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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听说吴宣仪要结婚啦。”
第五年的大学同学聚会上,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刚听到时总觉得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显得很飘渺,可事情似乎就是这样突兀而无征兆地发生了。在那次聚会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我收到了吴宣仪寄来的喜帖。
原来是真的啊。
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后,一点不知所云的莫名的难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慢慢钻出来腐蚀了整个心脏。
这样的悲伤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作为吴宣仪的朋友我应该是为她感到高兴的。可拿着这份单薄的请柬,我总觉得这份量莫名沉重。
我又回想起了同学会上关于这件事的那些窃窃的议论。
2.
“吴宣仪真的要结婚了吗?”...
1.
“听说吴宣仪要结婚啦。”
第五年的大学同学聚会上,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刚听到时总觉得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显得很飘渺,可事情似乎就是这样突兀而无征兆地发生了。在那次聚会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我收到了吴宣仪寄来的喜帖。
原来是真的啊。
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后,一点不知所云的莫名的难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慢慢钻出来腐蚀了整个心脏。
这样的悲伤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作为吴宣仪的朋友我应该是为她感到高兴的。可拿着这份单薄的请柬,我总觉得这份量莫名沉重。
我又回想起了同学会上关于这件事的那些窃窃的议论。
2.
“吴宣仪真的要结婚了吗?”
“是啊,好像都已经订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二月份吧,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偶然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那孟美岐呢?”
那孟美岐呢?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我的心蓦地一沉。
3.
大学四年的时间,有关于孟美岐和吴宣仪的故事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她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两个优秀的女孩子本就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更何况她们在一起了。
从那时起,周围似乎就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视线。那些视线聚焦在她们身上,像一群将她们圈在中间围观的恶意野兽,那些或小心或放肆的打量中总带着那么些好奇或探究,有时甚至掺杂着些许嘲讽与不屑。
但关于在一起这件事,吴宣仪和孟美岐都没有想过刻意隐瞒。
或许十九二十岁的少年人想得总是很纯粹简单,关于爱情总不愿将它盖上一层白布去做遮掩。
但我想,这大概也成为了促使她们分手的原因之一。
是的,她们分手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
4.
我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寝室,大学的时候三个人也是不错的朋友。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氛围就从一开始的轻松开始转变,变得压抑,压抑且沉重。
在大四即将毕业那年,大家各自有了去路,打算各奔东西。回寝室的时间也就少了,大多时候只有吴宣仪和孟美岐两个人。
那一年我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去拿忘在桌上的U盘,我和吴宣仪曾一起买过一对一样的。但推开门意外看到的却是呆呆地靠在椅背上一脸疲惫的孟美岐。
我小心地询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我心里明了,这四年下来,孟美岐很少在人前显露出这副无力的姿态。
她比吴宣仪要小些,却很要强。我很少见到她向人示弱,但却一次次向吴宣仪低头。
我想她大概是把所有柔软与煽情,妥协与脆弱在这个青葱的年纪都送给了吴宣仪。
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神情,都是因为吴宣仪。
也只有吴宣仪能毫不费力地越过重重防御与屏障,轻而易举地击中孟美岐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我见过她抱住吴宣仪时眉眼间流露出的罕见脆弱,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我清楚地明白:她累了。
5.
可我也知道,作为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我给不了她什么安慰,充其量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看着孟美岐故作轻松地对我笑。
她的笑与回忆里的比起来总显得有些无力与黯淡,我在留下来陪陪她和离开间仔细想了想,觉得她可能更需要一个人去整理思绪。
拿了桌上的U盘,给她打了招呼我推门走了。
门慢慢合上时我听见孟美岐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很轻,但又很重。
6.
