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山城竹马依旧 山城竹马依旧 的推荐 sophia-jin.lofter.com
盥耳山栖

金陵烟雨

#古风

#3w3 完结


-楔子-


大裕二十七年。


窗外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清晨幕帘卷微光。风拂过花树,又流连回到檀木窗。


金陵城里十里红绸,花灯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大裕的皇太子要迎隔壁离国的大名鼎鼎的才女、离国宰相之女王稚做太子妃。


王稚是离国宰相府嫡出长女,才情极好,文章诗作大受八方赞誉,外貌也极其秀美。传闻离国皇帝也曾因为一面之缘对她念念不忘,太后担心皇帝会太过偏爱王稚而冷落后宫,亲自出言阻止才没有入宫,但也依然赞誉她一来便“六宫粉黛无颜色”。


听闻太子与王稚的这门亲事,本是不被大裕皇帝答应的,担心是离国美人计。但那王...

#古风

#3w3 完结


-楔子-


大裕二十七年。


窗外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清晨幕帘卷微光。风拂过花树,又流连回到檀木窗。


金陵城里十里红绸,花灯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大裕的皇太子要迎隔壁离国的大名鼎鼎的才女、离国宰相之女王稚做太子妃。


王稚是离国宰相府嫡出长女,才情极好,文章诗作大受八方赞誉,外貌也极其秀美。传闻离国皇帝也曾因为一面之缘对她念念不忘,太后担心皇帝会太过偏爱王稚而冷落后宫,亲自出言阻止才没有入宫,但也依然赞誉她一来便“六宫粉黛无颜色”。


听闻太子与王稚的这门亲事,本是不被大裕皇帝答应的,担心是离国美人计。但那王家小姐实在是让太子魂牵梦绕,为不能娶她害了相思大病一场,茶饭不思,其生母林贵妃也为此患了头风病,夜不能寐,皇帝才松了口。


这一日,宫外头是拜舞谢恩、⼭呼万岁的场⾯,热闹非凡。离国宰相府的嫁妆装了几十个红木箱,鞭炮彩纸,红绣球花格外华贵喜庆。


小童们纷纷骑在大人的脖颈,张望着,都想一睹接亲的太子殿下真容。太子还是个少年郎,骑在汗血马上,眉目含笑,意气风发。


不过终于到了夜里吉时,这和亲公主住的太子府里却是诡异的安静。


那门里哪有美人的影子?那凤冠霞帔下竟是个少年。他此刻坐在木桌上,眼前的糕点瓜果早已经被吃的七零八落,本在门口守着的侍卫都被绑起来,一人嘴里塞了半个酸橘子。


大裕太子一袭红色喜服推开门的时候,一个果子差点砸到他脚趾。


“王俊凯,我绝饶不了你。”


皇太子被叫了全名也不恼,把门口的侍卫太监全打发了去,毫无意外之色,脸上还带着少年新婚独有的真诚和喜悦,“源源,当时可是你自己答应了跟我进宫的。”


“那我哪里知道你是大裕太子!”他瞪圆眼睛,想起刚才听见对方时候的惊诧,气不打一出来,“你和我说进宫,我以为是一起好玩儿去,进宫偷宝物发财,我哪里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


“我说过的!”皇太子长得俊美非凡,长身玉立,配着今日大婚的红色喜服更显得整个人可谓流光溢彩。


“你说过什么?”王源又抓了一把桌上的枣,眉眼不满地:“你说你们大裕不是很富裕吗?怎么光吃这些。”


“我说过我爹娘在大裕颇有身份。”小太子的声音略微小了些,好像自知理亏:“这是喜果嘛,当然不好吃。你要吃别的,我现在就吩咐膳房。”


“你爹娘?那是大裕皇帝和林贵妃,你管这叫颇有身份?”王源穿着红艳繁琐的礼服,脸颊微愠而红润,倒不逊色他那长姐,综合了少年英气更让人目不转睛。


“反正你快点放我走。”王源把那点翠凤冠往旁边一扔,从桌上一跃而下。


“那可不行。”王俊凯急匆匆一把拦他在门口,下巴都扬起来,“你…你刚才和我行了大礼,我们都这样了!你本来就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有什么不好的?”


“王俊凯,我俩当时说的是什么?”王源是真的生气了,把脑袋上的珠钗哗啦啦全部拔下来,“我们说的是来裕国皇宫里干一票大的,然后去找个世外桃源!我是离国宰相之子,今天该出现在这里的是我的阿姐王稚!你要我接下来怎么办?”


“你的阿姐都跟情郎私奔了,走得快些,现在怕是都能到卫国境内了。”王俊凯一甩衣袍,略不服气地反驳。


“那也是因为你!你跟我说你们大裕有规矩,外国和亲,要一周后才能见到夫君。你叫我假扮她入太子府,然后找个机会溜出来。然后过几天找具尸体宣称太子妃暴病……”他跟王俊凯横眉冷对,控诉着:“你摸准了我当时是想帮阿姐一把,成全她心意,我哪里知道这样!我不管,你快点放我走。”


王俊凯愣了愣神,半晌眉眼软塌塌垂下来,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要走,真的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见王源不说话,还扯了扯自己的喜服,“这大婚之服,我穿的不好看吗?”


王源一腔怒火,看见他这副模样又语塞住,眉毛蹙起,“那也不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被你父皇发现,这是欺君罔上,杀头的大罪。”


“他发现不了。”王俊凯就笑起来,眼神晶亮地:“我过些时候就说太子妃有了身子,免了入宫那些琐碎,也不用见到我父皇。”


“那孩子呢?太子殿下来生一个吗?”他恶狠狠地重念太子二字。


“这还不简单?”王俊凯见他语气缓和些,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剥了个核桃,“婴儿早夭也不是罕事。去外头找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好好办一场白事。以后对外就说你身子弱,常年养着,更是免了入宫和宫宴朝见那些了。”


“那我在这府里,怎么可能没人知晓我是男儿身!”


“我早就安排好了,只有我的亲信才允许靠近这里。”


“你倒是想的好。”他想了想冷哼。


王俊凯就伸出手去,“阿源,我当然想的好了,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把王源揽进怀里,试探着低头亲吻他脸颊。


“阿源,今天也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别生气了,一起点着这龙凤蜡烛吧。”


他与王源是几年前一同在松鹤山求学时候的同窗。在那里,所有人根据门派要求隐姓埋名。谁也不是太子皇子或是世家公子,谁也可以畅想武林中事,未来驰骋疆场。他和王源被师门长辈称为双璧,是新弟子里天赋最好的。他们在那里拜师学艺多年,也在那里暗生情愫,他们最真实地尝遍了花丛暗香与寒轻夜浅。


王俊凯喜欢王源,从他第一次见到王源骑着马上山那天开始,那天王源一身白衣,神色凛然,一鞭子下去,马儿扬起一阵雪泥。他轻声厉喝,身态飒爽。


月夜巧穿回廊,花香不及半分他的神色飞扬。


王俊凯笑的甜而真诚,像那晚的红枣桂圆一样的甜。少年的眉目尽是真情与热烈,那是最可贵的。


此刻的王俊凯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没有被龙袍遮掩眼里风光。他没有半句假话,也好像真的讲不来半句假话。谁都会相信他,谁也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他。


以至于后来王源梦里出现的王俊凯,他永远是那个时候的样子。


梦里永远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梦里的他也始终鲜衣怒马,纯真恣意,句句肺腑。


他们是真的过了很快乐的日子的,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相配,那些官家小姐没有不怕太子身份的,也没有人完全不想利用他,他只在王源身边才最舒心,谈天说地,日夜畅怀。


对外王俊凯只说太子妃卧榻养病,王源则轻轻松松以侍卫或门客身份在他身边。


他们新婚那一年快要游遍了金陵,桃李春风酒,王俊凯眼里只他一个人。


那些时辰亲密热烈,王俊凯总说自己对他是一见钟情,说宫里的老嬷嬷们都说,世间百种情,只有一见钟情是天意。


在漫天星辰里,他与王源坐在一处远郊屋顶,王俊凯说:“小源和我,就是天意。是老天爷要我们在一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01.


大裕宁德二十八年末,大裕皇帝在与臣子谋议数月后,终下圣旨进攻离国。


精兵铁骑,一时间整个金陵城外黄土飞扬。


大裕三位王爷亲自领兵,后有将军士卒们一袭袭铁甲红枪骁勇无比。


城里一直到城外,都站满了来送行的老百姓来提振士气,可谓一派甲光向日金麟开,旌旗十万斩阎罗。


而离国刚刚遭遇百年大旱,正直民弱粮空。大裕皇帝打得是有准备之仗,数月筹谋,粮草充沛。这一场他就铁了心要收下离国,连附属国的机会都不想留给他们。


可离国百姓骨子充斥着节烈之气,举国上下宁死不做亡国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下,老弱妇孺揭竿而起。


后人记载,角声满天秋色里,七岁孩童都敢提起长矛反抗。离国上下百姓与大裕不共戴天,连离国小公主都亲自带兵出征。无奈国力差距悬殊,奋战一月后,终遭大裕灭国。小公主遭大裕一位将军凌辱,一袭白裙从城门跳了下来。


离国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而大裕举国上下为这场大胜与班师回朝庆祝着,欢喜不已,夹道欢迎士卒们归来。


听闻皇太子主动请缨上了战场,英勇善战,也是他的部下,一举拿下离国宰相头颅,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离国嫁来的那位绝代佳人太子妃,则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人不能提到的秘密。


半月后,金陵城内更是喜气洋洋,皇太子府门口又一次覆满红绫,再现十里红妆十里彩灯的景色。


“皇太子妃不是才刚刚殁了?我觉得前不久我们才看过这里那么热闹呢。”有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少女小声问旁边的妇人,她立刻就被母亲捂住了嘴,生怕旁人听去一个字。


“你这个蠢笨丫头,这哪里是能那么大声说的?”妇人赶紧把她拉开,瞥旁边人一眼,压低声音还不忘啐一口,“前皇太子妃是离国人,怎么能留得她?现在这位可是咱们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估计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谁都知道,刚刚没的那位皇太子妃是前离国宰相的女儿。


离国现在遭遇此灭国之灾,她定然也是活不得的。


皇太子府对外宣称太子妃是抱病已久,久病体虚走的,但谁也心知肚明。民间传闻她走的时候哭的凄厉,连太子府外都听得见女子尖利绝望之声。


“可太子妃的父亲不就是离国宰相?”少女小声地说道,“那太子可真是冷血之人,连岳父也不放过。”


旁边的妇人伸手要拧她,却到底看着不远处的叹了口气。太子妃嫁来时候,也是一段佳话,谁能料到这样的天之骄女会落到如此下场。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如何不能同理,如何不心酸呢?


太子府的红墙高高的,连一根树枝都长不出来,谁也看不见里头,更猜不到那里的事儿。


酒杯放在旁边的托盘里,白衣少年脸色苍白地散着一头乌发靠在椅上,他好像用尽全力也站不起来了,就那么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屋外的炮竹声。


没有过太久,门被从外面重重地推开。


此刻本该刚刚拜完堂的太子一袭喜服,带着屋外冷冽的风闯进来,看见桌上的酒杯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眼前人的肩膀,“王源!”


他把那酒杯狠狠地摔开,吓得门口的侍卫赶紧关上门去。


王源缓缓睁开眼睛,一言不发,昔日明亮的眼睛只剩死水一样的平静。


“为什么?”王俊凯难以置信地,连嘴唇都在颤抖。


“没有为什么。”王源语气平静极了,双眼毫无神采,真正绝望的人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几秒钟后他突然凌厉地笑起来,语气就像在叙述一件事情似的平缓,“因为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想杀了你的父皇母妃和你万千臣民。我爱过你这件事,早已经让我在离国列祖列宗前死不足惜。可是你救过我一命,所以我做不到杀了你。那么我把这条命还给你,这一生我与你两清了。”


亡国之恨不共戴天,这一刻王源觉得自己是离国的叛徒,愧疚与自责化成了难以化解的恨意。


“你要知道我有很多话,无法与你说,我从未想要伤害你。”


“你没有杀我的父亲族人,你没有英姿飒爽地攻打离国吗?”他闭上眼睛,“太子殿下何苦今时今日还惺惺作态。”


王源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毫不掩盖锋芒。


王俊凯似乎早就料想过这一切。他不意外,微微颤抖的睫毛下,眼神里带着痛苦和决绝。他就那么盯着王源,一言不发。


半晌,王俊凯的眉目越发冷下来,终于命令侍卫进来。


“带去本王的书房,绑起来,有任何闪失,本王定把你们千刀万剐。”他脸色铁青,专制地命令。


王俊凯走到王源的身边,蹲下身,深吸一口气,语气晦暗不明地放轻语调,“这酒早已经被换了,只是寻常的补酒。我早猜到你要做什么,你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再杀我不迟。”


王俊凯去大婚之礼前,一个早晨都试图和王源说话,无奈王源连眼都不睁,几天以来除非王俊凯强灌,滴水粒米不进。


王源被王俊凯命人拿软纱绑住手腕,房间里所有的利器甚至花瓶香炉,都早就被侍女收走了。


他知道这一切,却只死死盯着王俊凯的背影。他没有挣扎,如此平静地靠在床边,眼神一点点变得毫无光彩。


王俊凯是后半夜来的,换掉了喜服,眉目间满是疲惫。


他拉过他的手,看着那微微把他手腕勒出印子的软纱,仔细看过后才开口:“你恨我就恨我,好好活着,你才能杀了我。”


王俊凯拿过药,细细给他涂上。


可他面前像坐着一个木偶,王源好像连眼睛都没眨,也一句话都没有在听他讲。他整个人平静得过分,人最绝望的模样。


王源什么也不说,从那天开始,一言不发。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或者更贴切地说,他好像是失去了魂魄。


他从太子府下人的口中知道王俊凯也带兵去了离国,他有多么英勇善战,每个人提起他来都眉飞色舞,说他多么果决勇猛。可他也曾经是如此的相信王俊凯的,甚至为他隐姓埋名在大裕太子府当他的“太子妃”。


英勇善战……果决勇猛吗?对他故国的百姓和家人吗?


他猜想,王俊凯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天,所以王俊凯会把自己这样留在身边。这一开始可能就是一盘棋,只有他傻的糊涂。


王俊凯难道以为这是爱吗?他以为他是这样贪生不顾家国之人吗?


如果王俊凯早一些告诉他,他也不至于失去父母家人,他也不会在离国被灭国之时,还在太子府傻乎乎等王俊凯回来。


他甚至相信王俊凯真的是去访查南方。


有他思念王俊凯的无数夜晚,就有他离国百姓赤手空拳的反抗到最后一刻的绝望。


但王俊凯每日都会来看他,沉默寡言地看着他吃饭。


好像一夜之间,王俊凯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裕太子殿下,无情又雷厉风行,可以视万物为草芥。不过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出生就该如此,他是最尊贵的太子,要谁的命都是一句话的事。一开始王源认识的他好像才是假象。在一开始王源绝食的时候,王俊凯甚至亲手撬开他的牙关,灌凉好的粥下去。他眼里的冰冷,让王源恍惚间看见了他征战离国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能杀了我。”他呛咳着,有一日终于开口,平复过来眼里的憎意毫不掩盖。


“因为我不想,那么就不能。”王俊凯看着他,冷漠又缓慢地,他好像也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只能如此。他亲自接过水盆给他擦拭,“离国已经灭国,你就算一死了之,也难以改变结局,倒不如活着,日子久了总能还有点别的盼头。”


“那我便每日这样恨你。”王源的手被软纱绑着,头发也披散着,只有那双昔日清明活泼的眼睛,充满着难以忽略的恨意。


王俊凯看着他,慢慢坐在他的身边,“我是大裕太子,你恨我,是理所应当的。”


在长久的静默里,他偏过脸,突然泪流地汹涌:“王俊凯,我从来没求过你。我求你你放我走。”


“回不去了。”而王俊凯站起身,背影高大而冷漠,好像失去了耐心,“离国已灭,你回哪里,都不如在这里恨我。”


王俊凯走出那扇门,他在院里坐了很久。他在院外看着王源的窗纸,里面偶尔看见人影微动。


“殿下,夜里风凉,咱们还是回去吧。”侍从小心翼翼地拿披肩给他,却被他冷然挡开,“你们都退下。”


王源的话让他透不过气来。王俊凯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了很久,深呼吸了很多次,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非常生气,又好像极度悲伤,最终黯然拂袍离去。


好像只有王俊凯每日上朝去的时候,才是王源眼里唯一会有些神色之时。


王俊凯派了两个侍女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时间久了,他会偶尔愿意与她们开口说几句话。


那两个真的都是小姑娘,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王源知道她们从小习武,自己从被关起来那日起就被王俊凯下了封印武功的软骨散,早已经不可能是她们的对手。可她们到底也是孩子,活泼天真的性子掩盖不住。


她们叫王源少爷,一开始总是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熟络些就叽叽喳喳地跟他主动聊天。


她们爱说的大多是些琐碎的小事,家长里短,民间异闻。


年龄小的那个叫红叶,年纪大些的那个叫紫兰,紫兰与王源关系也更好。她母亲也是离国人,会说几句离国话。


王俊凯从那天以后,不再常来他的住所,只会带些小玩意给紫兰和红叶,让她们装作是宫外买的,拿给王源解解闷。


王俊凯其实会经常路过王源住的院子,但却很少踏足。


这一日是皇帝生辰,红叶一早上就院子里在与紫兰说,“我早上看见侍臣从门口的大路上经过,还抬着大箱子呢,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金银财宝,咱们金陵城真是一派繁荣昌盛,真是四海八方最厉害的国度。”


她说完,回身看见王源站在院中,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跪下请罪。


王源什么都没说,只一个人回到屋里。他说想一个人睡一会,紫兰却还是不敢答应,只跪下来磕头道,“求少爷体谅,如果被太子殿下知道我们疏于职守,说了这些话,我们都活不成的。”


王源也没有为难她们,叫她们起来,自己便卧在那软榻上睡了。


这一觉醒来却已经天黑了,紫兰和红叶都恭恭敬敬地侯在门口,他只见王俊凯坐在屋内中央的椅子上。


王源看着他,却没有和他说话。


王俊凯自己走来,有点跌跌撞撞,他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王俊凯坐到他的床边,“阿源,可我很多话…不能和你说。”


“我们能说的还有什么呢?”他冷笑着答,“你已经有稳稳的太子之位,有大将军之女助你前程,锦绣敞亮,你还想要什么呢?”


他说,手冰冷地拂上王源的脸,被他躲开也没有恼,他好像也不屑于隐藏,带着不知道嘲讽谁的笑意,“太子之位后还有皇位,是吗,我如此野心之人,怎么会罢休。”


王源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从没有与他认识过。


“我确实不想罢休,可能只有我终当上皇帝,你才会理解我,理解我……很多的事情。”他真的是喝醉了,连这样的话都会说出来。


“可惜我永远也不想理解你,太子殿下。”他眼神不掩冷漠与恨,狠狠地看着他:“你骗我进宫,实则请缨攻我离国,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骗我到离国灭国那一日,你一定会有报应,刀山火海,不得善终。”


王俊凯看着他,又笑了笑,麻木地念着他的话,“不得善终,不得善终……是啊,我的报应会来的,等有一天,你会看见的。”


“王俊凯,你有什么报应我都不在乎。”他说,“我难以原谅你,什么报应都不足解我心头之恨。我不知道你何时变成这样,如果我知道,我宁愿从没有去过松鹤山。”


他说,冷漠地看着王俊凯的眼神变得冰冷和愠怒。


王俊凯好像在报复自己,什么难听刺耳的话都说,“王源,是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以为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当然就是想当大裕皇帝,我要这天下和大裕在我手里,我要能够定夺这一切。你不明白吗?我做出什么事情,哪怕篡位谋反也不奇怪,我要这把皇椅,没有它我永远无法安睡,你怎么会明白?”


王俊凯说完就走了,步履因为酒意和情绪越显得不稳,直接踢开了门。


欺骗和爱,为何又如何会共存?王源不明白。这一切显得肮脏又讽刺至极。他想到自己昔日与王俊凯的所有的恩爱与快乐都觉得窒息和痛苦,那都是后来捅在他亲人身上的刀。

-


王源那日后闭门了很多天,清瘦了再一大圈。


紫兰见他如此,忧心忡忡。她和红叶商量着想让他舒心些,最后想到给王源扎了一个纸鸢,正午兴冲冲地拿过来送给他。


“少爷,这是紫兰刚才跟王府外头的手艺人学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地,开心的不得了,期待的小心翼翼地,“今天天气好,您那么多天没出门了,我们出去放一放吧?”


王源看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大雁纸鸢,以及满脸期待的紫兰,到底最后没有拒绝。


那好像也是他难以企及的自由了,是他可能永远再无法见到的世界。好像他的一部分少年时候的灵魂也已经留在那里,这个纸鸢能够替他去看看,那就去看看。


那纸鸢飞的不高不低,在蓝天里显得格外生动,真的像一只活生生的大雁。那日风不大,其实本来也稳稳地,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却断了线。


紫兰本来看的入迷,见状一下子苦恼地跺脚,跑出去要去找。


可紫兰还没有回来,找来的却是别人。


来者通身气度,满头华贵的金玉珠钗。不猜也知道,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只有现在的新皇太子妃沈兰瑰。


沈兰瑰手里拿着那个纸鸢,她步履款款,抬手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走进这座不被允许踏足的深院。


王源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了。


沈兰瑰生的很美,一眼出众,和她的名字一样如花似玉,肌肤滑嫩胜雪,和玫瑰一样妩媚,一双略挑的桃花眼。


他看着沈兰瑰走来,每一步都好像加重他心里闷痛。


“还给你。”她说,凑近他的时候薄唇一抿,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本宫是该叫你一句稚姐姐,还是王公子?”


“离国宰相府,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她继续说着,眼神打量着他,“竟然连姐弟都能搞错了。”


王源没有说话,似乎对她的话都毫不在意。


他就如此安静看着沈兰瑰,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由她揣测挑衅。


“怎么,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吗?还是装的不在意?”沈兰瑰问,“你不好奇吗?这件事情本宫可不应该知道吧?你和太子那些事情,可真是让本宫感到意外不已。”


而王源终于开口,也笑了笑,“若有一天,太子妃可以体会我的心情,也会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意外。”


沈兰瑰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突然变了一副脸色,撒泼起来,言语恶毒地冷嘲热讽王源的身世和现状。


她句句都显着王俊凯对她的宠爱,用词字字戳心,甚至一把抢过撕掉了王源手里的纸鸢,恶狠狠地撕裂它,那可怜的大雁变得支离破碎,最后被她一把踩在脚底下。


王源的视线才终于下沉,看着那只可怜的纸鸢,久久没有抬起头。


沈兰瑰实在嚣张,把旁边的红叶气的脸色发白出去找人。这时候沈兰瑰却突然福了福身子,神情冷凝地和王源说,“王公子,方才有多得罪。”


她玉手纤纤,递过来的纸条上写了几个小字,“若亦恨之入骨,不如戮力同心。”


王源看完,抬起眼眸,几秒后突然轻笑了笑。


“为什么。”他问。


沈兰瑰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王源倒对她刮目相看了,她略一停顿,竟然毫不犹豫地把那张小纸咽了下去。


“四皇子与我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她咬了咬嘴唇,眼里的恨意和冷光迸发出来,不再自称本宫,情绪毫不遮掩,“我如何不懂你的心情!”


四皇子是淑妃所出,是王俊凯的四弟。而半年前在野猎时候因为意外坠马,摔断了脖子,当场就薨了。而那一块林区,当时就只有王俊凯与他共处,甚至最后还是是王俊凯把他带回众人前的。


淑妃娘娘遭不住打击,每日在宫里以泪洗面,没多久就疯了,被皇帝送去了宫外疗养。


民间当然有猜测是太子忌惮四皇子势力崛起,所以故意除之,但没有人有证据,这猜测更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不敢乱咬口舌。


“事发前几日我见四皇子,他尚是活生生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甚至还给我带了乞巧节街上买的钗子,说成婚后明年一起陪我逛灯会……那是他的弟弟,太子已经是太子,他还嫌不够,怎能如此狠心?况且四皇子志根本不在夺嫡,哪想会如此!”


