“前尘不追，奴家到京时已是无名无姓之人，妈妈看我善拂袖，便唤我...霓裳”

夏玉瑾默念着“霓裳”二字，微微点着头：“这名字倒也不错”

“方才爷在台下见你倾城舞姿，心底喜欢，不忍你就沦落在此做个舞姬，你可愿意让爷给你赎身，跟爷回府？”

那霓裳听夏玉瑾说完竟浅浅笑了起来，脸颊现出个小小梨涡：“多谢爷抬爱，只是奴家这舞还未跳完”

“爷就这般急？”

“你只说，愿或不愿？”夏玉瑾紧逼不放。

霓裳叹息：“奴家想先跳完这支舞”

“你若不给个交代，爷便不让你跳”

鸨母看夏玉瑾动手去抓霓裳手腕心中一跳，手下都忘了摇团扇。

今儿个这平日里最怜香惜玉解风情的小王爷究竟是怎么了？

打断舞姬跳舞不说，向来不强求的人竟然动起了手。

哎哟，我的老天。

台上台下在夏玉瑾抓上霓裳手腕后有股暗流涌动，有箭上弦，一引即发。

哪来的龟儿子？！

不知道今晚这是谁的场吗？！

原本看得正高兴的叶家军众将士脸色一个赛一个黑，带头来的叶明叶磊也是心下起火，但他们还是先压下了不由分说想一拥而上的将士们。

夏玉瑾怎么说也是小王爷，而且青楼这事闹出去，谁脸上都没光，夏玉瑾能不要脸，叶家军还要脸。

不过这事吧，也得解决，不然还是打了叶家军的脸。

叶明想着，瞄向叶昭。

还是让自家妹妹出手吧，反正年纪小，而且刚立功，又没要封赏，怎么说都有理由开脱。

他正要使眼色，眼角余光里有白衣振袖而起。

柳惜音紧紧握着折扇，神色冷凝，衣角无风自扬，几步便走到台上。

众人傻眼。

叶明叶磊齐齐去看叶昭，叶昭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小王爷，请放手罢”

夏玉瑾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柳惜音，只死死盯着霓裳，不要个答案今夜别想罢休。

“小王爷，请放手”

他冷笑。

“请放手”

这一句语气里已带上了冻霜，夏玉瑾从小被这样的语气吓唬多了，他不屑哼声。

“放手”

忽然金石迸裂，夏玉瑾重重一颤，而后一把折扇狠狠打在他手腕上。

骤然袭来的疼痛迫使夏玉瑾松开手，握住手腕后退几步，连连痛呼。

“你！.....”

怒火汹汹烧着，他刚想呵斥，抬头却骤然哑声。

天上的仙人也会怒目，所有的美瞬时化成锋芒，直直刺入人心底，叫人惊，叫人惧。

“阿昭”

叶昭听得柳惜音这一喊下意识就应声：“啊？”

柳惜音嫌恶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夏玉瑾：“把这人丢下去，好生碍眼”

丢...丢下去？

“阿昭”

叶昭正郁闷自己一个堂堂将军怎么就落到了这种地步，台上柳惜音又轻柔唤了声，她摇着头拍桌站起，小跑上去，提了提袖子，拽住夏玉瑾后领就将人往下带。

“多谢公子”

柳惜音扶住要行礼的霓裳：“无事，姑娘的舞姿让我想起了从前一位故人”

“不知霓裳姑娘可否答应在下一个...无礼请求？”

“公子请说”

“剩下这段舞，在下想与姑娘一同跳完”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霓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公子说什么？”

柳惜音不再多言，笑着打开折扇，向着帘幕后的乐师说。

“乐来”

叶昭将夏玉瑾按回他原先坐的位置，转身倚着桌子。静静望着台上翩然起舞的一双人。

折扇与水袖，刚与柔，冰冷与炙热，衣角裙摆翻飞时交叠。

这回仙人坠入人间，抬手拂袖就演绎出众生的喜怒哀乐。

心底有点开心，有点感叹，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叶昭挠着鬓角，将那处的碎发搅成一团乱。

“我也能舞啊...舞..舞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嘟囔个什么东西。

“昭儿，你听见没？”

叶明笑嘻嘻凑过来，用肩膀顶她肩膀，叶昭疑惑：“什么？”

他眼神高深莫测：“有坛子翻掉的声音”

叶昭左顾右盼：“哪儿呢？酒坛子吗？”

.....