那次见面以后,下次回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
这期间有听到朋友偶尔提起过她们的事,但听来不过是些平常的吵闹。所以我们谁也没想到,在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上,她们分手了。
这样的散伙聚会开始气氛总是热烈,后来也就在推杯换盏里都成了离别的伤感。
在大部分人都已经醉得意识不清时,我因为对酒精过敏,此时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便显得很清醒。
从聚会开始吴宣仪便保持着一种难言的沉默。
我瞧见她沉默着倒了三杯酒,沉默着将它们一杯杯按顺序摆好。她没和孟美岐坐在一起,中间加上我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此时另一个已经醉得倒下了,我坐在她们中间,总觉得如坐针毡。
吴宣仪在往这边看。
我便向右偏过头去看孟美岐,她没喝酒,但也不说话,只低着头一个劲儿摆弄手机。
这样的气氛很微妙,但我也说不出是哪里显得怪异。直到吴宣仪端着酒杯走到孟美岐身边,瞧着她难得严肃却又悲伤的神情,我才渐渐明了。
“你看着我,”她低声说。
我下意识偏头去看孟美岐,她划着屏幕的手指顿了顿,却没有看向吴宣仪。
“抬头,孟美岐。”
吴宣仪的声音一向是偏甜的,那天却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她唤了一声孟美岐的名字,我便注意到孟美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孟美岐一向很听吴宣仪的话,所以她抬起了头和吴宣仪对视。
我无法形容要用怎样的词汇才能描述出孟美岐那时的眼神。
她微微仰着头,抿着下唇,脸上挂着泪痕,那眼神说是倔强,或许还掺杂了一些别的我不懂的情感。
她就那么看着吴宣仪,吴宣仪比她年长三岁的成熟就都向她低头妥协。
我看着吴宣仪蹲下身用额头抵着她的下巴,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孟美岐:
“真的要分手吗?”
孟美岐沉默了很久,最后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声嗯。
吴宣仪有一瞬间的难过,又抿起嘴角开始笑,那是我四年来见过吴宣仪最勉强也最苦涩的笑。
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
“好,那我祝你前程似锦。”
7.
喝完那杯酒吴宣仪就离开了聚会。
孟美岐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皱起眉死死地咬着下唇,眉眼间流露着一种隐忍的难过。
她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用刚才吴宣仪喝过的杯子又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光,也走了。
她们都没有再回来过。
不仅限于同学聚会,也包括之后的人生。
但只有我看见孟美岐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密密麻麻的吴宣仪的名字。
她们似乎确实分手了。
但我也确定孟美岐仍旧喜欢着吴宣仪。
8.
那晚并不只有我看见了她们分手的全过程。
所以这事也自然而然地传了开去。
不过我想大概也无所谓了,无论是对孟美岐还是吴宣仪,在之后的日子里,大概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自然也就不必去在意他人口中那些纷扰的言语。
我与她们相处四年,说不上了解,但也清楚她们各自的脾性。
如果从性格与情感来讨论,孟美岐和吴宣仪无疑是两个相差很大的人。
吴宣仪开朗爱笑,喜欢就会表达,讨厌也不掩饰。
但孟美岐不一样,孟美岐的情感很内敛,很多时候你都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
有时候我也不清楚孟美岐在感情上究竟是敏感还是迟钝。说她迟钝其实她对很多事情都清楚得很,但要说敏感有些时候她又确实傻兮兮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孟美岐真的不擅长表达。
这种不擅长不光体现在口头上的笨拙,一句我想你我喜欢你她要在舌尖绕上好几个圈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口。
也体现在行动上的手足无措,很多时候面对吴宣仪的亲近,孟美岐总是僵硬着身体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那一个。
但我有段时间密切注意过孟美岐看着吴宣仪的眼神。
虽然还是那样好看明亮的眼睛,但每次凝视着吴宣仪,那里面的情感就完全不一样。
孟美岐注视吴宣仪的眼神总让我不自觉去相信,或许喜欢真的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所以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很难去想象是那样喜欢着吴宣仪的孟美岐亲口提了分手。
9.
