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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枥寒秀

【徐云峰X马杰】门扇

*全文4.8w,有生子等要素注意避雷,HE

 

 

徐云峰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马杰,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同往常一样站在独属于他的K14办公室落地窗前,十楼观景台上的人缩小成一个个竖起来的火柴盒,小姑娘的双马尾和红裙子旋出一朵花来——她手里也确实是拿着花的,红月季、波斯菊、洋桔梗、满天星,塑料纸反射出刺眼的光,如同回头望向众和的钢筋玻璃大楼,晃得眼花。

马杰就站在小姑娘身后,后背弯出一个熟悉的佝偻姿势,是慈爱宠溺的,将包装好的花束塞进小姑娘的小手里,同许久不见的同事寒暄。

热闹场面静止在徐云峰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徐云峰拉开步子,比平时小一些......

*全文4.8w,有生子等要素注意避雷,HE

 

 

徐云峰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马杰,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同往常一样站在独属于他的K14办公室落地窗前,十楼观景台上的人缩小成一个个竖起来的火柴盒,小姑娘的双马尾和红裙子旋出一朵花来——她手里也确实是拿着花的,红月季、波斯菊、洋桔梗、满天星,塑料纸反射出刺眼的光,如同回头望向众和的钢筋玻璃大楼,晃得眼花。

马杰就站在小姑娘身后,后背弯出一个熟悉的佝偻姿势,是慈爱宠溺的,将包装好的花束塞进小姑娘的小手里,同许久不见的同事寒暄。

热闹场面静止在徐云峰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徐云峰拉开步子,比平时小一些,慢一些,已经尽最大可能释放出友善和亲切的信号。

他抬起手,廉价的塑料包装还未触到他的指腹,就裹着一阵风离远了。

马杰有些尴尬地搂住缩进他怀里的小女孩,揽着腿弯抱起来,小姑娘把脸埋进他颈窝,手里还攥着徐云峰握不到的那束花,塑料纸戳在马杰脸上,把他鼻梁上的框架眼镜都戳得一边高一边低,有些滑稽。

“额徐总,孩子可能有些认生……”

“三年。”

马杰消失整整三年了。

徐云峰挺直了脊背,即便他从来都是挺拔如松的。

“三年了,马杰。”他听到自己勉力维持的沉静声音说道:“好久不见。”

 

 

如果有可能,马杰只想带着安安离众和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以众和为圆心10公里为半径划出一个高压圈,踏进一步就响起警报。奈何安安从小身体不好,换了几个城市,居然只适应众和所在的C市的环境。

天大地大哪有安安的重要性大,马杰只犹豫了一秒,果断决定还是回到这里安顿下来,想要租回以前的房子。房东换成了老房东的女儿,并不熟悉他,眼神在孩子身上定格了几秒,提醒他楼上下都是上班族,小孩如果闹腾起来让人投诉那只能拎包走人。

安安伏在马杰怀里,马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了声谢之后提着行李决定另找住处。

安安很乖,和小时候上房揭瓦的马杰简直两个极端,或许是更像另外一个父亲。不,不能想,不能说。总之安安乖巧,乖得令马杰心疼,他宁愿苦一点累一点也不愿意让小姑娘承担莫须有的怀疑和排斥。

马杰于是用手头的积蓄盘了一处店铺,一层用作小巧的花店,二层的小阁楼温馨精致供父女俩日常起居。再过半年安安就要去上幼儿园,幼儿园离花店骑小电瓶十分钟,再隔两条街就全是商业区,众和也在这片商业区中间。

不想回众和是私心,开店养女儿是生活,孰轻孰重马杰分得清。

他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他只是开店卖花,外卖有外卖员,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他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也没什么,顶多一句老同事。唯一想避开的徐云峰,反过来想想,马杰想不到有任何能再见到他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运气总是说不上好的,今天送往众和的花在路上压坏了,订单又显示急用,马杰只能骑着小电驴带着安安紧急将花束送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人手里。

“…你是Magic?”

马杰逃不过,只能一抬鸭舌帽的帽檐:“以前是。”

抱着花束的女人是Peter的秘书Nancy,几乎是远远看到对方的那一眼马杰就知道为什么这么骚包的一大束红玫瑰会急用了,明显是Peter的手笔。

Nancy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也可以是。”

还没等马杰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右前方就传来一声惊叫,短发戴黑框眼镜的女人满脸惊讶走过来,和他亲亲热热打招呼:“你是马杰?”

见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女人也不见外:“我是何旋,你不记得我啦?”她捂着嘴绕到马杰的小电驴后面,后座还有一袋早上进货没来得及处理的花,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何旋又惊又喜:“我们就在商量买花的事情呢,你这来得正好,我们上去慢慢挑!”

Nancy对她挑了挑眉。

安安似乎也喜欢这个圆脸的可爱阿姨,在何旋低头问她要不要上去吃点小零食时轻轻扯了扯马杰的裤腿,马杰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了进去。

进入大堂,原本需要刷卡的门禁全都开着,马杰这才想起来每年四月份都会有一天是企业宣传开放日,大厅里简单布置了一番迎接陆续到来的合作企业。这种事情轮不到马杰参与,他只需要待在自己工位上处理做不完的工作,来给参观的友商领导营造一种众和工作环境和谐紧凑、高层管理有方的良好氛围就够了。

何旋带着他径直到了十层的大观景平台,那边已经聚了一小撮人,似乎正在等她。

“你可来了,内宣部临时缺一束捧花,要求低调一点。”

“放心,我这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么!”

何旋把安安抱上桌,坐在马杰一眼就能看得到的位置。随后一边动手拆花束包装一边和马杰解释:“会议还没结束,经常和内宣部合作的禾一传媒总经理年底就要退了,今天特地来,我们也是临时才得到的消息。”

这种细节其实就算最后没做到也没什么大事,但马杰清楚锦上添花的重要性,二话不说挑选出几束花来搭好,用习惯性备着的包装纸和丝带包了,还打了个漂亮饱满的蝴蝶结。

解了燃眉之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准备享受下班前的轻松时刻。这时有两个老员工认出了马杰:“你不是以前人资那个Magic吗?”

马杰整理东西的手顿了一下。Magic这个名字让他不可避免想起三年前,更何况他当时是突然辞职,除了胡建林和潘怡然之外没人知道内情,现在提起来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气氛冷了下来,何旋紧张得手心冒汗,突然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轻飘飘碰了一下,低头看见是安安拿了一枝波斯菊,裹在亮晶晶的玻璃纸里。

何旋灵光一闪。

“徐总,Nancy说看到他回来了。”

27层看得并不真切,徐云峰在下行的电梯里想,马杰见到他会不会又是以前那副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样子,又或是三年前的决绝与恨意?推开玻璃门之前徐云峰犹豫了一瞬,但想见他的心思占了身体的主导权,徐云峰几乎是贪婪地用眼神描摹马杰的脸。

瘦了,憔悴了。

徐云峰的视线从马杰手忙脚乱抱起女儿低声安抚艰难挪开,落到了小桌上立着的收款码,二维码下面还印着马杰的微信头像——一只戴眼镜的小狗,狗耳朵上用水彩笔画了朵五瓣花瓣的红色小花,右侧写着满天星花坊。

一个无法戳动徐云峰任何一点商业敏感的名字,朴素到平庸,但不知怎么徐云峰就是对着那幼稚的几个字出神。

助理在徐云峰身后轻咳一声。

马杰几乎也是同时注意到了桌上的二维码,虽然那是何旋翻找出来的,表示不能白拿他的花,但此刻被徐云峰这么明显的注视,立刻叫他脸上发烧,好像在实名制伸手要饭似的,腾出手一下把牌子扣在桌上。

清脆的啪一声,好像抽在马杰脸上,激得他眼眶发酸。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胡乱拎起自己的东西,抱着女儿绕开徐云峰,逃跑一样下了楼。

员工们找了由头赶紧下班,不多时,观景台只剩徐云峰、助理Andy和何旋,何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承认错误:“是、是我带马杰上来的,徐总……”

“嗯。”徐云峰侧身朝她颔首:“我没怪你,你去吧。”

何旋转身,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不大声的谢谢。

她咬了咬牙,跑走了。

自三年前年会闹剧之后,公司回来了很多人也消失了很多人,所有人都觉得风口浪尖上的徐副总大势已去,没想到调查下来这事居然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回来之后,集团花了半年时间完成了权力结构的重新调整,徐云峰居然隐隐有盖过高铭的趋势。

虽然大家还是工作机器,但广进计划过去之后的工作氛围确实稍微轻松了些。Peter和Mark代替了原来Thomas的位置,一些员工换去了更适合的岗位,何旋也在其中。

徐云峰回来后,将助理换成了现在的Andy,和Peter的助理Nancy还有何旋是老同学,三人私下聚餐,无意中提起了那个在集团中讳莫如深的话题。

——那个年会后荣升K10的马杰Magic,居然扔下荣华富贵不要,直接辞职走人了。

Nancy跟在Peter身边耳濡目染久了,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视频直接针对了徐总,虽然徐总受贿是冤枉的,但广进计划总是他提的吧。派系斗争直接提到了明面上,这是把人往死里整啊!要是徐云峰进去了倒还好,这啥事儿也没有甚至董事长还亲自迎他回来,马杰要是还留在公司做个小小的K10,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

K10在普通员工眼里是风光无限,但在K14眼里可就不够看了。一时间何旋和Andy都沉默了。

Andy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犹豫着开口:“我先说我没有背叛组织哈,但是…唉,其实我觉得徐总并不讨厌Magic,甚至还有点意外他会辞职。呃……”

在人才济济的众和提拔一个人来当经理并不难,要说徐云峰可惜马杰的才能,那早为什么不提拔呢?Andy说得委婉了,她虽然才当徐云峰的助理一年多,但心思敏感的她直觉徐云峰和马杰的关系一定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简单。

刚回众和的那段日子,有那么多文件需要签字处理,徐云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在工作间隙愣神,问一句“马杰离职了?”

这话实在突兀。头两次Andy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本能让她立刻答道是的,一月初就辞职了。

年会在她的词库里默认是高压线,她转成了具体时间。

徐云峰听完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什么表情,但Andy就是觉得徐云峰在听到肯定的那一刻坚硬的壁垒裂开了一道缝,即使转瞬又变得刀枪不入。不过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物理加班就已经足够了,精神加班大可不必。

“我偶然看到过Magic的档案,”Nancy还是习惯叫Magic,这个名字不仅没分给别人,还直接从后台选名系统中消失了,这是以后都不想看到的意思啊,这不理解成深仇大恨都对不起这个操作,“大家不都说徐总是海归嘛,但出国之前还是在国内上了学的,顶尖学府的王牌金融。Magic也是这个学校的,就是专业一般,所以也没人在乎。”

说起Magic,一直默不作声的何旋想到了另一桩事,她说之前她去HR帮着给新同事入职,也有人选了Magic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系统里标蓝了,意思是已经有人使用——众和并不允许重名。

做得如此之绝对,不是深仇大恨难道还能是情根深种?

在座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冷战。

嘴上都说着不共情黑心资本家,但是时间长了,Andy心头的疑惑越发深重。在还没当徐总的助理之前,她就听说过徐云峰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周末还要参加各种应酬,除了四十出头就掺了半头银丝,没有一点儿输给年轻人的地方,真是天生当领导的料!

因此Andy被选为助理之后本以为要步入007生活,谁知除了一开始因为工作交接而加班处理了一个月文件之外,徐云峰六点之前就收拾东西下班了,还不坐高管专用电梯坐起了普通员工电梯,不知道是不是转移路线想把“亲民”两个字刻在自己的阎王脸上。

不仅如此,Andy还察觉到徐云峰隐隐有放权的趋势,只抓一部分关键的决定权,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会这一闹的后遗症。但好在连工作狂徐总都提早下班了,其他人就更没有留在公司加班的道理,倒是少了很多摸鱼混时间的,也算是给广进计划一个积极向上的收尾。

——虽然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回来的人不足裁掉的三分之一,广进计划真正的受益人唯有那一位。

在领到加班费的时候,Andy允许自己在心里默念一句:“徐总看起来有点可怜。”

一年两年,很快三年都要过去了,他们以为马杰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他不光猛不丁出现,还带着一个小女孩。立刻就通知了Andy和何旋的Nancy在回家后止不住出汗,那小姑娘的脸部轮廓熟悉得令她心惊。

那简直就是个小号的徐云峰啊。

那些茶余饭后当做消遣的小道消息,居然让她们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无限接近了真相。

 

 

马杰带着女儿“逃离”众和之后三个月,徐云峰都没有再见到他。以徐云峰的人脉和做事效率,但凡他透露出一点他想要,一定会有人挤破头把马杰的消息双手奉上。但徐云峰没这样做。

说来讽刺,人生前四十年他把想要的全都握在手心,他原以为马杰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给马杰他想要的一切。但是他错了。

那些他以为马杰想要的东西,马杰轻而易举就扔下了,徐云峰几乎要以为这是马杰处心积虑想要离开他而抓住的机会。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马杰。

徐云峰头一次品尝到可能是后悔的滋味。

重逢那天,徐云峰一个人在观景台上站了很久,久到身后的灯全都熄了。众和大楼一片黑暗,徐云峰只觉得那片黑马上就要将自己吞没,他不愿意转头,只能望着远处新建的居民楼亮起闪烁的灯光。

马杰在慌乱之中留下的收款码还倒扣在桌上,徐云峰在目光扫过时立刻就明白了马杰为什么不自在,但面对合作伙伴一向能言精练的嘴巴突然就成了哑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杰飞快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清楚地看到,马杰下眼睑隐隐泛红,那是他生气和委屈的象征。

马杰不爱哭,脸色也是常年久坐不见阳光的苍白,唯独下眼睑那层薄薄的皮肉特别敏感,稍有什么情绪波动都会泛红发着水光,徐云峰爱看他那个样子,往往用指腹去抹,那层红色就和水彩似的从下眼睑蔓延到眼角、颧骨。

前年年会,大明星潘怡然空降。离开众和短短一年,潘怡然就在娱乐圈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她在舞台上拨弄吉他,鲜艳夺目到好像背后长出了翅膀。

演出结束之后,徐云峰敏锐察觉到了大明星带着愠色递给他的眼神,找了个理由走到会场外。潘怡然对众和没有感情,回来只不过是还前同事的人情,她带着自己的吉他很快撤了出来,开口就是:“我不会把马杰的事情告诉你。”

徐云峰心想,还好,他们还有联系。

他说:“这对我不重要。”

“那什么事对你才是重要的?把你都算计进去的董事长?虎视眈眈的高铭?你屁股后面拖着的那个众和?”潘怡然反而笑了,但敌意源源不断遮掩不住。

“马杰在你身边十年,你坐稳了副总的位置,他还是个小小的K8,叫什么人都能踩在他头上。Peter这种人渣都知道给自己的情人玫瑰和钻戒,你给过他什么?”

潘怡然并不想承认马杰和徐云峰之间是情人关系,这太侮辱马杰,也太抬举徐云峰,在伟大的执行总裁眼里,马杰可能就如同Peter泳池里的小黄鸭,随波逐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比玩意儿都玩意儿。

“我和他之间……很多事情你都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全都告诉你。”天太黑,不然潘怡然能看到徐云峰咬紧了牙。

“潘小姐,你在圈子里的人脉超乎我的想象,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徐云峰缓缓说道:“在众和讨好一个K9,难道比在娱乐圈发展一个人脉更难吗?”

即使背着光,徐云峰也能发现潘怡然脸色阴沉,他话里的内涵和讽刺太过明显。

徐云峰也并不是真心好奇,他转身踱上台阶,身后的女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回答道:“是又如何?”

徐云峰放慢了脚步。

“我不喜欢众和,在众和讨好谁都令我觉得恶心。”潘怡然挑起眉毛:“我喜欢唱歌,唱歌是我的梦想,为了梦想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有一天我堕落了,那也是我自甘堕落,并不劳徐总费心。”

“我甚至还觉得自己挺幸运,没卖///身没乞讨没假唱,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不起大明星这个称号,但我至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后悔。”

潘怡然将吉他拎上后背,对着徐云峰的背影比了个酣畅淋漓的中指,潇洒离开。

徐云峰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低头摩挲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马杰的无名指上其实也有一枚戒指,和他的样式很像,却不是一样的材质。时间久了,那枚戒指表面已经发亮,像常被主人放在指尖把玩,又像被精心保养过。最后徐云峰找到它,是在河边潮湿脏污的泥土里,被人踩过,只漏出一点在地面上,他就这么看着,直到被带走调查。

他知道自己要强,却不会任何时候都要争先。自从马杰离职之后,他的人生好像突然就空了下来,抽走了一口气似的,以至于潘怡然寥寥几语竟能让他失态。

徐云峰罕见地从嘴里尝到了一丝苦味儿。

这样似有若无的苦一尝又是两年。

徐云峰怕马杰还要回来拿收款码,将东西放在了前台,可马杰真的没有再回来过,或许做生意的身边这种东西有很多,丢了就丢了。

徐云峰等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又从前台那里将牌子拿了回来,立在办公桌上替代了和某位高管的合照,想了想,把办公室所有的合照都撤了,独留公司周年那天的大合影。于是徐总宽敞的办公桌上,就那一点明黄色吸人眼球。放了一个星期由于太显眼,董事长问了三次,才转而收进了书柜。

作为贴心的助理,Andy将自己的工作手机不小心遗留在了文件里,手机上又不小心正好是大O点评的满天星花坊页面,果然午休后去和徐总汇报材料,徐云峰将手机还给她,顺嘴问了句你经常买花?

“我倒是不经常买花,这不是上次马杰来的时候带了几束,质量确实不错,这才想着推给朋友。毕竟以前一起共事过,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该的。”

“哦。”徐云峰点了点头,“生意不错?”

“评分不低,但销量不高,好像是为了带孩子所以接单有限,要有急单一般不会考虑这家。”Andy老老实实回答。

徐云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目光落到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公司迎检,下通知说提升员工幸福感迫在眉睫。

“让何旋来一趟。”

 

 

作为前HR,马杰有很多次与人谈判的经历,但他没想到除了租房,谈判的对象居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安安很喜欢这位叫何旋的阿姨,见到是她,就抱着小狗玩偶啪嗒啪嗒跑到桌子对面,扒着爸爸的腿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何旋伸出手想要抱抱,安安又有些为难地看一眼爸爸,缩进了爸爸怀里。

马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清了清嗓子。

“您也知道,我这花店开起来也是不容易,我既没有技术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自认为没法承担贵公司这么重要的任务。”

开玩笑,专业的园林绿化外面一抓一大把,他这儿有什么用。

像是早有准备,何旋把合同翻到下一页,上面清晰地列出了马杰所需要的工作范围。

“是这样的,大批量的绿化我们会联系专业公司,但徐总的意思是除了外围这些,公司内部诸如吧台、观景台、休息区,以及员工休息室健身房之类的,小范围摆放一些特别的花草景观。”看着马杰欲言又止,何旋赶紧扯开微笑:“您也知道,这事儿就是做个样子,得用心但又不必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您这儿我们也做了一些调查,进货全都是基础品种,最重要的是品质到位,不像别家花都烂了还往外面送呢,还离公司近。”

众和做事讲究体面,要么不做,凡是做了的事就一定要到位,马杰再清楚不过。

听对方的意思,这门生意相当于只让他在第一环节把关和筛选,马杰是真的有点动心。一来大批量进货能把价格压低,自己店里的利润自然就提升了,二来他眼力还是不错的,经他手的不说什么上等货色,至少不会是坏的蔫哒的。

三来,除了需要他贡献点时间和视力之外,还额外给他提供了个仓库,如果把一楼的小仓库里的东西腾出来,或许可以给安安一个单独的玩具房。

马杰动摇了。

何旋趁热打铁:“而且还有一点,咱们谈的这个价格啊,周边的几家花店都不乐意合作,觉得出力多赚的少,员工也不好分配,还不如不接……”

天上掉馅饼这事儿马杰是从来不信的,更何况是阴差阳错见过徐云峰之后掉下来的馅饼,他是摸都不敢摸,奈何这门差事在何旋嘴里简单、合理、价钱合适,只需要每天延长两小时的工作时间,还不用离安安太远,马杰不得不为女儿想想。

安安自生下来他都花的自己的积蓄,为了安安的身体,他都不考虑什么性价比了,什么好买什么。在上个城市也经营过一段时间花坊,小姑娘离不开他,动不动就要他陪着,因此只能提前接单,熬着夜把花处理好扎好。也不是没有雇人,但生意本来就一般,也腾不出多少来发给员工。

现在有生意上门来,就该抓住才是。

马杰呼出一口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安适应C市的环境,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马杰每天七点起床开始收拾店里,挑选醒得不错的花枝,八点半做好早餐去叫小姑娘起床,以适应半年后幼儿园的规律作息。

马杰给安安买了块小手表,要是安安哪里不舒服了或者想他了都可以摁一下,马杰的手机就会滴滴滴响起来,免得马杰忙完了上楼看时安安已经缩在被窝里偷偷掉了不少眼泪。

好在已经过了最难带的那个阶段,小姑娘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再不分早晚地缠着他,而是选择抱着买给她的小狗小熊小兔子玩偶,自己一个人对着图画册玩过家家了。

现在有了众和的生意,马杰一般五点半起床,货车在八点准时到达仓库门口,把马杰初步挑选打理一番之后按照不同比例搭配过的鲜花搬运装车,赶在九点前拉回众和。

马杰好像在这些事儿上特别有天赋,他会根据季节改变花的种类,还会对应最近的节日变换一些小心思,跟做报告似的一条一条写在纸上,交给公司对接的人。供货商有这么大单生意自然开心,更上心不说,还会给他点实用的建议。

这一眨眼就到了安安上幼儿园的九月,再过两月就是冬季,花的保鲜期不长,马杰给何旋发消息问是否考虑干花,两小时后何旋回复“可以”。

一切就这么走上了正轨。

 

 

临近元旦,胡建林作为大潭标准件厂副厂长来总公司作本年度的工作汇报,顺便参与年会节目彩排,特地联系了马杰。

马杰快生那会儿没人照顾,还是胡建林把马杰接回了自己家,反正家里也空着,胡建林又做得一手好菜,至少月子里吃穿是不愁的。马杰麻烦人家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给钱胡建林死活不收,乖乖把身子养好了硬是坚持搬了出来。

那段时间马杰的情绪不太稳定,胡建林再怎么粗神经也察觉到了,私底下和潘怡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放马杰带着小孩自己住,偶尔过去送点东西突击考察一下。

安安身体不好,才三个月大的宝宝就三天两头跑医院。但是潘怡然敏锐地发现或许是一颗心紧紧系在安安身上,没时间胡思乱想,马杰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是终于找到了被需要的爆棚责任感?胡建林猜测。

潘怡然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是加强了和世界的联系,找到了主心骨才对。

看了几次医生,诊断安安有轻微的粉尘过敏。大潭是个重工业市,胡建林的家又在厂子边上,小孩稚嫩的呼吸系统对环境极其敏感,这下马杰不得不再次搬家,带着安安回了妈妈的老家,后来又搬回了C市。

胡建林来,马杰是很开心的,将二楼收拾了一下做了几个菜,胡建林边吃边夸赞马杰手艺进步飞速。花坊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自然不敢停,将提前预定好的花束扎好交给外卖骑手,胡建林又帮着招待了好几个客人,四点半又和马杰关了店去幼儿园接安安。

马杰带着安安离开大潭的时候安安已经会认人了,虽然两年没见但安安记得这个对她很好的胡叔叔,也愿意扒着胡叔叔的腿要他抱抱。胡建林因为婚姻问题这辈子没有孩子,也不打算要孩子,自然对安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喜笑颜开得榨出满脸褶子。

看女儿左手拿着幼儿园小朋友给的棒棒糖,右手紧紧勾着胡建林的脖子,马杰都有些吃醋了,手指刮了刮女儿嫩滑的脸蛋:“这段时间都让胡叔叔来接你好不好?”

“好!”

“哈哈哈,安安乖,胡叔叔给你买棉花糖吃!”胡建林开心得很。

气得马杰直跺脚。

安安似乎察觉到爸爸不是很开心,将手里的兔子棒棒糖递给马杰,还凑上去亲了一口马杰的脸颊:“安安最喜欢爸爸!”

本来就是故意逗她的,但看到女儿这么懂事,马杰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把女儿交给胡建林也好,因为自从把鲜花的方案改成干花之后员工反馈非常不错,还避免了有些员工花粉过敏、吸引蚊虫等问题,就是之前合作的那个供货商在干花方面技术不够硬,马杰也是费了些力气找到了新的供货商,这段时间正在谈价格呢。

神经大条的胡建林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马杰、安安、众和三者之间的联系,更想不到把众和替换成徐云峰就是标准答案,马杰和潘怡然也默契地不提。刚好某天马杰有事,幼儿园又临时放半天假,胡建林接了安安不放心让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想了想直接带着小姑娘回了众和。

反正办公室和外面是隔开的,安安也很乖,还有免费零食吃。胡建林觉得自己太机智了。

刚工作没多久,徐云峰的助理Andy就让胡建林上去一趟,胡建林看了眼安安,Andy立刻善解人意道:“您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带着小朋友一起上去,徐总不会介意的。”

“再说了,这位小小姐又可爱又乖巧,一看就不像是会捣乱的。”

夸安安可真是和夸胡建林造零件技术高超没啥区别,副厂长先生立刻骄傲道:“那是当然~”抱起安安就昂首挺胸坐电梯去了。

Andy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徐总,John先生到了。”

徐云峰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猝不及防撞上了小姑娘的目光。办公室鸦雀无声,等着徐总说事儿的胡建林等了一会儿发现大家怎么都不说话,看看徐总又看看Andy,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咳,徐总您找我?”

徐云峰终于动了,他拉开抽屉,拎出一个系着缎带的透明盒子(目测应该就放在抽屉口)。Andy非常惊悚地发现冷面阎王徐云峰居然、似乎、可能是扭捏了一下,捧着盒子缓步走到离胡建林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将盒子递到了安安既能看清楚又方便伸手拿的距离。

“上次的花你忘了给我,这次换我送你一朵,好不好?”

上次见到他就怕地缩进马杰怀里的小姑娘,这次倒不再畏惧他,大大方方盯着徐云峰看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胡建林和徐云峰同时松了口气。

胡建林接过小盒子,放进安安背着的粉色小书包里。

“上次?徐总您见过安安啦?那您应该也见过马杰了吧!马杰现在开了花店,听说正巧还和众和合作呢,这一路走上来真是有模有样,让我这打工人看了都觉得心情舒畅,心旷神怡!”胡建林挥了挥拳头,做了个阳光开朗的加油手势,大概是想全面肯定一下马杰的能力。

“好了Andy,我要和John谈点事,你先带着——安安,去隔壁待一会儿,你留在那陪着。”

“去吧去吧~叔叔一会儿就来找你!”胡建林朝安安挥了挥手。只有Andy知道,隔壁休息室前不久刚添置了芭比娃娃、乐高积木、儿童电子琴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柜子的故事书和涂色本。

“哎呀,真不愧是徐总,平易近人,体贴员工。”胡建林词库不是很丰富,夸了几句就有点停不下来,“嘿嘿,安安这孩子挺标致,小鼻子小嘴的,要我说这下半张脸跟徐总您还挺像。”胡建林不光手上比划,在脑海里还自动遮住了小姑娘的眼睛比对:“您看,和您多像啊,要不说还以为您是孩子亲…爹……呢……”

胡建林的动作十倍速放慢。

他终于知道动画片里那些不是夸张,他觉得自己脑后夸嚓闪过一道大闪电,很突然啊,他就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徐云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胡师傅轻轻的破碎了。

马杰怎么怀的孕,听到幕后黑手是徐云峰时为什么反应这么奇怪,为什么刚升职就辞职,为什么对孩子另一个爹闭口不谈……

从前他觉得这都算隐私,马杰不说那他就不去问,当好这个知心大哥,还沾沾自喜要给自己的体贴点三十二个赞。

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三十二个老拳。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胡建林脸上飘满了这句不属于他的台词。

看着胡建林五光十色的脸,徐云峰觉得这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最舒心的一刻。

那天晚上马杰来接孩子,把已经睡熟的小姑娘塞进被窝安顿好再送胡建林出门,瞅了他好几眼都觉得魂不守舍的,问什么也就只有嗯和啊,书包都还拿在手里没放下,简直莫名其妙。

马杰从他手里拎过书包,突然摸到里面硬邦邦一个方块,他记得自己没在里面放这样的东西,还以为又是哪个小朋友过生日给的小礼物,打开一看,透明盒子里是一朵红色的花,在路灯照射下闪着七彩绚烂的光。

他掂了掂,轻飘飘看不出什么材质,但看着是个稀奇东西:“这谁给的啊?”

徐云峰可能是另一个爹,徐云峰可能是另一个爹,徐云峰是安安爹地,徐云峰……

胡建林张口:“爹地送的。”

“什么玩意儿?”

“不是。”胡建林一把拉住马杰的手,感觉自己罪大恶极,膝盖软了又软就差跪下谢罪:“内个马杰啊,我不知道哇,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打住!”马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直说。”

“内个,徐总……徐云峰,”胡建林吞了口口水:“可能知道自己是安安的……”

“。。。哦。”

“哦?哦?!!”胡建林感觉自己化身急急国王,压低声音急道:“你躲了他那么久,现在露馅了,就不怕徐云峰来骚扰你?”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安安的爸爸!”

胡建林被马杰突然抬高的声音镇住了,张着嘴傻在原地。

“……抱歉。”马杰喉头颤动,低头用手指抹了抹鼻尖,再抬头时扯出一个笑:“没事,这事儿瞒不住,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安安…确实是徐云峰的孩子,我没权斩断他们之间的父女缘分,更没权力阻碍安安去选择。”

“不是?你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大对劲呢?怎么就预设安安的选择还阻止上了呢?”胡建林皱起眉头:“你怎么没权力了?安安是你辛苦怀孕生的,是你辛苦拉扯到她现在的,徐云峰付出什么了?他这叫窃取劳动果实!!”

胡师傅很上头:“我跟你说马杰,谁也甭想把安安从你身边抢走!”

马杰吸了吸鼻子,噗嗤一声笑了:“好了好了,这都哪跟哪啊?我虽然不乐意再和那谁纠缠,但我觉得徐云峰会是个好父亲的,当然我也不赖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和他还没有闹到那种地步,他要是想来行使作为安安父亲的权利,我也不会拦着。”

胡建林总觉得还是不放心,在马杰三催四请下还是将信将疑回酒店去了。

嘴上这么说,但马杰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徐云峰已经知道的时候心还是沉了下去。在他心中,他还是亏欠安安,安安有足够的理由去选择更好的生活,那是马杰拼上几辈子都达不到的。

可如果徐云峰真的要把安安抢走呢?那他,那他……

马杰打了个寒战,冲上楼却在握住女儿卧室门把手的那一刻停住,背靠着门在黑暗里站了许久。

 

 

临近年会,除了节目通过复审的胡建林忙碌起来了之外,大明星潘怡然又一次接受了演出邀请。

“本来不想去,但以前的部门主管对我还不错。”

潘妮其实也没有那么叛逆。

众和这两年场地和设备没有以前动辄六千万那么奢侈,但邀请的人是越来越多,节目审核也越来越大胆,是真有点大厂包容进取的样子。

令马杰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收到了年会的邀请函。他当着何旋的面拆开大红信封,将请柬从头到尾看了个遍,邀请人员马杰后面括号括了“可带家属”四个字。

何旋见他目光停留在这一行,解释道:“这是方便有小孩的员工,毕竟年会要到晚上八九点呢。董事长也觉得这样好。”

马杰看着落款处徐云峰的电子签名,嗯了一声。

“那,你也来吧,给你留座了,带着安安一起。”

马杰轻捻着信封的一个角,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喔,好,我会去的。”他顿住,补充了一句:“带着安安。”

年会当晚,马杰在签到处找何旋签了个到,带着安安坐到了离音响稍远一些的角落。同喜欢胡建林一样,安安也很喜欢潘怡然,听说胡叔叔和小潘姐姐都要表演节目,小姑娘兴奋得很。

徐云峰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踩着年会开始的点姗姗来迟。会场门口的KT 板已经签满了员工的名字,他在留给他的左上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知后觉已经不会再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看到一行小小的Magic了。

“徐总好。”

徐云峰朝何旋点头回礼,拿起桌上的花名册,翻了没两页就捕捉到了马杰二字。

他居然来了。

徐云峰有些讶异,有些惊喜,踏进会场时还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西装,目光在整个会场转了一圈,只可惜除了满场五颜六色的荧光棒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马杰本来就没想带着安安看完全程,胡建林和潘怡然的节目在正中间,胡建林跟在卡拉OK厅K歌似的,唱了五分钟八十年代经典歌曲串烧,还拽了两句塑料粤语,惹得台下响起一小片哄笑声。

潘怡然的节目灯光特效炫酷,据说和今年巡演一样,她的舞台全是她自己参与设计的,马杰不得不承认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马杰落座之后在群里发了张自己视角的照片,潘怡然老是往他那个方向看,又是wink又是飞吻的,当然这些肯定不是给他的,是给安安的。

马杰举着手机录像,看得清清楚楚。镜头下移,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徐云峰一丝不乱的发顶。然后似乎是有所感觉,徐云峰朝他这个方向转过头来,露出半张侧脸。

马杰手忙脚乱关掉了录像。

胡建林在群里发:一会儿要上台领奖,领完奖出去吃去,地址XXXXX。

潘怡然:正好我经纪人找我有事儿,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马杰:那我先把安安送回去。

胡建林:安安离开你视线你能放心不?我订包厢了,你带着安安一起来。

胡建林:安安胆儿没那么小,你多带着她出去和人接触接触。

潘怡然:说得好像你带过孩子似的。

胡建林:诶叛逆你怎么说话呢%#¥¥@#…%¥

这次的会场依江而建,是特殊的船型设计,二楼有很大一块甲板,马杰拉着女儿的小手散步到栏杆边缘,向下望就是深绿色的江水,勉强能看清两团黑乎乎的影子。

“今天晚上开心吗?”

“开心。”

安安抱着马杰的脖子,将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贴了上去:“和爸爸在一起最开心。”

马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侧传来的脚步声。

徐云峰站在五米开外,目光从安安的脸上又落到他脸上,末了吐出一句:“眼睛像你。”

马杰深吸一口气,把女儿抱了起来:“徐总……”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以前?马杰一愣,对他而言,以前太遥远,遥远到像是上辈子。他实在是没想到徐云峰会跟他说这个。

“您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呢?”马杰思索一番,硬着头皮试探道,“如果硬要说的话,没有调查清楚就举报了您,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对。”

“我说的不是举报!”

马杰抱紧了安安后退了一步,见他紧张的样子,徐云峰克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坚持把话说完:“是我不该那么不择手段地对你,或者说对你们。”

徐云峰看不太清马杰的神色,又或是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顾虑得多,他生平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只得将收敛的目光落在对方血色不佳的嘴唇上。

领口上的小手紧了紧,将马杰从徐云峰的话中拉回神:“您上次送安安的礼物太贵重了,要不您还是拿回去吧。”

徐云峰皱了皱眉头,有些受伤,但面上还是一副泰然自若:“那就是红色的塑料和玻璃纸,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也并没有将送出去的礼物再拿回来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安安:“安安也很喜欢。”

马杰无法,只得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安安乖巧地叫了声,松开了紧握着马杰领口的小手。马杰心里一空,将安安往徐云峰方向送了送:“叔叔抱抱你,好不好?”

谁知徐云峰反而摇了摇头:“我身上这件衣服又冷又硬,肯定抱得她不舒服。”他看着马杰飞快收回手,心下了然,试探道:“下次叔叔去找你爸爸带你出去玩,吃麦当劳行吗?”

“……”马杰一时不知道是无语徐云峰呼之欲出的小心思还是震惊于居然能从他嘴里听到“麦当劳”三个字。

马杰低头,看到了小姑娘眼里明晃晃的渴望。

“行吧。”算了算了,有哪个小朋友能拒绝炸鸡汉堡和甜水儿呢。

徐云峰露出一个笑来,马杰看着他向自己跨了一大步抬起手伸向自己肩头,身体还没做出反应,对方就已经收回了手。

“一片落叶。”徐云峰摊开掌心。

当晚,马杰还是先回家带安安睡觉再去赴胡建林和潘怡然的约,他的心情和手里揣着的一兜子啤酒一样七零八落。年会结束,胡建林过两天就要回大潭准备过年了,这顿饭也是他的践行宴,因此很快就喝得磕在桌上昏迷了过去。

“都是当厂长的人了,酒量还这么差,这才两瓶啤酒。”潘怡然嗤笑一声,转头看见马杰脸上也是一片通红,瘪瘪嘴感叹这俩半斤八两。

马杰虽没有喝醉但明显上头,再加上他心里有事,酒精一催发,嘴里开始嘟嘟囔囔。

“……唉,我没想到才见了两面,安安就这么愿意亲近徐云峰,这血缘关系真是奇妙哈。但也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出息……”

潘怡然眉心紧了又紧,终于没忍住把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问说出了口:“那你为什么要留下安安呢?”

她说:“当初我就想不明白,如果我是你,如果我和徐云峰之间是我怀了孕就要辞职逃跑的关系,那我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而且还过得这么憋屈。这话她没说出来。

如果安安能够留在大潭,那马杰会一辈子做单亲爸爸吗?

“因为我懦弱。”

潘怡然怔住。马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撑着桌子坐直了。

“你知道,我跟着徐云峰干了十年。那时候众和刚刚上市,徐云峰花了不少心血,那年校招,我妈急病住进ICU,就缺三十万手术钱,徐云峰借了我这笔钱,我妈得以再活十年。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无以为报。”

“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三十万你一定早就还清了。”看到马杰点头,潘怡然激动道:“再者说,你这十年在公司给他创造的价值早就远远超过三十万了!马杰,你不欠他什么的。”

马杰伸手拦住她的话,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我妈那时候要死了,要死了你明白吗?”

他脸上在笑,又像在哭。

“我去借钱,有可能下一秒我妈就死在我拿钱的路上,只有徐云峰帮了我。就算这钱是大风刮来的,那怎么就刮不到我头上呢?”

潘怡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马杰和徐云峰之间,三十万、十年、至亲的命。

作为报答,马杰将自己抵押给了徐云峰,徐云峰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潘怡然有一种被扼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从前她只知道,徐云峰给了马杰不小的恩惠,她以为那是上位者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情人的全方位施压,马杰别无选择。人一旦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就只能去接受。

潘怡然是能接受马杰对徐云峰的爱慕的,那是被迫的,是不得已而为之,那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而这种本身就虚假的爱,会在决定背叛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会在彻底离开之后盼望从未存在过。

“所以……你、安安,你对徐云峰……”

马杰静静地喝完最后一口啤酒,脑中想到的,是三年前在天台上,潘怡然问他,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那时他脑中的眩晕并不是因为他站在高处,并不是因为胡建林调错的秘密将要暴露,是想到他这十年。

这谨小慎微的十年。

心火燃起又熄灭的十年。

母亲缠绵病榻的十年。

再怎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做了十年的心理建设,也总该接受了。

于是马杰听到自己说,早受够了。

徐云峰被带走调查的那天早上,命运并没有因为新年的第一天而停下它戏弄人的恶趣味。马杰木然站在医院大厅,左手是母亲的死亡证明,右手是B超的检查单。一个小生命毫无预兆地降临,并没有夭折在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他承受不了再失去谁了。

“潘怡然,你就当我懦弱怕死吧。我如果不要安安,那和杀了我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而且我承认……”

潘怡然看他嘴唇翕动,突然后悔今天自己的追根究底,她预感马杰一定会说出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他说,我承认,我爱徐云峰。

 

 

安安拿到了人生中第一朵小红花,这就意味着寒假来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临近年关,周边的店铺陆陆续续关门,买花的人也少了很多,马杰干脆只接现客,外卖软件贴上了店铺休息的公告,元宵节之后再上班。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马杰在自家店门口看到了徐云峰。

徐云峰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惊讶一点,但是这种和徐总格格不入的感情转瞬即逝,两人尴尬地对视。

“呃,徐…先生,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徐云峰势必是看不上这些花的,马杰摸不准他的意思,下一秒安安骑着马杰买给她的带轮子的小马,从屋子里呜呜叫着冲了出来,像颗小炮弹一样差点撞上徐云峰的腿。

“安安!当心撞到人!”