叶明觉得自家妹妹有时候天真过头了。

醋意都这么明显了她不知道自己吃醋吗？？！

咔嚓。

叶明收起刚才的想法，连忙走开几步，躲开叶昭用力掰下又丢开的桌角，他赶忙去看台上，嘴角咧到合不拢。

那惊艳双人一舞至尾声，两人本该就势分开，各去一边，结束此舞，谁料那霓裳姑娘藕臂一张，搂上柳惜音肩膀，人就靠进了她怀里，待曲尽时，还极尽亲昵的抚上她面颊....

而后脚一踮，如花般娇艳的唇就跟着手落在那颊边。

叶明敏锐注意到，琴的尾音在那一吻落下时跟着大幅度颤了两下。

他心底大笑。

他妹妹少年时是花间老手，结果妹媳妇也不输，看那一舞之后，楼中美人视线可尽数去了她身上，待会下台....

可有好戏看。

不知今晚。杏花楼还留不留得下一张完好无损的桌子？

....................好生气哦

——————

上一版开头前的话：

开头写的我只想笑

我胡说八道的能力真的一流了。

请大家注意，没有天将明这本小说。

敲黑板。

以及表妹穿男装上青楼2333是给一位金主大可爱启发的，觉得有趣，遂开上京副本，希望大可爱还满意，狗头.jpg

三十二、

叶明用了一日才将周无计写完特地送来的话本子看完。

看完躲在床上拿被子捂着脸哭了一宿，还让叶磊逮着自己红肿的眼睛大笑特笑，然后他就冷着脸把话本子拍在了这个蠢弟弟的脸上。

第二天两双红到不分上下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互相拍拍肩膀，无言叹息。

那话本子写的就是上次周无计提过的将军和小姐的故事，他那时虽说各方对将军性别一直争论不休，但自个大笔一挥，已把将军写成了扮男装的女子。

乱世烽烟，造化弄人，爱时不自知，跨不出那一步，恨时割舍不下，千般万般，还是为了那人豁出去所有，最后盛世太平，漫漫长夜也将尽，小姐却安静死在将军怀里。

叶明对结尾处印象深刻。

“乱世会终天将明，两心归处日已暮，情深缘浅，一句奈何天”

周无计的话本名也是取自这一句，便是“天将明”三字。

活了这么些年，叶明叶磊虽然经由自家妹妹的事知晓了女子与女子相恋之事，也终于妥协接受，但毕竟原因复杂，对其中曲折并无任何感觉，直到读完《天将明》，二人为周无计笔下跌宕起伏的凄美故事哭完后，再仔细回想过叶昭和柳惜音的种种，这才不由唏嘘感叹起来

不过这本书除了惹人流泪，倒还提醒两兄弟一件事。

叶明敲着自己大腿，他此刻回想起书中那用词极尽艳丽靡靡的片段，饶是已成家多年，都不禁面红耳赤，叶磊看他这一脸神思荡漾，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他这个还未娶妻的单身汉更自然而然的跟着面红耳赤。

“...大哥，女子与女子，原来也能...那什么？”

叶明清清嗓子，眼神有些发飘，不过很快又沉凝下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妹妹成亲的话，咳咳，洞房花烛夜...”

“可期可期”叶磊说到此也不管那张黝黑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光书里那点，还撑不起来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找那什么..图？”

叶磊瞥他：“不然呢？”

“...这上哪去找，会有吗？”

叶明挠挠额角，眼睛忽然一亮：“有了，书里不是说那个将军..就是去青楼知道那什么什么吗，咱也去一趟问问，不就得了”

“有道理，走走走”

出兵计划遂定。

叶明去召叶家军众将士上杏花楼喝酒听曲，明为犒赏请酒，实为掩人耳目。

叶磊则负责不择手段，扛也要把叶昭扛来。

万一没图只有言传身教呢？他们两个哥哥再操心也不能操心到这份上吧？

把人弄来有备无患。

叶昭目瞪口呆听完哥哥们的交代，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下去不是喷出来也不是。

她简直不知道先震惊于哪件事比较好。

无计先生写女女相恋的话本子？两个哥哥一起看哭了？话本子里写了那什么什么事？两个哥哥受启发操心起她的洞房花烛夜？光操心还不算完，还扛着自己来青楼取..取经？

.....

