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XMFC] Lord I Hope This Day is Good
這些日子Charles都醒得很早。他在晨光還晦澀不明時,就會聽見鞋底磨擦碎石的聲響一再規律響起,遠去又復返。他並不算是太淺眠的人,但那聲響重複太多次幾乎成了一種制約,讓他在聲音靠近的同時自動清醒到能細數其步伐,等終於停止下來以後,腳步聲便會回到屋內四處穿行,敲擊並開啟一扇扇房門。
Erik習慣晨跑,並在那活動結束以後喚醒整個大宅的人。
「Charles。」
Charles的房間位於二樓最末端,因此通常是軍事化起床號攻擊名單上最後一個。等一樓迴盪起各色哀鳴,Erik終於來到,散亂地叩擊以後推開門板,Charles都還將整張臉陷在枕頭裡做垂死掙扎。
「醒來,已經七點了。」
Erik站在門...
這些日子Charles都醒得很早。他在晨光還晦澀不明時,就會聽見鞋底磨擦碎石的聲響一再規律響起,遠去又復返。他並不算是太淺眠的人,但那聲響重複太多次幾乎成了一種制約,讓他在聲音靠近的同時自動清醒到能細數其步伐,等終於停止下來以後,腳步聲便會回到屋內四處穿行,敲擊並開啟一扇扇房門。
Erik習慣晨跑,並在那活動結束以後喚醒整個大宅的人。
「Charles。」
Charles的房間位於二樓最末端,因此通常是軍事化起床號攻擊名單上最後一個。等一樓迴盪起各色哀鳴,Erik終於來到,散亂地叩擊以後推開門板,Charles都還將整張臉陷在枕頭裡做垂死掙扎。
「醒來,已經七點了。」
Erik站在門邊簡潔地宣告,Charles稍稍撐起臉來望他,整個人打理得清醒而俐落,光是看著就讓亂糟糟的自己有種宿醉的墮落感。
「你是個瘋子。」Charles兇惡地呻吟。
「而你像個老頭子,醒來。」Erik無動於衷地回應,轉頭就走。
等Charles終於樂意離開床鋪,整理好儀容下樓,通常睡眼惺忪的孩子們都已經圍著餐桌坐下,讓Raven、Charles和好心的Erik為他們布置食物。他們享用著Raven準備的水果燕麥和炒蛋、Erik煮的咖啡和過焦的培根,然後殘忍地拒絕Charles送上的血布丁。Sean和Alex大聲抱怨就算鎖門也擋不住Erik,Charles為自己的睡眠質量著想,適時地提出些關於隱私權的論點,Erik用露出牙的笑恫嚇住了所有人。
餐後他們各自離開去進行訓練,Charles已經不需要特別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於是回到書房去整理論文。半個小時過後Erik進來了,Charles用眼神詢問他的用意,但對方聳聳肩什麼也沒說,逕自走到書架前瀏覽。又過了半個小時,Charles的指頭沾上墨水,他抬頭要找東西擦時才發現Erik仍在那裡,靠著書架手裡抓著本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並在Charles視線投往他時立刻抬起了眼。
「你讀這個人的書?」Erik問。
「是,」Charles不明其用意地回應,「『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裡頭有些論點其實相當適合解釋我們如今的情況,打個比方說自由和自尊.........」
「我聽說他是個暴露狂。」
於是Charles明白Erik是真的沒事可做了。
「你想下盤棋嗎,Erik?」他試探地問,Erik笑起來。
「如果那不會太打擾的話,教授。」
Charles起身走往一旁的小櫃,從上頭擺著的水晶瓶子裡傾倒琥珀色液體入杯,並遞了大約盛有兩個指節高酒水的杯子給Erik。
「現在是早上九點。」Erik不贊同地說。
「而這是十八年的威士忌。」Charles勸誘般對他搖了搖手裡的杯子。「就一杯?」