马杰上前一步把安安从小马上抱了下来,安安身体比以前好太多了,有了些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无限精力,这是马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爸爸说今天店里不会有什么客人,但是小姑娘还是乖乖站好,向徐云峰鞠躬道歉:“对不起叔叔!”

“没关系。”小姑娘后脑勺的发辫跟随弯腰又抬起的动作划出朝气蓬勃的弧度,徐云峰看着心就软了大半,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小孩子闹腾一点好。”

他转头看向马杰:“你呢?”

我?马杰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答道:“我也挺好。”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这下徐云峰脸上的笑更明显了。

马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没有记错的话后天才是除夕,今天应该还是工作日才对。

似乎是读懂了马杰心里在想些什么,徐云峰轻咳一声:“我让所有K11及以上负责人转告手下员工,完成手上工作可以提前休假,所有高管年终收尾。”

经过裁员和转型,众和好像摸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就像在一层休息区开设儿童乐园和托管室,虽然平时还是卷生卷死,但总有一些地方可以成全员工的体面。

有时候人想要的并不多,稍微一点点恩惠就足够了。

“站着说话很累,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

“您如果没有想买的花的话也可以回去。”

“算了,那我还是站着吧。”徐云峰补充一句:“如果有其他客人来我会等一等的。”

“……”马杰无话可说。他觉得这三年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徐云峰脑子出了问题,不然他怎么会在寥寥几句话中就觉得堂堂徐总变得……无理取闹了。

好吧。马杰带着徐云峰往里面走,安安骑着小马在前面咻咻咻地带路。

“店里有些乱,您小心点儿。”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东西,也就站在门口的时候看着宽敞一点儿,徐云峰甚至需要侧过身避让,防止娇嫩的花瓣被自己大衣的衣角碰倒。

原来的仓库现玩具房门口摆放着简易沙发和茶几,徐云峰本想坐那个单人沙发,却被马杰先一步占据了,只好坐进双人位。

马杰去倒水,徐云峰扫了一眼四周,东西虽然多却很干净,茶几上铺了草绿色花边的桌布,桌面摆放的玻璃糖罐里装满了用玻璃纸折的小星星。

他想起这家花店的名字就叫满天星。

马杰倒水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如说心情稍微灰暗了一点,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最近手头宽裕了不少正是因为和众和的合作,而哪怕何旋几次三番强调和且仅和自己的能力相关,马杰也知道其中少不了徐云峰的授意。

更有甚者,这就是徐云峰刻意牵的线。

他想不明白徐云峰为什么要花时间和精力玩这种把戏,明明无论什么对他而言都唾手可得。

或许是看在安安的面子上罢了。

连同水杯放在茶几上的还有这半年的营业额和各项合同,以及一叠数据,正好一并拿给徐云峰过目。整理数字是马杰的强项,他也擅长在新的领域找到与自己熟悉事物的相似之处。

“这是十天前刚签的合同,新的合作方有自己的工厂流水线,成品价格比原来的低上不少,就是听说残次品有些多,可能需要筛选,这一步我一定会负责好。”

没有谁比徐云峰更加清楚马杰的工作能力。但他这次来并不想听马杰汇报工作,他也不希望马杰看到他时只能想到工作。

慢慢来吧,急不得。徐云峰在心里告诫自己。

安安跑出来要吃小零食,适时打断了马杰的汇报。

徐云峰抓住机会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年在这儿过年吗?”

“是哒!”安安先一步回答:“听说晚上会放烟花。”

“烟花要晚上十点半才开始放,安安你要睡觉的,爸爸第二天找视频给你看。”

“喔……”小姑娘虽然有点失望,但没有坚持,拿了小饼干之后又像一只快乐的棉花团子一蹦一蹦跑走了。

徐云峰若有所思,再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告辞。

除夕夜晚上,马杰带着女儿外面走了两圈消食,回花店的时候远远看到店门口站了个人,越走近这身形越熟悉,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在认出对方的一刹那惊讶出声:“徐总?”

徐云峰转过身来,不怪马杰不敢认,他穿了件落肩的毛呢大衣,从背面看懒洋洋的一团。一直用发胶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放下来,几缕过长的额发轻柔搭在银丝边镜框上,把他冷硬的面部轮廓都衬得柔软了不止一点半点。

似乎是察觉到马杰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目光,徐云峰有点不自在起来。

“我这样穿,很奇怪吗?”

马杰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呃挺好的挺好的。”

是真挺好的,看着年轻且脾气好,就是这个人是徐云峰徐总,马杰觉得这对自己的冲击还是有点大了。

好吧,看来还是有点别扭。徐云峰选择解释一下:“我助理说这是最近几年的流行。”

他低头将手里拎了很久的红色塑料袋递过去,里面是他开车转了好久才在靠近镇子的公路边上找到流动烟花爆竹摊位买下的仙女棒。

徐云峰,劣质掉色塑料袋,仙女棒。马杰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这里好像是禁放区……”话音刚落,背后不远处就腾空炸开一朵金黄色的烟花。

马杰:“……”

马杰在女儿兴奋的拍手声中开始拆包装袋。

教女儿握住细细的柄,伸直了手别松,徐云峰摸出特地买的防风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和马杰手上的仙女棒给从未玩过的小朋友示范。

仙女棒炸开的烟花温度不高,落到衣服上也很快就熄灭了。马杰没忍住打量了几眼徐云峰剪裁得体的袖口,就看到两颗火星子飞了上去——从自己女儿的手里。

嘶——

小朋友玩这个确实是有点天赋,挥舞着仙女棒在空中画圈,看着五颜六色的光环在黑暗中停滞,像童话书里流星的拖尾。

于是安安大喊:“可以许愿吗?”

徐云峰和马杰的声音同时响起:“可以。”

“那安安希望明年的今天也能这么开心!”

马杰蓦地鼻子一酸。

身侧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徐云峰将自己手里燃烧的仙女棒靠近他手中还未点燃的那根,轻轻相触,很快马杰手里的那根也飞舞出绚烂的火花。

徐云峰说,这样要快一些。

于是小姑娘两只手都没空过,放完了又会递来新的,有时是马杰,有时是徐云峰。

左手是马杰,右手是徐云峰。

好不容易放完,小朋友也过瘾了,马杰从店里拿出扫帚清理了战场。徐云峰看着扫在一块儿的仙女棒,黑压压一大捆,突然开口:“这些花了我不少功夫。”

马杰原本轻飘飘的心被这一句话砸进了谷底。他早该想到的,徐云峰做事总有目的。只是他没有想过安安也会成为筹码的一部分。

“今天我的衣服不冷也不硬了,我可以……”

哦,原来是想抱抱安安。没关系,这也是他的女儿,这是应该的。

“我可以抱抱你吗?”

 

该到安安睡觉的时间了,马杰少见的,在安安没有要求陪她的情况下,主动哄她入睡。

手在小姑娘蓬松的被子上轻拍,马杰心里很乱。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徐云峰方才的眼神,被烟熏的、有些湿润的、带着期盼的柔软眼神。可是这不对,马杰顿时有些时空错位的荒谬感,这种眼神可能出现在他的梦里,不该出现在徐云峰的脸上。

更何况,他还说想,他还……

马杰甩了甩头努力把徐云峰低沉的声音甩出脑子。

当时他惊得往后跨了一大步,左手还举起弯在身前,好像徐云峰不是说想抱他而是想要打他。马杰觉得还不如说要打他。

“安安还在这儿呢徐总天气不早了还是早点睡觉吧谢谢您的好意这些烟花多少钱我转给您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浪费您的时间了祝您和您的家人除夕快乐新年吉祥事业有成万事如意!”

马杰几乎是抱着安安落荒而逃,做了这辈子最有出息的一件事——把领导关在门外。

思及此,他又叹了口气。

手下的被子一颤,安安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杰吓了一大跳,神经霎时紧绷。他赶忙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安抚,心疼地用手擦掉脸蛋上不停滚落的热乎乎的眼泪。

“乖乖,怎么了怎么了?别哭爸爸在呢!”马杰哄了又哄,哭声不但没止住,两条柔软的小胳膊还努力缠上了他的脖子。

“安安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说着马杰就要把女儿从被子里捞出来。小姑娘察觉到马杰要抱起自己,拽着马杰的手更加用力了,摇着头抽噎着说:“安安不要离开爸爸。”

“安安会乖,会听话,安安不喜欢徐叔叔,爸爸不要送安安走……”

说着,还要伸手去抓放在床头那个徐云峰送的红色塑料小花。

“好了好了,爸爸怎么会离开安安呢?安安别哭了。爸爸不走,爸爸不走……”

小姑娘一时半会儿还是止不住泪,趴在马杰怀里打着哭嗝。

安安的心思很敏感,也很缺乏安全感,马杰心口绞痛,自责不已。他确实有意放任徐云峰接近安安,他觉得自己不能自私到不让安安亲近父亲,可正如胡建林的言下之意,他自作主张将安安推向徐云峰,也是另一种自以为是。

马杰亲吻着女儿的额头,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无能。

安安得到了爸爸的承诺,很快哄好了自己,又是个快乐的小女孩了。换她用小手摸着爸爸的脸,努力想把爸爸脸颊上的酒窝戳出来,那样爸爸就是开心的了。

马杰强迫自己飞快收拾好心情,重新将女儿塞回被窝确认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拿起了床头柜上那朵红色的花,就着小夜灯的光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安安怎么不喜欢徐云峰呢?

若是不喜欢徐云峰,安安就会像头一次见面那样畏惧地埋进自己怀里,而不是几次三番默认徐云峰的接近。

若是不喜欢徐云峰,安安又怎么会收下他的礼物,还爱不释手地放在床头,放在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马杰用指甲敲了敲掌心这朵火红的莲花,轻飘飘的,敲起来沉闷的笃笃响,确实是一块塑料。但它染色均匀鲜亮,切割面精致考究,点缀用的同色系玻璃纸在花瓣周围妆点成不同弧度,精细到看不出一点胶痕。

就算这本质是廉价的塑料与玻璃纸,马杰也能在上面看到并不廉价的用心。

那个问题又萦绕在马杰心头。徐云峰何至于此?

他心里的那个答案在斥责他不知悔改,规劝他莫重蹈覆辙。

只可惜马杰的心理建设在第二天早上就土崩瓦解,徐云峰用强制马杰加上的私人微信给他发了个链接,点进去是五十分钟的视频,赫然是昨晚十点半中央公园那场烟花秀全过程。

 

 

或许是除夕夜没有被排斥这件事给了徐云峰很大的自信,他开始频繁在花店门口刷脸。有时候他能听到马杰喊安安快起床的声音,和叼着牙刷拿着锅铲的马杰打个照面;有时天光还没大亮,他打着手电跟在系着围裙的马杰后面去仓库挑选花束,修剪花枝。

有时安安背着小书包张开小手,小飞机似的滑行到自己面前甜甜问一声徐叔叔早,身后马杰飞奔出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赶着安安狂奔去幼儿园。

徐云峰拿起手机,对着两人的背影拍了一张全是重影的照片。

他坐在办公室里把照片放大,用手指描摹马杰发梢飞扬的形状,好笑之余又有点难过。

马杰原来可以如此鲜活。

只是不知道,这点鲜活里能否有他徐云峰的一点影子。

事实证明,马杰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终于还是在四月的某一天给徐云峰的私人微信上发了条消息。

“后天早上幼儿园开放日,安安希望您也能一起来。”

徐云峰几乎是立刻回复:“一定来。”

幼儿园每个学期都会有一个早上对家长开放,去年十月的开放日只有马杰去了,其他小朋友不说父母都在,至少凑满了两个家长的名额。唯独安安身后就坐着马杰一个人。

做游戏的时候有小朋友来问安安,你妈妈没有来嘛?安安挺起胸膛骄傲道:“我爸爸来就足够啦!我爸爸好厉害!”

小朋友的小脑袋瓜一时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喔,你爸爸好厉害!”

那天晚上马杰放任自己崩溃了一场。

如今得到徐云峰的承诺,马杰隐隐期盼开放日的到来。

可惜那天早上马杰和安安在家门口等到第一节课都快开始了,徐云峰也没有来。

安安身后还是只有马杰一个人。

手机叮咚一声响,徐云峰三个字闪烁着,连续跳出了好几条消息。

马杰盯着手机屏幕没有点开,他知道一定是说自己来不了了。徐云峰临时改变计划不需要解释些什么,他只要通知一声就行了,他的时间永远紧俏,每一分每一秒都滚动着巨大的利益,这样的人即使来通知爽约已经令人面上生光。

以前就这样的,好像别人的期待是随时随地可以收回的东西,如同一桌子冷掉的饭菜,食材到手艺都不值几个钱,扔掉都不觉得可惜。

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安安保证徐云峰一定会来,小朋友的期望在自己心里比一切都珍贵。

音乐课之后是运动课,八个小朋友一排同时起跑,扑进终点线处笑着迎接自己的父母的怀里。

为了削减竞技性,老师给小朋友们穿上了充气的小鸭子服,只能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跑向终点,就算摔了也不会疼。

安安难得认真,抿着小嘴努力倒腾自己两条腿,翘起的鸭子屁股在身后一晃一晃。马杰一会儿喊慢点,一会儿又喊加油,手机都差点没举稳。

安安脸涨得通红,居然是前三个冲线的,最后两步她摇晃了一下,扑进了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有点冷,有点硬,还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但却是安稳坚实的。

“你、你怎么会来?”

徐云峰搂紧了怀里的小鸭子,险些被马杰质疑的问询气笑了。

二倍速开完临时会议着急忙慌带着Andy赶过来一下车立马打听兔子班上课的地方在哪以至于跑得领带歪斜形象全失的徐总咬着牙一字一顿:“你 没 看 我 给 你 发 的 消 息?”

“安安下次不许跑那么快了,看你差点摔跤吧。”马杰立刻转移话题,选择装聋作哑。

看到徐云峰来了的安安眼睛都发亮,做操动作都比别的小朋友卖力许多。

马杰划开微信,这才看清徐云峰给他发的消息是“紧急会议,大概半小时结束”“一定会去,等我。”“在路上,马上到”。

马杰手指放在键盘上,有些抱歉地打了一句:“谢谢。”

对面很快来了一条消息:“是我不该迟到。”

叮咚又是一条。“希望下次你能看完我的消息。”

马杰抬头,正对上徐云峰望着他的目光,手里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正是他们聊天的页面。

徐云峰当着他的面不紧不慢打字:“上次说的麦当劳,一会儿一起去吧。”

“好。”

开放日只有早上半天,征得了安安的同意之后,徐云峰开车载他们去了新开的水族馆周边的麦当劳。

上车的时候社畜本能提醒马杰应该坐副驾,在徐云峰无语的目光下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安安拉开了后座的门,发现里面已经绑好了安全座椅。

安安喜欢粉色,对着麦当劳宣传图上的草莓味圣代流口水。马杰在手机上点完了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徐云峰:“徐总,您看看您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

马杰给安安点了份儿童餐,想了想,还是在自己的套餐上摁了+1。

工作日中午人不多,马杰选择去柜台等着端餐盘,留徐云峰陪着安安。徐云峰仔细端详安安的脸,其实要说哪里像他细看也不是特别明显,硬要说的话是脸部轮廓与乍一眼下的神韵和他一样,不笑的时候嘴唇紧抿,嘴角抻平,甚至有些冷淡。

但那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眼睛真的特别特别像马杰。

小姑娘坦然直面徐云峰的注视,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是我另一个爸爸吗?”

徐云峰短暂愣了下神,反问道:“你希望我是吗?”

安安晃了晃悬空的小腿,努力思考:“……安安只想和爸爸在一起,但是……”小姑娘偷偷看了眼徐云峰,“要是爸爸能不那么辛苦就好了。”

在安安眼里,好像自从徐叔叔出现之后,爸爸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

徐云峰久违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后脑勺。

马杰吃饭习惯性速战速决,以前上班的时候就通过节省午饭时间来挣一点午休睡觉的时间,有了安安之后忙得别说是好好吃饭了,三天打两个盹也是有的事。因此马杰两口塞进去大半个汉堡,就被徐云峰抓住了手腕。

徐云峰的手绕过了安安的后背,小朋友薯条蘸番茄酱吃得开心,一点儿没发觉。

徐云峰凉飕飕的视线扫过他手里的食物,马杰心想这徐云峰也太离谱,怎么自己不够吃就要抢我手里的,再点不会吗?徐云峰咬了咬后槽牙,头一次痛恨自己能看懂马杰的眼神,他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正当马杰想要把手机扫了点餐码递过去的时候,徐云峰慢条斯理(实则咬牙切齿)咽下口中的食物:“慢、点、吃。”

马杰很想吐槽徐云峰管真宽但他不敢。

吃过饭,徐云峰又从口袋里变出三张水族馆的门票,vvvip,马杰还没开口,徐云峰就学会了抢答:“老板送的。我请了年假。安安不喜欢吗?”

安安当然喜欢,她还没来过水族馆呢。这家新开的水族馆不大,但设计了一整条海底隧道,头顶四周能看到鱼群游来游去,吸引了不少小孩。

中间的休息区还有旋转木马,小姑娘看见了就走不动道,拉着马杰的裤子想坐。

“1.4米以下儿童要成人陪同的。”

马杰小时候坐家边上小公园的旋转木马,机器故障摔下来过一次,还把小腿蹭破了皮,因此对这玩意儿敬而远之,但是女儿的要求也不过分……

正当他皱了皱眉想要带着女儿上的时候,徐云峰脱下西装外套塞进了他怀里:“安安,叔叔陪你可以吗?”

当然没什么不行的。马杰看着安安兴高采烈拉着徐云峰的手跑上去挑喜欢的马了,徐云峰跨上马背的动作干净利落,即使骑着的是粉色蝴蝶结的彩漆小马,也优雅威风得好似在私人马场。

他弯腰手一捞,就把小姑娘带上马在自己身前坐稳,还不忘指导她腿应该怎么放。

机器启动,小马驹唱着欢快的儿歌载着父女俩旋转到了另一面,马杰看不到的地方。

马杰搂着徐云峰西装的手慢慢收紧。

徐云峰求和的意图摆在明面上,他不是傻子。如他所说,徐云峰确实会是个好父亲,也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和尊重。可是……

小马驹又绕过半圈,安安挥舞着双手朝马杰打招呼,徐云峰亦看向他,手掌牢牢护着安安的后背。

好在灯光昏暗,看不清马杰笑容里的勉强。

可是他现在不在众和,他又拿什么去赌,安安在执行总裁徐云峰心中的地位呢。

水族馆后半程马杰明显心不在焉,连带着安安也不是很精神,草草逛了个纪念品商店买了只小章鱼玩偶就打算回家。徐云峰敏锐察觉到了气氛低迷,并没有提自己预定了餐厅的事,离马杰家就剩两公里,他听到后座传来一些异样的响动。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马杰用手摸了摸女儿颈后,滚烫干燥,额头也一样。小姑娘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趴在马杰怀里喘气。

“徐总!安安发烧了!”

徐云峰一打方向盘,调转车头驶向儿童医院。

搬来C市之后安安从来没去过医院,马杰来这儿上班时也已经是个成年人,儿童医院对他来说就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更何况怀里安安已经烧得脸颊通红,小手蜷在一块儿,好像还在细细发着抖。

徐云峰在充斥着小孩哭声和嘈杂人流的医院大厅里快速搜寻咨询台,安安身上裹着马杰的外套,徐云峰将自己的脱下来披在马杰肩上,安抚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对方:“一定不会有事的。”

挂了急诊,马杰抱着安安在座位上坐好,很快就有护士小姐来帮安安量体温、贴退热贴。这个季节生病的小孩子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挂个水烧退了回家睡两天就好了。

马杰稍稍放下了心,这时徐云峰已经拿着他的身份证跑完了手续,还不知道从哪搞了个塑料袋装着收据挂号单病例就诊卡,热得一向得体的衬衫都解开了最上面两枚扣子。

徐云峰变戏法似的从塑料袋里拿了瓶热乎乎的玉米汁递给他:“先垫垫,估计要挂水。我去那边等叫号。”

贴了退热贴舒服许多,安安窝在马杰怀里恹恹地睁眼,眼睛里水汽迷蒙的。

等了半个小时看了医生,确实只是普通的发烧,累了着凉了都有可能,开了张挂水的单子。

儿童点滴室在四楼,电梯等了两班都是乌泱泱的人,徐云峰果断从马杰手中接过安安,三步并两步顺着楼梯间就跑了上去。

马杰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马杰远远看着徐云峰抱着安安扎上针,转头找了个靠墙安静的位置。总算安顿好,马杰从徐云峰手里抱回安安,小姑娘把脸埋在马杰胸前很快沉沉睡去。

双人位不大,徐云峰紧挨着马杰坐下,终于靠着靠背露出点疲态。

一共要挂四瓶水,挂完至少十二点。中途Andy来了一次,送了点吃的。马杰没有胃口,在徐云峰的坚持下塞了个饭团。

“要把安安叫起来吃点吗?”

马杰摇了摇头:“中午和早上吃了不少,再吃怕她吐。让她先睡吧,明早烧退了我再煮点粥。”

他提议徐云峰可以先走,对方并没有动作,马杰不免有些急了:“这一整天已经够累的了,熬这么晚也影响您明天的工作!”

“我累,难道你就不累吗?马杰,你应该知道,我在这里能更好的照顾安安。”

马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Andy见势不对,放下保温杯赶紧溜走。

徐云峰有些懊恼地揉揉眉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担,你不必总想着推开我。”

“更何况,我是安安的父亲。”去缴费的时候徐云峰看到安安的大名叫徐梦凡,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他瞥见马杰垂下的眼睫,手指下意识碾过西装裤柔顺的布料,他罕见地认为现下不规律跳动的胸腔可以定义为紧张,徐云峰决定说出口。

“不仅如此,更是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马杰一时语塞,他几乎要理解成无论他带着谁的孩子回来,徐云峰都会这样,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可那也太亏了,徐云峰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他有爱当人爸爸的癖好?马杰的大脑宣布罢工。

挂完第三瓶水已将近晚上十点,点滴室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是没有声音的,病痛习惯了也就只能接受,偶尔新到的小朋友还会哭闹两声,很快又归于安静。

在这样近乎麻木的安宁中,马杰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空,突然缓缓说道:“小时候,安安总是生病。”

他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像吹动一片羽毛那样轻,又如同一座山那样重,沉甸甸压在徐云峰心上。

“她总是生病,没有理由,没有预兆,不分白天和黑夜。医生说是胎里不足,好多小孩都这样,小时候难伺候一点,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可是小小的,一点点大的孩子,还不会喊痛,哭都不成气候,奶粉喝进去又吐出来,只能用针筒一滴一滴挤在舌根,顺着润过喉咙。

马杰抱着她,卧在臂弯里摇晃着,趴在怀里拍着背,走了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那年夏天屋里闷热,凌晨时分安安刚从医院吊完水回家,怎么哄也不肯睡,小小声对马杰提了第一个要求。

“爸爸,我想看星星。”

安安身体不好,总在屋里,都没有怎么看过这片天空。

马杰不忍扫兴,搬了张凳子坐在家门口,两张脸一起仰望夜空。

现在的天早就因为污染而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马杰眼里是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时而被云朵遮住的月亮。

“有一个,星星。”

马杰顺着安安的视线望过去,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安安说有,那就一定有,他瞪着眼睛看啊看,看啊看,眼前黑色的天空被水濡湿了,颤动着,温热的水渍洗过面庞,马杰居然真的看到了一颗星星。

很小,很不起眼,可能就和针尖一般大。它原本就在那里吗?又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被深夜里一个头上全是针孔还贴着胶布的小朋友捕捉到,分享给她最爱的爸爸。

“她出去玩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我就总带她看星星,后来她咳嗽住院,我就买了玻璃纸教她叠,告诉她叠满一千个病就好了。我每天早上都去医院对面的花店买一束满天星插在水瓶子里,不同颜色的,安安很喜欢。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也开了花店,叫了这样一个…有点土气的名字。”

“不,很好听。”徐云峰勉力压制鼻腔中泛起的酸涩,“你做得非常好。马杰,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或许我当初应该早点去找你,我——”

“徐总,我实在是有点累了。”

徐云峰未说完的话被马杰合上的眼睛打断。马杰好像是真的精疲力尽,仰头歪靠在椅背上。徐云峰不再出声,他默默数着吊瓶落下的点滴,不禁想到以前马杰一个人带着女儿来挂水的时候,也是这样即使困倦到极限,也要强撑着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吗?

徐云峰轻托女儿的后脑勺,扶正了女儿的脖子,让她睡在自己掌心,也减轻了马杰手臂的重量。马杰下意识搂紧了安安,却并没有醒,反而是歪在靠背上的头因为徐云峰的动作倚在了他肩上。

这下徐云峰更加不敢动了。他垂眸看向马杰护着安安的手,情不自禁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却停留在快要触到那一刹那。

马杰瘦了很多,原本有些软肉的手现在看着骨节分明。徐云峰盯着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他知道无名指上原本有一枚严丝合缝的戒指,现在已经连戒痕都看不出了。

徐云峰在那一刻无不恶毒地告诉自己,他如果能像这枚戒指一样彻底消失不留痕迹,那对马杰来说一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听说手小的人心也小,徐云峰不是心外科医生,不知道马杰的心大不大,但他的胆子肯定不大。

从十年前在母校的超市外面看到他,被雨淋得湿透,悲伤和无助快要从他的脸上他的眼里溢出来了,徐云峰就知道,如果此刻他上去拉一把,马杰一定会对他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那时刚刚上市的众和,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如果这个人属于他徐云峰,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马杰太顺从、太忠心、太听话了,可能错在徐云峰把这一张白纸捏在手里的时间太早,所以这张纸过了最难变形、最难上色的时机。一个员工如果太听话,那慢慢就会失去价值,毕竟听话的有能力的员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后来的Thomas、Peter之流,各有各的私心和野心。

徐云峰刻意不去管,在不威胁到集团的情况下,他默认一些灰色的事情发生。

毕竟他与马杰之间,也算不上清清白白。

潘怡然曾讥讽他吝啬,可他并不是小气的人。K10以上的位置他当然可以给,但是马杰并不适合;名贵的珠宝又被马杰退了回来,只说太显眼、会弄坏,马杰少见坚持拒绝他,他不愿意为一件礼物闹得难看,也就作罢;至于房子……

马杰那里,有一把徐云峰郊区别墅的钥匙。

还有马杰的母亲,护理院那边徐云峰私下里打过招呼,只收马杰基础护理的钱。

不是徐云峰不想给,是马杰不愿收。

是马杰太懦弱。

只是徐云峰没有想到,这样胆小的马杰,居然会毫不犹豫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两个刚认识的人几乎赌上一切。

Thomas卖职位没有令他多愤怒,因为这件事可以解决,他在知道事情原委的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个解决办法。

众和在淘汰边缘也没有令他愤怒,他知道症结所在,一时的盛衰是太寻常的事情了,即便走到绝路他也有东山再起的自信。

可马杰拿着举报材料躲开他的目光,徐云峰觉得自己出离愤怒。

这种愤怒被他强行压制下来,因为马杰他们做得太绝,他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提供材料配合调查,这关系到董事会权力架构调整。董事长日渐年老,高铭虎视眈眈,其他高管各怀鬼胎。

徐云峰接受得了众和被时代淘汰,接受不了集团倒在这些人手里。

稍微令人能接受的是,董事长金口玉言彻查,高管人人自危,倒真的揪出不少蛀虫来,广进计划也借着Thomas的伏法和员工的宣泄得到了明面上的善终。

不知道马杰听到这些消息,会作何感想。

但是徐云峰知道,马杰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会淡然接受,和决定为了300人的饭碗挺身而出是一样的。

徐云峰被调查期间暂时冻结在众和的决议权,以至于马杰的辞职报告根本就没有经过他的手,等到他在员工口中听到那个新上任的Magic经理怎么突然辞职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的助理提醒他,Magic只是K10,辞职只需要上级批准、再上级复核就行,并不需要越级向徐总您汇报。

办公桌上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信封,鼓起的轮廓像极了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还到他的手上。

徐云峰精密仪器一样的脑子也会有想要停摆的时候。

找到马杰对他而言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听到马杰母亲在年会那天去世、以及也许马杰辞职是因为怀孕这两个消息之后,还是停止了继续。

停下,就意味着他终于认输。

后来某次酒局,徐云峰让司机离开,自己走回众和。他很少踏入温暖湍急的街道,好像那些年轻光明的气息会令他的残忍、阴暗和逐渐衰败无所遁形。他与马杰,差着十二年的人生呢。

徐云峰停下脚步,右手边的小巷拐进去不到一公里是个老小区,马杰就在这儿租的房,到众和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

马杰一辞职离开,这儿就被拆了,众和风头正盛,大小也算个地标,老小区在这儿影响城市布局。

如果徐云峰不去找,马杰这个人活生生的十年,居然能被抹得那么干净彻底。

干净到徐云峰需要努力去回忆。

 

马杰辞职第二年,董事长的小外孙出生了,徐云峰受邀出席了孩子的满月宴。

众和完成了向互联网转型的一大步,就在所有人以为徐云峰要独揽大权顺势打压高铭的时候,徐云峰居然主动放弃了手中两个板块,移交给了今年刚从分部调上来的负责人。他仍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但好像终于有了点人味,连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了不少。

高铭也震惊于徐云峰的让步,他想不通为什么,但也欣然接受徐云峰释放出的信号,两人之间关系缓和了不少,私下居然也能称半个朋友。

董事长老了,乐于见到员工相亲相爱,在满月宴上还主动关心了一下徐云峰的个人状况,劝他遇到合适的就稳定下来。徐云峰没有正面表态,只说会考虑,反敬了董事长一杯酒。

那天的徐云峰意外好说话了,被敬酒就没有推辞的,连高铭都觉得他喝了太多。

您又要那样对我吗?

徐云峰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有两滴酒液溅在了他的手上。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感觉湿漉漉的,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您又要那样对我吗?”

徐云峰在动作中抬起头,若不是马杰没有一点沉溺其中的反应,他几乎要觉得这带着颤的一句话是自己的幻听。马杰嘴唇通红,脸颊惨白,两手不自觉地握拳缩在胸前,是一个明显带着防御的害怕姿势。

他以前从不这样。

徐云峰愣住,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把,顺着马杰虚焦的眼睛望去,是那面巨大而通透的落地窗。

如果徐云峰会爱人,那他就会知道,当时他想停下、想抱抱马杰的冲动,叫心疼。

可他那时还不会,他并不会为马杰而停止达成他的目的,更何况马杰有了更亲密的人,即使那两个人只出现在马杰的生命里短短几天。

即使只是短短几天,正是因为短短几天。

徐云峰用手掌遮住了马杰的眼睛,摸过遥控器将窗帘全部拉下。他尽可能耐心、温柔,马杰终于也不再那么紧绷,甚至把手攀上他的背,给予一点轻飘飘的、柔软的回应。

徐云峰心里瘪下去的那一块奇迹般地充气满盈,如果马杰继续这样听话,倒是可以把他调上经理的位置。不会做领导也没关系,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领导的,教一教就会了。他可以亲自教。

就是要等广进计划顺利结束之后。

等广进计划结束。

 

 

徐云峰仰头又干下一杯酒。

他能挽狂澜于既倒,能扶大厦之将倾,却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马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把女儿送去小潘阿姨那里玩几天,回来就在自家小店门口捡到了徐云峰徐总。

准确的说,是Andy和司机大哥一人拉着徐总一只胳膊,叽叽喳喳劝他走,而徐总不光不走,脚还像生了根一样扎在那儿,并且两人越是想拉他,徐云峰越是呈现向前倒的趋势,马杰再晚来几步可能徐云峰的鼻尖就要亲吻玻璃门了。

伟大的徐总居然在他面前撒酒疯,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人类不敢想象的样子了。阿门。

Andy先一步发现了他,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疯狂摇晃徐云峰的一只胳膊,嘴里喊着徐总徐总徐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马杰心想,你们都没办法,难道我就有办法了吗?但他还是叹了口气上前,醉得几乎失去意识的徐云峰掀起眼帘看了看他,居然挪动了尊贵的大腿,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马杰该死的系统默认程序启动了,顺手捞过了徐云峰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Andy:“……”

马杰:“……我现在把他撂下还来得及吗?不是,早上不还好好的?”

没人回答他,司机赶紧跑过去开车:“快把徐总送回去!!!”

自从上次一起带着安安看病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但还是忽远忽近的。

主要体现在有安安在的时候比较近,马杰已经能接受早上把门拉开面前出现西装革履抬着腕表等待送安安上幼儿园的徐云峰;安安不在的时候比较远,马杰老是想到安安输液那天晚上自己本来就想打个盹谁知道怎么趴在人肩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是安安把他叫醒的,他看到徐云峰就会控制不住脚趾扣地,几次都没好意思向对方确认他流口水了没。

后来一想还是别问了,那衣服他也赔不起。

让徐云峰送安安上学不仅是因为他是孩子另一个父亲,更是因为马杰现在有了新的任务——每天早上跑一趟众和确认员工幸福感提升计划的平稳落地情况。因为何旋告诉他换了供货公司之后好像花朵变脆了,一碰就掉。

马杰心想不太可能啊,如果一碰就掉的话那他早上都检查过一遍了,早该在他上手的时候就断了啊?但毕竟拿这一份工资,何旋这么说,马杰就得负起责任来,于是连着好几天了,一早上都泡在集团大楼里,一层一层、一个个茶水间一个个休息室地这么看过去。

这一看,再结合其他员工的反馈,马杰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哪。干花分量骤然减轻并不适合以前的固定方式了,又太容易受到气流影响,就变得脆弱很多。

那为什么冬天的时候不明显?

马杰环顾四周悄悄对何旋说:“谁乐意大冷天四处乱晃啊!”还是年末最忙的时候。

这天潘怡然给马杰发消息说有四天假期,想把安安接过去玩,马杰本就对自己没时间陪女儿心怀愧疚,小孩愿意出去也好,早上就直接带着安安来了大楼,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把女儿交给了Andy,带去了尊贵的徐总专用休息室——改造成的儿童乐园。

正巧董事长孙子也在(徐云峰很无语这老家伙是怎么知道的),Andy笑眯眯看着两个小朋友坐在地上玩积木。

休息室门没有关,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徐云峰和一位面容衰老但依然雍容端庄的妇人,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很久了。

片刻,那位妇人先转身进了办公室,徐云峰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关上了门。

“Jeffery,你特地请我来,就是为了看那个小女孩的?”

“是的,母亲。”

“哦?”徐母若有所思,“我以为,你会想让我见见他。”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着他正式和您见面。”

“这不重要。”徐母摆了摆手:“反正我已经有孙女了。小女孩很像你,我看着她,就和看着小时候的你似的,”她顿了顿,“就是那双眼睛太特别。”

徐云峰说:“是,特别可爱。”

“哦,我想起来了,你当年花三十万买到的人,给你做牛做马当床伴,现在居然还给你生了个孩子。”

“不。”徐云峰眉头微皱,还好办公室完全隔音,他们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我和他之间并没有这样的交易。”

虽然徐母从结果上来说算是接受了,但徐云峰心里并不是很痛快。晚上的酒局面对的又是业内有名的老狐狸,他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若是他知道他会赖在马杰家花店门口不肯走,他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把那几杯颜色不同的酒一起闷了的。

徐云峰的住所是流动性的,取决于他的办公室在哪。这十来年他的办公室都在众和集团大楼27层,所以他的住所就在不远处高级酒店的顶层套房。

马杰不太愿意回这里,他心里抵触,脚上却是熟门熟路。

Andy和司机大哥帮他把徐云峰送进房间,转头就跑了。

回到熟悉的地盘,徐云峰似乎清醒了一点,也不想继续挂在马杰身上(马杰比自己矮一截挂着也不舒服),自己摇摇晃晃走到沙发上躺下。马杰摸到厨房,柜子里那些醒酒汤的材料摆放得整整齐齐,煮汤的功夫马杰翻过料包上的日期,发现全都换了新鲜的。

万一过期材料把徐总喝出食物中毒,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他又有点郁闷,不知道徐总喝了别人的醒酒汤,还喝不喝得惯自己的了。

醒酒汤煮好稍微放凉,马杰把汤灌进玻璃杯方便喂给醉酒的人,走进客厅一看徐云峰已经坐了起来,见他来了还往边上挪了挪,拍拍沙发示意他也坐下。

不坐也没法喂啊。马杰捧着杯子往徐云峰嘴边递:“徐总您喝点,您自己拿着我怕呛到您。”

徐云峰乖乖握住了杯子,也握住了马杰拿着杯子的手。

他抬起因为醉酒而湿润迷离的眼睛,用审视报表一样专注的眼神看着马杰:“没有其他人用过厨房。”

“知道了知道了。”马杰不免脸上发烫,暗想徐总什么时候进化到有读心术了。

汤喝完了,马杰也该走了,但徐云峰不让他走,反而用力将他拉近了,倾身抱住了他。

马杰浑身僵硬,但没有推开这个怀抱。

徐云峰的脸颊贴着他的肚子,两条手臂箍住马杰的腰,力道之大不禁让马杰怀疑分开之后徐云峰脸上会不会有被拉链硌出来的红印子。房间里永远维持最令人感到舒适的恒温,四月底的天春寒还没过,吹出来的还是暖风,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徐云峰的身子越绷越紧,几乎是贴着他弯折下去,面上褪去酒后潮红变得一片煞白,额上还沁出一层冷汗。

马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他猛然记起徐云峰胃不太好,因此喝酒一直都是点到为止,今天喝得这样醉再灌了酸的醒酒汤,这胃能舒服才怪!