沈兰瑰眼眶红起来,恨地握紧绢帕,不过她没有机会与王源说太多,门外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她开始做戏,那么红着眼去挽王俊凯的胳膊,小声娇地喊着太子,说自己无意来这里,没想到遭了这位公子冷言冷语。


谁也没想到红叶那么快把王俊凯请了来。


他看了沈兰瑰一眼,神色微动,说了句本王知道了,最后却只命她回到自己屋里去,并未有一句多余的。


红叶看不下去,跪下身气的发抖地想告状,也被王俊凯命令退下去。


王源也不说话,冷眼旁观,真的对王俊凯的偏袒毫不在意。他好像真的无所谓王俊凯沉迷这个新的皇太子妃,甚至在他面前如此偏心。


王俊凯没有跟着他进屋,只叫紫兰陪王源进去。


透过屋内的窗,他看见王俊凯慢慢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捡起那一地纸鸢的碎片,找侍卫要了浆糊,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粘合起来。他微微抿着嘴唇,认真又专注的样子,突然卸下了不少戾气。


“少爷。”紫兰站在他的身边,知道他在看王俊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太子殿下对您的真的……”


“紫兰,真的什么?”


“奴婢看,太子殿下真的是关心您的……”


“紫兰,你也是半个离国人。他的关心,可缓我半分灭门灭国之痛吗?”王源冷声让她不要再说下去,毫无留恋地关窗转身,留紫兰轻轻地叹气。


过了一会儿,王俊凯才进屋来,手里拿着两个纸鸢,一个是那个被沈兰瑰撕破又粘好的大雁,另外一个是崭新的凤凰,该是叫人快马加鞭出去买来的。


他把那两个纸鸢递给他。


王源低下头,接过来。


“兰瑰是大将军的女儿,本王……我没办法直接罚她。”王俊凯说,有些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第一次脱口而出本王这样的称谓,“这两个……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便扔了吧。”


“太子殿下不必为小人改口。”他终于开口,这是自从离国被灭国一事以来,他与王俊凯说的第一句话。


王俊凯看着他,眉目间翻涌的神色很快被压了下去。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少年稚气,眉眼神色像极了大裕皇帝,如此表情下,压迫感极强,带着与生俱来的皇威。


“小人不在乎太子妃娘娘说了什么,太子妃娘娘说什么都可以。”王源说,把娘娘两字咬的很重。


他自称那句小人带着故作恭敬的嘲弄,明摆着与他划清距离。


王俊凯的眼神怔了怔,他好像是真的很疲倦,眉间难以消散的憔悴,他看着王源,慢慢喊了他一句源源。


最后王俊凯还是决意拂身,“罢了,你既不想见到本王,好好休息吧,本王也不再留。”


“太子殿下。”在王俊凯快要踏出门外时候,王源突然开口。


刚才那句源源,足够他探知王俊凯的心了。


王俊凯回头,眉目间的神色带着不确定又克制的冷气,“怎么了?”


他看着王俊凯,动也不动。


沈兰瑰的话让他耳边挥之不去。王源终于做出了他的决定,可能是因为想掩盖心里的恨意,他的眼神波动很明显,显得格外用力。


“太子殿下要去沈兰瑰那里吗。”他问,微微扬起头,倔强得又很单薄。


王俊凯明显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试探着:“你要本王去吗?”


“那是您的太子妃,您要去,小人怎敢阻拦?”


王源知道王俊凯吃哪一套,这种时候只要他软些口吻,给他一点点甜头和台阶,就足够了。


王俊凯看着他很久,眼神果然随着他的语气软下来了。


王俊凯当然没有离开。他真的以为王源是想明白了,在那么多天的自我折磨后,决定了不再要与自己过不去,不再与他为难。


王俊凯很快命令人布了满满一桌菜,想抓住王源心情略好些的时候,让他多吃一些。


但他的态度始终显得疏远,带着太子的高高在上。


王源其实可以看透他的克制,可王俊凯到底是性格变了很多,那双眼睛不再能够昔日一眼望到底。


现在的王俊凯让人琢磨不透。


他一口一个本王,时刻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也变得不近人情、喜怒无常,甚至变得暴戾:王源曾听红叶说太子如何惩罚犯错的手下,那是会让所有人下意识打冷战的残酷手段。


从种种旁人叙说的途径,王源知道王俊凯如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如何让那些大臣都心甘情愿当他的幕僚。他现在把王孙贵族权势那一套玩的很好,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朝堂,野心勃勃。


他再也不关心后山坡的桃树开花结果,只想如何步步为营,哪怕亲手杀掉自己的亲兄弟。


他也不是少年了,他是大裕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王俊凯,既然我死不了,那就当作苟且偷生。”王源说,这些天看着王俊凯第一次露出微笑。


这个微笑绝对不是讨好的意思,王源很聪明,知道怎么最好的利用现状,水滴石穿地获取王俊凯的戒心与信任。


王源这个微笑充满自嘲与疲惫,不过此情此景下才显得合理。


他演的很好,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连同挣扎与厌恶。在松鹤山学的谋略之术,这一天用到了王俊凯的头上。


苟且偷生那每一个字都其实把他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因为他想到离国的一切就会恨的发抖,想到他的府里家丁如何在王俊凯的军队剑下求饶,想到离国那位被所有人爱戴的小公主惨死城门,想到他那个才五岁的妹妹也逃不过株九族的命运,这一切都让他恨到无数次梦魇。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一切,尤其是爱过王俊凯。


他不着急,在那日后温水煮青蛙,一日复一日和王俊凯做拉锯战。他故意会问红叶王俊凯的近况,在红叶告诉他王俊凯患了风寒后一夜不睡。王源甚至在纸上写有关松鹤山的诗句,“眷眷往昔时,松鹤不复日。”


王源知道这些话都会被告诉王俊凯的。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那一天王俊凯下朝后直奔他的住所,他沉默地看了王源很久,要走的时候终于抱紧了他。


王源没有推开王俊凯,那一刻满心都是沈兰瑰的话。他吻了王俊凯的侧脸,手冰冷地,轻轻地摸着他的五官轮廓,“太子殿下,我这辈子就准备如此罢,接下来六世轮回赔罪。”


他不知道王俊凯还爱不爱他。


反正国仇家恨面前,他们的关系变得沉重而痛苦,爱不爱也无所谓了。


王源的眼神不掩饰那种堕落的自暴自弃感,颓美有一种让人理智沦陷的阴郁感。他甚至懒得装出奉承,就真的是顺水推舟的做戏,一副彻底破碎反抗意识的样子。


王俊凯怀不怀疑也不重要了,那么多年,王源太知道如何挑起他心里的火。


至少那夜红帐影灯缠绵,一夜旖旎。


好像太爱也太恨,这段时间压抑所有的情感,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都一切迸发了。所以他们并不尽兴,甚至有了报复与互相折磨、发泄的意味,一切变得更加荒唐。好像只有那最失智的时刻,他与王俊凯之间才会再有一些破碎的真诚。


王俊凯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喊他源源,吻他眉心,一如既往。


王源的指甲快要掐破自己的掌心,眼泪在夜里被锦被吸收得悄无声息。


王俊凯看着他入睡,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看着他掐红的、慢慢松开的掌心,眼里无尽的悲伤。


王俊凯上朝的时候,沈兰瑰再一次找上门来。


她荒唐至极地要求王源给她问安,对红叶紫兰二人一顿横眉冷对,随后找了个理由给她们赶出屋外。


“他昨夜宿在你这里?”沈兰瑰没穿太子妃的服饰,她厌恶那些珠钗,觉得让人透不过气。


王源颔首。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找你吧?因为我没有办法。我赌你和我一样恨他。”她开门见山,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我需要你帮我,从我入太子府那天,他就没有碰过我。那晚他甚至告诉我自己有隐疾。”


沈兰瑰说着笑了笑,“倒也第一次听闻男子甘愿说自己有隐疾。”


“这是软骨散的解药,我知道你被他下药废了武功。你趁现在快点服下。你帮我一场,我无以为报,倒也不会让你白费。”她说这话的样子倒有几分江湖侠气,“但王公子切忌,那依然做不到独自行动。太子武功高深,戒心极强,你可能不知道,王俊凯是在松鹤山学的功夫。两个月后是太后寿辰,你获得信任,提前算好时辰给他下药,而我会亲手了结他。”


“亲手?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有点意外。


“那又如何?我求之不得!我也恨透了他们。”沈兰瑰美艳的脸上尽是冷嘲,“我的父亲和他的长房,联合害死了我娘,事到如今也就如此,当然要拉他们一起上路才爽快。”


沈兰瑰没有停留太久,放下东西匆匆地离开。


王俊凯那日回来,又是直奔王源这里。


王源吃了沈兰瑰给的解药,整个人都不太舒服,能感觉到身体内力的缓慢融汇,却也因此头昏脑胀。


王俊凯进屋时候,他正在榻上假寐。


王俊凯以为他睡着了,他安静地让侍女替自己脱下朝服,蹑手蹑脚地坐到了不远处的软塌,看着手里的书籍卷轴。


王源知道却并不想醒,似乎连眼神交汇都不愿与他产生。


他一直那么闭着眼睛,竟然最后就真的那么睡着了去。


梦里是他来大裕的第一年,也算是凤冠霞帔。他又梦见自己如何怒不可遏地坐在桌上,斥责王俊凯是个骗子,说他把自己骗来大裕。


王俊凯那夜也穿着喜服,好看得让人在梦里都记得他的模样。


那喜服真好看啊,他好像一个真的新婚的年轻丈夫,与沈兰瑰大婚那套还不一样,绣法繁复精致更多。


他与王俊凯,日月为证,在一切于理不合之下,是曾真的拜过天地,是真的择了吉时行了大礼,虽然借着别人之名,他也是真的与他“夫妻”一场。


那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所有的梦都是美梦,这场接下来的噩梦还没有任何端倪。


那一切都是这样的生动,少年太子依然天真狡黠,满眼的爱都会溢出来。


王源是真的爱着王俊凯,王俊凯也如此的爱他,那些年与王俊凯在松鹤山上度过了无数伴着星辰入睡的夜晚。


王俊凯曾救过他一命。


在松鹤山,有一次下山时候,他们遇到武林中臭名昭著的一伙悍匪。那时候王源和王俊凯也不过十三四岁,本是带着师门重要的一套卷轴下山与别的门派交接。没想到这群人收到消息,竟提前部署好了一切。那场景谁都害怕,对方都是亡命之徒。王俊凯跟他一路逃,本以为要逃脱之际,对方一人埋伏在他们的眼前的山头。


千钧一发,那箭本能射中他的眉心,是王俊凯毫不犹豫地扑倒他,救了他一命。


他摔断了一条胳膊,左边肩膀也受了伤,那箭淬了毒,让人伤口溃烂无法好转,王俊凯日夜高烧,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稍微好转些。


可现在的是谁呢?


眼前的男人一袭龙袍,高傲无情,运筹帷幄,情绪滴水不漏。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大裕太子,也只是大裕太子。除此之外,他真的不再是王俊凯了。


王源他想到沈兰瑰来的时候,无心提到说“你可能不知道松鹤山。”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松鹤山吧。


亦可能……那些回忆都是幻境。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王源醒来的时候,王俊凯已经走了,留紫兰与红叶在他身边伺候。


他下意识地望向王俊凯刚才坐的软塌,迷蒙地问道:“他……”


紫兰小心地拿着温水帮他擦脸,他才发现自己哭湿了一片枕头。


“太子殿下见您梦魇就走了。”紫兰说,“他说您醒来更不愿意见到他。”


王源没有回答,过了片刻道:“能否请他回来。”


红叶大喜过望,立刻转身便出去了。


王俊凯很快就回来了,步履匆匆的进屋。其实王源看得出他的不知所措。可王俊凯实在是变得很多,连同这种不知所措都显得让人琢磨不透。


“我梦见了松鹤山。”他眼神无神地盯着木窗,“这个季节,你说松鹤山的桃树是不是都该开花了?”


王俊凯无言地坐在他的旁边,慢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反抗,只王俊凯眼神微动,一点点低落下去。


他们沉默地相处着,直到他听见王俊凯说,“是啊,早应该开了一片。”


可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早已经不知后会何处是,烟浪遥远,暮云重重。


王俊凯坐在王源的身边,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手试探着伸出来,慢慢一下下摸着他的额头,好像试图让他安心一些。


他们那么平静地相处了一会,气氛流动着沉重的情感。


王俊凯吻了他的额头,红叶和紫兰都立刻会意地准备退出去,却被他叫住,“本王该去处理政务了,你们在这里好生伺候吧。”


他说完就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王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种上了一棵桃花树:是正在开花的,开的正明媚灿烂。


应该是王俊凯命人从哪里直接移植来的。


他没等来王俊凯,等来了沈兰瑰。


沈兰瑰一袭粉纱长裙,与这桃花树相辉映着,确实是一等一相配的美人。


她看着那棵桃花树,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嘲意,“他倒像是真的爱你。”


王源看着她,也看着眼前的桃花,他眼里的神色没有聚焦,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我离国府中的幼妹尚且五岁,她很机灵,也很漂亮,我离开离国时候,她挥着手喊着说,哥哥平安。”


“离国百姓真的大多好心又善良,民风淳朴。若离国还在,你有机会去了便知,外乡人哪怕身无分文,街上百姓都会慷慨帮助……”他顿了顿,眼里无限苍凉,“也没有机会了。”


“你们只道王孙贵胄英勇善战,怎知我离国血淌满街,尸横遍野。”他仰起脖子,“他喜欢我,可有过半分恻隐之心。”


沈兰瑰怔了怔,她知道王源是什么意思,一时失语,眼神不忍地垂下去。


“所以若有真心,他一定会早些告诉我,这一切都不会如此。”王源深吸一口气,“现在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他内心不安而已。”


沈兰瑰看着他,“其实皇帝多少对太子早有忌惮,他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在府内听我父亲说过,太子之位,早已经岌岌可危。他一己之力,也不可能发起如此战争。”


王源无所谓地点头,“事至如今,都没有意义了。沈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不叫沈兰瑰太子妃,总称她沈小姐。


沈兰瑰也喜欢他这样叫,每次听见眉目都显得平和些。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太后寿辰宫宴的安排,和太子府侍卫的信息。


“这药在几个时辰后会逐渐起效果,一开始四肢酥软,最后身体无力,不可能用武了。”沈兰瑰道,给了他一枚药丸,“王公子这段时间便要骗取他尽可能的信任,一个半月后,你的国仇我的家恨,全都不会被辜负。”


她细细地和王源部署着,直到贴身侍女跑来说太子快要回府,她才道自己会再找时间来找他,匆匆从侧门离开。


她走后,紫兰见他发怔,给他端了碗雪梨汤,小姑娘盯着那棵桃树问道,“少爷,这棵桃树你可还喜欢吗?”


王源便道,“桃红又见一年春,人怎会不喜欢春天。”


紫兰给他研墨,半晌小声说,“少爷,其实是太子殿下种的。”


王源写了几个字,然后才停下笔,“紫兰,你可见过成片成林的桃花?”


小姑娘摇摇头,他又道:“松鹤山春天满山娇红,偶尔还有野兔从下面蹿过去。我喜欢桃树,喜欢那样的桃树。”


过去不可追忆,这一棵桃树,显得孤独凄凉了。


傍晚开始下了很大的雨,帘帏飒飒秋声,天黑而阴冷泥泞不堪。


晚膳后一炷香功夫,他正独自在屋内看书,沈兰瑰一袭蓑衣敲了他的房间靠院墙的侧窗。


王源便借口沐浴,叫红叶紫兰退下去,略有诧异地问她怎么敢现在过来。


沈兰瑰头发半湿,冷冷一笑,“我当然敢。他受了伤,具体在哪里我不清楚,只晓得雨天一定会发作,现在该是起不来的。我派人从太医院打听过,应该是左臂,是这一次去离国时候受的伤。”


王源微微一怔。


沈兰瑰这一次来,给了他一张太子府的地图以及一粒丹丸,“你且收着,这是苗域的蛊药。他短时间里都再离不开你,欲火攻心。这一盒是迷香,半柱香功夫便会昏迷,醒来会忘记昏迷前的事情,你切忌用后要离开屋内。”


沐浴的时间掐着差不多到了,王源把东西都收好,看沈兰瑰从窗外离开,他才匆匆弄湿头发,披上外衣吩咐紫兰与红叶她们进来。


没想到没过多久,王俊凯却来了他这里。


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带着病气的苍白,像被雪压弯了的松木。他看着王源,似乎欲言又止,到底是轻轻叹息一声。


“源源。”他喊了一句。


谁都满腹心事,谁也猜不透对方的心。


现在王俊凯每一次来也只有只言片语。王源不再对他横眉冷对,可他现在像暴雨里被刮断的枝桠,万念俱灰,连反抗都懒得费力气,就那么随风而去。


“你如果觉得孤独,不如过几日……我陪你出门走走。”他说,整个人因为肩伤折磨而显柔和,“你若不想我去……也可以是紫兰和红叶,我会命人保护你们。”


他听着王俊凯的话,突然笑起来。他这幅神态依然漂亮,融合着清冷和厌倦世事的清嘲。


“无所谓,太子殿下如果想去,便一起去好了。”


王俊凯什么都没有说,突然转身抱住他。他想,自己虽然是太子,却原来也依然如此惶恐。这种惶恐和他跪在正殿皇帝面前不同,他害怕王源这样的神情,也心痛王源这样的神情。他是功臣也是罪人,这样糟糕的身份是没有办法开口说安慰话的。


沉默的拥抱着,过了很久,变成了亲吻。


房间里的蜡烛摇曳着,一点点在暖声下吹灭光芒。


王俊凯索求的东西是什么?好像是自己可以在大汗淋漓下短暂的失神,好像是王源短暂的、不那么恨他的时刻。


王俊凯的肩膀缠着白纱布,王俊凯好像并不避讳在王源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此刻他满眼都是情欲,抱着王源,细细亲吻着他。


而王源低头的时候,看见他的肩膀正在渗血,一点点地从纱布里洇出来。


可王俊凯好像并不在意,他只想抱着王源,沉溺情爱,就连眼里的光也是昏庸无度的模样。


“受伤了。”他说,眼神顿顿地看着王俊凯。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态,木然地在做陈述。


“不好吗,你是高兴的吧?”王俊凯吻着他,轻又密,甚至带着一种让王源难以想象的讨好,略略恢复理智的眼里不掩被情欲支配的残余。


报复一个人爽快吗,无时无刻装作自己从没爱过。沾着血的桃花开的更盛,闭上眼睛如何都忘不掉。


“是啊,王俊凯。”他仰起头,“你罪有应得。”


“所以你千万不要死……活着惩罚我,活着看天如何报应我。”王俊凯说完,又一次低下头吻他。


那是多么病态的交缠,简直是病入膏肓,荒谬至极。他们都在发泄和报复各自的疼痛,少年纯澈的灵魂正在缓缓腐朽,红烛帐中,都是异梦。


王俊凯最后在一声呢喃后,头侧向了一边。王源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或者是昏了过去。


他没有动,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王俊凯,看他终于解下防备,不再眉目冷峻,而像是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年。


王俊凯眉目紧蹙,可能是伤势发作,整个人的意识也迷迷糊糊。


王源看着他沉睡的模样。他肩膀的血已经不出了,却还是染红了那块纱布,他就这样躺在王源的怀里。


“源源……没有。我没有。”王俊凯突然的梦呓,让王源的眼神在这烛光中显得戾气生寒。


他曾经有多么信任王俊凯,有多么爱王俊凯,现在就有多么恨他。


“你有。”王源的下巴因为复杂的恨意与痛苦微微颤抖:“王俊凯,你有。”


他枕头下有刀,王俊凯现在的模样毫无抵抗之力,一切都能轻松了结的样子。他想了很久,收起来了那把刀,沈兰瑰给的那颗苗寨蛊丸被他融在了水里,王源没有花什么力气,就让半昏迷中的王俊凯全数喝下。


-


翌日,是离国被灭国的尾七。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紫兰出去偷偷帮王源买了锡箔和祭品,小心翼翼地守着门。他一身素服,对着远方离国的方向一次次叩首。


整个人单薄的好像要被吹散,他跪在地上,一头黑发散着,也随风飘,


烧锡箔的烟袅袅的飘着,他眼神麻木空洞,灭族灭国,纸灰飞作⽩蝴蝶,终于所有的泪都流干了,倒显得平静。


王俊凯来的时候,没有推门进去。他隔着门缝,看他跪在湿滑泥泞的地上,心里像被人狠狠撕开了一道。


他到底是不忍再看下去了,安静地转身离开。他回了自己的寝宫,突然问旁边的太监,“本王与昔日,有何区别?”


太监一怔,恭恭敬敬地夸赞一通,王俊凯却只觉得乏力,叫他退下去。


手里的毛笔拿起来又放下。


他儿时贪玩,在冷宫撞见过一位废妃。那废妃陆氏,曾也是他母亲的姐妹,被人陷害打入冷宫。他至今记得,记忆里端美的陆贵人,披散着长发,说,“你也与我一样,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那时候他只当陆氏精神失常,这一刻突然恍然。


等王俊凯再回去的时候,是红叶来报说,王源喝醉了酒,就这样倒在院子里。


他当下扔下卷轴,一路小跑过去,甚至雨天湿滑重重地摔了一跤。


王俊凯赶到的时候,王源就这样躺在地上,旁边的已经翻了的酒。他穿着白衣,可全身都是酒与泥混合的脏水,还有烧锡箔的灰烬,像深深陷在沼泽里,也像破碎被人践踏过的蝴蝶,苟延残喘。


王俊凯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王源一把抱起来,在雨里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王俊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眼神再无明亮可言,爱欲、愧疚、秘密和沉重的负罪感,在这灰蒙蒙的雨天傍晚,像箭矢一样射穿了少年的心。


“太子殿下……”旁人上前来试图劝阻,他只狠狠地让他们滚。


他抱着王源在雨里,就这样淋着,“源源,源源,全都是我的错。”


王俊凯一遍遍的重复,抱着王源在怀里,一遍遍道歉,泣不成声。


“我们再也不能回头了。”他再没有皇子威严了,眼前无比凄哀,这一刻他们也像是松鹤山的少年,这个世界就有他们两个人。哪怕痛苦,但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一晚是怎么过的,王源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他头痛欲裂,在王俊凯的寝殿里。


王俊凯早已经去上朝了,他起身,想离开却被侍卫告知,太子殿下要他今后就住在这里。


王俊凯不再如昔日冷漠倔强。那日他回来,开始温柔得软着嗓子问他饿不饿。他又开始像那个体贴入微的少年,又光明磊落。蛊毒让他性子都变了,黏人服帖。


王源从之前沈兰瑰给他的地图里,知道了王俊凯的寝殿有一个地下通道:在他的床底下,有段深深的台阶。


其实那日王源本来只想通过这里走出去,回到他之前住的地方去拿沈兰瑰给他的东西,却不想这通道直连接着一个桌子,而那上面布满了信件。


谁也逃不过好奇心的驱使。


他知道那一定都是王俊凯的秘密。


第一封信,是王俊凯写给皇帝,他主动要求出征离国。


第二封信,居然是他母亲的笔迹,他不知道这封信从哪里寄给谁,因为纸张浸过水,他只大概看出几段话,字字在问王源的近况。


此刻的精神已经不太能够支撑继续看下去,光是这两封信件就让他心脏发抖,像被长针扎穿了,一边发抖,一边透不过气来。


王源没有回自己的宫去,浑浑噩噩地原路返回了王俊凯的寝殿。


他在想王俊凯为什么会有第二封信,大脑给他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会联系到第一封。他想王俊凯可能去了他的家,所以才会获得这些书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俊凯回来了。


他看着王源,这一天反常地安静温柔。


那颗蛊丸的效果来得比王源想得更快。好像是从那天开始,王俊凯在外变得格外喜怒无常,却对他百般听从,甚至到了小心翼翼乞求的程度。


那蛊丸让本能欲望常常支配他的思维,他一点点变得昏庸,像快渴死的池鱼,急切地渴望抚慰。


他会把头贴到他的手边,像彻底被驯化的野兽。


“我很爱你。”他急切地,“真的很爱你。”


“你不爱我。”王源看着他,手摸着他的头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突然眼神冷厉起来,药效发作时候有点像个痴儿,“谁这样说,本王杀了他。”


“是我,你要杀了我吗。”王源问他,手指冰凉地触碰在他的脸颊。


王俊凯的眼神才涣散起来,他突然变得卑微的可怜,一次次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会更爱你,我一定更加爱你。”


他哪里有半分可以当太子的模样。


蛊药真如沈兰瑰所说,要人命的情蛊,引子是过往的爱与愧疚,两味药侵入王俊凯的骨髓,要他疼的直不起腰来,半分太子的姿态也做不出。


这一切都显得这样畸形病态。


王源看着王俊凯在自己的膝盖上昏睡过去,心里突然透不过气来的一样疼。他很难不会想起他们曾经相爱的一切,在松鹤山的那段岁月,他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都曾经是光风霁月的少年,曾经也想携手称霸武林,住在世外桃源,可现在却好像万劫不复一样,谁都变得全身疮痍,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在报复王俊凯,可却总有哪里不对,王源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变得丝毫开心,而更加痛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王俊凯每日对他的依恋越来越大。王俊凯真的好像没有办法离开他一样,从朝堂回来就要与他待在一起。


这种状态让王源整个人受尽折磨。


王源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内心谴责:因为总有些难抑的时刻,他自欺欺人地让自己沉浸在王俊凯的爱,假装现在的欢愉是他们曾经的快乐。


王俊凯离不开他,他满眼都是爱,可是这种爱病态痴迷,王源有微弱的报复快感,却更多的感到痛心。


王俊凯昔日神采奕奕的样子,与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相似?可那也是真实存在的,他曾是这样丰神俊朗、烂漫天真的少年郎。


他亲吻着王俊凯,第一次主动的抱着他的脖子,却又暗暗攥紧拳头,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满手鲜血的,他是怎样的罪魁祸首。


可像飞蛾扑火,人总喜欢明亮的美好的回忆。


他爱王俊凯,在这样短短亲吻他的时候,他是念着他们过去的好的。


王俊凯确实爱他,那蛊药让他一点底线也没有了。那日是元宵,他在所有人的阻止里,真的带着王源出了府。码头的画舫停着,他要带他夜游金陵秦淮河。


这一路灯火阑珊,袨服华妆到处逢,人在暗里蛰伏已久的心都似敞亮了些。


在那画舫里,王俊凯从后背抱着王源,“你喜欢月亮,我日日带你出来看月亮。你喜欢的,我都可以努力给你。”


这蛊让他像个少年,他变得脾气很糟,动辄重罚属下,太子府人心惶惶。可他也是用少年的样子爱王源,一腔不屑掩盖的真情。


“我要的你给不了。”他缓缓地开口,手冰凉地摸着王俊凯的手,“我要你,你也给我吗?”