Charles知道Erik難以拒絕他的邀請,只是需要花點時間說服。就像現在這樣試圖用酒精把他弄得亂糟糟的,也許再來點宿醉和充滿墮落感,別緊繃得像上膛的槍一樣,那在各種方面對所有人都有絕佳好處。幾秒過後,終於他的朋友困擾地笑了,伸手接過杯子。
他們在Sean遠遠震碎了房屋後方某扇窗戶,而Raven衝著他大吼大叫時擺好了棋盤。Charles狀態絕佳,開始就一連贏了三局,Erik撇著唇嘟噥了什麼,不外是些攻擊他能力使用方向錯誤的話,Charles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可從沒在這件事上使用過能力。
「我們該殺點什麼。」Erik含著杯緣語焉不詳的提議。
「你是指我的國王嗎?」Charles低聲笑道,「抱歉,我的朋友,也許下次吧。」
他第四次毫無憐憫地將死了Erik的國王,後者意興闌珊地望著Charles收拾盤上的棋子。
「不,我注意到了屋子後面有相當好的林場。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些簡單的獵物,野鴨或者雉雞什麼的。」
「那真野蠻,Erik。」
Charles用聲音故意作出帶笑的驚詫譴責,低垂的視線裡Erik用能力把堆在桌角邊、Charles在剛剛的棋局裡被他吃掉的棋子送到棋盤上來。
「不,這是紳士的活動。」Erik慢條斯理地說,「而你,我的朋友,是個紳士。」
Charles煩惱地望著Erik,他鼓吹的神色如此具有生命力,雙眼熠熠生輝,幾乎像個孩子。此時的Charles還不知道再過數日,他的友人會用同樣的表情要求自己朝他腦門上招呼子彈。他如往常般帶點莫名的急切想討好Erik,滿足他每個要求和希望,像崇拜那種愚蠢的兄弟會領袖一樣。
「我想我父親房裡有幾把獵槍。」Charles艱難地開口,意料之內看見Erik笑得亮起整張臉。「但容我提醒你,那些槍已經閒置很多年了,而且我們也沒有獵犬。」
「如果槍有問題,我會知道的。」Erik站起身,並示意Charles也這樣做。「我們有Hank,那不是更好嗎?」
Charles用一個主教扔他,並在對方大笑著說「你不能否認這有點好笑」時盡力繃起臉。
最後他們沒帶上Hank,當然。
Erik熟練地替兩把雙管獵槍上油、清理槍膛、帶上了足以擊斃林中半數生物的子彈量;並借了一雙在櫃中蒙塵、屬於Charles繼父的獵靴。他沒更衣,仍然穿著那件黑色高領衫和皮外套,頭頂深色扁帽。Charles看著幾乎暈眩。他完全是要去殺什麼東西的模樣,而非他先前所說從事「紳士的活動」。Erik在Charles想藉著更換獵裝名義行逃走之實時阻止了他。
「你不需要那些花俏的衣服。」
他指使Charles脫下呢料外套,並把門邊一件軍綠色的厚夾克丟進他懷裡。Charles甚至都不知道那外套是誰的,猛地被上頭滿布的菸草氣味嗆得咳嗽。
他們的靴子踩過林裡泥濘的碎葉堆,手裡是沉甸甸的獵槍,Charles鼓脹的夾克口袋不時撞在側腹,裡頭是臨行前Erik強迫他帶著的左輪手槍。
也許他想獵頭熊。Charles諷刺地想,在自家後院。
Charles在這林子裡見過最大的生物也不過就是浣熊,開槍打過最具威脅性的東西是他繼父扔上天際的缺角瓷盤。
林裡沒有什麼真正的道路,他們只能繞過茂密的灌木叢和枯朽樹幹,尋找平坦的地面落足。Charles再度被濕泥滑了一跤時驚呼著傾倒,撞在樺樹枝幹上才堪堪穩住了身子。
「你真像個嬰兒。」Erik伸手過來拉他的手臂,一臉樂壞了的模樣。
「我們根本不需要這東西!」Charles氣呼呼地甩動著手裡的獵槍,任他的朋友力大無窮地幫助自己越過那攤泥淖。「這裡有你,還有一大口袋的子彈。」
「好像我會乖乖地當你的獵槍一樣。」Erik用了幾秒會意過來,然後冷酷地拒絕了。「不,你花太多時間鍛練你的大腦,而非身體,Charles。我們面臨一場戰爭,這必須並進。」
他繼續前行,年輕的教授謹慎地跟上。
「我的腦袋就是我的武器。」Charles不確定地說,「而且我也跑步,有時候。」
