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黄】珍珠革命
抱起了几千摄氏阳光 来让相恋近乎滚烫
08
生活中总有些特殊的日子。
比如初雪的日子,新生命降临的日子。拔掉最后一颗蛀牙的日子,大病初愈的日子。买猫粮的日子,海边吹风的日子,和恋人第一次亲吻的日子。再比如明天,我在日历上圈圈画画,旁边打个五角星,黄旼炫第一次走进我的世界的日子。
遇见他之前,我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些日子有什么特殊。青春是一条长河,我跟着漂流就好,流过平原流过山谷,总会有轰隆作响汇入江海的那一天。
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我把黄旼炫拖入了我的长河,从此流水里就混入野心,想在人间迁徙,种种都游历。从此清晨的薄雾,河边饮水的小鹿,野花上...
抱起了几千摄氏阳光 来让相恋近乎滚烫
08
生活中总有些特殊的日子。
比如初雪的日子,新生命降临的日子。拔掉最后一颗蛀牙的日子,大病初愈的日子。买猫粮的日子,海边吹风的日子,和恋人第一次亲吻的日子。再比如明天,我在日历上圈圈画画,旁边打个五角星,黄旼炫第一次走进我的世界的日子。
遇见他之前,我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些日子有什么特殊。青春是一条长河,我跟着漂流就好,流过平原流过山谷,总会有轰隆作响汇入江海的那一天。
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我把黄旼炫拖入了我的长河,从此流水里就混入野心,想在人间迁徙,种种都游历。从此清晨的薄雾,河边饮水的小鹿,野花上的露珠,一概都深深望去,裹挟水中。
——我要连这些也全部记住。
我叼着棒棒糖,给金在奂念日记本上我很满意的这一段,摇头晃脑声情并茂,马上就要自我感动到哭。金在奂在一旁捧着个保温杯,边听边老神在在地点头,末了啐一口:“姜丹尼尔,你可真能瞎矫情!”我趴在课桌上哼哼,八百年一遇地对他表示赞同。
但我现在觉得矫情也很好。矫情是一种感性,难得而珍贵。
黄旼炫不经常感性,我替他补一些。
09
那个被我圈圈画画、值得纪念的明天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一个邀请黄旼炫来做一日家教的周末。我抓着黄旼炫的衣角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周末把二次曲线彻底弄明白,结果被他一眼就识破了企图。
好吧,老实说,我只是想一日约会罢了。
黄旼炫一进门就问题好多。一个人住吗?你父母呢?我们去哪个房间?我不想回答这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拉着人走到二楼。
“怎么这么乱。”他笑。
“真的吗?”我蔫下来,明明已经提前做了一个小时大扫除了。
“这个不是我的房间,这只是睡觉的地方。”我拉着他打开另一扇门,“这个才是我的房间。”果然马上就听见惊呼声,我又重新得意洋洋。我的房间,我的世界,就是这间舞房,四面都是镜子。空间在这里是无限,最后收敛于一个点。这里有一扇窗,有游戏机,有软糖仓库,有小猫的家。我在日记里写“走进我的世界”,这个形容有些臭不要脸且过于隆重,可这话没错,我的世界就是我的房间。
这件事我其实想了很久:恋人们的初次约会的时候,通常都会去哪里呢?
真是个艰深的哲学问题,平时我都会去问黄旼炫,但在这种事情上只能去问搜索引擎。液晶屏幕无情,显示的结果是商场和电影院,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想,应该让黄旼炫先走进我的世界:先走进来看看,试着一起游历。或许他不会满意,想要退却,这都没关系,我随后就会把他毫发无伤地送回岸上。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扯黄旼炫的裤脚,“旼炫哥,陪我玩一下。”哥哥哥哥,你最好了。
“玩什么。”
“我们来演戏。我是姜老板,你是旼炫小蜜!”
“不要,好幼稚。”他不知道从哪翻出了我的眼线笔,对着镜子一气乱涂。
我气哼哼的,“那你把我眼线笔还我。”
“不要,姜老板不喜欢这种吗?我可是特意画了两个小时。” 他抬眼看我,眼周黑乎乎一片。
原来怎么快就入戏,我乐不可支,“喜欢的,什么样子都喜欢的。”
他听见这话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就恢复如常,把我的书包拿过来好一通整理。
“老板,这是您的课本。”
“嗯。”他放在左边。
“老板,这是您的作业。”
“嗯。”他放在右边。
“老板,这是您的软糖包装袋。”
“嗯。”他丢进垃圾桶。
“老板,这是您的成绩单——”他把纸怼到我眼前。
“拿走!不想看。”我偏过头去,凶巴巴敲地板。
小蜜哦了一声,说那我也走了。
你去哪,我一把扯过脚踝把人拉回来,不许走!
“你看看你,浓妆上班,是不是就想故意勾引老板!画得跟个熊猫一样,老板还怎么领小蜜上街!”说到这我又乐了,其实这样领上街也挺好的,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他的熊猫眼,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这是姜老板的旼炫小蜜。
我翻出棉签,蘸着卸妆水去擦黑乎乎的眼眶,他低着头,乖乖任我摆弄。好不容易弄干净,这人又拿起眼线笔,继续一通乱画,转头又是黑乎乎一片。
几番折腾之后,老板看不下去了,决定亲自上阵给小蜜画眼线。从前舞团演出时,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妈妈来现场给化妆,我的却是保姆。所以我把保姆赶跑了,拿着这根笔自己给自己画,业务也还算熟练。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眼尾是下垂的,黄旼炫的是上扬的,没辙了,这该怎么画。
“啊啊啊啊啊怎么画啊!”我倒在一旁胡乱蹬腿,蹬了一阵觉得好累,就歪头躺在地上,看我的旼炫小蜜。小蜜又在照镜子,指尖按着薄薄一层眼皮,仔仔细细地看我画得七扭八歪的眼线。“挺好的。我觉得挺好的。”他这么安慰我。
他刘海有些长了,柔顺地垂下来触到睫毛,鼻梁和下颚的线条干净利落,好看而冷清,一看就是那种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学长类型。
我还是觉得不真实。如今面前这个黄旼炫,和那个在台上抑或是我梦中掉下眼泪的黄旼炫,哪个才是真的呢?
鸭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小爪子踩在我胸口上,软乎乎的。鸭鸭是我新养的一只猫,我时常觉得它跟一个人很像。我张大嘴,作势去咬它的耳朵,可鸭鸭一个转身,屁股怼在我嘴上,我忿忿。
10
这一天果真很快就结束了,劝说留宿的行动失败,我只好送黄旼炫回家。
我们并肩走着,我微微低着头,看路灯下重重叠叠的影子,脚步交错着向前迈进。手背拂过夜里的凉风,偶尔也擦过另一人的,温温凉凉地不真实。
我想了一路,最后还是开口了。
旼炫哥?我叫他。
嗯?
真的……欠债了吗?
他笑起来:“怎么可能。之前瞎说的。”
黄旼炫看着前方,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
11
我的长河正向冬日奔流。
很快期中考试就结束了,高二年级从此开始晚自习,黄旼炫于是跟我说,不好意思啊尼尔,不能补课了。他笑容真诚,满满歉意,我笑容僵在嘴角,只能生闷气。
这种感觉最近常有,又回到起点的礼貌与疏离。球场边遇到的时候不理我,走廊里遇到的时候不理我,我找上门去,把人叫出来,换回来一句轻飘飘的“是丹尼尔啊。你怎么来了?”别人调笑他:怎么这个学弟每天都来找你!
黄旼炫笑得眼睛眯起来,说是啊是啊,学弟很好学呢。
晕,到底在想什么啊黄旼炫,是不是间歇性失忆了!对隔壁班小美笑得那么亲切,还帮小丽打扫卫生,到我这就成了黑咕隆咚大冰块。夏天早就消失了,寒流帮助城市呼啦啦降温,人都要识趣,总不能抱着冰块取暖。
不是说好整个人都是我的了吗,有旁人在的时候还是不愿意搭理我,说话不算数,大坏蛋。
……
好吧,退一万步,偷偷看我两眼也不行吗,或者是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在桌子里塞一包软糖,草稿纸上画一颗大爱心;又或者,上厕所偶遇时跟我站到相邻的位置呢——不要笑,我不就是这么做的!
我从阁楼翻下去跑到学校,坐在校门口的大松树旁边等黄旼炫下晚自习。松树后面躲着只黑猫,瞳仁宝石一样发亮,不时探出头来,一转头它又缩回去。我清清嗓子,转身冲松树喵喵地叫起来,还附赠一个歪头笑:小猫小猫,来我怀抱!
那双瞳仁紧盯着我,忽闪两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我笑容僵在嘴角。
还真行,家猫不理野猫不爱的。我越想越烦躁,跑到旁边小超市里,跟老板讲我要买烟。冬天都快到了,老板居然还在吹风扇。扇叶绕着中心呼噜噜转,一圈一圈又一圈,也不嫌累,真是毫无道理。
“要什么样的啊?”
都行都行,能抽就行。我躁得不得了,从兜里摸出张红的,老板也从架子上摸下来包红的。绿油油的灯光透过风扇,把两个红红的东西照得模糊起来。世上最公平的法则就是一物换一物,如果旼炫哥也能更公平一点就好了。或者两物换一物也是可以的,反正姜丹尼尔什么都不缺。我拿了烟出门,顿时豪气万千。
没走两步又垮了,等到拆开盒才反应过来无处点火,灰溜溜折回超市,老板说我刚刚钱给多了,直接又甩我一个打火机。
不过这玩意我也没抽过,点火之后呢,直接吸气就行了吗?
我叼住海绵嘴,猛吸一口。汽车尾气溶解在白酒里,没头没脑地冲进肺叶,结果当然是呛到了。气急败坏地咳嗽,烟碱味从肺里翻滚出来。我整个人都在由内而外地暴沸,或者说是报废。
手边橙红的一截掐灭,又规规矩矩放回到盒子里去。我咳到眼泪都出来,四仰八叉倒在一边。这个时候如果能下雪就好了,雪花给我盖上被子,我在雪地里跳舞,张牙舞爪地画圆,我便属于大地而不是任何人。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黄旼炫终于来了,我连忙坐起身。他用手轻轻拍两下我头顶,“怎么过来了?”又是这句话!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清清嗓子东看西看,就是闷着声不看他。
唉!这要怎么解释呢!天气凉了,你不理我了,我生气了。十分讨厌你,十分喜欢你。想要看雪,想要摄入尼古丁,想见你。这些他一样也不会知道!
他有点好笑地看我气鼓鼓的样子,而后走过来抱住了我,“晚自习好累。”哥哥搞什么,我比你更累!
黄旼炫可听不到我骂他,他半晌只是长舒一口气,声音闷在我的肩头。
“见到你真好啊。”
见到你真好啊!
没出息,我又被击垮了。
12
黄旼炫把那盒烟收走了。丑丑的一盒被漂亮手指捏着,一下甩进垃圾桶里。
“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孩子不要碰。”
哼。我默默咬牙切齿,抬脚就往前走,顺便把卫衣帽子往上一翻,兜住大半张脸。
“黄旼炫,你不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知心姐姐。
他像是被我吓到了,短暂的不知所措后也迈开腿跟上来,“嗯?丹尼尔?”
我不理他,迈开步伐,走得越来越快。
如果黄旼炫是个女孩子,这个时候就会一路小跑跟着,脸蛋红扑扑地轻喘,然后拉拉我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喊“等等我嘛”——天知道我有多想看他做这件事。但黄旼炫不是,他是一个跟男朋友身材相当的高个子男孩,我闷着头疾走一百米,这人还是笑容和蔼气定神闲的,头发丝都没乱过。
不一会儿从左边探出身子,“生气了?”
然后是右边,“真生气了?”
“是,生气了。”我猛地停下脚步,他一下撞在我的肩上,双手抓着书包肩带,狐狸眼瞪圆,倒是跟白天时一样,清纯又无辜,谁也不从属。“别生气了嘛。”他微微笑着回应我。
又来了,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不要再这样对我,没出息的不能总是我。
我说,哥!跟我去个地方。而后拽着他就沿着路回奔,上气不接下气:我跟你,我们必须马上有个了结!这场景在我的日记里好像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不是英雄救美,不是浪漫逃亡,英雄决心奔向战场,问问公主到底怎么想。此刻的战场就是学校的小剧场,我拨起电闸,灯光把舞台照得刺眼而光亮。
台下没有观众,红色座椅一溜隐在黑暗里,灯光是我们唯一的审判者。灯具在发烫,座椅在发烫,我的指尖也在发烫。我拖着他,来到舞台上灯光的焦点处。
“丹尼尔,你干什么。”他皱着眉,却没有甩开我的手,声音在剧场里空荡荡回响。
旼炫哥,陪我演一场戏。
演戏?演什么戏。
这个不重要,一会儿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就好。我胡乱抓起一旁的道具匕首,塞到他手里。演完之后,我就放过你,或者你放过我。
我把音响也打开,一阵刺耳噪音过后,我拿起手中的话筒冲他喊:“旼炫哥,专业一点。我们现在,第一幕,开始!”
我把话筒搁在地上,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距离他一尺处站定,率先出招了:
“黄旼炫,我帮你把债还了。”
他一下子失了血色,整个人在灯光下近乎透明:“怎么还的,还给谁了?”
我好担心他摔倒,不过他当然比我想象中冷酷,我必须也逼着自己冷酷。
“哥不用担心。舞台上的泪是假的,说喜欢我原本的样子是假的,追债的人是假的,债务才是真的,这我分得清。至于还给了谁吗?当然是还给了应当还的人。”
他慢慢恢复过来,表情冷静得可怕,“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我就知道,可那时没有打算交出真心。“我顿了顿,冲他笑起来,“我很开心帮到哥,哥开心吗?这一段时间的辛苦有了回报,以后可以不用兼职了,或许也不用再辛苦给我辅导功课了。”
这个时候,那把匕首就派上了用场。黄旼炫拿着匕首靠近,刀尖抵在我胸口,一字一顿地说:“姜丹尼尔,你是不是有病。”
“能不能别再自作聪明,既然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需要钱而已,既然知道都是假的,那你这段时间还为了什么。”
他像是在打学校的辩论赛,唇枪舌剑步步紧逼,要把我推下悬崖。
“真的假的我无所谓。”可是我不怕他。他让我离开,我偏偏不要,“我现在就问哥一句话。有没有一刻——一刻就好——站在我眼前的你,是真的那个。”
他眼眶瞬间通红一片,目光刀一样射过来,要把我穿出个窟窿。末了赌气一般,把那把假匕首扔到我脚边。
黄旼炫是无情的,这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此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也算是他多情的停留之地,或许短暂,或许长久,然而此刻他一颗心是在我这里的,其他东西都像那把匕首,被他丢掉了。
我慢慢地走近,然后抱住黄旼炫。
“嗯,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轻轻拍他的背,“我应该早点出现的。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生气了。”他不说话,喉结滚动,像只背着壳的软体蜗牛。
我抱住了真实的黄旼炫,壳子下面,冰冷而又温热的黄旼炫。
13
冬天已经来了,某天睡过早自习时我才发现这一点。我喜欢冬天,这是属于我的季节。也许是从西伯利亚雪原上吹来的风,也许是从太平洋里蒸腾来的雪,总之冬天裹着湿漉漉的气息向我袭来,这是最清醒也最糊涂的时节。
每到冬天我就不想上学,新生的、随后会到来的春天总在血管里蠢蠢欲动肆意奔流,为什么要上学?
那时黄旼炫正在给我削苹果,可惜技术不怎么样,红色的果皮以块为单位剥落,他还要边削边收拾,麻烦得很。我对黄旼炫说:哥,我想退学,我不想再念书了。
听到这话他倒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盯着他的苹果,勉强赊出几个音节,从鼻腔软绵绵地哼出来:“那你要干嘛?“
“嗯……我想去跳现代舞。”我费劲地跟他比划,“我以前待过好——大一个舞室,比我的房间还要大,四面都是镜子。那时候被我妈逼着学,没有办法反抗。”
“后来学着学着,才觉得还挺喜欢的。舞台上没人骂我神经,我独立而自由。衣服是松垮的,灯光是松垮的,我在台上奔流。观众看到我指尖的弧度,看到我扬起的脖颈,看到我环抱的臂膀,看到我或跳跃或挣扎的脚步,他们也随着我一起奔流……我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
旼炫哥,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觉得挺好的。黄旼炫把苹果递给我,指尖和果肉一样饱满。不过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们俩都怔住了,两具身躯僵结;下一秒他抱着胳膊笑倒在一旁:嘶——当我没说,好肉麻!
“黄旼炫,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讲正经事呢!”我乱七八糟倒在他身边,推搡着,拥抱着,跟他一起笑成一团,笑得我肚子开始痛。那是一种从深处传来的、多汁苹果也缓解不了的痛。
夏天把疼痛封印,冬天把疼痛解封,第二年夏天快点来吧,我需要麻醉剂啦。
14
12月10日,星期一,小雪,很冷。
晚自习后怎么也等不到黄旼炫,我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我一直觉得自己像猫,可黄旼炫偏偏要说我是只小狗,他的乖乖小狗。当然,他从未当面这样讲过,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我是从他草稿纸上看到的。我一做不出题就爱在纸上画圆,一个一个又一个,苦闷至极,但好像能从圆弧曲线中得到另一种完满,没想到学生会会长也有这种苦闷的时候。某天的苦闷草稿纸被我从纸篓那里偷来,皱巴巴一团展开,通篇“尼尔”,“小狗小狗”,“乖乖小狗”,前面又加了很小的两个字“我的”。我用手指在他字迹上临摹,然后蹲在纸篓旁傻笑。
小狗就小狗,那上面这段就当批注。我们再重新说起。
晚自习后怎么也等不到黄旼炫,我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在这种想法蹦出来的三分钟后,黄旼炫就出现了,我把这归功于刚刚对阿拉丁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小狗被领回家,还被哥哥附赠了生日蛋糕和啤酒。行,第二个愿望。
黄旼炫鼻尖通红,风尘仆仆,雪珠融在发梢,融在眼底,熠熠发亮。他说:姜丹尼尔,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亲了一下我同样红红的鼻尖。我冲他一个劲地点头,咧嘴笑起来。阿拉丁今年对我不错,往年一个愿望也没有,今年的三个却都帮我实现了。
吹灭十八根蜡烛之后,我们就着月光,开始喝啤酒。小狗喝得多,哥哥喝得少,但小狗和哥哥都醉了。哥哥晕晕乎乎地,从书包里掏出张写着字的白纸,我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他众多苦闷草稿纸的其中一张,被主人气急败坏揉皱了,又小心翼翼地摊开,温柔填满每一条皱褶。
哥哥那么在意形象,会不会也蹲在纸篓旁傻笑呢?
“啊,啊。”哥哥清清嗓子,“大家好,接下来,是一首送给丹尼尔的新诗。”
他似乎想照着念,但月光并不能让他看真切,我躺在地板上,看哥哥涨红了脸,即兴创作起来。
“第一句。姜丹尼尔……祝你生日快乐!”