“我早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他的鼻尖蹭着他的后劲,他突然顿了顿,似痴似忱似悲哀:“阿源,但你不要我的心,你是要我的命吧。”


五更钟动笙歌散,这话终还是让王源心沉了。


水波浮沉,上面是光,光下是深不见底的急流,就好像也是他的这一生。


而翌日傍晚,沈兰瑰终于来找他,第二天便是太后的寿辰。


王源其实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一切总足够荒唐,那一天要来临了。


王源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们终于要永别了,所有的恨意,都从明天开始,会慢慢的消散。王源没有办法原谅王俊凯,他没办法不报国仇家恨。可到底仇要报了,他的心也死了,这辈子也不会再如此爱一场了。


那晚他没有抗拒王俊凯的亲吻,由他抱着,那一个吻绵缠着,像他们短暂又浓墨重彩的爱过的日子。


他那一刻没有在恨王俊凯,这会是他人生可以爱王俊凯最后的一晚,那就当作他们真的如此深深爱过一场的告别。


他们一直是相爱的,王源想,哪怕在他最恨王俊凯的时刻,他依然是爱王俊凯的。


“这一世这样没有缘分,下一世……”他说,声音飘渺得就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下一世,不要遇见了。


或许说上世轮回修行太浅,这一辈子竟要与这般沉重的国仇家恨密不可分。


我们在松鹤山时,明明也只是想这样简单地爱一场啊。他连做梦都没有图过荣华富贵,从始至终也只想闲云野鹤散漫一生,怎么偏他要身负这血海淘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哪一步错了呢?好像哪一步都错了。


“有来世,你我真的做普通人,不要生在帝王宰相家。”


终于都要结束了。


王源看着王俊凯,突然抱他抱得很紧。他眼睛干涩发疼,心里恨与爱化作荆棘,阻拦他脉络起伏。


事至如今,他心里很难描述这种痛苦。


在王俊凯精疲力尽在他的臂弯沉沉睡去以后,王源略一迟疑,点燃了之前沈兰瑰和他的那盒迷神香。


王俊凯本就累极了,那香点燃后,更是睡得昏昏沉沉。王源试探几次,终于放心翻身下床。绕过床帘,这一次熟门熟路地下到了那条通道里。


王源决心要看完那桌上的东西,自从看见他母亲的笔迹,他一直魂不守舍,在最后的这一天,他不想再有任何的秘密。


王源下到地道里,毫不在意地下的灰尘,那一桌信件凌乱的摆放着,他快步过去细细地翻阅着,面色却因为其中一封猝然大变。


四皇子那日坠马的真相,竟是皇帝要王俊凯动手了结他。


他颤抖着手翻找着过去的信件,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皇帝疑心四皇子非自己亲生血脉,而是淑妃与后宫侍卫私通。他无法自己动手,涉及皇家颜面,故把此事委任给太子。


王俊凯也没有杀四皇子,皇帝早就给他下了毒,只是那时候毒发才会摔断脖子。皇帝这一招巧妙地把舆论转移到了夺嫡嫌疑,更是一石二鸟地除去了四妃之一的淑妃。


再有,都是王俊凯与他的幕僚往来的信件。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信件里,王俊凯提到知道自己的太子位置岌岌可危,皇帝对他早已经不信任,甚至在朝堂当中刻意设绊。


“皇帝老了,近日更加敏感多疑,杀了几位言官。我的心腹回禀,皇帝忌惮太子羽翼渐丰,想把废太子,立他跟最近他最宠爱的徐嫔的幼子为嫡。他也想要废我母妃,说她家族有大不敬罪。”


王俊凯这些年过得如此步步为营。


王源也明白,他为何会主动要求出征离国。


想到这里,王源捏着信件的手忍不住的发抖。


他的家人和故土,都是他皇位的垫脚石。可他却毫不知情。


“若来日本王登基,陈大人必定为宰相。还望陈大人委托陈贵人,在后宫助我母妃除去徐嫔势力。”


“太子妃娘家显赫,沈大将军为本王心腹,如若那一天到来,也会助我一臂之力。”


那一封封的信件都是王俊凯的狼子野心。


翻到最后,在王源的精神快要崩溃之时,他看见一座宅院的地契:那在金陵城郊,颇为遥远,他不知道王俊凯为什么会有一座那里的宅院,以他的身份其实不必金屋藏娇。


更甚,和这封信夹在一起的往来的信件里,他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那都是他离国的家人,然后纸上的名字一个个都被拿墨水划掉。


王源不理解,可是那张桌子上再也没有别的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消息。


天也快要亮了,他没有时间再停留下去,原路返回到了王俊凯的身边。


那柱香已经灭了,王俊凯还在昏睡之中,却已经有了一点要醒的迹象。


王源沉默的看着王俊凯,想着今晚他们会是如何一番场景。


要变天了,谁也不知道明日此刻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生死离别,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这样想来,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也是可悲。


沈兰瑰最早给他的那颗药,王源把它融进了水里,可到底犹豫很久没有动手。后来的时间,他都如此发着呆过去了。


直到王俊凯醒来,朦胧地抱着他叫他源源。他吻着他,清晨也动了情,不顾上朝要迟到。


在王源依然没有回神时候,他起身说口渴,喝完了那杯茶水。王源的心沉下去,带着一种死寂的绝望感。


“今天是太后寿辰,今日该要很晚回来。”他说。


王源抬起头,他很久很久才说出话来。


“王俊凯。”他喊,然后木然地,就那么看着他。


王俊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眼神眷恋温软。


这一切都显得毫无退路且绝望,今夜过后,他也不再准备在这个世上多花一天时间。他早就心死绝望,这多出来的两个月的时间,也无非是一段挣扎。他恨王俊凯,也不准备原谅自己。


王源的仇恨似乎都越飘越远,连同他的生命,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意义。


那是王源第一次主动和他说帮他更衣。


王俊凯眼里都是喜悦,像个孩子。


王俊凯要出门的时候,王源又轻轻地喊了他一句名字。王俊凯回过头来,温柔明媚地站在这清晨黎明光里,“源源。”


王源看着他,这一刻像极了他们多年前的很多个早晨,只是松鹤山的早晨永远那么明媚。那时候王俊凯想尽办法和他住来了一个屋,每天清晨分开去上早课,每天与他告别。


这一刻,这一幕,好像好像。


眼前是他的王俊凯,不是大裕太子,他是王俊凯。


王源眼眶胀痛的厉害,突然想抱抱他,他知道这是他们此生的告别。


可他到底没有抱他,心里的恨和痛让他寸步难行。他冰冷地注视着王俊凯,可这一眼也看了很久很久。


想来此生也可以不要告别。那么我们再也不要见了,王俊凯。


“源源,那我走了,你好好的等我。”他说,太子龙袍在黎明金色光线下的光,让他整个人都透明起来。


王源看着王俊凯出门,骑上马,一点点消失在远处。


这一眼他看了很久很久,好像把他们过往一生都看尽看穿。


他想,这一生我再不会等你了,王俊凯。


沈兰瑰在王俊凯走后也来找了他。


她今日很美,化了要进宫特别正式的妆,穿戴了整套太子妃的服制。


“今夜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见了。”她说,眼里除了冷漠与坚定外,并没有任何的神色,“兰瑰同你缘分一场,多谢王公子照拂,今天特来告别。”


王源看着她,过了很久突然开口,“沈小姐,四皇子不是他杀的。”


沈兰瑰的眉头猛然蹙起,“你在说什么。”


“你给我的地图上,太子寝宫下的密道。”他说,把那封信件的所有内容都复述给她。


沈兰瑰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之色,她真的咬紧了牙关,连面部肌肉都在不自觉的用力,她逼近王源:“你别是对他动了心,你在骗我,你不想我杀了他!”


“你给我的那颗药已经下进了他的茶水里,他也喝完了。”王源说,“只是,你或许想知道你想报复的人,另有其人。这个真相与我无关,不会让我不恨他。”


沈兰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大口的喘着气。


这个真相似乎把她击碎了。


其实恨意何尝不是一种精神支柱,可这一刻有细微的碎裂声,在她的心脏深处断裂蔓延。


“那他王俊凯的手没有沾血吗?”她一贯冷漠强硬的眼里蓄满了泪,“四皇子是他的亲弟弟,我……你知不知道,阿闻最崇拜的除了他的父皇,就是他这个哥哥,阿闻口口声声都是王俊凯的好!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为什么不救救他?你知不知道我的阿闻是怎么样的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从来不在乎皇位,也没有想过要去夺嫡,他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沈兰瑰素来冷傲的模样土崩瓦解,她哭的只像是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少女。


“是皇帝要杀他。”王源轻叹。


“助纣为虐!”她道,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你为什么恨王俊凯,难道是他一人灭你的离国!我也不会放过这个狗皇帝,虎毒不食子,他竟为了那么一句话,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阿闻本来也可以给他的皇祖母贺寿的,这一日我本该站在阿闻的身边,凭什么?凭什么我的爱和阿闻的命都如草芥?凭什么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以感同身受你的挣扎,但你永远不能感同身受我的恨!”


沈兰瑰说完,颤抖着缓了很久。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略略整理了仪容便准备离开,“我早上便要入宫去见太后。这一别就是永远了,王少爷,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你自珍重罢。”


她走了,背脊挺得笔直。


王源目送着她走,那阵被她带起来的风,越来越远。


短短几柱香,经历两次诀别,好像也让他精疲力尽了。


此地⼀为别,再无相逢时。


他恨王俊凯,可这一刻又觉得,他和沈兰瑰没什么不一样,他恨的人不应该只是王俊凯。


王源在王俊凯的寝宫,平静麻木地坐了很久,漠然到仿佛灵魂出窍。他不知道明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是否这里到处都覆盖白绫。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红叶和紫兰在院子里洒扫,两个小姑娘活泼又可爱,为了小事拌嘴拌个没完。


“等太子回来,我可要告你的状!”红叶说,她不知道王源在看她们,拿着扫帚气呼呼的追着紫兰。


王源倚在门口,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显得疲惫不堪。他很久没有看过日出的过程,偶尔有鸟儿飞过,叫声好似哀歌。


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一下子乖乖收敛起来,“少爷,您怎么来啦?”红叶道,“可是要吃些什么,我去给您做。”


王源摇了摇头,突然道:“红叶,我想出府走走。你与紫兰可否陪我?”


红叶一怔,有点犹豫地看向紫兰。


“太子殿下吩咐,若您想去,我们可以陪您出去。”紫兰想了想答道。她也想王源开心一点,这些日子的相处,王源对她们都很好,她从小吃了很多苦,从没有人会关心她得了风寒难不难受,只有王源会派人被她请医生来看。


她虽然衷心于王俊凯,也很希望对王源好。


其实两个小姑娘也很开心,她们在太子府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王源,很多时日没有见过大街上热闹的景色,收拾了点包裹就欢天喜地的跟着王源出了门。


王源终于借此出了王府。那市集里有卖首饰的小摊贩,他给了紫兰红叶一人一些银子,叫她们买些喜欢的珠钗,在小姑娘们挑选的时候,他转身混在人群里悄悄离开。


紫兰和红叶有武功在身,但王源之前的武功内力早已经因为沈兰瑰给的药恢复八九成,紫兰虽然很快发现了端倪,却是怎么都追不上他的。


那也是王源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活动筋骨,他要去一个地方,王俊凯信里那张房契所在的地方。


他彻底甩开红叶她们之后,拿成色极好的玉佩换了路边小摊贩的一匹马和一套普通衣服。


那套府邸甚至远出了金陵城,在靠近附近城池的郊外。王源花了很久才找到位置,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翻了墙。他心脏跳得很快,有预感自己会知道王俊凯的了不得的秘密。


等王源一路摸到了宅子正厅,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彻底愣在原地。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抱着婴儿的女子,赫然是他的母亲戚氏。她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穿着普通农家妇人的衣裳,不再是昔日当家夫人的模样,可那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确确实实是他心里以为早已死在离国的母亲。


“娘……”他哆嗦着嘴唇,哑声喊了出口。


“你是……源源?”戚氏看向他的方向,黯淡的眼里突然迸出光,她把孩子给了旁边的侍女,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脸,“你活着,源源,你还活着?”


她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似乎是害怕被人发现,把王源拉进了旁边的屋子。


他听着母亲哭诉,拳头也越攥越紧,脸色苍白。


他母亲以为他早就被大裕所害,他离家之后,府里也发生了许多动荡,他的两个哥哥都参了军,最终死在那场战役里。


在离国快要被灭国之时,正是大裕太子率兵进的宰相府。太子手下率先杀了他的父亲,回去给军队立功。


但是王俊凯打晕了她,说要抓走她拷问。等再醒来,她就已经到了一辆马车上,嘴被布条带塞住,再醒来就已经在大裕了。


除了她,还有宰相府几位活着的家眷。


“他……他还有留下什么话?”他问,手都在发抖,“娘,您可有受伤?”


“说涉及如果敢说一个字,就都杀了我们。”她泪眼婆娑,“我没有事,老太太本也是随着我们来的,只是她本身就受了伤,路上没有挺过去……他还救了你几个弟弟妹妹,都在这个府里养着,只是怕孩子吵闹引起路人疑心,只给他们在晚上出来玩一会……”


他怔住了神,呼吸都变得困难似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变得缓慢。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没想过是王俊凯救了他的家人。他的大脑甚至开始钝痛,眼前都变得模糊。


他知道了,也想起来了,那张名单上的所有人,此刻都在这座府邸里。


直到他母亲一把扶住他,王源才清醒过来。


他不要他死。


他的内心就只有这一个声音。


所有积累的仇恨都有了顺其自然的破口,喷涌而出,他不承认也要承认,他一直在等这个破口的出现。王源心痛的透不过气,有很多种情感撕扯着他的心脏,一块一块,千疮百孔。


他跪下身叩首,告别母亲要她好好保重,把身边的银子都留给了她。然后夺门而出,翻身上马,拼了命般的要赶回金陵。


这一路上,王源的脑海中只有王俊凯清晨临走时的背影,以及那句:“源源,你好好的等我。”


不等了,来找你。


回程的路下了很大的雨,他拼命地赶路,天已经暗下来了,他也终于看见了金陵城的城池灯火。


他在满心痛苦和焦躁里策马扬鞭,好像那些梦魇也会被抛之脑后。


王源翻墙入了皇宫,打晕了一个太监,换了他的衣服,一路往里走。


皇宫里的路反复错杂,好在今夜是大日子,所有宫女太监都赶着要去太后的寿宁宫帮忙,王源就低着头跟在几个步履匆匆的太监身后,就那么来到了寿宁宫。


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


王源终于看见了王俊凯,他在皇后旁边,举杯微笑。王俊凯虽然看上去没有太大异样,王源却看得出王俊凯体力不支,应该是早晨那杯茶水的原故,王俊凯其实一直虚扶着旁边的栏杆,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也是薄汗。


沈兰瑰在王俊凯的身边,嘴唇是笑着的,一边说着吉祥话,眼里的冷意却比夜色更甚。


他不动声色的想离王俊凯近一点,那场景本就热闹非凡,歌舞笙箫络绎不绝。


也是在最歌声鼎沸之时,王俊凯作为太子,率一众皇子公主举杯朝太后祝寿。


沈兰瑰终于等到了机会,该她祝词时候,她慢慢开口,嘴唇的笑意不改,“祝福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不过……”


她顿了顿,眼神突然就变了,“只不过四皇子何曾不是孝心一片,太子殿下残杀手足,可有想过四皇子冤魂此刻也在这里看着你们享天伦之乐!”


她说完就拔刀动手,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沈兰瑰袖口里的另外几枚暗器毫不犹豫地飞向一边的皇帝,藏在袖中的长刃则要狠狠刺入王俊凯的胸膛,


也是千钧一发之际,旁边那位一直低着头的小太监突然飞身而出,挡在在太子身前。


沈兰瑰震惊地看着他。那一秒钟,她对上王源的眼睛,清澈而无比坚定。可她早已经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的理智,没有时间探究,手里的那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向王源。


王源闭上眼睛,非常平静地迎接那一刻,甚至觉得如释重负。


可是他过了很久才感到轻微的疼痛。


王源睁开眼,是王俊凯挡在他的身前。沈兰瑰的刀俨然已经捅穿了王俊凯的身体,只有最尖处伤了王源一些。


可那轻微的疼痛很快地蔓延到了心脏,掀起让人头晕目眩的浪潮,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王俊凯看着王源,带着微笑,他好像唇齿微张想说些什么,然后大口的吐着血,身子一点点在他怀里软下去。


他的血温热地流在王源的手心里,烫得他发抖,嘴唇一瞬间没了血色。


沈兰瑰的剑下一瞬间指向了皇帝,毫不犹豫地挥出白刃,然后她也被终于反应过来的侍卫很快地包围住。


她看着周围逃窜尖叫的贵妃妃嫔,满身是血的皇帝和太子,嘴角尽是冷嘲的笑意。可她毫无惧色,骄傲又漠然,沈兰瑰根本不等侍卫出手,手里的剑毫不迟疑地狠狠抹向脖子。


“阿闻。”她轻轻念着,微笑着,然后像断了线的蝴蝶,翩翩倒下。


满头沉重的珠钗终于把她压垮了。


血像玫瑰,玫瑰凋零了。


王源抱着王俊凯,他好像整个人的神智都被打碎了,麻木地眼前发白,说着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他很快地被赶来的太医拉开,他们都只以为他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忙着去看王俊凯的伤势。


王源好像全身没了力气,被他们这样拖拽着架开,他就只有一个让他面色苍白的念头:王俊凯在保护他,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得出来,王俊凯为什么会在刚才这样快的挡在他的面前,王源刚才想要保护王俊凯时候的那个飞身并不简单,其实跟着的是只有松鹤山弟子才可能知道的一套完整招式。他是准备要夺沈兰瑰的剑的,手的动作已经出去了,只是被王俊凯挡在了身前才没有成功。


王俊凯猜到了王源要做的动作,意味着王俊凯早就知道也想到了。他早就知道王源恢复了武功:那一开始本来是王俊凯给他下的软骨散,后来是沈兰瑰给了他解药。


王源一直以为是一个秘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原来王俊凯早就知道了。


王俊凯早就知道自己想要杀他,他知道所有的事情,知道自己对他的误会,知道自己的恨意,知道自己的杀心,知道他假装出来的堕落与爱意,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一步步配合他走到了今天。


王源不知道皇帝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那些妃嫔在哭喊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混沌,一切又远又近。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从松鹤山顶急坠而下,穿越云雾,怎么都到不了底。


有意识的时候,他正躺在不知名宫里的一处床榻,见他醒来,旁边的太监给他端来一杯热茶。


“你醒了。”那小太监坐过来,“不知你是哪个宫里头的?怎么就倒在那里?”


他依然目光木然,梦境与现实分不明白。对方却叹了口气,“你不舒服,便好好休养着,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可要去忙了。”


他才开口,声音哑的发不出来:“太子……”


小太监叹了口气,指了指覆在自己帽子上的白纱,“大将军府,都已经株连九族了。”


他的手腕被王源一把拽住,他的眼里突然才有了神色,“你说什么?”


这小太监倒也是个单纯心善的,虽然被吓了一跳,却还是战战兢兢的把话都和他说了。


王源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快要两天,发着高烧,晕倒在宫中的官道上,被人以为是哪个生病的小太监,怕他晦气扰了附近宫里的娘娘,带来了这个地方。


皇太子遇刺,薨于大裕二十九年腊月廿三。日月失辉,天地即崩。诸王诸臣及天下百姓,哭怮动地。寿宁宫发生的一切都成为了秘密,太后秘旨,当夜之事涉及皇家最高颜面,泄露者杖毙,诛九族。


王源听完此话,好像突然惊醒一般,翻身下床,不管不顾地赶回太子府。


他来那日,这一条街都覆满红绫红灯笼,柳绿花红万景齐聚,他在轿中偷偷挑开一角,看喧天锣鼓,热闹非凡。那红纸炮仗都快要铺成新的街,他怀着巨大的秘密,与王俊凯拜了天地,王俊凯看着他磕核桃,红烛里,他眼神清亮,笑容盈盈地说,在大裕他们必会永结良缘,载明鸳谱。


而现在,满目凄白,簌簌而下。


王源看不真切,眼前都被慌的发疼。


他站在那里,单薄无力地颤抖着,突然紧紧拽住朝着太子府门口跪着怮哭的行人。


“你哭什么。”王源的眼神没有光,带着一种可怖的冷漠,又脆弱,像冬日刚刚结冰的冰层。他的嘴唇都在抖,手也在抖,好像会把眼前人的脖子折断。


对方被吓了住,跪坐在地上。


“太子又没有死,你哭什么。”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哭什么?你哭什么?”