马杰只能趁徐云峰还有力气的时候帮人脱了外衣扶到床上,还好对方并未失去意识,在他转头想去电视柜下面找药箱的时候拉住他:“胃药在床头柜下面抽屉。”

……好吧,对自己情况还有点数。马杰本想坐在床边守着徐云峰睡一觉,放个杯子的功夫,手腕被徐云峰扣住动弹不得,挣扎几番不但没挣扎出来,还被胃痛醉鬼扯上了床拉进怀里,撞得马杰半边身子都有点发麻,鬼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力气。

似乎是怕他还想走,徐云峰环扣住马杰的手紧了紧,马杰的背紧贴着徐云峰的胸膛,像婴儿一样被圈着蜷缩在怀中,鼻尖萦绕的,是独属于徐云峰的味道,居然有些温馨……和温柔。

马杰不愿承认,原来他是想念的。

他渐渐放松的神经没有察觉到徐云峰搂住自己的手已经挑开了衬衫下摆,往自己腹前探。

昏昏欲睡的意识被卫裤松紧带拉开的感觉吓了个激灵,紧接着便涌上巨大的难堪与愤怒。

徐云峰低低地嘶了一声,抗拒之下他的侧腹被马杰的手肘重重一击,但他缠在对方腰间的手指像一条灵活的蛇,直到指腹传来并不平整的触感。

那是生安安留下的疤痕。

徐云峰浑身都在颤抖,他想酒精终于把他的神经喝坏了,不然他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鼓噪的心脏和汹涌的泪意,埋首不住呢喃着对不起。

从前他最看不起沉溺在过去的人,而今他竟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后颈传来的呼吸滚烫又急促,马杰察觉到有什么柔软炙热的轻柔拂过颈后突起的骨节,那大概是吻。

马杰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来会为徐云峰心软,从来会为徐云峰心痛,但他无法作出徐云峰此刻想听的承诺。他只是把触摸他肚子上手术疤痕的手拿了出来,轻轻地搭上徐云峰的手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像安抚安安似的。

 

马杰很久没有做梦了,因为他总是很忙,他发现只有自己忙一点,才能好好睡个觉。睡眠的时间尤其宝贵,不能被梦霸占。

很久没有做梦的马杰,久违地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梦见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徐云峰,郑重递上手里红彤彤的存折,里面是他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攒够的三十万。

那是他毕业之后的第三年,也是在众和的第三年。

小小的专员想要见到副总并不容易,其实就算他不绞尽脑汁想各种借口,徐云峰也早晚会在私下里约见他。可是马杰等不及,期待和雀跃将他的心占满,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只期盼徐云峰能早点结束会议。

可会议结束的徐云峰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被高管们簇拥着越过马杰,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没关系,徐总总是很忙的。

马杰等啊等,都不记得自己在外面候了多久,直到徐云峰遣散了所有的人包括助理,马杰才克制着溢于言表的激动,将那张薄薄的存折交到了徐云峰面前。

可是徐云峰并没有立刻接,他甚至思索了一下马杰为什么敢明目张胆来这一出,但他很快就想起来,他曾经确实是帮了马杰一个忙。

在徐云峰眼里,很小很小的一个忙。

徐云峰收下了存折,但他对马杰说,这不重要。

还清债务的喜悦飞速消散,马杰的目光落到徐云峰有规律轻点存折表面的手指,准确又快速地领会了领导的意思——徐云峰并不在乎马杰是否还钱。

马杰低头听着徐云峰讲话,头一次心里生出点反叛来——您虽然不在乎,但我很在乎。

这点小小的负气和沮丧听到在对方说今天下班回家后立刻烟消云散。

“好的徐总,那我在地库等您。”

“用不着开车,是回那里。”

徐云峰玩味地看着马杰脑袋顶上的耳朵耷拉下来——如果马杰头顶有耳朵的话。

 

这是马杰在众和的第三年,也是与徐云峰维持除领导与下属、债主与欠债人之外各种关系的第三年。

徐云峰是很少回家的,他在郊区有一栋别墅,在离集团大楼最近的高级酒店顶楼有一间套房,相比较而言,酒店套房才更像他的家。这是马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的事,同时他也想明白了,执行总裁徐云峰连“家”都不需要,更何况是一个毫无作用的小小的副组长。

但那时马杰心底还存在些该死的痴心妄想,因此他有些不愿意回徐云峰口中的“那里”,这意味着他很难得到充足的休息,并且还有可能获得一些疼痛。

他有点怕疼,但怕疼很丢人,他不敢说。

马杰并不知道他所有的想法在徐云峰眼里根本无处隐藏,就像个透明人似的,可徐云峰喜欢看马杰对他毫无保留的样子,他偶尔还会恶趣味地欣赏马杰的惊愕、恐慌、沮丧和失望,毕竟马杰可是大学还没毕业就跟在了他的身边,像是刚睁眼的小奶狗,第一眼看见了徐云峰,从此眼睛里只有他。只可惜这只忠心的小狗并没有成长为徐云峰期待的那样,他的忠诚并不是因为主人是徐云峰,而是因为没有长出过獠牙。

徐云峰对马杰说,有些事我需要你亲自帮我看着。于是马杰就在员工关系与企业文化部待了十年,混杂了倾慕的感动与激动在时间造就的一滩烂账里渐渐变成麻木。第六年的时候他从普通员工升为了副组长,就只是将工位搬到了正对面,都没有挪出这一个小小的平方。他看着太多人越过他,Thomas , Peter , Vivian ,好像谁都比他更有用一些。

或许吧,马杰在工作之余想,徐总的决定总是正确的,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质疑。

他什么都挺一般的,唯有在做个透明的牛马上天赋异禀。

哦对了,他还可以做个哑巴情人,兼职保姆、厨师和保洁。

没关系,没关系。马杰每次去看望妈妈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徐云峰是大恩人,是你欠他的。

欠债还钱,用什么还不是还啊?不磕碜。

只是偶尔他捧着保温杯路过Peter的单间办公室,又碰巧Peter不在且过道无人,马杰都会对着办公桌上peter骚包的照片瘪瘪嘴,小声嘟囔:“我可是很早就跟着徐总啦。”

“你不知道吧,以前的写字楼连隔间都没有,大家都挤在一块办公。”

马杰小心地回头左右看看,好像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真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在听他小小声炫耀。

“那时候公司还没配电脑呢,徐总送了我一台,我本来不想要,徐总说要把时间和金钱花在该花的地方,嘿你别说,新电脑做表格就是快!”

马杰眉毛扬起来:“我的位置离徐总好近,徐总不止一次夸我材料信息整理迅速,好几个大客户都是徐总带着我一起加班做的方案!”他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清醒的沉醉,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年,但那点时光弹指一挥,马杰面上的沉醉转瞬即逝,又回到了不健康的苍白。

马杰看着众和搬出写字楼,精心选址拥有了自己的整栋集团大厦,马杰与徐云峰也变成了Magic与Jeffery。即使他坐到了K8,也与执行副总之间隔着一道道无法越过的权限。

工作上他们见不着,私下里徐云峰找他的频率越发降低,马杰难得开窍地绝口不提那栋郊区别墅,自觉掐着时间去酒店赴约。后来有大半年一条消息都不曾收到过,马杰看着徐云峰沉底的头像,几乎都要觉得他们之间只是大老板和小员工的关系。

谁都比他更有用一些。徐总只是终于发现,他身边可以有更多更多更多比马杰更好的人。这样也挺好,不要纠缠不清,不要藕断丝连,徐总就是他的领导和恩人,马杰这几年心电图似的价值观终于平稳落地。

为此,马杰特地花了一周的时间在下班后开车去别墅打扫卫生,把保洁阿姨清理过的屋子整理得更加一尘不染,清空好久不用但他经常会去添置食材的冰箱,收走不知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的衬衫、毛毯、水杯,挑了个良辰吉日将别墅钥匙用信封包好了郑重放在玄关,最后检查了一遍水电煤气,关上了别墅的门。

一个月之后,马杰破天荒的在工位上接到了徐云峰亲自打来的电话,电梯载着他一个人直达27层,他第一次踏进这间重新修缮过的专属徐云峰的办公室,连具体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被摁在落地玻璃上。

徐云峰的怒气从背后滚滚袭来,那把他亲手交回去的别墅钥匙强制塞jin他口里,又拿来玩一些过分的令他无法接受的花样。他太害怕了,恐高令他头晕目眩,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或许他有求饶,他记不太清,但他只知道徐云峰并没有接受他的哀求,因为那封连钥匙一同塞在信封里的信原封未动在他面前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把副总办公室干净透亮的玻璃沾染得乱七八糟。

马杰趴在厕所撕心裂肺地吐,他错过了饭点,胃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恶心,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翻涌,恨不得把自己从内脏到皮囊都一股脑吐干净。徐云峰总在事后细致体贴,他被清理得整洁清爽,领带熨烫整齐,在脖颈前系成漂亮的温莎结。

他总这样,与徐云峰有关的东西,总是“体面”的。

那把令他战栗的钥匙并没有重新交给他,而是被徐云峰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稍小了些,烙铁一样箍在马杰指根,从左手一路烫穿了他的心脏。

是他僭越。马杰抖着腿勉强挪到洗手台前,午休时的厕所空无一人,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沾了自己指纹的眼镜片放到水流底下冲洗。水浇在镜片上喷溅得到处都是,身前一大片衬衫都湿了,马杰浑不在意,洗干净了戴上,水滴又落在他脸上,衣领里,很快蒸发留下一块块发灰的水印。整个下午,马杰眼前都是这样模糊的,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人发现,又或是发现了也不会和他说话的。

马杰坐在工位上发了两天烧,第三天烧退了,他看着那枚素戒,头脑的昏热和身体的病痛全数褪去,如梦方醒。

他做了错事,他不该先于徐云峰做出决定。

本该是这样的,马杰飞快拼好了自己。又开始后怕,徐云峰是生了大气的,他会如何惩罚自己?会令他在众和待不下去吗?但并没有。马杰胆战心惊等着雷霆降下,恐惧是否会是同那天那般的酷刑。

他会失业吗?

会为难他吗?

会逼他辞职吗?

一个又一个念头咕嘟嘟冒出来,占满了除工作之外的思想,又一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马杰好像明白了徐云峰对他的惩罚可能已经早就落下。

我不想失业。

痛一点也没关系。

马杰恨不得在床上掀自己一巴掌,他发了疯,鬼迷了心窍,他早该认清现实。

其实想要结束一段关系和想要开始一段关系本质没什么两样,马杰恍然大悟,徐云峰最讨厌自作多情。

好在徐总大人有大量,马杰并没有失业,居然还拿到了优秀员工,徐云峰在年会上亲手颁的奖。

年会后Peter通知HR部门全体转战KTV,一个小小的优秀员工而已,轮番被逼着敬酒。马杰不大会喝酒,他没有喝酒的天分,也没多少机会实践,他知道自己能躲开乱七八糟的局面少不了徐云峰的关照。

可今天没有了,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没有了,都是冲着他来的,各种颜色各种滋味灌下去,喉口冰凉胃里却好像燃起燎原大火,难受得他直打跌。他后悔怎么不先灌杯橙汁下肚,一会儿吐的时候也舒服点儿。

最后他是被同事扶着出了店门,婉拒要帮忙打车的好意,他一摇三晃远离三两结伴离开的同事,找到了一根同他一样孤零零的电线杆子。他不可抑制想起很久以前类似的场合,都是徐云峰在外头等他开车来接。徐云峰无论喝了多少都是腰身挺拔,眼神清明,让人觉得他和他的酒量一样捉摸不透,但马杰知道徐云峰越是沉默就表明他越难受,那股酒气从后座徐徐飘散出来,好像要把马杰泡透了似的。

徐云峰的难受是不动声色的,可马杰就是个普通人,他靠着电线杆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捂着胃冷汗直流,迷迷糊糊想徐云峰也会这样吗?他怕,他怕自己一张口就说出那幢城郊别墅的地址,只得咬着自己一根手指保持清醒,死死闭着眼睛,在路灯下和流浪小狗一样缩成黑漆漆一团。

于是他也就不知道,徐云峰的车正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没有司机,徐云峰坐在驾驶座,静静看着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的马杰。

徐云峰等了很久,腕表上的时针指向了一个绝不会有任何熟人经过这个路口的数字。他叹口气,下车绕到马杰身前,然后他发现马杰不是已经睡着了,而是在哭。

他很安静,很认真,半垂下的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个没完,睫毛一颤,一颗硕大的泪珠涌出,啪嗒掉在衣服上。

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太久,马杰手都被冻得轻微发抖,左手的戒指闪过一星刺眼的光,被酒精泡烂的神经终于接上了,他知道有人站在他面前,映入眼帘的皮鞋价值不菲,很像徐云峰常穿的那双。

徐云峰……?

马杰慢吞吞抬起湿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因为徐云峰弯曲膝盖蹲了下来,堪称轻柔地执起了他的左手。

松松握拳的手被摊开,那枚别墅钥匙重回手心。徐云峰将他的手包在掌中,其实是强迫他合上手掌,指腹抚摩戒面,难得耐心地诱哄:“以后不许将我给你的东西还给我,特别是未经我的允许。听明白了?”

马杰当然无法拒绝他的命令,胡乱晃了晃脑袋,大概是点了头。

徐云峰勾起嘴角,居然有些温柔,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没关系,大胆提。”

马杰听见自己说:“那我想当董事长。”

“……胆大包天,”徐云峰差点被逗笑,明显赌气的回答没让他生气,反而觉得比平时唯唯诺诺的模样令他受用很多,“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哦……”马杰抿了抿大逆不道的嘴巴,可怜巴巴问:“那、那您,您会开了我吗?”末了还补上一句:“我不想辞职。”

马杰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鼻头还是红的。

徐云峰心里关于戒指的说辞彻底没了用武之地,他抬起手,勾掉马杰挂在下巴上的一滴眼泪。“不会。”

他说:“我向你保证,马杰,你很重要。”

马杰觉得今天是超级魔幻的一天,比徐云峰坐下吃光他烧的五菜一汤还要魔幻。因为徐云峰亲自开车带他回了别墅,帮他擦手擦脸换衣服,还把遥控器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挑一部电影来看。

马杰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的小影院,他有些恨自己怎么还没醒酒,手脚发软不说,眼前迷糊一片,耳朵里更是嗡嗡的,只能听见徐云峰的声音,还有靠在徐云峰身边时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徐云峰不爱看电影,上一次应该能追溯到久远的学生时光,但他今天难得有耐心陪着马杰看完了一整部无聊的爱情电影。马杰歪在沙发上,侧脸虚靠着他的肩头,困得上下眼皮快黏在一块了,就在他以为马杰要睡着的时候,又能看到他费劲地再把眼皮撕开。

于是他又问,循循地问:“马杰,你还想要什么?”

“唔…我……”

无论是钱、房子、车子、职级、……甚至是股份,只要马杰说,他都——

“什么都,不要……”

马杰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但是嘴里还在顽强地回答他。

“我、很重要……我不要……”

他睡着了,呼吸声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很久以后,徐云峰面对再也找不到有关马杰的任何一丝气息的房间,头一次领悟自己应该强硬地给马杰一些什么的。只要他坚持,马杰不敢不接受,这样他与马杰之间,也不会断得如此一干二净。可那几年里,他从未主动给过马杰一些什么,其实他不是吝啬的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他的每一段或亲或疏都被他处理得干净体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马杰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徐云峰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或许这种深入骨髓、钝刀割肉一般的闷痛,名叫思念。

而此刻,他只是长久注视马杰安静沉睡的侧脸,思绪复杂。不想要意味着难满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自知之明,也并不是不清楚马杰的心思。恰恰是因为知道。

徐云峰的目光又落到马杰的戒指上,光面的,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合金戒指,比自己指根的那枚看着廉价许多。

他不爱赋予戒指太多沉重的定义,但是一枚戒指,确实能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马杰手上的也是。

——你很重要,马杰,你是我重要的……所以,要乖一点。

HR是广进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马杰,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跟着我。

你的职级提升到K11。

——我需要一个人在人力条线。

这种憋屈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简直是浪费时间!

你以为妥协会有什么好结果么?

幼稚!

徐云峰转身时失望不耐的眼神、和蹲在面前拉着他说你很重要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不断变换。

如果这也算重要的话。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台的风把他从十年绮梦中彻底吹醒,他向下望去,一个爱着徐云峰的灵魂一跃而下粉身碎骨,徒留爱着徐云峰的躯壳留在人世,拔下那枚不清不楚没有说法的戒指,宣告沉默而坚定的反抗。

马杰呀马杰,你太蠢。

戒指当啷落地,梦醒了。

 

 

马杰睁开眼怔怔地反应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不属于自己的时钟才意识回笼,侧脸传来浅淡的濡湿感,梦中的画面强烈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机上显示凌晨两点,他陪着徐云峰睡了四个小时。

徐云峰呢?

身侧空空如也。

马杰点亮小夜灯,卧室连同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他想到睡前徐云峰还胃疼呢,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顾不得多想,他翻身下床推开卧室门,客厅无主灯落下一片柔和明亮的灯光,徐云峰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手指还摁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

“怎么醒了?”徐云峰有些诧异,“是我吵醒你了?”

马杰向他身侧看去,厚厚一叠文件。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手虚放在那一摞文件顶端:“这么着急需要连夜办?要不我来帮你?”

徐云峰没有立刻回答,马杰意识到自己越界,刚想打哈哈绕开就听见徐云峰说:“那麻烦你了。”

马杰震惊得嘴巴都没合上。

“今天刚谈下来的,说好明天下午签合同,这么晚了也不好再把人叫起来加班。”徐云峰从那一摞里抽出好几个文件夹递给马杰:“如果你能帮帮我的话那再好不过。”

“就像、以前我们做的那样。”

以前,又是以前。

马杰不知道为什么徐云峰总要对着他怀念从前,或许徐云峰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如从前那般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即刻又暗骂自己矫情,这十多年来对徐云峰的了解令他在念头产生同时就推翻了这一揣测,他虽不爱听到徐云峰说这些,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亦不像刚开始那么抵触。唯独心头升起一丝难言的烦躁。

马杰绷紧嘴角,利落接过文件。餐桌抽屉里还有一本笔记本电脑,是徐云峰放着以防万一用的,他总是谨慎,对待工作更是。徐云峰干脆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马杰在人力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又是在众和刚上市的关键时刻跟着徐云峰历练的,不说各项精通,但紧急关头绝对够用。等待电脑开机启动程序的功夫,简单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内容,他就飞快找回了感觉。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敲击键盘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交换的私人微信里很快被表格和文档填满,徐云峰偶尔去拿桌上的水杯,抬眼扫过认真工作的马杰,对方的镜片上还隐约能看见不断滑动的大段文字。徐云峰有些出神,虽然他知道谁都讨厌工作,但马杰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其实……至少看上去很充盈。

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就是拿不准马杰自己的意愿。

熬到天色发亮终于完成,转动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余光瞟见徐云峰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难掩疲惫。好在有他帮忙提前完成了,在下午开会之前还能休息休息,不然等上了班再交给别人赶工,徐云峰自己也不会放心。

“徐总,我帮您去拿个文件夹来吧。”

得到徐云峰的同意,马杰进到书房眼睛一层层扫过书架,终于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没贴标签的黑色文件夹。

本想翻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文件,拿到手里才发现这不是文件夹,而是一个硬质的黑色纸盒,指腹在边缘一抠,磁吸的上盖就这么敞开,徐云峰进来的时候,马杰正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张从盒子里飘出去的纸。

“空文件夹在下面柜子、里……”

马杰低着头维持伸手的姿势,手指却迟迟没有触碰到那张满是褶皱的、贴着透明胶布的纸。

徐云峰看着面前人头顶小小的发旋,过人的眼力让他立刻就发现了落在地上的东西。待看清那是什么,徐云峰只听得耳边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冰凉下去。

这张纸,曾被塞在一个考究的黑色的信封里,连同一把别墅的钥匙一起;它也曾被徐云峰暴怒地揉在手心,当着马杰朦胧的泪眼,毫不留情丢进垃圾桶。

既然是垃圾,又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杰几乎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张纸,他认得上面的墨迹——是用徐云峰别墅笔筒里那支万宝龙的签字笔写的;上面的寥寥语句——他足足斟酌了两个月;还有右下角落款他名字的最后一个点,有蹭出去的墨痕。

喔,马杰想起来了,那是他想要擦去落在边上的水渍,结果手指不小心带到了。

而他并没有心情重新再写一张。

不过想必徐总是不会仔细看的。

——如他所想,徐云峰确实没有。

马杰自认为很从容地将那张纸放回盒子里,他这下看清了这张皱巴巴的纸上用胶带粘起了所有的破口,似乎还想利用胶带纸把褶皱贴平但明显失败了。不光如此,他还清楚地看到了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每一样他都熟悉无比。

挂着银色小环的别墅钥匙——在他离职那天从钥匙串上拆下来直接放在了办公桌上;

满是划痕的戒指——江边对峙那天被他同螺丝钉一起丢掉了;

黑色的信封——虽然花了些功夫挑选但是这有什么好留下的;

红彤彤的存折——哈,马杰无话可说。

徐云峰由着马杰将盒子合上放好,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沉默而立,看着马杰一片冰冷沉寂的脸上,眼睛里逐渐翻涌出无法遮掩的哀痛。

马杰神色复杂,用一种带着狐疑的笃定问他:“徐总,您是故意这样做的?”

徐云峰张了张嘴,他想要申辩,却无从辩驳。因为他确实将这些盛满了马杰的难堪与卑微的东西,像保存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样,收集存放了起来。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一行为都无比可笑。

沉默就意味着默认。马杰的怒火噌地冒了出来,他话锋锐利,咄咄逼人:“您的胃病也是假的?醉酒也是假的?是了,您明知道下午有重要的谈判还让自己喝醉,徐总好缜密的心思!好精湛的演技!”

徐云峰何曾见过马杰这样疾声厉色,他有些承受不住地晃了晃,感觉要被马杰的话钉穿心脏。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是不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会认定我是别有用心?”

“马杰,”他叹气,“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众和与宏兴集团联手拿下了大项目,并且第一阶段取得了重大的成功。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换在以前集团上下都能感受到这种愉悦的氛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不光没有轻松一丝一毫,反而全部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下到实习生上到董事会,连董事长开例会的时候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压抑。

他有些不解地多看了两眼左右手的高铭和徐云峰,貌似一切正常啊。

在会议室外等着徐云峰的Andy汗流浃背。

高铭的秘书Alice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悄悄问道:“是谁又惹到那尊大佛啦?”

“没有,没有。”Andy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心想还能有谁??!!

平心而论,徐云峰并不会把个人情感代入工作中,但是你瞧瞧他周身快要实体化的低气压,就算再怎么和颜悦色,在别人眼里都是要完蛋的前兆啊!!!

老板乌云罩顶,Andy自然也愁云惨淡,这种情绪通过接触的人爆发式传播,中层都开始人心惶惶。

难道是众和明面上辉煌向上,实际资金链断流,快要不行了?

Andy姐抽空摸鱼上论坛还要替老板操这份心,顶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id匿名回复说公司好得很都散了散了。

办公室内,徐云峰签完手头的文件,十分钟后董事长例会,徐云峰抬起腕表确认时间,心下有些疑惑怎么九点多了司机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是了,自从那次和马杰不欢而散之后徐云峰本想接送安安来探一探马杰的态度(反正这也是他平时在做的),谁知安安和潘怡然出去玩请了一个星期假,再回来上课正赶上和宏兴合作的关键时期,徐云峰根本抽不出时间,只好让司机替自己去。

三周了,徐云峰面上不显,心里发愁。

电梯缓缓上行停在本层,Andy抱着文件跟在徐云峰身后,刚准备迈步,只见眼前一花,面前的徐总被电梯里冲出来的人推到了身后的墙上,发出很大的一声碰撞声。

Andy懵了。

被狠狠推撞在墙上的徐云峰也没反应过来,事发突然,他甚至连面前的人是谁都没看清。他知道自己挺招人恨的,但是能上到27层对他动手的还从来没有过。

很快他就知道这个低着脑袋的人是谁了,竟然是马杰!

“混蛋……畜生……!”

脸边扫过一阵风,徐云峰抬手握住,他年轻的时候练过些拳脚又常年健身,轻而易举就截住了马杰的拳头,把他两只手反扣住摁在自己怀里。

“你冷静点,我不阻止你对我动手……嘶——”

徐云峰倒抽一口气,马杰使劲挣扎不出,手又动不了,便一口咬上了他的颈窝,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霎时席卷的刺痛。马杰这是要扯下他一块肉来。

徐云峰眉头皱得死紧,马杰的反常令他心慌,Andy也趑趄接近颤着手想要拉开马杰,两个人同时被他抬起的脸吓了一跳。

那个好像要生啃了徐云峰的人,脸色惨白眼圈通红,下眼睑浮起一层肿胀的血丝,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中涌出,惨烈得像在泣血。

马杰被制住动弹不得,所有的愤怒很轻易就被灭顶的绝望覆盖了,他腿一软在徐云峰怀里跪下去:“求您,徐云峰……徐总……”

他仰着脸泣不成声:“求您,把安安还给我……”

“我错了、我不能……求你,求求您了……”

徐云峰捞住怀里滑落的身子,立刻就捕捉到了马杰如此失控的原因:“你说什么?安安怎么了!”

马杰抬起泪眼,语带哽咽:“您、您没把安安带走吗?” 

“我把她带走难道不会告诉你?!”

许是徐云峰的急切和疑惑不像作伪,马杰撑着徐云峰站起来急道:“怎么可能!不是你,那会是谁?会是谁带走安安?”

徐云峰略一思索,当机立断:“Andy,打电话给董事长说我身体不适。叫徐永森在中控室等我。”

他握住马杰的手拉他进电梯:“你听我说,我保证安安会没事,所以别怕。”

“马杰,冷静点,有我在,安安一定也在等你。”

马杰脸上又滚下一行泪,他喘着气看了徐云峰几秒,伸手接过递来的手帕把脸擦干净,用力点了点头。

“嗯!”

二十分钟后,徐云峰常用的座驾同众多形形色色来去的车流一道驶出众和。

九点三十分,安安和接她上学的司机同时失踪后一个小时,马杰徐云峰手机上空空荡荡,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消息。

马杰花店的邻居,一位经营福利彩票的大爷第二次被人询问小女孩的去向,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视线着重在那位穿着绒面夹克围着围裙头发凌乱的男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重复了早上的话。

“我看到一个男的在敲车窗玻璃,小马不是众和的员工吗?那个男的就是和众和那个徐云峰一起的哇!我经常报纸上看到的!然后车就开走了。”

Andy匆忙道谢,三人又来到安安的幼儿园询问老师,孩子的班主任是最先发现不对的,也是她给马杰打电话问安安为什么没有准时到学校。

三人从学校离开,依旧一无所获。车上气氛压抑,马杰的声音响起:“我们这样四处去问真的好吗?”

徐云峰:“孩子丢了,先沿着行动轨迹找一遍总是没错的。”

马杰嗓音嘶哑,努力压下慌乱:“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我很担心安安。”

徐云峰:“对方带着两个人总会有些绊手绊脚,我们再想办法。”

C市的东南方向有一大片商贸市场,又是物流运转点,人多车杂,废弃的囤货仓库也多。马杰供货商的花材也是先转存到这里,再按批次运输,运送花材的车辆是众和安排的,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第一单便是众和,再开回这里进行接下来的运输任务。

今天这辆车七绕八绕,行驶到一个很偏僻的商贸市场后门,从车上跳下三个运输工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块平板,电容笔戳了几下之后递给身边的男人看:“五分钟前就没动过,应该就是这儿。”

另一个男人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点开消息,瞳孔骤缩:“是……!他们发了照片!”

凝视平板的男人抬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赫然是徐云峰。另外两人正是马杰和徐永森。

照片里安安坐在凳子上双手背在身后,镜头角落有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大概率是司机。

只是绑架,没有下死手,甚至他们还在一块。三人都略微松了口气。

乔装打扮的三人装模作样搬着箱子在周围晃了一圈,又回到车上,徐永森摘掉帽子:“没事,我们肯定没暴露,车里也没检测到那些不干净的设备,应该如徐总所说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这个没脑子的蠢货的带头人,此处特指Thomas,不知道谁把他从里面提前捞了出来,也不知道Thomas哪根筋搭错了要做这种事。

早在徐云峰从马杰嘴里听说是他的人将安安带走他就猜了个大概,以防万一,他让Andy带着两个伪装成他和马杰的人开着公司的车顺着安安平时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一圈,做出一副无头苍蝇似的假象,他和马杰还分别录了一些对话交给那两人,免得车被人动手脚。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多虑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在第二次接送安安的时候,就在安安不离身的儿童手表的电池里面,塞了个很隐蔽的定位器,这是他让徐永森特地设计的,信号很难屏蔽,很明显对方对小孩子少了戒心,根本就没有想到还能这样。

而且从路线来看,对方走走停停,一度在水库边上停了大概十几分钟,估计也是考虑目标太显眼的问题。但这个位置太危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最后看到红点往商贸市场去了,徐云峰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耳机里传来彩票店大爷的声音,徐云峰低头给马杰打字:彩票报纸财经Thomas

他如此肯定是那个人和徐云峰是一起的,一定几次三番看到过他们同时出现的照片,唯有Thomas。而Thomas进去之后要想再看到他的脸,就不是财经板块而是社会板块了。

徐云峰闭上眼,他没有想到Thomas会对安安动手,愚蠢、短视、自寻死路。但他心里清楚这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Thomas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是他连累了马杰和安安。

可Thomas究竟想要什么?徐云峰开始思考,这个绑架计划并不缜密,可以说漏洞百出,很有可能这一堆人本身还存在分歧,就是个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他盯着平板上红点的动向,大脑飞速分析着,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却不可自抑地闪现。

——所以马杰,是从心底里相信自己会不择手段抢走安安。

马杰的眼泪烫得像岩浆,徐云峰有种被烧伤的错觉,手指痉挛了一下,慢慢握紧了。

与此同时,Thomas气急败坏地摁着手机,他的四个手下——就是之前绑架庄正直的那四人也围在他身边。

“怎么没下文了!”

长脸男人也满脸焦急:“要不还是先要赎金吧。”

“赎金?”Thomas冷哼一声:“怎么去拿?谁有命去拿?要不是他跟我说有报复徐云峰的办法,我才不会……!”

“可可可是,我们和他都是见面谈的啊,要不就是绕了好几个人……老大,你留记录了吗?”

Thomas沉默:“没有。”

四人顿时慌乱起来,还是Thomas深吸一口气,满脸豁出去了的凶狠:“反正我没别的路可以选,钱已经到位,我只是替他去做这件事。”他的眼睛刮了一圈四周:“而且他安排了人人帮我们。徐云峰?马杰?有一个算一个!”

“是么?”

仓库大门被人一脚踹开,Thomas只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来不及惊讶,他转身就朝绑在凳子上的安安扑过去。

“安安闭眼!!”

几乎同一时间,一股强劲的粉尘扑面而来,斜对面三人高的墙上,早就停止运作的通风扇后的破窗口,徐永森拿着干粉灭火器洋洋得意,身侧还不断有人将大袋的细沙抛洒下来。

Thomas眼里嘴里全是沙尘,他想动,却根本分不清方向,四周此起彼伏响起惊呼声和咳嗽声,马杰戴着口罩护目镜冲上前抱住安安,很快有十几名保安从徐云峰身后涌出,将以Thomas为首的八人赶到一块控制住。

仓库里的粉尘和沙子太危险,徐云峰帮着给司机松绑,示意马杰带着孩子赶紧出去。小姑娘一直都很镇定,听到爸爸喊闭眼之后就一直乖乖闭着眼,别过头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马杰脱下衣服将女儿整个儿兜在怀里,徐云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路,眼角陡然闪过一抹白光。

不加细想,徐云峰纵身一跃护住了马杰。

所有感官慢慢回笼,那个一直躲在视线死角的袭击者已经被死死摁在地上,马杰有些发懵地躺着,安安还躲在他怀里,压在身上的徐云峰眼睛紧闭,维持抱着他们的姿势,有腥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徐云峰半条袖管已经被染成红色。

“徐…徐云峰?徐云峰!!”

 

 

 

 

 

马杰在病房门外踌躇半晌,想要敲门的手不断抬起又放下,再这样下去不光路过的护士要侧目,手里的保温盒更是要被盘抛光了。

马杰深吸一口气,按上门把手,蹑手蹑脚推开一条缝隙,正对上靠在床头的徐云峰无奈望过来的视线。

“傻站着干什么?”徐云峰看向马杰手里的保温盒:“你带来的东西再不给我就要凉了。”

“啊,哦。”马杰讪讪应了,做贼似的挪到徐云峰床前,帮他支起小桌板,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鸡汤盛好,碗筷摆好,徐云峰施施然开口:“抱歉,手不方便。”

“……”马杰很想说,您似乎伤的是左手。

但没办法,马杰理亏,气焰上本身不及人家又矮上一头,更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无缘无故挨一顿的不是他,胳膊上被捅了个窟窿的不是他,输了半袋血的更不是他。

——虽然医生说别动患处好好养着以后连疤都不会留。

徐云峰右手将桌上的菜往马杰那边推了推:“你也吃点。”他张嘴喝下马杰喂给他的一勺鸡汤,品味了一下:“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马杰点点头。

徐云峰又把菜往自己这边推了回来,意思是不给马杰了。

“……”

马杰喂饭之余有点惶恐又有点无语,他觉得徐云峰是不是失血过多脑细胞也流光了,怎么又好懂又难懂的。

“安安还好吧?”

“挺好的。”提到女儿,马杰终于不再那么别扭了,“做了个检查,没有受伤。我问她吓着没她也说没有,我看她不像硬撑的样子。”

他低头笑了笑:“没想到小姑娘平时娇气的,遇上事儿这么镇定,像……”

像你一样。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马杰垂下眼睛低声认错:“对不起啊徐总,早上我、我是着急了。”

“这件事你相信全是Thomas安排的吗?”

马杰一愣,顺着徐云峰的话思索几秒:“不相信。”

这事儿处处透露着蹊跷,马杰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劲了。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真心帮他,他是被当枪使了。”徐云峰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我有想法,还需要证实,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有下次。对不起,马杰,还有安安。”

徐云峰脸上依然是失血之后的苍白,嘴巴也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发胶早就失效了,前额被垂下来的银发挡了一半,不是一般的可怜。

马杰的良心又在隐隐作痛。

他收拾掉饭盒擦干净桌面,又磨磨蹭蹭用纸巾划拉小桌板,终于赶在徐云峰张口问他之前鼓足勇气:“徐总!我是真的觉得您会不择手段!”

徐云峰:“……”

马杰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表情,他只是闭着眼,一股脑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都猜不透您,但我知道您应该很轻易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明白。”

“今天这事我怀疑过您,因为我觉得在您眼里,只要想做的事总有办法、总要做到。我能力不强,又笨,潘怡然早就跟我说过您会不会想带走安安,可我看着您要是下定决心早就带走了,何必总是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呢?”

说着说着,马杰的眼睛又开始红了,“再见到您以来,我发现我好像能读懂您的想法了,可这是真的吗?还是我依然会错意?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是一时兴起,也不敢猜测安安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我确定安安在您身边一定会比在我身边更好……”

“可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您用这种方法。”马杰有些懊恼地抹了把不受控的眼泪。

徐云峰看马杰垮下脸掉眼泪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小的冤屈也只能放下,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好了,从前的事是我不对,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应该……”

“不是的!”马杰抬起头大声反驳:“如果认定您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来找您的!”

徐云峰顿住了。

马杰慢慢涨红了脸:“我也应该向您道歉,我明知道您不会做这种事,可见到您的一瞬间还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徐玉峰盯着他通红的耳垂,忍了又忍,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马杰拉进自己怀里。

“马杰,你听我说。你不笨,你很优秀,能力很强,工作也是,带安安也是。你拥有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能力,这是我所羡慕的。”

徐云峰自嘲一笑:“是我把一切搞砸了,伤害到了你,我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弥补。”

他抚上马杰的侧脸,望向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觉得陌生又熟悉。他好像从没有仔细看过,又好像看过了无数遍。

就如同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他以为自己从未得到过,其实曾实实在在的拥有。

“我徐云峰,可以以任何形式向马杰保证,你和安安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那我想要您在众和的所有股份。”

徐云峰被怀中人偶尔跳跃的思维打败了,他想还好不是问他要董事长的位置。

“这有些难办,”他说,“但你如果坚持,我会想办法。只是你可能要和我一起写好几份企划书,董事会那些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马杰嘴唇颤动,他只是口嗨,觉得徐云峰一定会冷漠拒绝,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勾起一边嘴角:“别了,这样都不像您了。您原来是会拿众和开玩笑的人吗?”

徐云峰神色淡定,不假思索道:“或许吧。”

他小小的抽了口气:“伤口有点疼。”

“哪里?是我压到了?”马杰吓得从他身上弹起来,徐云峰面色隐忍,侧过脸表示领口下面很痛。马杰小心翼翼掀开衣领——底下是个结痂的牙印。

是早上他狠狠咬的那一口……!

但是看徐云峰那张憋不住笑意的脸,马杰又没有愧疚了,甚至有点想再咬一口。

见好就收,再逗可难哄了。徐云峰支起一条腿轻拍,马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顺地靠过来,侧脸贴上他的膝盖,被水洗过的眼睛亮闪闪。

徐云峰一直觉得,马杰的眼睛很特别,单眼皮、眼角下垂、累了还会水肿,不算漂亮,但是认真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他眼中的全部。

……像一只小狗。

一只普通的、平凡的、但给徐云峰全世界的财富和珠宝他都不换的,心爱的小狗。

“我是第一次爱人,我觉得你得给我学习和改正的机会。”

马杰蹭了蹭他,有些不乐意地小声嘀咕:“可我也是第一次爱您啊。”

徐云峰说,我知道。

“所以我给你伤害我的权力。”

 

 

正文完

 

 

《钟情》

徐云峰受邀回母校看校招,一眼看到才二十岁的马杰,蹲在学校小超市门口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大雨倾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偶尔有人匆匆经过,并不会分过来一点眼神。

徐云峰就撑着把精密伞骨的黑胶雨伞站在马杰面前,想了片刻,把伞向前倾斜。

可他缺乏照顾人的经验,这个无心之举把雨伞上的水珠倾倒在了马杰肩上。

马杰吓了一跳,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抬起的眼睑红红的,说了声抱歉就跑了。

明明自己才是被冒犯的人,却这样谨小慎微。

徐云峰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好像看到马杰之后他整个人就不对了。他走进超市,抬头看到墙壁上居然贴着马杰的海报,穿着篮球背心抱着球,朝气蓬勃的样子,俨然是学校里的明星学长。

店长同他解释,马杰母亲得了急病,这孩子什么办法都想了,刚甚至想问她借钱,话说了一半就跑了出去。

真是可怜。

 

真是可怜。

 

徐云峰不置可否。晚间徐母带着他参加世交的酒会,直截了当提醒他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王小姐比你小了六岁,但性格温柔,前两年你王叔叔带她见过你。”徐母轻轻撇了儿子一眼,“你们这些小辈,一个两个都要把我们急死,要我说,恋爱和做生意是一样的,多出去见见,万一就一见钟情了呢?”

徐云峰听出母亲话里的打趣,笑着答道:“我可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的左手在黑暗中触到了西裤口袋里带着棱角的东西——那是一份折叠整齐的,马杰的档案。

 

 

 

《报纸》

后来马杰问过徐云峰,怎么安安被绑架之后一系列操作这么顺滑,连反侦察都用上了?