「如果你死了,腦袋也就派不上用場了。」Erik中肯地指出,「打獵讓人警覺,你永遠需要警覺。」
而你是否警覺得太多,我的朋友。
Charles沒能問出口,並不是因為Erik突然蹲下的動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只是無法在明白了這個人經歷了些什麼存活過來的同時,去指責他從中學習到的求生必備要素。若非他是一個基因遺傳學者,Charles會覺得自己讀心的能力來自於他太渴望理解那個他始終無法理解的母親;而Erik的,則是當下他必須奮力扯毀分離他和他母親的大鐵門。這都是些悲傷的進化。
Erik拾起一根落在地上的粗枝,站起身用力拋往前方樹叢。Charles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有什麼意義,視線前方就被驚起一大群野雁翻飛向天際。振翅聲夾雜著鳴叫和枝葉亂響,陽光被鳥類身軀遮蔽明明滅滅,Charles仰首驚嘆如此場面,下一秒身側就傳來炸裂聲響,巨大得幾乎化作實質固體重重打在耳膜和臉頰。他震驚地轉頭過去,正扳開槍管在退殼填彈的Erik也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你以為我們是來賞鳥的嗎,Charles?」他甩上槍管,注視著前方。「我想我剛剛打中什麼了。」
「真的?」
Charles跟著狐疑地探視,Erik在他背上輕輕推了一記。
「去看看。」
「什麼?替你檢查獵物死了沒有,然後叼回來給你嗎?」Charles抗議,「你看見我身上有花斑或者尾巴了嗎?」
Erik大笑起來,摟著Charles的肩走往前方。他們很快找到了被打下來的野雁,歪著頸子落在一塊小空地上,陽光灑在牠頰上的白斑看來幾乎楚楚可憐。Charles覺得有些感傷,走近想捧起那隻鳥類,野雁卻在他手指甫碰上羽毛時劇烈地顫動起來,扭曲著長頸發出尖銳鳴叫。Charles被嚇得不輕,踉蹌著後退時撞上Erik,那人咳了一聲以後炸出大笑。
「老天,Erik!這不好笑!」
Charles餘驚猶存地大喊,Erik艱難地降低自己的笑聲分貝,朝他伸出手去。
「把手槍給我。」
「你要做什麼?」Charles瞪著他。
「早點了結牠的痛苦,」Erik放下了手裡的獵槍,「我可不想在這種近距離發射霰彈。」
「但牠還活著!」
「我的失誤。」Erik的聲音冰涼涼的,混雜在野雁垂死的叫聲中格外刺耳。
Charles覺得頭皮發麻,他的手猶豫地探入夾克口袋裡,緊緊掐住了那把左輪手槍。Erik歪著腦袋注視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更困惑。
「Charles,牠早晚要死的。」
「我知道。」
Erik皺起眉頭,他的笑意已經消失殆盡,Charles覺得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他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看了看地上的野雁,又看了看Charles。
「這是什麼沒道理的悲天憫人嗎?」Erik沉著聲音說,「你想把牠帶回去,細心照顧,也許等傷好了以後再放回野外嗎?」
「不,」Charles焦躁地說,「我只是.........我沒辦法讓你殺了牠。」
Erik在臉上扯出了一個不太像笑的裂口,若有所思地望著Charles。
「你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嗎,Charles?」他走近他,並在Charles護著手槍下意識要後退時握住了他的手肘。「你完全清楚什麼事情是對,什麼事情是錯,可是你卻不知道該怎麼成就那件對的事情。」