对方却只当他是一个疯子,往前手脚并用的爬了几步,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王源走的每一步都不稳,摇摇欲坠。下过雨的地上泥泞湿滑,他脸色甚至已经发着青,手也不知道在哪里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落下来,在肮脏的地面开出花。


他感觉不到疼,眼神涣散。


王俊凯那日的血,也是这样在他手里的。


王源终于回到了太子府,从痛哭流涕的人群里看见紫兰与红叶,她们俩人已经哭肿眼睛一身素衣,跪在那棺木前。


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


他远远看见棺木里王俊凯的脸,早已经煞白发青,毫无生气。他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光是这一眼就让他大脑疼的空白。


王源站在那里,没有靠近。寒风把他全身吹的没有知觉,心也没有知觉。那么多人都哭了,只有他没有哭。


北风呼啸,薄云低暮。残雪楼台,千尺阴崖。


王源想,他是罪人,他万劫不复。


他亲手害死了王俊凯,是他。


那所宅院里母亲的脸,王俊凯替他挡下那箭时候的微笑,他中了蛊毒后的迷蒙挣扎,他看他时候克制掩盖的冷淡……这一幕幕都是箭矢,在他全身最痛的地方深深没入。他知道自己的余生都要度过了。


在这迟来的、让他如大梦初醒的真相面前,过去的许许多多都得到了解释。


王俊凯一直在爱他,用他的方式。可他直到今天才明白。


在一片的哭怮里,王源麻木地站在原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源曾和王俊凯走过松鹤山无数个冬日,风雪交加的夜晚,向往世外桃源,畅想烽火狼烟。可现在只剩这木棺,以及这个再也不会过去的冬日。


楼雪融城湿,宫云去殿低。


雪分崩离析,连同王源的意志与灵魂,一起支离破碎。


王源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天黑,直到他再也站不稳,跌坐于地,又直到天亮。


王源跌跌撞撞地独自一个人又回到了王俊凯的寝宫,他理智稍存,就想到要带走王俊凯地宫里的所有秘密。


听闻皇帝重伤不起,很快即会传位。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要在新太子抹尽他的痕迹前,带走这一切。


但王源如何都没有想到,在那封被他翻到熟悉的信件里,多了一封信。


“阿源。”


是王俊凯的笔迹,苍劲有力。


“这一切是我的报应,我不知道我会如何走到这一天,但我知道会的,我生在帝王家,死也会在帝王家。我这些年手里沾了很多鲜血,为这皇位怙恶不悛的日子也不在少数。


我有太多的话没有与你说,可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厌恶我的所有话:我真的愿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若有妻有子,琴瑟和鸣,天伦之乐。


这一生我是对不起你的,可我也真的没有一天不爱你。确实是我的部下杀了你的父亲,他死在我眼前,我就知道我此生对不起你。


要离国宰相府血流成河,是皇帝亲自下的军令。在国与国的战争之间,你可能不相信,我纵然是太子,依然人微言轻的渺小。我是大裕太子,我没有办法抗令。是我对不起你,你如何恨我都是应该的。这一生如此了了,若有来世,我偿还你。


若有来世,与你说的一样,我再也不愿生在帝王家。哪怕是松鹤山的一头野鹿或一只林鸟,为草为木,我都不愿再生在帝王家深宫里。


松鹤山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活的时候,那么想起来,这一生也算没有浪费。


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不让你死,本是自私,尽我可能弥补忏悔。可后来,我大概知道了这不会让你开心,可能只有今天的到来,你才会真的释怀。


是我欠你,是我绑你来大裕。我知道你恨我,我事到如今也什么都不畏惧了,刀山火海也好,万劫不复也罢,再来一次,我还是要你来大裕。哪怕全天下唾弃我,我不要你死,我出征的每时每刻都是那么想的。也是大裕欠你,欠离国万千无辜百姓,身为太子,我身不由己,皇室的傀儡无法忤逆,若不然,四弟的结局也就是我的下场。你就当我自私懦弱,我不想那么早的死去,哪怕被你憎恨,我也依然还想在你身边久一点。


所以无论今日你见我如何,你要知道,我内心都坦然以对。这是我的报应。


我知道沈兰瑰恨我,你也恨我。我知道你给我下蛊,你忘了,我松鹤山时候的师傅是来自苗域。其实你不必要那么做,我对你的爱其实真的不需要下蛊。可我还是用下了,再爱你一点没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也知道你来过这里。那么你该知道我想让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没有早些告诉你,是怕事态动荡,你按不住性子贸然前去会惹人怀疑。皇帝多疑心,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你武功恢复,你很高兴。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毁你自由,当时是怕不这样做,你倒就真的不顾一切。红叶与紫兰,我从没有让她们给我汇报过任何你的事。她们和我不一样,我一手带大她们,教她们是真的衷心于你,也是女儿家单纯心思。如果可以,还是依然让她们陪在你的身边吧。


源源,我真的每一天都在爱你,都会爱你。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告诉你。可我开不了口,我知道你恨我,我哪里来的颜面在这种情况下再说爱你。


这一生太苦了,我不敢再求来世了,你不要遇到我,或许顺意开心一些。但你不要忧心,我也会求诸天神佛保佑,保佑你今生来世路途安好。虽有不甘,此为诀别,珍重。”


落字俊凯。


王源站在原地,麻木地一动不动。


他早就预料到了。


风化作冰冷的水,漫过了王源的脖子和全身,这封信字字如泣血,让他再无力气支撑向前半步。


王俊凯真的全都知道,却全都装作不知。


他爱他爱到如此,连同他的恨,一起沉默地爱着。


他是如何怀着这些心思度过的漫漫长夜,王俊凯怀着什么心情喝下那杯茶水,又是怎样微笑着拥抱他,坦然走入他设的局。


王源坐在那里,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


那口木棺已经钉死,他们这一生到底是沦落到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得了。


他的一切都走了。


-


大裕宁德二十九年正月。


皇帝驾崩于建德宫,那日太后生辰,沈兰瑰的剑伤到了他的肩膀。那皮肉伤势不算重,可皇帝年老体衰,伤口愈合不好一直在发炎,健康到底是一点点恶化了去。


本是万家灯火的春节,现在却变成了安静凄伤的国丧,金陵城内景象,暮风凄凄,月下风寒。


“他想您活着。”那是紫兰流着眼泪与他说的话,最后一句话。


紫兰亦在那晚自戕于太子府。


红叶说,紫兰姐姐全家早都已经不在了,本就是太子殿下多年前所救,她一心效忠于太子殿下,便也决定誓死效忠。


紫兰入府跟他时候不过十四岁,依然小姑娘心性。在他最绝望的那段时间,也是紫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她天真忠诚,比起红叶的活泼,紫兰总要把自己装得稳重成熟。


那端太子府孤寂的时光,也多亏了紫兰和红叶,才显得没有如此痛苦。


浮云蔽日去不返,总为秋风摧紫兰。


他的眼泪已经流完了。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来世热热闹闹地过一生吧。”他说,把那只紫兰做的纸鸢埋在她的坟冢,连同从王府外买来的珠钗脂粉。


“他想您活着……”


那就活着吧。


王俊凯希望他活着,是王俊凯救了他,他也要替他活着。


他留红叶在他母亲处照顾,也留给了他们大部分的银两,安顿好他们所有的生活。


野云万里,黑衣少年独自骑着马,从金陵远郊那套府邸骑向远方。


回首故人千里。


悲风切,冰雨结。


无论如何,都好好活着吧,他想这一生就像眼前的路,伤高恨远。


可是王俊凯,你在看着我吗,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过活。


王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靠着老树独饮时候依然痛苦,但总会继续走下去。


时间总会平息疼痛的,再过不去的回忆也总有一天会变成疤痕,丑陋却平静地存在。


穿越金陵城外长长的田野阡陌,王源路过一个很漂亮的村庄。村口小溪水清浅,雨中乌篷船和杏花微微沉浮,水中涟漪与红鲤互相欢戏,晴天时候远处的山也被薄云笼罩着,白云深处如仙似幻。

 

那日正值他人婚娶,队伍长又热闹,一切都那么好。小孩子在路边鼓着掌,那新婚丈夫满脸笑容,身后的花轿是大红色的,喜庆好看。


真好啊,人生刚刚开始的样子可真好。


王源驻足,远远地看着他们,微笑祝福间,又想起王俊凯那夜神采奕奕的模样。恍惚间一切都会重现,那一屋红色锦被、龙凤花烛,他的人生也刚刚开始。


其实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他想。


王俊凯懂他的一切,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不止是爱情,还有一起长大的亲情,和挚交的友情。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儿时,也再不可能遇到他了。


唯一不好只是他生于大裕,他生于离国。


可这不是王俊凯的错,也不是他王源的错,硬要说,那还是王俊凯硬把他骗来大裕。


真好笑,他居然会相信王俊凯的话,当他的太子“妃”,被师傅知道了,定能把他的胡子也气歪了。


王源想着,幻想到师傅的模样,不由得笑出来,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可好像师傅老了。


王俊凯也走了。


只有他一个人了。


“王俊凯,你真的很恶劣。你骗我来大裕,骗我是进宫偷宝物,结果你居然是太子。”他看着远远离开的迎亲队伍,一点点坐下身,靠在旁边的树上,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


王源又去村里的驿站打了些酒,平静了这些天的情绪又一次破溃起来了,“真的很恶劣,为什么偏偏要救我,为什么那么多事情不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可你用这种方式,又逃走了。”


王源一点点地流泪,一开始只是啜泣,最后怎么也忍不住了。他哭的实在难过。王俊凯走后,他终于第一次如此痛哭出声。


他真的很想王俊凯,连抬头看见那浮云都想王俊凯。他真的走不动了,他本以为游历四方,年复一年,总有一天他会接受事实。


但他无法接受,每一次试图说服自己,只会觉得更不能接受。

 

他甚至想,自己倒还不如沈兰瑰,现在的她应该也与四皇子重逢了。


他颓废了很久,最后又靠着酒睡下去。那么浑浑噩噩了几天,一壶酒后终于拿溪水洗了脸,连那溪水都像是水流无限似侬愁,昏昏沉沉地翻身上马。


王源这样最后到底体力不支,在路边缘遇的一座古寺歇脚下了。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古寺佛像真的可以让人的心安宁一些。

 

这古寺香火不旺,角落都结了蛛网,被王源进去时候耐心地打扫了干净。


微风作伴,王源日日跪在佛像前。会有些放空的时刻了,所有过去的悲喜都平静下来。好像真的理解了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今对佛前至心发愿,愿自家亲眷身心康泰,无病无忧。愿府中年幼弟妹聪慧,健康快乐。”


还有什么愿望呢?在这终于可以许愿的时候。


这段时间以来,王源已经比一开始平静很多,可现在想来,倒好像是麻木。

 

无限思量,好像也没有再能说出口的愿望。不思量,自难忘。


王源坐在那佛像前的软垫上沉默半响,眼神慢慢低垂,“愿他来世不生帝王家,平安喜乐;愿他来世朝暮无风无雨,春风得意;愿他来世……娇妻佳婿,良辰好景。”


他说完,认认真真地再一次叩首。


头触在冰凉的地上,佛像前的虔诚祈祷,祈求宇宙万物三界诸相均看透,得以慰藉与安宁。

 

佛说这一生缘没有尽的人,下一世还会相遇。可他却不敢求他们再相遇了,他害怕这一世他们的缘分已尽了。


他实在太想王俊凯了,这每一天他还是都在想他。所谓的释怀只是刻意不去想而已。

 

老树残阳,梨花暮雨,空山寒蝉,无一不让他思念王俊凯。


晨钟暮鼓一日复一日,这种思念绝望又绵延。

 

偶尔他会梦见王俊凯,然后久久不愿睁开眼。目妄见,耳妄闻,一切纵然是虚无,也赛过梦里都见不到他。


在这样几个月后,王源才终于又启程了,瘦马和少年孤独的行走在这条路上。古寺不会给他生死间的希望,人生也没有给他。

 

可到底是王俊凯要他活下去,王俊凯为他挡了沈兰瑰的一剑。他想替王俊凯看看这河山,那么百年之后,他再遇到王俊凯的时候,王俊凯不会遗憾救了他。

 

王源留下了写诗的习惯,写花褪残红,也写春上枝头。写孩童嬉戏,也写山风蝴蝶,唯独不写自己的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呀,王源终于不想再飘荡了。

 

他来到吴国的都城,这里和大裕与离国都不一样,这里多是平原,也富饶美丽。只是没有离国连绵的山峦,也没有大裕金陵城的繁华。

 

他在城里开了一家油纸伞铺,取名金陵。

 

慢慢的,这油纸伞铺倒也成为了吴国都城被人熟知的。

 

那金陵伞铺门口种了一棵桃花树,比一般桃花树都大很多,枝繁叶茂的,春天开花时候繁花似锦,各外漂亮出尘,是老板亲自种的。王源也成为了酒楼饭后、闺阁少女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伞铺老板丰神如玉,雅若清兰,才情横溢,却永远形单影只。

 

他的伞铺也很特别,门口挂满了写着诗的字条,有些还挂着铃铛,像风铃一样,随风飘着,像乐阵。

 

纸上的诗作被客人看了转述出去。他们都说,伞铺老板的妻子来自金陵,可惜芳龄早逝,老板与她伉俪情深,悲伤之下,故独自游历四方。

 

金陵是个地名,也是他心埋葬在的地方。

 

外人把他的故事编了很多版本,传到王源的耳里,他也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而过。

 

那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好像多大的悲伤总有一天都会过去,人最终真的会归于平静。

 

油纸伞铺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故事有不错的生意,可王源似乎并没有心赚钱。他的伞做完就摆在柜上,要买的留下银子,多多少少他也不会细究。

 

王源总喜欢坐在那桃树下,面前拿小炉子温一壶茶,日复一日,季节更迭。

 

春光懒困倚微风,他看着花苞生长,看桃花绽放,最后看它凋零。等风吹起来的时候,最后它们一片片地、随着风离开他的身边。


王源也种了几株兰花,紫色的,煞是好看,精心养在盆里,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偶尔也会与它说几句话,好似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邻居是对朴实善良的夫妻,开了家茶水铺,那孩子四五岁年纪,是个小姑娘,乳名樱桃,机灵劲儿像极了他离国时候的小妹妹。

 

小姑娘总喜欢来找王源玩,坐他怀里要他说故事。

 

他给她讲起金陵,他说他们金陵不下吴国这样的雨,他们金陵的雨又细又密,有时候觉得舒舒服服的,有时候觉得往人心里扎。

 

“那金陵的人呢?他们也长得和我们一样吗?”

 

“不一样。”他笑着,又做了个鬼脸逗她咯咯笑。

 

小丫头喊他王家哥哥,他们只知道王源姓什么,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源偶尔会放纸鸢,是一只凤凰,是吴国没有的式样,栩栩如生。他每次放纸鸢,视线都会久久的转不开,看着纸鸢飞旋在天空里,神态却毫无一般人放纸鸢的快乐。


他还是想着远方,希望那纸鸢帮他看看远方。


也帮他看看天上,离天上近一点,离那个人近一点。


可人间的风筝就是人间的风筝,他到底此生与爱阴阳两隔,只能借此慰藉。

 

有一天门口来了一个说书先生,坐人群里说大裕的事情,说自那日太后生辰后宫之乱。

 

王源的心没有什么浮动,只大裕这两个字让他稍微怔了怔。他放下手里的油纸伞,只觉得很恍惚,那好像都是前尘往事了,好像剧中人都忘记了自己是剧中人。

 

王源才晓得,先皇先后离世驾崩后,最终王俊凯的六弟继位,改元建新。

 

那说书先生旁边围满了人,他说着大裕那些事,那日太后宴席的闹剧到底是传开了,成为了民间百姓最好奇的宫中秘闻。说书人说先太子相貌鄙陋,又凶狠暴戾,那个美艳动人的太子妃对其婚事才如此不满,宁死抗婚。

 

先太子……先太子。听别人提起他,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哥哥为什么哭了?”小丫头本来在他身边玩,突然抬头问,他才发现自己流了眼泪。

 

好像很多事情不去提,就是真的可以划作为遗忘。可到底是自欺欺人罢了,王源只要一去想那个名字,这一切就好像是昨天。连名字都不敢想的人,算什么遗忘。

 

好像就是昨天……王俊凯的血流在他的手心里,他跪在太子府,跪的全身麻木,紫兰也自戕在第二天的夜里。这些回忆压得他整个人发麻,手摸着旁边的桃花树粗糙的树干,告诉自己都已经过去了。

 

“大裕太子一点也不丑,他是很好的模样。”他说,低着头又对着抱在怀里眼睛睁的圆圆的小丫头笑起来,“小樱桃,长大要许个好人家,要对你好,一辈子恩恩爱爱。哥哥会把这棵桃树当嫁妆送给你,种在新房子的院子里。”

 

“哥哥怎么不娶个嫂嫂?”

 

小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只有大人才有太多的话说不出口,眼神一点点又变得平静悠长。

 

松鹤山的桃花树一定还在,太子府的桃花还会开吗?

 

王源说,“是呀,你不要和哥哥一样。”

 

哥哥没有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妻没有子,没有琴瑟和鸣,也没有天伦之乐。哥哥这一生估计要这样孤独终老了,千万不要和哥哥这样。

 

天色晚了,小樱桃回家了。他也便一个人回到油纸伞铺里做些磨竹子之类的琐碎活计。他一直在出神,今日心思不知怎么的格外重,好几次那竹枝都扎了手。

 

这一天是寿宁宫之乱过去的第七年了,正好是这一天。他没再继续扎伞,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锡箔去了屋子的后院。

 

白日有小樱桃,也有不时路过的路人和小贩,也不显得孤独。只是每天晚上这样漫长难熬。

 

今夜月色朦胧,朦胧的叫人睁不开眼,雾散也散不尽。锡箔纸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响声,那烟就飘去了好高的地方。

 

“七年了。”他一边烧着,一边自己喝着酒,“你好不好。”

 

他烧完锡箔,又烧了一把这几天做的一把纸伞,“那里冷吗,我不知道那里也会不会下雨,你就拿着。”

 

他的眼神是这样的寂寥,浸着今夜月色的孤冷。

 

“你要什么,梦里告诉我吧。哪怕你什么也不要,和我说一句吧,让我再见见你……”他一杯一杯的喝着,生怕自己不醉似的,嗓子间的辛辣解不了愁,只有眼神变得涣散。

 

王源终于醉了,侧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问。

 

“我急着赶路,可不知道老板能否为我扎一把伞。”

 

那声音让他怔了怔,却并没有回头,他只说了句,“你可以从桌上直接挑一把,你的声音有几分像我一位故人,当我送你的。”

 

“阿源。”静默片刻,那人喊。

 

只有王俊凯才喊他阿源。

 

他的心被悬在了半空里,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他回神只以为自己是思念成疾发了疯。他想自己应该是是真的喝醉酒了,老天爷念他思念疾苦,所以在这种时候给他一点幻象。

 

也好,但愿长醉不复醒。

 

可那人又喊了一遍,“阿源。”

 

王源僵硬地,才终于慢慢地回过身,那一秒钟就要套光他所有的勇气了。但反正醉也醉了,他什么都不害怕了。今夜是他走的日子,可哪怕是鬼也没有关系,人间真的有鬼魂才好,鬼魂哪里比得上阴阳两隔可怕呢。

 

王俊凯站在他的眼前。他实在瘦了很多,脸颊要脱相,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我终于……找到你了。”王俊凯站在屋外的光里,整个人都很不真实。

 

王源只站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一把把他抱进怀里。他只有一个想法,无论是不是真的,是人是鬼是他疯魔出来的臆想,他这辈子都想要再抱抱王俊凯。

 

“你带我走吧。”他说,失声痛哭,“带我走。”

 

“小源,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可是那个怀抱真的是温暖的,王俊凯解释着,一边抬手摸着他的脸,“我一路都在问你的踪迹,我伤势一⻅好就来找你。我从金陵一路出来,我问了无数的人,走了无数的路,好多次都只与你差一点距离。终于你在这里。”


王源这些句带我走真的一瞬间扎碎了王俊凯的心。他…还是没有好好过,竟然这些年过去,最终也难以释怀,不留恋人生。

 

那些漫漫长夜,王俊凯也一个人孤身策马扬鞭,他日夜兼程地找遍了路上的村庄和小镇。他到处问,带着痛苦和热切一次次与人形容王源的模样,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他有一次听人说自己的村里有一个小傻子,生的就像他形容的那人那样。

 

他一路赶去,山高水远,他都想好了,就算他变成了小傻子,也都没有关系。他也会继续爱他,好好养他一辈子。可天意弄人,那个小傻子只与王源有四五分相似罢了。

 

可王俊凯依然把身边为数不多的钱都留给了那个小傻子,不知道到底是在对谁动恻隐之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王源会在吴国,吴国实在太远了,他不知道他怎么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王俊凯作为死去的太子,自然不能暴露身份;一开始他在夜里偷偷摸摸的把整个金陵城都找遍了,连乱葬岗都不愿意放弃。

 

再后来王俊凯去了离国旧址,受无数冷眼,街上拉住人就要问,不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王源不知道的地方,他也真的找他找遍了所有的角落。

 

直到有一天,他靠在王源曾经到过的那个村子。有人说,“很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少年在村口饮酒,可后来往那边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独自一路往前,喝就喝山泉水,帮农家做事换一碗饭吃。终于有一天,大概是老天爷实在动了恻隐之心,王俊凯在路人嘴里听说了“金陵伞铺”的故事。他发了疯一样地拉住人家,求对方再把故事说一遍,然后没有合眼地疯狂赶路。

 

他知道他会见到王源的,那个人只有王源,只会是王源。

 

“你......你为什么......”王源有点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摸王俊凯的脸颊,要确定他是真的,而不是 他思念成疾发了疯,像个盲童一样毫无章法地,“为什么?怎么会?”

 

王俊凯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了他很久,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再终于开口同他娓娓解释。

 

王俊凯那日确实重伤,失血很多,但短暂昏迷后醒来依然神志清醒,立刻决定将计就计。

 

他在宫内趁着皇帝同时受伤乱作一团,和心腹太医演了一出假死剧码。那口棺里躺着的,其实是易了容的、宫外一户人家刚刚因病去世的男人。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关系到整个天下动荡。他躲在早已经筹备好的一处偏远⺠宅,独自疗伤。他本就肩膀有伤,高烧不断,只因为想着王源才最后一个人熬下来。

 

“只有这样才可以离开太子府,只有太子死了,才可以不当太子。”王俊凯摸着王源的脸,“瘦了,我真 的不是想你担心,更不想你平白为我难过。这件事情⻛险太大,我别无他法,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然一旦露出破绽,不堪设想。”

 

“源源,是我对不起你。”王俊凯又说,“我主动请缨出征,确实是是为了我当时的太子之位,也 是为了救你的家人。你父亲的事情属实是我的责任,是我的部下急于邀功,我......难逃其责。”

 

王源慢慢地缓过神来,巨大的情绪冲昏了他的神志,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源,这些日子我⻛雨兼程也不觉得苦,我不想你这样担心,我连觉也不敢睡,只怕与你失之交臂,菩萨保佑,我才终于在这里找到你。”

 

“菩萨保佑。”王源汹涌地流着眼泪,依然显得恍惚,“此生我已得偿所愿,再无福泽所求。”

 

“前半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当真的死了一回,之前的一切都算前尘往事,我与你,今后一定要好好活。”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雨也无晴。

 

-

 

有彩蛋哦记得解锁,520快乐!

盥耳山栖

玫瑰银行03

#abo


铮兴大楼在这座城市的地区俨然是中央城区的心脏,它其实是三栋五六十层的高楼,面对三个方向矗立着,构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形。顶点那座大楼正对着这座城市的母亲河,也是铮兴的主楼。


这是王老爷子亲自设计的样式,在接手铮兴之前,他曾经是一所百年名校的建筑高材生。


王源的办公室在最高层,老爷子在门口用毛笔题了字:藏云。


“藏云……”而这个办公室里,此刻除了云,也正藏着更大的秘密。铮兴两个明面上毫不对付的接班人,此刻正在沙发上心无旁骛地躺吻着,窗外的云都似乎在帮他们打掩护,要瞒过这个世界。


王俊凯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衫,衣领解到第三颗扣子。他的手搭着王源的腰,“小宝,不如我们...