“尼尔,丹尼尔。你的热情有,有阳光那么强烈,宇宙那么大!它无往不利,无战不胜。你正向高处奔去,世界框不住你,风捉不住你,光——也追不上你!”
这其实听起来像是朗诵直播中的放送事故,醉酒让每个音都落在蜜罐里,笨笨的而又黏糊糊。黄旼炫面上还是冷的,绯红却从耳后烧到脖颈,停下来用手遮住脸。
我故意夸张地逗他,噫——哥怎么这么肉麻!
“那我不念了。”酷哥哥立马甩开那张纸要走,被我拖回来圈住。
念完,旼炫。把它念完。我用脑袋在他颈窝里蹭蹭,闻他身上的松香,咬他小小的下颚,吻他无意识颤抖的嘴角。
窗外在飘小雪,落在月光上无声。窗内在氤氲热气,我抱着我的恋人,听他念送我的新诗。
“你正向高处奔去,世界框不住你,风捉不住你,光也追不上你。你会……你会成为世界的英雄,世人都等着被你解救。你会,会乘着爱飞出去,到宇宙中央,去做日心说里的阿波罗。”他的瞳孔失去焦点,看向黑暗里,“你会照耀世界,连带着照耀我。”
“你会照耀世界……连带着照耀我。” 黄旼炫一下子哭了,没有任何无谓的抑制,眼泪在夜色里颤抖。
他长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气,低下头来看我,却又闭上眼睛,“姜丹尼尔,能不能不要再见,能不能永远做我的阿波罗……”他哭得越来越厉害, “我还、我还……”
最终他只是哭着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沉默地看着他,唯一能做的回应就是抱紧这条濒临死亡与新生的银鱼,一下下拍他的背。可是眼泪会传染,不久后我也加入其中,长河中两条濒临死亡与新生的银鱼。
最后我们两个窝进了沙发里,这里是宇宙的一隅,这里是一隅之大的宇宙。
我想黄旼炫说得没错,我正在照耀着这个宇宙,但并不能用“连带着”这三个字来形容。
窗外天将破晓,他睡着了,我还清醒着。
我们在这个宇宙中,一同迎来了我十八岁的第一轮太阳。
【丹黄】天体观测
阴雨没完没了。黑黢黢的舞台地板反着四面八方的光,溅起的水花和又滑又凉的台面不是什么陌生的场合。后台没有光的地方,姜丹尼尔揉了揉膝盖,他吃痛鼓起的脸颊肉成了绒毛发光的曲线,将他于先前表演中的张扬不羁化成了几分少年式的委屈。
这表情在他脸上仅显现了一瞬,又飞速挑起眉头,嘴角上扬,将耍酷的意思展露无遗。
某张晃一眼就能认出的俊脸,隔着段距离,朝他回了个笑。姜丹尼尔就托着下巴,胸有成竹似的只等黄旼炫慢慢走来。
磕着哪儿了?刚下舞台的人还带着喘气的尾音,离他大概半个身的距离,头顶上的白光掺进基调不变的冷色背景板,衬得他汗涔涔的肌肤格外透亮。
这情景一回生二回熟,两年前够他一边...
阴雨没完没了。黑黢黢的舞台地板反着四面八方的光,溅起的水花和又滑又凉的台面不是什么陌生的场合。后台没有光的地方,姜丹尼尔揉了揉膝盖,他吃痛鼓起的脸颊肉成了绒毛发光的曲线,将他于先前表演中的张扬不羁化成了几分少年式的委屈。
这表情在他脸上仅显现了一瞬,又飞速挑起眉头,嘴角上扬,将耍酷的意思展露无遗。
某张晃一眼就能认出的俊脸,隔着段距离,朝他回了个笑。姜丹尼尔就托着下巴,胸有成竹似的只等黄旼炫慢慢走来。
磕着哪儿了?刚下舞台的人还带着喘气的尾音,离他大概半个身的距离,头顶上的白光掺进基调不变的冷色背景板,衬得他汗涔涔的肌肤格外透亮。
这情景一回生二回熟,两年前够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向队友宣传黄旼炫流汗流得多么厉害。放到现在,不过是立马从旁边抽几张纸递过去,打量起这值得观赏的一幕。黄旼炫很快就靠了过来,光亮落在他背后,划出了他俩和外界的分界线。在这个私密的小空间里,黄旼炫的声音很低。
“要不要紧?”
黄旼炫见过他吃痛的模样,那是藏不住的本能反应,纵使可以在下一瞬完美地掩盖消散,真实的0.36秒依然留在了看见了的人眼中。此刻他盯着姜丹尼尔的手腕,即便他不总在他身边,大致也知道面前这人多少的练习量。
姜丹尼尔近距离瞧见这人细微变化的担忧神情,向他转转手腕:“手腕撑了下也还好,没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随即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引人注目的一处,你的领口未免开得也太大了些,姜丹尼尔说,又让大家看光了唉。
是有点大,黄旼炫也低头看自己。
还偏偏是粉红色的。
呀。
姜丹尼尔止不住笑地卷起湿掉的袖口,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枚别针,双手往里往外地摆弄了一番,更里面的热量与袒露的微凉肌肤体现了差距。黄旼炫任凭他动了好一会儿,待姜丹尼尔大功告成地撤回手,轻笑了声,嘴巴一张一合地组合出了唇语“谢啦”。
雨在后半场尾端终于堪堪停下,演出完全结束后,姜丹尼尔给黄旼炫发了条消息:五分钟,就来。事实是他又被拉着多拍了几张合照,这才彻底解放,他像一个雀跃下班的新婚上班族,步伐轻快,面露喜色。下到地下车库,家属黄旼炫正在车里闭目养神,嘴角抿出的小窝姜丹尼尔足够熟悉,是稀疏平常的愉悦神情。
黄旼炫应车门声睁开眼,拽拽地抬起下巴:“走起。”
大抵一小时的路程,车里放着雨天该听的歌,外头路灯断断续续地连成条暖色虚线,光影在姜丹尼尔的周身变幻,晃得人精神游走,打乱了他满脑子的新歌新舞台事宜。
等红灯之余,黄旼炫看向右边的姜丹尼尔。这家伙先前还精力充沛同他绘声绘色地讲着今天遇到的好笑事,待黄旼炫意识过来时,已经听不到姜丹尼尔式的独特笑声了。
黄旼炫姑且放任姜丹尼尔摆出思考人生、追求灵感的雕塑一样的姿势,空气中停留了片刻的安静,歌单自动切换到下一首。红灯跳转前,黄旼炫这才发现姜丹尼尔已然沉沉睡去,他不由自主对着那人没有防备的睡颜,展开了个没有缘由的笑。
黄旼炫深知与姜丹尼尔在一起这件事,并非是毫无铺垫、突如其来的。
事实上,若是用水到渠成来形容总显得太过轻巧,纵然似水流般,也是暮色下撞过巨石的湍流,拥着漩涡急转直下,如果没有走向这一端,只会往另一头扬长而去。
倘若时间倒回到三年前,要是有人描述此刻的情形说与他听,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和姜丹尼尔”、“在下班后一起回家”、“回属于他们的公寓”,听起来新奇,夸张地挽尊一下——还有点没有道理的、幻想层面的有趣。在预料规划下的轨迹偏转之前,没人会察觉它将要逃脱日常。
非要追寻一个源头的话,大概是真心同外在意识相碰、理智瓦解的一弹指。
也可以说得直白点:
——KISS是不够的。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仿佛撞上了那块横亘在湍流面前的巨石,那时候料不到现在,多的是没有把握的虚妄之事。
记忆中的那个片段里,灯光昏黄,理应是个友人相聚、聚完下次再见的主题。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走错路,错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没有明天的戏码。他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还要不舍,明明是早就预先定下的结果,可感情不受控制,一旦放松警惕,决堤一般地挡不住拦不了。回过神来已经酒精下肚,感性成分压垮理性,和意识相连接的只有身边那人的气息。
后来白色泡沫在黄旼炫嘴唇边围了个弧,姜丹尼尔紧盯着那圈亮色,它在暗处格格不入,又却同黄旼炫的俊朗的面容贴合得恰到好处。背景里柔情的音乐走向尾端,他甚至听见了边缘气泡消融的微声。
酒劲上头,黄旼炫红着脸庞,反应迟钝地眨眨眼,也不知是内里的哪一个他先做出了反应。身体的主人露出惯有的笑,闭上了眼睛。
光暗与音响运转得正好,没有明天的纸醉金迷有且只有一个合理的剧情,一切本就该顺理成章。
姜丹尼尔靠了过去,身心被一种无须思考的放纵情绪灌输。
在诱引里汹涌推开的鼓动混着外界可有可无的发声,他吻上他的嘴唇,西柚的香气不顾所有地包围了他,他在不断上升,也在不断深陷。一旦开始绝没有反悔的余地也不需要回头。漂浮又下沉,他再也抽身不了、逃脱不了,分不清的暧昧区间——
是温热的。
是柔软的。
只有KISS是不够的。
——只有KISS是不够的。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如是说,于此紧接而来的理智回位,分不出谁先谁后地微颤了下,更像是火车脱轨前一个急刹,两个坐在车上的人神情茫然,还没回魂。回归现实,超出预计的事情不该有再进一步的余地。比起KISS本身,直击要害、堂皇无措的是无法用逻辑解释的真心,推翻再定夺,也只会是——更接近于——不该对他有欲望。
分开的太过仓促,拙劣得连浮于表面的笑意与救场也没有。只留下两个肌肤相贴后忽地隔开的短暂寂静。
西柚奶盖大大方方地立在他俩中间。本是点来给喝得有些轻飘飘的黄旼炫他自己的,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姜丹尼尔那时猛然抬起头,像一只堂皇却逃不走、无所适从的小动物,眼睛却闪着相反的光,他怕黄旼炫先逃跑。脑海里整理不出任何适当的话语,他或许可以将此称作一场事故一个玩笑,本来就是他的“旼炫哥”先闭眼的。可是他动心了。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黄旼炫回得迅速,试图挤出笑音。他伸手理了理姜丹尼尔变乱的头发,嘴唇翕动,语言失灵。
没什么关于“对不起”的,它既不能作为开头,也不该是起承转合里的任何一部分。更没什么好笑的。
他想起了无数过去时刻、连同某个反复消失反复出现的全新片段。全新部分的所有记忆仍然停留在他的嘴唇上,火热而生动,让他连逃避的勇气也没有。只剩下了笨拙。一瞬间那些记忆又褪去了,他只看得到姜丹尼尔,和其中从未改变的天生清澈的无辜。
这情感不属于忧郁,他只是又心软又无味。
黄旼炫觉得自己就像个走在夜路上的旅者,一直认为自己走的是不会出错的路线,可是他的动心就像瓦数过大的灯,不留余地地照亮了他的周遭,叫他认清所有事实,照得他眩晕、不知所措,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
当时他能想到的方法更趋近于——好聚好散。也约等于姑且当作无事发生。
半晌,姜丹尼尔说我看到了个好笑的。
——从这个死角往那边看,有个大叔穿反了衣服。
讲完他自己都笑不出来。
无用的默契下,这场就此不了了之。
夜间人影流光来回穿梭,拯救心不在焉的后续几杯酒发挥作用,呼出的白气间,两具火热的身体再次靠近,勾肩搭背,全靠本能。换做以前,是绝没有他哥勾着他肩膀,脚步虚浮踩在云端这幅景象的。若非他自愿,这人总是自律的,带着种不解风情的壁垒,更深层的随性热情融进了他日益好看的面容中。
姜丹尼尔果断避着黄旼炫掐掐自己,不在做梦,亲吻是真实的、相拥也是真实的。现在让他给过去的自己写一封信,他大概行云流水书写下几大行:事情在坏到尽头前,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奇迹。
他不免会庆幸,还不到糟糕的地步,还能从长计议。
怀里不知是微醺还是彻底醉了的人,眨巴着眼睛,是不常在姜丹尼尔面前露出的可爱,场面足够新奇。黄旼炫自觉还不到严重的程度,后劲上来流露出释放本我的放纵,喃喃自语:“好想唱歌,好想奔跑。”
“什么?”
“但是我还不想上头条。”
——某组合成员因组合解散凌晨街头买醉狂奔。
再犹如亲眼所见般造谣一番,姜丹尼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他抓住黄旼炫帮他带上帽子,将拉链拉到最顶端,只要不开口唱,好歹不会在一眼之内被人认出。
“别笑了,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你的笑声。”
黄旼炫不满地靠近他,微凉的指尖按住了姜丹尼尔的嘴唇。
姜丹尼尔回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细语:“我知道不上头条的办法。”
这跌宕起伏的一日的终点前,两个长腿帅哥坐在不知名街头的长椅上,一个被风吹醒的人和另一个酒醒的人,就着路边光亮和建筑构成的风景,展开了四肢谈天论地,别的什么统统不用考虑,很是浪荡。
“以后还玩吗。”
黄旼炫对上姜丹尼尔的目光,良久,走过的车前灯投在姜丹尼尔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地晃过,眉眼嘴鼻是仿佛从未变过的纯真帅气的面貌,留在眼中的是固执的、孩子气的意味。
——内。
姜丹尼尔在那眼中熟悉的明亮里,动物直觉似的、异常敏锐地抓住了一瞬即逝的东西。
所有盘亘在中央难以解决的事情都不属于这一日。
顶端的灯太亮了,刺眼极了。它们和更远处起伏的光洋相连,姜丹尼尔想说关灯吧,或者他真的说了这句,但他听不见动弹不得,麻痹的感官系统将他同外界各自独立。被框定的世界里应该有些别的什么声响,掌声也好欢呼声也好,潮水般涌来的、构成复杂的声响隐隐间也罢。但他听不见。也无法躲进暗色的区域。这光耀璀璨的场景似是而非——他彻底意识到了差别——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尼尔?”
“尼尔。”
低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盖过了半梦半醒的沉闷,黄旼炫看回前方,打着方向盘,右手摸索过去抓住了姜丹尼尔的手。后者猛地睁开眼,惊醒后梦中那些意象退散在空中,他攥住面前的这只手,用了力气,一根根指节抚过去,在红印出现前又紧张地松开了手,对着整齐的指甲形状呆愣了一会儿,彻底回神,想起自己正在日常的一环上正确运转,与黄旼炫一块下班回家。
“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辛苦了。”
隐藏在这句话下面有很多种意思。当事人自愿裹挟其中不愿坦白,或许黄旼炫这样洞察力敏锐的人摸到的一团乱麻的线头,会恰恰是正确的那一根。
姜丹尼尔潜意识里要将“也没有那么……”的句式脱口而出,抬起眼要回应时,黄旼炫盛着流光的深色瞳仁正注视着他,玻璃球似的好看,明镜似的好看,它们直指他、指进他心里固执的一面,迫使他大脑一愣。见过那样明澈的目光,他又说不出违心的话了。
黄旼炫转过头看起夜路。
“尼尔已经做得够好了。”
雨水再次从黑色的天空降落,打在玻璃上,声声入耳。黄旼炫的轻哼声与电子处理过的歌声一块融进这雨夜里。姜丹尼尔就看着那样的黄旼炫,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完
【丹黄】可加入1-9毫升月亮
黄旼炫本该在半个小时前就回到家,洗个澡清清爽爽窝在沙发上享受周末,做些和他干净居家外表相符的事情。倒没什么特别,观影看书听音乐刷手机,为了身材和健康会坚持锻炼但说不上多喜欢,整个人内外一致的温文尔雅。再加上为人处世四平八稳,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曾经有过“青春就是要冒险”这样的激情言论。如果现在的情况算得上冒险的话——黄旼炫强忍住拍掉外套上墙灰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人总是要为曾经的话负责的。
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这地方有满月夜避免出门的旧习惯,黄旼炫一直当作都市怪谈,现在抬头也看不见月亮,气氛多少有点阴森。好在他不怕鬼也不怕黑,唯一介意的一点是...
黄旼炫本该在半个小时前就回到家,洗个澡清清爽爽窝在沙发上享受周末,做些和他干净居家外表相符的事情。倒没什么特别,观影看书听音乐刷手机,为了身材和健康会坚持锻炼但说不上多喜欢,整个人内外一致的温文尔雅。再加上为人处世四平八稳,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曾经有过“青春就是要冒险”这样的激情言论。如果现在的情况算得上冒险的话——黄旼炫强忍住拍掉外套上墙灰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人总是要为曾经的话负责的。
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这地方有满月夜避免出门的旧习惯,黄旼炫一直当作都市怪谈,现在抬头也看不见月亮,气氛多少有点阴森。好在他不怕鬼也不怕黑,唯一介意的一点是受不了脏,但半途而废实在不是个可以容忍的习惯。
他追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这个机会,要是在恐怖电影的安排里,眼前这个昏暗小巷绝对会是一个死胡同。黄旼炫做好心理准备,小心地往黑暗里探,脚步放得极轻。这里静得诡异,几米外的风声都被隔绝,没有活人的气息,如果黄旼炫有心脏的话他应该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鼓擂一般的急促,可是他没有,现在看来那人也应该没有。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转身的那一秒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肩膀上被袭击的力度不大,但布料撕裂的声音让他有点烦。黄旼炫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同时出拳回击他的太阳穴。意料之外地没受到反击,肩膀上那只手也失了力往下滑。黄旼炫抓得紧,没反应过来,自讨苦吃被那人体重带着往下拽,一下子重心不稳也顺着摔了,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对面人胸口上,脑袋比肩膀还痛。
“你……”黄旼炫实打实有几分慌乱,该庆幸的一点是绝对不会发生比这还要糟糕的情况。虽说是被偷袭在先,可是对手脸色惨白力气不足,总的来说比战斗力不值一提的黄旼炫还要虚弱,唯一困难的也就是不知道该处理面前丧失意识的人。不应该称呼他为“人”了,黄旼炫回想到那瞬间直视他的赤色瞳孔,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黄旼炫拖人走出巷子的时候看到了戏剧性散开的云,像隆重的幕布终于被拉开,在饱满的月色下,他注意到这人眼下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
//
姜丹尼尔醒来的时候头脑还不太清醒,眼前模模糊糊没法聚焦,先敏锐起来的反倒是鼻子,空气里有烤面包的香味,表面还可能被刷上了黄油,身体渐渐复苏后袭来的饥饿感几乎要让他晕倒第二次。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被堵住了,甚至手脚也被绑得严严实实。
什么鬼??
尽管经常被夸赞心理素质过硬,姜丹尼尔还是愣神了。好在他反应够快,确认自己没办法挣开之后就强压惊疑冷静下来,不再发出声音,迅速打量起四周。而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相反地,这是一间舒适整洁的卧室,主人应该习惯于精心收拾。窗外没有安装防盗网,弄清楼层之后也是个不错的逃生选择……
“你醒了?阳光太刺眼了吗?”