“....可是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发现，我在这坐了一下午，你们就跟我讲了一下午..那个..啊，《天将明》？”

叶明叶磊双双噎住。

“....这不是心绪未平么”

叶昭看了看窗外的泼墨天色：“再不平，都入夜了，也该平了吧？”

“...我去找鸨母”叶磊推桌迅速起身撤离。

....

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昭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

也不知道惜音现在做什么？

....算了她喝完酒便回去吧。

叶明发觉自家妹妹喝酒的速度快了起来，心底暗笑。

真是好一颗似箭归心。

他叼着酒杯，漫不经心四顾，今日来杏花楼他便包下了这儿，所以现下除了吵吵嚷嚷的将士们并无外人，但一群军中汉子的嗓门，也够帘幕后奏乐的伶人吃一壶，亏得台上翩翩舞动的美人还没因噪音压了乐声，乱了步子节拍。

叶明笑着转开视线，无意扫过门口，正想收回来，却蓦然定住了。他不由张开嘴，叼着的酒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是杏花楼内太吵，连离他最近的叶昭都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声响。

自然喝得兴起的人，也注意不到有几个人影这时出现在杏花楼门口。

“昭儿”

叶昭正闷头喝酒，自家大哥却一个劲推一个劲推，叶昭喝到最后怒从心里，抬眼就瞪叶明。

然后她手里的杯子去和地上那个粉身碎骨的，做了个伴。

秋水秋华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贴到柳惜音身后。

她们有什么法子？

谁知道下午说了杏花楼这地之后惜音姑娘不仅没发脾气还显得...很好奇？

谁知道她回家就去翻自家将军的衣服要乔装？

谁知道她扮起男子那么好看，看几眼就晕了哪还想得起来还拦着啊？

她们撇嘴，对视一眼。

你看满杏花楼的人看过来都成了那副傻样。

“不过姐姐，旁边那个...是谁啊？”

秋水斜眼哧声：“管他是谁，反正没咱们惜音姑娘好看”

没见所有人眼珠子都黏在惜音姑娘身上吗？惜音姑娘比两个..不十个这人加起来都好看！

有客至，鸨母轻摇团扇迎上去。

她边走边叹。

上京却是什么时候又出了如此俊秀的贵公子？

不，不止俊秀，这公子的面容，较之他身边的夏玉瑾，不仅不输，反倒更加光华四射，惊心动魄，胜了不止一筹。

夏玉瑾在上京早已是出了名的倾国倾城，雌雄莫辩。

这位公子的美却像超脱了凡世，再用雌雄之说来辨是落了下承。

“小王爷，这位公子，今夜杏花楼已让贵客包下，两位不如择日再来？”

美景固然让人心折，不过鸨母还是留了几分清醒，娇笑对着二人软语。

夏玉瑾将要发作的脾气在瞅见楼中坐着的叶昭时顿时一空，他垮下脸，又恼又无奈。

下午受了惊，晚上想喝点酒找个美人慰藉慰藉，没想到哪都躲不过那个煞星。

“无碍，我与叶将军相识，她定会让我进去”

另一位贵公子气定神闲，收起手里折扇，出声时声音晴朗，只是稍软，鸨母想，如此声音，是很衬这相貌。

不过这楼中有三位叶将军....

“奴家斗胆，请问这位公子姓名？”

那公子一笑，颠倒众生。

“好说，在下姓叶名柳”

叶柳？叶家人？未听说叶家还有丰神俊秀的这么号人物啊？

鸨母心内疑惑，转身刚想向叶明所坐那桌前去询问，叶明已冲她点头，示意放人进来，而后又紧接看了夏玉瑾一眼，再使了个眼色。

鸨母会意，摇曳让至一旁：“小王爷，叶公子，都请进吧”

叶昭揉了下眼睛，觉得不够，又揉了好几下。

“阿昭，怎么，不认得我了？”