#abo


铮兴大楼在这座城市的地区俨然是中央城区的心脏,它其实是三栋五六十层的高楼,面对三个方向矗立着,构成一个锐利的三角形。顶点那座大楼正对着这座城市的母亲河,也是铮兴的主楼。


这是王老爷子亲自设计的样式,在接手铮兴之前,他曾经是一所百年名校的建筑高材生。


王源的办公室在最高层,老爷子在门口用毛笔题了字:藏云。


“藏云……”而这个办公室里,此刻除了云,也正藏着更大的秘密。铮兴两个明面上毫不对付的接班人,此刻正在沙发上心无旁骛地躺吻着,窗外的云都似乎在帮他们打掩护,要瞒过这个世界。


王俊凯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衫,衣领解到第三颗扣子。他的手搭着王源的腰,“小宝,不如我们就私奔吧。”


他眉眼带着笑,风流倜傥,看见王源冷漠地说了一句不切实际,笑意却更甚。


“小宝,你一直都那么正经。”他说,伸手拉住王源的领带,让他凑近自己的耳朵,“我最喜欢你这样。”


他笑的明朗,王源也不恼,他没说出来,王俊凯这样“吊儿郎当”的调侃,他其实并不反感。


“王俊凯……”他撇开脸,“今天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我找了一个医生。”王俊凯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地坐起身,“很好的医生,美国的教授,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更好的抑制剂。”


“我的医生跟了我很多年,绝对可靠。”王源没想到王俊凯会留意这件事,“谢谢你,但是……”


“王源,知道怎么让别人不背叛你吗。”王俊凯明白他的意思,他笑得依然自在,突然冷下眼神,“无论怎么样的人都有弱点,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变成你的东西。这个医生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儿,老来女。我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他也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说他敢不敢出卖我。”


王源在他预料中的皱眉,王俊凯就堵住他的嘴唇,慵懒地抓着王源的手,一次一次地抚摸把玩,“但小宝,你说他为什么要出卖我呢,我给他很多钱,他想要名,我也可以满足他。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添麻烦?”


像一只蛰伏的毒蝎。


王源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一颔首,“为什么要帮我。你没必要。”


“是啊。”王俊凯看着他,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我可没忘,我们是逢场作戏,哦,不对,不是逢场作戏,是开放关系。”


他假装自己说错话,懊恼又狡猾地拉着王源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又落下来一个吻。


王源在试探他,他们彼此都知道,但王俊凯偏偏不按套路出牌,还随着他意,好像是想让他放心。


“但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容易上头,一上头,我就要奉献自己。”他这种暧昧话说的堂而皇之。


王源却摇摇头,他盯着王俊凯的眼睛看了几秒后,突然又俯下身去吻他。王俊凯的确惊喜,反应过来以后,把他一个翻身压在身底。


“王俊凯。”空气在这个房间兀自升温,毫无顾忌,他突然轻喊一句,在得到对方一句嗯以后,他突然问,“你喜欢在铮兴黑道这样生活吗。”


“怎么,刚才说的话吓到你了?”王俊凯有点意外,这个气氛里,王源这个问题显得突兀。


“没有……”他话还没有说完,手机突然响起来刺耳的一阵,王源低头一眼,神色就变了。


“我在楼道口装了人脸识别,老爷子来了。”他说,猛然站起身,“王俊凯,你快点回去。”


王俊凯一怔,王源直接给了他一张门卡和一把钥匙,“从我办公室侧门出去,会议室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安全通道。”


在王俊凯关上门的三秒之后,他的门就被敲响后旋开。


“怎么开着窗,今天外头冷,你们小年轻也要注意声音。”


其实一屋子信息素的味道,泠冽的风并没有帮上太大的忙。


老爷子依然笑咪咪地,倒是王源一阵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他开窗开的很匆忙,甚至连身体都才刚刚转过来。而且刚才皮沙发的褶皱都没有恢复平整。这房里充满了让人不安的蛛丝马迹,做贼心虚的叫他惶恐。


“谢谢外公关心,主要是最近压力大。”王源决定主动出击:“心里难免浮躁烦忧,所以情绪不太好。有时候屋子里的信息素会强烈,为了顾及属下omega员工,所以我会开窗。”


他语气诚恳,眉目谦恭,一如既往地挑不出问题。


王平弋笑着点头,坐到他的椅子上,突然兀自拉开他的办公抽屉。


唰一下,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暗风流动一样。


那个抽屉其实有锁,钥匙插在上面,被老爷子很自然地一把打开。


王源的眉头一瞬间皱了皱,随即很快又抚平,他不说话,哪怕知道老爷子在检查自己,依然保持着温和与平静。


王源早就知道王平弋疑心病重,绝不可能完全放心别人。


所有的抑制剂针管,他都提前藏在中央空调的隔板里,拿黑色胶带缠好。而王俊凯给他的那把枪,则被他用塑封袋牢牢装好,放在卫生间一块可以移动的瓷砖下。


“到底是年轻人,里面怎么也没有点常用药备着,我看你都有点鼻音了。”老爷子摇摇头,站起来,就像公园里看着孩子最慈爱不过的老人,“我也没有什么事,正巧路过便来看看你。不要太辛苦了,不用什么小事都亲力亲为。我把集团交给你,可绝对不是想熬坏宝贝外甥的身体。”


王源点点头,与他闲聊几句,正要让秘书准备一壶茶,老爷子摆摆手说不必了,他约了老朋友,就不在这里影响他工作。


老爷子走后,王源才终于松了紧绷的弦,他给王俊凯发了短信,告诉他老爷子刚走。


-


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老爷子没有直接离开。他出了王源的办公室以后,笑眯眯地与前台的员工打了招呼,然后在楼梯间时候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阿康,帮我去查铮兴入口的录像。”


阿康是老爷子的保镖与助理,跟了老爷子十几年,也算是他最信任的人。


“您不放心……二少爷。”他一怔。


“人老了,估计看不到娃娃们多久了。”老爷子笑了笑,“刚才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那么厉害,我难免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王平弋的怀疑与事实正在极近地“擦肩而过”:老爷子当然猜到屋子里刚才有事情发生,却只猜是王源偷偷爱上了不该喜欢的omega女孩,怕他瞒着家族犯错。


所以当阿康告诉他,在他们进王源办公室之前的一分钟,是什么人从侧门离开时候,涉世深如他,却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再说一遍。”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盏,眉头微微一蹙。


“千真万确。”阿康说,“那个时候从侧门离开的人,就是大少爷。”


这段录像被老爷子来来回回地看了很久,王俊凯衣领微开、冷着脸从侧门急匆匆离开的模样定格在电脑上。


他一言不发地拿起茶盏,摇着头撇去浮沫,半晌才道,“即刻去查,查他们俩,最近在干什么,私下有什么见面,查他们各自都有没有问题。”


像他这样的老江湖,震怒或惊诧都早已经没有痕迹。阿康毫不怀疑,他比谁都要了解王平弋,知道他的表情背后藏着如何的愠怒。阿康低下头的时候甚至周身一冷:如果这两位少爷真的有谁不知好歹的出卖了铮兴,或者是密谋什么不该想的事情,老爷子一定不会给他们第二次说话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查了几天依然没有任何进展,王源和王俊凯年纪轻轻能够掌握铮兴的黑白两道,自然做事滴水不漏,有过人的预判和谋略,那些秘密的证据早就被他们销毁。


好在老爷子的出发点也没有怀疑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只怀疑兄弟明明这些年都不合,两人是不是开始合并起来谋划什么,是不是在贪不该贪的,比如未来联手在公司篡权,动董事会的蛋糕。


“您应该是多虑了。”阿康站在门边,帮老爷子关上门,“这些天查也查了,的确没有任何可疑,账目也非常干净。所以可能只是见面而已,毕竟他们也是有血缘的兄弟。至于空气里的信息素……依我看也是到了这个年纪,的确是因为情绪波动会不稳定。两位少爷都是这样出类拔萃的alpha,其实也不奇怪。”


老爷子颔首,才慢慢一笑道,“阿康,我看你说也有理。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用了。那么下周末有空组建一个局,叫些差不多年纪的、有omega孩子的世家朋友来聚一聚吧,也是时候了。”


他让人琢磨不透,看着慈眉善目,说话平和,像是邻家老人的模样,实则却是C市黑白两道的巨鳄,手里不知道染过多少人的血。



王平弋的言语之意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王俊凯和王源是家族里他最寄予厚望的Alpha孙辈,婚姻大事早已经到了年纪,自然要被认真计议。


当然,这只是长辈的漂亮话,绝对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这段时间老爷子的疑心病越发严重,那段监控让他不再能够按兵不动。


他已经决定要让王俊凯和王源,分别去和有暗潮涌动矛盾的两个世家家族联姻,从此互相制衡,而这样他才能继续安定地做收渔翁之利。


老爷子不会太着急,不至于要创造一个“双喜临门”让整个城市都把注意力放到铮兴。


他坐在别墅落地玻璃窗边,眼前是一套漂亮的围棋棋盘。


一定是王源更适合先结婚,虽然他比王俊凯年轻,照理说可以再等几年。但无论从哪一点考量,让他先订婚都显得更为简单流畅。在老爷子的想法里,他走正路,而正路更广,更方便铺设。



继承铮兴正道生意的王源,年少有为,也早就被私下里评为C市最值得期待的钻石王老五,是无数omega心里最好的目标 Alpha。



老爷子站起身来,手里的棋子不紧不慢地终于稳落在一处,他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了国内一位非常知名的药学教授。



他最擅长的就是诱发alpha的发情期。


看得懂棋盘的人才都明白,这盘棋的胜负早已经全盘落定,没有任何奇迹会发生。


而同样的,在下个周末的派对上,无论王源是明确拒绝或者婉言谢绝,“喜事”都会发生,生米到时候都会煮成熟饭。


-


短短敲一章给大家缓解一下周一的无聊(怎么又莫名变成了连载Orz!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

下一章我预想开始快乐。

无论如何,周一愉快。


啾啾.com

【凯源】不爱(二十九)

先婚后爱

富家子弟凯x大学老师源

昨晚我更了!没一个小时就被屏蔽了 不能怪我的


29


王启安和王启成现在算是退居二线了,公司年会的主角是王家的那些个小辈,王俊凯进公司的时候没举行过什么欢迎会所以这次年会他是第一重要的人物,本来他准备发表完讲话就溜的,后来发现根本没机会走还硬是被人推上去唱了一首歌,幸好他以前酷爱唱歌没至于丢脸,那唱歌的架势堪比明星,还让在场的女性都小鹿乱撞了一回,只可惜王俊凯有家室了。

平时工作的时候王俊凯比较严肃板着脸看起来凶凶的,但工作之余也会和自己下属说说笑笑,什么场合什么样子他很会拿捏分寸,像年会这样的...

先婚后爱

富家子弟凯x大学老师源

昨晚我更了!没一个小时就被屏蔽了 不能怪我的

 

 

29

 

王启安和王启成现在算是退居二线了,公司年会的主角是王家的那些个小辈,王俊凯进公司的时候没举行过什么欢迎会所以这次年会他是第一重要的人物,本来他准备发表完讲话就溜的,后来发现根本没机会走还硬是被人推上去唱了一首歌,幸好他以前酷爱唱歌没至于丢脸,那唱歌的架势堪比明星,还让在场的女性都小鹿乱撞了一回,只可惜王俊凯有家室了。

平时工作的时候王俊凯比较严肃板着脸看起来凶凶的,但工作之余也会和自己下属说说笑笑,什么场合什么样子他很会拿捏分寸,像年会这样的公司活动大家都乐得围着他转,因此也被灌了不少酒。

最后王俊凯还是找机会提前溜了,他怕自己喝醉了回去王源还要照顾他,小朋友这两天好像有点感冒的样子,舍不得他再受累。

车上眯了一会儿后醉意反而更深了,下车后冷风一吹又稍微清醒了一些,这份清醒维持到见到王源的时候在顷刻间消散了。

王源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困得要死就是睡不着气得他直瞪被子,要是王俊凯在身边哄哄他,他心里兴许还舒坦些,王俊凯不在他只能带着些许不爽和委屈气呼呼地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一直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途还热醒过好几次,最后把被子掀了露出两条长腿才终于舒坦了。

 


 

 

 

tbc.

 

CyanMie

淤青【短完】

你是长在我心上的一块淤青,

春眠不觉晓,不碰不知疼。


不见王俊凯已经七年,两千五百七十三天。

再次回到雾气萦绕的山城,王源有些恍惚。他背井离乡了七年,七分顺应天意,三分出于刻意。路旁悬铃木的叶子依旧青翠好看,叶间坠着铃铛一样的绒花球。

很久以前,王俊凯会轻轻地替他摘掉落在他头顶的悬铃木花,再狠狠地揉一把他的头发,笑出猫纹来,“你就说你傻不傻。”然后踩上单车,逃也似的骑出去十几米,留他在后面回过神来红着脸猛追。

然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好梦都醒了。

所有卑微的感情,都活该无疾而终,而他连个无疾而终的平淡结局都没能落得。他就像个仓皇逃窜的小丑一样,只有鼻子上的红球滑稽地挡...

你是长在我心上的一块淤青,

春眠不觉晓,不碰不知疼。


 

不见王俊凯已经七年,两千五百七十三天。

再次回到雾气萦绕的山城,王源有些恍惚。他背井离乡了七年,七分顺应天意,三分出于刻意。路旁悬铃木的叶子依旧青翠好看,叶间坠着铃铛一样的绒花球。

很久以前,王俊凯会轻轻地替他摘掉落在他头顶的悬铃木花,再狠狠地揉一把他的头发,笑出猫纹来,“你就说你傻不傻。”然后踩上单车,逃也似的骑出去十几米,留他在后面回过神来红着脸猛追。

然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好梦都醒了。

所有卑微的感情,都活该无疾而终,而他连个无疾而终的平淡结局都没能落得。他就像个仓皇逃窜的小丑一样,只有鼻子上的红球滑稽地挡住了他酸涩泛红的鼻尖,让他看起来逃得还算体面。

“年轻人,等等!这个是不是你的钱包?”

身后忽然追上来一位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苍老的声音也还算浑厚。王源停住脚步,把手中的行李箱放稳,转过身来迎上前去。

“我捡到的时候你还没走远,我看到钱包里有张照片,上面的其中一个人看身量像是你。”老人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王源的脸,“果真是你。”

王源接过钱包,礼貌地道谢,脸上挂着一贯恰到好处的笑。常年在商场逢场作戏,这会儿笑得如此真诚,竟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他的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从不给别人看。那是一张合照——他和王俊凯仅有的一张合照。

那是高二那年的夏天,他们的十七岁到来之前,他和王俊凯的一次突发奇想的海边旅行。这两个人一起悄悄攒了半年多的钱,出发前一天才知会了家长,第二天直接背起行囊坐上了火车,晃晃悠悠地去往了海城,那是他们最喜欢的城市。

他们在咸湿的空气里吹着清爽的海风,浑身湿漉漉地扑进一层又一层浪里。王俊凯出其不意地把他扛了起来,他大叫一声,拼命扑腾,可那只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却越收越紧。他只能安分下来,直到最后王俊凯把他稳稳地放下来,留下一句以往和他开玩笑过头以后常说的“好了,不逗你了”。

他们在沙滩上奔跑,不是那种幼稚透顶的你追我赶,而是肩膀挨着肩膀地向前跑去,眼前的海岸线像掌心的生命线一样纤细绵长。他们都是难得见到海的山城人,想要一起感受一下更清冽的海风。

一位游人偶然经过,举起手中的拍立得留住了这个瞬间,并把那张照片送给了他们,王源又软磨硬泡地把它据为了己有。

照片上,王俊凯身上的短袖像身前的汪洋一样湛蓝,而他身上的海魂衫比头顶的阳光黄得更耀眼。快门按下的瞬间,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了镜头,海风卷起他们濡湿的刘海,衬得眼底和嘴角的笑意格外纯粹。

那一刻他们迈着同样的步子,岁月里的一切都显得妙不可言,可瞬息万变的万物却还是不能为之驻足,时间像脚底的细沙一样消匿于海浪。

王俊凯是他的同桌,也是他高中时代最喜欢的人。他原本以为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却还是一个不小心,让心底藤蔓一样生长着的危险东西变质成了爱情。

到底是在哪个瞬间,他喜欢上了这个人呢。

“倒数第二排那个披着校服的同学,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代课的英语老师叫不出王源的名字,瞧见他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皱着眉头敲了敲黑板。

那天王源突然发起烧来,感觉脑袋快要爆炸,因为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所以决定不请假回家,咬咬牙捱过去。但他又实在难受,撑了十几分钟,还是软塌塌地趴了下去。

意识到老师在叫的是自己,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披在身上的校服忽然被扯走了。是身旁的王俊凯不动声色地拎过披在他身上的校服,随意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站起身来,云淡风轻地开口替他回答道:“表示与将来事实相反的三种情况吗,好像是if加were to do、should do和动词的一般过去式。”

英语老师目瞪口呆,“你……”

“哦对,忘了说,be动词得用were。”

彼时王源趴在桌上,微微眯起眼,迎着略微刺眼的阳光看向王俊凯游刃有余的表情,只觉得那张侧脸真好看,一瞬间更加头晕目眩。

虽然最后他们的下场并不美好——他和王俊凯各写了一千字的检讨,毕恭毕敬地交给了年轻多事的、只有两周间几面之缘英语代课老师。

把王源从回忆中剥离出来的,是一群追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的男孩子。跑在最后的小朋友埋着头拼命追赶前面的小伙伴,不小心撞在了王源身上,手中的玩具枪狠狠戳上他的手腕。

嘶——有点疼,免不了又是一块淤青。

王俊凯也曾经带给他过一块淤青,在他十七岁生日那天。那是夜里八九点钟的山城,安静的秋日渝江边,柔软的草地上,王俊凯和他每人灌了几罐山城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过了不知多久,连聒噪的蝉鸣都收敛了声息,一切都安静下来。王俊凯从裤兜里扯出了个什么东西,塞进了王源的手里。王源摊开掌心一看,是一片小贝壳,浅蓝色的,泛着光泽,特别漂亮。

“海边捡的,我把它做成项坠了,生日礼物。”王俊凯仰起头灌了一口啤酒,喉结滚动了一个来回,“戴上吧。”

王源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戴上,“谢谢。”兴许是酒喝得有点多,他觉得头晕乎乎的,动作也不太麻利。

“那你也送我点儿什么吧。”王俊凯突兀地开腔道。

“嗯?”王源反应有些迟钝,舌头也差点打结,“送你什么?”

王俊凯把喝光的啤酒罐捏扁,“我亲你一下。”

王源眨眨眼睛,莫名觉得好笑,“你喝醉了?”

“嗯。”

王源忽然紧张起来,“那你亲啊。”

王俊凯忽地就凑了过来,可能酒意有些上头,力度大得很,直接撞在了王源的颧骨上,带着青涩鲁莽、孤注一掷的少年意气,在他脸颊上完成了一个并不浪漫的亲吻。

“好疼……”王源嫌弃道,“亲个人都不会亲。”

王俊凯抿抿嘴,两手向后一撑,恼羞成怒道:“那你来。”

“来就来!”

酒精麻痹了王源的羞耻心,反倒燃起了他的胜负欲。他一扭身凑向王俊凯,来势汹汹的动作却在和对方仅隔了呼吸相闻的距离时戛然而止。

好像是要亲脸才对吧?现在怎么大眼瞪小眼的。

在他大脑当机的时间里,王俊凯抬起下巴,贴了一下他的嘴唇。这次他吻得力道很轻,像是一落即飞的羽毛,轻到王源的头皮发麻。

“怂吧你就。”王俊凯抵着他的鼻尖低笑,“生日快乐。”

第二天,王源脸上颧骨的位置生出了一块淤青,像是那个暧昧的江边夜晚里所发生的一切的证据,让他们两个一起尴尬了好几天。于是他们没办法借酒醉胡乱地把事情搪塞过去,于是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彼此之间的关系。

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关系,只能是在一起。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再次把王源从零碎的回忆里拉扯出来。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外地号码,号码地址是海城,王源顿了顿,还是接了起来。

“王源。”

熟稔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经过岁月的沉淀显得更加成熟磁性,少了几分清沏玩味,却和记忆与梦境里的一样,依旧好听得很。

“怎么不讲话。”

“王俊凯”三个字在唇边滚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换成了客套疏离的一句“班长”。王源怕自己倘若直接喊他的名字,会喊得太亲密。那些面对某个人时特定的语气和神情,已经成了习惯和潜意识,是时间也没办法赶尽杀绝的。

王俊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清冷,“同学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可能会有变动,你难得回来参加一次,还是加一下班级群,方便接受通知……已经毕业七年了,大家平日里也都很忙,那个群不会吵到你。”

这次高中同学聚会,是毕业多年一直保持联系的刘志宏三令五申地嚷着要见他,他才硬着头皮回来的。他以为七年过去了,他已经释怀与消化掉了一切,但那个人戏谑的声音还是听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

在他的回忆里,他从不对他这样讲话。

他攥紧机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好。”

那边的人静默了一瞬,又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一切归于宁静。王源木然地举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站在路边,几秒以后才回过神来。他缓缓揣起手机,动作还不如方才的老者利落。

七年前的王俊凯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他们用的还都是直板老年机,只有现在手机的一半大小,王俊凯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只有几分钟,不长也不短。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个个安静的夜晚,台灯的光线和窗外的月色一样皎洁,他压低声音坐在书桌前和王俊凯讲电话,心情美好得快要冒泡泡。

“明天我要帮老崔检查数学作业,你有没有不会做的。”王俊凯平日里带着点痞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温柔耐心极了,像是在询问一个小朋友。

“那个……”王源垂眼瞅了瞅摊在桌上的数学习题卷,用笔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最后一道大题,没思路。”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翻阅纸张的声音,“第二问做出来了么?”

“嗯。”

“最后算出的结果是9分之根号3么?”

“对。”

“第三问连接PD,用面积射影的思路试着做一下。”王俊凯微哑的声音里揉着笑意,“争取十五分钟之内把它做完。就这样,挂了。”

于是他就真的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断了电话。

王源握着手机愣了半晌,嘟哝道:“今天怎么挂得这么痛快……”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放下手机甩了甩脑袋,俯下身来咬着舌尖认真地把点P和点D连接了起来。

十多分钟后,王源刚好写完证明题的最后一句话,王俊凯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电话里少年的气息有些不稳,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杂音,“做出来了没。”

王源应了一声,问道:“你不在家吗?”

“不在。”王俊凯低笑道,夜里的风经过话筒把他接下来说出的几个字尽数吹进了王源的耳朵里,“在你窗外。”

王源睁圆了眼睛,“啊?”