无声无息出现的主人一脸真挚地说着奇怪的话。单看他这个人倒不违和,穿着衬衫款家居服,还系着灰白竖条纹围裙,英俊的脸和周六早晨的空气一样清爽。被五花大绑的姜丹尼尔哪怕因为这张脸又愣神了一次,还是没法儿放下戒心,不回避视线也没做出反应。
主人在房门口反而显得更局促,他在姜丹尼尔明显的戒备里红了耳朵,轻声抱歉然后走过来替姜丹尼尔解开绳子,嘴上还嘟嘟囔囔:“眼睛……”
姜丹尼尔被事情的走向和这个人身上柔软的蜜桃香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手脚也提不起力气,只能清清嗓子向他求助,“你是谁?这是哪?”声音干涩,十成十遭受了非人虐待。
这人挨得很近,脸上神色专注,但实际可能有点笨拙,解了老半天才堪堪扯松绳结。他闻声看向姜丹尼尔的眼睛,带着点不好意思解释,“我叫黄旼炫,昨天晚上看你没办法控制力量,就把你带回家了。”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要放轻声音,还是这人说话本来就习惯性勾人,红润的嘴唇分散了姜丹尼尔的注意力,他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黄旼炫先生,总之先谢谢你。但是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昨晚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黄旼炫停下来,认真端详姜丹尼尔的表情,几乎是同情地回复,“后遗症这么大?该不会是失忆了吧,过几天我会陪你去特委会的。”
“什么特委会?”
“A城吸血鬼特别事务委员会,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应该找不到路吧。”黄旼炫终于解开了一个结,递给姜丹尼尔一个礼貌的笑容。
“哦还挺酷的。”姜丹尼尔面无表情,单手把另一个绳结扯开,“但现在我要先回家了,谢谢你。”
黄旼炫被他的麻利唬住,没拦他的动作,瞪大眼睛的样子不知怎么有点傻气,“可是这几天晚上你出门都会很危险的……”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虽然你很好看,但这也不是可以胡言乱语的理由,姜丹尼尔在心底叹口气,还是选择耐心包容。
黄旼炫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直起身子低头看他,皱眉问:“所以你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什么样子?”姜丹尼尔这时候才发现黄旼炫的身高比想象中更有压迫感,神色冷峻的样子反而更合适些。
“那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黄旼炫一脸严肃地拿出手机,三两下翻出照片。
明显是一张抓拍,乍一看是一张街景图,但放大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路边的姜丹尼尔的脸——瞳孔发红,犬齿尖利。照片上人的神情让姜丹尼尔陌生,可他知道那确实是自己。
这下事情就复杂了。眼前的青年满脸不可思议,低垂的脑袋不知怎么就显得格外委屈,他长得又有点像温和无害的狗狗,蔫头蔫脑的样子一下让狗派人士黄旼炫开始心软,斟酌字句告诉他:“所以你不知道,其实你是吸血鬼吗?”
面包上果然涂了黄油,只是姜丹尼尔没精神认真分辨味道。可能世界上只有接到霍格沃茨猫头鹰的哈利波特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哈利波特好歹还是在奇思妙想的12岁就接受了自己的设定,而姜丹尼尔马上就要到22岁了,虽然还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但吸血鬼未免太夸张了一点。
可他也没法否认眼前看到的现实。如果是以前碰到长着黄旼炫这张脸的人说“看着我的眼睛”,那姜丹尼尔可以百分百确定这是在调情,哪怕他的语气再怎么恳切笃定。但黄旼炫就不是,他真的只是为了展示在一秒内变得血色的瞳孔。
黄旼炫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可靠,姜丹尼尔只能跟他解释自己之前普通而正常的独居生活。他有一双非常善解人意的眼睛,点头回应的样子让姜丹尼尔不自觉放松下来,还情愿称呼他为“旼炫哥”。
“虽然我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放心吧,我会把你带到特委会去的。可是在这两天假期里你最好呆在我家里比较好。”黄旼炫没忘记得体地询问一声,“丹尼尔,这样可以吗?”
姜丹尼尔犹豫着答应了。这个男孩还不太习惯于成人式的打交道,黄旼炫毫无疑问是个好人只是姜丹尼尔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友善,体贴得像有所图谋。他边纠结边道谢:“谢谢你旼炫哥,你人真的很好……”
“丹尼尔,我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黄旼炫笑眯眯地看着他,眼尾上挑,狡黠又有点诱惑。姜丹尼尔被这一眼勾得心跳加速,一半心慌一半期待。
“我还从来没拿过特委会的反哺补贴呢,这次就靠你了。”
这下又不知道是该先失落还是先困惑了,姜丹尼尔硬着头皮问:“反哺补贴?”
“简单来说就是帮助同类会获得相应的奖励。”黄旼炫补充,“我的朋友们在这里定居很久了,一般不会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所以在这几天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所有事情都可以。”
//
黄旼炫上一次进入大型超市是为了姜丹尼尔准备生活用品,耗时不超过十分钟,他一直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能拖拖拉拉选上一个钟头。现在他知道了,在姜丹尼尔推着一车零食兴奋地冲过来朝他喊“旼炫哥”的时候,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丝逛超市的乐趣。
最显眼的是好几袋软糖和大瓶碳酸饮料,让人意外的22岁青年姜丹尼尔的最爱品。黄旼炫有点担心姜丹尼尔会因为过于嗜甜而成为第一个有蛀牙的吸血鬼,但在看到狗狗眼男孩笑起来露出的整齐牙齿后暂时打消了这个疑虑。姜丹尼尔真的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人,好像拥有消除负面影响的超能力,在接触了快一个月后黄旼炫慎重地下了这个定论。
就比如现在这样,只是和他肩膀碰着肩膀在超市闲逛,也能被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轻松感染,走走停停地挑选也不再是负担。姜丹尼尔把黄旼炫挑好的东西堆在零食上,宣布要为它们结账:“在旼炫哥家住很久了,这些当作谢礼吧!明天的早餐也由我负责。”
黄旼炫没拒绝,微微低头接受姜丹尼尔的道谢。如果过分客气的话会让两个人变得不自在,虽然姜丹尼尔现在已经完全把他当成朋友来看了。是黄旼炫自己心里有鬼。他当时说的私心根本就不止一个。
人生毕竟需要一点新鲜。黄旼炫保持这样的生活状态已经太久太久。他们和人类不一样,并不代表着生活会更有趣些,相反还要因为特殊的天性受到桎梏,甚至连漫长的生命也成为一种负担。黄旼炫看过很多关于吸血鬼的电影,他其实对情感有点迟钝,却难得地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哪怕他对自己平淡的生活没有不满,但如果能有一点变化就好了,能认识一个新鲜的人就已足够惊喜。
更何况这人还是姜丹尼尔,一切真是再好不过了。
回家的时候恰好收到特委会来信,姜丹尼尔提着袋子先上楼,捡起门口精致信封感叹:“cool!吸血鬼怎么发通知都这么讲究,但是扔在门外不怕被拿走吗?”黄旼炫解释:“这要看邻居的素质。”看着姜丹尼尔似懂非懂的脸补充,“并没有这种传统,只不过他们年纪太大了不太懂新设备。”说罢又不好意思地低头承认:“我其实也不太会来着……”
黄旼炫有着一副偏成熟的外貌,他本人也十分清楚这一点,穿衣打扮言行举止都往符合气质的方向靠拢。但姜丹尼尔却微妙地感知到了一点破绽,藏在过于频繁露馅的耳朵尖上。虽说不排除是爱猫者的滤镜在作祟,但无论如何,越相处越能感受到黄旼炫偶尔的笨拙实在是不太配合这张脸,可因为漂亮的脸又使得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成章,他就像一只高贵的幼猫。姜丹尼尔盯着黄旼炫的耳朵尖有点心痒,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会是年长的吸血鬼呢,他低头时温顺的颈部线条,白净皮肤上突兀的那颗痣,明明只会引诱别人咬上去。
“丹尼尔,你不舒服吗?”黄旼炫的担心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姜丹尼尔只能顺水推舟假装自己是要凑过头去看信件。“快要到满月了你可能会有点异常,特委会也提醒我们要去做检查了。”黄旼炫大方展示信件,还执着之前的话题,“所以说他们真是年纪太大了办事效率低嘛。”
姜丹尼尔想起上一次折腾了好久,却被告知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因为姜丹尼尔没办法变身两人差点被警告的事情,深以为然地点头。不过那老头子也不算太糟,至少他提出建议:“可以请黄旼炫先生负责看护这位先生,等到下次满月来临之际前来检查就好。”所以才能让他和黄旼炫阴差阳错继续住在一起。
“他们还附上了一个单子,说是可以制作出‘真实药水’……”
姜丹尼尔感兴趣了,有点好奇:“什么是‘真实药水’?”
“啊不好意思……”黄旼炫被盯着,脸烫得要冒烟,声音闷在嗓子眼里,还算直接地承认,“哥也不知道呢……不过我们可以看看单子写的什么东西,唔,斯里兰卡秃鹫胆汁5毫升、伯洛克夏草3克、半耳草芽3克……还可加入1-9毫升月、月亮?”
姜丹尼尔憋笑憋得脸痛,摆摆手大方替他解围:“没事的哥,我们就照常去吧。”黄旼炫如释重负,飞快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吃宵夜,哥给你做。”
还不如不提这件事,姜丹尼尔终于忍不住逗他:“哥做的东西能吃吗?”黄旼炫系围裙的样子很容易带来甜蜜的错觉,让人幻想到他忙碌了整晚之后第二天还是会按时起来做早餐的样子,又纯又居家。然而事实上这人恐怕分不清糖和盐,那天姜丹尼尔吃的抹匀黄油的面包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拿得出手的食物。而姜丹尼尔,鬼迷心窍地,只觉得他就连烂厨艺都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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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没用上什么复杂药方,只能乖乖等满月到来。姜丹尼尔这次状态倒很好,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奇异的样子还相当兴奋,一下又觉得做吸血鬼也很酷,虽然说不清哪里有点奇怪。虽然在抽血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姜丹尼尔的红色血液又让那个老头子不满意了,还被上下打量了一番。
黄旼炫回家后安慰闷闷不乐的大狗狗,说自己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血液才有问题呢。”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就够治愈了,姜丹尼尔心想,但还是很捧场地追问到底是什么。黄旼炫倒有点像在卖关子,说我们先去刷牙。
刷牙?!
姜丹尼尔一下被脑子里不太能上台面的想法冲击得七零八落,一脸呆滞地被摆弄。黄旼炫以为他紧张,故作轻松地解释:“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待会儿你跟着本能稍微用点力就好了……”
“等等!我们待会儿到底要做什么!”
“啊不好意思……”黄旼炫又摆出一副让人没法生气的害羞模样,“其实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应该就是嘴唇对着嘴唇吧……”
姜丹尼尔想要警告黄旼炫,继续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是会出大事的,他指出要害,向黄旼炫确认:“哥是要和我接吻吗?”
黄旼炫像被吓了一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脸。
他和姜丹尼尔是可以接吻的关系吗?虽然这么多年来还没碰到过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情况,但黄旼炫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他所了解的电影里演出来的爱情复杂得不行,而他和姜丹尼尔还没经历过争吵、吃醋、死去活来、车祸失忆、再重新相遇……
就只是每天呆在一起而已,不是非要黏着,也不是没了他就不可以生活下去。但这段时间好像因为姜丹尼尔而感受出了很多新鲜的情绪。总的来说是讨人喜欢的甜蜜,虽然偶尔会因为他不符合自己整洁标准的习惯而悄悄苦闷,但思考如何去磨合这些问题都是带有积极意味的,因为是姜丹尼尔,一切都很有意思。
可黄旼炫现在没精力去猜测姜丹尼尔复杂表情下的心理活动,他自顾不暇,头一次选择先逃避问题,“是反哺!我们吸血鬼是会互相帮助的!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反哺奖励,就是从这里来的。”一口气说光,却还是不敢直视姜丹尼尔的眼睛。他现在站在十米跳台上,但不知道底下接着他的会是什么,可能利落地潜入泳池,也可能狼狈地砸进泥坑,在跳之前就只能再让自己七上八下地做预备运动拖延时间。
要一鼓作气,要一击毙命。姜丹尼尔最擅长打直球,但绝对不会鲁莽地行动,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是温顺的大型犬,所以攻击的时候不需要凶狠舔尖牙,反而是得摊开肚皮示好,等到对方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
可黄旼炫是不会被捕猎的,他灵巧却笨拙,纯真却狡猾,既坦率又扭捏……姜丹尼尔一边等黄旼炫回应,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会束手无策。然而在黄旼炫抬起眼再次开口的那瞬间,姜丹尼尔突然想到了答案。因为猫是唯一最终把人类驯服的动物。因为姜丹尼尔情愿被黄旼炫驯服。
“尼尔……”
刺啦——
如果给黄旼炫家窗户装上防盗网就好了,那么这只蝙蝠就不会进来了,那么我和黄旼炫就已经可以做别的了……姜丹尼尔面无表情地取下加急信件,顺手掂量了一下蝙蝠的重量。黄旼炫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被撞破,羞窘得说不出话,急急忙忙拆开信件,回避姜丹尼尔的眼神。
可他们谁也没料到,故事在这里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转折。
“姜丹尼尔先生。”黄旼炫的语调不太轻松,认真地逐字朗读,声音却一点点低下去。“经检测,您并不属于吸血鬼内任何一支,但很不凑巧的是,您身上拥有一半的狼人血统……附上‘真实药水’,祝好运。”
黄旼炫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有点害怕会看到姜丹尼尔失望的表情。
可下一秒姜丹尼尔伸出手拽了他一把,迎接黄旼炫的是一个怀抱,还附赠了一个吻。
“我不知道反哺,也不太了解吸血鬼,更别说狼人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吻。如果吸血鬼和狼人要越离越远的话那我现在就要把哥抱住。比起我的身份,我更想知道的是旼炫哥的想法,如果哥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话要不就试试用‘真实药水’吧,我上次悄悄问过,加入1-9毫升月亮的话,就可以听到自己的真心话。虽然我知道哥没有心脏。但如果都到这种地步了哥还是迟钝得不能理解的话,那我觉得药水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黄旼炫还没能从那个湿润甜蜜的交缠中回过神来,更别提要做出什么回应。
曾经有人类向上帝请求,身体中最重要的器官,心脏,只需要一个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在和最重要的人在初次拥抱的时候感觉到从左右两侧传来的心跳。这样的话听起来浪漫到有些好笑,可是黄旼炫却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没有心脏,所以才格外好奇,这会是什么感觉。现在他好像可以知道了。
“黄旼炫,请因为我而心动吧。”
吸血鬼拥有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但黄旼炫之前却不太能体会这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当一个人的生活只是保持着日复一日循环的状态时,“永恒”和“一日”其实相差无几。无意义的永恒就像走在莫比乌斯环上,能看到的永远是单面。可是在某一天,他幸运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不只有单面,还有另一个人,还有体温和心跳,还有伴随着胸腔中陌生酥麻一同而来的陌生情绪。只有这样才可以理解,这些脆弱又短暂的事物,正是因此才被赋予了珍贵的品质。
而姜丹尼尔却是珍贵的永恒。
黄旼炫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可以拥抱的每一个时间点抱紧他,然后回应:“好。谢谢你。”
【丹黄】Grid
高三那一年姜丹尼尔数着无聊度日子。他横竖不想做个正儿八经写论文的大学生,让他来选的话,他更喜欢舞室里面复数的空酸奶盒和饱腹的蔗糖,他把大把时间用在建立一些淋漓的幻想并热衷于把它们陈列而非即刻实现,他自视向生活投入了饱满庞杂的热情。
那么黄旼炫就是他潦草的速写纸上最为整洁的一行。黄旼炫搬来这个小区的第二天姜丹尼尔就发现了他。他留着黑色的短发,发梢刚好遮过耳朵,白色的衬衫有多次熨烫的痕迹,但是很柔软,和他的头发一样。他的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垂在苍白的脸侧,像春天缓慢聚诘的雨水。姜丹尼尔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忙着摆正姜丹尼尔留在奶箱上的空酸奶盒。感觉...
高三那一年姜丹尼尔数着无聊度日子。他横竖不想做个正儿八经写论文的大学生,让他来选的话,他更喜欢舞室里面复数的空酸奶盒和饱腹的蔗糖,他把大把时间用在建立一些淋漓的幻想并热衷于把它们陈列而非即刻实现,他自视向生活投入了饱满庞杂的热情。
那么黄旼炫就是他潦草的速写纸上最为整洁的一行。黄旼炫搬来这个小区的第二天姜丹尼尔就发现了他。他留着黑色的短发,发梢刚好遮过耳朵,白色的衬衫有多次熨烫的痕迹,但是很柔软,和他的头发一样。他的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垂在苍白的脸侧,像春天缓慢聚诘的雨水。姜丹尼尔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忙着摆正姜丹尼尔留在奶箱上的空酸奶盒。感觉到被人注视,黄旼炫才转过身来,被姜丹尼尔目不转睛的表情吓了一跳。
“啊……这个是你的吗,我不是故意要动的,看到有点乱所以……” 很流利的釜山话,音调很低但是不慌张。
“我住那里,” 姜丹尼尔指了一下楼上的窗户。
“你是刚搬过来的吧,很高兴认识你。”
黄旼炫搬来不久就到了夏天。
姜丹尼尔不常看到他,应该说他不常在白天看到他。姜丹尼尔每天结束舞团练习已经将近十二点,他偶尔会借前辈的摩托车开回来,在被母亲发现之前又悄悄地还回去,大多数时候还是选择走路,让海水的潮味和夜机气流带走身上的烟灰。在这一条长长的、被姜丹尼尔独享的坂道上,他会抖落一些隐秘而真诚的心愿,他在这里完成他为自己构建的最完美的遐想,比如他会以舞团成员出道,成为跳b-boy最帅气的人。那么当他看到黄旼炫也出现在这里时,他可以把他划分为倾听者或闯入者,而结论是,他第一次想要分享堆积的秘密胜过被闯入的不悦。
他在搭话前只是一味地在黄旼炫后面走,他自然而然地观察他。黄旼炫走路的时候小幅地摇晃,运动鞋底有一搭没一搭地蹭在柏油路,左手拎着便利店塑料袋,因为很冷整只手又缩进袖口,一边走一边踩着耳机里的节拍唱歌。黄旼炫唱歌很好听,是没有被灌入过多技巧的原石,如果可以,姜丹尼尔想,他甚至不希望这一块石头被打磨。他听了很久,但他现在太想和黄旼炫说话了,所以他向他小跑了过去,快要接近的时候又突然局促不安起来,只好站定下来伸手拍了拍黄旼炫的肩膀。
显然他这一次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克制让姜丹尼尔几乎捕捉不到多余的情绪。
“是要回家对吧?”
“…嗯。”
“那我们一起走吧!我每天都从这里回家,还是第一次遇到同一栋楼的人。”
黄旼炫花了三秒看着姜丹尼尔,他觉得记住一个人的细节是他和这个人真正认识的第一步,他记住姜丹尼尔的睫毛在下垂的眼角沾上汗水,汗水流过他的泪痣,稚嫩又充满精气神的脸。然后他把塑料袋换到了右手。
“好啊,两个人一起回去好像不会无聊了。”
“旼炫居然是练习生吗!好厉害!”