Erik的唇裡吐出字彙,帶著一點威士忌的煙燻氣味,那讓Charles意識到他們似乎靠得太近。真不該給他喝酒,他想。真不該受他鼓吹拿著槍出來,真不該在他射下了一隻大雁,還出言指責自己時,對他抱持著毫無幻滅與失望的認同感,這一點道理也沒有。他想試著碰觸Erik的思維,但在Charles阻止自己、或者被Erik阻止之前,他的朋友就放開了他的手。
四周似乎過於安靜。他和Erik同時去看地上的野雁。
「我想,」Erik低聲道,「這給我們倆都省了點事。」
Charles無言以對,野雁看起來已經完全死透了,僵直在地,不太大的血量暈染了土壤。
他們沒怎麼交談地回到了大宅。Charles尚在門邊刮除鞋底的泥巴和褪除外套時,聽見孩子們全扔下訓練,在起居室裡繞著Erik和他手裡的野雁興奮地高聲說話。他安靜地回到書房,心無旁騖地埋首桌案寫他的論文,直到天色昏暗,Raven叩門譴責他又忙得連午餐都沒吃,Charles在跟隨她而來的Erik審視下禮貌地拒絕了用晚餐。
「你在生我的氣。」
Charles抬起頭,看見Erik沒有跟著Raven離去,而是在自己桌前的椅子坐下。他靠在椅背裡,用拳頭撐著下巴,視線不甚確定地望著Charles。
「我沒有。」Charles說,並在這話出口以後才發現自己真的沒有生他的氣。
Erik嚴峻的神色鬆懈了一點。
「那你該吃點東西,那些血淋淋的布丁可不能讓你飽一整天。」
Charles旋起鋼筆蓋子,看著自己滿指頭的墨漬,誠摯地笑了。他靠上椅背,和Erik視線相交,那人半闔著在爐火映照下帶點翠綠的藍眼望他,目光幾乎是溫柔的。
「你很好,Charles。」他語焉不詳地說,「在這裡,看起來從容自在,優雅又博學多聞,你的一切看起來都很好。」
Charles受寵若驚地輕聲道謝。
「我不知道你對我有這麼高的評價,我的朋友。」
「但外面的世界不是如此,」Erik的語氣沒有急切,眼裡卻有。「你不是個戰士,但你的敵人是。他們可不會像你一樣站在旁邊等你自己斷氣。」
「Eri.........」
「我們不會一直都在,」Erik打斷他,「我不會一直都在,Charles,你得照顧你自己。」
Charles喉中泛起一股苦澀的味道,但他若開口,吐出的必定是充滿愛憐的話語。你要到哪裡去呢,追求並投入一場場的戰事之中,永無休止的一天。倘若Charles能夠為這個情況做點什麼,他真想在Erik的腦袋裡面橫衝直撞地抹除掉那些讓他如此掙扎的回憶,但他不能。Erik,堅實又壓抑的Erik,專注而自律甚嚴的Erik。那些回憶造就了今天的他,就像過去如何造就了讓他擔憂的一個Charles。
Erik朝椅外俯下身,捧起一個銀端盤來到Charles身邊,並毫不在意地把盤底壓在桌面亂攤著的論文紙張上面。
「現在,吃吧。」他溫柔的命令道。
Charles低頭看著盤裡的東西,他想那是Raven料理的,可憐的雁肉被以法國鄉村手法做成了餡派,堆疊著的派皮內側看得到絲絲豔紅的肉糜,似乎有些涼了,但他不可否認那的確香氣四溢。Erik仍站在他的椅扶旁,Charles抬起臉,親暱地去碰他的手臂,那人向來不習慣如此的接觸,輕輕一顫似乎要避開但終究沒有,無動於衷的神色深處有一絲過於強烈的渴望。那樣幾乎可以稱之為脆弱而近乎人的模樣,一瞬間讓Charles覺得自己是可以為了他勇敢而且無所畏懼的。
他拿起刀叉切開派餅,Erik的手掌拍上他的後頸,拇指輕輕摩擦過髮際以後收回,他邁開步子出了房門。
Charles闔上眼咬嚼著自己見過生與死模樣的動物,那並不特別困難或者噁心,他從來不是衛道的素食主義者。他只是不願意想像Erik的手和眼沾上血腥以後,得以什麼樣的神色回頭來望自己。他怕那會不是原來的Erik,更怕那是原來的Erik。
他沾著洋蔥肉醬汁吃完了整個派餅,並打算盡早就寢。
Erik仍會在明天早上喚醒Charles。他仍會在。
-THE END
2011 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