“啊什么啊。”那人又低低地笑了一声,“小垃圾,快开窗。”

王源蹑手蹑脚地确认了父母已经睡下,这才敢锁紧房门推开窗子。整个过程中他涨红了整张脸,心脏砰砰直跳,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它什么情绪。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不干好事的贼,在和王俊凯进行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家住一楼,王俊凯家住在旁边的那条街上,也是一楼。王俊凯曾打趣道:“这样很好,我想见你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去敲你的窗户,你也可以去敲我的。”王源当时撇着嘴笑他幼稚,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

于是接下来,王源就居高临下地看着王俊凯裹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月色里,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头发被风吹得有几分凌乱,却意外地很好看。他眯起眼睛看向王源,向前走了两步,笑出了虎牙,“我妈今天有事不在家,我来看看你。”

王源紧张兮兮地舔了舔嘴唇,“那……那你看完了吗。”

“还没有。”王俊凯摇摇头,又凑近两步,仰脸看着他,“再看两眼。”他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戳了戳王源的脸,“不然你亲我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王源剜了他一眼,几秒之后却还是别别扭扭口是心非地趴在窗台上微微探出了身去。

然后王俊凯凑上来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他嘴唇的温度是不同于指尖的炙热,温热的鼻息扑在王源的面颊上,好似把微凉的夜色都熔化了。

只是腰上被窗台边缘凸起的棱角硌得隐隐有些疼。王源隐约记得,第二天那处被硌到的地方又生出了一块淤青。那是王俊凯带给他的第二块淤青。

他一睁眼便瞧见王俊凯笑得像是只餍足的大猫,“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笑得可真好看啊。以至于七年过去,王源还是偶尔会在梦里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笑脸,有时出现在浓绿的悬铃木间,有时出现在清朗的月色里。只是看也看不真切,反倒时常让他心口生疼地醒来,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缝隙瞧见窗外平城的鳞次栉比,哪里有半点悬铃木的影子。

王源只去找过王俊凯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高考时他们两个人都发挥得不错,估出的分数不相上下,于是喜滋滋地约定好一起报考共同向往着的海城。六月中旬一个平日里,王源起了个大早去找王俊凯一起填志愿,那时天还灰蒙蒙的,没有完全亮起来。他在他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等他,踱来踱去,翘首以待。

王俊凯乍一见到他就把他按在斑驳的砖墙上细细密密地吻,他羞得满脸通红,生怕被人看见。

那是他倒数第二次见到王俊凯。填完志愿以后,王源一整天也没有打通过王俊凯的电话。直到第二天早上,妈妈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你的志愿怎么填的全是海城的学校呢?多亏我和你爸不放心,昨天下午去学校看了看,把你的志愿改回到了平城。”

“妈妈爸爸都跟你讲了很多次了,平城的那几所学校都更适合你,而且这次你爸工作调动,我们家马上要搬到平城去定居了,以后你毕业了在那边找工作,也方便照顾爸爸妈妈。”

“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妈妈?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着再把志愿给我改回去,不可能了,来不及了。而且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明后天就要开始准备搬去平城了。”

王源感觉脑袋里有根弦忽然断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撑着身子从桌前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外。

他得去找王俊凯,他得去和他说明白。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王俊凯的窗外,那扇窗子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他把手伸进防护窗的栅栏里,踮起脚敲了敲窗玻璃。半分钟后,窗帘动了动,露出了王俊凯憔悴的脸。

一见是他,王俊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马上打开窗子,却喑哑着喉咙呜呜咽咽地讲不出一个字来,看起来是病了。他焦急地抓起桌上的纸和笔,示意要写字条给他。王源用力地点头,红着眼圈解释道:“王俊凯,我的志愿改成了平城……”

话还没有讲完,面前的窗子忽然被砰得一声关紧。王源瞪大眼睛,看到窗玻璃后面站着王俊凯的母亲。然而,王俊凯在听到他没讲完的那半句解释以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只是垂着眼睛落寞地笑了一下,隔着玻璃做了一个口型给他——“没关系”。然后忽然之间,窗帘也被他的母亲给拉严了。

几分钟后,王俊凯的母亲拿着一张纸条走出了单元门,招手示意王源过去。

这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女人歉意地冲他笑笑:“不好意思啊孩子,小凯昨晚生病发烧,我不想让他吹到风。”她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鬓角,“而且……他好像也不想见你。”

闻言王源愣在原地,“怎么会呢……”

王母又温婉地笑笑:“你父母帮你改志愿的事情他知道了。他昨天下午本来也打算去改了的,看到你改了,他就没有改。我想他可能是觉得……你们还是不该再纠缠下去,毕竟你们大学毕业以后都会是社会精英,身份和名声还都蛮重要。”

王源捏紧衣角,咧咧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阿姨您在说什么啊……”

他们没有被王母撞见过,可她却好像什么都了然,除非是王俊凯告诉了她,不然她是不会知道的……王俊凯是不会告诉她的,王俊凯怎么会告诉她。

“你看小凯刚才都对你说了,他觉得没关系,你不和他去一个地方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王母还是那样和善地笑着,连眼角的皱纹看起来都很随和,她温声细语道,“你们的事情,小凯都告诉我了……你也知道,他虽然头脑灵光,可是玩心大,对什么都好奇,难免对男孩子之间的亲密也会有点好奇心。所以他亲你抱你你都不要当回事,他可能也觉得自己玩得过火,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你,只托我给你带个字条出来。”

王源伸出指节发麻的手,接过那张不大不小的字条,一点点在眼前展开。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笔锋苍劲有力,是他熟悉的字体,绝对不会认错。

他看到王俊凯清楚明白地在那张字条上写着——“走吧。”

他曾和王俊凯一起讨论过宇宙的起源与覆灭,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什么切实的体会。然而那一刻,他却好像真切地感受到了心中宇宙的覆灭。在漫长的岁月里,王俊凯一直是最耀眼的那颗星球,他一直围着他这颗星球转啊转,直到最后,忽然被剔出了轨道,失去了他的整个宇宙。

实际上,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他是被养父养母从孤儿院抱来的养子,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只有塞在襁褓里的纸条上的那串数字——他的生日。而无法生育的养父母之所以领养他,并不是出于多么伟大无私的爱,而是为了养儿防老,这也是他们忍心如此随意地就擅自改掉他的志愿的原因。因为他只是他们用来养老的工具,而至于他想去哪里、喜欢着谁,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曾经以为王俊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王俊凯会在意他在想些什么,会留意他的喜怒哀乐,会尊重他的每个决定,会真心诚意地喜欢与爱着他。

但如今摆在眼前的一切却顷刻间就粉碎掉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与自作多情。他信以为真的那些温柔缱绻,实则都是出于一个少年天大的好奇心;他所有的小心翼翼与毫不设防,实则都是在配合着那个人玩得过火。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一刻,他变回了一颗流浪的星球。

他苍白着脸色摘下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枚贝壳,递到王母的手里,“阿姨,您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他局促地把王俊凯的字条折了两折,揣进口袋里,声音干涩,“您放心,我没有放在心上……我也在和他闹着玩。”

然后他转身离开,把脊背挺得比街旁的悬铃木还要挺拔,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扇窗,也不敢再回头望。

次日他收好行囊,把那张写着“走吧”的字条也夹在书里一并收好带走。他自己动手摘下了最后一团落在他发顶的悬铃木花,然后如那人所愿一走了之。

这一走,就是七年。



王俊凯挂断电话,长吁了一口气。在听到王源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就险些绷不住自己的思念。七年,王源是他心上日日夜夜牵挂着却不敢触及的一块疼痛,深深地植根在他的身体里,拔不出斩不断。

三天前,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刘志宏要了王源的电话号码,却找不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去打给他。然而,还没等把理由编造出来,他已经行动快过思维地拨通了那串号码。

他想听王源的声音,想和他说说话,他想他。

可一开口还是不小心用尖酸刻薄的语气把想念伪装了起来。他只想狠抽自己嘴巴——王八蛋,你怎么舍得这样对王源讲话,那可是王源啊。

为了这样一通电话,他不得不临时把订好的聚会时间和地点改掉,来把自己蹩脚的谎给圆回去。他一边头疼地筹备着新的聚会场地,一边嘲笑着这样落拓的自己。

爱一个人爱到这个份儿上,真他妈窝囊。

刘志宏发来一条微信:“凯哥,我可是以和大源绝交苦苦相逼了一个月才把他给逼回来的,赌上了我们的兄弟情啊,你心里可得有点数哈。”

王俊凯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回复道:“我只提供给你我公司里未婚女性的联系方式,已婚的你就不要想了。”

“妥嘞!”卖了兄弟的刘志宏满心欢喜,“谢凯哥隆恩!”

终于安排好一切以后,王俊凯瘫坐在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放到桌上摊开,里面夹着两张A4纸。其中的一张是他写给母亲的,而另一张,是他写给王源的。

他没想到,七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下早市的母亲竟会忽然心血来潮走了小路,恰好拐进那条小巷,撞见了正在细细亲吻着王源的自己。

父亲意外英年早逝,母亲一个人将他拉扯大,自然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然而,这个倔强坚强的女人没有当场撞破儿子的秘密,她撑着身子回到家中,忽然回想起儿子提起过要和好朋友王源一起报考海城。思忖良久,她决定去改掉儿子的志愿。

然后她撞见了同样去改志愿的王源的养父母。这样自然是更好的安排,于是她最终没有改掉儿子的志愿,匆匆离开了学校,打电话喊来两个弟弟,把傍晚归家的王俊凯关进了他的房间里,没收了他的手机。

王俊凯折腾了整整一夜,在房间里又叫又嚷,把房门踹得不断发出砰砰巨响。最后他急火攻心,凌晨的时候忽然发起烧来,嗓子一下子讲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嘶哑破碎的声音。

他终于安静下来,坐在窗前发呆。天快亮的时候,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纸和笔,用了很大的力气,潦草地写下了很大的字,碳素笔的笔尖都被他折断了一根。然后他把那张纸从门缝里塞了出去,托守在门口的舅舅转交给妈妈。

他只写了两句话——

“妈,求你了,放我走吧。”
“我爱他。”

王母站在房间门口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昨天下午本来想去学校把你的志愿改了,没想到竟然遇见了王源。他去把志愿改成了平城,应该是不想同你一起去海城的。孩子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傻兮兮地掏心掏肺,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即便妈妈这样说着,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信,除非王源亲口告诉他。

结果造物弄人,世界就是这样滑稽,王源真的跑来亲口告诉他了。

那是王源第一次来敲他的窗户,他激动地像是回光返照的垂暮之人,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如果没有防护窗,他一定会跳下去,紧紧地抱住他红着眼睛的小垃圾,好好地哄一哄。

在听到王源亲口讲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刹那,王俊凯承认自己有些难过,但他喜欢王源已经喜欢到了尘埃里,卑微得像是个面对债主的负债人。所以,他急切地用口型对他说“没关系”——只要你还答应和我在一起,你想去哪里我都让你去。

还没等他用嘶哑的喉咙酝酿着叫出王源的姓名,妈妈和舅舅就闻声冲进了房间。妈妈再度拉紧了窗帘,让舅舅按住他,不能再靠近窗子半步。

他拿起纸和笔,瞪着充血的眼睛示意着、哀求着母亲,求她帮他捎一张字条给王源。

僵持了几秒钟,妈妈终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于是他摊开一张纸飞快地写,连笔都有些拿不稳,视线聚焦也有些费力。他简短地写道:“没关系,你想要去平城,我日后就去平城里找你。”

他相信他能看懂。

然而,后来妈妈送信归来,把那枚浅蓝色的贝壳递到了他手里,说:“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王俊凯猩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动物悲鸣的呜咽,他挣脱开舅舅的桎梏,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前,却只看到了一个决绝的背影。那人的脊背还是那样挺拔,走路还是喜欢上下颠,头顶还是翘着可爱的一撮头发,却连最后看他一眼都不屑于看。

他把那枚贝壳紧紧地攥紧在手里,半晌,脱力一般松开,把线绳理好,缓缓地挂上脖颈。方才和舅舅撕扯时手腕处被勒得生疼,后来生出了一块淤青。

手腕上的那块淤青没几日便好了,只是王源留在他心上的那块,七年过去了,一经触碰,还是撕心裂肺地疼。

王源绝尘而去,结束了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初恋。这一走,杳无音信,一晃七年。

母亲一个月前因咽喉癌去世,刚满五十岁。这个温柔坚毅了一辈子的女人,在弥留之际将他喊到病榻前,把那本夹着两张字条的书交到了他的手里。这本书,她东搬西挪地藏了整整七年。

她自嘲地笑:“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坏事啊,就是欺骗了我的儿子……还有我儿子喜欢的人,那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大概是当时说了太多讨人厌的话,我才会得这样的病吧。”

她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王俊凯的脸,眼角湿漉一片,“小凯啊……妈妈对不起你。今后啊,你喜欢谁、爱谁,就放手去喜欢和爱吧。已经错过了的,万一能找回来,就去找回来吧。”

王俊凯沉默着,垂眼看了看那张他十七岁时写给妈妈的字条——“妈,求你了,放我走吧。我爱他。”

他当时那般低声下气,只为了守住那份像青果一样半熟的纯粹爱情,只为了守住那个他放在心尖上喜欢的小少年。

然而,捧在手里的这张承载着岁月痕迹的字条上,“走吧”那两个字却被整整齐齐地裁剪了下去,想是已经在七年前交到了王源的手里。他的头脑灵光,大抵是像了那般睿智的母亲。

而另一张本该适时递到王源手里的字条,蹉跎了七年之久,却还是孤零零地躺在这本书里,纸张的边缘都开始微微泛黄——“没关系,你想要去平城,我日后就去平城里找你。”

“妈……”王俊凯捏着这两张字条,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你怎么用我的书来藏啊,这本小说当年我还没来得及看到结局,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被包了场的自助火锅店热闹非凡,王源尴尬地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刘志宏在边上举着个麦克风拼命地吼歌,难听得要命,最后终于被班上的胖妞给拎走了。

王俊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王源,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虽然当年母亲的确给两人之间制造了误会,可王源也的的确确改掉了志愿,是他们之间那个约定的背叛者。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换作七年前,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原谅王源,妥协于他的一切决定。然而七年后,他终究还是变成了麻木无聊的大人,也因了这份漫长的折磨而心生畏惧。他害怕自己再一次丢盔弃甲,也怕自己找不回他。

此刻,他的衣服口袋里正揣着那两张字条,体温把它们焐得很热,就仿佛它们从未被岁月冷藏过。他想在再次见到王源的这天,把关于他的仅存的一切都带在身上,包括那枚已经在他胸前悬了七年的贝壳。

王源还是像当年一样好看,穿着宽大的黑色卫衣,还是一副干净清爽的少年模样,只是性情看起来好像清冷了许多,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王俊凯的眉头拧得更紧。他想问他——你怎么了王源,这七年里你过得不好吗,你也像我一样煎熬吗。

当年班上的八卦精本性难移,端着满满一碗涮毛肚边吃边坐到了王源的旁边,“源儿啊,当年你天天在班里嚷着大学要去海城读,怎么最后跑到平城去了?这可是咱班的两大未解之谜之一啊。”

周围的喧闹忽然收敛了一些,好像大部分人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充满好奇。王源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慢吞吞地斟满了新的一杯,兴许是有些醉了,把倒出的酒洒了一半,吐字也开始有些不太清晰,“我养父母把我填好的志愿改掉了,他们要去平城定居,需要我去给他们养老。”

啪。

王俊凯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腾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向王源。

王源这边正迷蒙着眼睛大着舌头问八卦精:“另一个未解之谜是……是什么啊?”

八卦精挤眉弄眼地回答道:“当年啊,全班都察觉到班长大人隐约有个喜欢的人,高三那年的情人节胖妞还撞见他买巧克力礼盒套装呢,但是我们掘地三尺也没能把那姑娘给找出来……”

话音未落,王俊凯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两人面前,把喝醉的王源架了起来。

他把王源揽进臂弯,对在场的其他老同学解释道:“王源酒喝多了不舒服,刚回山城可能有些水土不服,我先送他回酒店。”

刘志宏正在和胖妞抢麦克风,闻言一愣,嘟哝道:“这俩人怎么搞得像出柜一样……”一分神,麦克风被胖妞给抢了去,他赶紧收起自己的脑洞,投入到了新一轮的争夺大战中去。

王俊凯揽着王源走出酒店,王源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乖顺得要命。他咂咂嘴,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我……我告诉你啊八卦精……那个人,是我。王……王俊凯喜欢的……曾经……是我。”

王俊凯脚步一顿,揽着他的手臂更紧,眼底积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喉结滚动了一个来回,声音干涩落寞,“明明……一直都是你。”

王源住的地方离火锅店并不远,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又太麻烦,王俊凯直接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把王源背在了身后,准备和这个小醉鬼安安静静地一起走完这段路。

王源服帖地伏在他的背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偶尔发出酒醉的哼唧声。

王俊凯轻轻地托着他,冰冷了七年的心脏像是忽然得到了火种,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大病了七年,漂泊了七年,此刻终于找到了良药,也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脚。

他有七年没有见到王源了,摸不到,连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然后悲伤地醒来,胡乱地摸一把眼角的湿润,清醒地意识到王源还在遥远的平城。而他所在的海城,边线的海依旧湛蓝,那里的海风依旧清冽,细沙依旧柔软,阳光也依旧明媚和煦,然而,他的那个穿着黄色海魂衫的小少年,却再也没有来。

清冷的夜风迎面袭来,吹得身后的人缩了缩脖子,也吹得他格外清醒。他抬眼瞧了瞧街旁愈发罕见的几棵高大的悬铃木,心头一阵酸软,掀动薄唇碾出了几个阔别已久的字眼:“小垃圾……”

无人应答,依旧是自说自话。

“我错怪了你,对不起。”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自言自语般说道,“当年竟然以为你是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海城。任你在平城呆了七年都不去找你,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是……你也误会我了。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我怎么会舍得赶你走。做数学题要我提示思路也就算了,这种事情你也不知道好好动动脑筋想一想……你就说你傻不傻。”

“你知道吗,填志愿的那天我在小巷里亲你,被我妈撞见了。她想去把我的志愿改掉的,但是碰见了你父母,所以她索性把我关了起来。我努力了,我想逃出去见你,但是我没能踹开我房间的门,力气也没能拼过我的两个舅舅。”

“没有你,这七年的日子太难过了。”

……

喋喋不休地说到最后,他忽地站住脚步,在人迹稀少的午夜街头缓缓转过头来,轻轻吻了一下身后人的发顶。远处涣散的车笛声衬得他的声音清晰低沉,却又被夜里的风与城市的流光溢彩涤荡得格外温柔。

“我爱你。”

他是用近似于气声的音量说出这句话的,生怕惊扰了身后人的梦。



王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昨晚宿醉,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坐起身来,抓着凌乱的头发用脚摸索着床下的拖鞋,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了全套的睡衣,而昨天穿的衣服被整齐地叠放在了床头。

衣服上还放着两张叠起来的纸,已经有些泛黄。他推开床头灯,拿过那两张纸,依次展开。

一分钟后,他忽然疯了一样地在房间里翻找起自己的钱包,最后终于在昨天上午穿的那件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了它。在钱包里的那张他和王俊凯的合照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他微颤着手把它抽出来,小心翼翼地和那张被裁剪过的A4纸拼合在一起。

刹那间,像是破碎的宇宙得以复原,心里所有纠缠难解的结都轰然崩断,昨晚王俊凯背他回来时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只是昨晚他太醉了,觉得一切似真似梦,他不愿清醒,怕睁开眼睛一切又是一场空。

嘶——头真疼。

他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忽地红了眼睛。

天快要亮起来了,王源呼哧呼哧地奔跑在街上,挥舞着手臂拦出租。清晨的山城雾气迷蒙,有些微微地冷,王源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简单纯粹,像极了七年前的他自己。

天边的鱼肚白初具规模,整个城市开始苏醒,开启新一轮的车水马龙。王源跳下出租车,搓了搓冰凉的手臂,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又一头冲进了风中,胸腔里闷闷地疼。

七年了,王俊凯家周遭的景物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尽数无声地向他描述着物是人非与沧海桑田,好似在消磨着他的孤勇,也阻拦着他沿着当初挺直脊背头也不回离开的那条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去。

他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眼角湿润的地方被风吹得火辣辣地疼。他喘得厉害,心底在不停地默念着——能回得去,能回得去。

王俊凯,你信我,我们能回得去。

山城进入了它的又一个崭新的六点钟,王源终于在王俊凯卧室的窗前站定,发现窗子上的铁栅栏已经被一卸而空。他等也未等,抬起手来,像是完成一个重大的仪式一般,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窗玻璃,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厚重的窗帘忽地被拉开,他看到了一夜未眠的王俊凯。那双桃花眼的眼尾依旧微微上挑,只是目色深邃得让人心疼,只有在直直向他望来时闪过了一丝光亮,不再像是一潭死水。他的下巴上好像冒了一层胡茬,整个人沧桑落拓,宛若一个被困于孤岛的旅人,无所皈依,心无希冀。

王俊凯迅速地打开了窗子,却登时皱起了眉,“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王源红着眼睛委屈地瘪瘪嘴,低垂下头摆弄起手指,像是个犯了错被训话的孩子。他不想反驳王俊凯,他就想好好地听他对他讲句话,哪怕是这样的一句斥责,也好过过往七年里日日夜夜不得见他。

王俊凯忽然单手撑着窗台,一纵身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这是他十七岁那年看到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窗外的王源时最想做的事,现如今他二十四岁,决定替当年的自己把这件事完成。

他动作利落地脱下身上的外套,阴沉着脸裹在王源的身上,将他与寒冷的空气隔离开来。

接下来该做什么来着?

十七岁的王俊凯在他心里叫嚣着:“你就说你傻不傻,这还用我教你么?把他抱进怀里,好好地哄一哄啊。”

知道了。

他俯下身来,把王源整个身子揽进怀里,下巴埋在他的肩膀,手掌附上他瘦弱的脊背上下摩挲,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不冷了。”

王源在他胸前贪婪地蹭了蹭,然后直起身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纸,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字条……我拼好了。”

王俊凯嘴角扯出一抹笑,轻轻点了点头。

王源又红了眼睛,“我们,还能拼好吗。”

王俊凯没有做声,眼底的情绪也看不分明。他放开了王源的腰身,慢慢地抬起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了那个浅蓝色的贝壳,然后又慢慢地、极尽温柔地,把它戴回到了王源的脖子上。

时隔七年,物归原主。

他深邃的桃花眼里泛着一层温热的水汽,低下头,像只大型动物一样蹭了蹭王源的鼻尖,顿觉安心,用不太平稳的气声说:“能。”

没有王源的海城,七年来在他心中与空城等同。

“你等着我,我去平城找你,我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搬过去。”

悬铃木的花期早已结束,最后一朵悬铃木花枯萎在叶间,被渐暖的风卷落,掉在此际相拥的人影里,被阳光烤熔。

十七岁那年的山城与今日别无二致,除了它,仿佛一切都会苍老。它沉默着见证一切又藏匿一切,承载着人情冷暖世态变迁,岿然不动。

王源抬起下巴,沿着王俊凯的胡茬贴上他的嘴唇,熟悉的炙热将七年里的一切不堪压缩折叠,时间仿佛从未发生位移,心上的淤青也不再疼痛。



或许是终于痊愈,亦或是从未生成。

 

 

-END-

叶上初阳

OMG

下载它

记住它的名字 叨叨记账

xsw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OMG

下载它

记住它的名字 叨叨记账

xsw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念念如尘

往后余生(完结)

*架空(715贺文)



王源这个月第五次相亲又以失败告终,原因还是乐小天。


欧丽钰作为王源的直系生母也在这个月砸坏了第十个搪瓷碗,并让放话半个小时内看不见王源就把乐小天送去孤儿院。


白色路虎的车头几乎是瞬间在十字路口掉了方向,王俊凯也在一分钟之后收到王源要他去幼儿园接乐小天回自己家的微信语音。


于是乐宇集团2017年第二季度的股东大会就被莫名叫了暂停,乐宇董事长王俊凯的四个秘书就站在工位上眼睁...

*架空(715贺文)

 

 

 

 

 

 

王源这个月第五次相亲又以失败告终,原因还是乐小天。

 

 

欧丽钰作为王源的直系生母也在这个月砸坏了第十个搪瓷碗,并让放话半个小时内看不见王源就把乐小天送去孤儿院。

 

 

白色路虎的车头几乎是瞬间在十字路口掉了方向,王俊凯也在一分钟之后收到王源要他去幼儿园接乐小天回自己家的微信语音。

 

 

于是乐宇集团2017年第二季度的股东大会就被莫名叫了暂停,乐宇董事长王俊凯的四个秘书就站在工位上眼睁睁地看着老板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又在一个多小时之后面无表情地单臂抱着一个奶孩子出现,空余的那个手臂上挂着绿色的小书包和玩具零食,食指还被小孩的小手攥在手心。

 

 

乐宇所有的微信群已经炸了,为首的秘书陈婵倒吸了一口气保持面色平和地迎上去,“王总。”

 

 

王俊凯把手指从小孩的小手里挣脱出来后指纹解锁门禁推开办公室的门,“十分钟后会议继续,你进来工作,看着他。”

 

 

“明白。”

 

 

陈婵跟在王俊凯的身后进了办公室的门,笔直站在门口看着王俊凯弯腰将小孩放进黑色软皮沙发里,又把点读机和玩具都一一抽出来摆在桌子上,然后单膝后撤蹲在小孩面前,抬手用指背擦了擦小孩额头上的潮汗,声线音量很低,“这是零食,这是玩具,点这里听故事,上厕所就叫这个阿姨。”

 

 

乐小天顺着王俊凯手指的方向掀起长长的睫毛看了一眼陈婵又低下眼,奶音有些闷,“Daddy呢?”