那确实是个梦想,是黄旼炫给自己投掷的梦,他给了这个梦最大的热忱,同时也知道一步一步走过去总要吃苦。
“那我们约好了,以后一定…”
“我还差得远,姜丹尼尔。”
“不是,我说真的——” 他跑到黄旼炫面前,一板一眼地说,
“我们要一起站上更大的舞台。”
后来黄旼炫总要想起这一天,这一天姜丹尼尔满头是汗地和自己打招呼,而他第一次给播放器里循环的单曲按下暂停键。这一天他作为帮姜丹尼尔整理酸奶盒的邻居和练习生前辈,与姜丹尼尔一起走过了长长的坂道。
夏至更深的时候姜丹尼尔找了一份兼职,说是给他在商场里表演的机会,但要在门外发为期一周的传单。虽然黄旼炫怎么看都是赔钱买卖,但姜丹尼尔觉得很划算。他为此从家里带来了合金颜色的音响,千禧年的做工,质量和音效都很好。他会在傍晚和黄旼炫练习的时候拿出来炫耀,好像这台音响的登场是自己职业生涯中了不起的转折点,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很有趣,所以黄旼炫喜欢听他讲话。
“我会去看的。”
“嗯?”
“你表演那天我会去看的。”
姜丹尼尔把眼睛笑得弯成一条,“那我要好好表现。”
其实那很难算得上一场表演,原因大概是因为观众寥寥无几。音响过大的共振让空旷的场地显得更加尴尬。那好像是一定的,黄旼炫确信姜丹尼尔知道,他知道半成品梦境会在落地的一瞬间碎掉,自己还要光脚踩上全部的渣滓,但他没办法否认,姜丹尼尔很耀眼,他有与生俱来的引力。黄旼炫全身心地等待着表演结束的那一刻,这样他便可以为姜丹尼尔献上第一声夸奖,或者他能抱抱他,抚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对他说:你做得很好。
音乐终于停了,姜丹尼尔挚爱的音响当下像疲弱的废铜烂铁噤了声音。黄旼炫准备好了,他驶向姜丹尼尔的路途只剩下了启程。
可他抬起头的下一秒,姜丹尼尔向自己迎面跑来,他率先露出笑容站在自己的面前,像每一次一样。他也想自然地揽住姜丹尼尔的肩膀,说顺理成章的漂亮话,而不是傻傻地站着,一味地因为紧张憋红耳朵。姜丹尼尔觉得这样的黄旼炫很可爱,倒是扑到他身上,把话往耳根里吹【黄旼炫,我喜欢你】。少年意气,不算什么裹着新意的浪漫,但很珍贵。
回去之前下了一场雷阵雨,商场对面的楼马上被晚霞刷成了粉红色,明亮又干净,晚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知了向大地褪下了灰黄色的壳,他和姜丹尼尔一人拖着一边塑料袋慢慢地走回小区,塑料袋里的冰棒很快被气温击败,在口袋里融化出小小的水珠。黄旼炫很少遇到这样澄澈的时刻,但他认为在姜丹尼尔身边,这一切也不都是稀奇,他就是夏天的总和,是浇满糖霜的白果。
这不是说秋冬的姜丹尼尔不够好的意思,而是黄旼炫因为练习的原因,在距离分公司更近的地方租下了狭窄的单间,所以他再也没能观看姜丹尼尔的表演。平安夜那天公司给黄旼炫准了假,让他能有时间过个圣诞,黄旼炫除了折返回自己的房间也无处可去,而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大抵是晚上十一点出点头的时候,黄旼炫的门铃响了。姜丹尼尔带着臃肿的行李箱站在黄旼炫的房门口,轻描淡写地说,你好黄先生,Merry Christmas。放下行李后又急急忙忙地拉着黄旼炫往外走,说釜山最后一辆双层巴士就要停运了。
釜山的圣诞很少有雪,但依旧很冷,他们跳上双层巴士的前排,像两个逃亡的旅人。黄旼炫手里攥着烂熟的香蕉,看广安里大桥划过冰凉的挡风玻璃,变成无数个彩色的光点,光点连成一条线,再消失成一个点。“我新年一过就要去首尔了。” 黄旼炫说。“嗯。” 姜丹尼尔没看他,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他们沉默了五分钟,也许不到五分钟。他听姜丹尼尔说,你知不知道减速玻璃会让外面的世界变慢,动态图像在到达你眼睛之前,是被放缓了速度的。“我的意思是,那我们坐在一起,从始发站到终点站的时间,是不是更久了呢。”
wanna one解散演唱会如期举行,也是在冬天。队友们在台上用熟练的句子道着别,其中夹杂着情绪上涌而爆发的泪水,让场面变得不再体面。
姜丹尼尔也哭了,但是因为总在笑着,让悲伤的脸显得没有那么难看。他向每个人给予同等特别的感谢,轮到黄旼炫时,他站在四五个人远的地方,再次迎来和姜丹尼尔的告别,黄旼炫拿起麦克风,很久没挤出一句话。这一次声势大一点,光多了些,不过一样的是,他们得以在短暂的转场光线里共享彼此的眼睛,周围很亮,会让黄旼炫想到5年前姜丹尼尔怀里亮色的金属音响。他站定在这里,姜丹尼尔就一定会出现在那里。他有的时候是在等黄旼炫结束练习,有的时候喝了几口啤酒佯装烂醉,黄旼炫问他那你干嘛不自己配个门卡,姜丹尼尔说不要,我就想要你给我开门。总之黄旼炫还是会走向他,被拥抱前通常的自白是,别靠太近,我满身汗味。他抚摸着他手掌上走向不一的纹路和遮盖温顺的倒刺,好像也理平了自己矛盾密布的胸口。
他现在不再那样诚实了,也有的时候会说些连自己都不想听的话,所以在讲完这些话后,他会尽量把内容忘记,可是姜丹尼尔一个一个把它们记住,以自己的方式担心着。他还是一声不响地黏过来,用笨拙实则足够深思熟虑的手臂把黄旼炫包裹在自己的关怀里,他是这样的人。
没什么好怕的,他知道姜丹尼尔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海峡。
明天,不久以后,或者很久以后,他也许还会和姜丹尼尔一起注视着巴士二层的挡风玻璃,世界在玻璃外既大又小,白色荧光的斑马线是釜山漂浮的海,他们是第一对奔驰进新一年的人。
黄旼炫拿起了麦克,
“丹尼尔,你应该说个新年快乐什么的。”
“黄旼炫,新年快乐。”
他要接着去找了。
【丹黄】Somewhere in Time
01.
姜丹尼尔在某一个深夜,在他们那个狭小又简陋的练习室地板上被冻醒的一瞬间里,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刚开始在首尔做练习生的日子过地很慢,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段很纯粹的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笼统归为三类:练习、睡觉、吃饭。时间依次递减,枯燥却不无聊。
他挑了个稍凉天气回的釜山,原本应该更早一点,纯粹的练习生时间让姜丹尼尔无法割舍般地多享受了几天。釜山的温度要比首尔稍高些,海风扑在脸上还有点温热的柔软,姜丹尼尔一时忘了首尔刺骨的深夜秋风。他再三强调是想念妈妈才回来的,心里却敲了把别的算盘:顺便能半道在路边领养一只可爱小猫,毕竟釜山不大。
外面呆...
01.
姜丹尼尔在某一个深夜,在他们那个狭小又简陋的练习室地板上被冻醒的一瞬间里,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刚开始在首尔做练习生的日子过地很慢,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段很纯粹的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笼统归为三类:练习、睡觉、吃饭。时间依次递减,枯燥却不无聊。
他挑了个稍凉天气回的釜山,原本应该更早一点,纯粹的练习生时间让姜丹尼尔无法割舍般地多享受了几天。釜山的温度要比首尔稍高些,海风扑在脸上还有点温热的柔软,姜丹尼尔一时忘了首尔刺骨的深夜秋风。他再三强调是想念妈妈才回来的,心里却敲了把别的算盘:顺便能半道在路边领养一只可爱小猫,毕竟釜山不大。
外面呆的时间稍久回家倒更像是一个异地游客,分明是熟悉的环境却处处透着新奇,唯有开口的釜山方言才把他从一类人的界限边缘拉回大环境的氛围里。遇到黄旼炫是一件很理所应当的事,起码在姜丹尼尔看来可以这么说。
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够好,在心情好的前提下坐了十六站地铁来看电影,按照票根上的座位号寻到后排角落位置,落座没多久旁边就来了一个压低帽檐的人,没有口罩,饮料杯和电影票握在一起站到座位前,对了两遍号码才入坐,也没有爆米花。
姜丹尼尔猜他一定是剪了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发型,心里八成郁闷着头发还不能快点长。果不其然,放下饮料后他隔着帽子不停地摸自己的鬓角,姜丹尼尔用余光瞥他,帽檐下只露出短短的发梢,即便影院灯光昏暗也能分辨出是很深的棕栗色。姜丹尼尔没有收回打量,然后慢慢地弯嘴笑起来。
黄旼炫有些诧异,一个即将下档的电影加之工作日的下午时间,放映厅里连中间黄金视角区都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唯独他身边这个后排角落里出现一个和他一样奇怪的人,于是在入座前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号码。
贸然地认定一个陌生人是奇怪的人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但是黄旼炫把自己也归进这个类别,心里顽皮地打太极想当然地认为这不算明显的贬义词,毕竟不会有人说自己的不好,横竖对方也猜不到他的奇思妙想于是一瞬间多得了几分快乐。
黄旼炫用坐下的一个动作里匆匆扫了身边男人一眼,比起男人他似乎还在大男孩的边界游走,抿起唇的动作拉长了下颌的曲线,削尖又好看。是适合出道做艺人的那一种。思考到这里黄旼炫不禁摸了摸鼻子,在位置上坐好,卸下手里拿的饮料和电影票根,靠到椅背上开始转溜着眼睛放飞。
他被放了一个很长的假,长到可以在釜山安安静静享受普通人生活的地步。这一点他不知道该是惋惜还是轻松,于是从首尔回釜山的一路都空了一个脑袋。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随便买了一张路过影院的电影票。他想着,很久没有好好地,又认真地看电影了,仅此而已。
“黄…旼炫?”姜丹尼尔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啊——?”黄旼炫回神,猛地转向姜丹尼尔眨巴着眼,他的第一反应镜头并不是‘糟糕’。而是‘原来还可以被认出来,对方还是男的’。
“果然是旼炫君呢。”姜丹尼尔朝他笑,“看来我没有认错人,呼。”
黄旼炫有点窘迫,把帽檐抬高到可以露出眼睛,朝姜丹尼尔小幅度地笑了笑,“是——你好。”
“旼炫君不要有负担,真的只是碰巧,”姜丹尼尔特地把身子往右更靠了几分,拉开和黄旼炫更远的距离摇着头说:“我没有恶意,很喜欢您,没有想到可以在釜山碰见。”说完扶着手腕恭敬地做了握手的姿势。
这下反倒让黄旼炫有几分难为情,他连忙伸了手,点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好。”姜丹尼尔的外表让他估算不到和自己的年龄差距,索性也用了敬语。
姜丹尼尔收回手后笑容更咧高几分,“我住在影岛。”他这么跟黄旼炫说道。
黄旼炫拖长音啊了一声,似乎在考虑他应该接下回应些什么。没等他汇总出词语姜丹尼尔接着说:“我坐了十六站地铁来的。”
黄旼炫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一点,吃惊地望着不过二十几公分距离的脸,他突然发现这个男孩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疲累,反倒浅浮出一丝丝坚定的温柔,盯着自己像要陷进长久的回忆里。
黄旼炫想,这个人应该是比自己年纪要大的。打量深入几分,眼皮就立刻重跳了一下,于是只好收回。他不禁有点羡慕,在心头又给这个男孩添上“大胆”“自由”几个标签。
应该是有趣的人。
可是他仍然好奇,忍不住又转过头去,“那你……”
“嘘。”姜丹尼尔点了点嘴唇,顺手替黄旼炫把3D眼镜戴好,发梢扫过手背,影幕上已经开始滚动片头,“电影要开始了。”
这下给黄旼炫倒挠了三分痒,一场电影看的心不在焉。
待到电影散场,片尾明明还有彩蛋可是姜丹尼尔已经起身要走,黄旼炫不解地多问了一声:“后面还有彩蛋。”
姜丹尼尔已经走过了黄旼炫,但是他又转过身走回到身边用轻慢的声音说:“比起用短暂的几秒钟告知未来,我更喜欢到以后再完整地拥有它。”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舍地追问。
釜山不算大,影岛更不算,可是找一个人太困难。
“……以后你会知道的。”
姜丹尼尔在黄旼炫之前走出了电影院,进入晚秋太阳西落的时间也提早不少,电影院门口有一个售卖小物件的摊贩,摊主坐在一个小小的矮凳上,姜丹尼尔在他面前蹲下,拖着下巴在那块用麻布铺垫着的零碎物件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着——他在蹲下来之前就一眼扫到了一样东西。
那个男人没有理睬,沉默地像是睡着了把姜丹尼尔当做一个普通路人,直到姜丹尼尔慢慢地把一条手绳拿起来攥到手里,他才缓缓地抬头借着微弱的残余夕阳光线从自己坐的那方矮凳下抽了一块纸板出来,轻轻地扔到姜丹尼尔面前,上面写了四个字:票根交换。
“我就要它。”姜丹尼尔收紧手绳,从口袋里摸索一张电影票给了男人。
“不是你。”那个男人接过电影票看了一眼,说:“它不属于你。”
姜丹尼尔立刻撇撇嘴,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过了几秒钟,他又很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电影票根嬉皮笑脸地递过去:“我还一张呢,这张可以吗?”
这回上面的数字从11排22座变成了11排21座,这张是黄旼炫的。姜丹尼尔在他把饮料杯和电影票一起放在置物格里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它。
男人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古怪地看姜丹尼尔一眼,把第二张电影票收好,迟疑地说:“……那好吧。”
“多谢。”
姜丹尼尔郑重地又握住那条手绳,而后立刻把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覆盖在原先那条很旧的上面。那个男人一直盯着他戴手绳的动作,嘴里原本要说的话堪堪地变成:“你是……?”
“是秘密哦,不过这条手绳已经属于我了,还是多谢你。”姜丹尼尔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插着风衣兜哼歌走远了。
他穿过两条街随便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把剪刀,然后又坐了十六站地铁回家。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把手上那条旧手绳拿下来,解开扣子,用剪刀先把环扣剪断,然后把编制地纹路拆散成一股股长线,又继续将长线一点点剪成小段。这条手绳已经有了不少年份剪开不需要什么力气,比起新得到的那条旧地甚至有点可怜。他把这堆断线笼在一起,找了一个打火机盯着它们从一堆高火燃成细碎残末,他的心情突然变地很好。
皮特和鲁尼不喜欢燃烧后的空气味道,甩着尾巴跳出房间,姜丹尼尔盯着两只猫晃来晃去的屁股突然笑开,他决定,是该去染个头发了。
02.
黄旼炫又一遍从睡梦中惊醒,时间是凌晨四点。他先环顾了一遍四周,漆黑一片,手脚伸展的空间很窄,从而判定依旧是合宿宿舍。他坐起身摸了摸脑袋,躲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弯了弯嘴角,心想八成是睡醒了,于是轻手轻脚爬下床,借着楼道微弱跑进房间的漏光看清了墙壁一处用大写加粗的马克笔写着的:D-3。
离出道还三天,黄旼炫觉得自己失眠很正常。
过道里静的要命,黄旼炫站在一个空调通风口下闭眼迎着冷风吹了几分钟后很快就消了睡意,暴露在短袖短裤外的皮肤连同他的四肢被冻地有几分僵硬,走路的动作也很缓,绕下楼梯才发现他们的那间练习室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的人停下动作回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对他说:“旼炫哥,天快亮了。”
然后黄旼炫毫无征兆地红起了眼眶,没有眼泪蓄出来那样的激烈,但是姜丹尼尔察觉到面前哥哥的情绪骤变,走过来问他怎么了,黄旼炫很快挤出来一个笑回答:没睡醒。
姜丹尼尔觉得黄旼炫这两天都很怪,或许是出道就在眼前,高压与神经绷紧下引发的反常行为,黄旼炫身上好像挂着一个比谁都重的包袱,无形的,外面又笼上一层薄又坚硬的外壳,冷冷地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可是在这样一个凌晨的漆黑夜里,姜丹尼尔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孤独的黄旼炫本身。
他舒了一口气,缓解气氛地开起玩笑:“那旼炫哥今天晚上的梦里有我吗?”
黄旼炫张着嘴看了他一眼,带着夸张的嫌弃和绷不住的笑意答:“你是不是还没睡?”