好像早就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了似的。

徐云峰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马杰在书房里找到的黑色盒子,除了他看到的那些东西之外,最下层还有一张很老很旧的报纸。

报纸封面刊登了一则消息,六岁神童智斗歹徒,硬生生将三次想伤害他的绑匪劝退,撑到警察带着父母来找。

那个穿着小小的西服套装,脖子里还系着领结的男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徐云峰。

徐云峰的父亲是个自私丑陋的富二代,六岁的亲儿子被绑架了,当爸爸的居然怎么也不肯拿出那对于他来说还不足三分之一家产的三百万。

因为他并不喜欢徐云峰的母亲,那时候他养在外面的小情儿刚怀孕。

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受宠的原配夫人只会比小三小四更惨。

小小的徐云峰克制着恐惧和绑匪周旋了很久,几乎要绝望了,才等到破门的那一声响。

母亲冲进来搂着他,脸上带着笑:“Jeffery,你让妈妈看到了回报。”

徐云峰并没有得救的喜悦,他愣怔着看向门外透进来的日光,黄漆漆的,一点也不暖,原来日头已经西沉。

他回家后,这个家真正的一家之主——徐云峰的爷爷罕见露面,那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污糟消息,他是徐家唯一的小主人。

认识马杰以后,徐云峰早就成为了一个强大到强悍的人,童年的那一扇门对他产生不了任何作用,他只会在梦里看着那扇门开开合合。他知道阳光照不进来,没关系,他可以成为那个散发光热的人。

后来某一天,这个梦变了,他看到自己成了一株暗淡打卷的小草,在第一缕晨曦中一点点舒展开叶片,泛黄干枯的边缘都重新湿润翠绿,焕发生机,每一丝绒毛都沐浴在洋洋和暖当中。

后来的后来,徐云峰意识到或许自己那扇门外确实是没有阳光了,但马杰和安安会为他打开一扇阳光灿烂的窗。

 

 

 

《病》

一家三口住到一起之后,潘怡然(闺蜜丈母娘双心态版)趁着马杰带安安去洗手的间隙对徐云峰说:“马杰生了孩子之后就没怎么休息过,我们的说法叫月子病,你要多注意点。”

徐云峰认真点头。

其实他早就关注到了马杰的异样。畏寒、腰痛、更加严重的鼻炎,除了身体上的还有情绪上的,敏感、容易焦虑、神经紧张、患得患失,偶尔急躁失去理性,这些在马杰被工作和安安填满的一天当中微不足道,但还是被徐云峰敏锐地观察到了。

更令徐云峰担心的是,他为现在一家三口的生活精心安排了厨师、营养师、家政阿姨与专门接送和负责女儿安全的司机兼保镖,但马杰的状况并没有因为减轻了照顾孩子的压力而好转。

——特别是徐云峰第三次看着马杰孤零零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补身体的菜发呆的时候。那种茫然空洞的眼神,令徐云峰感到心慌。

徐云峰也想诱导马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不知是自己表达的方法有问题还是马杰在这件事上过于回避,不光一无所获,反而让马杰下意识来小心揣摩他的意思。

徐云峰若有所思。转头辞退了厨师和营养师,就留阿姨来做做家常菜,一周打扫一次。

家务全压在马杰身上是不可能的事,徐云峰在商战上那些小数点后三位的精密计算转移到了家里,和马杰共同分担各种琐事。

如徐云峰所想,马杰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于是让马杰回去上班这个念头开始在心中高居不下。

回去,但并不是回众和。考虑到毕竟离岗六年,工作能力的衔接、职级的安排、老同事的看法都是不定因素,还不如让马杰自己多投投简历,毕竟他的学历和众和的履历在外面完全拿得出手,可能工资没有在众和的时候高,相应的也不会像众和那么卷。

但徐云峰说了不算,他想委婉提醒一下马杰——对不起,徐云峰暂时还没学会怎么恰当的委婉。

天可怜见,徐总业内大杀四方的嘴,在家里人面前却笨拙得很。

马杰发现了徐云峰的反常,把安安哄睡之后经过一番温和理智的探讨,马杰最终决定回到自己的舒适区——当一名早八晚七的社畜。

徐云峰和他打商量:“能不能五点下班?”

马杰铁面无私:“我才加班两小时!”

徐云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半夜马杰腾一下仰卧起坐,徐云峰吓一大跳,在黑暗里听马杰感叹:“我真是有点毛病哈!”

徐云峰吓醒了,马杰倒头睡着了。

之后几天,徐云峰上班回来就看到马杰在捣鼓电脑,很多事情确实生疏了,要做的功课并不少。有时候捣鼓烦了就会抓着头发去厨房转一圈,再去安安的儿童房看女儿玩玩具,接着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虽然看上去比平时忙碌烦躁很多,但徐云峰知道马杰是高兴的。他在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骄傲,特别是看到offer的时候。

 

听说马杰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工作并且过上月薪六千朝八晚七抽空溜出去接孩子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的生活,潘怡然在盼马壮的群里发疯:天杀的徐云峰,老子要去妇联告你!

壮默默举手:叛逆,这事儿好像不归妇联管吧?

马杰心虚地叉掉了对话框。他的糖醋排骨还在锅里呢。

他还是第一次做糖醋排骨,以前做的红烧肉一大一小都很爱吃,马杰一高兴,开始研究新菜色,也就为了做饭他才乐意踩点下班。

徐云峰看在眼里,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想法——马杰需要自己被需要。

安安比徐云峰更早明白这一点,这个小姑娘机灵得超乎徐云峰的想象。凡是和马杰独处的时候,安安都会黏在马杰身边,像个被宠坏的娇气小公主。但是如果发现马杰在做自己的事情,小姑娘就会懂事地不去打扰。

徐云峰心底又刷新了对女儿的认知。

 

 

 

《基因》

徐云峰一直觉得,徐梦凡小朋友除了脸长得更像自己一点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马杰的基因占了上风。

直到马杰去开了安安四年级的家长会,徐云峰回到家的时候,马杰正端坐在书房看着女儿的成绩单,身上那一套上班的工作西装都没换。

徐云峰想起合作伙伴在酒桌上抱怨自家孩子考试全鸭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至于吧……

他又飞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孩子健康快乐就好,只要不沾那些恶习,自己的钱还是足够让女儿衣食无忧的。

但是他接过成绩单一看,全是优秀啊?

“徐总,今天徐梦凡的班主任着重和我说了一下她的作业问题。”

徐云峰心下了然,他也是做过学生的,作业问题不是乱写就是抄,他和马杰都不是盯着孩子做作业还检查的家长,小孩子写作业写出逆反心理很正常,好好教育就行了。

“您是不是觉得她抄作业?其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马杰叹了口气:“但是不是!她把自己的作业拿给了别的小孩抄。”

徐云峰:“额,很严重?我觉得你不用太紧张……”

“徐梦凡把想要问她抄作业的根据科目介绍给班上不同成绩的同学,收取价格30%的介绍费,这些钱可以攒到整数兑现,也可以换成校门口的零食文具。老师发现的时候已经自成一套产业规模,甚至纵深完成了下两个年级的转型优化,形成了一套闭环的矩阵。”

“我大概就听懂了这些。”马杰扯开一个笑脸:“徐总,您说安安是觉着好玩吗?”

徐云峰看着马杰阴森森的笑,脊背发凉。

推开女儿的房门,徐梦凡正对着八岁拿到的跆拳道证书垂头丧气,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挨骂,主动认错:“爹地我错了……”

但是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落下,她一向严肃的爹地单膝跪地与她平视,甚至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徐云峰语气可以说得上温柔,但是很小声,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似的。

“安安,”他说,“在我和你爸爸这里,你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

安安一愣,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你想要学,我以后会教给你,更加名正言顺的。现在,分析自己这次失败的原因,写一份五百字报告给我。”徐云峰停顿一下,“不要让你爸爸发现。”

 

 

 

《衰老》

徐云峰年初二带着马杰和安安回了S市的徐家老宅。

徐云峰的身世马杰知道一二,也知道徐父在徐云峰上中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即使他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家产很快被闻风而至的叔伯们瓜分殆尽,但好歹还留下了老宅和几套房产,维持生活绰绰有余。

这套老宅,就是徐云峰的母亲一直在住。

安安陪奶奶玩耍说话,徐云峰带着马杰一间一间房间转过去。其实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正经回来过了,就算偶尔回来待在母亲身边尽孝道,也宁愿花钱住到酒店去,因此这栋宅子到底哪个房间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徐云峰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马杰觉得在三层楼梯之间穿梭很有意思,像什么古老的寻宝游戏。徐云峰也就陪着,最后在二层最边上找到了疑似他书房的房间。

吸引二人目光的,是红木书桌上一本已经泛黄的相册。马杰有些期待地搓着手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大家子人的照片,正中间的老人应该就是徐云峰的爷爷,正后方两位是徐父徐母。

马杰凑上去端详片刻,得出结论,徐云峰完美遗传了他妈妈长相的所有优点。

偶尔马杰也会想象如果徐云峰变个性别会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无一例外高贵冷艳大美人,当然这不能被徐总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再往后翻,徐云峰小时候的照片居然意外的多,而且小朋友从小就有现在不苟言笑的影子,照片里就没有一张咧开嘴巴笑的,全是板着小脸,感觉下一秒就要坐上谈判桌了。

徐云峰点了点照片上自己的脸,跟马杰解释:“这是在换牙,笑起来门牙只剩一颗,所以干脆不笑。”

马杰:这个理由很徐总。

再往后照片的时间跨度就很大了,有举着毕业证书的,一转眼有站在中学门口合影的,有单独拍录取通知的,再往后就看不到徐云峰的人了,只能看到徐云峰视角下一些画面。

相册的最后一张,是大潭市标准件厂。

标准件厂曾是横亘在徐马二人之间的一根刺,几年过去,马杰自己释然了。他决定接受他和徐云峰之间存在于各种层面上的分歧与落差,回想起来,他甚至还挺赞同徐云峰的想法,只是时代的车轮不能凌驾在错误的轨道上。

并且他有自知之明,他无法因为一次的挺身而出就抹消自己是既得利益者、是长久的漠视者、是沉默而又无能的人这一事实,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英雄主义很大程度上因为这件错误的事发生在了他的面前、他无处可逃。

也因此,他无法站在道德的高地对徐云峰指手画脚。

马杰暗笑自己终有一天也成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恶人了,反倒是一直在群里骂他“资本家的家属也是资本家,离我远一点”的潘怡然听了这话对他说。

马杰,你终于发现你是个会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的普通人了。

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胡建林半小时后延迟发言:马杰,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多放松放松。啥时候老徐有空你们一起来我这儿,我请客!

而现在,马杰指着照片右下角的年份奇道:“徐总,您26岁就在众和了啊?”

徐云峰沉吟一声:“是也不是。”

他回国后先后待了两家企业,勉强算业内新秀,在第二家企业担任总监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胡董事长找到,希望他能帮忙盘活众和。

那时他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出差回来多花了半天到大潭拐了个弯看了眼标准件厂,匆忙拍下了这张照片。

明眼人都知道众和快不行了,但徐云峰就是一边干着自己总监的活一边和胡董、高铭一起,将众和一点点扶持了起来。

……所以,是为什么来着?

徐云峰怔了一下,突然就羞于启齿了。那是他曾经狠狠羞辱过马杰的东西,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出来,但他现在发现那居然一直存在,并且深切地左右了他人生中许多重要的轨迹。

八岁的时候,他想得到父亲母亲的爱;

十六岁,他想成为能牢牢把控所拥有的一切的人;

二十二岁,他向往攀岩、飙车和深潜,在每一个极限告诉自己未来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可怖;

二十六岁,他的心在无数橄榄枝里偏向岌岌可危的标准件厂;

……四十岁,他想带领众和活下去。

原来,那样东西叫“理想”啊。

带着点纯白的天真与烂漫,曾令他嗤之以鼻的东西。

众和集团的徐云峰徐总,是个高不可攀的传说。从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和手段,即使他四十出头就已经掺了半头银丝,但绝没有人会拿他的年龄说事。

——好像是个无坚不摧到连时间都无法打败他的男人。

而现在,徐云峰对马杰说,广进计划是错了,错在他眼光还是不够长远、决断还是不够提前、识人还是不够清晰、想法还是过于简单、收尾还是不够体面。

马杰听得云里雾里战战兢兢,不明白领导这又是闹哪一出。

最终,徐云峰只是叹了口气,含着笑意伸手抚了抚马杰鬓角新生的白发。他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没有人能打败时间,正如理想的火苗燃烧生命、爱情的火种透支灵魂,他终将沉溺于俗世之中,做一个不好不坏的俗人。

最终他只是说道,马杰,你让我衰老。

 

 

*完*

 

(感谢大家容忍这篇又臭又长的文,笔芯)

 

 


致命香菜

徐山伯和马英台2

「徐山伯和马英台」2

1.

马杰在变成社畜之后,每个月都会给自己列一张清单。上面统计本月最开心的五件事和最不开心的五件事。

年会事件没发生之前,他记录早上没吃到现做的煎饼果子,地铁上被人踩脚,peter 又让他背锅,公积金又涨了,下午的甜点有喜欢的蛋糕,诸如此类。年会事件发生后他记录,把领导送去坐牢担心被报复,交到了两个好朋友很开心。

假如此刻他能打开电脑,点开清单,会写下:好消息,给领导哭坟,嘴角连ak 都压不住。坏消息,哭坟的领导是老公,自己还要跟着这个死老公一起变蝴蝶。

“听过这个戏吗?”徐云峰问他。

“听过。”马杰老实回答。

“那就开始吧。”

徐云峰......

「徐山伯和马英台」2

1.

马杰在变成社畜之后,每个月都会给自己列一张清单。上面统计本月最开心的五件事和最不开心的五件事。

年会事件没发生之前,他记录早上没吃到现做的煎饼果子,地铁上被人踩脚,peter 又让他背锅,公积金又涨了,下午的甜点有喜欢的蛋糕,诸如此类。年会事件发生后他记录,把领导送去坐牢担心被报复,交到了两个好朋友很开心。

假如此刻他能打开电脑,点开清单,会写下:好消息,给领导哭坟,嘴角连ak 都压不住。坏消息,哭坟的领导是老公,自己还要跟着这个死老公一起变蝴蝶。

“听过这个戏吗?”徐云峰问他。

“听过。”马杰老实回答。

“那就开始吧。”

徐云峰对这个糟心的世界,也已经是诸多不满。床板硬得不管是铺多少床被子都让他难以入睡,导致这一个月都是失眠状态。食物做法单一,也没有手磨咖啡。更恼火的是每天早上四点就要起来上班,即便是官拜宰相也要对着龙椅上的人又叩又拜,封建社会害死人,好几次徐云峰已经气到想妈的干脆造反算了,登基了他要把工作时间变成朝九晚六周末双休,但这个皇帝算勤政爱民了,想想就算了。

他给马杰说的回去的方法也不是瞎编的,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个系统出现,告诉他:

「找到你的祝英台,双死也是he哦」

徐云峰:你个人工智能还怪俏皮的,你倒是说说具体方位啊,这里可是信息极度落后的古代,只是后来这个系统再也没出现过。

于是徐云峰开始悄悄寻找,一个月时间倒是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条件都不符合。

直到他在学府榜单看到第一名的马文才,顺势一查,终于是等到了这个对版的马英台。

“第一步要做什么?”

“啊,领导你问我?”

“我没看过这个。”徐云峰势弱,他从小穿梭各种竞赛场所,每天不是练题就是学琴,高中就去了国外当留子,家里也没人听戏。故他知道这个民间传说,但是中间细节发展是一点都不清楚。偏偏那个系统说故事情节不能太过偏差,不然也回不去。

“没事,领导,我给你讲。”马杰笑嘻嘻,嘿嘿,终于有你徐云峰不知道的了。

“是这样的徐总,首先,咱俩得在学堂相遇,然后住一个寝室睡一张床暗生情愫。等我们两情相悦的时候我就得被家里人逼婚了。这个时候呢你又生了重病得知我成婚的消息被激得不治身亡,我就在婚礼当天路过你坟前,扯开一身嫁衣为你披麻戴孝再一头撞死在你坟上,最后变成蝴蝶和你一起飞走。”

“这么复杂?”徐云峰对这种要死要活的爱情故事不太能理解,喜欢一个人是能为他去死的吗?还不如多做几个方案帮公司上市扩大市值。

“学堂相遇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就是同床共寝。”

徐云峰沉思片刻,马杰蹲在他身边翘首期盼领导给出方案然后执行。

徐云峰低头看他,“怎么蹲在这里?”

马杰有些不好意思:“凳子太硬了,坐久了屁股疼。”

“那你先回家,明天我去你家拜访,和你父亲说你是可塑之才我要亲自接到府上来教学。”

“马杰克收到。”

看着人背影远去,徐云峰吩咐管家从库房里拿几个新做的软垫铺在书房和卧室的椅子上。

刚来众合的时候其实他和马杰打过照面。那个时候茶水间的椅子还没换成沙发,徐云峰刚从国外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站在二十楼往下看,芸芸众生如蝼蚁。董事长中庸,大刀阔斧搞改革是不行的,徐云峰也为这个庞大企业的未来发愁。

“哥们儿,你也觉得这个椅子硬不想坐是吧?”

回头是傻乎乎的马杰,戴着黑框眼镜,还没熬出来黑眼圈,看着那叫一个脸嫩。

没等徐云峰回答,马杰从侧边小柜子拿出来一张垫子,上面乱七八糟画了十几条动漫小狗。

“这是我自己放这的垫子,没事我也爱来这坐坐,风景好,你拿着坐待会给我收进去就行。”

徐云峰接过道了声谢,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职级,k7人事专员,马杰。

“那我先走了,你也别摸鱼太久,被逮到要被扣绩效。”

徐云峰望着他蓬松的头发因为小碎步走路像弹簧一样起来又落下突然心情大好。

这个众合也没有来亏。

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只有马杰和自己并肩作战,让他坐得舒服些就当是回报当年给的一垫之情吧。

2.

马杰回到家就看见吟心在门口来回踱步。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徐大人有没有为难你啊。”

吟心眼中的关切做不了假,虽然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真的马英台,马杰心里还是暖暖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被关心着。

马杰柔声安抚:“没有,徐大人是看我在课堂上的发言很好,要教我读书呢,还要把我接到府上学习。”

吟心藏不住心事,一听到说徐大人要亲自教,激动的又蹦又跳。

“徐大人可是十八岁就高中状元,二十八岁官拜宰相。哪个要是得他的笔墨都是要裱起来的。我就说我们家少爷厉害,徐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马杰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徐山伯也这么厉害,和徐云峰共用一张脸难道还共用一个聪明的脑子。

“徐大人今年是多少岁呀。”

吟心晃晃脑袋想了想:“三十有二了。”

“噢,那他之前成亲了吗?”

“一直未成亲的,据说年少时徐大人有个心上人但不知道何种原因分开了,这些年一直在等。”

“哦,那就好那就好。”

“就好什么呀少爷?”吟心不解。

“我是说那就真是不太好,祝福徐大人早日和心上人团聚吧。”

马杰赶忙找补。

没结婚就好,想他马杰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强大的道德品质加持,破坏别人婚姻是万万不行的。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有个众人皆知的未婚夫,那徐云峰不就是做小三吗。也不算,他和马文才又不是爱情,管他的,只要能回去,和徐山伯私奔都行。

第二日,徐云峰赶完早朝下值就依约到了马杰家。

马大人听到下人通传宰相拜访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出现幻听。入京一年余,他只在宫里的年宴上见过这位传说中三元及第的神童。来不及细思这位大人物因何而来,马大人赶忙叫下人把人迎进来。

寒暄之后,徐云峰表明来意,马大人从听他说自己儿子冰雪聪明开始cpu 就烧得差不多了。他这个儿子虽然不蠢笨但真算不得聪明人,不然怎么会没走上仕途,是不想吗?是因为没那本事。好在本性纯良,家里没想过让他光宗耀祖,安稳幸福过完一辈子就好。

“大人这话我听明白了,只是小儿过去恐会给大人增添烦恼,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看不穿徐云峰的态度,马大人是不敢让儿子涉险的。

“马大人,令郎才学不在正统之内,但确有可塑之处。大人一片苦心山伯也明白,但山伯是真心想要助令郎的。”

马大人越听越不对劲,你是我上级的上级,却要为我儿子伏首称本名,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做爹的能不知道,要教不能找个地方学,偏要把人要你家去,还过夜,孤男寡男成何体统,他儿子可是有未婚夫的。该不会,这厮对他这个儿子起了歹心吧!

想到这,马大人眼神惋惜,好你个三元及第大状元,怎么能败坏读书人名声,有夫之夫怎么能染指。

徐云峰观察马大人表情一变再变,大概猜到他是想岔了,马杰这个便宜爹也和他本人一样老是能会错意。

“马大人,不如你去问问令郎是否愿意。”

马大人到马杰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把行李都归置好了。马大人看他背着包袱神情雀跃,心里更是难过,这徐山伯虽然仕途顺利但可比自己儿子大十几岁,还不知道是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本来以为是徐大人剃头担子一头热,没成想是两情相悦。

“徐大人来邀你过府学习。”

“是的,爹,我和他说好了。”

马大人欲言又止,

“就他了是吗?”

不对,马杰看他便宜爹这种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啊,就他了,爹。”就是和他演男男版《梁山伯和祝英台》

“好,文才家那边我去说。”

说什么啊,马杰心想,这个古代马peter 学习挺好的,也不用徐云峰去教吧。

“去吧,英台。”

“诶,好!”

马杰:感觉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等到了徐府,马杰知道哪里怪了,徐府上下俨然是把他当女主人伺候的啊。

晚饭时管家带着欣慰的笑容说出那句:“大人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差点让马杰嗓子里那坨米饭把他自己呛死。

到底是哪里看出来徐云峰开心的,他全程都是抬着他那颗高傲的头颅面无表情。

晚饭后,马杰一个人在徐府花园消食。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说这古人真是会造景。好看的太多,眼花缭乱。

“夫人好。”花匠从草丛里站起来向他问好。

马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接着路过的丫鬟,扫地的下人,洗衣的大妈将这句话一再重复。马杰的心情从复杂到麻木。

马杰:贵府的下人真有礼貌。

月上中天,马杰此刻迎来他穿越以来最大的挑战:和徐云峰睡一张床。

薄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马杰躺得板正,脑子里不断闪现歌词:你躺在我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借着月光,马杰侧头看徐云峰,青丝里依然夹杂白发,只是手上没有那枚多出来的戒指。

戒指,现代的马杰手上也是有枚戒指的,只是年会事件后他就摘了。

暗恋领导这种事说出来就觉得自己贱得慌。因为领导手上有枚戒指所以偷偷买了同款,马杰给自己诊断恋爱脑晚期。

读书的时候马杰无意间翻过女同桌很爱看的言情小说,那些年霸道总裁爱上我正流行,弱智小白花女主统领人设,马杰看得嘎嘎乐。三流的文笔哄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罢了,马杰想不出一个冷漠无情还有胃病的男人怎么会让一个甚至几个女的爱来爱去。

后来马杰悟了,正是这样看似冷漠无情的人,只对你一个人特别就很容易沦陷。

大三讲座的惊鸿一瞥,下大雨从车里递出来的一把伞,组成马杰爱上一个霸道总裁的过程。

小说里结局女主和霸总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作者写择一城终一人。关上书,马杰义无反顾从北到南去到众合,成为家里第一个不考公的罪人。

只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繁忙的工作,无法逾越的职级让暗恋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大会上偷瞄,鼓起勇气送上软垫想要认识,四目相对时又落荒而逃。有时候爱意不是被消磨的,它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期待失望中慢慢变少,年会事件给这份奢侈的暗恋划上句号,纯粹的爱太少也很难坚持,马杰摘下戒指保存下这仅剩的爱意。

“徐总,年会那事,对不起。”

徐云峰没说话,马杰也不急。

“可是我还是觉得三百个职工的生存和公司的发展一样重要。”

徐云峰被带走调查后,马杰和胡建林被董事长请到了办公室谈话。关心感谢的话翻来覆去说,胡建林脸涨红,像是手刃奸臣的大功臣,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要一辈子为公司鞠躬尽瘁。聊到尽兴处董事长还邀请胡建林一起去大厅看看老照片回忆往昔。急匆匆走的两人没发现马杰不小心打翻文件,红头标题写着关于裁掉标准件厂三百名员工的通知。签字的有高铭徐云峰和董事长,日期比胡建林签字的时间还早。

这么宏大的一出戏,拉小喽啰来演是怎么个事啊,马杰心里难受。董事长拿出徐云峰写的那份传统工业往互联网转型方案时,马杰更难受了。

所有人夸奖董事长运筹帷幄,紧贴群众的心。

马杰听着数不清的赞美之词,思绪里全是徐云峰。监狱的饭会不会太硬,徐云峰有胃病吃不了,监狱不让戴任何饰品,徐云峰的戒指也会脱下放在不知道哪里的柜子里。

摸摸无名指上留下的痕迹,马杰笑了笑:暗恋没个结局,但怎么好像是另一种意义的离婚。

“这事已经过去了。”徐云峰很久后才开口,半梦半醒间马杰又听见他说:

“几千上万人的公司不是靠怜悯和善良存活下来的,马杰,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责任。”

虹口刚停电

【徐马】徐云峰の秘密

建设一款喜欢吃平民美食的寻峰

人物先后顺序有私设,小短文 一发完

  

徐云峰有个秘密,他喜欢吃中餐。

这算什么秘密呢,中国人吃中餐跟中国人的母语是汉语的概念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大厂的肚是杂货铺,公司只讲究利益,老板只讲究目的。国内985硕博和欧美留子、澳洲留子甚至新加坡留子混在一起就会被用一种新的方式打开。

你cover一下这个成本,你的balance sheet做了没啊?

这季度的income statement尽快给我。

就连他地下两年的男友都会在给新员工布置任务时说,先掌握一下head count.

  

作为一个将冷静自持...

建设一款喜欢吃平民美食的寻峰

人物先后顺序有私设,小短文 一发完

  

徐云峰有个秘密,他喜欢吃中餐。

这算什么秘密呢,中国人吃中餐跟中国人的母语是汉语的概念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大厂的肚是杂货铺,公司只讲究利益,老板只讲究目的。国内985硕博和欧美留子、澳洲留子甚至新加坡留子混在一起就会被用一种新的方式打开。

你cover一下这个成本,你的balance sheet做了没啊?

这季度的income statement尽快给我。

就连他地下两年的男友都会在给新员工布置任务时说,先掌握一下head count.

  

作为一个将冷静自持、克己复礼贯彻始终的老牌(90年代)英国留子,徐云峰尊重但不理解,直到男友抱着笔记本电脑在他身边开小组视频会议,听到视频里传来组长“这个project的schedule有点问题”时,他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马杰!现在立刻抱着你的电脑去书房,你们开会刺伤了我的耳朵!”

男友一溜烟地跑进书房,关门时点头哈腰地冲他赔笑,徐云峰无法忍受他听不惯的中英混杂式表达出现在他的家里,但他忍住了用脸骂男友。

 

一个月后,马杰的组长Vivian带领全组跳槽,只留下了副组长马杰,还在head count的壮和刚从外包职员岗位过来帮忙Penny。

  

“马杰克,你说她咋不带咱们走呢?”壮看着空荡荡的工位问马杰。

“因为你掌握了公司的head count,这是HR部门的机密,Vivian不敢带你走。”马杰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跟领导在一起久了,撒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噢,那她为啥不带你走呢。”

马杰对上壮那清澈至极的眼神,一时相顾无言,CPU都快烧干了还是找不出一个理由,看来还得多跟领导学习。

 

“因为他是Jeffery的小情。”Penny冷淡的声音传来。

你你你你可别瞎说!这不是僭越了吗,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Jeffery总!什么小情,小情是什么,我只听过小蜜。

切!penny给了马杰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是啊,叛逆,小情是什么?”壮转过头接着问。

Penny给出了第二个白眼后,懒得再搭理了。

 

马杰慌乱地扶了下眼镜,要死要死要死,他和徐云峰一直是地下情状态,上班时他提前一个地铁站下车,下班后他加班两个小时,工作时接触不到K14,休息时约会都是去临市,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马杰想不通,马杰苦恼,马杰用手搓着自己的脸颊,要积极地看待问题,怪不得这个月Peter对他和蔼亲切了许多。

  

“欸我知道了,马杰克,你是杰夫瑞总的情报员!”

马杰看着得意的壮,喷咖啡的penny和从大通铺工位上齐刷刷望过来的几十号目光,他碎了。

 

 

一周后,徐云峰找到了马杰最近闷闷不乐的原因,马杰自以为密不透风的地下恋情竟然已经是众和公开的秘密,虽然还没人敢舞到他面前蛐蛐,但又传统脸皮又薄的马杰无法想象同事在背后怎么蛐蛐他,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K8,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讨领导欢心、不该问的喜欢瞎打听的不受人待见的副组长,但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工作挣来的,跟徐云峰一个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

 

“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吗?”徐云峰将锅里刚烫熟的牛肉夹给马杰。

热辣滚烫的重庆火锅熏红了马杰的眼尾,嘴唇因为辣椒的刺激红润诱人,他用筷子戳着料碟里的牛肉:“领导,现在的情况是我的秘密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性质就跟您的秘密被公开了一样。”

徐云峰正给马杰夹毛肚的手顿了一下。

 

在所有人眼里,徐云峰是一个喜欢吃白人饭、只喝拉菲、出入五星级酒店和米其林餐厅的商务精英,更有甚者认为徐云峰是不需要吃饭的,只需要吸收日月精华。

商务晚宴安排在高级餐厅自不必说,伙伴聚会都在私人会所,出差应酬更是顶格的新中式料理。一个大盘子里装三两块突出原汁原味的食材,一桌人转不了半圈盘子就空了,上座的徐云峰自是什么菜都能吃到,可是他极想念家里马杰包的鲅鱼馅饺子。

  

徐云峰祖父是海归华侨,改革开放后带着万贯家财投身到建设祖国的怀抱中,徐云峰自然也跟着祖父和父亲回到了国内,在国外从小吃白人饭长大的徐云峰从未见过学校门口滋味十足的小吃,每天被司机接送,压根儿没机会接触那些闻着就奇香无比的美食,他只有大课间拿着钱让同学翻墙出去给他买那些小零嘴。

谁知在学校没吃几年正经Chinese food的徐云峰又被父亲扔去英国留学,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徐云峰含泪给几个为他翻墙挨过处分的死党留下联系方式,妄图让人家把零食给他邮寄去英国。

从美食洼地学成归来的徐云峰发誓非工作不出国,度假也要选国内,淡季出行逛吃逛玩,吃遍八方美食,领略大好河山。谁知职位越升越高,因为工作时常全球飞。手头事务越来越繁重,度假的时间几乎没有。

 

心理学家指出,小时候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容易造成成年期的童年报复性补偿行为。马杰认为徐云峰完全符合这一行为特点。

 

交往的第一年徐云峰很正常,中餐西餐怀石料理、高档餐厅来者不拒,马杰细想了一下,还是怪他,是他没敢带领导去苍蝇馆子。徐云峰的秘密是在年底大加班的死亡12月暴露的,在连续第21天早上都是烤吐司、煎鸡蛋,配黄油和果酱之后,徐云峰才将这个秘密告诉马杰。

豆浆油条小笼包、串串烤肉海底捞,龙虾螺狮烤生蚝,再来杯精酿,徐总就美滋滋地开吃辽。

 

你能想象到自驾去那拉提草原的路上,马杰累得跟狗一样白天开车晚上挨操,而精力旺盛活力充沛的徐总,穿着Moncler的羽绒夹克,站在赛里木湖服务区的寒风中,左手烤肉串,右手馕饼子的一口一句“亚克西”吗?(亚克西:维吾尔语:好)

一年前的马杰也想象不到。

 

一年后,他已经可以从容地,从缓缓停在路边的迈巴赫上下来,一溜小跑跑到早餐店,挤在人群中买杂粮煎饼,身后后座车窗微微降下三分之一,穿着高定西装,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众和集团执行副总裁的目光紧随着他,直到他被挤得七扭八拐,举着双手拎着两份煎饼杀出重围。

“领导,两个鸡蛋,加两根烤肠加鸡柳加鸡排,生菜加不下了,辣椒少酱多,这是您的。”马杰上了后座,把裹得快炸开的那份煎饼递给徐云峰,紧接着熟练地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一次性手套和餐巾给领导戴好围好后,这才把自己那份只加了烤肠,多放葱的煎饼包装袋打开,幸福地咬了一口。

领导(嚼嚼嚼),咱明早(嚼嚼嚼)在家吃(嚼嚼嚼)还是在(嚼嚼嚼)外面吃啊(嚼嚼嚼)。

徐云峰脱去一次性手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肚子被热乎乎的早餐填满了,看着身旁腮帮子鼓鼓的马杰,他的心似乎也被填得满满的:“明天尝尝那家网红生煎店的生煎吧。”

 

人到中年代谢缓慢而食欲依旧旺盛,为了抵消剩余的热量,徐总不但残酷折磨自己:每晚雷打不动的三公里慢跑,白天抽空去健身房上点器械;还疯狂折腾马杰:一周三次,一次大半宿,兴致高了,工作闲了,铁也举完了,要马杰洗干净屁股上28楼侍寝。卷生卷死的社畜从来都是只有半口气吊着的半死不活状态,摊在工位座椅上的马杰绝望地承认了领导都是天生的而非后天养成的。

 

“领导,您也不想自己的秘密被所有人知道吧。”马杰敏锐地察觉到徐云峰顿了一下的手。

“马杰,跟你的秘密相比,我的秘密随时可以公开。”徐云峰放下筷子正经道。

“您快吃吧领导,吃完出包厢记得戴好口罩,小心被人看到。”马杰没接他的话,往锅里下了些蔬菜。

徐云峰你就strong吧你。

 

“我的秘密随时可以公开,你呢,敢吗?”见马杰又要逃避,徐云峰的手摩挲着马杰的后颈,而后强硬地捏住迫使马杰面对他。

“我不敢。”马杰自暴自弃。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马杰。”

 

徐云峰没有继续逼他,这顿火锅在二人的沉默中吃完了。

 

第二天和徐云峰一起吃完网红生煎的马杰刚进会场坐定,咂巴嘴准备回味时,被微信消息疯狂轰炸。

 

Penny:你竟然真的背叛了工人阶级!@Magic

Penny:[图片]

 

一张传得都快包浆的截图,有文字有图片,看起来是某人的朋友圈,发布时间是2小时前。

照片里他和徐云峰并排坐在民谣吧卡座里,马杰穿着白色连帽套头卫衣,双肘撑着桌沿在笑,看起来像个男大。他身旁的徐云峰则靠着卡座椅背,左臂伸展搭在椅背上,看起来像是环住了马杰,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望着他,他身上不再是高定西装,而穿着Norrona军绿色夹克,灰白的银发没有用发蜡固定,有几缕散在额前,减龄不少。两人面前桌上摆着吃剩的蛤蜊和喝了一半的啤酒。

马杰记得这张照片,这是他和徐云峰去丽江旅游时,被酒吧老板拍下的。

那这朋友圈的主人不言而喻。

 

「我喜欢夏天的风、冬天的雪,火锅里的肉和身边的你;身边的你,陪我吃路边的摊,穿过秋天的雨,看春天的花。」

 

马杰连忙退出盼马壮群,点开朋友圈,徐云峰2小时前发的这条依旧在朋友圈顶端,目前已经收到了12个赞,包括不限于Thomas、Peter、Mark,还有一些合作方的领导,最后居然还有当年那家民谣吧的老板。

 

壮:杰夫瑞总诗写挺好,看给马杰克感动的,眼睛都看直了。

叛逆:被男人感动就是不幸的开始!

  

马杰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徐云峰,那男人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灼热的目光仿佛能把马杰烧穿,嘴里却在质疑Peter刚才汇报的数据。

  

Magic:您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您没有权力这么做。

Jeffery:我在公开我的秘密。

马杰苦脸,是啊是啊,他徐云峰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经过别人的允许了。

 

Jeffery:我想是时候改变我们的关系了。

 

叛逆:尤其是被这种廉价的行为感动@Magic

壮:可是马杰克看起来很吃这套

 

  

Jeffery:马杰,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叛逆:狼会爱上羊吗?不会。

叛逆:同理可得:工人阶级爱上资本家就是犯贱

壮:狼爱上羊MP3.

壮:要么说咱俩不是一个时代的呢,这首歌早有了,「狼爱上羊啊 爱得疯狂 谁让它们真爱了一场」。我刚上班时候的彩铃。

 

壮已被移出群聊

 

叛逆:清醒点马杰,你不告他名誉侵权、性骚扰已经仁至义尽了。

Magic: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徐云峰全款买的,写的我的名字,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领带、脚下的皮鞋,身上的保险都是徐云峰买的。酒局应酬到半夜瘫在路边、吐得满身,开车来接我的是他;明明说这辈子再也不想去英国,但是买票陪我去伦敦看球赛、进阿森纳主场更衣室要签名的也是他。他其实是个控制狂,但是从不干预我的工作、社交和爱好。他出了名的擅长用脸骂人,但是在家经常甩脸子的是我而不是他。

 

叛逆已解散该群聊

 

是啊,徐云峰,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Magic,Magic!”

马杰猛地回神,发现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在他身上,Peter着急得快蹦起来了,用口型示意他站起来,身边的壮捅了捅马杰,扶了他一把。

会议室大屏幕上的PPT是他做的,此刻Peter正用激光笔在一个数字上疯狂地画圈,看来这就是刚才徐云峰质疑的点。

可是现在这串数字在马杰眼里不重要了,他的棉花性格在当下竟生出了许多勇气。马杰再次看向徐云峰,这回目光炙热而坚定的人变成了他。

“我愿意。”

 

壮一头雾水,叛逆闭眼扶额,Mark呆若木鸡,Thomas若有所思。

“马杰!疯了吧你!”Peter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马杰准备开骂,又想到2个小时前徐云峰的朋友圈,他乍着手支支吾吾,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上一次马杰觉得一分钟有这么长的时候,还是等在卫生间门外的时候。

 

“我知道了。”徐云峰扬了扬下巴,还是那副上位者的姿态:“坐吧。”

只是压不住的嘴角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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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捡手机后记

  


  

  


Llll

【徐马】徐云峰和马杰有个女儿(番外):那些陈年旧事

(接正文大年三十徐云峰把马杰拉走情节,全篇现在过去故事穿插进行)

👇


马杰安静地靠着车门,和徐云峰保持着就算车急转弯他也落不到徐云峰怀里的安全距离。徐云峰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端坐着,也不去看马杰。马杰偷偷瞄过几眼,以他对徐云峰的了解,往往看着最正常的时候等同于最不正常。


马杰老家在一个乡镇上,附近没有什么高端酒店下榻,车开往市区将近一个点,助理从包里拿出房卡递给徐云峰就把车开走了。马杰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一边,他第一次和徐云峰滚上床就是在万豪,多年阔别不见,没想到再一次单独相处依旧在万豪,马杰暗暗叹了口气,要说这些年没有一点想念,那种假话也不必说了。


马杰躲闪着徐云峰投过...

(接正文大年三十徐云峰把马杰拉走情节,全篇现在过去故事穿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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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安静地靠着车门,和徐云峰保持着就算车急转弯他也落不到徐云峰怀里的安全距离。徐云峰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端坐着,也不去看马杰。马杰偷偷瞄过几眼,以他对徐云峰的了解,往往看着最正常的时候等同于最不正常。


马杰老家在一个乡镇上,附近没有什么高端酒店下榻,车开往市区将近一个点,助理从包里拿出房卡递给徐云峰就把车开走了。马杰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一边,他第一次和徐云峰滚上床就是在万豪,多年阔别不见,没想到再一次单独相处依旧在万豪,马杰暗暗叹了口气,要说这些年没有一点想念,那种假话也不必说了。


马杰躲闪着徐云峰投过来目光,半低着头看灯光照射在酒店门口大理石地砖上的反光和模模糊糊的他和徐云峰的影子,心底那点思念混合着委屈还有很多他说不明白的东西笼砸在一起,莫名有点恍惚。马杰想,他和徐云峰,要说爱情,那也是爱情,但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徐云峰是真的婚内出轨,而马杰确实是当了那个婚外情的小三。俗话说得好,别人当小三自甘下贱,朋友当小三别被发现,自己当小三倾城之恋,但马杰倒是一直觉得自己都属于下贱的,自己这辈子就谈了一次恋爱,还是和已婚已育的上司,从此赔进去了自己的大半生。



三岁
黑帮au 大多数深刻的情感链接...