柳惜音停在她身边，居高临下，轻轻挑眉，那眉是特意画过的，棱角分明，斜飞入鬓，一挑满目都是说不尽的风情。

一片齐齐吸气声，然后刚才还挪不开眼的将士们纷纷各回各位，该喝酒喝酒，该吵吵吵吵。

美人是好看，但是叫“阿昭”的美人.....除了自家将军的未婚妻柳姑娘还有谁？

看不得看不得。

叶昭仰头上下打量柳惜音。

白衣，她的，有些宽大，但穿在柳惜音身上别有种衣带渐宽的动人风采。

玉带，她的，大了，有些扎不住，但人美，扎不住也好看。

发冠，她的，柳惜音束起男子发髻，眉眼看来竟英气不少。

折扇.....约莫是哪儿随手买的，捏在那双白皙如玉的手里，骤然多了分贵气。

“认得，认得，不过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她语气里带上了懒洋洋的戏谑。

柳惜音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这才勾唇，歪头说道：“嗯，上叶下柳，叶柳是也”

叶昭撇过脸，闷声笑。

叶磊撒腿跑回了叶明这桌，刚想开口，忽而发现多了好几个人，秋水秋华他识得，可剩下那个....

“秋水秋华，你们不该跟着惜音丫头吗？怎么在这？”

叶明拐他一肘：“你再仔细看看”

“....”

闻言叶磊又将目光落回那陌生公子身上，嘴渐渐张大，下巴都要吓掉了。

“你你你你你....！”

叶明看他似要嚷嚷出声，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开：“闭嘴！你想嚷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可看他们神色，差不多都...知道了啊。

叶磊满脸惶然，唔唔叫了几下。

“对了，你刚想说什么？”

满楼嘈杂声中忽有声铮然弦响，叶明耸然一惊，朝台上看去。

一道水袖高高扬起。

“我想说，那个言传身教的人..登台了，一会儿就来”

叶磊艰难扒下自家大哥的手，一边喘一边咕哝。

.....

柳惜音的注意力让那琴声吸引过去之后，再没分出一点给叶昭。

她那美到惊人的眼睛中闪出炫目光彩。

台上正是，一舞动上京。

嗯。

好像多了很多眼生的朋友。

再感谢昨天默默承包阔落安慰我的小可爱和留评安慰我的小可爱。

比个大心心。

三十一、

那日傍晚洗尘宴结束，上京城津津乐道的事，除了大军得胜凯旋，又多了一件。

——今上亲自下旨，给叶昭叶将军赐婚。

“赐，忠武大将军叶昭娶柳氏惜音为妻”

今上本就是临时起意，旨意写的简单干脆，不过也不是没想稍稍加些溢美之词，只是提笔想到花间嬉笑的少年少女，笔尖干了又沾上新墨，新墨又慢慢干了，如此往复，笔就是落不下去，最后笑笑，也便作罢。

他扶起单膝跪地的叶昭时，惊讶发现这位杀名在外的将军眼睛竟微微发红。

“这是...何故啊？”

叶昭有些不好意思，抱拳低头：“是臣太高兴了”

今上了然点头，又伸手扶起柳惜音，看了一眼，心中啧啧称奇。

不愧是小两口，眼睛都红到一块去了。

少年人啊，真是好。

“本想让你们就在上京成亲，不过听叶卿所言，似乎漠北还有人需要你给一个交代，那便...只赐下旨意，待你们回漠北再择日完婚”

他略略交代清楚一些没写下来的事，免去叶昭二人又要行的大礼，便放这对已经偷偷互看了好几眼的小两口离开，再将她们拘在这儿，就真如扰人花前月下一般不解风情了。

今上对这桩赐婚还是十分满意，毕竟他很久都没有见过那样纯粹流露出的情不自禁。

落花飘扬，斜阳西沉，一双身影走远后，风中还隐约传来笑语。

“阿昭，你笑什么？”

“你也在笑，那你笑什么？”

“阿昭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我也笑什么...诶，惜音你别跑！”

“偏要！”

.....