“哥先回答我嘛。”姜丹尼尔乖巧地挠头。
黄旼炫转了一下眼珠,眯着眼挂高了笑:“如果你还没有睡这一觉,而我已经睡醒了,那对你来说昨天的一天没有过完,你说的‘今天’和我的今天不是同一天。”
姜丹尼尔一下子懵住,“什么啊——”
黄旼炫摸了一下他的头,“那就回去睡觉,等你睡醒,我们过‘同一天’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哥不回去继续睡吗?刚才还说没睡醒呢。”
“回去,这就回去。”
姜丹尼尔没有再去纠缠黄旼炫话里一半他并没有快速反应过来的内容,毕竟他也在透支着体力和脑力,睡眠时间大概只剩三个小时,他转身关上练习室的灯准备和黄旼炫一起回宿舍,却发现黄旼炫已经走到楼梯上留给他一个缓慢步行的背影。
姜丹尼尔看着他,觉得哥哥很瘦,好像突然瘦了不少,“如果后天我第一名出道,旼炫哥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他很唐突的这样朝黄旼炫喊了出来。与其说是喊,不如说是用他能控制住且保证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最大音量。
黄旼炫回头下望他,没有犹豫但是很难过地说:“……不可以。”
没有隐瞒自己的直白情绪,所以姜丹尼尔读取的内容简单又直接,他愣在原地费解这个回答是否有继续追问的必要,可是那天晚上他真的太困了,一股脑儿地想着黄旼炫为什么会拒绝,他连要求都没有说出口。黄旼炫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后来,一位出道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晚黄旼炫在台上抱了姜丹尼尔一次,在后台又抱了一次,松开他的时候眼泪流了一脸。姜丹尼尔以为他是因为不能和旧友一起出道而哭,于是安慰道:哥,以后都有我呢。
这句话说完黄旼炫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摒住通红的鼻尖点头,这副样子太过美丽,姜丹尼尔盯住他突然生出一种恨,恨黄旼炫也恨自己,前者绝情后者犹豫,所有问题那晚就应该问个明明白白。
不过这和姜丹尼尔想的出道夜不太一样,他预计中的出道夜不是同黄旼炫说这句无关痛痒的话,而是别的什么。可是黄旼炫拒绝了,既然拒绝,那他也不自讨没趣。
与黄旼炫一起做队友的日子很新鲜,从前关注的前辈成了自己的队友,在每一天睁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笼统的讲应该说是出道作艺人的每一天都很新鲜。录音,拍摄,宣传,广告,打歌,FM……每一样都是曾经或是现在在练习室里熬着夜,累到困的练习生们的梦想。而他们,现在及将来,都会享受着作为出道者的“奖励”,那是他们该得的。
刚开始的时候姜丹尼尔有很长时间都忽略了他们其实是一个限定组合的事实,一是因为太忙,二是因为被爱。这像一个甜蜜炸弹,越多越昏头转向。他有很多不明白,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下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称职的偶像。
他和黄旼炫的关系也很一般,这其中不免掺杂着他自己赌气的成分。到年底颁奖典礼的时候才因为舞台太过混乱才挤到了一块儿,美其名曰取暖,借口是冬天太冷。
组合的名字被一次又一次在台上念出,姜丹尼尔那会儿才回神:这个奖或许明年就拿不到了。因为组合是限定的,再一次颁奖礼谁能知道是十二月还是再一年的年初,不过组合将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解散,这倒是人尽皆知。
啼笑皆非。
姜丹尼尔第一时间用眼睛去找黄旼炫,黄旼炫碰巧地也在看他。然后在那个颁奖礼的后台抱着他不肯松手。
他跟黄旼炫在拥抱的某一个空挡里贴近他的耳朵说:“我想跟哥一起回釜山。”因为是背后拥抱的姿势所以他没有办法看见黄旼炫的表情,只能靠皮肤和皮肤地接触来感知到对方的血液是滚烫的。
黄旼炫这回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这个黏糊糊的拥抱,也没有拒绝姜丹尼尔的提议,他决定放过自己,对着姜丹尼尔说:“好啊,一定要。”他也似乎意识到组合是限定的事实。
深冬的釜山也和首尔一样冷,姜丹尼尔发觉自己对这场约迫切地有点过分,甚至可以说冲昏头脑。他想自己的想法应该和半年前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赌气而削减半分。所以他只穿了一件不怎么厚的夹克外套,并且脑热地冲上了地铁。
他这个人不信邪,可是黄旼炫的话他又不敢不听。相隔半年他依然对那晚堂皇的拒绝记忆犹新,只是拒绝的东西毫无再提的意义,偏偏他又记得清。
烤肉是黄旼炫提的建议,姜丹尼尔抱着两听菠萝啤回来的时候黄旼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瓶烧酒,反正不是店里点的。姜丹尼尔赶忙去拦他,却被阻止。
“我有话想跟你说,如果不喝醉的话没有办法说出口。”黄旼炫拿出不喝醉不罢休的架势和姜丹尼尔打开话匣,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十几度的酒他大概两杯就倒。
姜丹尼尔盯着烤肉盘上滋滋冒出的烟,心想喝醉刚才在酒吧就可以,为什么偏要等到烤肉店里来填饱肚子再多此一举。在他发呆的时间里黄旼炫倒空了一个酒瓶,可是他看起来很正常,用夹子还在给食物翻面。
等到烤肉店里彻底没了人,连老板和服务生都到后厨休息,黄旼炫才放下烤肉夹和手里的酒杯,抬头和姜丹尼尔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问我,我的梦里有没有你。”
姜丹尼尔愣住,这可不是他要提那天晚上的事,是黄旼炫提的。他的脑袋彻底清醒了,他记得,那晚他一共也就只问了两个问题,不过重点并不是这一个。
黄旼炫从位置上站起来,摇摇晃晃扶住桌沿,姜丹尼尔这才发现他真的醉了,眼神一片模糊,直向他倒来。
“旼炫哥……”姜丹尼尔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撑在自己胸前,两人就这样站在空荡的烤肉店中央。
“我说等到我们过同一天的时候再告诉你,可是你又不问了,我怎么说……”黄旼炫又苦恼又悲伤,比那晚拒绝的表情还难过。姜丹尼尔那晚就不明白,明明该难过的是自己,偏偏黄旼炫露出一副比自己还不忍心的表情。
“不单单是这个,我觉得我等不到那一天,也不可能等到那一天,不如干脆就用你认为的‘同一天’好了,就当是我说话不算数,是我耍赖……”
黄旼炫倚着姜丹尼尔,像从他身上生长出来的叶子,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拼了命也要抓紧他。好在,姜丹尼尔并没有因为他是个醉鬼而松手。
姜丹尼尔觉得自己大概又回到了出道前三天的那个晚上,黄旼炫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见,却完全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他费解地看着黄旼炫,好似两人中间隔着万尺城墙,是黄旼炫亲手筑起来的。可是他又有预感,墙的那头正在被人用小锤一点点凿破。
“旼炫哥,我送你回家吧,你喝醉了。”姜丹尼尔在结账台上放了几张整钞,抱着黄旼炫就往店外走。
黄旼炫虚着步子缩在姜丹尼尔肩头,被拉出店外时他还是有意识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可姜丹尼尔胸膛暖烘烘的,完全地,拥着他。
他没有忍住开口说:“有你,全是你。”
姜丹尼尔怔住,不可思议地僵住全身动作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哥哥。
黄旼炫又滚下了眼泪。
03.
人在醒过来这个状态之前的所有意识,全都可以解释为“梦”。
然而这个是个空泛的词,梦里的种种和清醒过来后的世界总有种种的牵连,这当中依然有无法用科学道理解释的东西。黄旼炫觉得自己也想不明白,既然醒过来前的所有都算作是梦的话,那么他回答姜丹尼尔的话确实无半分掺假。
二十二岁的姜丹尼尔是不会想到自己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还有二十九岁的黄旼炫陪在自己身边,正如2018年最后一天组合解散,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想到和黄旼炫可以在一起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他觉得黄旼炫分毫未变,自己也是。
除了中间服兵役的几年剃了头,略丑。
“明年我们结婚吧。”姜丹尼尔在给自己的生日蛋糕上吹灭蜡烛后这么对黄旼炫说道。
蛋糕是黄旼炫亲手做的,上面的奶油摸地不是很均匀,花边也挤地不太齐,但是用料都是最好的,在姜丹尼尔眼里亦是无价。毕竟对于这么多年也没有在厨艺方向发展的黄旼炫来说,蛋糕能成型已是了不起。
“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黄旼炫调皮地眨着眼,“你是不是嫌蛋糕丑。”
“算是吧。”姜丹尼尔飞快接话,又补了一句,“我指的是愿望。”
黄旼炫哼了一声,被姜丹尼尔了搂进怀里,一颗一颗地拉着他针织衫的扣子,“你知不知道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哥是我的,跑不掉的。”姜丹尼尔亲吻着他,像两人第一次在宿舍躲着队友那会儿一样热切。时间交予他们二人的,唯有绵绵不断的爱恋情谊。
从前他们在很多地方偷偷亲吻,楼层间的楼梯死角,宿舍的洗漱室,待机室的后台,以及,比赛录制的更衣间……
对,更衣间是最早的地方,因为黄旼炫点头了。
他像一个万能的圣诞老人,姜丹尼尔是他唯一要派送礼物的对象,所以他无法拒绝。他对姜丹尼尔不该有的想法就是第一道咒语,牵引他不顾后果地说了“好”。
所以姜丹尼尔第一次亲吻了他,理所当然,在他们一起出道的晚上。
“过年和我回影岛吧。”姜丹尼尔说。
黄旼炫一愣,长叹了一口气,说:“……好。”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有没有想过瞒了这么多年的后果。”
“那你呢?”
“不知道。”
黄旼炫声音变得空渺起来,往往他没有把握的时候就会毫无知觉地有这种细微的变化,姜丹尼尔了解不过。
过去的几年里他很少去影岛,即便是去也避免和姜丹尼尔见面。艺人身份还笼罩在头,他们依然还是关系忽冷忽热的奇怪前队友关系。
解散后黄旼炫反而和姜丹尼尔的母亲走得更近些,因为姜母的确很喜欢他,“釜山人”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起初几次聚会还有朴佑镇在场,成年后的弟弟更加猖狂,故而总是鸡飞狗跳收场。后来朴佑镇也渐渐明白了两个早就成年了的哥哥的二人世界,他这个挡箭牌当得反倒有几分得意,因为别人不知道,他知道。
姜母很喜欢姜丹尼尔的这两个釜山好友,一个活泼一个温和,只是黄旼炫更稍年长些,也多照顾姜丹尼尔些,组合没有解散的时候姜丹尼尔就老在耳边唠叨:最近旼炫哥又在哪里哪里关照我啦,哥哥真的对我很好诶。这样之类的话。因此她的黄旼炫这种来自长辈的喜欢里还包含了不少感激。
“万一……”
“不会的。”姜丹尼尔笃定地回答。
可是,姜丹尼尔错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这份自信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层层隐瞒之上,他只看到了来自地表面上的那一层,单纯的赏识。高楼之下是摇摇欲坠的薄板而非坚硬的水泥钢筋。他的坦白就是在木板上扔下千斤巨石,数年心血堆砌的高楼轻而易举地轰然倒塌。
他突然明白,从一开始把黄旼炫介绍给自己母亲的时候就错了。
黄旼炫赶到影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姜丹尼尔的母亲干脆没给他开门,通过门口传达器的画面轻飘飘地说道:“你回去吧,不要忘了这里随时可能有记者。”
黄旼炫连一个“我”字都没说出口就被掐断画面,他四肢冰凉地在门口站了五分钟,大脑一片空白。等到意识恢复,他立刻转身往回走,姜母说的没有错,这里随时可能会有记者出现,他翘了晚上的通告连夜赶到釜山已经不计后果,明天的娱乐新闻不知道会怎么编写他的临时失踪,可是这都不重要,他不能让记者把自己的临阵毁约和姜丹尼尔的突然休假联系到一起。绝对不能。
影岛的海风把黄旼炫灌了个透心凉,他颤抖地回到车上,趴在方向盘上不住地发抖,他需要一个拥抱,来自姜丹尼尔的,可是他更想拥抱姜丹尼尔。他应该立刻回首尔,可是他没有办法启动汽车踩下油门。于是他痛苦地把脸埋进掌心,麻木茫然地,又沾着潮湿的热气。
然后手机响了。
黄旼炫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里的冰凉重物,直觉告诉他那是姜丹尼尔的,屏幕上的字落在眼里好像在跳动,黄旼炫知道那是他手颤动的频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滑动接听键,“尼尔!”
“我没事。”姜丹尼尔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声音特别特别地轻,“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你。”
“我……”黄旼炫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全都是颤抖地气音。
姜丹尼尔无奈地哄道:“晚上不安全,你回家,听话。”
“丹尼尔……”他的猫咪受了惊,又怯又怕地一个人在喊他。
“旼炫哥,你看天空,天快亮了。”
“你等等我。”
姜丹尼尔看着窗外说道。
然后电话就被掐断了。
在黄旼炫的记忆里,那个晚上长地有些可怕,他忘记自己怎么开车回家,他认知里有亲人的家,他比姜丹尼尔好了那么一点点,没有被限制自由,也或许是他坦白的场合凑巧不在家中,所以他被勒令不准回家。
可是当下他无家可归,只好回家。
黄旼炫忘记那晚自己是怎么被睡眠打倒,可能是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自发的行为,总之他睡着了,非常浅眠。
第二天他被砸门声吓醒,房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他就从床上反射性地坐起来,睡眠不足导致他有轻微耳鸣,可是姐姐几近破音的声调直接劈过来:“旼炫,丹尼尔出事了……”
黄旼炫猛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手上那根绳子勒地他生疼。
04.
黄旼炫和姜丹尼尔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一个咖啡馆。
这是三十岁的黄旼炫第一次见姜丹尼尔。他还是很帅气,又帅气又迷人,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傲气,未免太过年轻了一点,令他有点羡慕。
姜丹尼尔自然地点了一杯冰美式,不过黄旼炫没有再喝果汁汽水,这个变化另姜丹尼尔微微吃惊,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想见我?”黄旼炫问他,他略微不解,这几年他几乎再也没有见过姜丹尼尔,除了偶尔电视上或者网络的头版头条。
服务生适时送上来咖啡,姜丹尼尔接了一手,黄旼炫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突然笑开,“果然是你拿走的,那我明白了,我是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姜丹尼尔也笑起来,答非所问地说:“哥,你还是很好看,一点都没有变,谈恋爱了吗?”
“谢谢,没有。”黄旼炫笑地十分客套,甚至有一点自嘲,他早就该相信自己的猜想,“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姜丹尼尔舒了一口气,指尖在咖啡杯壁上敲打着:“哥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但是见到你之后,现在的我不想知道了。”
“既然如此……”黄旼炫抬眼盯着姜丹尼尔,眼里流转着千万情绪,话峰一转,突然松了力气,“其实那晚我喝醉了跟你说的什么……我是真的忘记了。”
姜丹尼尔很快地接说:“这重要吗?”
他信不信黄旼炫说的这句话其实并不重要,毕竟此刻他来到了黄旼炫的面前,这意味着这么多年来黄旼炫也并没有追问过遗失物件的下落,他猜的,因为他也没搞懂。或许也有可能是,这件东西本身就令黄旼炫痛苦。
“我不想让你痛苦,因为我大概猜到了个七八分,但是只要你不告诉我准确答案,那就永远都是我的猜测。”
又出现了,年轻人身上该死地却令人沉迷的自信。
“黄旼炫,我不想让你这辈子都活在痛苦里。”他轻轻拉住了黄旼炫蜷在衣袖里的手,“你信不信我?”
黄旼炫没有挣扎,他瞳孔紧缩不过一秒,迅速地低下头似乎在做一番挣扎。因为他意识到了姜丹尼尔想要去做的事。他突然明白了好像,他们就该在一起。
而后他淡淡地笑着抬起头,“好啊,我赌你可以。”
“那奖励呢?”姜丹尼尔扣住他的手指,凑近他,像以往每一次一样顽皮地冲他撒娇,恍惚间这中间从来没有万千波折——
对丹尼尔来说的确没有。
黄旼炫突然地又红起了眼眶。
他这回没有犹豫,他坚定地说:“我爱你。”
“我会爱你。”
爱人的承诺。
“好。”
姜丹尼尔松开手,没有亲吻他,起身走出了咖啡馆。
05.
姜丹尼尔在参加Produce101录制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挑的是一部档期内最热的电影。
这回他票买的早,挑了个最佳观影区的位置,时间是周五晚上,电影院热闹异常。影院的放映厅碰巧被某位艺人的粉丝包下做了生日应援,门口的巨幅布置,电影票根上的生日祝福,以及电影片头的宣传视频。
这一切都与姜丹尼尔无关。他舒舒服服地在位置上坐好,享受着被艺人应援包围的环境,眯起眼等待电影开场。首尔终于入冬,可是室内暖气够足,烘地人犯懒,姜丹尼尔嘀咕着再不开场就要睡着了。
从釜山回首尔的最后一晚,母亲拉住他絮絮叨叨了好些话,叮嘱他要好好加油,但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姜丹尼尔放下豪言:“我一定会出道的!”立刻被姜母赏了个爆栗。
他趁着气氛刚好,补了一句:“妈妈,我要是在比赛里喜欢上男孩子怎么办?”
姜母立刻收起笑意:“什么怎么办。”
“您从小就教我,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我想万一真的有这样的人,想得到您的支持。”姜丹尼尔说的恳切万分,就像预料到了将来所有会发生的事。姜母一头雾水,但是儿子是他亲生的,别说一个眼神,一个音调她都能辨别出来姜丹尼尔的意图。
“尼尔啊——”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本来想好好说的话突然被一头粉毛惹得心情不佳,“你确定要用这个发色吗?”
姜丹尼尔:……
“妈…!”
“我们尼尔啊,想做就去做吧。”姜母缓下神情,“去吧,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哪怕真的遇到那样的人,只要尼尔不违背自己的心就好,可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永远不要试图隐瞒你的亲人,因为他们永远是你最值得相信的人。”
……
这一回姜丹尼尔看完了彩蛋,彩蛋有两个,口袋里的软糖被他吃了个精光,他咂咂嘴,最后一个起身离开了映厅。首尔的市容市貌管理地很好,因此完全不存在什么电影院门口摆摊的商贩。姜丹尼尔摸着自己的头发因为一些奇思妙想而嘿嘿地笑了起来。
Produce101录制地很顺利,带着主题曲上完MCD打歌现场回来后姜丹尼尔一直处在一种兴奋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轮合宿开始。
他们闹哄哄地被带进大练习室里,然后接受老天大海捞针般地运气“抽奖”,这当中自然是除了李大辉——C位的优先选择。姜丹尼尔在人群里看着李大辉一个一个挑走热议度最高的男孩子们后跟着发出夸张的声音。
“想要制造一个复仇者联盟。”
“哇——”
他才不羡慕呢,快点过去才好。
他羡慕的只有——
“李大辉练习生,请抽取下一位选择组员的练习生。”
“……D等Pledis黄旼炫练习生——”
“喔!”
绿衣服的黄旼炫双手捧脸笑地有些灿烂地过分,头顶的白炽灯一瞬间全都落到他的头上。这是姜丹尼尔第一次主动去看他,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他会选我。”
姜丹尼尔这么说道。在黄旼炫跑向前方去拿话筒的时候,音量很轻,稍稍仰高了下巴。站在离姜丹尼尔身边最近的练习生听见后不解又揶揄地看向他。
然后他和他们都听见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A,姜丹尼尔练习生。”
FIN.
辛未影院12.10新片上映
《Eternity and A Day》
Cast:Kang Daniel / Hwang Minhyun
Let’s enjoy the last of winter.
———————🎥有序观影————————
———————🎫凭票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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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ernity and A Day》
Cast:Kang Daniel / Hwang Minhyun
Let’s enjoy the last of w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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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幕
1. 《偏爱》
末班地铁上的维姆·温德斯 @HEY GRACE
2. 《二十四点心斋桥被格力高的光芒笼罩》
紧急出口 维多·艾里斯 @奶提双响炮
3. 《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屈服于冰阔乐和焦糖味爆米花的陈凯歌 ...
1. 《偏爱》
末班地铁上的维姆·温德斯 @HEY GRACE
2. 《二十四点心斋桥被格力高的光芒笼罩》
紧急出口 维多·艾里斯 @奶提双响炮
3. 《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屈服于冰阔乐和焦糖味爆米花的陈凯歌 @泡芙軟仔兔
4. 《离合爱人》
储片库 沃纳·赫尔佐格 @不喜风
5. 《指腹》
检票口 克莱尔·丹尼斯 @蛋黄派
6. 《小丑一帧左右》
放映室 让-吕克·戈达尔 @阿克梅
7. 《仲夏夜之梦》
后排座椅 伊利·曼佐 @leisurrr
8. 《My Warrior》
中央空调 迈克尔·雷德福 @ShortRevel
9. 《引潮力》
发3D眼镜的麦克·菲吉斯 @德雷克海峡出游指南
10. 海报&预告设计 @奶提双响炮
感谢参与本次联文的所有写手
感谢付费观影的所有观众
《九分钟年华老去》放映结束
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 有序离场
影院歇业在即 有缘下次再见
【丹黄】仲夏夜之梦
文/后排座椅 伊利·曼佐
1
大一的暑假我时隔七年回到釜山,目的是替母亲尽孝,将姥姥姥爷接去加拿大一家团聚;二老倒是不急,想留我在老家过最后一个夏天,毕竟我明年就要进入大学橄榄球主力队,年年假期都有集训,将来也难得闲再来了。母亲不顾我的反对,一口答应了下来。
飞机上我一直闷闷不乐:在釜山除了家里我哪里还认识谁,一身躁动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我跟邕圣祐——我为数不多还保持着联络的旧识之一——谈起这话,他便找来了一圈说是不知道我记不记得的小学同学,趁着父母远行在家里给我张罗了一场接风宴,说白了也就是给我介绍朋友的联谊。
釜山变了很多,找路花了我不...