黑帮au


大多数深刻的情感链接都来源于难以忘怀的经历,徐云峰和马杰亦是如此,他们的联系在混乱与秩序之间,在理智与娇恣之间,在承诺与谎言之间,在博弈与共谋之间,在生与死之间。


「云峰,谁说有酒窝的人不能混帮派?」

马杰那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像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具,当对手被他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时,才恍然大悟此人能成为徐云峰左膀右臂的原因。


手下的人处理事情时,马杰总嫌脏,常渡着步子走到垃圾处理场外面的空地上,和几个来拾荒的孩子一块踢球。直到焚烧的烟气从烟囱里升腾而起,他便会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面额不大的小票。

「大哥哥要回去了吗?」

「是啊,请你们吃雪糕。」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凑过来,...

黑帮au


大多数深刻的情感链接都来源于难以忘怀的经历,徐云峰和马杰亦是如此,他们的联系在混乱与秩序之间,在理智与娇恣之间,在承诺与谎言之间,在博弈与共谋之间,在生与死之间。


「云峰,谁说有酒窝的人不能混帮派?」

马杰那极具迷惑性的外表像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具,当对手被他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时,才恍然大悟此人能成为徐云峰左膀右臂的原因。


手下的人处理事情时,马杰总嫌脏,常渡着步子走到垃圾处理场外面的空地上,和几个来拾荒的孩子一块踢球。直到焚烧的烟气从烟囱里升腾而起,他便会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面额不大的小票。

「大哥哥要回去了吗?」

「是啊,请你们吃雪糕。」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凑过来,汗涔涔的手臂往他一丝不苟的西装上攀,他笑盈盈的看着他们沾着灰尘的头顶。

「大哥哥为什么总来?」一个孩子抱着那颗没气的足球,问。

「城市改革日新月异,生活垃圾也愈发多了。如果疏于管理,放任自流,是会污染环境的。」

小孩子听得云里雾里,指着正从处理厂出来的那几个人,说,「那些穿着和你一样衣服的人,看着很坏。」

纯真的童言引他发笑,地上和垃圾堆融为一体的手提电话适时的响起。小跟班们你追我赶的,帮他把那支黑色笨重的舶来品拿过来。他接过电话,摸了摸孩子的头。

「对比那个人,他们还是善良得多。」

三岁
第一次发图没想到获得了很多喜欢...

第一次发图没想到获得了很多喜欢和推荐😭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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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


“给,你要的饮料。”


“给,你要的饮料。”

钱多多

前不久和朋友重新看了一次年会不能停,我是cp脑,他是直男哥,听到很有趣的观点

江边对峙的时候,我说徐总说的没毛病啊

直男哥:他不就是马杰?

我:啊?谁是马杰

直男哥:就是这个杰弗瑞啊,他就相当于董事长的马杰。胡建林啥也不会干,马杰帮他做事。而董事长(在互联网时代)啥也不会干,就靠杰弗瑞帮他做事

我于是微妙地嗑到了。其实徐总和马杰虽然是拉郎,但是真有一点灵魂上的契合的。就是马杰的大义在徐总看来是小义,两个人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但大方向上,两个人是一致的。众合这条船翻了也就翻了,其他人不好说,但徐云峰肯定有本事独善其身,不就是换个地方做领导咯,他完全没必要搞这出(当然这是剧情需要)。......

前不久和朋友重新看了一次年会不能停,我是cp脑,他是直男哥,听到很有趣的观点

江边对峙的时候,我说徐总说的没毛病啊

直男哥:他不就是马杰?

我:啊?谁是马杰

直男哥:就是这个杰弗瑞啊,他就相当于董事长的马杰。胡建林啥也不会干,马杰帮他做事。而董事长(在互联网时代)啥也不会干,就靠杰弗瑞帮他做事

我于是微妙地嗑到了。其实徐总和马杰虽然是拉郎,但是真有一点灵魂上的契合的。就是马杰的大义在徐总看来是小义,两个人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但大方向上,两个人是一致的。众合这条船翻了也就翻了,其他人不好说,但徐云峰肯定有本事独善其身,不就是换个地方做领导咯,他完全没必要搞这出(当然这是剧情需要)。

他的身份、他的立场、他所站的高度,让他做了这件事,因为他要保住企业。他本质上还是正义的,还是善良的,还是有责任心的,还是愿意为理想买单的。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爱上马杰,为什么马杰会爱上他,因为他们是殊途同归的。

隔壁楼下卖牛肉面的

【徐马】海绵

矫情狗血文学,he……标题随便起的


在众和这台运行精密的机器里,马杰曾经以为自己是颗螺丝钉,虽然微不足道,但缺了一颗螺丝钉,机器就无法运行。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充其量只是块海绵,这里漏了机油用他堵上,那里进了水拿他擦干,反正机器运转又不靠海绵,谁管他是脏了还是烂了。


那我就做块有韧性的、撕不烂的海绵,马杰捏了捏电脑旁边的海绵宝宝摆件,海绵宝宝张开嘴,露出两颗卖萌的大板牙。


于是无论面对薇薇安和同事的偷奸耍滑下小绊子,还是皮特的间歇性挑刺和持续性当甩手掌柜,马杰默默照单全收,从没有争辩或反抗。


以至于后来,皮特叫他陪着去酒局,他却稀里糊涂陪上了当时还是总监的徐云峰...

矫情狗血文学,he……标题随便起的


在众和这台运行精密的机器里,马杰曾经以为自己是颗螺丝钉,虽然微不足道,但缺了一颗螺丝钉,机器就无法运行。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充其量只是块海绵,这里漏了机油用他堵上,那里进了水拿他擦干,反正机器运转又不靠海绵,谁管他是脏了还是烂了。


那我就做块有韧性的、撕不烂的海绵,马杰捏了捏电脑旁边的海绵宝宝摆件,海绵宝宝张开嘴,露出两颗卖萌的大板牙。


于是无论面对薇薇安和同事的偷奸耍滑下小绊子,还是皮特的间歇性挑刺和持续性当甩手掌柜,马杰默默照单全收,从没有争辩或反抗。


以至于后来,皮特叫他陪着去酒局,他却稀里糊涂陪上了当时还是总监的徐云峰的床。等马杰反应过来,就看到平时他连面都不配见的徐总监正躺在他旁边,用手臂支着脸,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从此以后,马杰除了负责救水救火,还要经常被大领导搓扁捏圆。他只好自我安慰,既然反抗不了,多种用途至少还能多重保障。


但说实话,马杰其实没那么想反抗。徐云峰对他不可谓不好,虽然床上总是折腾得狠,但事后也足够体贴。不干那事时,他也不摆领导架子,偶尔还会指点马杰的工作,甚至时不时给马杰送块手表,送条领带,或者从国外买回来的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


那些礼物马杰连包装都舍不得拆,总是观摩片刻就仔细收好,整整齐齐摆在卧室的橱柜里。一开始他总喜欢打开柜子看看。他的确可有可无,但也希望能被人放在心上。


只是再后来,他就不看了。


寂静的办公区里,惨白的电脑荧光让马杰双目刺痛,他揉揉眼睛,把改好的第五版年度总结发给薇薇安,手机上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望着他苍白的脸和通红的双眼,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我跟你爸不期望你有多出人头地,只盼着你能健健康康,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未来也能相互扶持。”


未来?


马杰的眼神掠过墙上悬挂的公用电视,同步直播的年会舞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致词。几年过去,昔日的市场部徐总监早已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前呼后拥的集团二把手徐总。


聚光灯下,他是那样夺目逼人,风光无限,挥挥手就能引领万人欢呼,有谁会把他的未来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k7职员联系在一起呢?


马杰叹口气,移开视线,电脑旁的海绵宝宝已经旧得有些褪色。他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个盒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开。他知道里面装着一个崭新的、一模一样的海绵宝宝摆件,昨天徐云峰忽然派人送过来,说让马杰换掉那个旧的。


马杰没问为什么,徐云峰也没解释,想来大概是总裁病发作,见不得旧东西。


可我也是旧东西,马杰心想。他又看了几眼那个盒子,把它塞进了背包深处。


大概是老天开眼,薇薇安带着其他人跳槽,这给了马杰升到k8副组长的珍贵机会,他还有了两个新下属,虽然一个是临时抽调的外包,还有一个是什么都不会的关系户,但马杰已经无比知足,至少他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海绵。


连着几个月加班加点,马杰以一己之力干完了大半个组的活,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抵触,他一直没想起徐云峰。直到广进计划全面推进,他才意识到身边还有这么个可以打探一手消息的信息源。马杰打开微信,他们的消息还停留在几个月前他祝徐云峰春节快乐,再往上一条,是他感谢徐云峰送的海绵宝宝摆件并祝他新年快乐。


徐云峰都没有回复。


马杰心里打鼓,虽然平日里只有徐云峰主动约他他点头称是的份,但这么久不联系,他作为总裁小蜜连句问候都没有,徐云峰不把他广进计划都是善心大发。


他一边忐忑地反省,一边纠结发什么消息才能显得自己知错能改又不突兀,就看到上方的聊天栏变成正在输入,几秒后,一条写着时间地址的消息弹了出来。


好消息,徐云峰善心大发了,坏消息,徐云峰立刻就要见马杰。


当马杰忍痛打车赶到地址上的私人会所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他被前台引到包间,隔着厚重的木门,里面觥筹交错的清脆响声依稀可闻,几只酒杯碰撞的瞬间,是多少梦想的成真和破灭。


马杰蹲着听了一会儿,门就开了,他赶忙迎上前去,接过助理搀着的人影。劲瘦的身形看起来薄得像纸,但没人比马杰更清楚私下它到底多有力,想到这里,他的耳朵不可抑制地发烫。


一路上车里安静得吓人,马杰自然不敢开口,银灰色卡宴畅通无阻地驶进某个高档小区,他熟练地停好车,刷开豪宅的密码锁,把徐云峰扶到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躺下。


徐总,喝杯蜂蜜水再睡吧。马杰轻轻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徐云峰闭着眼没答话,一只手却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马杰的手。他细细摩挲着马杰的手指,片刻后皱起眉头,似乎想要说什么。此时马杰才注意到,徐云峰的无名指上多了枚明晃晃的戒指。


难怪连着几个月都没找他,那一刻马杰愣愣地想。


早年徐云峰还是市场部总监时就已经离婚了,之后并未再娶,也没传出任何花边新闻。众和论坛里曾经有好几栋高楼讨论二把手是不是性取向弯了,但苦于一直没有实锤。


马杰曾经以为他就是那个实锤,现在才发现他原来只是个棒槌。


既然他已经无可挽回地做了愚蠢的棒槌,他不想再做个道德败坏的小三。况且,他跟徐云峰之间本来就没有未来可言,无论徐云峰结不结婚。

带着酒气的吻裹挟住马杰的思绪,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缓缓闭上眼睛。


和新同事的相处意外和谐,马杰感慨他或许是走了狗屎运,竟然在来到众和的第六个年头,意外收获两个知心朋友。或许这就是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看着为标准件厂伸冤而四处奔走的胡建林,马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刚入职众和时才有的勇气,在胡建林和Penny恳求的目光下,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牵扯到徐云峰。


在江边,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高身影一嘴官腔,循循善诱,甚至好整以暇地许出了升职k10的承诺,那一瞬间马杰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还记得跟徐云峰初识的那段时间,有次酣畅淋漓过后,徐云峰问他最想要什么,马杰下意识回答,升职加薪。徐云峰又问,升到什么职级?马杰就梗直了脖子道,k10,高级经理。徐云峰笑着摇摇头,说,你还差得远。


马杰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不求追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想看看这距离到底差得多远。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远和近,不取决于他的努力,而是仅仅取决于一个人,一句话,一口官场抛来的黑锅。


借着江水泛起的霓虹灯光,很久以来马杰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徐云峰,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他额间的几缕银丝,还有他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


最终马杰不想再看,他闭上眼,扔出了手里的螺丝。


升到k10一直是马杰的愿望,可等愿望成真,他的生活却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他还是同样忙碌,到处救水救火。虽然他已不确定如今的忙碌,究竟是为了爬的更高,还是为了不想起那个一喝醉就要马杰送他回家的人。


年会事件半年后的某天,马杰和往常一样向新上司Mark汇报项目进度,Mark的长脸上却少见地带了几分复杂神色。沉默片刻后他说,徐总回来了。

众所周知,众和集团只有一个徐总。


马杰已经不记得走出Mark办公室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站在狭长安静的走廊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目不斜视地从身边经过,就像那天在江边,他走过来捡起地上的螺丝,却没有看马杰一眼。

马杰听到他轻声说:“原来你这么恨我。”


恨?


马杰捏着褪色的海绵宝宝摆件,忽然有点想哭。


由于高铭的倒台,官复原职的徐云峰没了竞争对手,风光更胜从前。而相对的,作为让徐云峰栽了跟头的罪魁祸首之一,马杰的处境自然不会好过。


在众人或担忧或期盼或看热闹的目光里,意料之中的打压却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徐云峰让助理给马杰送来的热咖啡。而马杰,也逐渐从各色消息中拼凑出了徐云峰复职的真相:董事长早就决定裁撤标准件厂,徐云峰不过是个执行者。至于Thomas私下的小动作,他从未参与。


当徐云峰的助理连续第三天敲响办公室的门时,马杰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袋子。他把袋子递给助理,说,这里面装的都是徐总送给我的东西,我连包装都没拆过,这些年承蒙徐总的厚爱。至于咖啡,还请帮我转达对徐总最诚挚的感激。


助理离开后,马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升腾的热气打湿了他的眼睛。他知道和徐云峰之间没有任何未来,也不认为自己在标准件厂的事上有错,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帮助胡建林,但他还是忍不住后悔,后悔在江边扔出那枚螺丝。


如果没有意外,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徐云峰继续做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的集团二把手,而马杰,或许会再找到一个他爱的人与他共度未来,或许不会。


直到两周后的某个下午,徐云峰的助理突然再次出现在马杰面前,说,马经理,徐总想听您当面致谢。


副总办公室的门没关,熟悉的身影背对着马杰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比上次在走廊遇到时更瘦了些。


“马经理还要人请才能进来吗。”那个背影说。


马杰一愣,随即赶忙走进去,开始细数这些年徐云峰对他的帮助和他对徐云峰的感激与歉意。足足说了五分钟,马杰也没敢抬头,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徐云峰的所有质问,怒火,嘲笑,挖苦,或者直接让他卷铺盖滚蛋。


但都没有。


徐云峰只是问他:“咖啡好喝吗?”


马杰有些诧异,片刻后才道:“啊,好喝,徐总选的咖啡肯定是最……”


“桌上有个盒子,打开看看吧。”


马杰实在不懂徐云峰今天为何如此反常,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看向办公桌,那里放着一个盒子,没有名牌标志,没有花花绿绿的装饰,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盒子,可马杰一眼就认出了它。


两年前的年会前夕,徐云峰忽然托人送过来一个盒子,说是马杰桌上的海绵宝宝摆件太旧,要给他换个新的。但马杰并没有照做,他甚至连那个盒子都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把它扔进了柜子最深处,最后连同其他东西一并还给了徐云峰。


马杰慢慢拆开盒子,崭新的海绵宝宝出现在他面前。他习惯性捏了捏它的脸,海绵宝宝张开嘴,露出两颗卖萌的大板牙,还有……一枚马杰再熟悉不过的戒指。


马杰彻底愣住了。


他猛地抬头,大脑一片空白,却发现不知何时徐云峰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无名指间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正闪闪发亮。


“徐总,这是……”马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不是……结婚了吗?”


徐云峰苦笑,沉默片刻才说:“我光求婚就求了两年,又哪来的结婚之说。”


马杰愣愣地看着徐云峰又靠近了些,那双向来锐利漠然的眼里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听到耳畔有人轻声说:“江边那天……对不起,看到你宁愿和别人站在一起也不选我,我当时实在太生气了。”


马杰喉咙里就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朦胧不清,他感觉掌心被塞进一个微凉的环。


徐云峰轻轻拭去他的眼泪:“如果你愿意,就戴上它,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永远不会再提这件事。”


握着那枚戒指,马杰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徐云峰都有些慌了,马杰突然扑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感受到滴在颈间的潮湿,徐云峰回抱住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叹口气说,是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众和论坛里某个沉寂许久的高楼突然被人顶了上来,有人在楼里发了张照片,拍得正是高楼里讨论的男主角的办公桌,桌上摆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有些褪色的海绵宝宝摆件,如果捏捏它,它还会露出两颗卖萌的大板牙。


配文只有四个字:已婚勿扰。


雪砌乱梅

捡到了一个实习生的手机,哎呀,他好像犯了个大错误诶,还好他领导人还不错,没跟他计较,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捡到了一个实习生的手机,哎呀,他好像犯了个大错误诶,还好他领导人还不错,没跟他计较,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四月和平鲸

【徐马】不正经京剧剧本《江边对峙》

徐云峰对penny说完:“我让你转正,直接升为组长。”后对马杰说:“你也转正,我离婚,跟你领证。”

           【幕启。

           【马杰,潘怡然,胡建林在场上。

潘怡然 (唱)证据确凿藏电脑,

            ......

徐云峰对penny说完:“我让你转正,直接升为组长。”后对马杰说:“你也转正,我离婚,跟你领证。”

           【幕启。

           【马杰,潘怡然,胡建林在场上。

潘怡然 (唱)证据确凿藏电脑,

                       亮相年会在今朝。

                       风雨起大搅局势更绝妙,

                       龙王怒虾兵蟹将也打捞。

                       波诡云谲四散逃,

                       你我安危才可保。

              今晚势必要让一切水落石出。

胡建林  证据万万保存好,这里离会场也很             近,我们定能赶上!

           【徐云峰,小火车上场。

小火车 (唱)计划缜密又周到,

                       蝼蚁几只胆识高。

                        基层工人被错调,

                        奔命几年仍外包。

                        不招待见副组长……

           【徐云峰挡在他身前轻咳一下。

徐云峰 (扭头对小火车)说话注意分寸,我来              是想跟你们几个谈一谈。

胡建林  你这样有钱!为何还要贪我标准件厂             的钱。

徐云峰 (唱)胡言满口遭轻贱,

                        句句不离金和钱。

                        只把钞票视粪土,

                        广进计划行为先。

                        集团生存需发展,

                        运筹帷幄操棋盘。

胡建林 (接唱)落子黑白用不着夺人饭碗,

                          年会一场搭进去银六千万。

                           多少家庭顷刻间毁于一旦,

                           多少道路可以走无需裁员。                              将心比心降拨款,

                          齐心同心渡难关。

徐云峰      我发现你怎么跟董事长如出一辙!

火车头       他是董事长私生子么……

徐云峰       旧思维剔都剔不净!

               (唱)互联网,新时代。

                           不转型就得完蛋。

                           集团淘汰在边缘,

                          只有我才能力挽狂澜于危难!

                就算你们这些都不懂,人性总该懂              吧,我举一个更直观的例子,如果你们                  三个人守口如瓶,(转向潘怡然)我让                     你转正,直接 为组长。

             【徐云峰转过去面对马杰。

徐云峰    我也让你转正。

火车头    副总,他是咱众和正式员工,刚才叫  你看他们几个的履历了,这位是K8职级的副组长。

徐云峰      滚!

               【火车头想了想,翻跟头作滚下去的姿势。 

                【火车头下场。

徐云峰   我会离婚,让你转正,作为我徐云峰的合法伴侣,享受妻子的一切权利。

潘怡然      啊?

胡建林       啊?

徐云峰 (唱)伴我身侧已多年,

                         无名无份实可怜。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并蒂莲。

                          夫妻乐事永同享,

                         徐马真情比金坚。

              (转过头对胡建林)还有你,你的职级提升到K11,年薪你自己可以回去查查。

          【小火车画外音:这时候就别管胡建林了吧!

          【幕落。 

          【结束这场闹剧。

羽熙

【徐马爱人者愚24H|4:00】合久必婚

   先婚后爱。

        请在日常岁月里平淡的相爱。


  1


  马杰几乎没有和K10往上的领导单独坐一起吃饭的经历,更何况是K14的Jeffery,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基层在私底下偷偷称为众和活阎王的徐云峰徐总。


  尽管他俩往更远的以前追溯一下应该有过不少同桌吃饭的经历——几乎都是徐家父母工作太忙,于是做好饭的马妈妈去隔壁敲敲门领回一个很晚还没饭吃的徐云峰。


  但是幼时的记忆总归太过模糊,那时候徐云峰又不是他在公司几天都看不见一眼的高层领导。


  虽然对面的...

   先婚后爱。

        请在日常岁月里平淡的相爱。


  1


  马杰几乎没有和K10往上的领导单独坐一起吃饭的经历,更何况是K14的Jeffery,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基层在私底下偷偷称为众和活阎王的徐云峰徐总。


  尽管他俩往更远的以前追溯一下应该有过不少同桌吃饭的经历——几乎都是徐家父母工作太忙,于是做好饭的马妈妈去隔壁敲敲门领回一个很晚还没饭吃的徐云峰。


  但是幼时的记忆总归太过模糊,那时候徐云峰又不是他在公司几天都看不见一眼的高层领导。


  虽然对面的那位活阎王此刻的表情算得上是如沐春风,但马杰坐在高级西餐厅面对着面前精致且昂贵的菜肴,简直像是坐在一场冗长会议的尾声阶段,浑身都刺挠。他发誓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员工食堂时常因为加多了水而口感黏黏糊糊的米饭。


  和领导聊工作可以排进社畜灰暗时刻top3,但总有比工作还令人崩溃的事——


  比如这位活阎王在两分钟前语气平淡的问他:“马杰,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要不要”,而不是“想不想”,陈述语气大于疑问语气,命令口吻大于商量口吻。尽管徐云峰已经尽量放缓了语气,标准社畜如马杰还是立刻从领导简短的一句话中分析出了以上信息量。


  假如问话的内容是一份文件或者报表,马杰明白自己应该立刻高呼“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为了领导冲锋陷阵,但偏偏不是。


  马杰辛勤工作了一整个上午的脑子原地绕成一团浆糊,无数个想法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例如“不愧是徐总,连求婚都像开会布置任务”和“难道我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梦想要就此实现了”。


  徐云峰盯着对面的人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就明显神游天外的飘忽目光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轻轻敲了敲桌子唤回眼前人的注意力。


  马杰吭哧了半天,最后问道,为什么?


  带你回去好交差。徐云峰没什么犹豫的回复道,你比较知根知底,说是咱俩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总比我现在随手去大街上抓个人好糊弄老爷子。


  徐云峰说,等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离婚的时候我名下的财产你可以随便挑。


  马杰又不说话了。


  沉默的时间久到沉稳如徐云峰,脸上的表情也开始隐约出现一丝裂痕——他虽算不上完美伴侣,但也有自信绝没有到让人吃亏的地步,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好在马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徐云峰于是把这段莫名的沉默当做必要的犹豫和思考轻巧的略了过去。


  一顿饭的时间就确定终身大事听起来实在草率得过头,但又不是真的情定终身——说不好是出于旧日情分,或是出于领导威严——扮演名义上的伴侣罢了,说不定到哪天就会戛然而止,也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进程快速到隔日就要揣着户口本直奔民政局。


  马杰的表情里却闪过一点不舍和犹豫。


  徐云峰有点疑惑的看他。


  马杰磨蹭了半天,徐云峰一度以为他要反悔跑路,声音听起来有点底气不足的含糊不清:“领导,工作日请假,我全勤奖要没了。”


  徐云峰被这位未来伴侣(伪)的脑回路气的要笑,又不知道好笑在哪,最后只好磨了磨牙,扭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点了点头。


  “行。我来解决。”


  于是徐云峰隔日在助理Alisa小姐的微笑注视下借着出门办事助理没空的名义去HR视察一圈,把看起来最忙的k8马杰借调走了。Peter毕恭毕敬的目送他们离开,走之前冲着马杰暗使眼色,意思是“机会难得,好好伺候领导”。


  马杰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Peter眼皮抽筋,心想你工人爷爷此番出门目的可了不得,等到下次相见,那可就是士别三日——不,士别三时当刮目相看了。


  然后马杰小跑两步赶在徐云峰之前按好了电梯。


  去时马杰还有闲心以一个下属的自觉承担起了司机的重任,心里的三百条弹幕活泼的往过出溜。


  这老孔雀,今天穿的似乎比平日里还隆重一些,暗红色的口袋巾搭在灰色西装的胸口处,醒目的马杰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马杰莫名对自己身上的西装升起一点怨念。虽然他已经整整早起了五分钟用于把一排优衣库T恤扒拉开挑选了自认为最正式的衬衫——不知道徐云峰有没有办婚礼的需求。假如有的话是不是还需要租一套更贵一点的。


  马杰心里认可道,勤俭持家嘛。


  马杰活泼且杂乱无章的心里活动从踏进民政局的那一刻突兀的戛然而止。直到从民政局出来,手里已经握上了两个新鲜出炉还热乎着的红本,马杰抬头望了望夏天的上午略显刺眼的阳光,依然觉得无比恍惚。


  虽然只是做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戏,但手里轻飘飘的两个红本承载着真实的、沉重的法律效力——他和徐云峰——这位比他高了好几个层级的领导——现在已经有了合法的伴侣关系。


  马杰翻开证件盯着双人份的红底照片看,拍照的时候徐云峰身上木质调淡淡的香气和他本人一起靠过来,马杰紧张的脸都发僵,只扯出一个小幅度的抿嘴笑,和旁边那位表情也不明显的冷面副总一搭,居然意外的显出几分般配来。


  徐云峰出了民政局就看见马杰盯着手里的证件发愣,还打开对着内页仔细研究,心想怎么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马杰小的时候就是那种心思不太活泛甚至说有点——钝感的小孩。平时觉不太出来,碰着重要点的大事的时候才格外明显。


  马杰小学第一次考满分的时候期末要上台领奖,别的小孩站在领奖台上笑靥如花,马杰一脸严肃的上去又下来,老师还夸奖他“沉得住气,以后一定能干大事”。结果从领奖台上下来马杰才懵懵的回了神,盯着手里的奖状抿着嘴笑。


  马杰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刚上小学,奶奶小时候在家带他好几年,咽气前还惦记着小孙子,葬礼上儿儿女女子子孙孙哭成一片,唯有马杰跟着大人不哭不闹走来走去。有亲戚背后说他冷性冷情不孝顺,结果葬礼两周后的马杰才被发现手里攥着奶奶以前给他求得平安符哭的整张脸通红。


  徐云峰知道前一件事,是某一次蹭饭时听马妈妈讲的,徐云峰也知道后一件事,因为当时发现马杰正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是他。


  他那会儿干了什么来着——徐云峰很努力的回忆了半天。大概是掏了两张卫生纸给他。


  徐云峰缓慢的回忆起马杰在面对重大事件时习惯性的、温吞的钝感,这大约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对于马杰来说,和他结婚这件事并不仅仅是走流程似的公事公办,而是一件有意义的、算得上重大的事情,对吧。


  徐云峰于是任由马杰要把那两本证件盯出花似的愣怔,尽管他知道对方此时多半只是一种发呆或是跑神了的状态。


  马杰混混沌沌的跟着徐云峰走到车边,被徐云峰塞进副驾驶,又绕到另一边开门点火一气呵成,直到车子平稳的驶离民政局又走了好远,马杰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似乎没在回公司的路上。


  “去哪?”马杰后知后觉自己对着那两本结婚证摩挲了好半天,虽然只是在全无重点的跑神,但落在徐云峰眼里,好似显得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尴尬的整个耳朵都红了。


  徐云峰见他终于回神,在红灯的空隙里转回头去看他。


  马杰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马杰有点接不下去话了。


  徐云峰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笑意比他盯着看了半天的照片上还明显,随口接话道:“嗯,是也没事。”


  马杰话头被截,被这句纡尊降贵的疑似调戏噎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2


  车最后驶进某奢侈品商场地下车库,马杰吃一堑长一智选择闭嘴,安静的跟在徐云峰身后一路上行,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家十分隐蔽的首饰店。


  店里的装潢带着一种杂乱又秩序井然的陈旧感,每一件装饰都散发着又昂贵又优雅的气质。


  十分符合徐云峰其人的逼格。马杰评价道。


  徐云峰往沙发上一坐,立刻有店员微笑着出来接待,马杰下意识的立在了他身后。


  徐云峰接过样版册翻了两页,顺手要递给马杰才发现身边没坐着人,疑惑地一转头,了然且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马杰呃了一声,艰难的从下属身份中挣脱出来,僵硬的挪了两步坐在了徐云峰身边,从徐云峰手里接过东西翻了两页,上面是琳琅满目的对戒款式。


  嗯?


  马杰不明所以的扭头看徐云峰。徐云峰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你挑。


  揣摩完领导心思的马杰颤颤巍巍的又翻了两页,指了一个款,扭头征求徐云峰意见。


  徐云峰终于探过身来,看了一眼就摇头:“换一个。”


  马杰又指一个:“太素。”


  马杰又指一个:“太俗。”


  马杰忍气吞声,又往后翻了两页,突然眼前一亮。


  徐云峰又看一眼,终于“嗯”了一声,又抬眼问还立在一旁耐心等着的店员:“花纹可以调整吗?”


  沟通完款式后要量尺寸,终于送走了满眼探究的店员,马杰悄悄松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往沙发的边缘挪动了一下。坐在一起挑对戒指款式未免也太像热恋小情侣才会做的事情。


  既然只是假结婚,戒指干嘛还非得是高级定制款,随便买对什么素圈套上不行吗?马杰不解。


  他可能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因为他看见徐云峰又用那种有点无语有点嫌弃的目光看着他。


  明白了,马杰毕恭毕敬的回复道,徐总用的东西怎么能是随便买的。


  3


  结婚,但没完全结。


  马杰对自身状态评价道。


  和徐云峰结婚像他平静生活中一个意外的插曲,投入湖里的一颗小石子,微微荡起点涟漪就又恢复风平浪静。


  他依然是加班卷王Magic,依然要帮Peter写无穷无尽的本不属于他职责范围的报告。


  马杰偶尔回忆起他那天被徐云峰“借调”走之前心底的豪言壮语,心想你工人爷爷这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尽管已经和某二十八层资产阶级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但他依然是勤勤恳恳恪尽职守一朵工人阶层小白花——


  要不是那结婚证那天被马杰回公司后随手塞进底层抽屉里,在他偶尔从底下掏白纸的时候幽幽散发着诡异的红光,马杰真的会认为一切都是他加班加多了失心疯。


  工人爷爷很快有点豪气不起来,在他这个星期第三次踩着打卡点气喘吁吁的冲进公司之后。


  Peter板着脸训他:“最近态度怎么回事,老踩点上班可不行,再这么下去扣你全勤奖。”


  马杰点头哈腰的道歉:“实在不好意思领导,我们家附近在修路,交通环境太恶劣了我也是没办法,我保证明天再早起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马杰在心里哀嚎。这是半个小时宝贵的睡眠时间吗?这是社畜猝死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马杰开始研究公司附近的哪个快捷酒店比较好睡。


  马杰发朋友圈求助。


  马杰收到来自Jeffrey的微信。


  ——干嘛要找酒店?


  ——哎报告领导,家附近在修路不方便住,通勤太费时间了害怕迟到,您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我家。


  马杰被这短短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震撼住了,揣摩了半天,感觉这句话确实没法衍生出其他误解的可能。但出于谨慎,他还是继续询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


  徐云峰回复的更加直白——“下班等我,陪你回去收拾行李。”


  “总得给你点好处。”徐总对此表示。


  提着行李箱在崎岖的、尘土飞扬的路上艰难跋涉了将近一公里后,发胶坚挺如徐云峰,额前也搭下一缕憔悴的刘海。马杰很不好意思,但徐云峰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你是该换地方住了。”


  马杰十分狗腿的点头称是,当天就提着行李箱入住大平层,开启和资本家的同居生活。


  别误会,分房的那种。


  4


  事实上从独居变成同居的转变没有那么容易接受,马杰后知后觉的叹一口气。他还没做好要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的准备,更何况这个人是徐云峰。


  徐云峰。马杰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又念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徐云峰,其实是没太适应家里多出另一个活人。


  酒局应酬回来深更半夜,徐云峰一路扯着领带往里走,智能感应灯跟着他一路亮过去。


  晚上实在喝的有点多,徐云峰已经做好了把自己摔进床里迎接第二天的头疼的准备。


  然后路过厨房的时候有人叫他。


  徐总,您回来啦。


  被这点动静吓一跳,一扭头是马杰。穿着简单的格子睡衣,看着他软软地笑。


  是不是吓到您了,哎,不好意思。我看您这个点还不回来肯定是有应酬,就煮了点醒酒汤,您要不……喝点再睡?


  预想中黑暗的卧室和第二天即将到来的由宿醉引起的头疼统统消失不见,变成了厨房里亮堂堂的暖光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


  还有一个穿着格子睡衣的马杰。


  凌晨一点半,徐云峰站在厨台旁边毫无形象的捧着碗吸溜醒酒汤。


  简直不可理喻。徐云峰心想,进食怎么能不坐在餐桌旁边,喝汤怎么能不用勺子。


  然后徐云峰说,多谢你,等我到这么晚。


  马杰就摆摆手:哎没事,顺手的事情而已,替领导分忧嘛,应该的。


  徐云峰就低头去看,马杰靠在灶台旁边,笑的时候脸颊露出浅浅一颗酒窝。


  徐云峰倏地又想起很多年以前。


  哥哥。小孩怯生生的拉住他的一角,声音也小小的。有道题不会做,你能教教我吗?


  毕竟吃了人家家里那么多顿饭,徐云峰没犹豫的跟着进了马杰的小房间,小学四年级的数学题,徐云峰给他分了两种方法仔仔细细的讲。马杰一点儿不笨,听了一遍就能自己把步骤写的详细又清楚。徐云峰惦记着家里还差一道收尾的竞赛题,应付着夸了一句就起身打算走,站起身来跟马妈妈道别。


  马杰还坐在书桌旁边抬起头看他,被夸了脸颊红扑扑,抿着嘴唇笑出小小一个酒窝。


  多年前那颗小小的酒窝和如今眼前的重合,徐云峰把喝空的汤碗放回大理石台面,碰出当啷一声响。


  然后就被马杰推出厨房,催着他赶快洗澡休息。


  徐云峰顺从的转身,心里想的是晚上喝的确实有点太多了。


  碗可以明天留给阿姨洗。徐云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你也早点休息。


  5


  公司周末团建,地点定在海边。


  能带家属的那种,连老董事长都带着夫人一同出现,徐云峰自然不能缺席。


  至于马杰,马杰说了,团建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得对得起他的全勤奖。


  晚上的时候在海边开烧烤派对,其实吃什么全在其次,大家难得出来放松,喝酒的机会不是在应酬场上,于是三三两两的扎着堆儿喝酒闲聊,天南海北的胡扯。


  徐云峰穿着一条九分西裤,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正抱着臂陪董事长和几个高层寒暄。


  Peter已经喝多了,丝滑进入和Mark互怼三百回合的白热化阶段。


  马杰和两个朋友坐一起闲聊,一个是在外包干了好几年即将转正的潘怡然,一个是标准件厂来总部培训学习的胡建林,三个年龄差了好几轮兴趣爱好也南辕北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莫名其妙的聊的来。


  马杰眼下也喝了一点酒,不太多,脸上浮着一点轻微的红,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不是同事们常喊的Magic,平整清晰的一声马杰。


  马杰被背后的声音吓的一抖,扭头一看是徐云峰,噌的一下站起来,惹得不远处的几团人都朝着这边看。


  徐云峰一向只叫他马杰。在满地英文花名的公司环境里端着点格格不入的亲近似的。是该亲近,他俩下班进的可是同一个家门。


  徐……徐总。


  我有这么吓人吗。徐云峰无奈的看他。


  其实他也不知道来找马杰想做什么,但陪着高层们胡扯了半天没营养的闲话,董事长就陪着夫人先回去休息了,于是剩下的众人也应和着要去陪陪家里人,纷纷打了招呼离开。


  徐云峰满心寂寥地一扭头,马杰手指上前两天新做好的银戒闪着一点微弱的光。


  哦,徐云峰想,我现在也有家里人能陪了。


  虽然马杰能算是家里人吗?


  但是他还是和周围人打了招呼,朝着这边走过来。


  众和花了大价钱带员工出来团建,地方选的不错,晚上的海边的确舒服。而他很想和马杰一起待一会儿,不用特意做什么事,就随便走走,还有随便聊聊。


  “陪我去那边走走?”


  哎好。马杰把手里快喝空的酒喝干净放回支着的小桌子上,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俩人名义上的并排走其实还隔着一小段距离,马杰习惯性的落后他一个身位,徐云峰扭头寻了他好几次,最后啧了一声,握住马杰的胳膊把他往前带了一步。


  “怎么老往后走?”


  “您是领导嘛。”


  徐云峰心里泛起一点微弱的不满。“你陪领导出来散步?”


  马杰唯唯诺诺:“那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被徐云峰握过的那截手臂残留着对方手掌的余温,马杰悄悄抬手抚了抚,在昏暗的光线里抬眼偷瞄徐云峰的侧脸。


  徐云峰嘴唇紧抿着,好像稍微有点不高兴。


  马杰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半天,不知道上一句回答的问题出在哪,见徐云峰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闲扯。


  “您为什么着急结婚啊?上次您说要拿到什么东西,我也没仔细问……”


  马杰问了半句,突然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探及隐私的不妥,刚想找补一下,徐云峰已经平稳的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房子。徐云峰说。老爷子的遗嘱,我结了婚才能拿到他手里的财产,否则就全部转给他那个私生子。其实他名下那些东西,全给外面那个也无所谓,我又不缺那些。但是那套房子是我妈的,我不能让他给别人。


  那……那叔叔现在?


  胃癌晚期,在医院基本也就是靠设备吊着,医生说没几个星期了。徐云峰的声音里听着没什么起伏,似乎谈及的不是他血脉相连的父亲,而是一位不相干的陌生人。


  马杰其实对徐云峰家里具体的情况也没知晓太多,只知道他父母都是商人忙得很。徐云峰去国外读大学前夕徐家就已经搬离原来住的院子,之后就几乎没有联系。好像听爸妈谈起过徐家的夫人身体不好去世的早,再多的也就没什么印象了。现在想来大约是徐父在夫人去世之前就已经有了私生子。


  那那个时候总是很晚还没饭吃的徐云峰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对满地狼藉的婚姻已然失望的母亲,和一个置责任于不顾在外已经组建起另一个家庭的父亲了?


  马杰从徐云峰的两句话里理了半天家庭伦理剧,明知面前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早就不需要这点晚到了几十年的关心,心里还是钝钝的泛起一点心疼。


  马杰最后说我还以为你们资本家会选择的解决方式是甩把银行卡甩在那个私生子面前把那房子买回来呢。


  徐云峰说你是不是傻,我老爹留给我的东西干嘛要花钱买,钱多烧的慌才白送给外人。


  马杰在心里偷偷想,你也不怕我离婚的时候狮子大开口,你钱多烧的慌全给我。


  马杰又把徐云峰的最后两个字在心里琢磨了半天,突然有点高兴。


  6


  马杰终于有点迟钝的意识到,他和徐云峰的关系显然随着同居时间拉长而显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呃。亲密来。


  虽然马杰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有点僭越了。


  不用加班的周六下午。


  马杰狗狗祟祟的摸到徐云峰书房门口,被正在看书的徐云峰抓个正着。


  ——有事?