此次回京领受封赏，未有大的调动，因而大军在上京停驻几日便要回程，继续镇守漠北。

上京城繁华，几日时间要完全领略它的好风光定然是不够。

但是漠北大军中的将士几乎没有人在意时间够不够游遍全城这件事，他们想游览的，本来也不是上京城。

叶昭则更不在意，上京受封这一趟不过故地重游，什么风光不风光，还不如柳惜音来得吸引人。

“昭儿，你也别老闷在府里，我这把老骨头不用你陪！你也不想想，你呆着有趣，你媳妇闷不闷啊？去，今日天气甚好，带惜音出去走走”

她这么老呆在镇国公府里，老爷子又不知道她上辈子怎样，摸着胡子越看越郁闷。

孙女窝着都要生根了，不行不行，上京好歹值得一游，再说了，年纪轻轻的，得多动动。

遂抄起条棍子，把叶昭赶了出去。

柳惜音到镇国公府大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傻愣愣揉屁股的叶昭。

“爷爷赶人就赶人吧，抄什么棍子....”

柳惜音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她走到叶昭身边，牵住她，又抚了抚她气鼓鼓的脸颊。

“好阿昭，不气了”

叶昭见着她笑靥，望天，终于咬着唇，神色转晴。

算了，反正爷爷也没下重手。

“都出来了，虽然没什么好看，咱们就随便逛逛”

夏玉瑾脸都青了。

上京城那么大一块地方，大街小巷无数，行人往来如流水不息，怎么就能这么巧，他一回头就看见正牵手闲逛的那两个人？

更可气的是那两人...好像压根没注意到他。

小夏子想着今后出门是不是得先翻翻黄历，他心底哀声叹了一口气，赶紧拉住自家小爷的衣袖：“爷，您这回可别往上凑了，叶将军和柳姑娘现在可是皇上赐婚，柳姑娘那再美也是他人妻，您这闹起来，闹到皇上那去....”

“赐婚赐婚，赐婚怎么了？！”

夏玉瑾恼怒着低吼，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小夏子拉他衣袖的手。

小夏子听到这句话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爷，赐婚那是皇上金口定下的婚事，您这一说不是落皇上的脸吗？！爷，爷，咱们去杏花楼喝酒听曲，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天下美人多的是啊”

真是怪极了。

自家小爷虽然贪色，但终归不是好色，若有意逢场谈情，若美人无心便休，何曾如此执拗？

况且那柳姑娘还是个即将嫁人的姑娘。

夏玉瑾从前可是碰见这样的姑娘就躲，这回怎么跟着了魔似的？

“去什么杏花楼？！不去，爷就在这...不，爷要过去！”

“爷，您的肩膀可还没好”

“.....”

“阿昭”

“嗯？”

“后面那个人....要跟到什么时候？”

叶昭停下步子，回身，那双原本还柔如四月天的眸子骤然利似鹰隼。

“小王爷，上京城虽然道路众多，但都走到此处了，你还跟着我们，可是有事？”

鹰隼盯上了开始暗暗发抖的小雀儿。

夏玉瑾觉着肩膀又开始疼，那日骨头差点被捏碎的感觉似是重现，然而饶是这样，他仍不肯拉下脸示弱，努力挺起单薄的胸膛，像是想给自己壮胆儿：“...怎么，上京的路是你造的？！爷没跟着你们！爷爱走哪走哪！”

叶昭松开柳惜音，一句话不说，开始卷袖子。

她两世为人，如今心性跟上一世这时的自己相比已是大不同，但混世魔王骨子里始终留着几分混世魔王的脾性。

夏玉瑾这人吧，她知道要回京受封之时就料到会有一见，当时若说心绪没有起伏那是骗人，但等真的见到了，却发现，不过也就那么回事。

狂风卷过纵然带起风沙只是一瞬，漠北的大雪在阳光下终究要化成虚无。

叶昭向来杀伐果断，前世今生唯一斩不断的牵绊，只柳惜音一人，其余都是尘埃往事，了了而已。

“若同走过一两条街，可说是巧合”

叶昭勾起嘴角：“但现在都到了河边，小王爷却说你没跟着我们？那大约是我们给小王爷领了路？”

她一指那条碧波荡漾粼光点点的河，袖子卷上去后露出来那截小臂绷出利落线条。

“...爷就喜欢这条河怎么？！敢情这儿那么多来河边戏耍的人都是跟着你们来的？！”

“好”叶昭连连点头“既然小王爷这么喜欢这条河，我送你跟它亲近亲近”

小夏子惊恐瞪大了眼，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他方才是想阻止自家爷同那煞星抬杠来着，但...但那煞星的眼神...