文/后排座椅 伊利·曼佐
1
大一的暑假我时隔七年回到釜山,目的是替母亲尽孝,将姥姥姥爷接去加拿大一家团聚;二老倒是不急,想留我在老家过最后一个夏天,毕竟我明年就要进入大学橄榄球主力队,年年假期都有集训,将来也难得闲再来了。母亲不顾我的反对,一口答应了下来。
飞机上我一直闷闷不乐:在釜山除了家里我哪里还认识谁,一身躁动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我跟邕圣祐——我为数不多还保持着联络的旧识之一——谈起这话,他便找来了一圈说是不知道我记不记得的小学同学,趁着父母远行在家里给我张罗了一场接风宴,说白了也就是给我介绍朋友的联谊。
釜山变了很多,找路花了我不少时间,推开门进来时他们已经热火朝天的聊上了,桌上甚至已经空了几个烧酒瓶。圣祐给我与围坐在桌边的年轻男女们互相介绍:这是姜丹尼尔,就是小时候班上的义建,你们叫他丹尼尔就好;这是彩英,这是奎彬,这是某某,还记得吗?抱歉没等你来就开始了,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一下没打住话头,你在加拿大过的怎样?
出乎我的意料,融入他们的话题并没有想象中困难,确实哪里的年轻人关心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流行音乐,电影,球赛,还有必不可少的男女关系。作为学校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即使我无意借用这个身份像收集奖杯一般一周约会一个女孩,到底也还是在不少人关注之下度过的青春期,加上小学毕业后便成长在异国,光是分享些无关痛痒的经验,就能招来不少好奇的追问。一轮轮酒下来,不少人喝的东倒西歪,留了电话号码说改日再聚就三两结伴着走了。我酒量不错,最后也还清醒着,就留下帮圣祐收拾残局,也是感谢他的好意。
如果当时知道我会这样遇到黄旼炫,我一定把场面弄的更体面一些;不过反过来,也许他更有理由这样想。毕竟我第一面见到他,一个女孩刚吐了他一身,烂醉着伏在他的肩膀上,他本人直挺挺的坐着,脸色和身体一样僵硬。
旁边将我拉来的圣祐忍着笑问我穿哪个码的上衣,得到回复后又说,看来得借走我的外套了。旼炫本来肤色就白,听到这话窘迫得耳尖更红了,忙摆手说不用了。我不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那他要穿着这副样子的衬衫回家吗?我不介意做个好人,看他僵硬着不知所措,便指了指靠在他身上的女孩:“你介意我先照顾下她吗?你好去洗一洗换身衣服,裤子没办法了,外套先穿我的吧,以后再还。”
他思酌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看我把女孩架到自己身上,起身离座前迅速的向我轻轻鞠了一躬。
于是客厅里只剩我和圣祐两个人,他说我刚回来没理由麻烦我这么多,接下来就交给他吧。我走在回家路上才想起既没问刚才那人的名字,也没问电话号码。
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套才能拿回来了,我心想。
与我预想的不同,第二天早上我还睡得迷迷糊糊,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对方先是察觉仿佛打扰了我的美梦,道了一番歉,再自我介绍说是昨晚圣祐的朋友,叫黄旼炫,问什么时候方便,他来把外套还给我。末了还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透露住址的话,另约地点见面也可以。
我被他的客套弄的有些好笑,也生了些要逗逗他的意思,便回答说等我睡醒再回电话给他。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嗯”了一声。我捂着话筒笑。
“好,那到时候说。”我说。
结果回笼觉醒来后,我就再也没想起那件外套,当然也没回那通电话。直到一个星期后,我再偶然遇见黄旼炫,才想起这回事。
2
那是一个潮湿闷热的下午,我刚和新朋友们道了别,准备钻出体育馆启程回家,暴雨却忽然倾盆而下;我自然是不会带伞也不爱看天气预报的性格,遇上大雨瓢泼一头扎进去就是了,但余光让我注意到了一个同在屋檐下的人。对,就是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睛——这时我才想起来,还有个叫黄旼炫的人欠着我我一件衣服,而他现在手里还提着一把伞。
“嗨!”为了盖过雨声我提高了音量,冲着他挥挥手,“你现在要走吗?”
他起初似乎并未注意到我,于是我再喊了一番。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应该是既记不清我的脸了,又不习惯被陌生人搭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再等等吧。”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身后,这样说话方便些。“可是你不是有伞嘛!”我踢了踢从他手中悬挂下的那柄伞,他的身子以最微小的幅度往旁边一缩,小到我甚至以为那是幻觉。
“但是现在雨太大了,就算有伞也形同虚设。”他默默的将伞收起,抱到怀里。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记得我吗?姜丹尼尔,圣祐的朋友,那天聚会上认识的,我还借了你一件外套。”
他先是皱着眉思考了一阵,刚因终于将人对上了号放松了一丝,却又皱了起来,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摆出我最天使的笑容:“我们可以现在一起先去你家,我可以顺便拿那件衣服。”他看起来并不十分确定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来嘛,走嘛,”我一边手臂搭上了他的肩,又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两分,让我觉得还有些可爱,“等这天气变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现在解决了就再也不用烦恼了!”他回头看看我,正要说些什么抗议,却被我一把推进了雨里;人倒也是机灵,多一秒停留下来迟疑的时间都没有,就撒腿奔向了巴士站,那速度我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追赶都有些吃力。“姜丹尼尔,至少我有带伞啊!”他在雨里大喊。
跟着巴士上上下下一路颠簸,终于晃荡到了旼炫家;那是一条非常朴素而有生活气息的小巷,一排临街的小店顶上是矮矮的住宅。他拉开一道卷帘,穿过一家陈列已经空了大半的五金铺,再登上楼梯,那才是旼炫家。开门的应该是旼炫的姐姐。“旼炫啊,你终于回....后面的这位是?“她一边从旼炫手里接过滴着水、却不幸从没派上用场的伞,一边对着弟弟说话,这抬头才注意到我。
我笑着举了个躬:“我是姜丹尼尔,旼炫的…”
“行了,”我正要说朋友,话头却被他截住,“别在外面磨蹭了,赶紧进来洗个澡,拿上东西就可以走了。”
姐姐瞪了他一眼,说:“丹尼尔君呀!我们旼炫平时都不怎么带朋友回来的,这些礼貌他不懂,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正好我们家今天有炖排骨,已经准备好了,既然也到饭点了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从背后可以看见旼炫气鼓鼓的侧脸。真像猫咪啊,我想。
旼炫的姐姐和父母都是亲切的人,饭桌上问了我许多关于旼炫的问题,可惜我并不能提供上多少答案,便转而聊起我来,留学生活对于大家都挺新鲜,饭桌上也算是有说有笑,就是旼炫一直闷闷不乐的扒拉着饭碗,对我们的对话不甚热情。
“丹尼尔真是说笑了!”姐姐捂着嘴,“说起来,过几天海边有夜市和烟花可放,丹尼尔要一起来吗?我还有几个朋友,旼炫也会去。”
我正嫌这个夏天在家无所事事,便一口答应下来。席间我又抱怨起釜山的夏天太热,祖辈家里我的房间已空置了五六年,空调机除了响已经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姐姐便接话说父母这段时间要出外工作,而她白天不在家,丹尼尔可以随时做客来玩。我身边的男孩仿佛又怔了一下。
3
从那以后我确实时时来旼炫家做客,因为我每次离开都忘记带上那件外套,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返回来取,顺便也在这打发些时间;旼炫的家里人都十分欢迎我的到来,说是旼炫最近确实需要多跟人在一起,也希望我照顾照顾他。旼炫的房间很整洁,书柜上一尘不染。我随手翻过几本:除了《居家清洁101圣经》以外,上面还有不少诗集,甚至还有《情书》这样我从来只是听说,从未看过的小说。我向他扬扬手中的精装本,问“你真的都读过这些书吗?”,他也只是从书桌边转身,安静的点点头,嘱咐我要按字母顺序把它们放回原位。好吧?我又左右端详了下那些书,费劲的把他们插回紧紧排列满的书架上。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我在旼炫家里游荡的时候,他总是匍匐在桌前坐一样的事——读书,做题。我坐在窗台上看街景看累了也会问他,你读的是什么?他回答说是会计。为什么?我问。他耸耸肩:不知道。想帮帮家里人,对家里人好。我撇撇嘴。可是你的书架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这么枯燥无味的人,我心里想。
我有时还会掏出手机,在他偶尔看书看累了,脱下眼镜揉揉眼镜的时候凑过去。“看,我的猫,”我拍拍他的肩膀,“这只叫鲁尼,那只叫皮特,很可爱吧!”与我的热情相反,他初次看到那些照片的反映却是一缩脖子、握住椅子的把手,一副努力抑制自己不立马跳起来逃走的样子。又与这一切相反的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嗯,可爱。”
在我和他相处的这短短一两个星期里,这样的表情我已经记不清见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他总要忍着呢?而那模样又是很逗了,我大笑着一拍他的后背,说:“旼炫哥,不要这么紧张嘛!他们又没法从屏幕里跳出来抓你。就算它们真的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超能力,充其量也就是被挠两下罢了。”他被我拍的一呛,又终于像是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是,是,你说得对。”而想起刚刚自己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害羞,我便忽然凑到他面前:“我笑旼炫哥,旼炫哥笑什么?”他被视线中忽然拉进放大的我的脸又是一惊——这点真像猫咪啊——然后摆摆手把我赶走:“没什么,没什么。”
4
不知不觉,约定与黄姐的朋友们一同去海边放烟花的日子到了。虽然我几乎天天到旼炫家做客,但在圣祐家的初遇与体育馆的重逢之后,我也没能再在外面看到他;所以今天看到他脱下居家服,打扮起来出现在一群女孩子周围,我才又醒悟过来——我的这位朋友,大概是非常受欢迎的帅哥。他大概就是这个年纪女孩子眼中最工整的温柔男友:白衬衫,温顺的刘海,耳洞、刺青一概没有。花衬衫,牛仔裤,耳坠摇晃的我看起来真不像是他的朋友。黄姐带来的朋友们也都是年纪更长一些的漂亮姐姐,看起来都见过旼炫了,与我打过招呼以后,话题的中心还是都集中到了刚结束大学一年级,从首尔回乡休假的好友弟弟身上。
“好久不见,旼炫又长高了吗?”
“从首尔回来气质真是不一样了啊,连釜山话都不会说了吗?”
“有没有交女朋友?唉,肯定不用这么快带回家来,我就是好奇问一问,有没有张照片什么的。”
女孩们叽叽喳喳围成一团,说的神采飞扬,没几句话就快连“上了几垒”都要问出来了,旼炫在中间温柔的笑着,摆摆手说哪里哪里,都想多了,学业很忙的,姐姐们过的肯定比我有趣多了,客套话一句一句仿佛铁壁让人不能近身,却又想着法子拐弯抹角不让受伤。
女孩们叹气:“弟弟长大了,有什么都不愿意和姐姐说了!”
黄旼炫摸摸头赔笑,黄姐也只能在一边叉着腰打量着这个男孩。
我走在后头,既插不上她们的话题,也没有别的熟人能讲话了,就只能真的做一个夜市游客,摸摸看看路边的小玩意儿,盘算着兜里的钱还能买些什么吃的。釜山自我离开似乎改变了很多,但也有些情景连和记忆中的气味都没差多少,让人不禁回想起童年撒着脚丫乱跑时的记忆。那个人,旼炫哥,也有那样的时候吗?我向前瞥去,他的个头在一群女孩中很显眼,脸上也还是那种温柔却又无物的的笑容。那好像是一个陌生的黄旼炫,区区是一幅行走的空壳罢了。
为烧烤买了单,我便站在小铺前面等待,盯着隔壁摊位上地上摆的的鱼缸看,解闷。也不知道是谁把它们养在这里:灰溜溜的鱼穿梭在水里,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它们也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游,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也不耐烦;那个人也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看书,好不容易有一天逃出了这样枯燥无味的循环,也不过是带上另一幅面具,在陈杂的社交礼仪里穿行,活那几个小时罢了。受欢迎又怎么样呢?谁又知道他是谁呢?他自己又知道自己是谁,活着为了什么吗?想到心烦之处,我忍不住踢了那鱼缸一脚,沉重的马丁靴让鱼缸一震,激荡起水花,几尾鱼激烈的挣扎起来,老板一喝:“哪里来的小子?找死吗?”
“大叔对不起,这是我朋友,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打扰您对不起了,我们这就走。”黄旼炫不知道怎么忽然出现在了我身边,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向老板道歉,推着我的肩膀走了。
“你干嘛?”我思绪正是纷扰杂乱的时候,一切的源头又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不解的看着我,旋而又换上了那幅笑脸,手稳住我的大臂:“你心情不好吗?姐姐的朋友们确实拉起我讲话就没个完,没能顾着你也真是抱歉,这夜市说实话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老一套,说起来我也有点无聊,不过待会儿…”
“别用你对别人那一套面孔对我。”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总是习惯给自己负重,把自己折腾的都不像自己呢?不想来就别来了,装得不累吗。”他的表情静止了,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把他的手拂掉:“我先走了。”
5
那次不愉快的分别以后,我连着几天没有去黄旼炫家。说到底,我本来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衣服其实我早也拿回来了,空调也不是不吹就会死,只不过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我觉得也还舒服罢了。但是想起之前黄姐嘱咐我的话,希望我多陪陪他,又有点让人放心不下,但给他打电话也聊不下几句就说要回去念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生着我的气,不愿多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其实像他那样活还蛮累的吧。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知道他是喜欢日本纯爱电影的人呢?如此空想下去也没有用,不见他一面也不会解决任何事。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七月一半的日子都已经被划掉了。就算破罐子破摔,又能怎么样呢?夏天过去了,一切就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让我后悔或是烦心的机会了。
“哥,借我你的车!”我站在黄旼炫书窗对出的街上,向他的房间大喊。不出我的意料,他果然在那里。他打开了窗户,似乎本来也想对我回喊些什么,但也像我预先排演的那样,他这样端正而完美的乖孩子怎么有好意思做这样的事呢?他思前想后还是叹了口气,对我猛打了几个手势,叫我上楼说话。
“哥,借我你的车!”我站在玄关向屋里大喊,然后这么多天来旼炫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会开车吗?”他看起来倒也不像真的还在和我置气,只是一脸疑惑的上下打量着我。
“当然会了,我16岁就拿驾照了,在轮子上过的日子比你多。”我也胆子肥了,挪揄着笑他。
“就是街角灰色的那一辆,车是我爸的不是我的,但他这几天都不在釜山,你要去做什么?”他也没被惹恼,只是将信将疑的将车钥匙放到我手上。
“这个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我还得借一下你的人。”我自作主张的把还和我面对面站着的他推进屋里,害的他一跌,差点摔倒,“赶快换身衣服,我们出发!”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从咖啡厅打包了两杯冰美式,坐进驾驶座,顺便往我的副驾手上塞了一杯。他看着杯子上的标记皱了皱脸:“况且我还不喝冰美式。”
好的,旼炫哥的知识+1。
“没关系,不喝就不喝。”我系上安全带,顺便把那杯冰美式抢了回来,塞在座椅间的杯托上,和我的那杯一起。今天我很兴奋,不会让这么点小事拂了我的好心情。“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做的混音带吗?就是那次我发现你家还有磁带播放器,就把我的磁带都送你了的那次?”