  ——在忙吗?


  ——没有,随便翻翻书而已。


  ——要不要,嗯,出去走走。潘妮说有一家新开的狗咖很不错,您想一起去吗?


  徐云峰捡起桌上的书签插回去,随即站起身来:“好,我去换件衣服。”


  马杰其实只是出门之前对着家里的另一个活人走流程客气一下,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然后自己出门的准备,没想到徐云峰答应的如此流畅,马杰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迷茫的眨了眨眼。


  “嗯?”徐云峰被他堵在书房门口过不去,疑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点气声。


  马杰猛地后退一步,微笑着让出路:“没事没事,领导,我也去换衣服了。”


  心里的五百条弹幕又一次喧嚣着奔腾而过:领导,狗咖这种地方怕是不太符合您的逼格吧。


  以及,周末一同出游去狗咖好像不是有名无实的结婚对象、堂堂K14副总该做的事情吧。


  于是站在狗咖门口的潘怡然看到的是一脸视死如归朝她走来的马杰,和一位换了浅色休闲西装的徐云峰。


  潘怡然觉得她肯定是最近加班加太多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有冲击力的幻觉。


  马杰似乎很擅长和狗相处。假如这也算一种特长的话。徐云峰看了看身边一直被两三只狗子围着打转的马杰,下结论道。


  徐总又高冷的插着兜站在不远处看了半天,心想难道这也是一种同类吸引力法则。


  而马杰也觉得他一定是被徐云峰陪他出门逛街这种事搞得神智多少有点问题。他脑子一抽,突然抬头叫了徐云峰一声。


  领导。徐云峰听见马杰叫他,一低头,就看见马杰正搂着一只边牧笑的一脸傻气。


  ——像不像您?


  徐云峰眯了眯眼。


  真是胆子大了,居然已经敢拿他开涮。


  徐云峰哼笑一声,往前迈了两步,伸出手就对着马杰笑出小酒窝的侧脸狠狠掐了一把。


  哎。马杰被掐的叫唤了一声,痛感一拉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只好敢怒不敢言的抬手自己揉了揉。


  徐云峰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


  潘怡然正在不远处蹂躏另一只狗子,被马杰一声脆生生的领导叫的牙疼,龇牙咧嘴的一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登时恨不得自戳双目。


  天杀的同事,跟资本家沆瀣一气,简直不可理喻。


  跟潘妮告了别从店里出来,徐云峰一边往车上走一边问他:“很喜欢?想养一只吗?”


  马杰从衣服上又揪了一根狗毛下来,闻言疯狂摇头:“我也就是偶尔看看还行,没到喜欢的想天天对着的地步。再说了,咱俩都这么忙谁养啊,可别给自己找活干了。”


  咱俩。咱俩。进一扇门的一家人,能同养一条狗的关系。


  徐云峰把这话在心里咂摸半天,挺高兴的。说那也是,就算了。


  7


  马杰后来把这事儿又琢磨半天,还辛勤向潘妮讨教。


  潘怡然闻言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大哥,你们两个恋爱的酸臭味儿熏得我头疼,求你了。我给资本家打工已经很痛苦了,没有必要的情感疏导部分就免了吧。


  哦。马杰讨教无果,只好自己接着研究。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徐云峰周五下班之前给马杰弹私信:“能按时下班吗?晚上有个局得带你去。”


  马杰正给手里的材料扫尾,回了个问号,徐云峰没再回。


  行吧。给哪个领导打工不是打。


  马杰把手里的材料收了尾保存好,又确认了一遍没有周一之前需要的紧急文件,久违的刚过下班时间就离开了工位。


  徐云峰已经在对话框里又催过一遍,眼下正坐在车里等他。


  ——什么局啊领导,项目需求是什么?


  马杰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


  就几个朋友,徐云峰说,不过有的是真兄弟有的是老爷子眼线来看我对象的。项目需求是你去跟我扮演一下亲密爱人。


  马杰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这个,领导。这个角色好像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我不会露馅吧。


  徐云峰瞥他一眼,表情非常和善,语气也轻描淡写,这个季度你的绩效考核……


  别说了领导,我为您肝脑涂地,我这个人最擅长的事就是演戏,不就是新婚夫夫热恋小情侣吗。马杰咽了口唾沫,语气铿锵里打着颤。手到擒来。


  徐云峰这才满意,大度的开口宣布赦令:放心,主要是冲着我来的,我演技还行,你打好配合,别露馅就够了。


  马杰这才松了口气,靠回副驾驶椅背上,又成了被工作蹂躏过后的虚弱社畜。


  个屁。马杰发誓再也不相信资本家嘴里的鬼话连篇。


  巨大的KTV包厢里散落着二十多号人,马杰手里的酒喝空第四瓶,又熬过一轮死亡提问的狂轰乱炸,故事已经从办公室地下恋情往前编到了青春期芳心暗许。


  徐云峰倒也想替他解围,结果被摁在旁边动弹不得,前半截还在旁边添油加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跟着编,后半截听了一耳朵,徐云峰突然莫名的安静了下去。


  因为他俩的青春期是岔开着过的,马杰口中自己的青春期,徐云峰已然身处美国。所以马杰讲的是自己暗恋他。


  听故事的终于尽了兴,放过了已经被灌酒灌得有点迷瞪的马杰,转头又闹上了徐云峰,非得让他唱一首。


  徐云峰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麦克风过来,他扭头看了一眼靠在沙发背上的马杰,最后真的起身去点了歌。


  马杰这辈子编故事的技术都用在了这儿,亦真亦假,亦假亦真,给自己编的口干舌燥,心也累,酒意上头,窝进沙发里不想动了。


  徐云峰点的歌被顶到最上,前奏一响,在场的人纷纷怪叫着起哄,马杰在尖叫声里辨认了半天,终于在徐云峰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听清了徐云峰点了什么。


  《合久必婚》。


  徐云峰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马杰一直知道的。可这一把低沉的嗓音唱着深情缱绻的粤语歌,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未免是太犯规的事。


  酒精上头,脸上也飞红。徐云峰的目光始终落在马杰身上,直盯得马杰全然不敢抬头,只好专心致志的研究桌上的空玻璃瓶底残留的一点酒液。


  纯骗子。马杰想,这演技真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还行”吗?


  柿子要挑软的捏。马杰作为俩人中间毫无疑问更好欺负的那个,理所当然的被灌趴下了。


  徐云峰虽然也喝了一些,但显然清醒的多,扶着脚步虚浮的马杰站在马路牙子上掏出手机来叫代驾。


  马杰似乎是在神志不清中挣扎着睁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嘟囔了一句什么。


  哥哥。


  徐云峰戳着屏幕的手指难以置信的一顿,低头去看马杰,而靠着他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难受的蹙着眉半晌,忽然一把推开徐云峰抱着垃圾桶开始狂吐。


  总算是把人折腾回了家,徐云峰把醉鬼撂在客卧的床上,心里还念着马杰晚上编的那些瞎话和那声含糊不清的哥,终于忍不住拍了拍马杰。


  马杰,你——


  话音刚起,床上躺尸的醉鬼猛地坐起来,冲进厕所又是一通狂吐。


  算了。徐云峰叹了口气。来日方长。


  徐云峰把房门一掩,方才还吐得神志不清的另一个人立刻睁开了眼。


  马杰吐了口气抬起胳膊捂住眼睛,心里清楚瞒不过去大概是迟早的事了。


  8


  “你比较知根知底,说是咱俩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总比我现在随手去大街上抓个人好糊弄。”问他要不要结婚的时候,徐云峰说。


  青梅竹马——不太准确,不只是指性别上的。十岁实在差挺多的了,马杰在大院儿里穿着开裆裤和泥玩儿的时候隔壁徐叔叔家的儿子已经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马杰还在小学里研究一百以内算术题的时候徐云峰已经拿了竞赛金奖有望保送了。虽然徐云峰后来没能用得着,本科就去了美国。


  后来的徐云峰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活在邻居家长里短的只言片语里。


  马杰后来偶尔想,大约也是他对待感情过于迟钝,大多数人心思躁动的青春期里,给他递情书的女生不少,但他从来都是微笑着回绝,为数不多的悸动和幻想居然全都留给了一个已经停留在很多年前的身影。


  虽然也仅限于此。


  直到许多年后,归国空降众合的徐总监和实习生刚转正的马杰重遇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里,徐云峰踏进店里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初春的风卷起他的衣摆,马杰的心跳踩着咖啡店门口的风铃一起乱响。


  马杰突然意识到,年少时的那点火苗并没有被长久的时间抹去,而是被意料之外的重逢一燎,烧成了他心底一场漫天的大火。


  本来嘛,马杰想,他心底的火再怎么烧也不会和徐云峰粘上一丁点关系,再旺的火也总有烧成荒芜的那一天。就像高中的时候觉得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就像大学的时候总也刷不到尽头的游戏关卡。卷子做不完他也会考上不错的大学,刷不到尽头的游戏他总有一天会不再打开。徐云峰也一样,总不会变得更坏。


  可是徐云峰像他人生游戏里那个血条厚的一批的boss,能刷出莫名其妙就让游戏变得更艰难的副本。


  结婚?他和徐云峰?


  无数个想法争先恐后的从马杰心里冒出来,在“不愧是徐总,连求婚都像开会布置任务”和“难道我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梦想要就此实现了”的缝隙里,一个念头从马杰心里噗揪一下冒了个小泡泡,万一呢,马杰想。这么多年,他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却又一刻不敢松懈的努力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命运也能眷顾他一点,额外赠送给他一些美好的日子,当做对他的奖励。


  徐云峰在对面因着他长久的思考而陷入浅浅的自我怀疑。


  马杰悄悄叹了口气,有点抱歉的在心里对着坐在桌子对面还在等他回复的徐云峰鞠了个躬,虽然我对你心思不纯,但这可是你主动提的,也不算我要占你便宜吧。


  只是。马杰又叹气,他怎么总在叹气。他那原本大概已经快要烧成荒芜的心火被这场意料之外的婚姻一搅,变本加厉的燃烧起来。


  9


  而马杰预料之中的,已经察觉了些许端倪的徐云峰的质问,也终于到来在不久之后的一个下午。


  马杰那天原本打算搬回自己家,家门口那场持续了近两个月的施工终于结束,他也没有理由继续赖在名义上的伴侣家里。


  他把要搬回去的意思同徐云峰一讲,徐云峰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沉下去。


  “马杰,你是不是……喜欢我?”


  马杰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问话。


  两个结了婚的人,带着法律效力的结婚证还放在各自不知道哪个抽屉里,这句话问出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的奇怪。但徐云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马杰其实想反驳一下,总不能承认的太干脆利落,显得他有点廉价。


  可徐云峰望过来的目光里似乎也掺杂着许多情感,沉沉的包裹住他,于是马杰就说不出话来了。


  “对不起啊领导。”马杰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个靠枕掩饰紧张和尴尬,艰难的张了张嘴,声音里还带着点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也不能叫骗吧,你当时……当时也没问我呀。”


  徐云峰却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那我和你商量个事,马杰,我们虚假的伴侣关系先暂时结束好不好?”


  马杰心思在这一句话里搅成一团乱麻,一点没质疑“暂时结束”是怎么个结束法,也没分辨出这句话底下涌动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是坚决且绝望的想道,果然,徐云峰得知了他的居心叵测,立刻就想要和他划清关系了。


  马杰压住心底铺天盖地的翻涌过来的难过,尽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


  “徐总,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等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随时可以离婚的。我……我也不要什么东西,能和你在一起待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开心了。”


  马杰心虚的瞟徐云峰一眼,语速快的像机关枪,好似晚说完一秒,他就会后悔似的。


  “那个,徐总,房子车子和钱我都不要,但是上次,就是团建的时候,在海边捡的贝壳我可以带走吗,还有……”


  “马杰。”徐云峰叫他,如同过往每一次一样,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


  马杰突兀地闭了嘴,抬头去看徐云峰,眼眶里蓄着一点泪,摇摇欲坠的打着转。


  “你是不是傻?”


  徐云峰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先。


  我想让你和我住在一起,想你陪我散步,想和你一起度过一些时间,想听你说话。马杰,你不会觉得这些,是那本结婚证下所附属的义务而已吧。


  徐云峰深吸一口气,我刚才是说。


  我们把这段名义上的伴侣关系暂时结束掉。


  谈一段真正的恋爱吧好不好?

————————————————

上一棒:@甠柃 

下一棒:@月下鹧鹄天 


 

倦旅客

【徐马】ABO:Beta的气味美学 番外

01 你到底谈过几个好Beta

徐云峰的性取向是Beta,这没什么好讨论的,毕竟没有哪个信息素过敏感症患者会上赶着往信息素源头怀里扎,那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确认关系之后马杰曾经思考,徐云峰看上我哪一点,图我年纪大,图我结过婚,还是图我纯天然Beta一枚没有信息素?

睡前运动后,马杰向徐云峰灵魂发问:“领导,您喜欢我哪一点?”

都什么关系了还您来您去的,徐云峰有点不满,但身处贤者时间的Jeffrey说不出这么破坏气氛的话,只能拉着马杰的手,用唇碰了碰指根那枚金属环:“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马杰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正在吃醋,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就不适合耍小性儿了,但有些问题...

01 你到底谈过几个好Beta

徐云峰的性取向是Beta,这没什么好讨论的,毕竟没有哪个信息素过敏感症患者会上赶着往信息素源头怀里扎,那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确认关系之后马杰曾经思考,徐云峰看上我哪一点,图我年纪大,图我结过婚,还是图我纯天然Beta一枚没有信息素?

睡前运动后,马杰向徐云峰灵魂发问:“领导,您喜欢我哪一点?”

都什么关系了还您来您去的,徐云峰有点不满,但身处贤者时间的Jeffrey说不出这么破坏气氛的话,只能拉着马杰的手,用唇碰了碰指根那枚金属环:“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马杰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正在吃醋,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就不适合耍小性儿了,但有些问题不问出来,实在是如鲠在喉,马杰坐起来,盘着腿面对徐云峰:“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这架势可不像随便问问,徐云峰只观察了1秒就得出结论,马杰吃醋了。

于是徐云峰也坐起来,他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很蓬松,身上还有淡淡的广藿香气息,这老登很有一点心机,知道马杰闻不见信息素,就用尽手段把自己弄出点气味来,发誓要伺候好马杰的鼻子,马杰最开始特别感动,觉得徐云峰能照顾到Beta的想法,现在一想就回过味儿来,这老登指定是谈过不少Beta,这才这么精通哄b之道。

徐云峰凑近马杰,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喜欢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马杰的脸有点小红。

性取向是Beta怎么了,谁也没立法规定Alpha不能喜欢Beta啊,马杰在Penny又一次质疑徐云峰是阴险的资本家之后突然反驳,那Alpha和Beta之间,也有真爱啊。

 

02 Beta只是生育率低不是不能生

徐云峰不是一个有繁殖癌的Alpha,相反,他其实没那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有一个不太幸福的家庭,父母离异的时候他还很小,很早就跟着母亲徐女士移民英国,要不是众合花高薪挖他,他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踏上故土。

对于家庭,他从来没什么期盼,跟马杰结婚之后才终于有了点日子的感觉,对家里的“人气儿”终于有了概念,过年跟马杰一起回家见父母,岳父岳母虽然对自己有百般不满,但还是看在马杰的面子上捏着鼻子认下了他这个男儿媳妇。三十儿晚上守夜,老马多喝了几杯,一辈子流血流汗不流泪的老马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徐啊,你要是对马杰不好,别说我不会放过你,马杰他妈也不会放过你,你知道吗,我老婆年轻的时候是长跑冠军,浑身上下真是有使不完的牛劲。

张女士从客厅过来:“老东西,你再多说一句,今天就去睡大街。”

这时候他才发觉家庭和家庭原来也是不一样的,晚上徐云峰搂着马杰一起看春晚,这是徐云峰这些年第一次过如此接地气的家庭生活,对着花红柳绿的舞台效果看得聚精会神,手机震动了几下,屏幕亮起来,马杰递过去给他看,上面是刘锋群发的拜年消息,徐云峰笑了一下,手动回复:新年快乐。

刘锋秒回:早生贵子。

徐云峰的手掌覆上马杰已经有了明显隆起的小腹,马杰以为他是孩子瘾又犯了,主动地往他身边蹭了蹭,两个人的身体紧挨着,徐云峰无视了老马的脸色,在马杰脸上吻了一下,一条消息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刘锋的手机上:

借你吉言。

 

03 恋爱脑禁止上街

马杰离过婚。

这事儿徐云峰一直知道,也不太在意,他让Diana帮忙打听过,马杰那前妻早就出国了,俩人之间隔着大洋隔着时差,就算想要复合,也缺少一万个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眼下徐云峰面临一个迫切的问题:马杰的前妻李女士学成归国,即将在本市一所高校任教,马杰知道之后很高兴,马上就决定请前妻搓一顿,徐云峰来不及阻止就已经定好时间地点,再有意见反而显得他Jeffrey心眼儿很小。

马杰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马杰毕竟与前妻有过一段婚姻,两个人又是同学,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即便马杰再三声明他与前妻已经没有瓜葛,徐云峰一想到两个人即将见面,尤其是马杰还为了这个见面颇为打扮了一番,还是怄死了。

他开车把马杰送到火锅店门口,降下车窗刚想和马杰说点什么,后车就按着喇叭狂催,只好无奈驱车离去,最终也没有问出那句话:“你不向她介绍一下我吗?”

李女士早对徐云峰久仰,马杰从来都是一个心里憋不住事儿的人,跟徐云峰搞上没多久就在她那里说漏了嘴,什么我有一个朋友,李女士对着手机发出嘲笑。马杰一落座就开始说徐云峰好像吃醋了,一会儿我得早点回去,李女士翻了一个白眼:“打住,Beta门前是非多,你本独身,爱上老头已经十分大逆不道,不要再跟我说你跟你老公的家长里短了,做独立男性,不要每天围着男人装,OK?”

马杰嗫嚅:“其实徐总也没有那么老……”

最后马杰还是吃完饭匆匆就走了,走之前没忘了结账,李女士实在不能理解这对狗男男之间的情趣,拜托,能不能立法禁止恋爱脑上街,你家小孩满月的时候我还给你随过份子呢。

 

04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马杰跟徐云峰结婚这事没太张扬,毕竟他们之间还是上下级的关系,用马杰的话来说就是影响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靠潜规则上位的呢。

所以知道他俩婚姻关系的人也不多,毕竟也没人注意Magic手上的戒指到底换没换过,也没人在意Magic的孩子到底是跟谁生的,就算Jeffrey休了陪产假,但是你会跟举报过你的人结婚生孩子吗?是以他们这段关系在公司隐瞒得不错,马杰每天出门之前都要在身上喷洒海量阻隔剂,确保没沾上徐云峰身上的信息素味才敢出门。

徐爱马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徐云峰家附近有个双语幼儿园,徐爱马还不算个人的时候,她爸就已经疏通好了关系,只待三年之期一到,就把徐爱马送入精英教育的熔炉,起步就要领先别的孩子一个身位。徐爱马不负众望地遗传到了双亲的优秀智商,虽然有的时候有点闹腾,但总归还是很聪明的一个小孩,幼升小,徐云峰坚持把她送进国际小学,假洋鬼子语重心长地跟马杰商量:“这样孩子会走一条比较轻松的路。”

好吧,领导都发话了,Magic莫敢不从,马杰默默从鸡娃群退出,已经窥见了一点徐爱马未来的被鸡之路。

国际学校费用没有想象的高,完全是众合普通中层能够负担得起的花费,这就造成的一个严重后果:早上送孩子的时候会遇到熟人。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认识马杰,毕竟马杰在众合做了这么多年也就混到一个k11,并不需要到处刷脸,认不出马杰很正常,但身为众合的中层,不可能不认识已经走马上任k15的徐云峰,一来二去,很难不猜到他俩的关系。

马杰这些年已经把糊弄学修炼得炉火纯青,但也耐不住人精们的抽丝剥茧,几个月的时间马杰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徐爱马的小爸,一个处心积虑上位的心机Beta,高铭听了直乐,明里暗里挤兑了徐云峰几次,连退居二线的董事长也来关心:“云峰啊,现在人家说得多难听,还不如早点公开了,也还人家马杰一个清白。”

徐云峰深以为然,在手机里挑挑选选,最后翻出一张当年在病房拍的合照,徐爱马还是皱皱一个粉猴子,刚刚生产过的大龄Beta正在温柔地亲吻自己女儿,徐云峰把这张图当了屏保很久,直到徐爱马撒泼打滚威逼利诱,才换了一张穿公主裙一起去迪士尼的。

徐云峰编辑好文案,按下发送: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05 我家有女初早恋

徐云峰和马杰,一个年过四十才恋爱脑大爆发,一个读到硕士才初恋,按理说两个人都没有早恋基因,但徐爱马确确实实四年级就谈上了恋爱。

马杰拿着情书愁得够呛,虽然他不反对早恋,但四年级是不是有点太早了,爱马还没分化呢,怎么能让邪恶的臭小子拐跑,他现在有点理解老马了,就算孩子叛逆,也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徐云峰也挺发愁,情书他看过了,写得不咋地,虽然要求这个年纪的孩子写出多有文采的情书有点太为难人家,但是都四年级了,还有错别字有点不太应该了吧。徐云峰戴上老花镜,用红笔圈出几个错别字,把徐爱马叫来谈话,委婉地表示了你年纪太小,现在谈恋爱有点太早了。

孰料徐爱马不仅遗传了双亲的优秀智商,还遗传了双亲的恋爱脑,打鸳鸯的棒在身上轻轻扫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当即表示:“什么年纪才合适,是像你一样快五十了才跟我妈结婚,还是像我妈一样快四十了才生我?”

马杰终于憋不住话:“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爸爸!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知道你这么说会让爸爸妈妈伤心吗,爸爸妈妈爱你,但这不是你伤害爸爸妈妈的理由,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失望,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为了你爱的人可以伤害你的爸爸妈妈,难道爸爸妈妈就不是你爱的人?”马杰过了三十五岁之后其实也很絮叨,平常没什么发挥的机会,徐云峰被他维护,心里其实十分高兴,脸上严肃的表情差点绷不住,马杰越说越严厉,徐云峰怕他们之间因为这事生了隔阂,赶紧拉住马杰,把徐爱马轰出了书房。

马杰动了真气,老头怎么了,老头会疼人,别看徐云峰年纪大,但是徐云峰阅历多啊,况且他俩结婚的时候徐云峰也仅仅四十五岁,根本不是快五十,自己生徐爱马的时候也才三十三,在Beta里连高龄产妇都算不上,直到睡前还是不算太消气,睡前故事还是徐云峰主动去读的。

马杰一个人躺在床上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徐爱马的教育,徐云峰从另一半上床,拉着他的手亲了亲,还没说什么,卧室的门就被敲了敲,徐云峰下床去开门,门外只有鬼鬼祟祟还没跑远的徐爱马小朋友一枚,地上躺着一个信封,徐云峰笑了一下,把信封捡起来,递给马杰,信封上有很稚嫩、但很整齐的三个字:道歉信。

害,一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徐云峰凑在马杰脸边看完了信,很好,没有错别字。

那小子本来就配不上我家宝贝。

两个人对视,女儿早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过没关系,小兔崽子,我们来日方长。


——

这篇就彻底结束了,感谢喜欢,我们下一篇再见


OneMiao卿由

【徐马】计划外擅自相爱

《年会不能停》造谣式嗑cp。


年会事件后,潘妮回众合办离职交接手续。昔日同事马杰已经升职,是他负责离职交接。


潘妮特意挑了人少的时候,穿过空荡安静的办公区,直达马杰办公室。


房间的百叶窗还像眼皮一样睁着,潘妮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一道男声,沉稳道:“马杰。”


“徐总。”光听声音,潘妮好像能想象到马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谦恭的样子。


广进计划失败,领导者徐云峰的奖金、职级、薪资扣除等各方面需听从人事部门安排。


“如果您想留在当前的职级……”马杰声音很小,潘妮猜他甚至不敢直视徐云峰。


“需要您……重新戴上戒指。”


潘妮侧身看向房间里面,马杰不自在地扶了一下......

《年会不能停》造谣式嗑cp。


年会事件后,潘妮回众合办离职交接手续。昔日同事马杰已经升职,是他负责离职交接。


潘妮特意挑了人少的时候,穿过空荡安静的办公区,直达马杰办公室。


房间的百叶窗还像眼皮一样睁着,潘妮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一道男声,沉稳道:“马杰。”


“徐总。”光听声音,潘妮好像能想象到马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谦恭的样子。


广进计划失败,领导者徐云峰的奖金、职级、薪资扣除等各方面需听从人事部门安排。


“如果您想留在当前的职级……”马杰声音很小,潘妮猜他甚至不敢直视徐云峰。


“需要您……重新戴上戒指。”


潘妮侧身看向房间里面,马杰不自在地扶了一下眼镜,眼镜折射的光芒下,男人的眼神还在闪躲。


徐云峰沉默数秒,笑,“现在也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徐云峰的手从兜里拿出,食指弯曲,关节抵住马杰的下巴。他手腕扬起,强迫马杰仰起头直视他。


“知道我为什么拿下戒指吗。”


马杰不敢说话。


徐云峰仔仔细细端详他,得出结论:“你不乖了,对吧。”


马杰只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假扮您,我举报您,我跟您……作对。作为惩罚,您摘下了戒指。”


徐云峰嗤笑一声,马上松开手,转过身背对马杰。


男人面向玻璃窗。窗外是这座城市CBD里无尽的高楼大厦。


混凝土的森林供养金钱与欲望,将年轻的理想与热爱狠狠封死在泥地里当做养分供胜利者吸吮。


他徐云峰的人,要么成为公司里勤勤恳恳的螺丝钉,要么和他一样站在金字塔顶端。


所以他没想到,马杰居然背叛他。马杰违背徐云峰的原则,甚至想要将徐云峰拉下那座巨塔。


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射在两人身上。徐云峰的无名指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戴,只是根处有一圈白色的痕迹。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时给彼此戴上的素戒。戒指摘了,痕迹还在。


戒指没有了,徐云峰才意识到那不值钱的东西替他挡下了一些太阳的暴晒。


那不值钱的东西。徐云峰看向马杰,冷笑,“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初入公司时,徐云峰说要培养马杰。以栽培为名双方各戴戒指,现在以背叛为果,徐云峰已把它摘下。


满心的信任与喜欢浇灌到他身上,最后被他反手举报。这就是他徐云峰栽培的好员工啊。


“准确地说,”马杰认真指出:“是三个小时河东,三个小时河西。年会只办了三个小时。”


“你是不是除了犯蠢和那些幼稚的东西,其他什么也没学到。”徐云峰沉沉地说。


马杰成天加班,职级半天也升不上去。明明只要跟他徐云峰一开口就能让付出减半,马杰跟个傻子似的,非要自己做。


有关系不攀,每天加那些班,回家比徐云峰还晚。


“说你蠢,你怎么真就这么蠢。”徐云峰冷冷道。


马杰忽然硬气道:“现在咱们两个关系已经反过来了,您不能这么说我。”


“反过来了?你包养我?”


“咳咳……”马杰手捂住嘴,欲盖弥彰地假咳,“我是说,形势。广进计划失败,标准件厂险些关闭,我正代表人事部门向您商讨您的待遇问题。”


马杰多少有些心虚,他背叛了徐云峰,但却希望徐云峰不要抛下他,他接受不了徐云峰摘戒指。


“理想主义在CBD活不过三天。”徐云峰突然说。


“但总有事情是对的,总有事情是错的。”马杰沉吟一下,还是说。


徐云峰看向天际远方灰色的云。他就像那片乌云,平时吸取水分,看准时机就会落下暴雨。他是众合的一把刀,带来风雨,也遮住阳光。


徐云峰是深灰色的。由至明至暗的颜色混合而成的灰色。但马杰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依旧想分清黑白。


说实在的,徐云峰其实有点佩服马杰。


如果不裁员,众合面临的是自上而下的降本增效,几乎对全部业务都要进行改革与重组,寻求新的出路。


广进计划被打断后,对于依旧存在的问题,众合需要挨个突破。


广进计划是对公司问题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没成想被他养的小螺丝钉亲手堵死了。马杰是广进计划的意外。


马杰在逼着徐云峰做出决断。有关于众合未来的方向。


徐云峰叹气,事已至此,他跟马杰这样的人,真的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马杰,我任你发落。”徐云峰一字一句。


马杰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云峰以这种姿态向他说话。


徐云峰握住马杰的手,取下马杰手上的那枚戒指。


戒指待久了不好取。徐云峰食指与拇指隔着戒指捏着马杰与心相连的无名指,左右转动。


马杰手指瑟缩一下。他的掌心感受到了徐云峰手指的摩擦。


随即,戒指被抽离。马杰有点不适应,他想阻止徐云峰。


却没想徐云峰将戒指套进了他自己的无名指。


“至于戒指,”徐云峰说,“我戴你这个。”


关于未来。

徐云峰负责众合的,马杰负责徐云峰的。


马杰看着戒指从自己手上到了徐云峰的手上,情绪在心中暗涌。


徐云峰摸着戒指,看着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我的人事调整你全权负责。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会带众合闯出一片新的天地,目前所有问题,我都会让众合找到新的答案。”


马杰看着那个徐云峰,那个无所不能的领导者。


马杰从不起眼的小职员成长到可以反过来阴他一把,到现在也依旧会被他翻云覆手的模样折服。


“徐总……”马杰看着徐云峰的眼睛,唤道。


“关于你我的价值观问题。”徐云峰说。


徐云峰目光专注:“马杰,你还是太稚嫩,所以我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向你妥协。”


是了。马杰心想。他不可能轻易“感化”徐云峰,动摇他为人处世的根基。


徐云峰还是那个徐云峰,深沉的,阴险的。他西装革履,将阴谋系在胸膛之上,领带以下。


现在手指上有一圈白色的人变成了马杰。马杰心想,那枚戒指,以及戒指的主人,确确实实在曾经为他挡下许多。


他们不会达成共识。但徐云峰允许马杰摘下戒指,扯开他的束缚,徐云峰允许马杰走自己的道路。


所谓的理想、良心、正义、纯善,如果马杰坚持,徐云峰不再会帮他剔除。


他们行驶在各自坚持的路上。


如果以后相遇,他们又会争得你死我活,再把胜负摆到明面,然后留下更好的众合。


在此前提下,他们都期待以后。


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徐云峰从没想过不起眼的马杰会成长到如今的程度。


马杰以前、以后都永远会是他计划以外的因素。


徐云峰这遭落败,接受马杰对他的一切处置,签下人事调整的文件。


笔落下就往房间外走,一开门,撞到了在门口偷听的潘妮。


徐云峰停下脚步,挑眉。


潘妮马上亮出离职手续,“我来办离职的。”


她什么都没听到,而且是来是办离职的,就算听到了也没用。


徐云峰果然不再看她,迈着步子走开了。


马杰赶忙招待她。


潘妮看着这两个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都在对方计划以外。


本本分分与唯利是图。立场完全相反的二人,原不应有任何交集。


却无奈在计划外,擅自相爱。

——

精神状态申请售卖

等价交换

徐马衍生|《我不是药神》赵立忠x《不止不休》韩东

赵立忠是精明的商人,讲究等价交换趁火打劫,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删减版,完整版在凹三,同名)


01

门铃响了,韩东起来去开门。是赵立忠。 

赵立忠:韩记者,好久不见。

韩东: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赵立忠避而不答:不请我进去坐吗?

韩东不动,赵立忠也面无表情看着他,茶色镜片后藏的淡淡笑意。二人僵持一会儿,韩东知道如果不让开赵立忠会在门口跟他耗一晚上,于是转身让他进来了。 

给你的红茶也不怎么喝,剩这么多。赵立忠伸直腿坐在沙发上,修长手指摩挲着一个茶罐,眼盯着在狭小屋子里来回走...

徐马衍生|《我不是药神》赵立忠x《不止不休》韩东

赵立忠是精明的商人,讲究等价交换趁火打劫,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删减版,完整版在凹三,同名)


01

门铃响了,韩东起来去开门。是赵立忠。 

赵立忠:韩记者,好久不见。

韩东: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赵立忠避而不答:不请我进去坐吗?

韩东不动,赵立忠也面无表情看着他,茶色镜片后藏的淡淡笑意。二人僵持一会儿,韩东知道如果不让开赵立忠会在门口跟他耗一晚上,于是转身让他进来了。 

给你的红茶也不怎么喝,剩这么多。赵立忠伸直腿坐在沙发上,修长手指摩挲着一个茶罐,眼盯着在狭小屋子里来回走动的韩东,觉得现在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警惕不安的韩东很可爱。

没空泡。韩东冷冷回答。

那请我来你家,我很乐意为你效劳,韩记者。

没空请。

没关系,我有空来就可以。

韩东无语。他走过来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刚想越过赵立忠的腿走到沙发另一端离他远一点就被人握住手拽进了怀里。

好歹我们也是一夜夫妻,你怎么能这么冷淡?

韩东在赵立忠腿上挣扎,听了这恶心到直接弹了起来。 

“一夜夫妻”是在上个月瑞士医药公司召开的记者会那个晚上洞||房的,那时候韩东觉得瑞士医药公司不太干净咬着赵立忠不放,他去参加记者会,会上被报社前辈们灌了不少酒,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躺在酒店床上,身边一个没穿衣服的赵代表安还在睡。 

不要胡说!那天晚上是意外!你,你现在是私闯民宅和性骚扰,请你马上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赵立忠从没听过韩东和他一次性说那么多话,韩记者向来不善言辞沉默寡语,这是真急了。

赵立忠欣赏着韩东白皙脸颊上泛起的红晕,慢条斯理地说:韩记者,我是经过你的同意才进来的,怎么能算是私闯民宅。至于性|||骚扰,按照发生场所,性|||骚扰可以分为校园性|||骚扰、公共场所性|||骚扰、职业场所性|||骚扰、家庭性|||骚扰等,你觉得我们现在属于什么?好像只有家庭性|||骚扰还沾边,但家庭性|||骚扰一般发生在有一定亲属关系或在同一家庭内居住生活的人之间…… 

所以你是在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吗,韩东? 

赵立忠是瑞士医药代表,常年和法律打交道,白天他巧言善辩挣工资,现在他满嘴跑火车骗老婆。可怜我们韩东,初中学历,对法律也是一知半解,被赵立忠充满强盗逻辑的无良话术整得哑口无言。他也不像赵立忠,一个瑞士回来的假洋鬼子,那么open,那么直白,两个男人之间也毫不避讳地讲“夫妻”。

韩记者被这两个字烫到了,还有赵代表的不要脸。  


02

韩东想起还有一个问题赵立忠没回答。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这不重要,你不想知道我今天来给你带了点什么吗? 

赵立忠既然想糊弄,韩东就没办法让他说实话。作为补偿,赵立忠给他“带的东西”也不会差。 

赵立忠:你想不想知道无良药业那群蠢货在干什么?

韩东一听精神了:你说清楚点。

:这是你工作时的态度?

:……能不能请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赵先生?

:我有答应做你的证人吗?

:你想怎样。 

赵立忠拍拍大腿。韩东无动于衷。

好吧,那坐这总可以吧?

赵立忠拍拍身边沙发。韩东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接着就被人搂住了腰。

看我对你多好。赵立忠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在他耳边轻语。

韩东闷闷地催促:说正事,快点。

于是赵立忠递给他一个档案袋,韩东打开,里面只有两张纸。韩东迅速浏览完,看向沙发上的赵立忠,发现对方视线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离开过。

韩东:不是完整的文件,剩下的呢?

赵立忠:你的住址,只能换这份文件的前五分之一。

韩东无语:剩下的五分之四用什么换。我能给你什么。 

赵立忠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暧昧,放在韩东腰上的手隔着白T恤来回抚摸那块敏感的皮肤。韩东不说话了,他知道了。韩东直视着赵立忠,并不回避他像冷血动物抓到猎物一样隐隐兴奋的变态目光。

韩东轻声说,不可能。

赵立忠大笑,笑了一会儿后用手捏韩记者白皙的脸颊,给人家脸上留下个红印子。 

赵立忠:好了,逗你的。你把这份文件签了,我就给你看剩下的五分之四。

韩东警惕地问:什么文件?

:放心好了,保密协议而已,约束你,不会让别人知道无良的篓子是我捅出去的。

:我不会说的。 

韩东拿起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实是保密协议,没加什么奇奇怪怪的条件,于是签上字。  


03

无良药业以次充好、制作假药、违法修改新药临床试验统计数据的丑闻被调查记者韩东写在了报纸上,头版。第二天赵立忠给韩东打电话,请他来一趟瑞士医药公司。 

赵立忠指着桌子上一沓文件:韩记者,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履行承诺了? 

文件有十几页,最后一张是那天韩东自己检查无误后签下的协议。从总体上来看,这是一份要把韩东死死绑在赵立忠身边对他言听计从一辈子的卖身契。

赵立忠走到韩东面前摸他的脸,按着他的脖子带他看那天协议末尾写着的“第十三页,共十三页”。

韩东听见赵立忠笑着说:不好意思韩记者,那天我忘了给你看协议的前几页了。你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呢?

然后赵代表十分“好心”地给韩记者耐心解释这份协议的每一条,以及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赵立忠很喜欢韩东的眼睛,干净、平静,除了新闻没有什么能引起波澜。韩东是记者,也是这个世界里慈悯的观察者,他揭露冰山一角的恶,帮助沧海一粟的人,坚定且自由。

而赵立忠这样的人,不会留在韩东的眼睛里 。 

除非,韩东不再自由。 

现在,韩东看着他,眼里压抑着愤怒,颤抖地问:赵立忠,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确答案当然是“干你”,但赵立忠不会这样说,他是社会精英,不是地痞流氓。而且行动往往更有代表性。

赵立忠坐回椅子上,拍拍大腿。 

过来。  


04

韩东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最后还是走过去,被赵立忠拽着坐在腿上。赵立忠掐着韩东的后颈吻上去,另一只手伸进韩东衣服里摸他的腰。韩东咬紧了牙不让赵立忠伸舌头进去。于是赵立忠顺着韩东清癯的身体从腰向上到肋骨,最后停在胸前。韩东很敏感。赵立忠撩起韩东的衣服去舔|||他白皙的胸膛。韩东有些失神,牙关稍稍放松,随后嘴里就被趁机伸|||进两根手指。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弄湿了韩东的白T恤,洇湿出一块。韩东发出一声呜咽。 

扩|||张。做过吗?

韩东十分抗拒地摇头。

赵立忠开始耍无赖:那你请我,我乐意为你效劳。然后收获韩记者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滚……

韩东还被迫卡在快感巅峰,控制着他的手就是赵立忠无声的催促。

他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主动去搂赵立忠的脖子,紧贴着他。 

净会撒娇。 

韩东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也恨恨地骂他:赵立忠……下流无耻的混蛋!你骗我签合同,是犯法的……唔!

赵立忠俯下身去吻他的后背,嘴唇一路沿着脊柱到达后颈,狠狠咬了一口。 

韩记者,是你自己没管我要前面十二页文件就签了字的,怎么能说我骗你呢? 哦对,韩记者应该不知道,你那个叫张博的同乡,现在是我们公司的法务了。要不要我叫他上来看看你这幅模样? 