太吓人了！

那感觉好像有把剑顶在你喉间，只待微微用力，就能送你去见阎王。

不，不用送，这就有个活阎王！

“叶将军！叶将军！”

只是再怎么惊恐，眼见叶昭大步走来，揪起夏玉瑾衣襟就将人提离地面，带着往河边走，小夏子舌尖发苦，用力迈动发软双腿，跌跌撞撞追过去。

自家爷不通水性，让煞星丢下河还得了？？？

河边行人络绎，忽见有人提着另一人就要往水里按纷纷惊呼出声，可等定睛一看那两人却是谁之后，又急忙收声，静静退开，隔着段距离好奇张望。

“又是那纨绔子”

“我见着柳姑娘也在，不会这夏玉瑾还追着她吧？”

“真是可恶至极，那天若说叶将军和柳姑娘关系不够明朗，他愣撞上去便算了，现下可是皇上赐了婚，他还想怎样？”

“我刚才一路过来，碰见过几次叶将军和柳姑娘，那纨绔子可一直跟在她们后边”

“还一直跟着？！那我可得给叶将军叫声好”

...

夏玉瑾吓到抖如筛糠，他双手死死抓住叶昭揪着他的那只手手腕，闭上眼，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水面。

小夏子在一边团团转，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叶昭正在气头上，他再上去叭叭，万一煞星真的急了随手扔掉自家小爷怎么办？

但不上去叭叭，难道让她这么按着自家小爷？

“怎么样小王爷？还喜不喜欢这条河了？”

叶昭气定神闲得很，她一手抓着赵玉瑾，还有心思用另一只手划几下清澈的水面。

手上沾满冰凉的水珠后，她怔愣，忽然后知后觉。

这条河不是.....

柳惜音弯着眼睛，和慌忙回头的叶昭对视，眼神柔软，又有几分恍惚。

上辈子她就是在此处使计，和夏玉瑾一同落水，毁掉所有，只求一个陪在阿昭身边的小小位置。

没想到这辈子...阿昭竟是准备亲自送夏玉瑾下水了。

“算了，但你听清楚，再有下次...”

叶昭突然懒得再理什么夏玉瑾。

她起身，眯着眼下了最后通牒，就将脸色惨白的夏玉瑾丢进小夏子怀中，自己甩了甩手上的水，大步走向柳惜音。

小夏子拍着自家小爷的脸，急急安抚，心底又是喜又是忧。

夏玉瑾没落水是好事，可看这样，受的惊吓也不轻，回了王府太妃铁定要闹，但这闹起来.....根本不占理，最后鸡飞狗跳，还是自讨苦吃。

“昭儿！昭儿！”

小夏子带着夏玉瑾一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了，叶昭湿着手就想去放下袖子，让柳惜音打了下手背。

她取出方帕子，先细细给叶昭擦干手，随后替她一点点扒拉下卷上去的袖子，又一点点把卷出来的褶皱抚平。

叶昭只看着她傻笑。

本是安稳和乐的好时候，不料身后倏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两声呼喊。

叶磊带着秋水秋华二人兴冲冲跑来，等停下来又二话不说扛起叶昭掉头往回跑。

叶昭一脸茫然，柳惜音也是一脸茫然。

秋水秋华一脸为难，努力笑嘻嘻。

“惜音丫头，借你的阿昭一会儿，秋水秋华！你们陪着，务必护好她啊！这是军令！”

柳惜音转而看向秋水秋华。

“说吧，二哥准备带着阿昭去哪？”

秋水秋华你推我我推你本想混过去，然而最终齐齐屈服于柳惜音忽然慑人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出卖军机。

“....是..是去杏花楼”

有种情敌叫做我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心电感应。

敲黑板。

三十、

小夏子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小爷魔怔了，直勾勾盯着前方，本要踹向他的腿抬起来就停住，看上去颇有点...滑稽。

总算逃过一劫。

他擦了擦汗，这位爷虽然身体弱，但这样向心窝踢一脚，总归还是极痛的。

随即小夏子就好奇起来，这是什么能让自家小爷看呆，口中还在颠来倒去碎碎念着？

他依稀听清了几个字。

“有美....”