他的表情还是与之前一样的疑惑。
“好啦,我知道你应该没听。总之就是其中一个乐队要来韩国参加个音乐节!我给我俩搞到了票!”我从外套里摸出两张票,又抑制不住激动,捶了两下方向盘,喇叭声响正到好处的吵闹。
旼炫愣着思考了一会儿,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终于看向我,点了点头。我反倒成了意外的那一个:我还以为得说服他好一会儿呢。
“所以…就这样?你和我一起去了?“我实在不敢相信,又探头伸脑去对他的眼神。”
“嗯,我去。”他一边躲闪着我,一边认真的眨眨眼。
直到开上高速我还在心里默默念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这样顺利,我旁边的这个是真实的旼炫哥吗,诸如此类。长大后第一次在韩国开车,我也有些紧张,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我才忽略了身旁的旼炫哥——他乖乖的系着安全带,手放在身侧,可内心明明已经兴奋的像个去游乐园的小孩,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等我们来到音乐节时,各个乐队早已开始表演了,夏日的热浪在空气中滚荡,音响开的让脚趾在远处都能感到大地与鼓一同震动,在舞台头顶的大功率白炽灯以外还有各色效果光射得晃眼,舞台前人头攒动,年轻的男男女女不是在跳舞就是在抬头猛灌一口酒精。我走了几步,发现身边人不知怎的就不见了,一回头才看见他。黄旼炫在一片喧闹张狂的混乱中静静的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远处的人群与舞台,映得他的眼里一片碎的光,那样子像一幅融进身边场景的画,一种感动将我袭击,我只敢噤声驻足观看,心底不知什么东西在发酵、异变。
半晌他才缓过来,两步追上了我。我也愣着不知该不该问些什么,憋出一句寒暄:“你平时常和朋友出来玩吗?”他点了点头,继续和我一前一后穿行向人潮最密集的舞台前。“那…为什么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呢?”我走在前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温柔的人吧。不会喜欢这样的地方。”他并不寻求和我的眼神接触,而是看向一个更大的远方,比起回答我,更像说给其他什么人听的。
我笑了,背着手转头望向他,震耳欲聋的电吉他声中不仅声音不太真切,就连他的眼底都模糊而迷离,好像被细密的雨滴搅乱的湖泛起一圈圈相互交错的涟漪。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从不满心只想着你。”
我去捉他的手,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任我拖着他柔软的、略凉的手都穿梭在拥挤的人潮里。我没再回头,但我知道,他似是而非的盯着我的背影。
等我们到台前,已是这一曲终,只有贝斯的低音还未落下,四根弦震得让人脑子也仿佛共调,我晃晃头,可旼炫却没有一点反应,还是直直的看着舞台。“下面是一首抒情歌。”主唱拉过立麦预告。虽说是抒情歌,但摇滚乐队的抒情歌又会安静到哪里去呢?说实话,吉他声响起时我的脑子里一切已经不真切了,声量钻进我的脑壳像是打翻了所有思绪,我的脑子和乐声融合到一块——那是我享受的感觉。那像是一首酒吧打烊前的最后一首慢板情歌,点来送别那些今晚相遇的人们,让快醒过酒来的那些再多沉醉一会儿。我迷迷糊糊的跟着人群摇摆,只知道自己手里还握着什么人。我转头问,你喜欢这里吗?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他又拍了我好些下,凑到我耳边——原来他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了,可惜这乐声中什么都让人分辨不清。
“喜欢!”他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黄旼炫如此失态。踌躇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想做歌手。”最后那句话虽然声量不大,但却一下钻进我的耳里,让我一激灵。我再握紧了旼炫的手。
“好啊!”我对他喊。
“什么?”他歪歪头皱起一边眉头。
“我说很好!”我喊的喉咙都生发痛,可能再没法喊出这样的声量了。
他听到了。但也不作答,只是回握了握的手,满足地笑着望着前方,然后点了点头。
6
那天以后,我又回到了每天闲混在黄旼炫家的生活。空气有些不同了,但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过。旼炫再也不只终日坐在书桌前,回来的第一天他就摸出了我之前抱来的那箱磁带,要我从里面找出音乐节上演奏的那首歌,可磁带有这么多,还这样古老,我又怎么记得呢?我们就坐在他的床上一人分享一边耳机,一盘又一盘磁带地听。有时候他坐在床下的地毯上,我坐在床上,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让我忍不住伸手分出一缕捏在手里玩,他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会一缩脖子,像只猫咪。那些歌都是我许久之前的回忆,听到让我想起什么趣事的我便停下来和旼炫分享。旼炫也笑的比从前鲜活多了,还会扶着我的肩膀捂肚子,跟我说起那次他与姐姐去影岛爬山又是如何如何。
我发现他比我想象的还更喜欢肢体接触。我窝在沙发里玩游戏机的时候,他会一手拿着从冰箱里偷来的凉菜,一手架在我的肩头,问我在玩什么,有时候那手指还会在我的大臂上打着圈描着什么。我找到他童年相册时他总是要想方设法从我手上抢回来,但总是赢不过我;我翻阅那些在一番打闹后从他手上抢过的童年相册时,他也会起初装作与我赌气自忙自的,但最后总忍不住在我扑哧笑出几声后凑过来与我一同坐在床边,解释这是什么事儿;可惜他的体温靠的太近,烘透着一种干净的皂味,不知怎么害我有点分心,只能听进去个百分之七十。
“尼尔,”对了,对我的称呼也从丹尼尔变成了尼尔,“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有人送了我两张票,可以去看电影。”旼炫手里拿着两张票,脸上看起来镇定的很,但是在和他的相处中我已经学会那红透的耳朵才是那个更准确的情绪指标。
“行啊,”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一蹬脚躺倒在他的床上,让他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是可别当做这样就抵了音乐节的票哦?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
他踢了我一脚,我吃痛的叫。
“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天就不算事儿了?还有,我是哥啊!”我抱头称是。
电影是一部日本纯爱片。虽然知道这是旼炫一贯喜欢的类型,但是这个心思会不会也太明显了点…我在放映厅门口低声自言自语,等他去买爆米花。
“他们现在不卖中份的爆米花了,只有大桶的…我们一起吃吧。”旼炫回来了,直直的把爆米花桶塞进我的怀里,我抬头一看,果然,耳朵又是红的。这可是你自己要折腾自己的,我在心里偷笑。
电影厅里坐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我们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自然引来了不少关注,旼炫在前面找座位的背影也愈发僵硬起来。电影开场,旼炫却比我想的要更专注在荧幕上。我对这一类型倒是不太感冒,只吃着爆米花。我把手放到扶手上,与他的重叠,他也抽出一根手指,反过来缠住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倒是没想到他这一招,索性抽出手,和他十指相扣握在一起。那只手先是怯生生的只是由我行动,一会儿才决定牢牢的把我也抓住,黑暗中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好像跳在鼓膜上砰砰。说起来,我们虽然个子相当,我的手却要比他大上不少:旼炫的手指头肉肉的,我调笑他说好像小胡萝卜,他会不服气的对着灯举起来再仔细检视自己的手,再低声喃喃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握了一会儿我胆子也肥了。有点困啊,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便就顺势靠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蹭了蹭他的颈窝,找好一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来。我握着的那只手忽得一紧,又忽得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放松了些。旼炫不敢低头看我,只是悄悄的调整了坐姿,生怕吵醒我。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他是用香水的,香水的味道和他本人一样干净而又温暖。在他身边总能让我放下所有防备,我还会偷偷想,我是不是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放下防备的人呢?如果时间能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这么我睡着了。
电影散场时夜已经凉了,我们两人各把手揣在兜里,面对面站在影院门口不知如何道别。
“晚上回去别着凉了,”奇思妙想也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要递给他时才反应过来他也穿着一件。旼炫倒是面不改色地接过了我的外套,再行云流水地脱下自己的,交到我手里。
“嗯,你也是。”他披上我的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顶,下半张脸埋在立领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嗅了嗅,“晚安,明天见。”然后向我道别,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抱着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夹克,不知手脚该怎么动。
7
从见我的第一天,在圣祐的聚会上,旼炫就听说了,我是要走的。日历上,那个日期最初是被我圈了又圈,标上醒目的红色,前面的日子都被我打上记号:这是D-30,这是D-18,今天是D-7;最后我后悔万分,那一格在被我挖成了一个空,可怜的纸片被我用打火机烧成了灰烬。
今天我没有去黄旼炫家。因为他晚上会过来。前一天回家前他和我打了个招呼,说明天晚上家里会停电,问能不能去我家借宿一晚,起码还能借个风扇吹。也可以看部电影,他补充;我难道还能拒绝吗?坐立不安了一整个白天,鲁尼和皮特倒是一如既往的闲庭信步。最后我从便利店提回了半打啤酒,收据上写着日期的一半被我撕掉,也点了火。
黄旼炫傍晚就来了,还提了两盒海产作送我爷爷奶奶的礼物,两只猫从玄关探出头打量这个陌生人,还把他给吓一跳。不愧是旼炫哥,饭桌上一来一去他立即成为了两个老年人的新宠儿,原来他话起家常这么擅长。晚饭过后,我急急忙忙跑上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调试房里的老电视。
旼炫却不声不响的就来了,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问:“我们今天看什么?”
“我们可以看星球大战,反正有一整夜,可以一个马拉松都看完了。”我拍了拍机箱,“我还有啤酒,楼下还有些吃的。”我随手开了一听啤酒递给他。他迟疑了半秒,像是下了重要的决心一样仰起头灌了一大口,小脸皱在一起。
“不喜欢酒吗?没事,那就别喝了。”我们真是非常不一样的人——我号称千杯不倒。我笑笑正准备接过他手中的啤酒,他却一把拿走:“没事,就这一次,没事。”然后又是一大口,差点把自己呛到。我苦笑:“就是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赶着喝啊,何况你还一看就是不碰酒的主儿。”然后抚摸他的背,顺顺气。
果不其然,我们从蕾娅公主被俘开始看起,卢克还没找到欧比旺他就睡着了。我们靠在床头看电影,电视机放在床尾。空调除了轰轰响并起不了什么用;床边是风扇来回摆着头。电器的噪声与老电视的噪点如同黄油融进夏夜的闷热中,浸泡着我的大脑,让它轻飘飘的,乐不思蜀,消极怠工,目光所及之处都仿若无物,只感到风吹在旼炫身上,也许有些发冷,让酒精上头的黄旼炫乖乖地往我的颈窝里钻,发丝的柔软和两颊的微微发烫都贴在我的裸肤上,口里一口口吐着热气,喷在我的锁骨上。在我许愿之前,时间便在高温的蒸煮下无限放慢了脚步,墙上挂的日历不再因潮湿的海风卷边,而我仿佛已经在此和黄旼炫坐了一万年。
不知再过了多久,一切声音与光都潦草的戛然而止,退场了。我拨开百叶窗的帘叶:一片片生长在错落的高矮民房上的灯光正顺着山势的平缓蔓延暗下——我忽然想起几日前确实在饭桌上听说了,今天影岛一片也要停电,而我自然不如黄旼炫将事情理得清,早就抛到了脑后。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忽然半张的百叶帘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我的猫在高矮的书架间从一头越到另一头,黄旼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月光衬得他的眼睛通透,更打在他的唇峰上,那上翘的弧线是如何俏皮而惹人怜爱,但我脑子里半点思绪都没有,只是附身吻了他,他也回吻了我。
“哥,我昨晚想着你…”我忽得坐起,好像受了什么感召,有些话我是要说的。
“我也是。”旼炫笑得很温柔。
他好像一只猫,融化在我的床上,我翻身匍匐倒在他胸前,仿佛真正和他融为一体。
情热过后,他躺在我的怀里休息。
“夏天快结束了。”他喃喃,“但是遇到你我很幸运,尽管我们如此的不同。”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摩挲着他的耳垂,它们光洁而柔软。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手给哥扎耳洞。”
“嗯。”他只是闷哼一声。
“不会有点不像旼炫哥吗?”我笑了。
“没关系。”他回答的很决绝。
8
一切结束比我想的要早。一整个夏天都睡到自然醒,在走前一天的早晨,我被祖父母从睡梦中叫醒了。
“旼炫来了,”他们告诉我,然后走下了楼,“旼炫先坐吧,等一下哈,尼尔马上起来了。”
“没事,我自己上来吧。”楼下的人回答,我迷迷糊糊听得不太真切。
旼炫穿着驼色的风衣,提着驼色的行李包出现在了房门口,一种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让我心里警铃大作。不详的预感灵验的很快。
“丹尼尔,我今天就要走了,去首尔,和我父母的五金行一起搬过去。”他站得很直,但声音却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下去。“走之前我想来和你道个别。”
“等一下…”我撑在床边,一时间太多思绪涌起,在我脑海中拧成一团乱麻。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觉得被欺骗:我这才意识到,今天之前我都以为我才是要主动离开的那个人,而我的心同时为此心痛不已,也偷渡了一丝侥幸。一楼的五金铺每次开门都扬起一片灰,货架也空了一半,本来就不像还开张着的样子;父母在外工作,现在看来应该是在首尔张罗搬家的事;旼炫…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分开,哥是不是就不会靠近我了?”自己也不清楚问句中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话到嘴边就自作主张的冒了出来;我站到了他面前。
对面的人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起来;我注意到他今天的头发全都温顺地垂下,在人眼前投下一片影。旼炫只是伸出了手,一直绕到我耳后——我不知道那是何用意。
“不是,”沉默后,他说,“我真的喜欢你。”
他扬起头,映入我眼帘的先是那原本白皙的脖颈,今天蒙上了一层格外病态的冷色,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只比狼狈更温柔一点。原来他在哭——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在流泪,泛红的眼窝里盛着一汪水。他眨眨眼,样子似乎愿意付出任何金钱让他们留在那里,一颗泪却不遂他的意滑过脸颊,顺着颚骨凝结在颏尖,还未滴落。我一瞬怔在原地,气和怨都一下被蒸发,只觉得站在他面前的我像个罪人;可又愿意付出任何金钱再看一次这幅场景。
他的手收回,掌心摊开给我看——那是我的一边耳钉。
“不要怨我,你以后会过得更好…但是不要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耳洞我也会穿。”他把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我惊慌失措,心里某个角落不知怎么总觉得尖锐的那头穿透了他的皮肤,刺入了他的血肉。
“好。”我冲上去,紧紧地把他捆在我怀里,松手的瞬间仿佛连一点余温都会立即蒸发逃跑。他的泪珠都打碎在我肩上。
9.
旼炫搬走后不久,祖父母的房子也卖给了下家,搬来加拿大与我母亲生活在一起了。很多年过去,我并没能再见旼炫;但偶尔梦到在釜山度过的那最后一个夏天,我并不一腔悔恨地醒来。相反,我很幸福。
【丹黄】指腹
文/检票口 克莱尔·丹尼斯
*姜丹尼尔/黄旼炫
黄旼炫从车上下来,脸色还是很差。因为疏忽大意的三个别针,自己险些在刚才的演唱会上早产。
他细目淡唇,眼梢带钩,面上的留白近乎写意,常被说刻薄的五官,粗略一瞥,颇有几分难以亲近的矜贵。现在正儿八经的沉下脸来,像是台移动的冰柜,连头顶上飘起来的发丝儿都带着寒意。
脑门上大写加粗刻着:生人勿进。
往常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弟弟都很有眼见力的绕过他,面带担忧看一眼,飞快的溜走了。
邕圣祐和他同龄,亲故长亲故短的喊起来,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顾虑。
见人垂头丧气木着一张脸,从后头走过来好心宽慰:“唉,旼炫你也...
文/检票口 克莱尔·丹尼斯
*姜丹尼尔/黄旼炫
黄旼炫从车上下来,脸色还是很差。因为疏忽大意的三个别针,自己险些在刚才的演唱会上早产。
他细目淡唇,眼梢带钩,面上的留白近乎写意,常被说刻薄的五官,粗略一瞥,颇有几分难以亲近的矜贵。现在正儿八经的沉下脸来,像是台移动的冰柜,连头顶上飘起来的发丝儿都带着寒意。
脑门上大写加粗刻着:生人勿进。
往常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弟弟都很有眼见力的绕过他,面带担忧看一眼,飞快的溜走了。
邕圣祐和他同龄,亲故长亲故短的喊起来,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顾虑。
见人垂头丧气木着一张脸,从后头走过来好心宽慰:“唉,旼炫你也别太伤心了,其实这都怀了好几个月了,早几天生也没关系啊…”
“也就早了…嗯,那么几天吧?”
这人数学苦手,估摸不出具体的数字,很快放弃了。
笑着去揽黄旼炫肩膀,身高关系,把人拉下来,手指在锁骨那里捏了捏,语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弟弟:“多大点事儿啊。”
眼睛透过敞开的领口往下面扫:“我看还行。”
行个*。
黄旼炫心里憋着火,没接话,警惕的拢了拢衣领,拉链收到最上头。整个人捂严实了,才从包里拿出来一本书。
邕圣祐探头看了一眼,扉页标题破损的厉害,边缘都翻到起皮了,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研读了多少遍。
封面模特上身赤膊,底下穿个裤衩,摆着健美先生专用姿势,笑出来标准的八颗牙齿。
“你这看得都是什么呀!”
吓得要闭眼。
黄旼炫从中找出折起来的那页,打开,移到邕圣祐眼前,鼻子里哼唧一声:“你自己看。”
早产警告:比例失调,形状发育不成熟,皮下脂肪多,体表面积小,肌肉活动量偏低,部分区块出现红肿和淤青,并伴随有松弛的情况。
且不可逆。
邕圣祐嗤笑一声,把书还回去,忍不住说:“你这也太较真了吧。”
“这说到底,不也还没生吗?”
“顶多被人看了两眼,又不会少块肉,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啊?”
黄旼炫懒得和他计较,伸手按了电梯楼层:“算了。”
收敛眼皮,盯着自己肚子底下露出来的一点脚尖嘟囔:“我不该和没生过的人讲这个。”
邕圣祐顿时不乐意了:“黄旼炫你怎么还搞起歧视来了?”
说完摸了摸自己肚子,刚吃过宵夜,依旧平坦。肉是软的,形状清楚的肋骨,单薄的可以在生物考试时作弊。
不免有点底气不足,扯着嗓子反驳:“怎,怎么,生腹肌了不起啊?”
黄旼炫侧过脸,身上的卫衣仍显宽大,肩膀那处掉下去一截,整个人藏进去,几乎瞧不出具体的身形了。一手扶腰,另只手拎包,平平常常的样子,走动时衣角被风拂起,翻出来一段盈盈的肌肤,若隐若现,初雪似的白。
“等你有的生再说吧。”他慢条斯理的说,迈步走出去。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一进寝室就闻到满屋子的泡面味。
黄旼炫鼻子都皱起来了,眼角沁红,像是在化妆镜前被人抹了一半的胭脂,水光透滟,欲语还休的痒。
脱鞋间咳嗽连连,捂着嘴巴问:“成云哥,你怎么又在吃宵夜了啊?”
河成云从里面房间踩着拖鞋跑出来,脸上还贴着面膜,很懒散的姿势:“反正我现在不用控制饮食了啊。”
又语调欢快的:“所以要把之前没吃的都补回来。”
“真的不打算做特别舞台了吗?”黄旼炫关上门。
“特别舞台还是要做的,”河成云挠挠头,吐字含糊,被精华液凝固住的表情居然看着很诚恳:“但是不打算生了,太辛苦了,坚持不下去了。”
黄旼炫没由来的一阵失落:“啊…”
虽然几个月前河成云就已经在群聊里大方宣布中止妊娠了,连带着宵夜也被邕圣祐叫出去吃了几顿。但作为健身房拍档的两个人像今天这样摊开来讲清楚却还是头一次,气氛一时间安静的有点诡异。
他盘腿坐下,拖鞋悬空钩着脚背,倾斜摇晃,露出来一盏圆圆的后脑勺。
短短吐息,现在只剩叹气了。
有点委屈的撇嘴:“不是说好一起生的吗,你怎么一个人先…”
河成云自知理亏,干笑几声,揭下面膜扔进垃圾桶,后知后觉的为自己申辩:“虽,虽然我跑了是没错啦,可这不是有人专门来陪你了吗?”
“我看你和丹尼…”
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话题里的另一主角歪着脑袋看过来。刚卸了妆,素色的脸,浅褐的泪痣点在眼底。门牙抵在唇上,说话时抿起来,露着一点白,糯米面颊,笑起来很灿烂。
“我来找旼炫哥。”
句尾带着波浪号,方言口癖,藏不住的亲。
“啊,刚说到你,你就来了,”河成云直起身来,抱着泡面去了隔壁,临走前不忘眨眨眼,意味深长的打趣:“你们两个孕夫聊吧。”
“记得要多多深入沟通~”
“加油喔!”
句末尾音带着点调戏的意味。
黄旼炫听得恶寒,忍无可忍,随手抄过去一个枕头,“咚”的一声,砸在门上。
姜丹尼尔护着肚子走过来,外八字,弯膝盖,重心后倾,一只手撑在腰间,脚步迈得谨慎又缓慢。
倒真像揣着个球似的,行动诸多不便,哎哟哎呦在叫唤。
黄旼炫被他做作的姿势逗笑了,心想你这也没多显怀啊,别以为我不知道,零食熬夜两不误,昨天还外出玩了滑板,干嘛搞得好像下一秒就得临盆似的。
“别装了,”他忍不住说,瓷瓷的鼻音飘过来:“就你戏多。”
“我哪有。”
姜丹尼尔轻车熟路穿过客厅站到沙发前,贴着对方坐下来,腿张开搁在茶几上,戳了戳黄旼炫的胳膊,那里留了个浅浅的指甲印。
“怎么样?”他眼角提起来一点笑意。
“什么怎么样?”