韩东在听到张博的名字的时候浑身都绷紧了,赵立忠也不好受,他轻轻拍了拍韩东示意他放松。 

混蛋……畜生……我、我要——唔嗯!

要怎么样,告我吗?法律不会信的,有那份协议在,我们之间就是等价交换。 

赵立忠今天因为韩东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兴奋过头,甚至是得意忘形,说了很多粗|||俗的话。赵立忠抱起不知是被c晕还是气晕总之晕过去的韩东,走进办公室里的休息室,为他清洗身体。

韩东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他不想让自己发出侮|||辱自尊的声音。

赵立忠今夜第二次俯下身去,轻柔地吻韩东的唇。他知道自己以后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留下把柄,因为他余生都会跟一位调查记者不止不休,纠缠不清。 

他也失去了自由。但赵立忠认为这不是赔本买卖,也不是等价交换,是卑劣的一本万利。

E.T.B.

【徐马】HE线2w+一发完



00


马杰极有克制物欲和延迟满足的天分,他工资的大头都会归入银行。对他而言最刺激的享受,莫过于脑补在ATM机前狠狠地挤压鼓鼓囊囊的皮质钱包再把钱存回银行里换回那张薄薄的工资卡的场景。燃尽了郁结的火气,用工作的压力来交换钱币充实的反作用力,美好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不追逐奢靡的物质条件,也不喜欢一味躺平享乐,所期待的只不过是以努力换取足以带给他安全感的财富。如果可以的话,再拨给他一天的带薪休假让他躺在床上,睡不睡着无所谓,躺着不说话,就很好。


钱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


01


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自愿加班的夜晚,熬走了一批又一批愤然辞职的同事,熬掉了一根又一根无力坚守的头发,...



00


马杰极有克制物欲和延迟满足的天分,他工资的大头都会归入银行。对他而言最刺激的享受,莫过于脑补在ATM机前狠狠地挤压鼓鼓囊囊的皮质钱包再把钱存回银行里换回那张薄薄的工资卡的场景。燃尽了郁结的火气,用工作的压力来交换钱币充实的反作用力,美好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不追逐奢靡的物质条件,也不喜欢一味躺平享乐,所期待的只不过是以努力换取足以带给他安全感的财富。如果可以的话,再拨给他一天的带薪休假让他躺在床上,睡不睡着无所谓,躺着不说话,就很好。


钱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


01


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自愿加班的夜晚,熬走了一批又一批愤然辞职的同事,熬掉了一根又一根无力坚守的头发,年轻没钱姓马名杰的打工仔熬成了基层之上的中层、中层内部的底层,担任市场三部副组长,职级升为K8。


加班是一种彰显工作态度的方式,升为K8的马杰深以为然。他扫了一眼时间,23:50。俗话说得好,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把今天自愿加班的Ending拖到第二天凌晨。


马杰慢吞吞地遛到电梯间,耐心等待的同时对着电梯门上的自己龇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掏出手机开始继续今天晚饭时没来得及吃完的瓜。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门上倒映出的笑脸碎成两半,消失了。马杰抬头,视线直直撞上一张不带一丝笑意的扑克脸。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K8第一天抽了个凶签,寓出师不利。冷汗和脑海里有关徐云峰指着他鼻子骂“什么档次和我一起下班”的假想一同冒了出来,马杰的表情更僵了。


“Jeffrey总好。”他磕磕巴巴地找回语言系统,四百字的腹稿一挥而就:在您开口之前我想先反思我的三点错误首先我不该这个时间下班其次我不该跟您乘同一趟电梯最后我不该没出集团大门就带着这么灿烂的笑容玩手机……


“高层专用电梯出故障还在检修,我临时乘坐这一趟电梯,”先回过神来的徐云峰露出标准的上级对下级的皮笑肉不笑,令马杰脖子后一阵发寒,“进来吧,是我鸠占鹊巢了,你不用紧张。”


马杰知道Jeffrey肯定是企图用一个玩笑表现身为领导平易近人的优秀品质,但他受不起这个玩笑——这不是僭越了吗?他手掌一翻把手机扣在阴影内,陪着笑说:“能和您一同乘电梯是我的荣幸,哪能不激动不紧张呢?”然后低着头倏地闪进电梯,如同一只敏捷的白鼬。徐云峰杵在电梯正中靠内的位置,马杰在他斜前方站定,以决然的神色面朝楼层按键站起了不太标准的军姿。


电梯到地下三层,调理好心情的马杰换上亲热但不谄媚的神态,侧身望向徐云峰,按下开门键,低声道:“Jeffrey总,您请。”徐云峰微微颔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了电梯。马杰盘了盘自己刚才的行为举止,觉得这次偶遇虽然开始得很突兀,但接下来一路都很稳当,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他长吁一口气,跟着徐云峰出电梯间进入地下停车场。


徐云峰的专职司机已经把一辆黑得发亮的SUV停在电梯间附近等待,马杰即使没有看侧面识豪车的本事,也能确定他的身价赶不上这车的一个零头。司机为徐云峰拉开后座车门,徐云峰没有直接上车,回身看向马杰:“这么晚了,我也不差你这半刻目送,开你的车早点回家休息吧。”


马杰拘谨地扯了扯嘴角:“我能力有限,还在攒钱买房,没买车呢,送完您我就去打车。”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徐云峰站在电梯里才紧张得忘了按楼层,毕竟徐云峰已经让他别紧张了,他不能反着来。


“那你上来吧,”徐云峰说,“我捎你一程。”


马杰打了个激灵,头摇得飞快:“哪好意思呢,咱集团那不是有打车补贴吗……”


这不对劲,他心想,众和活阎王怎么可能善心大发主动让他搭车?难道Jeffrey真就把集团视为自家,不惜开私人的车为众和省下需报销的打车费若干?


他马杰算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又不是人见人爱的人民币,Jeffrey见了就要往兜里揣——不对,这比喻不妥当,以Jeffrey的身家财富来看压根就瞧不上一张人民币,只有马杰同志自己的钱程尚未得见曙光。三秒钟排除所有不可能选项,马杰推定这就是领导为了彰显自己亲和力的一次作秀,他要直接应了未免太不知好歹,要给领导搭台阶下。于是他一边说着“Jeffrey总,麻烦您绕路怎么行,您工作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一边情真意切地盼望徐云峰回心转意,可惜只等到了徐云峰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怎么,还要我请你上车?”


僭越了僭越了……马杰忐忑不安地搓着双手。


徐云峰已经坐进车内。虚掩着的车门像是怼到面前的邀请函,马杰不敢不接,又狠狠地搓了搓手,才握上门把手拉开车门钻入车厢,毕恭毕敬地缩着腿坐在徐云峰旁边,双手交握搭在膝上。


马杰本来抱着的是徐云峰把他捎到车库外边就放下来的猜测。谁知他一落座,徐云峰就问他住所地址,他只得老老实实交代。看着徐云峰的专职司机像个机器人似的一声不吭根据自己的话执行指令,他心里漫上一层怪异的情绪,就好像自己也成了个小领导一样。


“你叫Magic是吧,有点意思啊,自己取的?”


“对,我自己取的。”


“中文名叫什么?”


“马杰。”


听到他的中文名,徐云峰抿唇发出一声闷笑。马杰真想指着徐云峰鼻子大吼:“笑什么笑,我的名字很好笑吗?”但他不敢,只讪讪地抖了抖嘴唇。徐云峰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让马杰梦回众和校招面试,他机械地回复每一个问题,全凭徐云峰一个人主导对话走向。但凡打工人被领导查户口都是要感激领导一片关怀爱护之心的,不过,他真想建议徐云峰去查他的人事档案,既靠谱又比一个个问题问下来方便得多,还不会让他这个倒霉蛋尴尬得脚趾抓地给车底抠出三室一厅。


“到了。”徐云峰的声音像锤子一样,砸醒了高度紧绷之下有点恍惚的马杰。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打开数据,点开微信扫一扫,抬头看向的士计价器的位置……沉默是今晚的Magic。


万幸没来得及漏出“多少钱,开发票”之类的蠢话,否则今晚他马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啊啊啊啊!


徐云峰用微信二维码怼在了他未关闭的微信摄像头前,接住了他不合时宜的动作:“我们加个好友。”


“您也真是的,丝毫没给我拒绝的机会……”马杰心底嘟囔着。


他工作号钱包里没钱,刚才想着要付车费,打开的是私人号,在好友列表弹出时不由得愣了片刻,想着是否该换成工作号添加领导为好友。然而,徐云峰已经将手机收回去了,没给他反悔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他现在提出来换号,不仅麻烦了领导,搞不好还会得到自己把领导当外人的评价……算了,私人号就私人号,加了又怎么样呢。K8打工人嘴上恭维加感激的话没停,手上动作也飞快,现在徐云峰已经躺进了他的微信列表,终于换得自己安全逃出SUV的权利。


双脚踏在坚实的路面上,马杰才有心思仔细翻看徐云峰的微信号。头像是一些无意义的黑白线条和方块,看着冰冰冷冷的毫无生命力;账号名是7个A加名字,打败他列表99.9%的微信号位居顶端;朋友圈是空的,没有照片,点进去显示仅三天内容可见:一看就是无人性无生活的严肃冰冷工作狂徐云峰会用的微信号。


他叛逆劲头突然涨起来了,修改了徐云峰的备注,将那7个A换成一串Z,数量没细究,但绝对能保证该备注拥有者牢牢锁在列表最后一名。


尊重彼此社交距离,维护马杰心理健康,从每一个细节做起,马杰这么想着。


02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活阎王徐云峰竟于17:00莅临众和大厦11层,惊掉一众摸鱼员工的下巴。恰逢马杰在电话里和同事讨论工作,一时间,整个员工关系部只能在键盘噼里啪啦的基础音上听见Peter谄媚的恭维和马杰拼命压低的“对对对”、“好的好的”……


Peter不满地瞪了马杰一眼,似乎在向徐云峰介绍马杰,马杰听着听着电话,就迎来了徐云峰的凝视,他下意识的起身险些把电话给一同拽起来,缩了缩脖子连忙坐回椅子上。徐云峰朝他点了点头就领着Peter离开了,马杰挂了电话,一看OA上来了Peter的消息:“Jeffrey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


马杰想问为什么,但他觉得这大概属于Peter会回答“别瞎打听,你去就知道了”的范畴。电梯到28层,他一出门就看见徐云峰的秘书Fiona在等待他。出于打工人的抱团取暖心理,马杰露出了掺杂着一点点真心的友好的微笑,转念一想人家虽然工作离徐云峰更近但是职级工资通通比自己高,又把他的真心给收了回来。


马杰没有进入28层办公区域的权限,Fiona带着他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外,敲了三下门,力度和时间差控制得相当均匀:“Jeffrey总,Magic已经到了。”


“带他到会客室去。”徐云峰的声音从门旁的一个银灰色平板状的东西里传来。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Fiona推开门,马杰跟着她穿过会客厅,走进会客室,徐云峰已经在里面沙发上坐着了。


徐云峰说:“坐。”


马杰应声乖巧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而Fiona很有眼色地消失在门外。


“你不妨猜猜我让你上来的原因。”


马杰那叫一个冷汗直流,直接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跟踩了弹簧片似的,连珠炮般表明自己的忠心,说对众和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勤勤恳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Jeffrey总您我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徐云峰看马杰那和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样肉眼可见的惊恐,一边用手势示意马杰坐回去一边说:“停,我让你上来不只是想听你说这些话。”


马杰没说完的话一下子噎到嗓子眼。


“Magic,马杰,男,28岁,未婚,”徐云峰报一串菜名似的把他的信息不带感情地报出来,“人力资源中心员工关系和企业文化部副组长,职级K8,2013年校招进的众和。”


所以您想说什么,您想说您已经看过我的档案了是吗?马杰不敢吱声,然后他听见徐云峰说:“谈过恋爱吗?”


“大学里谈过一段,毕业后异地,就分了。”他如实汇报,常年从营销号内汲取离谱信息的脑袋里闪现一个《震惊,总裁叫我去办公室竟为相亲!》的标题。


徐云峰点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现在我提供给你一个机会,你来做我的私人生活助理,搬到我的房子里去,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工作时间是晚上九点后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给你五分钟思考你的问题。”


问题可太多了。徐云峰一个不缺钱的总裁显然也不缺秘书、专职司机和家政服务,这个私人生活助理的业务范围就非常微妙了,而且工作时间刚好卡在他上班的最晚时间点和下班的最早时间点,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岗位一样……这些问题最后凝结为马杰口中问出来的三个字:“为什么?”


意识到他的发问无指向性,马杰又补充道:“您为什么选择我呢?”


徐云峰悠悠地说:“因为……因为你对众和勤勤恳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我肝脑涂地,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说了等同于没说,马杰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又问:“那您原来的生活助理呢?”


“他休婚假去了。”


明白了,休假即开除,也说明这个岗位不是专门针对他设立的——他就知道徐云峰不会有闲工夫专门针对他这个无名小卒。


“那我的工作业务和薪酬水平呢?”


“每天给我做早餐,开车接送我上下班。”徐云峰又报了个数字,“这是上一任的薪资待遇,你可以适当加价。”


不对劲,马杰想。但是优渥的待遇和徐云峰的威势让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不敢再加价,说:“按照上一任的标准就行了。”


“好的,”徐云峰起身走到马杰身前,马杰又下意识想站起身,被徐云峰拍肩膀的动作给按了回去,“那就祝你工作顺利了,Magic。”


“我还是有点恍惚。”马杰说。


“跟着我,有什么坏处呢?”徐云峰反问。


马杰费劲地运转大脑得出结论:徐云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马杰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是没坏处。


“没坏处。”他喃喃道,心里已经把“私人生活助理”同“情人”做了等价替换,因为有些事终究不适合放到明面上说。饱受生活揉圆捏扁搓成长条的面团子马杰已经领悟了生活的真谛——主动揣测,把自己塑型成适应模具的形状。


“那你这周内就搬过来吧,搬家的安排和Fiona对接一下。”


搬家……那就意味着要退租。不行,快过春节了,父母要逆向春运来过节,房子不能退,退了他该怎么解释,说“儿子我最近混成了领导的情人已经搬进别墅了您二老就在老家待着等我打钱回来”?即使二老已经被他说服不再每月询问他的感情状况,马杰也不认为他们会开明到能够迅速接受自己的独生子和一个同性的领导——一个算起来跟他们二老的年龄差都小于同自己的差距的男人——开展一段不清楚道不道德犯不犯重婚罪的非感情关系。


等等,Jeffrey婚否?马杰眼皮一抬,瞟过徐云峰的手指:没有婚戒。他从不惮以最坏的情况揣测领导,Jeffrey和妻子貌不合神已离协议夫妻各玩各的也是有可能的,没戒指还不保险,到时候找Fiona再问问。而且春节的时候他必须请假。到那时候可能就会被Jeffrey一脚踢开。另外,他想起来他的前辈是放婚假走的。这一定是Jeffrey彻底断绝关系的办法,给前情人安排婚姻关系,所以搞不好他马杰今年春节就能被迫脱单。


父母会欣慰的。最后马杰只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就这样马杰成了徐云峰高薪聘请的私人生活助理或者说情人,带着大包小包住进了徐云峰市区里的别墅。沟通搬家事宜时他问Fiona徐云峰是否已婚搬家进去后有无注意事项,Fiona回他说徐云峰是离异无子黄金单身汉,马杰一看回复安心了,觉得自己至少不会成为徐云峰触犯重婚罪的关键因素。


进驻别墅他执行的第一项工作任务就是帮徐云峰做早餐。徐云峰指示他做碗面即可,马杰也确实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没吃完的面条,马杰觉得这和他预想中的K14应该有的生活水准大相径庭。


徐云峰坐在桌前夹起马杰做的荷包蛋一口咬下去发现是溏心蛋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一直提心吊胆观察的马杰拿筷子的手差点不稳。他爱吃溏心蛋,但是没有灵活掌握溏心蛋做法,今天纯粹是误打误撞。下次不会了,他自暴自弃地想,也有可能没有下次了,他将成为Jeffrey在任时间最短的生活助理,因为选择他当生活助理,就是选择了消费降级,选择了摒弃物欲,选择了返璞归真……


万幸万幸,徐云峰并没有挑他的差错。马杰下定决心去报个线上厨艺班,力求学会108种早餐的高级制作方法,还有手机备忘录要先开个新页面专门用来记录Jeffrey的喜好,等有机会再换成本子。


03


7:20,徐云峰带着马杰出门,徐云峰开车。


不是马杰不认真工作——马杰羞愧万分,细想他上次开车还是在上次,做社畜这么多年因为攒钱买房的计划以及通勤乘地铁的实际情况他一直没买车,刚才乍一上手呈现出接近负值的车技实打实侮辱了徐云峰的豪车。


备忘录里又得加一条练车。


徐云峰对他太宽容了。堂堂总裁亲自坐上驾驶位,凸显出他是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物,还是个总裁花了不少钱养着的废物。马杰结结巴巴地道歉,说自己一定勤勉好学精进业务,立下军令状短时间内达到领导的高标准,不辜负领导的栽培。于是徐云峰开车,他就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操作;等红灯时,徐云峰问他看出什么名堂没有,马杰点头,然后又摇头,徐云峰笑了笑,由他继续看着。


一直到众和11层他原本的工位上开机工作,马杰才体会到不真实感。


他这场突然、草率的飞升乘的是名叫Jeffrey的私人火箭,他直接被徐云峰拽到了新的赛道上。有这么一个飞升机会,马杰没有资格选择拒绝,虽然他觉得徐云峰的水很深,但是他相信坚强的自己不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无论如何都能维持打工人的体面。


马杰又双叒叕心安了。


现在他夜班要在徐云峰陪同下逐渐找回车感——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马杰把众和HR的工作称为早班,徐云峰这边的私人助理业务称为夜班——他坐在驾驶座,操作的时候有副驾驶徐云峰在旁边和气地提点他,效果比起当初他在驾校学车强得不只一星半点,马杰车技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从众和一路练到徐云峰的别墅大约半个小时,然后,徐云峰去书房工作,马杰去厨房提前预备明天早餐要准备的食材,顺便上他的线上厨艺课——这对忙碌了一天的打工人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每天晚上马杰都要强行忽略不情不愿的大脑,咽着口水回客房睡觉。


夜班的工作就和徐云峰所说的一样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了,只有一点让马杰十分惶恐,那就是徐云峰始终没有恩宠他的举动,眼看着春节将近,他这个被包养的情人就要主动辞职了,徐云峰会不会觉得亏了,最后影响到他在众和的工作?


父母这边已经买好高铁票,说大年二十九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马杰写了一篇500字的《陈情表》,声泪俱下地阐述了他要请假陪父母过春节的理由,大年二十七的白天微信发给了徐云峰。五分钟后他看微信,徐云峰没回;十分钟,徐云峰还没回;一个小时后,徐云峰很爽快地批了假,告诉他就按照众和的标准来。


哦,徐云峰还告诉他本月的工资已经结了,并给他发了红包。


众和的什么标准?众和裁员有没有N+1不是靠谈判吗,大多数时候还谈不到……懂了,遣散费就是这个红包。


居然没给我安排对象——马杰胡乱想着,领取了红包,回复一个“Magic收到~”,当晚就开始收拾家当,二十八早上拖着行李上工,晚上拖着行李回租的房子。


像是体验了一把同城春运,他这么评价。


他已经很久没能感受到年味了。小时候逢年过节举县城欢庆的记忆已然模糊,后来他考上了一个普通的985大学离开县城,又在二线城市找工作租房子,即使现在父母每年逆向春运,也没把春节的喜气一同运来。现下父母还没到,一个月没住的屋子,各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厨房冷清得可以当大型冰箱用。马杰裹着浴巾去开热水器时,发现热水器也坏了,于是放弃洗澡去联系物业明天来修,然后草草换了睡衣,关灯前没忘检查手机电量音量和闹钟设置。


大龄未婚男青年马杰阁下并没有充分享用这个身份应有的权利,他蜷缩的睡姿硬生生把两米双人床睡出了一米二的效果。两巡闹铃后他摘下眼罩艰难起床,摸上眼镜洗漱整理出门,将将五点。他戴着没有播放音乐的蓝牙耳机乘地铁去公司,到了离公司门口五十米的位置才摘下耳机收好。


工牌一套,Wi-Fi一连,又是快过春节还要打工的一天,乐。


二十九,马杰的父母到了,行李被褥塞满客房,厨房里终于飘出些烟火气。


“真没想结婚的打算?算了,你看着办吧。”吃年夜饭的时候马父问,“买房的计划怎么样了?”


马杰狂炫一碗鲫鱼豆腐汤:“钱够的,房还没来得及找。”


23:00马杰借着要准备发新年祝福退出了输得一塌糊涂的家庭牌局,在春晚的背景音中把他早已打好草稿的新年祝福一个个发送给工作号里添加的各位领导同事,再到私人号里给加了联系方式的老师发新年快乐,又去各个同学群里试图捡漏,开了一圈都是不超过5元的,终于走了一次运开到一个三十多的,而且上面还有个四十多的,没轮到他发红包。


马杰心满意足地撤出了红包群,这时候30秒倒计时已经开始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等等,他扔在列表最后的“ZZZZZZZZZZZZZZ徐云峰”!


马杰连滚带爬翻列表找人,赶在秒针指到12之前点进了聊天页面,紧急输入了“Jeffrey总新年快乐~”发出去。


00:00,卡点了。


“呼——”马杰长吁一口气,又补了一个小狗作揖表情包,然后才开始绞尽心思编辑一份要内容有态度要文采有诚意的拜年文段给“前金主”。他合理怀疑徐云峰现在还在工作,因为他文段还没编辑完就收到了徐云峰的回复:“新年快乐。”


“您甚至加的是句号,看不出一点过年的喜气啊。”马杰仗着徐云峰听不见网线另一端的声音大声吐槽道,转手把自己写的一长串方块字发送过去。


“你回来之后,早餐给我做一段时间的粥。”徐云峰回复道。


嗯?什么叫“回来之后”?徐云峰难道是不习惯一个人了,所以又要把自己叫回去继续包养关系吗?脑子里涌出的一大堆红色的问号也没耽误他回复:“等春节过完,我把父母送回老家就立刻搬回去给您做早餐。”


“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


“好的好的。”马杰想Jeffrey您是真的饿了,为了口粥就能纡尊降贵充当搬家公司用。


04


初六晚上,送回了父母在徐云峰的督促下带着大包小包重新入住别墅客房的马杰把东西放回原处,熟练地走向厨房去翻冰箱的食材。


“家里各类杂粮都有,您想喝什么粥?”马杰翻完了冰箱,给书房里电脑前的徐云峰发微信,“虾仁蔬菜粥、鸡汁粥也可以。时间够,我还能再做点馒头,您想吃吗?”


徐云峰点了鸡汁粥,拒绝了馒头,马杰放下手机去同冰箱里的全鸡鏖战。过了一会儿,徐云峰从楼上走下来到餐厨区晃悠,敲了敲餐边柜门说:“好香,你在煲汤吗?”


马杰一边啃黄瓜一边收拾台面,见徐云峰来了赶忙放下黄瓜:“在熬鸡油汁。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忙着忙着突然想吃蒸蛋羹,刚才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到,”徐云峰说,“要有气孔的那种,不加葱,加一点点辣椒。”


“好,您稍等。”马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去冰箱里拿鸡蛋。围裙还是他之前租房时在购物软件上拼的,不到10块钱,给一起带到了徐云峰的别墅来。牛油果绿的颜色在意式装修的半开放式厨房里显得格外欢脱。徐云峰倚靠在岛台上,接了杯水看他忙前忙后。他偶尔回过头和徐云峰对视,徐云峰的手指还搭在玻璃杯上。马杰硬是看出了一种在喝赖茅的感觉。


哼,喝水都优雅的老钱。


“鉴于您说最近几天都想喝粥,等会我发个菜单给您,您选些想吃的,我好联系家政送菜。”他端起蛋羹放到餐桌上。


“过年没有你,我的生活品质降低了。”徐云峰走到餐桌旁坐下,一边说话一边拿勺子顺时针搅着碗里的蛋羹,“家政只负责三餐,晚上饿了没有宵夜吃。”


Jeffrey您一点也不做饭的吗?好吧,您有钱,确实不需要这个功能,马杰想。他把刚才啃到一半的黄瓜拿过来继续啃,发出“咔呲”的声音。有点尴尬。马杰又把黄瓜放下,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份粥做法大全,把徐云峰可能感兴趣的挑出来,在WPS Office上简单做了一份表格发给徐云峰。吃完蛋羹徐云峰又上楼了。马杰把碗塞进洗碗机,设了闹钟,然后就趴在餐桌上犯迷糊。等忙完准备工作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的黄瓜还没啃完。


徐云峰对粥的爱好持续到冬春交际打止,而马杰已经把各类粥品都学了个遍,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众和外开个粥铺,广告就用徐云峰的名号来打。现在徐云峰又心血来潮,晚上坐车回到别墅后就带着马杰去散步。


这个时节散步其实是很舒服的,不会闷得出汗,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刺骨寒风,徐云峰领路,马杰落后半步,时不时观察一下领导的表情——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人能像这位强悍的K14一样工作一天还有散步的劲。


“怎么总是看我,我很可怕吗?”徐云峰侧头,对上马杰的眼神。


“啊……”马杰呆住了,嘴比脑子转得快,秃噜噜吐出一大串话,“当……当然不可怕,咱们众和集团的企业文化是众志成城天地人和上下一心团结互助,您怎么会可怕呢?我盼着亲近都来不及呢……”


“是吗?那你不妨好好亲近我。”


马杰缩了缩脖子。徐云峰却没顺着话多做些什么,只是领着马杰绕别墅转圈。


深夜有风。天幕泛着灰白调的紫光,相距甚远的路灯将别墅区的地面划出明暗对立的色块,他们在光与暗的轮廓里穿梭,影子忽前忽后。


“回去吧。”徐云峰说,“不想走了。”马杰卸下了心气,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再过一段时间越冬蚊虫会多起来了,到时候就不适合散步了。”他们走向别墅大门,马杰看着庭院里的植物们担忧地说,因为他是吸引蚊子的体质,一群人出门蚊子只盯着他一个人咬,“需要提前准备花露水什么的吗?”


徐云峰告诉他别墅这边安装了生态蚊控,效果还不错,能在这种环境下存活的蚊子战斗力必然强悍,恐怕不是马杰用花露水就能解决的。马杰想见教了,富豪蚊子和贫民蚊子也是有差别的。他听见徐云峰在大笑,后知后觉自己把对蚊子的锐评给说出来了。马杰有些羞恼地扭头看徐云峰一眼,闪身上了门前的台阶。


“那么,给你一个从贫民到富豪的机会,Magic,”徐云峰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轻率,“吻我。”


马杰转身对着徐云峰,他没有走向徐云峰,而是顺着台阶缓慢而坚定地一路往上退,最后背靠着门一动不动。徐云峰几步逼上前,微凉的唇贴在他的嘴角,整个人倾身过来环扣着他,锁住他无处安放的双手。


接吻过程不超过10秒钟。徐云峰主动撤离,马杰若无其事地去输别墅大门密码。他心里没有害羞、尴尬或者愤怒,只有“这一切终于来了”的平静和轻松,以及等待许久的疲惫。


密码输入错误——马杰觉得自己手指沉重得像绑了铅球,他又输了一遍。


当晚马杰从客房搬到主卧,第二晚他收到徐云峰的戒指。


递戒指盒给他的动作里能有几分真心呢?徐云峰能够施舍他一段若即若离的暧昧期,不代表真丧失了玩弄威势的能力,而那些逾期的耐心将通通转化成为强权。马杰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徐云峰的手上没有戴戒指,他也看得很清楚,但他还是做出一副掩饰不住喜悦的表情来,徐云峰一转头就看见他偷偷搜索纯银素圈戒指的象征意义。


只要有徐云峰一直在他身边,他就不会缺安全感,哪怕只是暂时性的。如果这就是家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前提是,徐云峰要一直在他身边。


马杰这么想着,给自己套上了戒指。


05


马杰终究还是被徐云峰都赞强悍的富豪蚊子咬了包,肿得老大,又痒又痛,这种痛苦一直持续到大半年后又一个寒冬来临。他的工作也在面临寒冬——Vivian带着全组跳槽了,他这个副组长成了光杆司令。他已经丧失了所有动力去感受心脏的跳动,活着活着,就已经不再向往死亡,而是心甘情愿成为了机器,机械地完成接踵而至的任务。


偏偏广进计划又开始了,搞不好他连机器都做不成。


裁员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晚得掉下来,马杰只能以社畜死一般的平静来接纳他所不能改变的,展现出社畜被鞭挞后所能爆发的一切力量去争取他能争取的,以及用玄学的magic祈祷倒霉的指标落在他人头上。


现在他的重要任务就是好好伺候Peter打过招呼的广进计划逆行者胡建林。


多亏他及时发现胡建林调任错误一事,又及时申请到了Penny的帮助,工作总算也是做下去了,日子总算也是过下去了,马杰心里轻松了些。如果他没弄错的话,本来那个庄正直走的是Thomas的路子,Thomas又是徐云峰一派的——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徐云峰的生活助理当久了或多或少变敏感了——等等,Jeffrey知道这件事吗?马杰确信,Jeffrey可不像是会在裁员之际给一个看不到利用价值的工人走关系的人,那大概就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


不知道也和他无关,反正这事轮不到他来曝光。


徐云峰的底色是基于一套内心既定规则上的绝对理性客观,这很好懂,当了一年助理的马杰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不好懂的是徐云峰的具体心理,将近一年了,徐云峰对他的心思他还是没摸清楚。有时他觉得徐云峰只是在谈工作,有时又觉得徐云峰在和他玩暧昧,但是他肯定徐云峰不会专门替他保住工作——他还没那么自负把自己想象成对徐云峰而言无可替代的人。徐云峰到底看中了他什么,为什么见一面就选中了自己?马杰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对上了徐云峰的眼缘。下位者努力揣测上位者的心思,最后发现只是上位者毫无根据的一时兴起,而上位者能够凭着虚无缥缈的东西行事的底气就是有钱有权,这种认知多少让他有些难过。


马杰想,徐云峰对他的处置才是真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就在剑下等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宣判。这将会是一场无尽的等待。


无尽的等待先放一边。眼下,马杰面对的现实喜忧参半。


好现象是胡建林的职级升了地位稳了,他被裁的概率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坏消息是胡建林的领导范儿也膨胀起来了,他在忙碌工作中稍微有些快乐作调剂的日子又消失了。好吧,他也不是很在意尸位素餐的胡建林,只是有点怀念那些快乐罢了。之前,Penny在河边对胡建林说他们不算朋友只算同事,马杰简直不能再同意了。胡建林是一个给他带来大量麻烦的同事,他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可以结交成朋友的基础。做兄弟就无所谓了,一起挡过上司对女同事的咸猪手就可以做兄弟。


他掰着指头算算,今天就是年会,还有一个月就又要过春节了。


“新年你有没有什么规划?”徐云峰吃早餐时随口一问。


生活的胜利者才配拥有未来的规划,因为他们有将规划变为现实的能力,比如徐云峰;其他人只能做好规划一次次被未来推翻的准备,因为无力反驳,无从反抗,比如马杰。从Flag立下的时候就能看到它倒下的时候了,马杰悲观地想。但他还是简单地回答道:“努力工作升职加薪,等期房交付,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徐云峰问:“一个什么样的家呢?”


“我不知道,”马杰说,“可能就像是逃生的人想要有个安全屋,把一切威胁隔绝在外的那种感觉。”


“不安全感来源于匮乏,”徐云峰说,“等到你拥有的东西多起来,做什么事情都会有自信的。”


那可能要等我彻底拥有您吧,马杰心想,现在我的不安全感可全来自于Jeffrey您呢。


出门时,他看到徐云峰握门把的手戴上了戒指,但马杰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他咬咬牙,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回来就询问徐云峰戴上戒指的原因。


千辛万苦把年会的流程又过了一遍,只等胡建林签字却找不到人,马杰憋着一肚子气,却等到了胡建林带来的证据:庄正直和Thomas勾结换了零件,导致标准件厂零件检验不合格,进而导致全员被裁。马杰一想,串起来了。庄正直就是走了Thomas的关系想调到总部来,结果错调了胡建林,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跟徐云峰有多大的关联他实在不清楚。在天台大闹了一通,马杰暂时把徐云峰抛在了脑后,专心想标准件厂事件的解决方法。


董事长确实是去领导力峰会了,没法找到人,他说。


胡建林一拍板说有办法了——办法就是去找徐云峰。


马杰想了想,没有说自己和徐云峰的关系,因为他不愿意去细究徐云峰在他心里值得几分信任,也不想承担选错的责任。


他们去到28层,碰见了Fiona,有Fiona的通报,两人顺利地被叫进了总裁办公室的会客室。熟悉的徐云峰坐在熟悉的位置上。胡建林把证据交给徐云峰,徐云峰先看了马杰一眼,马杰低下头躲开徐云峰的注视,只盯着自己手上的素戒发呆。徐云峰翻动证据时,马杰又不由自主地去看徐云峰手上的素戒。


确实是同款。


得到了徐云峰承诺的胡建林兴高采烈,得到了徐云峰另一种承诺的马杰惶恐不安。然而潘怡然的一个电话打断了他们的情绪。


庄正直进了众和?徐云峰才是幕后主使?


换上浴袍的时候马杰想,好可惜,差点就要有一个家了。


他们躲到了河边,Penny在做PPT,胡建林在一旁看着,马杰一个人站着,手指扣着那枚素戒,他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徐云峰一行三人。


马杰觉得这块小小的平地就是徐云峰的独角戏舞台。Thomas的讽刺,胡建林的争辩,通通被河水的声音盖过,只有徐云峰“挽狂澜于既倒”的宣言冲破了水流,险些刺穿他的耳膜。徐云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看他。那挥戈返日的文韬武略和扶大厦之将倾的雄心壮志太过高亢,堵得他说不出话。他和徐云峰相处了一年,他怎么会不了解徐云峰的呕心沥血?可是,明明只隔着几米,三大步就能跨到对方身前,马杰却觉得他和徐云峰两个人隔得好远,就像是时代的赶车人同车轮下的蚂蚁,只是在生死关头短暂勾连了因果。胡建林没有选择自己做不做摩擦力的权利,他也没有。他所做的种种,不过是在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等待被车轮碾过。


好累。他好想笑,高中时期读到的鲁迅的话终于打通闭环,击中了他的眉心——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徐云峰那句“跟着我,有什么坏处呢?”又在他耳畔环绕,当时这句话叫他不能生出丝毫忤逆的念头来,心甘情愿做个被抓住命脉的马前卒。马杰想,曾经让我低头的是你徐云峰。而现在,只凭一个员工关系部经理的空头支票,你也想要让我俯首帖耳吗?


他悲哀地意识到,有些人,矗立山巅俯瞰众生,注定是要称孤道寡的,而他只是始终被俯瞰的弱者之一。徐云峰俯瞰他卑躬屈膝的后脑勺,但他面对大地的脸上依旧有喜怒哀乐,他的心里有是非对错。哪怕徐云峰看不见,这些东西也依旧存在,还在努力地发出声音,很小,也很响。


他颤抖的手拿过了胡建林手上的螺丝,砸向徐云峰的脚下。


06


马杰浑浑噩噩地做完了一场有徐云峰参与的梦。


那天他在年会舞台上拼命睁大眼辨认徐云峰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清。6000万预算下的年会会场很大,个人在其中小得跟蚂蚁一样,坐在中心位置的徐云峰也未能幸免。但他隐约看见了戒指的反光,亮得他心慌。


徐云峰大晚上被警察带走配合调查。马杰没有开徐云峰的车,而是叫的士把自己运回别墅。他像只爱囤货的仓鼠,又是断舍离困难户,在别墅住了这么长时间,主卧的衣柜里挂着他的大衣,客厅沙发上摆着他40cm的茄总玩偶,冰箱里还有他早上没喝完冷藏的豆浆,零落在各个角落的物品无不表明他已经生活进徐云峰的生活里。


都说打碎骨头连着筋,而他现在就要用镊子把骨头渣从筋脉间一点一点挖出来扔掉。


马杰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快凌晨一点了。


徐云峰应该也没能睡吧,他想着,转头就给Fiona发消息:“Jeffrey总现在什么情况?”


“据我方保密但可靠的消息来源,最多不超过一天就能出来。”Fiona秒回。


马杰诚恳发问:“一天内我的辞职能过完程序吗?”


“有点难,”Fiona发来一个自求多福表情包,“你在风口浪尖,集团为了公关应该还会给你升职,不大可能把你逼走。”


那就等待吧,等待徐云峰回来审判他。马杰丧气地把收拾出来的行李袋堆在玄关,在沙发上躺下倒头就睡。


睁开眼。徐云峰还没回来。继续收拾东西。收拾东西。收拾东西。收拾完了打车走人。车来了,带着行李走人。门锁了!谁锁的门?“我。”背后有人在说话。回头。戴着手铐嘴角流血的鬼!不对,是戴着手铐嘴角流血的徐云峰,一张嘴就发出了手机闹钟的尖锐爆鸣。马杰从沙发上坐起来——真是个好惊悚的梦,梦醒了还要打车去上班的现实给噩梦又增添了些魔幻现实主义风味。


下班后打车回别墅的马杰一开门就看见坐在客厅的徐云峰,全须全尾,略有疲态。他先开了口,不合时宜地关注到徐云峰还戴着戒指:“Jeffrey总……”


“回来了?”徐云峰打断他,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说着温情脉脉的话。马杰分辨不出徐云峰是否在阴阳怪气自己把别墅当成了“家”。他只从徐云峰的眼睛里看到“无话可说”四个大字,它们静默而有力地宣判了他们关系的死刑。“我会尽快收拾完搬出去。”他最后说。


徐云峰为避风头目前还没在众和出现,马杰忙着“乔迁”又等到升迁,从K8一跃成了K10。


他们仨准备的那些证据没法把徐云峰弄得伤筋动骨,以徐云峰的行事风格也未必会留下把柄供人拿捏。马杰笃定,徐云峰会回众和的,只看这个假到底要休多长时间了。最坏不过就是,不过就是被明着针对被直接开除被私刑折磨被暗中刺杀……马杰本来想安慰自己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结果一假想就没了下限,吓得他连吞口水。最好的情况呢?马杰想啊想,无奈地停止了假设——他没有假设出什么特别美满的未来。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好像还是一无所有呢,真是糟糕透顶的人生啊。马杰沉默了。他患上了对生活的失语症。


奇怪得很,人在痛苦的当下总会清晰地追忆流逝的快乐。在床上缩成一小团的马杰翻了个身,面对斜靠着床板的40cm的茄总。当时他只是提过一嘴,徐云峰隔天就从SUV的后备箱变戏法般拿出来它,还给它画上了眼镜,他在上面写Jeffrey徐云峰就写Magic,他们的名字凌乱地交叠……


马杰伸手给它画了两行泪。


徐云峰回众和那天,是从众和大厦一层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OA上疯传的视频里董事长同徐云峰先握手后拥抱,背景板由一众K12以上高管担任。马杰心里直呼完蛋。徐云峰似乎没有主动找他麻烦的闲工夫,但也没有特意吩咐不要找他麻烦,所以麻烦还是一窝蜂地朝马杰涌来,众和上下一时竟找不到一块马杰的立足之地。他工作时间闲着没事干,晃悠晃悠着就坐电梯上了天台,想起来自己曾站在天台边缘拿着一份现在看起来用处微乎其微的证据,高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马杰试探着望了望底下的空间。真高啊,只有站在高处才会有不做蓬蒿人的底气吧。他又晃悠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有时候马杰会想,在广进计划中,徐云峰清理了敌对派系下的大棋也基本成型,董事长裁掉了冗员还获得了好名声,胡建林升职成了副厂长在熟悉的地方继续发光发热,潘怡然获得了年会的舞台转头就去选秀有广阔的空间实现人生价值,标准件厂升级了新设备……怎么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打出了Happy Ending,只有他反倒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怎么他最后站到了生活的至低点上?