关于她们分手的原因那段时间朋友圈里有着各种猜测,但大多是些无稽之谈。
我没兴趣去打听别人的私生活,渐渐地也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实习的工作很忙,偶尔还需要用到大学时整理的一些资料,所以我又找出了之前回去拿的U盘打算查一下。
意外的是,这个U盘不是我的那一个。
是吴宣仪的。
我拿错了。
在点进去看到那篇日记时,我意识到了这件事。
10.
吴宣仪一向有记日记的习惯。
所以从她的日记里,我看到了她和孟美岐的点点滴滴,不管是甜蜜还是争吵,所有的细节她都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
也包括最后一次最激烈的争吵,她们用着各自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不满与愤怒,像两只红了眼的野兽,就那么气势汹汹地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吴宣仪在日记里说她后悔了,她说她应该要更包容也要更成熟的,而不是让两个人陷入这样的局面进行互相干硬地撕扯。
但事情到这一步,日记的后期记录的全是大大小小的争吵,直至这最后一次,便是长达三个月的冷战。
在同学聚会的前一天夜里,孟美岐带着哭腔给她打电话说分手,那时吴宣仪便真切感受到了心脏被揉成一团的疼痛。
11.
她们的故事似乎就是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我沉思了很久,还是决定打电话把吴宣仪约出来,然后把U盘还给她。
通话时她的状态听起来很不好,声音是沙哑的,显得绵软无力,但听到关于U盘的事,她沉默了会儿,还是答应了。
她让我把U盘送到她家。
12.
吴宣仪家离我租住的公寓并不是很远,走路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
我将U盘揣进口袋里,一路小跑赶了过去。
站在她家门口,吴宣仪开门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看上去状态很差,像是生病了。
听她说是感冒了,还有点低烧一直不退,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
我把U盘还给了她,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啦?”她笑着问我。
“对不起,我看了你的日记。”
她抿着嘴,沉默了半晌,声音显得很干涩:
“没事的。”
“你们真的…”
我看见吴宣仪偏过头望向窗外,她微微仰头努力睁大了眼睛,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她的眼神是那样悲切,于是那句已经冒到嗓子眼的疑问也被我狠狠咽回了肚子里。
事情似乎是很明了了。
她们真的分手了。
13.
从吴宣仪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心情比来时要更沉重。
其实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替她们任何一方难过或悲伤。
尽管清楚,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被影响。
那种感觉就像你认为一定会走完一生的人,突然就在某个不知名的岔路口毫无征兆地分道扬镳,让人恍惚又觉得幻灭。
吴宣仪与孟美岐之于我,大概就是关于爱情的模样的一种期望。
现在这种期望破碎了,也就难免生出了一丁点沉重与失望。
14.
那之后过了两年,我与她们只是偶尔有过联系,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她们大概都是那样的人,一旦分手就要将所有联系都斩断,一切不必要的碰面都会被避免,一丁点藕断丝连的可能都不会被保留。
所以这两年,我从未见到过她们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而关于同学会这个词,几乎成了所有人都清楚的关于吴宣仪和孟美岐的禁忌。
她们不来参加,却永远是所有人讨论的主角。
我向四周随意扫视了几眼,老生常谈的话题不过就那几个。
我凝视着杯子里的那杯白酒,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
15.
半年前我遇到过一次孟美岐,是在大学时她和吴宣仪最喜欢去的那家猫咪咖啡里遇到的。
她换了新发色,黑色的头发让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清爽,没有了十九岁的张扬的金发,这样的孟美岐总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我和她打了招呼,她将猫抱在怀里,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乖巧。
这不像大学时的孟美岐,却又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一二三,直到无意间瞥见孟美岐的手机桌面,我才惊觉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她的壁纸是大学时和吴宣仪的合照,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换过。
那种熟悉感大概也来源于此,因为照片上吴宣仪也是笑得这么乖巧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孟美岐带笑的双眼,却觉得窒息。
她还喜欢她。
16.
孟美岐还喜欢着吴宣仪。
17.