 

 

王俊凯微歪着头,“路上跟你说过,他马上就来接你。”

 

 

“你呢?”

 

 

“我现在有点事。”

 

 

“我可以寄几回家。”

 

 

胶原蛋白过量的小脸蛋谈判的意思很明显,王俊凯的眉眼升温了几度,“等等王源来找不到你怎么办?”

 

 

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眸子里瞬间画了一个小问号,“你不会带他来找我吗?”

 

 

“不会。”王俊凯薄唇微启。

 

 

乐小天闭上嘴盯着王俊凯看了一会,直到确认瞳孔里的大人脸是真的没有商量余地之后,不过一个手掌宽的小肩膀才泄了气。

 

 

王俊凯见状便低了低眸站起身,再抬眼刚刚神色里的温度已经尽数褪去,望向陈婵的目光还是往日的冷薄,“辛苦。”

 

 

“没事的王总。”

 

 

陈婵朝王俊凯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乐小天,王俊凯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往门口走。

 

 

只有身后的一小团似乎静止在了空气里。

 

 

“王源来的时候会给你买汉堡和薯条。”

 

 

修长手指拉开门的一瞬,黑亮的皮鞋还是停了下来。

 

 

小皮球这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了点气,“大份的吗?”

 

 

“......知道了。”

 

 

只是乐小天直到王俊凯开完会把他带回家都没见到王源,王俊凯面无表情地念了八个睡前故事乐小天才睡着,再抬眼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过,撤掉领带衬衣西裤站在花洒下放空十分钟后关掉水龙头吹干头发,然后套上低调舒适的家居服打开电脑处理今天残留的事务。

 

 

邮件一一回复,文件一一签字。

 

 

除了多出来的那八个睡前故事,其余都是王俊凯每天的程序。

 

 

凌晨零点五十五,一楼出现声响。

 

 

英气的桃花眼浅浅一抬,落地窗外的细碎光影忽然落入屋内干燥的空气纹理。

 

 

停下敲键盘的指尖再套好钢笔笔帽,长腿跨出书桌站起来走出书房下楼,被调节到最适度光晕的空旷客厅中央,制造声响的细瘦身影正仰头往胃里灌牛奶,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臂白皙精细,隐约因为握牛奶盒这个动作而浅起的血管一路向下消失在指骨分明的手掌心,王俊凯眼睫微动,整个场景看着真温柔干净。

 

 

如果没有那从玄关开始一路到客厅中央凌乱散落在各地的皮鞋钱包手机领带和西装外套的话。

 

 

“阿姨又说你了?”王俊凯走过去从西装外套开始拾东西。

 

 

似乎是牛奶还没完全从食道滑进胃,王源看着王俊凯动作没说话。

 

 

王俊凯在黑夜缭绕的暖黄安静里也下意识转眸去看王源。

 

 

凌晨一点的时针分针重合。

 

 

黑色西裤上方的白色衬衣领口纽扣开到了第三颗,白皙脖颈散发的气息一直连着精致唇角,以及望着他的那双黑色眼眸。

 

 

五秒后王俊凯移开视线又去拾被丢在地上的领带,“说话。”

 

 

“小天几点睡的?”王源回身把牛奶放在桌上,又一下趴进沙发里。

 

 

“九点。”

 

 

“简单点王俊凯。”

 

 

“十点。”王俊凯神色未动地把最后一件东西拾起放好,然后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里的四仰八叉,重复刚才的问题变成了陈述句,“阿姨又说你了。”

 

 

“老样子。”王源翻了个身慢慢从沙发里坐起来。

 

 

“你听阿姨的话就不会被念了。”

 

 

“你少说点话就不会被我骂了。”

 

 

“......”

 

 

“王俊凯。”王源仰头去看王俊凯瞳孔里和以往一样在这个时刻总会出现的发愁,脸颊的皮肤反着的屋顶琉璃光突然折射进眼睛,“抱我去楼上睡觉。”

 

 

好看的眉头瞬间拧起,“腿怎么了?”

 

 

“没怎么。”漂亮眸子里的戏谑这才清晰,“但你不抱我上去,我今晚就在这睡。”

 

 

“......”

 

 

王俊凯抬脚就上了楼。

 

 

王源看着王俊凯直到他背影消失也没什么表情,抽出手机定了个闹钟又点开消消乐,第510关是打女巫,小精灵们跳跃在频幕上闪闪烁烁,修长的指尖上下左右移动着,只是血还没打掉一半手机就被抽走了,王源微微抬眸,王俊凯背对他微勾腰坐在沙发那头边上,材质良好的深色家居服勾勒着宽瘦的背,上面应该缠满了这个人的气味。

 

 

从沙发这头爬过去再趴上那个背,困倦就忽然尽数抵达。

 

 

王俊凯用胸膛深深叹了口气后起身,胳膊反向绕住王源的腿,一手还拿着王源的手机。

 

 

盛夏裹着繁密的枝叶几番流连,墙角的小花猫舔着糖果记忆深夜。

 

 

“别忘了给我的手机充电。”

 

 

“恩。”

 

 

“王俊凯,我们这样像不像婚后多年。”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丢下去。”

 

 

“王俊凯。”

 

 

“恩?”

 

 

“我们结婚吧。”

 

 

 

 

 

 

王源决定照顾乐小天的那天是两年前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日,王俊凯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天是乐正枫的头七。

 

 

乐正枫是王俊凯的哥哥,比王俊凯大两岁,没血缘。

 

 

王俊凯的亲生父亲在王俊凯出生的第三天被路上的小偷一刀捅进心脏,于是在他十四岁那年他的母亲张梦就带着他嫁给了乐正枫的父亲乐诚,十年后二人出海游玩被海啸卷进大海,至今下落不明。

 

 

再五年是乐正枫,三十一岁,黑色摩托被巨型货车从中间直接劈断。

 

 

王源的父母和乐诚是世交,王源是乐正枫看着长大的,比乐正枫小四岁,两个人幼稚园同园小学初中同校,后来王俊凯进入他们的生活,于是乐正枫就带着王俊凯和王源将他们生活的那座城市读了一遍又一遍。

 

 

街边烧烤江域越野,真人冒险手制弹弓,从懵懂未知的十四岁到初经人事的刚成年。

 

 

乐正枫外热内冷,王俊凯外冷内热,只有王源内外一般炙热,他常常站在中午垂直而下的阳光里等王俊凯和乐正枫去打球,朝他们笑着大力挥手的时候,光线总会雀跃在那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反托着那张小脸宛如绿杆撑起的曼珠沙华,红艳清纯又绝色。

 

 

这种明媚就和王俊凯脸上总呈现出的冷相悖,王俊凯在他们还年少的故事里大多都是旁观者的角色,经常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王源亮着那双眼睛听乐正枫瞎扯,甚至那双眼睛和他四目相对都不能让他回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是王源最爱像逗猫一样对着他神色生动肢体乱颤的时候,他也只是直直盯着那张脸,然后单手抓住王源的手腕,将人推远一些。

 

 

只有偶尔几次乐正枫实在扛不住早睡的时候,王俊凯才会接过王源递给他的游戏手柄,陪人对战到深夜。

 

 

但就这样,单就仅仅这样,王源还是在16岁除夕那个晚上骑着摩托碾碎了王俊凯下午送脚崴的同班女生回家的那辆山地车。

 

 

那天王俊凯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站在山地车的残骸里凝视了骑摩托车屁股冒烟渐行渐远的那个后脑勺快一分钟。

 

 

而在那一分钟里,除了目光里承着的那个人,还有头顶零点分崩离析的礼花碎末,身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乐正枫和楼上窗户玻璃里看八卦的乐诚张梦。

 

 

那个场景是王俊凯长大以后记忆点的唯一象牙塔,乳白色的墙壁似乎拼了命阻止着后来从头顶烟花开始,在那个场景里,所有人事物的一个一个消失。

 

 

他好像向来要比别人笑得辛苦一些,但18岁那年的第一天,他还是不辞辛苦地笑了。这种笑在成年以后还有一次,是乐正枫29岁迎来乐小天的那天,乐诚和张梦没能见到的场景,王俊凯看得两眼通红。

 

 

其实乐诚和张梦消失之后乐正枫都没怎么跟王俊凯见过面,人在巨大的悲伤下最容易落入俗套,“乐家外姓小儿子克亲”这几个字的唾液淹得乐正枫呼吸困难,也让他在三十一岁闭眼之前看着自己的妻子孙楚云。

 

 

“带小天走,离家和小凯越远越好。”

 

 

王俊凯站在病房天花板上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后方脸色惨白,但没有任何因这句话而变的表情,王源站在乐正枫的床侧红着眼睛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是一句话没说。

 

 

第五天孙楚云就听乐正枫的话走了,两周后发来乐正枫股票出让意向书企图把乐正枫在公司的股份变现。

 

 

只是当时乐小天还坐在王俊凯身边的小板凳上喝奶粉。

 

 

王俊凯向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墙突然极度缺氧,血液顺着繁杂的血管流回心脏的那一刻,目光可及处是王源,只有王源。

 

 

而王源说,“你跟我结婚,我照顾乐小天。”

 

 

乐小天在婴儿床里睡得很熟,一小节胳膊还缠着黑布,王俊凯坐在床沿边,听到王源的这句话眸色深进黑夜。

 

 

这是王源21岁大学毕业之后不知道第多少次跟王俊凯提结婚。

 

 

虽然他们连成为恋人这个前提条件都没有。

 

 

甚至王源第一次提结婚这两个字,是乐诚和张梦被确认失踪半年多,乐正枫搬出别墅,所有人对王俊凯都是避而远之的时候,当时王俊凯不过把大晚上被雨淋没带伞的人接回家暂宿一夜,人就穿着他宽大的T恤窝在他的床上一字一句,“王俊凯,我们结婚吧。”

 

 

然后王俊凯就人生第一次打翻了水杯。

 

 

其实自16岁那个除夕的山地车残骸开始,王源关于王俊凯这三个字就很直白。

 

 

乐诚和张梦很恩爱乐正枫已经进公司工作的那几年,王俊凯念大学,王源还上高中,两个人的学校虽然同城但离了有二十多公里,可王俊凯还是时不时就能看到在校门口马路对面的长椅上盘腿坐着的人,夏天咬着冰淇淋圣代,冬天把脸藏在衣领后方,背靠着一大片笔直向上的梧桐树,目光穿过熙攘的马路望向他,宽大的高中校服依然遮挡不住的单薄在一群大学生里明亮的刺眼。

 

 

后来王源考进王俊凯的大学选择王俊凯的专业求学王俊凯的导师,从乳臭未干的奶孩子蜕变成骨骼清瘦的成年人后,还会和王俊凯穿一样的衣服,听一样的歌,走一样的路,连被乐正枫明着嘲笑后,都只是甩个抱枕过去便一切照旧。

 

 

以及在那个噩耗出现,24岁的王俊凯连做一整年噩梦的时候,只有22岁的王源对其他所有人关于他“克亲”的言语说了一百遍扯淡。

 

 

只是这些对于那时候血液总在逆流的王俊凯来说都不清晰,尤其是乐诚和张梦失踪,乐正枫搬离别墅,乐家所有亲朋的酒后谈资都是他王俊凯。

 

 

“乐家人那么好真是倒了大霉。”

 

 

“乐正枫这个小孩真是可怜,听说那外姓小孩见人都不笑的。”

 

 

“说不定还会跟乐家争财产。”

 

 

那整整半年,王俊凯都没怎么和人接触,没回过王源的信息,没应过王源的门铃。

 

 

直到那天连夜暴雨,王源发了一条信息求救,王俊凯才出门把湿漉漉的人接回了家。

 

 

只是王俊凯没想到,吹干头发的王源再没走,还要和他结婚。

 

 

把打翻的水杯捡起放好,王俊凯低了低眸声线冷淡,“快睡觉,明天一早就回你自己家去。”

 

 

拒绝的意思传达到位,只是王源第二天突然重感冒,王俊凯把人送到医院打吊针,三瓶药花了四个小时,王源头枕着王俊凯的腿睡了三个半小时,最后一瓶还有五分之一的时候王俊凯找护士要来了枕头垫在王源头下就走了,开车一路飙到家连气还没来得及喘就看到王源半小时前发的短信,“手机钥匙钱包都丢了,来接我。”

 

 

“事不过三,王源。”

 

 

两个小时后王俊凯看着王源窝在他家沙发里拿着完好无缺的手机打游戏,以及桌子上被王源明目张胆摆在那儿的钥匙和钱包面无表情,“没有下次。”

 

 

这句话的结果就是第三天王源一边咳嗽一边躲了王俊凯来抓他去医院打吊针的手快一个小时,然后在王俊凯彻底黑脸前抬眼,“那你答应我,带我回来。”

 

 

瞳孔里充斥的柔软弄得王俊凯一愣,满嘴的原则一秒没慢出了声,“好。”

 

 

“中午我不想喝粥,我要吃蛋炒饭。”

 

 

“好。”

 

 

“你要跟我结婚。”

 

 

“好。”

 

 

“......”

 

 

“过来。”

 

 

王源直线朝王俊凯走过去,“什么时候去登记?”

 

 

王俊凯抓住王源的胳膊,“什么登记?”

 

 

王源闭了闭眼,“结婚。”

 

 

“什么结婚?”

 

 

“......滚你丫的王俊凯。”

 

 

从乐诚和张梦失踪到王源这句话音落,王俊凯第一次嘴角有了温度。

 

 

在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离开他的时候,眼前这个人自始至终在努力靠近他,不谈喜欢不讲爱情就要和他结婚,很多时刻无数场景,持之以恒对他晓之以理见缝插针。

 

 

“你脑子呢王源?”

 

 

甚至关于养乐小天的这个场景,乐正枫头七还没过的这个时间,王源居然还能似拿到筹码一样提出要他和他结婚。

 

 

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笔交易两方他王源都是亏算不出来吗?

 

 

“我不亏。”王源抬眼回视那双那段时间几晚都没睡过的猩红眼眸,又将话重复了一遍,“王俊凯,你跟我结婚,我帮你养小孩。”

 

 

公平交易。

 

 

那瞳孔里装着执着寻找星辰的太阳,看得王俊凯有一瞬间失神,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抬起双手捏住王源的双肩,如同以往每一次给王源讲课本习题一样循循善诱,“听话,带乐小天离我越远越好,我会给你所有你需要的东西。”

 

 

“你给不起。”王源没一秒就打掉王俊凯的手,又在那人深邃的眼眸里软了语气,“行了,小孩我帮你养,但至少你不要想跑,你跑了,小孩我就扔掉。”

 

 

“你不会。”

 

 

王源微怔,但迅速眯起眼,22岁依旧清澈见底的眼眸里装着仿佛硬要和他王俊凯赌一场的狠戾,“你可以试试。”

 

 

“王源。”王俊凯深深拧起眉头,“我两个爸爸,我妈,乐正枫......”

 

 

“怎么了?”王源打断王俊凯。

 

 

还不够你害怕吗?

 

 

所有和他王俊凯扯上关系的人都死了。

 

 

“你哪来的胆子不怕死?”

 

 

“谁不怕死?”王源忘记自己是第几百遍跟所有人包括王俊凯重复这个问题,但那眼睛里依旧是如第一次一样的不容置疑和坚定,“但这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王俊凯。

 

 

那些扯淡俗套的封建迷信和流言蜚语。

 

 

被包裹在浓稠血液里的心跳加速声音很重,这些年那些远离的背影和此刻的清冽眼眸对比惨烈,这小孩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朝着如深渊般的他跑,几乎是拼了命提醒他前面就是悬崖,可小孩就是不肯停,还告诉他,他不过是座拥有大海的风景。

 

 

涌上大脑的情绪闹得王俊凯呼吸困难,抛去无法思考的理智就只剩心,王源还没反应王俊凯就压了下来,唇纹相拓的那一刻美式咖啡里被丢了一颗牛奶糖,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分力气都在加速溶解这块甜味固体。

 

 

乐小天翻了个身继续酣睡,最新鲜的脑细胞装不下任何喜怒哀乐,王源被吻得微微后仰,腰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扣在那人怀里,不依不饶的纠缠还在变本加厉,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俊凯才松了劲,抵着王源的额头目光里的危险一览无遗,王源的脸烧到耳朵尖,“你要和我结婚了吗?”

 

 

那眸子里的光瞬间散了,接着就是猛然向后的倒退。

 

 

王源愣了一秒后怒气瞬间冲上脑袋顶,他一边抄起一旁的书尽数砸向连连后退的王俊凯一边抬手擦了下嘴,“垃圾,就他妈讲不通你。”

 

 

然后王源摔上门就走了,王俊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还未来得及破碎的黄昏躲在森林的雾里一路朝南没回头。

 

 

只是王俊凯又在第二天看见站在门口穿着宽大领口T恤提着早餐的王源。

 

 

王俊凯的目光从王源的脖颈一路扫到锁骨,喉结下意识上下滚动。

 

 

从那以后王源夏天在王俊凯家只简单套一件宽大的T恤,晃着光裸的腿在王俊凯面前走来走去,冬天家居服领口也从来都是开到第三颗,时不时还要转头直视王俊凯问刚刚被王俊凯放进嘴里的樱桃好不好吃,头斜靠着沙发白皙皮肤包裹的下巴线条妖娆。

 

 

“还行。”

 

 

“我也要。”

 

 

“就在你手边。”

 

 

“垃圾。”

 

 

“......”

 

 

那段时间王俊凯肩口别着黑布接手了乐宇集团,先前一直是乐正枫在主持,乐诚确认失踪后遗产中关于公司的60%股权由王俊凯和乐正枫平分,而乐正枫过世后留给妻子孙楚云的30%也刚刚交给了王俊凯,所以王俊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乐宇最大的股东。

 

 

风言风语很大,但在之后一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乐宇从股东到管理层再到每一个员工没有不服王俊凯,从过人的决策能力和领导能力到扎实的经管背景,乐宇在王俊凯手里鲜活了一倍,只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王俊凯笑,线条精致的侧脸冷意日常高蔓,淹得人濒临窒息。

 

 

三岁多的乐小天也没有想象中难养,王俊凯请了专业的保姆,王源从网上买了一堆养儿子的说明书,常常让王俊凯去超市买乐小天爱吃的零食和喜欢的玩具,睡前故事讲得一次比一次生动,乐小天也越来越黏王源。

 

 

好像时间又慢了下来,突然有了小孩要照顾的王源,以及随时需要支持王源和小孩的王俊凯。

 

 

王源也很久没有再跟王俊凯提过结婚两个字。

 

 

某天王俊凯买了乐小天幼儿园用的橡皮泥的时候,看见了王源给殴丽钰为他安排相亲的女孩子买街边的关东煮。

 

 

这对王俊凯来说是件好事,哪怕后来听到王源的那些相亲都不太顺利。

 

 

成熟有时候似乎就是再不对某件事过分执着。

 

 

所以深夜凌晨一点过半的现在,那薄荷凉味的声音再一次念了那两个字的时候,王俊凯也才感受到背上的重量连同绕着他脖颈的手臂似乎都在传递着这个人的不安。

 

 

将人放到卧室再出来锁上门,王俊凯拿出电话放在耳边。

 

 

“帮我查王源。”

 

 

 

 

 

 

王源一觉醒来是早晨8点05分,乐小天每天早晨需要8点30分到幼儿园门口,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来,打开衣柜随便捞了件王俊凯的干净衬衣套在身上就跑下楼,然后脚牢牢顿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视线正前方是一大一小分坐在餐厅长桌两侧的王俊凯和乐小天,乐小天正张嘴准备吃王俊凯送到嘴边抹好果酱的吐司一角,见他突然出现便停下淡淡看了他一眼才回头张嘴把吐司吃进肚子。

 

 

王俊凯收回手低眸扫了一眼王源的腿和光着的脚,“上去穿裤子。”

 

 

王源还没醒透,看着眼睛里面的一小团满脑袋浆糊,“乐小天你要迟到了你不知道吗?”

 

 

“今天是周六,Daddy。”乐小天保持尊敬的同时眼底的嫌弃一闪而逝,“我只有九点整的绘画班。”

 

 

“......”

 

 

很好。

 

 

王源闭了闭眼就回身往楼上走,不过光脚没踩楼梯两阶人就被王俊凯拉住胳膊向后一转扛在肩上往上走,王源双手撑住王俊凯的肩打了个瞌睡,两个人快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时候乐小天抬起漂亮的眸子扫了一下两个人的姿势,眼底再次闪过一抹嫌弃。

 

 

不过这嫌弃没在乐小天的眼睛里待多久,因为未来三天乐小天再没见到王源,哪怕每天听王俊凯念无聊故事到很晚,王源都没出现。

 

 

于是第四天的幼儿园门口,乐小天终于抱着王俊凯的脖子嚎啕大哭。

 

 

王俊凯拧着眉将抽抽搭搭的小孩放进安全座椅,然后抽出手机拨通了殴丽钰的电话。

 

 

秘书那天很晚发给王俊凯的调查报告里王源的资金账户已经全被冻结,手机号码已被销号,那所和乐小天共同生活的公寓已被销售。

 

 

现在连王源人也消失。

 

 

看来殴丽钰这次是动了真格。

 

 

什么会把一个母亲逼到这个地步?

 

 

王俊凯坐在殴丽钰正对面,看着这个母亲眼睛里明目张胆的敌意忽然失笑。

 

 

王源,这么多年,你胆子还是这么大。

 

 

“这是我名下所有财产的转让书。”王俊凯把一叠文件推到殴丽钰的面前,“请您把他再借给我一个月,彻底交接好公司的事情后,我会离开。”

 

 

殴丽钰翻开文件后瞳孔一震,密密麻麻的清单接收人姓名都是王源。

 

 

“王源很快会成为乐宇最大的股东,届时还请您允许王源照顾乐小天。”

 

 

殴丽钰似乎还没回过神,“你......”