钝刀子割肉比一刀致命更叫人恼火,马杰连续一周每天晚上被失眠折磨,食欲又大大降低,咖啡入口就全吐出来,某天上班他小跑着赶电梯,站在电梯口,气还没喘上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秒,他从白血病艾滋病想到抑郁症焦虑症,庆幸自己好歹跑到了众和大厦里边才晕倒,有人给自己送到医院去。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隔着白色的帘子听见外边传来病患和医生的对话。


马杰“刷”地拉开帘子。


“醒了?感觉怎么样?”Fiona问,“你犯低血糖晕过去了。”


马杰转了转眼珠子,好像这样就能把混沌的思维给搅和得清醒一些,“还好,谢谢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晕倒的事报到了Jeffrey总那,他让我来跟进一下。”Fiona说,好像马杰是她手上某个重要的项目一样。K10的事归K14直管吗?马杰幻想了一下徐云峰开会时闯入一名员工,用又细又长的声音喊“报!Magic晕倒了!”的尴尬场景,觉得最好还是别再想了。


“Jeffrey总给你批了一天假,带薪的,让你好好休息。”Fiona接着说,“医药费众和报销,你安心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目送走Fiona,马杰在那张小窄床上又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点进微信徐云峰的聊天框,对着满屏的各种菜名,斟酌着打下一句“谢谢Jeffrey总关心。”发了过去。


他看到徐云峰的状态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能等到徐云峰的回话,随后那六个小字也消失了。


马杰熄了屏,黑色的屏幕镜像出他的苦笑。倏地亮起的锁屏打断了他的情绪,徐云峰那漫长的备注名后边跟着五个字:“叫我徐云峰。”


让我连名带姓地称呼Jeffrey?太僭越了吧!难不成Jeffrey进去一趟后终于悟得了尊重人民主体地位的真谛,脱下资本的金马褂,友好地同工人阶级握手,一笑泯恩仇?不对,Jeffrey和我不仅是资本家和工人的关系,还是奴隶主与叛主奴隶的关系……明白了!生命本就充满不幸,要宽恕,要遗忘……


马杰放任自己的思绪胡乱奔跑,而徐云峰转眼又把消息撤回了——马杰恶意满满地想Jeffrey竟然会撤回功能,真是大开眼界了——并发送了一条“下午五点前我要在我的别墅见到你。”的微信。


放假都不给我放完整的一天,诡计多端的资本家我看透你了!


07


马杰的无能狂怒隐没在他“Magic收到。”的回复中。他迅速列了个内含有去医院外边的早餐店买几个馒头留着中午吃,回家补觉和打车去别墅区三项任务的日计划,暗想这次打车徐云峰大概不会报销,好惨啊钱包!


除去啃馒头加喝白开水的简单午餐,去别墅之前的每分每秒马杰都躺在床上消磨光阴。闭着眼睛耳畔嗡嗡声越来越响恼人得很,他翻来覆去没睡着,冲天花板干瞪眼,心想徐云峰就和这白得发黄的天花板一样讨厌。讨厌归讨厌,马杰还是坐上了的士去往别墅,他感觉自己和裹着被子送上轿辇一路抬去皇帝寝宫的妃子并无二致。


“Jeffrey总,我已经在门外了。”马杰发送微信,等待1分钟后才按响了门铃,徐云峰开了门。


门内的徐云峰穿着一身运动服,头上戴了个白色的发带,汗涔涔的一看就是刚从健身房里出来,马杰下意识立正问好眼神乱瞟,并且就晚餐提出一些浅薄的建议:“等您健身完,给您做点鸡胸肉或者鱼片?那,我先去厨房看看食材?”


可恶,我怎么就不会闭嘴呢?马杰一边想一边偷偷瞄徐云峰的表情。


徐云峰没表情:“家政在,不需要你做饭。”


马杰觉得自己应当恭请领导指示他要做的事,但是他被不存在的口水生生呛住了气管,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还站在别墅的门外,徐云峰若有所思,没发话让他进去,他一步也不敢迈。他好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马杰想,对徐云峰没有用的人是会被抛弃的,被抛弃的后果是难以承受的,他必须做个有用的人。


于是他说:“徐云峰,我学了新的姿势。”


回过神来的徐云峰看起来很惊讶——马杰心里大叫:您都把我逼到这份上了现在惊讶给谁看呢!——示意马杰进屋来,一转头又去了健身房。


好好好您爱玩健身房play是吧咱们不妨cos一回教练和学员……马杰心灰意冷地跟上徐云峰,进了健身房,他把门一锁,眼睛一闭就开始脱外套。


“你也要健身?”徐云峰疑惑发问,“你不是上午才进了趟医院吗?”


“哦……”马杰CPU高速旋转,他觉得自己大概逃过一劫了,徐云峰虽然没人性但不至于同病号作对,“我就上跑步机散散步。”


本来健身房里的跑步机只有一台,毕竟这健身房也只有徐云峰一个主人。但在马杰担任生活助理的某一天,健身中的徐云峰忽然吩咐人又加了一台跑步机就摆在原来那一台对面,理由是马杰在这上班就没空去众和的健身房锻炼身体所以应该也有一台自己的跑步机随时可以使用。


请问谁加班到九点是为了晚上去健身?当时的马杰心想自己可以是狗但徐云峰是真的不做人。他保持着每周半小时的运动量,且一定是趁徐云峰不在的场合才进健身房。


现在的马杰感激跑步机给他一条生路,他踏上了跑步机开了最低速。


然后,他就和径直走上对面跑步机的徐云峰大眼瞪小眼。徐云峰开了个慢速,边走边说:“对不起,因为我的情绪问题,没有给你结最后一段时间的工资。”


我可以不要工资的……不,工资得要,但面谈实在没必要。聊天软件千千万,没了微信有OA,怎么非得让我来面谈?马杰的心里嘀嘀咕咕冒着泡泡。


“钱,已经都打进你卡里了。”徐云峰一槌定音,“我们的关系也结束了。现在我想问你,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想听实话还是谎话?”马杰问。


“都说说看。”


“谎话是,工作时,您雄才大略,为集团发展殚精竭虑,是我们尊敬的领导,生活中您也平和亲民,人格魅力强……”马杰掰着指头数自己的瞎话,“至于实话嘛,实话就是您真的很有钱。”


徐云峰笑了,马杰摸不清头脑也陪着笑,然后他听见徐云峰的普通发言:“其实我就是个普通人,我也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马杰不以为然。有钱有权有闲的“普通人”您,一冷眼就让下属我寝食难安苦思冥想,一挥手就广进计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威震众和,这可一点也不普通呢。而自认为普通的徐云峰还在奢侈地向真正的普通人马杰剖白那高贵而普通的内心:“我想告诉你,Magic,我爱上你了。”


“徐云峰,对你判定爱的标准,我无权置喙。”马杰按下急停按钮站定,他觉得自己的胆子膨胀了起来,“你听听我是怎么想的。正如你所乐意见到的那样,我爱你。我爱你,当然我也厌恶你,我想要彻彻底底远离你,让你消失在我的世界,这样我就能放下你。但是我做不到像Penny那样辞职走人,也没办法把你从众和弄走——”


“——所以你最好继续包养我,你可以继续爱我,我可以勉强爱你。”他盖棺定论,背过身走下了跑步机,听见徐云峰在身后不急不缓地问:“那么,你给我继续包养你的机会吗?”


马杰一扭头,对上徐云峰似乎冷静到了极点的脸,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为什么不呢?”


你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被挑衅了,不爽,对吧?嗯,徐云峰?马杰抄起一旁的外套,走出了健身房。


08


甩脸色的时候马杰当然是痛快的,请春节假的时候就不那么痛快了。


“这是您的三文鱼沙拉。”马杰恭恭谨谨地将早餐端上桌,“另外,春节要到了,我需要请假。”


“才被我包一天就请假?”徐云峰嗤笑一声,“怎么不邀请我一起去?”


“您很想去吗?”


“不太想,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就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可能会突然进入叛逆期,更加想去你家过节。”


毫无逻辑可言,您这个年纪是该进入更年期了!马杰腹诽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否能够到访你的新家?”徐云峰偏过头,装作不经意地问。


马杰平静地反问:“您给我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那我拒绝。”马杰说,“毕竟它还没交付,没机会。”


徐云峰屡屡在马杰这里吃“闭门羹”,然而愈挫愈勇,马杰觉得自己成了徐云峰久攻不克的难关,徐云峰非得把他过了不可。两人嘴皮子上的战争以徐云峰同意马杰放春节假告终,但是马杰到底没回去成——徐云峰透露出的重要卫生事件风向阻止了马杰的行程。他给父母打电话询问身体状况,叫他们赶紧退票,以免乘坐高铁路过四分之一个中国的病毒携带者。


马杰早晚各一个电话问候父母顺便报平安,他观察到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徐云峰是既没有问候亲人也没有亲人问候,好一个孤寡老人。


“所以,我和徐云峰要一起过春节了,对吧?是啊,我和他要一起过春节。”马杰自问自答。


徐云峰似乎对手机日历的跳转不太敏感,在马杰问起节日安排的时候也只说随他安排。


“物业还会让户主们挑选春联内容,赠送春节礼包。”徐云峰想了想,补充道。


“徐总您是完全不过春节吗?”马杰没管住自己的嘴,一秃噜问出了他去年过节就想问徐云峰的问题。


“我会守岁。”徐云峰回答,“也会提前看一眼春晚节目单,如果有感兴趣的就开电视。”


“那您对什么节目感兴趣呢?”


“绝大部分都没兴趣。”徐云峰说。


懂了,您就是把春晚节目单跟无数的普通项目一起简单过一遍了事呗,马杰想。也是,毕竟徐云峰和他这种小观众早就不是一个Level了,人家是资本,资本至于和他们一样追星追剧吗?徐云峰能够直接下场投资,捧人开新剧。


不知道徐云峰的商业板块有没有涉及文娱领域,马杰喃喃自语。


听说了徐云峰春联都丢给物业去贴的光辉事迹,马杰强烈谴责户主的不作为并表示自己将毅然决然地承担起迎接春节的大任。他拿着徐云峰的手机千挑万选出一幅春联——天知道为什么徐云峰不转发给他——等到收到春节礼包后拿出来一看,是本市某书法大家的作品。他看着春联倒吸一口气,徐云峰问他怎么了,马杰说:“我不明觉厉。”


徐云峰表示可以出资给马杰报个书法班,这样马杰就能够“对书法祛魅”,原话是:“你会发现书写的内容比书法的美观更重要,而谁来写才是最重要的。”


说教达咩!而且您是我金主不是我爸爸,不要给我报兴趣班啊!马杰瞬间被带回儿时学钢琴的痛苦记忆中,连连出声婉拒。


徐云峰看起来十分遗憾。搞没搞错,您有什么好遗憾的……呔,无儿无女的老逼登,竟想在我身上实践做家长的恶趣味!痴心妄想!他心底的雄狮怒吼着。


马杰忙前忙后给别墅每一块面积较大的玻璃都贴上春节礼包的窗花,徐云峰不做这掉价的事,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马杰身后,像个导航一样告诉他还有几处玻璃没贴,位置分别在某某房间里。


“贴春联的时候您也得帮着看高度。”马杰说。随后他见证了徐云峰“上联向下移两厘米”、“横批向左移三厘米”等高端操作。他由衷地赞叹:“您的眼睛就是尺。”


徐云峰居然点了点头,对他的钦佩很是受用。


“马杰,你爱吃什么?”大年三十上午徐云峰造访厨房,彼时马杰正在熟练地挥刀杀鱼以顺应“年年有余”的美好祈愿。他没好气地回复徐云峰:“哦,都行,豆制品最好,您有什么事吗?”


徐云峰洗了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马杰求之不得,交代了一大篮子要洗的菜给徐云峰。徐云峰虽然不下厨,洗菜的本事倒是差强人意,马杰偷偷扫了几眼,放下心来。


“中午要不要喝豆浆?”徐云峰突然问,“晚上再开瓶酒小酌。”


马杰同意,指挥徐云峰找出黄豆泡好,又教徐云峰使用破壁机,然后继续忙他的大菜。


中午喝豆浆的时候他同徐云峰也碰了杯,此时的马杰当然不会想到,晚上徐云峰开了白酒,一发不可收拾,远超小酌的量。


马杰还在努力消灭食物,一抬头,徐云峰已经喝得眼睛有些发红了。


“别喝了,徐总。”他试图把徐云峰手里的酒杯夺走。


徐云峰不放手:“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马杰?”


马杰缩了缩手,徐云峰扫了他一眼,他干脆直接上手把酒杯夺下,放在徐云峰够不着的地方:“去睡觉。”


喝得半醉不醉的徐云峰坐着的样子同清醒时候相差不大,板板正正的,只有在被马杰搀扶着歪歪扭扭走路的时候才头一歪靠在他肩上借力。


“酒是苦的。”马杰拿湿毛巾给徐云峰擦脸时,徐云峰摇晃着头往毛巾里钻。


“苦的还喝这么多?”


徐云峰一挥手打掉毛巾。马杰收起毛巾,去厨房倒了些温热的蜂蜜水,回主卧一看徐云峰乖乖地坐在床上:“我以为你回客房睡觉,不管我了。”


马杰叹了口气,搬了张靠背椅对着床坐下:“别装醉了,徐总,我不走,你睡吧。”


徐云峰直直地看着他笑,重复低声喊着马杰的名字,然后说:“怎么办,心好痛,你不够爱我。”


“喝醉了说什么胡话。”


徐云峰还是直愣愣地望着他。


“徐云峰,你有什么必要痛苦呢?我的痛苦并不会因你的痛苦而转移。”


“那你为什么要爱我呢?”徐云峰问。


马杰低下了头:“……因为值得。”


徐云峰凌晨跑到卫生间吐了一次,他灌了点水让徐云峰漱口:“明明胃不好还要喝酒,自讨苦吃。”


“今天忘记给你发红包。”徐云峰却转移了话题,“不对,是昨天,已经正月初一了。今天给你发两个。”


09


自低血糖晕倒之后,马杰在众和又立住了脚跟,这其中必然有徐云峰的手笔。众和在疫情裁员的大潮之下再接再厉,他侥幸存活下来,成为居徐云峰家办公的一员。马杰怀疑自己没被优化也有徐云峰的手笔,当然,没有证据。总之,马杰每天窝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辛勤工作。至于徐云峰,在书房里一天开八百个会。OA不给高层颁奖牌,实在是委屈这位工作达人了。


在别墅关禁闭期间,徐云峰破天荒地下了厨,在马杰的陪伴下做了碗焦糊的豆腐。马杰从徐云峰进厨房那一刻起就想到自己因为见证了领导的困窘时刻而被赶出别墅的悲惨境地了,好在徐云峰心态良好,对着豆腐煎糊的那一面也没有怒气横生大发雷霆,甚至说出了带些谦卑意味的“我再研究一下”这种话。


“您还是从最基础的炒菜开始吧。”马杰伸手阻止了徐云峰试图再来一次的行为,绝不是因为他心疼豆腐。徐云峰顺势揽过他,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吻。


别墅活动空间大,功能也齐全。马杰有空的时候会去观影室投屏看电影,随便看些轻松的喜剧。徐云峰偶尔也会加入,浪费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和马杰一起靠坐在榻上,听马杰像仓鼠一样小口咀嚼零食的沙沙声或者不时爆发出的笑声。


马杰不得不承认,和徐云峰一起待在别墅里不出门的生活也是很舒适的,甚至有些温暖,像家一样。他突然决定退掉租的房子,尽管新房还没有交付。也快了,马杰掰掰手指,交付之后就要准备忙装修,明年春节还住不进去,没关系,他可以带徐云峰回老家去见父母。


等快过节了再和徐云峰商量吧,马杰想。


封禁期结束后的生活还是一样,马杰继续两班倒,早班勤勤恳恳做小领导,夜班勤勤恳恳被草,区别在于徐云峰表示作为体贴的领导兼金主不需要马杰加完班跑到总裁办去恭迎徐云峰久等了的大驾回家。这固然好,但是徐云峰的替代措施是下班了就直接下楼到马杰的办公室里等待。虽然K10已经拥有了优良的私人空间,但是从电梯到办公室中间可不归马杰或徐云峰私人占有。


所以可怜的马杰在被包养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品味到了众和上下迟来的探究目光,好在他的职级有效防范下属好奇的逼问。上级呢?他的上级八卦的对象主要是徐云峰不是他,所以他获得了一种介于嫂子和小蜜之间的待遇:受尊重,但又不那么受尊重,不过等他们俩的对戒也被扒出来以后马杰受到的就是纯粹的领导夫人待遇了。


马杰不乐意这样,但他拗不过一意孤行的徐云峰。


马杰以前从不拉自己办公室的帘子,因为他自问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遮掩的,现在这个习惯就成了同楼层下属员工窥探上级和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重要门路。员工们下班后抱着文件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折返的频率大大大增加,只为隐晦地朝缝隙里看一眼活阎王X总和软绵绵魔法到底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其实徐云峰跑到11层马杰的办公室,只是在读书。据马杰的观察,徐云峰什么都读,从三国水浒到人格心理,可谓是面面俱到。马杰有次没忍住想问“您在我办公室看书是为了什么”,但这个问题不符合他给自己设下的“不随意向徐云峰询问和自己有关的问题”的门槛,所以换成了“您看书是为了什么”。


徐云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阅读是彰显生活品质的一种方式。”


“您就喜欢拿我开涮。”马杰说。


徐云峰不讨论开涮的问题,直接问:“你怎么还不下班?”


领导都这么发话了,马杰怎么说都应该下班了吧?马杰偏不。


徐云峰就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靠着靠枕,读一本罗兰·米勒的《亲密关系》,马杰开着电脑刷论坛,看了看论坛里关于他和徐云峰的造谣帖已经到了“X总不行所以从缝隙里看不到塞//晴//向直播但是X总要面子所以每次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假装自己很行”,觉得没眼看,叉掉页面关了声音,开了个微信聊天页面作遮挡就开始玩扫雷。


徐云峰阅读时非常专注,好像手里的是一份类似广进计划的大棋。马杰炸了二十多次后终于关掉了扫雷——不是失去了混加班时长的耐心,是失去了扫雷的信心。他关了电脑,起身叫徐云峰:“徐总,走吧。”


“忙完啦?”徐云峰很自然地接了句。


“忙完了。”马杰说,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愧疚,为他的欺骗。马杰你太老实了,他默默地给自己鼓劲。谁知道徐云峰在自己面前撒过多少谎,他不就是水了个加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对,马杰的良心说,这不是撒不撒谎的问题,这是光明正大在领导面前摸鱼的态度问题,一码归一码,他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大忌。


“在想什么?”徐云峰已经把书放在马杰桌上的文件夹堆顶端,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开门了,“还不走吗?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马杰瞬间支棱起耳朵,牛扒还是蜗牛?他想起来刚解封的时候徐云峰带他庆祝——虽然他不知道徐云峰有什么好庆祝的——去吃了顿米其林三星的餐厅。花了多少钱不清楚,因为徐云峰有会员;吃出什么味也不清楚,因为马杰一口就能炫完盘里那少得可怜的精品食材,零点的时候被咕咕叫的肚子闹醒去下了碗面,还吵醒了睡眠浅的徐云峰。


让他惊恐的是,徐云峰开车带他进了一个商圈的地下停车场,百万豪车停在一众均价十来万的家用轿车里格格不入。


然后徐云峰把他带进了金拱门。


等等……徐云峰被夺舍了!马杰看着被包场的麦门大惊失色。笑逐颜开的店员把他们带到了——带到了儿童区。马杰觉得自己要疯了。徐云峰面色如常,长腿一伸,在矮小的圆桩子上坐下了。


马杰坐立不安,心里的不真实感在端上来的一大堆炸鸡面前愈发浓烈。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炸鸡里有毒,我也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先吃完再说。马杰秉持着走一步算一步无非就是死在半路的精神,象征性地说了一句:“徐总我开动了。”就专心致志地应付起面前的热量炸弹。


徐云峰居然也开了金口吃下了鸡块,店员不知道什么时候送上了叉子,衬得戴着塑料手套一口一个的马杰异常粗鲁。


鸡块何德何能被您咬上这么一口?马杰心想。他总觉得这顿大餐和平时吃的味道有些许差异,摇了摇头把这归咎于对面坐着慢条斯理切着鸡翅上的肉的徐云峰。


最后他还是憋不住问了句:“徐总您觉得味道如何?”


“味道和你平时吃的不一样吗?”徐云峰问他,“可能是我要求他们替换了全套厨具和食材的缘故。”


请问麦门的多少股份能劳动他们来这么一场?还是说这是高层的一场交易?马杰大为不解,他一低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烫得厉害。


10


马杰的新房交付了,空闲时间他全花在考察各个装修公司设计师工作室和协商上。马杰又一次大晚上窝在沙发里对着手机一通输出时徐云峰终于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找我呢?”


马杰的音量低了几分:“我说话打扰到您了吗?我家装修的事我自己来就好了。”


“行吧,你说的。”徐云峰勉强应下,但马杰从徐云峰的眼里看到了对他浪费时间的痛惜。即使徐云峰这么说了,马杰去找物业备案的时候,和工人沟通采购清单的时候,验收水电的时候,徐云峰一个也没落下,跟在马杰后面做背景板,上位者的气势唬得马杰对面的人说话都没那么硬气了,给马杰的装修工程提供了不少便利。相应地,马杰在徐云峰面前说话也没那么硬气了,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不好意思做平白倚借徐云峰威势的狐狸。


“马杰,我今天想去散步。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坐在马杰办公室里看书的徐云峰问。马杰正在核查一份团建策划案,闻言抬头让疲惫的目光越过电脑落到徐云峰的身上。徐云峰还在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如果您是问我的话,我不太想去,但我忙完也能去。”马杰回答。徐云峰很小声地叹了口气,马杰还是听到了:“那就不去了,下次再说。”


一个月后徐云峰又发出散步邀请,还是同样的问话,马杰选择了同意,于是他们在食堂吃了晚饭,不出意外地被员工们一靠近就会消失的窃窃私语包围。徐云峰很坦然地排队自助,马杰有些不安,只拿了一碗白粥,胡乱加了几勺榨菜,就缩到座位上大口猛吃,仿佛这样就能减少目光攻击的伤害。


“不多吃点,晚上会饿吧。”徐云峰端着餐盘走过来,脖子上还挂着向马杰借的餐卡——食堂的设计里似乎没考虑过高层在这里吃饭的可能——给马杰的餐盘里放了个碟子,夹上一根小油条。马杰清楚地听见背后传来几声抽气声,他更加尴尬了,连“谢谢徐总”也变得很小声。


“用的是你的钱,别对我客气。”徐云峰用叉子叉起碗里的生菜小口地咀嚼,很体面,很优雅。


我真傻,真的,我不该考虑徐云峰高贵的肠胃吃不了街边小店就答应吃食堂的安排,现在小丑只有我自己。马杰自怨自艾着,觉得口里泛着一股酸苦味,咬了一截油条又稍微淡下去些。好不容易徐云峰优雅地吃完了鸡肉沙拉,马杰心道终于结束了难捱的晚餐时间。


他们坐电梯下楼。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并肩走出众和一层的大门,又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川流不息的车道持续地产出步行的背景音,迎面而来的独行者戴着蓝牙耳机,三两下课的学生嬉闹着越过他们向前跑去,一切都表明这是平常地不能再平常的一个夜晚。


“今天是满月吗?”马杰的目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灰紫的天幕上,中空的绿叶间悬着一轮滚圆的月。他掏出手机点开日历,发现日期正是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赶上了,”他兴致勃勃地拍了一张月亮,“徐总,您看……”


马杰望着徐云峰的眼睛突然哑巴了,他看见里面倒映着月亮。


“不想和我说话吗?”徐云峰的语气淡淡的。马杰隐约听出了一丝苦恼的意味,他慌张地回答:“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眼见着前方有座天桥,连忙说:“徐总,我们去看月亮吧。”


天桥的楼梯前摆着一个插满假花的纸盒子,盒子上贴着的A4 纸写明了这是自助鲜花贩卖盒。马杰翻了翻,里面有二维码可以扫。


“有点想买一束,又觉得假花没意思。”马杰对徐云峰说,“您想买吗?”


徐云峰把问题抛回来:“如果我要买,就是为了送给你,你会收吗?”


“那您别买了。”马杰说,“我还是更想要真花,阳台上放的小盆栽——多肉或者含羞草,特别可爱,真的比起假的就是更特别,有茂盛的时候也有衰败的时候,起起伏伏的,即使最后凋零了也特别……特别真实。”他有点词穷了,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徐云峰,仿佛这样徐云峰就能接收到他的想法。


“你想要的爱也是这样吗?”徐云峰忽然问。


爱是哪样?马杰没懂徐云峰的意思。爱到底是起起伏伏的过程,还是终将凋零的真实,他也回答不上来。他这个没有成功恋爱过的人,不敢说自己多么懂得爱的特质。


于是马杰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是爱大概就像真花一样吧,是有生命的存在。”


徐云峰若有所思,马杰不知道从自己含糊的回答里徐云峰能领会到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他们越过纸盒走向天桥顶部,在月亮下站定,徐云峰冰凉的右手握住了他滚烫的左手,马杰感觉戒指好像比徐云峰的掌心更凉一些。


他们那天散步的终点是河边。河边适合吟诗作赋,马杰想到“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想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最后他的思维飘回到他喝醉了酒和胡建林潘怡然一起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他喊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徐云峰对河边的记忆,大概停留在他扔螺丝钉的时候吧,马杰心想。


他观察到徐云峰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走到了承载了他们之间关键节点的河边。也对,广进计划终究是成功了,徐云峰下的一盘好棋只是出了细节的纰漏,疫情期间众和重资产板块大缩水,只保留了实业的最关键部分,众和俨然成了徐云峰的一言堂。胡启明大势已去,隐隐有退休的打算,OA论坛里隐约有风声,马杰一直在跟进这条八卦信息,暂时还没有下文。


他好像也没那么在意河边的那场混乱,至少不像刚发生时那样如鲠在喉。如果什么事情让马杰久久难以放下,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对当下产生了极度糟糕的影响,朝徐云峰扔螺丝钉在半年前或许算在此范畴内,现在已经完全在此范畴外。


这样的结局,你接受吗?马杰想问当时发了疯一样在年会上捅破天把标准件厂事件闹出来的自己。他并没有始终站在生活至低点上,之前的论断下早了,所以完全可以接受——他还是接受自己作为车轮底下的人的一份子,不过是期待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罢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把徐云峰划进这个美好的未来里。


11


后来徐云峰叫来了司机送他们回别墅。马杰心道果然生活助理就是个幌子。他想到以往的“生活助理”们,心里止不住地泛苦水。无论弹簧伸得多长压得多扁,都不改变其为弹簧的本质,所以徐云峰也是一样的,无论徐云峰改变多少,徐云峰还是原来的徐云峰。


包养关系忌谈感情,他不能够爱这样的徐云峰。


隔天马杰的桌上突然出现了一盆含羞草,上面贴着马杰在徐云峰办公室见过的有众和logo的便签。马杰撕下来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To Love”,是徐云峰的字迹,笔锋尖锐,笔迹流畅,字如其人。马杰想,Love应该圆润一些才会更好看,但是没关系,徐云峰写的Love张扬一点也无妨。他中午跑去花店选了一盆昂斯洛,撕了张自己的小狗便签写下“My Love”,没等徐云峰下班来他办公室,他就主动带着多肉上了去28层的电梯。


他提前联系了Fiona,Fiona表示已经在电梯口恭候大驾了。原来我也配称作大驾了。马杰恍惚中才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总裁夫人”这个放在他身上有些奇怪的身份。


这是不对的。


扪心自问,马杰觉得回礼一株多肉算是他的工作内容,而每一份工作都应该兢兢业业完成。徐云峰还在包养他,银行的通知显示徐云峰每个月会给他发工资,这是客观的不可动摇的事实。可是他太害怕了,害怕给出错误的暗示。他的爱远不如多肉饱满,他没有那么渴望爱,不是非要踏入徐云峰的领域,不是非要剖出自己的心明明白白给人看。


徐云峰恰巧去开会了,马杰平复了心绪,又急匆匆带着昂斯洛乘电梯下楼,徒留Fiona用无语的表情目送他。


那株昂斯洛终究还是长在了马杰的办公室里,便签纸却不小心掉在了28层。


马杰下了电梯才发现便签纸丢了。算了,这有什么关系,只不过给保洁添麻烦了,马杰想。他又想到之前一时冲动退租的房子,觉得应该再去找房源,春节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在新房过年不现实,邀请父母到徐云峰的别墅里来更是天方夜谭,更别说带徐云峰回家看父母了。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觉得徐云峰能带来家的温暖呢?一定是他的错觉。


马杰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每天加班实打实地加到九点整。读书的徐云峰从天亮读到天黑,光线不好就没继续,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又坐下了。


“我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吗?”马杰埋头在文件里,带着点怨气。


徐云峰好声好气地回答:“没有,我只是坐久了,活动一下。”


“您真可恶,”马杰恶狠狠地说,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杀伤力,“没有工作的人跑到正在工作的人面前晃悠一点也不礼貌。”


“我就坐着等你,好吗?”徐云峰礼貌地问。


“你别等我了,回你的总裁办公室去。”马杰怄着一肚子气没处撒,“我不想在工作的时候看见你什么事也不做的样子!”


徐云峰转身就走,还很体贴地轻轻关上了门。马杰忽然卸下劲来,懊恼地靠在椅背上,然后他疲惫地扫开桌上的文件趴下,眼泪浸湿了睫毛。马杰啊马杰,你真敢啊,你的工作原则在哪里,怎么说话的?你不应该这样!他狠狠地责备自己,试图用他常用的“加班是一种彰显工作态度的方式”自我激励,可惜打鸡血的举动宣告无效。错位的关系和感情造成的古怪心理叫嚣着要发泄,马杰细数亲友却无人能言,不可说的情绪一直压在心头。


徐云峰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僭越之举,这让马杰更加痛苦,他真想指着徐云峰的鼻子问“你究竟在想什么”。可是他不敢。他虽然说自己胆子向来很大,其实什么都不敢。


马杰加完班开门才发现徐云峰靠在墙上戴着蓝牙耳机听歌。“您等多久了?”他嗫嚅着说,“不好意思,徐总。”


两人都知道马杰的话不只是为了徐云峰的等待。徐云峰摘了耳机放好,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和你一起休年假。”


马杰呆住了,他在“为什么”“我的工作怎么办”“您的应酬处理完了吗”等一堆问题里纠结片刻,选择问:“您安排什么时候去哪里?”


“不去哪里,什么也不做,就简单休三天。”徐云峰说,“陪陪我,好吗?”


“好。”马杰说。


于是很仓促地,马杰办好了休年假的手续,早有预谋的徐云峰办得更快,一转眼马杰就缩成一团蜷在了别墅主卧的大床上。


“明天不用上班,可以晚点起床。”徐云峰关灯躺下,在黑暗里说。马杰揉了揉眼,滚到床边上继续蜷着:“可是我已经有生物钟了。”


徐云峰把他拽回床中心来,拖着他的手让他平摊成一个饼:“睡吧,马杰。”


马杰发现他也不是不习惯平躺着睡觉,他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第二天强大的生物钟果然召唤他早早地醒来,他发现徐云峰侧身睡着,揽着他的手臂,只一动就把徐云峰给吵醒了。


“再睡一会吧,马杰。”徐云峰闭着眼睛。


马杰乖乖地躺回去,又陷入了睡眠,一觉睡到大中午,边上的位置早就空了,一看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他脑袋里蹦出一连串的事:


——徐云峰干什么去了?

——没吃早饭肚子好饿。

——午饭怎么办?


真是好新奇的体验。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在食堂排队,或者在众和外的小店打牙祭,而他刚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睡眼惺忪,为没来得及吃的早餐和没着落的午餐发愁。


马杰穿着睡衣走出了卧室。徐云峰穿了身灰色休闲的运动服坐在沙发上看平板,家政已经在厨房做饭,省掉了马杰的担忧。


“在看什么?”马杰凑过去问。


徐云峰伸手捂住马杰的眼睛,“涉及玄学奥秘,不宜让除我之外的人看到。”


马杰后退一步,确保自己看不见平板上的具体内容:“电子产品也能传递玄学能量吗?”


“不能。”徐云峰笑了,“其实是在和大师预约时间,明天去大潭寺拜访大师,你去吗?大潭寺很灵的,你知道吧。”


马杰好奇地问:“您去求什么呢?”


徐云峰保持着让马杰想揍上一拳的微笑:“秘密。”


“那我要去。”马杰说。


12


马杰去过一次大潭寺。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父母来大潭看望刚入职的儿子。一家人在大城市总要逛逛标志性景点,所以三人坐上了去大潭寺的地铁,买票领香进殿拜佛一轮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就到了饭点,马杰拿着K5微薄的工资请全家吃了顿素斋饭,本次市内旅程宣告结束。


在佛前,他求的是事业顺利——现在想来不算中间的小小波折,马杰的事业确实大体上挺顺利的,徐云峰说大潭寺灵验他一点不反对。只不过坐在车上时,马杰的思维又发散到了乱七八糟的地方,他连忙双手合十暗想:“虔心虔性,慎言慎行,阿弥陀佛。”


徐云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手部动作调侃道:“还没进庙里,你就先拜上了?”


“有佛没佛先拜两下,心诚则灵嘛。”马杰嘿嘿笑着。


徐云峰有预约,所以司机一路把他们送到了通往大香炉的路口。徐云峰好像是经常到这里来,下车后轻车熟路拿上准备好的香就往香炉去,马杰落后徐云峰半步,心里想着听网友说佛学院出家法师都是92硕博学历,不知道徐云峰要拜访的大师是哪座山头。


供香火时马杰许愿的内容除了事业顺利又加上了身体健康,然后,他们又去了大悲殿,和众多香客们一起绕着观世音菩萨走了十三圈。


众生受诸苦恼,一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名号求得解脱;徐云峰纵有千万般倒转狂澜的力量,仍未逃出业障因果的劫难,也有所求未能实现。马杰觉得身旁半闭着双眼虔诚默念的徐云峰和此地的任何一位香客都没什么两样,可惜徐云峰将香举至眉心时许下的愿望对他来说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徐云峰嘱咐他注意保持联络后独自去了客堂,留下马杰陆续游历大潭寺。马杰兴致勃勃地跑去数罗汉请签,签文曰“时来运转,大有可为”,让他心花怒放。徐云峰还没有来电,他又跑到菩提阁里看开光法宝,为徐云峰的路虎揽胜请了一个观音车挂,给自己请了个事事如意的柿子香包。


马杰食指勾着绳子,圆鼓鼓的小福包垂下分外可爱。和大师畅谈完的徐云峰打电话来找他,马杰拿出车挂给徐云峰,徐云峰却指着柿子香包说:“这是你一起请的?”


“是,在菩提阁一起请的。”马杰回答。


徐云峰伸出一根手指从马杰手上勾走了香包,悬在眼前打量:“怎么不给我请一个?”


马杰心想不是已经给您请了个车挂吗?他灵机一动:“那里还有不同颜色的,不知道您要哪一个,我就没有随意请。”


于是徐云峰跟着他到菩提阁挑选。小福包除了马杰手里那个正宗的柿黄色,还有三种颜色:宝蓝的是事业有成,金黄的是金榜题名,正红的是一世姻缘。徐云峰拿着四个颜色左看右看,千挑万选,最后拿了正红的。


马杰腹诽:您不关注寓意的吗?


他提醒道:“徐总,您是想求姻缘吗?”


“我觉得红色最好看。”徐云峰说,亲自付了钱。


好的,您说什么颜色最好看什么就最好看。马杰看着徐云峰把那个西红柿一样的香包和他请的车挂一同挂在车上,并且珍重地摸了两下,他偷偷翻了个白眼。


休假第三天,马杰仍旧睡到自然醒,以至于销假上班时他还有些不适应。他带着困意走进办公室坐下,拿出了手机,结果被炸了锅的OA论坛吓得困意全无。


胡启明即将光荣退位,徐云峰接班成为K16的消息席卷众和,马杰登上聊得热火朝天的OA论坛吃瓜,吃到最多的就是员工们对紧随而来的人事变动的揣测。徐云峰派系的人已经开始隐晦地弹冠相庆,而站错队的只能提前夹着尾巴做人。


马杰觉得自己也应该张灯结彩地庆祝“直属领导”成了嫡嫡道道的一把手。


K16的徐云峰意气风发,召开大量会议。职级升为K11的马杰坐在长桌尾端,他猜测徐云峰大概是得偿所愿了。


所以徐云峰会觉得大潭寺很灵是极有道理的,确实灵验啊。


“躲我?”上午的会议结束,徐云峰光明正大地走到准备开溜的马杰身边,“走吧,请你喝咖啡。”


马杰环顾四周,所有高层的目光都往他们俩的位置瞟,对上他自暴自弃的眼神又迅速移开,假装在看天花板。


“好的,徐总。”他干巴巴地说。


他们一起去往楼下的星巴克。把刚买的咖啡放下,坐在角落里的软面椅子上,马杰疑惑地望着徐云峰,不知道K14进化成K16之后葫芦里要卖什么新药。他注意到徐云峰手里攥着一张刚扯下来的卫生纸。


“休假的第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有你的梦,梦见你不爱我。”徐云峰开口了。


马杰啼笑皆非:“这个问题还需要讨论吗?”


“需要。”徐云峰说,“因为我会害怕。”


马杰的目光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愿意落在徐云峰身上,他喝下了一大口美式。


“我问你,马杰,”徐云峰攥着纸的手愈发用力,足以看见迸出的一道道青筋,声音却还是很轻,“你愿意结束我们的包养关系吗?”


马杰盯着徐云峰,徐云峰只是放下可怜的卫生纸,把右手手心朝上摊放在桌面上,无名指摘掉素戒留下来的一小圈暗红色印痕很扎眼。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马杰。回答我。”徐云峰说。


“我愿意。”马杰也摘下了戒指放在桌上——徐云峰立刻小心地把戒指收了起来——表情坚定地像是在说婚礼誓词,“徐云峰,你愿意吗?”


“我愿意。”徐云峰说得很痛快,说完之后紧紧抿着唇,好像很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马杰可以走了。


马杰没有走。他露出了一个徐云峰从未见过的不带一丝敷衍的灿烂笑容,语气轻快地说:“徐云峰,我还没有喝完你请的咖啡,走不了呢。”


“既然包养关系结束了,那我们谈谈补偿的事吧——”他收起了笑,严肃地看着徐云峰。


“——我希望,你补偿我一个爱人的身份。”


“……如你所愿。”他听见徐云峰说。


马杰心想,明明是遂了徐总您的愿。


但他甘之若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