这个认知让我觉得心酸,又觉得困惑。
既然还喜欢,那为什么要分手?
我这么想的,可看着孟美岐的眼睛又觉得问不出口。
18.
那次没有问出口,之后的三年就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机会。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孟美岐或是吴宣仪中的任何一个,听人说吴宣仪回了海南,而孟美岐就更没了音信。
不过是在节日过年等时候维持着一点单薄的联系。
一直到这次同学聚会,我以为会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孟美岐与吴宣仪,似乎再次产生了交集。
吴宣仪给孟美岐也发了喜帖。
19.
这封喜帖也成了我和孟美岐最后一次见面的契机。
吴宣仪结婚的前一天,孟美岐赶到了海南,给我打了电话约我见面。
这次见面她又将头发染回了金色,我松了一口气,获取了一点无谓的安慰。
我到的时候孟美岐正看着窗外发呆,金色的头发在海南灿烂的阳光下被照耀出漂亮的光彩,却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几句客套的寒暄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喜帖递给我。
我认出来那是吴宣仪寄出去的,此时看着孟美岐的神情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你…不去了吗?”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眯了眯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没做好准备,”
“去亲眼看她终于不属于我的模样。”
20.
时隔三年,我想我终于有勇气问出那句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孟美岐的表情显得很怅惘,她低垂了眉眼,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像大四那年我回寝室看到的一样,她再一次露出了那样疲惫的神情。
“那时临近毕业,越要到分开的时候我们就越不安。”
“那种对未来的无法预知,对新生活的恐惧,以及各种琐事的堆积,所有负面的情绪积累在一起,年轻的我们并不具备将这样的情绪良好的消化的能力。”
“所以唯一的宣泄口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大大小小我们吵过无数次,每一次过后又总会被后悔与难过所支配,只好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控制好情绪。”
“可真到了那样的时候,或许越喜欢就越容易失控。在言语的尖刀利刃和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
“再也找不到话说,两个人独处的时间从愉悦演变成了无尽的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们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努力想要包容我靠近我,拥抱我温暖我,她觉得比我年长那么几岁就应该有照顾我保护我的义务。”
“可不是那样。我见不得她那么优秀那么温柔的人因为我一再忍让的模样,我也不敢告诉她在那样的时刻她给不了我安全感,她抱得越紧我就越觉得窒息。”
“我害怕最后我们真的就这么彼此撕扯着不肯放手,最后把爱情的模样涂改得面目全非。”
“所以尽管很痛苦,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刚开始会很不习惯,也会在夜里想着吴宣仪这个名字彻夜难眠,可当想念成了每天定时的习惯,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比起死死抱着对方不放手,让两个人都变得伤痕累累作为这场感情的收尾,我希望体面一点,疼痛与拉扯都少一点。”
“也希望她痊愈得快一点。”
21.
“那你呢?”
我问她。
“我?”
她反问了一声,然后勾起嘴角微微笑了。
“这场大病,我尚未初愈。”
22.
孟美岐离开了,吴宣仪的婚礼她并没有参加。
只是嘱咐我把那张喜帖转交给她,说是上面有写给她的话。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知道,是否会遗憾,结婚时吴宣仪穿了大学时和她一起设计的婚纱。
应该和孟美岐想象中一样好看。
23.
那张喜帖上并没有写很多字,可吴宣仪穿着婚纱,抿着嘴哭得像那次年少时的失恋一样撕心裂肺。
24.
「我们曾用最热切的心跳来奋不顾身地拥抱,可我们也知道,温度会冷却,热情会消减,所以我想,在我靠近你时就已经耗尽了此生的勇气。
所以很抱歉,没有来参加你的婚礼。
我的勇气在爱你的日子里与日俱增,也在离开你的年月里消耗殆尽,原谅我最后这一点小心思吧,我找不到充足的勇气说服自己来参加你的婚礼。
你之于我,不是前任,是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