“...婉兮”

挠了挠头，小夏子也踮起脚，朝夏玉瑾望向的地方探头。

柳惜音刚走出马车，眉就渐渐蹙了起来。

夏玉瑾那张脸，便是在乌泱泱的人里格外显眼，也格外刺眼。

她之前就知道，此来上京，难免会碰见这个...但未料居然如此之快。

“惜音？”

叶昭利落跳下马，正想抬手去牵柳惜音，却发现她不知为何在出神，清亮的眼眸中笼着一层阴郁。

是他。

她朝柳惜音一直无意识看着的方向扫了一眼，眉梢了然上挑，然后淡淡挪开眼。

夏玉瑾此刻不过好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在水面，带起的涟漪转瞬就飘远。

“惜音？该走了”

该看的人还在发呆呢。

叶昭低声唤着，轻轻拉柳惜音的袖角，过了好一会，见她仍然死死盯着那个谁，无奈，挠几下额角，干脆踩在脚凳上，双手一抄，将人从马车上抱下马车。

不远处的人全都让这一抱看傻了，各家贵女纷纷掩嘴发出惊呼，有些更是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少年英雄叶将军已经在朝堂之上亲口承认了这女子的身份——她！未！婚！妻！

本就心碎的姑娘们在这宫门前看着白衣玉带的叶昭策马而来，英气的眉眼让白色柔和出了几分风流，不像个将军，倒像上京城哪家的公子哥，本还略略有了丝安慰，未婚妻怎么了，还能看看这张脸总是好的，但接下来这个举动，是彻底把她们的芳心碾碎洒入了尘埃里。

两人皆是一身白，叶昭走动时衣袂扬起来，和柳惜音飞舞的裙角交缠在一起，看上去美不胜收，像极了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

能看那张脸怎么了？！能让人这么抱怀里吗？！能让人这么对着你笑吗？！

“终于回神了？”

叶昭轻轻放下柳惜音，嘴角带笑，伸手刮了下她鼻尖。

柳惜音这时神色终于渐渐从茫然转醒，她抿唇微微撇开头，不理叶昭。

“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她这模样实在让人有些心痒痒。

“最好看的在这，我看着呢”

绷紧的唇角隐隐有上翘的迹象，叶昭低头，看了眼柳惜音平缓下来的眉间，去握她的手。

“走吧，老杵在门口，我又不能带银面去见皇上，被姑娘们看了你可不能怪我”

“阿昭，被看的又不止你一人”

柳惜音抬头时面上绽放出嫣然笑意，叶昭怔住，耳朵动了动，就清清楚楚听到了周围传来的一大片抽气声。

今天没佩剑出来真是失算。

她眼神扫荡一圈，握柳惜音的手紧了紧。

“...认输认输，走吧”

煞星名号并非叫着玩，那一眼过去不知吓的多少人缩了缩脖子。

叶昭勾起一侧嘴角，挂起不屑似的笑，拉着柳惜音向宫内行去。

“爷？爷？！您不能过去啊？！”

小夏子就是跟着人看入神了一阵，不料转眼想去找夏玉瑾继续劝说他去赴宴时却蓦然发现自家小爷......

直愣愣的冲上去挡住了那位....刚才听人说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叶昭将军”？

这三个字一闪过小夏子心底，他登时打了个颤，腿都要软了。

叶昭是谁啊？！银面煞星啊！自家爷这不是想不开找死吗？！

他连滚带爬就想去拉住夏玉瑾。

奈何夏玉瑾别的不行，唯独脚下生风的本事一流，小夏子眼睁睁看着他拦在叶昭二人面前，心下阵阵绝望。

今天他和自家爷还回得了王府么？

叶昭揉揉眉心，柳惜音挽住她手臂，斜睨她，唇微微撅起。

面前夏玉瑾一心盯着柳惜音。

“这位公子，闪开”

她对着这张脸已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果不找上来就罢，偏偏要往这凑，还是奔着柳惜音而来。

这场景，这眼神，还真是似曾相识啊。

叶昭眼中骤然多出几分不悦和不耐。

“我并无恶意，就是，就是想..冒昧问问姑娘的芳名”

夏玉瑾让叶昭的气势压到说话都磕巴起来，但他仍然一步不退。

周围窃窃，眼神奇异又鄙夷。

这纨绔....莫不是装瞎？叶将军抱她未婚妻那一下如此张扬，却还来拦道问人家姑娘的名字？

“为何问我未过门的妻子名字？”