“上网看了吧?”姜丹尼尔本想掏手机,突然想起来丢在自己房间了,半空中大概比划了一下,从这头连到那头:“得有这么多照片吧,各种角度的。”
黄旼炫点点头,眼睛难得没有对上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发泄不满似的抱怨了一句:“现在的粉丝怎么这样啊,我都还没准备好…就,就…”
“好过分…”
说到最后没声了,懊恼垂下眼,皱起来的脸颊,影子投在地上短短的一个圆。
惨兮兮。
姜丹尼尔觉得这人吃瘪的表情很可爱,莫名稚气,还有点傻。但也不忍多看,赶紧呼呼吹气给黄旼炫顺毛。
“其实我觉得不算早产,”他一本正经开始胡诌,趁机把衣服抓起来瞄了一眼:“发育蛮成熟的嘛,该有的都有了。”
“我看照片都拍得挺好的。”
“动起来形状也漂亮。”
本来软软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隔着外套去摸黄旼炫,对方抖了一下,没认真挣脱,拒绝的态度看起来比较敷衍。姜丹尼尔把手贴在那人腰侧,沿着胯骨温柔的按下去,稍微使劲,从里头打开,掌心磨蹭着膝盖那里凸起的一小块,两个人就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了。
“哎哟,你别气了。”姜丹尼尔咬着耳朵说,狗狗一样蹭上来,尾巴松软。
黄旼炫还是想发脾气,蹙着眉头把人推开:“不要。”
戒糖脱油再加强制运动,他本就不是容易受孕的体质,成功怀上后吃了不少苦头,光是急诊科就去了两次。其中一次还是躺着去的,面色苍白按着肚子,剩下跑行程的碗兄碗弟在直播里一脸真挚的给他加油打气。
期间波折,不提也罢。
眼下生产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人也无端端暴躁了起来,猫咪似的,一逗就炸,哪里都不让摸了。
“你别靠过来,很重。”
说话口气不是太好,语速也快。
“那你笑一下。”姜丹尼尔哪肯作罢,伸手去扬对方嘴角,指尖推上去,缝隙里挤出来一点肉,棉花糖那样软,两端带翘。
黄旼炫打掉不安分的手:“你当然不气,差点早产的人又不是你。”
“那我也给你看嘛?”到底没忍住,夸张的抖起肩膀,姜丹尼尔抱着哥哥乐得东倒西歪。笑声里只用气音说话,绵绵吐息缠在颈后,湿漉漉的,像在毛孔里下过一阵雨。
贴着耳廓承诺:“只给你看。”
黏糊糊的两个人,头贴脸栽进沙发,手脚并用圈在怀里,气氛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熟悉的洗发水味从对方的发旋飘过来,鼻子有点痒,想打喷嚏。
“别了吧。”
黄旼炫边说着往旁边挪了位置,脸还是冷的,紧闭嘴巴,牙齿在侧面咬出来一轮鼓鼓的圆弧,惹得姜丹尼尔戳了又戳。
好像是第一次见识到哥哥如此幼稚的一面,新奇的很,眯着眼睛把自己的衣服拉起来:“我还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哦。”
黄旼炫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安全生产手册上的注意事项,顾不上哀悼自己惨遭曝光的早产儿,直接扑上去把姜丹尼尔的手摁住,很着急的眨眼睛:“还,还没到预产期呢!”
“不碍事的。”
姜丹尼尔表情没变,反握住他的手。细细一截腕骨,白的过分,摸着就和羊脂玉似的,透着凉意。
指尖从胸膛移到下腹,停在那里,隔着布料的纹理,若无其事画了一个圈。
对上眼睛,笑容狡黠:“我之前都生过一次了。”
黄旼炫顿时无言,讪讪的脸,没办法继续闹了。想把手抽回来却不能够,嘴巴上说不行,耳尖都诚实的烧起来,警报拉响,很有危机意识的要逃走。
结结巴巴在抗拒:“你别乱来…”
最后被捏着手指从衣服下摆探进去,在姜丹尼尔的肚子上摸了一把。
“什么感觉?”姜丹尼尔计划得逞,支着胳膊托腮问他。
黄旼炫袖手窝着,注意力还没收回来,一瞬间有种在挑战恐怖箱的错觉。唯一的不同是他早先就知道了箱子里面是什么。
并不是吓人的东西。
肌腹碰触,一点点脉动,柔和的好像池塘水下泅泳过一尾鱼。动作实在太轻,皮肉和骨架,大概轮廓,剩下的细节只好都留给想象。
又实在难以想象。
这羞赧扎根指尖,情绪从底端窜到掌心,温温的,还有点胀。
黄旼炫想了想,很老实的回答:“就肉的感觉。”
姜丹尼尔哦了一声,难掩失望:“还有呢?”
“好像可以生了…”黄旼炫说,脖子都红了,还在想留在自己指腹的那一点热。
“是吗?”姜丹尼尔把衣服捋平,大手一挥:“可是我说过要和旼炫哥一起的。”
他去年回归生过一次,身体底子还在,备孕期短的仿佛不存在,妊娠期也比一般新手来得短。虽是半路搭伙,意外中奖,但其实深究起来,两个人的预产期离得很近,前后不过几天。
黄旼炫倒是忐忑了,剔透瞳孔亮得像是两颗玻璃珠子,顺着视线落在姜丹尼尔脸上,停留几秒,又不好意思的别开。
“能行吗?”他问。
“怎么不行?”
“我怕我生不出来,前几天还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就,就难产啊!”
黄旼炫作息规律,睡眠稳定,有条件的话还会在屋子里点香薰和精油,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半夜惊醒。梦也做得少,没头没尾的一小段,常常是醒来就忘了。
然而自从怀孕后,大概是烦恼与日俱增,做的梦也是千奇百怪。光减肥不掉体重急得把秤砸了,掉在地上的碎片突然全变成了香蕉,小人似的围着他唱歌,没一句在调上;锻炼一半从跑步机摔下来,左脚大拇指绑了石膏,演唱会上被推出来和队友斗鸡,最后输了,大家排队在上面签名;一夜爆肥肚子上生出五个游泳圈,他愁得没办法,捏起来一点脂肪,还没细看,竟然全部化作鸡胸肉奶昔流走了。
至于其他的那些,衣服解不开,眼罩掉了,耳返里听不清音乐,灯照过来忘记动作,又到底是现实的很逼真,叫人混乱。
姜丹尼尔隔天一大早撞见他,黄旼炫眼眶周围映出来一层青色,面颊肿得都看不见下颌线了。像屉刚出炉的蒸饺,里头包起来一团透明的粉。
叫人食指大动的一张脸,嫩得掐水。
“又梦见什么了?”弟弟抓着脑袋问,头发乱糟糟,耳后蓬松的支起来,很私密的造型,不显邋遢反倒潇洒。眼皮因为睡眠不足塌在那里,行迹往下,显出一点萨摩耶的无辜来。
“梦见生了个杠铃。”尽量简短,挑重点的说。
“…大发!”
黄旼炫没再继续说话,他俩各自有特别舞台,一前一后走去三楼的舞蹈室彩排。世巡临近每天都有行程,单人排完了还有集体的,陀螺似的轮番上阵,以至于没有人空闲到关心队友的产前忧虑。
他一贯独立,乐于自处,习惯装坚强,心里渐渐淤积起来很多情绪。
找不到宣泄口。
也没到非说不可的地步。
“还好吗?”
姜丹尼尔没等到回答,到底惦记,结束的时候从后头追上来问。手里还拿着罐喝到一半的牛奶,最后几口留给了黄旼炫。
零脂肪,无添加。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初丁人设在这种琐碎小事上却意外的很细心。
“嗯,没事。”
黄旼炫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东西的缘故,奇异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松了口气,把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从指缝绕进去,慢慢的握在一起。
掌心贴着掌心,运动过后偏高的体温,连同枯竭汗渍,干燥的传过来。
好像是肌肤内层绷紧的一根弦,力量都凝在这里了,蓄势待发,又不动声色的把褶皱抚平。
只是并肩走着。
晚上公司派了车过来接他们去看场地,中间有一点空隙,哥哥弟弟都抓紧时间倒在座位上补眠,四周寂静,只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俩走得急,坐在前排,中间隔了一条过道。四仰八叉的姿态,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却没有什么困意。
姜丹尼尔从旁边递过来一条毛毯,盯着他的眼袋说:“以后还是我陪你睡吧。”
黄旼炫说好,偏长的袖口露出来半截指甲,莹白的肉,掺着一点粉。
摸摸口袋,把之前收回来的房门钥匙递出去。
胎动稳定之后他俩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一个人觉浅,一个人事多,寝室还偏偏分在不同楼层,横竖是凑不到一起了。彼此都不是只争朝夕的性格,釜山男人嘛,不至于把关系搞得那么形影不离,平日里除了串串门,也就没有勉强。
然而姜丹尼尔说了会来陪他。
黄旼炫睡到一半,挣扎翻了个身,眼睛都还没睁开,意识却难得清醒,知道旁边是空的。
有人放轻脚步打开房门,走进来,停在床前,脱了鞋子,再是上衣,最后是裤子,棉质布料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闷闷的。
那人掀开被子,大概是怕他难受,挖沙似的把脸从棉絮里剥出来,羽毛般的触感从眼皮落到鼻尖,接着是下颚和喉结。
手掌撩起碎发摸了摸,没有立即抽回去,伴随着叹气声,搭在额前,一根手指顺着他饱满的眉骨来回打转。
偏低的温度,在初夏的暑气里反倒很舒服。
黄旼炫嗯了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下腹,听见姜丹尼尔俯身问:“做噩梦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
姜丹尼尔沉默的爬上来,动作利索,侧身睡在旁边。
床铺狭小,两个人又都不是消瘦的身形,不免就显得挤。
“哎,下次结算的时候记得要买张双人床了。”
黄旼炫迷迷糊糊想着,仍在梦中。整个人被对方从后面裹着,手脚局促,腰腹那里又挨得紧些,布料层层堆叠起来。姜丹尼尔的下巴抵在肩窝上,尖尖的小三角,偏偏嵌合,连着呼吸密密舔舐哥哥下颌和脖子那里的皮肤。
唇是冷的,口齿间残留着薄荷味的牙膏渍,黄旼炫一下子清醒了,皱眉要躲,小半支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心里想着要推开,手上却没摸清方向,停在空中,皮肤在光下泛着一抹奇异的釉色。
含糊的喊了声:“尼尔。”
又很困惑的:“干嘛啊…”
耳后缠绵的温度随即消失,但不过片刻,又有湿冷的肌体贴上了他的背,沿着脊椎处清俊的骨架,一路往下。
毫无章法,大型犬捍卫领地似的,很莽撞的那种亲热。
姜丹尼尔一只手探进他的裤管,运动短裤,腰那里的皮筋坏了一半,宽松的近乎邀请。边沿翻上去,热水浸泡过的身体像团汁水丰沛的棉花,软乎乎的肉,捏在指尖滑得和豆腐似的。
什么形状都可以,从大腿摸到屁股,内里关节晕着一点颜色,荔枝般的红。
“你松开点。”身后人低低喊他,去挪堵在胸前防备的手。
黄旼炫懒得抬眼:“别闹了…”
“没关系。”姜丹尼尔把手放在他阖起来的眼皮上,夜色四合,阻挡了部分光线,视野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人沉沉的陷下去,声音越来越小:“我好困。”
姜丹尼尔用哄小孩的口吻,边说边亲:“困就睡吧。”
睡你*。
黄旼炫被吮得喘不过气,大脑还是混沌,身体却醒的差不多了,绷紧脚尖,背脊蜷缩,像只烤到一半的虾,皮肤慢慢的熟起来,难受的厉害。
姜丹尼尔总算发现不对,去摸他的脸:“怎么了?”
“好像可以了,”声音呆呆的从口唇里冒出来:“好像要生了。”
“什么?!”
黄旼炫回过脸,上目线矜持的藏进去,暗金色的睫毛,羽翼状颤颤抖动。
“真的。”他说,有点迫不及待,很自觉的开始脱衣服,动作太着急,半天解不开第一颗纽扣,下唇磨出来一枚小小的齿痕,淡得像是前夜的吻。
姜丹尼尔直接弹起来:“哇哦!”
反复惊叹,合不拢嘴,伸手打开床头灯,在无处遁影的光明里把黄旼炫抱起来欢呼,被子卷了一圈又一圈,只留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瓜。
脸凑上去在太阳穴吧唧一口:“旼炫哥好厉害啊!”
亮晶晶的瞳仁,笑容逐渐展露出来,很孩子气的做约定:“那我要第一个看。”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黄旼炫的健身教练接到电话连夜赶来,身上的睡衣还没来得及换下,直接戴上口罩进了观察室。
形状优美,质地柔软,没有血块和淤青,纹理流畅。
腹肌完美,父子平安。
做完全身检查确认没事后,被紧急召唤的教练拍拍手准备离开,临关上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折回来,说一会可能有人来看他。
“好像是你家属啊,在外头等了好久了。”
“自己都还没处理干净呢,就非要陪床。”
“真是管不住。”
“现在的年轻人啊…”
黄旼炫躺在床上哦了一声,一只手还在打点滴,估计是什么营养液,叫不出名字。早有预料的点点头,有点害羞的笑了,目送教练离开。
掀起被子,偷偷探手摸了摸腹肌,心跳咚咚,苦尽甘来的脸,周身沉浸在粗暴硬汉男人味的荷尔蒙世界里,忍不住想振臂高呼。
——我也是有腹肌的人了。
自我欣慰了老半天,衣服解了又扣上,折腾几个来回,总算停歇,侧过脸去,好奇的打量四周。
单人房,床上用品是湖蓝色的,窗帘拉了一半,天已经亮了,有风吹进来,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几罐墨绿色的生菜汁。
是他这几个月吃到反胃的东西。
姜丹尼尔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一个人影旋风似的从门外闯进来,径直刮到他床前,顿住,然后就像舞台表演时的动作那样,哗啦一下子把自己的衣服从腰侧掀开卷到胸前,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肉来。
“旼炫哥!”
这人一张春风满面傻到冒泡的脸,原本就是豆豆眼,笑起来瞳线狭长的一条,现在快乐的简直看不见了,挺着自己肚子大声宣布:“我也生啦!”
黄旼炫跟不上他的剧情,面上还来不及做出适当表情:“什么?”
“怎么这么快?”
又隐隐担心:“没事吧?”
姜丹尼尔牵住他的手在自己呱呱坠地的腹肌上按了一下,得意洋洋:“怎么样?”
见没反应又伸手去扒黄旼炫衣服,热切的神情,着急凑上来:“给我看一下你的。”
“你等一下。”
黄旼炫总算搞清楚情况,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扭捏了,你有我有全都有,男人嘛,谁还没生过几块腹肌呢,大家都懂的。
这就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解护理服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大大方方撩出来一片藕白色的肉。
姜丹尼尔伸长脖子目不转睛没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坦诚相见的看了会,头碰头挨着,认真研究了对方腹肌的厚度,块状,颜色和软硬,不动声色的在比较。
“怎,怎么你的看起来比我大啊?”安静了好一会儿,黄旼炫突然说。
姜丹尼尔拿手摸摸自己的,再摸摸黄旼炫的,也疑惑了:“有吗,我觉得差不多啊。”
隔了一会又说:“我觉得旼炫哥的形状更好看啊,果然还是要控制饮食生出来的才有线条啊,这次我几乎都没忌口,吃太多垃圾食品了,还喝了不少酒,哎,好可惜。”
说完眯着眼睛从上到下仔细审视了一圈,炙热的鼻息喷在黄旼炫裸露的肌肤上,吹起来一层细细的疙瘩,视线集中,蔓延开来,连腰侧都是粉的。
看不够似的,嘀咕着:“真的很完美的啊。”
“呀!”
黄旼炫被盯着参观,突然脸红,锤了姜丹尼尔一拳,没怎么使劲,只把人推回原位。默默埋头整理衣服,现出来一小段白净后颈,骨节清晰,鳞次凹槽,催促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你把衣服穿好,不然着凉了。”
“好好好。”姜丹尼尔没再勉强,乖乖拉下衣服,扎进裤子里。
肩膀宽阔,平坦的小腹,穿起衫衬很好看。
变魔术似的摸出来一袋软糖,是他自己平日常吃的那个牌子,透明的包装上印着几个卡通小人,很鲜艳的配色,伴随着窸窣声塞进黄旼炫手里。
五指收拢,短暂的肌肤触碰,在对方手心飞快挠了一下,笑眯眯的说:“这个是诞辰礼物,辛苦哥了。”
黄旼炫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哭笑不得。
不便拒绝,接过来搁在胸前,很靠近心脏的位置,沉甸甸。
明快的,鲜妍的,甜蜜的,好像咬碎草莓味的跳跳糖,蜜水流淌,舌尖上滚过去一阵令人颤栗的难言之欲。
黄旼炫突然间舍不得吃了。
抬头看姜丹尼尔,一时恍惚。有时候觉得对方可靠的不像个弟弟,有时候又觉得他就是个小朋友,和小朋友一样的幼稚,率直单纯的,只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出来,要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没由来的一阵心虚,两手空空摊出来:“怎么办,我现在没有礼物送你哎…”
“有的。”
姜丹尼尔闻言立刻举手,眼神熠熠,咬着嘴唇,竟是难得紧张的模样。
“嗯?”听见黄旼炫问他。
双手握拳提到胸口又不自然的垂下去,额间虚虚汗迹,厚重到打湿刘海,初夏的空调房,他独自一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连指甲盖都在冒汗,慌慌张张。
似乎是在认真考虑措辞,犹豫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说:“如果可以的话,想和旼炫哥定娃娃亲。”
黄旼炫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自己肚子,一脸不可置信:“这个吗?”
姜丹尼尔点点头,耳朵都红了,孤注一掷的脸,压着声音说:“想要和哥哥的腹肌一起表演。”
见没有当场拒绝,像只亟待被领养的小狗,顾不上矜持,单凭借身体本能扑上来,讨好的围着脚尖打转,蓬松尾巴黏糊糊的荡过来,沿足踝绕上来一个圈。
“额…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忐忑的视线望回来,满腔情绪,已经是等待被宣判的表情。
黄旼炫不懂他为何紧张:“好啊。”
说完又自己重复了一遍:“好的好的。”
神情舒展,笑得像只偷藏起小鱼干的猫咪,柔软唇角,胡须都讨好的浮起来,一颤一颤的,无限亲昵。
出声打断弟弟话里的怯懦,很肯定的点点头:“要一起,会有机会的。”
“成交了吗?”
“嗯。”
“真的吗?”
“真的。”
“拉钩哦?”
“拉钩!”
姜丹尼尔一直搞不懂成语,为什么短短的几个字可以表达那么长的意思,倾诉那么深的感情,渊源和典故,遥远的仿佛异国歌谣,记不住。
小学三年级国文考试里出现的四字填空,老师说这是还没出生就约定好了的姻缘。
那时的答案,现在知道了吗。
指腹_____。
现在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