 

 

“阿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保护他,请您放心。”

 

 

王俊凯什么意思,殴丽钰听得很明白。

 

 

其实从王源答应照顾乐小天并勒令他王俊凯必须陪伴开始,王俊凯就一直在做安保工作。不允许王源靠近厨房,给王源换安全性能最高的车,给王源的公寓与办公室的地板全部铺上地毯,每星期检查一次王源公寓和办公室的安全隐患,甚至出资专门找团队给王源所在的公司做了一次安全评估,以及强制王源完成身体健康检查,报告显示仅有一点问题的脖颈,王俊凯找了国内外十多个专家联合会诊。

 

 

最后还花三十万给王源求了一个平安符。

 

 

王源刚开始还会被时不时来检查他公寓安全性的人拿着个放大镜排查他公寓墙壁安全隐患给气笑,到最后连知道那巨丑无比的平安符三十多万都能面无表情地将东西塞进钱包。

 

 

那人已草木皆兵,他就想如果能换得那人一个安心。

 

 

可他怎么可能给他一个绝对真空。

 

 

殴丽钰拿着那文件离开后的四个小时王源推开了别墅的门,在王俊凯的视线里换了鞋扯掉领带后才看着那双桃花眼扯起嘴角,“我去出差手机掉了,没有信号给不了.....唔.....”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

 

 

王俊凯将王源抵在门上反复啃咬,之前王源一直故意露在王俊凯眼睛里的脖颈、锁骨、细肩和腿都一一被照顾,电视里的财经新闻从开始到结束王源的重量都还在王俊凯身上,直到一个小奶音冷静地从两个人小腿高度窜入,“Daddy。”

 

 

王俊凯瞬间被王源推出去了一米远,再站稳回眸王源已经抱起乐小天,乐小天紧紧把脸贴着王源的肩,声音闷闷不乐,“想Daddy,很久没见,王叔叔的故事不好听。”

 

 

王源把下巴放在乐小天的头顶闭着眼,“我也很想你。”

 

 

王俊凯站在一旁眸色很深。

 

 

还有一个月。

 

 

他还能拥有这个画面一个月。

 

 

 

 

 

 

乐宇的股份交接不复杂,一个星期流程就全部走完,王俊凯给了陈婵一份王源的喜好清单和生活习惯明细,里面还包括王源喜欢吃的和不能吃的食物。

 

 

“他比我好相处多了。”王俊凯好像想到什么忽然微微牵了牵嘴角后才看着陈婵,“辛苦。”

 

 

陈婵被王俊凯刚刚的那一丝笑意震得愣了两秒才连忙回应,“没事的王总,应该的。”

 

 

拿了外套坐电梯下楼,楼层数一格一格往下降,坐了快两年的电梯构造都是王俊凯最熟悉,这里的心脏应该只有细微的失重感。

 

 

王俊凯用手捏了捏脖颈,电梯门打开下意识抬眸的视线里,孙楚云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看不清表情。

 

 

刚刚心脏在电梯里的轻微失重忽然如即将坠入深渊一般空洞。

 

 

“我想要回小天,然后用余下一生求得他原谅。”

 

 

两年前被丈夫的突然过世吓懵的女孩如今成熟后用心忏悔要承担母亲的责任。

 

 

那天王源抱着乐小天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晨王俊凯抬手给王源揉了快半个小时红肿的眼睛。

 

 

流着相同的血液是世界上最玄妙的事,它似乎代表所有道理,就像四岁的乐小天只用了两周就把孙楚云拉到王源面前,“Daddy,这是我妈妈。”

 

 

残酷却合理。

 

 

而那一个月也只剩下最后一周。

 

 

周六早晨王俊凯吻醒王源,声线里装着西海岸落日的昏黄,“下周我们去西雅图吧。”

 

 

去看看雨城落雨的样子。

 

 

“恩。”

 

 

王源闭着眼睛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周天晚上十点整,殴丽钰的名字出现在王俊凯的手机屏幕上。

 

 

王源在浴室洗澡,雾蒙蒙的水声绕得王俊凯觉得自己似乎快听不清殴丽钰的声音。

 

 

“阿姨想跟你摊牌了,因为源源已经三天没能进食任何东西,从你那吃的东西回我这就全吐了。”

 

 

王俊凯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因为乐小天?”

 

 

“因为你,孩子。”

 

 

全身的输氧细胞忽然全数节节败退。

 

 

“源源很早就跟我说过喜欢你。”

 

 

王俊凯一怔。

 

 

殴丽钰不是没有纠结过那些刺耳的描述,但自己儿子的眼睛实在太过明亮,“妈妈,我高中那几年你生病爸爸忙我不小心睡着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王俊凯在照顾你,乐叔叔的那些亲戚朋友后来业务上需要支持每一次都找王俊凯。“

 

 

”可在他们眼里,王俊凯依然是那些事故的罪魁祸首,私下叮嘱自己的小孩不要与他多接触。”

 

 

利用完他的善良还要费劲丢掉他

 

 

“真他妈扯淡。”

 

 

这些事故的最大受害人居然变成起因,甚至连最大受害人本人都信。

 

 

“可我不。”王源看着殴丽钰,“妈妈,他是宝贝,我要拥有。”

 

 

拥有他的全部。

 

 

“所以源源他就做了....一揽子计划。”

 

 

王俊凯没说话,殴丽钰卖自己的儿子也有些尴尬,“从给他安排相亲对象到变卖注销他所有相关物品,再到关他禁闭,源源说你一定会以把所有财产转给他作为筹码救他出来。”

 

 

那天殴丽钰瞳孔里的震惊完全是因为王源居然了解王俊凯到这种程度。

 

 

“那时候他就会有两个威胁你跟他结婚的筹码。”

 

 

王俊凯闭上眼。

 

 

“整垮乐氏,如果你熟视无睹,他会捐掉你给他的所有资产然后带着乐小天露宿街头。”

 

 

那时候的王俊凯也什么都没有,那么让乐小天吃饱饭的最快方式就是王源带着乐小天回家,那么他王俊凯得和他王源结婚。

 

 

王源知道王俊凯对乐家有多少本来不该有的愧疚,所以拿乐小天做筹码,是让王俊凯妥协的唯一方式。

 

 

可是乐小天走了。

 

 

于是一切出口全部塌陷。

 

 

突然在王俊凯不到两周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办法要他回来。

 

 

殴丽钰永远记得那个晚上王源的话,“妈妈,我是真的要失去他了。”

 

 

而失去他以后的日子,一想就像死了一样。

 

 

所以早晨闭着眼答应王俊凯去西雅图的王源,被窝里的手指已经抓皱了衣角。

 

 

胸腔吸收氧气的地方忽然用力收缩,王俊凯挂掉电话用一秒顺了顺气后就快步走到浴室门口然后用力推开浴室的门。

 

 

王源穿着衣服坐在花洒底下缩成一团,任由冷水从头浇到脚踝。

 

 

到老去还有那么久。

 

 

余生无他似已殆尽。

 

 

 

 

 

 

华盛顿大学里西雅图市就十多分钟车程,两个人下午四点多才到,进校门的时候王俊凯低眸把王源垂着身侧的手拾起来十指相扣,然后扫了一眼王源兔子一样红的眼睛就拉着人进了校园。

 

 

顺着林荫道一路往前走,途中很多人路过冲着两个人笑,虽然面容很不同,但情绪很饱满。

 

 

王源面无表情了一会耳朵就开始红,又走了一会脸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王俊凯肩后藏,王俊凯倒没什么反应,一直看手里的地图注意路线,到达通往苏赛罗图书馆的那条路前的时候王俊凯停了下来,王源随便看了一眼,那路大概有五米多宽,左右两侧都是修建良好的草坪。

 

 

“你把眼睛闭上我带你过去。”王俊凯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带我过去?”

 

 

他自己不会走吗?

 

 

“听话。”王俊凯显然又不想解释。

 

 

“......”王源盯着王俊凯看了五秒后才回答,“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这样我会恨你一辈子。

 

 

王俊凯突然伸手捏住王源的后颈往近一拉就低头吻住王源的嘴,辗转反侧了几下才退开一些,音色很蛊惑,“闭眼。”

 

 

王源眸子里闪过一抹狐疑但还是闭上了眼,王俊凯领着王源往前走了十步就突然松了手,王源瞬间往前跨了一步手抓了一下的同时迅速睁开眼,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不过走进了王俊凯怀里,熟悉的体温和气味一分没减。

 

 

不知道王俊凯在搞什么,眼睛里的慌张褪去的下一秒王源就用力推开王俊凯,然后就看到了王俊凯身后近三十个外国人,以及人人手里拿着的近五十多个各式各样的氢气球。

 

 

王源一愣,还没反应王俊凯就两步走过来将他压进怀里咬住嘴,呼吸被缠绕的前一秒王源睁着眼,一千多只气球飞上天的镜头看着真幸福。

 

 

“你在搞什么?”

 

 

王俊凯抵着王源的额头,“结婚照。”

 

 

“什么?”

 

 

从落地机场开始就有五个随行摄影师在隐蔽拍摄,是王俊凯出国前就敲定好的,项目名称是‘结婚照-婚前旅行。’

 

 

“我们结婚吧。”

 

 

“......”

 

 

“从今天开始,带给你危险的是我,保护你的也是我。”

 

 

殴丽钰偶尔觉得王源像是孤注一掷的时候,王源曾跟殴丽钰说过,“21岁以后我求过王俊凯帮我23060件事,王俊凯拒绝过我128次,而这128次,全部是我向他求婚这件事。”

 

 

也就是说没有那些浑噩糟粕,王俊凯会答应他所有要求。

 

 

因为王源是王俊凯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其实王源的那个计划其实没有抓到王俊凯的软肋,对王俊凯来说,唯一有威胁的,是让王源生这件事。

 

 

王源不可以再因他受伤,是此刻王俊凯活着的唯一目的。

 

 

“王俊凯你给我听着。“王源推开王俊凯再一次重复,”老子怎么样那是老子的命,与你他妈无关,听懂了吗?”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

 

 

王源觉得自己简直在和驴说话。

 

 

回去的路上王源没忍住,“你哪来的钱搞这种事?”

 

 

王俊凯单眉微挑,“货到付款,回去你付,反正现在你最富。”

 

 

“......”

 

 

“阿姨演技不错。”

 

 

“.....我妈北影硕士毕业。”

 

 

“......”

 

 

 

 

 

 

往后余生,不过是你,非要是你。

 

 

 

 

 

 

 

-END



流质蛋黄

-丑八怪-【36】

分校园&成年 

霸道忠犬凯X清冷天蝎源

学生时期:校霸X学霸

成年时期暂时保密。

强制爱,狗血虐文,算得上强强,会有不少校园成年play,HE,双洁1v1。

前情提要:郑铮跟踪倪忻,王源回家跟母亲争执,郑铮告诉王俊凯自己的发现

终于把这件事写完了

 -------------------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是邹家的外孙还是冒牌货,”

“对我来说,”

“他是王源就够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郑铮不会再像之前直面王俊凯情感时,那般或心有不甘或怅然若失,他深切地感知,现如今取代原本磨人心绪的是由心及身的释然。...

分校园&成年 

霸道忠犬凯X清冷天蝎源

学生时期:校霸X学霸

成年时期暂时保密。

强制爱,狗血虐文,算得上强强,会有不少校园成年play,HE,双洁1v1。

前情提要:郑铮跟踪倪忻,王源回家跟母亲争执,郑铮告诉王俊凯自己的发现

终于把这件事写完了

 -------------------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是邹家的外孙还是冒牌货,”

“对我来说,”

“他是王源就够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郑铮不会再像之前直面王俊凯情感时,那般或心有不甘或怅然若失,他深切地感知,现如今取代原本磨人心绪的是由心及身的释然。

 

是的,释然。

 

郑铮勾了勾嘴角。

“要是我找不到呢?”

“如果你的厅长外公和局长爸爸的人脉还调查不出这个,那我也没法子了。”王俊凯干笑,“你可是我最可靠的兄弟。”

“压力真大。”郑铮耸耸肩,“正经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吧。”面对层出不穷的事情要处理,王俊凯头痛地扶额。

“他一个人我不安心。”

“也是。”

 

当务之急刻不容缓,郑铮没多跟王俊凯废话,挂断电话后便径直去了他爸的房间。

 

将自己关在房门里两天,那晚陷入失态的王源才稍稍恢复到先前的平静。离开家前,他并未像之前那样还会去看自己的母亲一眼。方裴默默目视着王源留给自己冷酷的背影,她心知,现今的王源对自己不再是以往只是嘴上较劲,而是真正意义上刻在骨子里的疏离。

 

此后两周,王源和倪忻在旁人眼里依旧时常同进同出,倪忻对王源表现出的好感也愈发显而易见,而王源虽然并未有回应,但对倪忻亲昵的态度并不推拒,甚至长跑课上倪忻不小心摔跤,王源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扶着她跑完全程。

 

这些场面给别人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可作为王俊凯的铁哥们,尤天心里自然不可能爽快,他就坐在这他们右边,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和互动落在他眼里跟图钉似的扎眼,而更让他发笑的是,自己这段时间分明没有给王源一点好脸色看,而那人却能做到对自己的垮脸熟视无睹。

 

尤天从一开始接触王源,就不看好两个人在一起,此刻他忿忿为王俊凯抱不平,甚至有冲动拉王源出去揍一顿,可王俊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尤天把王源和倪忻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准点发给自己。

 

王俊凯出乎意料没有暴走的反应让尤天不解,而郑铮这边,则是无法理解王源的想法。

 

倪忻的目的,无疑是将王源带回自己家去跟倪嚣当面对峙,可万一王源惹恼了他们呢?郑铮从倪忻栽赃同桌便可以看出,这女的绝不是善茬,人长一张嘴,王源如果真跟她回家,事后只要她散播无从取证又可以毁了王源的谣言,完全有可能会让王源在谨铭待不下去。

 

假设只是单纯想了解事情真相或者是倪忻的目的,他觉得王源没有必要配合倪忻演这种暧昧戏码,虽然这的确是最快取得倪忻信任的做法,可明知是陷阱却铤而走险的举止并不明智,甚至可能将他置于一个被动的处境。

 

他为什么这么做?

 

疑惑在心头缠绕数日,直到周五,尤天放学前准点在放学前给王俊凯编辑短信汇报王源的情况时,郑铮无意识抬头,正巧撞上王源垂眸,视线正对着尤天手机的方向。

 

不过停驻了短短数秒,那人便转头重新看向黑板,然而郑铮望向王源的片刻,他窥见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然闪烁着别样的光亮。

 

顷刻间,他如梦初醒般,彻底想通了什么。

“你不走吗?”尤天发好短信回看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的郑铮。

郑铮环视着逐渐变空的教室,“你先去食堂占位置,我一会儿过来。”

尤天努努嘴,走之前忍不住瞟了眼还在原位的王源和倪忻,冷哼着翻了个白眼。

 

王源也发现教室没剩几个人在,看倪忻没有走的意思,问道:

“你不打算去吃饭吗?”

“等等。”

倪忻红着脸拉住王源,人却朝郑铮的方向看去,郑铮注意到倪忻眼神中的涵义,心里咯噔一声,便识相地准备走人。

离开教室前,郑铮听到后方传来女孩甜美的声线。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去我家玩。”

 

手中的动作微顿,紧接着王源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收拾书包,倪忻看王源的不太情愿的反应莫名心急,本想出声再说点什么,面前那人倏而起身,

 

“明天几点。”

“8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王源颔首。

 

第二天早上8点,王源准时准点出现在校门口,此时倪忻已经招好了车等他,王源径直上车后便摇开车窗,缄默地观察着路边的景色。

 

一路上,倪忻佯装出一副兴奋的模样,一刻不停地找各种各样的话题,可此时,唯一的听众却异常不配合,从始至终王源头一直朝向窗外,对她的举动爱答不理。

 

两人的气氛仿若一夕之间重回最初的尴尬,以致隐秘的不安在心间横生,倪忻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僵硬,再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心思。她直觉哪里不对,但转念一想,王源已经跟自己上车,带他去见倪嚣这事已经板上钉钉,自己无需再担心什么。

 

处心积虑走到这步,倪忻每每想到倪嚣的腿,倪嚣的身世,倪嚣经历过的一切,她面对王源时强颜欢笑了多久,就有多少如同打开了栓塞般的怒意和忿恨在心间胀满。

 

掠过了无数个十字路口,车终于缓缓开进一个小区门口,倪忻环视着熟悉的四周,冲王源说了声到了便先行下车,然而没走两步,倪忻回身发现王源独自站在原地,他的眼神跟着自己走远,而身体却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并未挪动分寸。

 

“怎么不走了,我家在那栋。”

 

倪忻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房,想上前去拉王源,然而王源在猝不及防地退后了几步后,冷傲地甩开倪忻企图靠近的手,

 

 

“我有件事很好奇?”

 

王源嘴唇微张,明明是问句,他的语气沉静地掀不起半点涟漪。

 

“为什么你会没有反应?”

 

倪忻笑容牵强道,

“什么?”

 

王源面无表情地盯着倪忻的脸,缓缓续道,

“我们第一次对话是在文具店,那时我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而这种感觉在你选择成为我同桌后愈发清晰。”

“所有人,只要近距离看到我的胎记,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情绪,可能是惊讶,恐惧,嘲笑或者同情。”

“可我记得很清楚,你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在你眼里,这样的长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双眼不自觉睁大,倪忻竭力压制住内心的骇然,刚想出声,王源却没有给她机会。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直到我看到你钱包里那张合照。”

 

“啊,原来如此。”

 

“因为你对有着这样胎记的脸早已见怪不怪了。”

 

王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似随意说出口的话已然让倪忻无处遁形。

 

“王源你在说什么啊。”倪忻还在逞强。

 

“都到这了,没必要演戏了。”

 

脸彻底冷下来,王源分毫情面没留地打断她,四目相对间,倪忻意识自己已经没有丝毫伪装的必要,在那甜美可亲的笑容隐去后,倪忻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冲王源无所顾忌地冷笑。

 

面对真实的倪忻,王源淡漠地问,

 

“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还需要问我?”倪忻嗤笑着朝王源走近,“不觉得好笑吗?为什么偏偏会有一个人和你年龄相仿还长着同样位置的胎记”

 

“这是不多见,但全中国这么多人,如果你要仔细找,这样的巧合不是没有。”

“可你很清楚这不是巧合不是吗?!”

 

陡然拔高的音量让王源感到不适,此时倪忻对自己步步紧逼,表情已经从方才的冷漠变得狠厉不已,

只听她咬牙切齿道,

 

“王源,你被捡回邹家都几岁了,是不是邹家的种,你心里没有数吗?”

 

“我的哥哥倪嚣,那个跟你一样长着丑陋印记的倪嚣,他才是邹家真正的孙子。”

“而你,只不过是个充数的冒牌货而已!”

 

“你还要霸占别人的人生到什么时候!”

 

倪忻嘶吼着,不管不顾地将憋在心里所有的怨念爆发出口,伴随着王源的沉默,她愈发认定王源不可能是无辜的,他一定知道自己是假的邹家外孙,否则为何到此刻连为自己辩解的声音都没有。

 

她死死地盯着王源,不想错漏他任何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倪忻预想里,王源本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像被别人揭穿他最丑陋的那一面般惊诧不已,她想让他切肤体会从云端跌落的痛苦滋味,她以为王源会强词夺理地反驳和争吵,最终在既定的事实面前陷入崩溃,她想看到这个明明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堂而皇之霸占了倪嚣人生的人陷入绝望,她想折磨这个人让他惶惶不能终日,

 

可此时王源听着她如同审判般的质疑声,并没有出现任何一项她预料的反应,他的神色自始至终未发生变化,好似一丝触动都不曾有过,只是静默地与她对望。

 

倪忻不甘地出声,“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王源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

 

“你说我不是邹家的人,证据呢?”

 

“这种事情除了做亲子鉴定否则怎么证明。我是没有别的证据,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你听到了什么?”

 

倪忻原本脸涨的通红,王源的问题让她好似回忆起什么,顷刻间沉浸在痛苦不堪的情绪中,颓然不已,

 

“那还是我初中的时候,有天学校提早放学,我回家,听到爸爸房间里有客人,我想去推门发现是锁死的,我就贴在门上听,结果我听到…”倪忻哽咽道,

 

“我听到原来倪嚣不是我的亲哥哥,而是我爸爸老板从邹家得到的人质,交给我爸看管,之前他要我爸搬离Z市,就是为了把他藏好不要让邹家找到,他还洋洋得意地说倪嚣是他握在手中用来威胁别人的把柄。”

 

“然后那人突然问我爸,倪嚣在哪儿?”

 

“要是他那天没偷偷出门玩就好了,他要是在家就好了。”

 

倪忻扭曲的表情透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王源再看向她时,倪忻已然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倪嚣他…他在家门口附近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了一条腿,我知道肯定是那个人做的,我听到他怪我爸,说他既然看不住人,那就让倪嚣哪里都去不了。”

 

听到这,就连不是当事人的王源也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心寒,然而哀伤的情绪并未久留,倪忻就用那双通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王源,

 

“他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命的,他应该在邹家做他的少爷,在谨铭这样的学府念书,而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是的你独吞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你不该赎罪吗?”

 

“他凭什么要赎罪?”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倪忻和王源俱是一愣,两人齐齐朝声源望去,只见郑铮地从树后面绕出来,满脸不屑一顾。

 

“郑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难不成任由他听着你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

倪忻瞠目结舌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我觉得你可能不了解有钱人的世界,你觉得能将仁食集团做成这么大规模的邹家,会单纯凭一块胎记,连自己的亲外孙都不去鉴定一下就认了吗?”

 

郑铮无视倪忻困惑的视线,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直直贴在倪忻的眼前,

 

“这份报告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弄到的。好好看看。”

郑铮戳着报告,上头的红色印章显眼到让人无法忽视,

 

“这清清楚楚写着:王源和王钊之,确认亲生。”

 

“怎么可能…”倪忻不敢置信地抓着报告的复印件翻来覆去地看,“你肯定是在拿假报告骗我。”

 

“假报告?当年王源可是他爹亲自带着去做的亲子鉴定。”郑铮像是听到笑话般嗤之以鼻,“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拿着报告去跟邹家对峙。”

 

倪忻将这份复印件在手中攥的死紧,忽然,报告上晕出了一小片水渍,等倪忻抬头时,郑铮发现她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哥他…”

 

“倪忻!”未曾预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倪忻失神落魄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倪嚣,他正艰难地朝这边走过来,抓过倪忻的手腕,朝王源和郑铮的方向抱歉地鞠了一躬,

 

“是我们弄错了。”

“哥!”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倪忻。要不是你爸爸那老板被人骗了抓了个冒牌货回来,要不就是你爸被你老板骗了。如果被骗的是你们爸爸的老板,那倪嚣就是个没用的废棋,处境可能十分危险。”

 

倪忻听到郑铮这番话,才像被点醒一般,忧心忡忡地看向倪嚣,倪嚣仿佛没有感知到他们的目光,只是呆愣着说了声谢谢,便拉着倪忻头也不回地离开。

 

 “今天的事情我们这边可以闭口不谈,我劝你们更不要声张,反正王源,肯定不是什么冒牌货。”

 

郑铮朝那两人的额背影吼完这番话后,如同解气一般自信满满地看向王源,然而此时他才发现王源其实一直没有出声,这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倪忻手中的报告,那张惨白的脸上竟然瞧不出半分被证实身份的欣喜。

 

“王源?你还好吧。”

 

王源仿佛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直到郑铮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同回神般,一脸茫然地注视着郑铮。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怎么会出现,你心里不清楚?”郑铮撇了撇嘴,

“还不是王俊凯放心不下你。”

 

听到熟悉不已的三个字,王源发白的脸色才有了些许缓和,他看着倪嚣和倪忻走远的身影,开口,

“你看到钱夹里那张照片了吧。”

郑铮点头。

“照片里他们笑的很幸福。”

 

莫名的情绪在心头上涌,郑铮不算过分感性的人,可此时也不知道这份哀伤的情绪缘起于何,他忍不住偏头,却发现王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忽而郑铮听他低声呢喃了句,

 

“你应该很讨厌我。”

 

原本郑铮并不明白王源平白无故说这么一句究竟为何,可当他读懂王源游移不定的眼神中包含的意味时,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彼此间心照不宣。郑铮不清楚王源是何时发觉自己对王俊凯的心意,但或许这就是同在感情中迂回深陷的人独有的触觉,就像他最初会发现王俊凯对王源的特殊,会先于所有人一步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惴惴不安。


 “我是因为他不喜欢你,而且我也有过不甘。”


体会过释然,郑铮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大方承认,


 “我曾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就算不是我,可凭什么,凭什么是你王源。”

 “后来我意识到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从来不会觊觎我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郑铮勾了勾嘴角,回看杵在身边一言不发的王源,

 

“王俊凯嚣张惯了,他不懂分寸,可我好奇的是你。”

 

“如果只是单纯想弄清楚倪忻的企图,以你的性格,根本不用跟倪忻故作亲密,你分明知道倪忻是在利用你。”

“而且你应该知道尤天憋不住会把你的情况告诉王俊凯,还非要做这些,你到底怎么想的?”

 

预料到王源不可能承认,郑铮即刻续道,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替你回答。”

 

“你就是想让尤天告诉王俊凯。”

“你希望他遭不住早点回来。”

“你是故意的。”

 

没有一个问句,好似每一句话都证据确凿,郑铮不留情面地揭穿,字字珠玑, 可就在说完那刻,他捕捉到王源沉静的眼眸中飞速掠过的一抹狡黠之色。


转瞬即逝的情绪太快,快到让郑铮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下一秒,王源便在郑铮错愕的注视下,用食指抵上那微微上扬的唇瓣:


只听一声单音从王源滚动的喉间发出,

 

“嘘。”

 

声音清晰无比。

 


--------

弟弟真的是个天蝎啊。

NPC解决了,倪家的人只是个引子。这几章写的我大脑缺氧。

知道你们想俊凯了,下章他就回来啦~

请继续宠爱三更的蛋黄吧,戳戳小爱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