夏玉瑾答不上来，支吾着。

叶昭头一次觉得这人脑子大约跌出过很多坑洼，她懒得再多废话，抓住赵玉瑾肩头，冷冷笑。

“啊啊啊！痛！痛！你你！你放手”

她手下用力，军中的将士都未必能扛得住，更何况夏玉瑾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哪挨过这种骨头几乎要碎裂的痛？当时丢开折扇便双手齐齐上阵，试图扒开叶昭的手。

然而叶昭岂是他能抗衡？扑腾了半天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几乎快要站不住。

“将将将军，我们闪开，这就闪开，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叶将军”

小夏子总算找到点活着回王府的希望，赶紧跑上前，跪在叶昭面前，一头焦急扯自家爷的下摆一头连连认错。

夏玉瑾这会儿那点硬气全给叶昭磨没了，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是..是我错了，我认错，我..我闪开”

叶昭一皱眉，轻描淡写松开手，仿佛只是搭了搭夏玉瑾肩膀一般，便带着眉眼弯弯的柳惜音继续向前。

小夏子架着软成一团的夏玉瑾，望着叶昭二人走远的背影心有余悸。

“爷，您又不是没看到，平日里您也不是...怎么今天就...就硬是要去拦路呢？”

夏玉瑾揉着肩，粗粗喘着气：“....爷也不知道！”

“...这个事您怎么能不知道？那是叶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啊？”

他神色愤愤，又有些茫然：“就是不知道”

“初见吧，觉得惊艳，想靠近，但是再看又觉得很是别扭，有种莫名其妙受威胁的感觉，好像她要跟我抢什么东西似的，可才第一次见面，能抢什么？”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洗尘宴开宴后，今上只呆了一小会，敬叶忠三杯酒，又盛赞了一番此次战绩，便带着大臣们到处溜达了，把地方留给小辈们。

设宴的地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风一吹便是漫天飘香。

大秦男女大防不甚严，等今上他们一走，顿时三五成群混在了一起，游走在花间。

不过多还是男子一堆，女子一堆，只余一些男女或互有好感或早已心意相通，相携去了更僻静的地方。

夏玉瑾进来之后发现这春日宴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又不要拘着，自由得很，郁闷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他折下一朵花咬在唇边，就在偌大的园子里漫无目的乱走。

来赴宴的人没几个跟他相熟，他找不着人作伴，贸贸然凑到哪一堆不过自找难堪，还不如就一个人到处看看花。

“阿昭阿昭，我要那朵花！”

越走身周就越是僻静，夏玉瑾正沉浸于这种僻静之中，风却突然送来银铃般的笑声入耳，他蓦然惊了一下，分开累累花枝，向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心底那奇怪的感觉又开始作祟了。

夏玉瑾愣愣扶着垂下来的一根树枝。

——眼前少年背着少女，两人皆是笑容烂漫，少女搭住少年的肩起身，伸手去够枝头上最高处的那朵花，口中还在一声声唤着....

“阿昭”

“阿昭”

夏玉瑾忽然捂住耳朵跑开。

今上远远看着那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叹道：“叶卿，真是好生般配的一对”

叶忠躬身作揖：“皇上过奖”

“不过不过，忠武将军年少便能屡立战功，心上人也是个不世出的奇女子，可谓春风得意，春风得意啊”

今上这语气又是慨然又是惆怅。

“皇上可有苦恼之事？”

叶忠察觉到那丝惆怅，试探着问道。

“叶卿，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和你单独走走？”

“不知，请皇上明示”

今上拍了拍叶忠的肩，目光又落回那对璧人身上：“说来也是.....难以启齿，叶卿三个儿郎，一个比一个出众，可有法子，帮朕...扶一扶那不成器的侄儿”

“这....”叶忠为难的笑了笑“皇上有所不知，臣那三个儿子，从小就是让臣给揍大，后来入军营受磨练，方才见小王爷...怕是不太适合臣这一套”

“是啊，他身子弱...唉，磋磨都磋磨不得”

叶忠沉吟：“若皇上真的...不若先召太医来问问，看看可否调养，再循序渐进？”

“嗯，这也可行，朕回头便找太医问问，对了，忠武将军和柳姑娘可曾订下婚期？”

“未曾”

今上只觉看看少年人心头都松快了不少，当即拍掌。

“那朕便来个锦上添花，为忠武将军和柳姑娘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