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刺鸟(二)
(二)
日头将落未落时,南平郡王府贵客将至。郡王府的下人们看着平日里根本不见踪影的少夫人正衣冠齐楚地立在大门外,貌似还心情很好地微扬着唇角,觉得稀奇得不得了。而他们年轻的郡王,也老实地站于夫人的身侧,除去他一脸不满和手上整理衣衫的不安分动作外。
稍早一刻,夏玉瑾被秋华秋水从春意楼里连拖带拽地揪出来。
早已经习惯了这俩丫头片子对他这个皇帝的亲侄子没有一点敬畏的样子,夏玉瑾一点脾气都上不来。
“诶………好妹妹们,我好容易排到了花魁的小曲儿,让我听完再走啊!”
“谁是你妹妹!将军说了,你答应她一起去迎表小姐的,现在表小姐快到了,令我们把您‘请’回去!”秋华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一点不含糊。
“这花魁的...
(二)
日头将落未落时,南平郡王府贵客将至。郡王府的下人们看着平日里根本不见踪影的少夫人正衣冠齐楚地立在大门外,貌似还心情很好地微扬着唇角,觉得稀奇得不得了。而他们年轻的郡王,也老实地站于夫人的身侧,除去他一脸不满和手上整理衣衫的不安分动作外。
稍早一刻,夏玉瑾被秋华秋水从春意楼里连拖带拽地揪出来。
早已经习惯了这俩丫头片子对他这个皇帝的亲侄子没有一点敬畏的样子,夏玉瑾一点脾气都上不来。
“诶………好妹妹们,我好容易排到了花魁的小曲儿,让我听完再走啊!”
“谁是你妹妹!将军说了,你答应她一起去迎表小姐的,现在表小姐快到了,令我们把您‘请’回去!”秋华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一点不含糊。
“这花魁的独曲儿很难听到的………哎……你别拽了!我衣服都弄皱了,跟你走就是!”
青天白日地这样被拖回家,传到他那群狐朋狗友里,他还要不要混了?
想到这里,夏玉瑾又忿忿不平地拍了几下袖子,叶昭在这时微微瞟了他一眼。
“不想穿就脱了。”
“咳……”夏玉瑾下意识地就停止了动作,安安分分地把手背起来,却立马感受到了几道仆人揶揄的目光,他不甘示弱地一一回瞪。顺道看了一下身后的三个小妾。她们表情不一,有一脸不耐的,或是满眼好奇的,再有就是绕着手绢心不在焉的。
夏玉瑾心里叹了口气,不比不知道,女人中,叶昭真要属最不一般的了,一个眼神中隐隐的气势,自己的手脚就自动得令了。
待到一辆棕黑大马拉着青绿色车帘的小轿子出现在大路尽头,后边还跟着两辆装东西的车时,大家都知是贵客到了,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诶来了来了!”
“听说是少夫人的表妹呢!”
“你猜以少夫人平日里的行事作派,她的表妹会是什么样的呀?”
“大概也是个不拘一格的豪爽少女罢!”
“哎呀你们小声一点,我可听说少夫人对这位表妹护得紧,我们身为仆人这样议论主人家是要受罚的……”
几个人颤颤巍巍地看向女主人,却见她根本不看这边一眼,只牢牢盯着那辆轿子,原本抿起的嘴唇已然遮不住笑意,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这样的笑容有人隐约觉得熟悉…….啊!原来家乡里上山砍柴的樵夫,归家看到等候在村口的妻子时,脸上的表情也是这般傻……不不不,我怎能说少夫人傻!
那人在心里暗暗掌了自己两个嘴巴。
方才听轿夫说这条大街不远处就是南平郡王府了,红莺松了一口气,终于是到了,揉了揉酸痛的腰,压抑不住抵达终点的兴奋,她忙掀开帷布一角想暗暗瞧一下那府邸大门的光景,却感到身旁小姐的身体僵了一下。
“小姐,好像很多人出来迎咱们呐!那最前边蓝色衣袍的便是叶将军了吧?”说完她转头看向柳惜音,疑惑道:“小姐,你不来瞧一下吗?”
柳惜音摇摇头微微一笑:“瞧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南平郡王可是当今圣上的侄子,这般大户人家,你待会儿别唐突了。”
说得坦然,其实柳惜音自己知道,她与叶昭八年未见,日夜思念的人近了,自己却生出一丝情怯。或许是还没真的准备好作为女儿身的她,又或许,是因为她身边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夫君。
感到马车停了下来,红莺便撩起车帘先行出去,而后在一旁为柳惜音拖着帘子,另一只手向她伸出,恭敬道:“小姐,我们到了。”
柳惜音垂下眼眸,稍稍将半分手掌搭上红莺,躬身走出去。外边的光亮一下子罩在身上,只听得周围一片吸气声。随之一个带着笑意的洪亮声音响起:“表妹!”
她抬头,在一片惊艳的眼神中只用了一瞬,就把目光定在了咫尺之外的那人身上。
八年的时光将叶昭洗礼得气宇不凡,她站姿挺拔,下颚微微抬起,明明一身傲气凛然的样子,那双眼睛却对着柳惜音笑得弯了又弯。
柳惜音柔柔地看着,终是轻声道:“阿昭。”
叶昭大步走到脚刚点地的柳惜音身边,却一下不知该搂还是该抱,手上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托起她的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一边打量一边感叹道:“太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了,表妹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柳惜音感受到那双手掌尤为粗糙,不由得移动指腹,稍稍摩挲了几下,才低声道:“阿昭也是……”然后忽的,抬起脸朝她一笑,“除了这性子之外。”
这一笑,可谓是眼波流转,千娇百媚,直看得叶昭愣了又愣,最后竟腼腆起来,抬起一只手挠了挠鬓角。
这时夏玉瑾走上前来,直感叹道:“真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表妹风姿卓绝,真是令我郡王府上的百花都黯然失色啊!”
叶昭横了他一眼,“说人话!”
夏玉瑾没想到叶昭这女阎王竟有如此一个倾国倾城的表妹,竟是比春意楼里的花魁还要好看上几倍。
此时赏得美人,心情大好,哪还管叶昭这般对他嫌弃的口气,又对柳惜音说道:“惜音表妹,这段时间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还有,这上京城无论内外我都再熟悉不过,改天我找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带你游玩一番,好让我这个表姐夫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听得“表姐夫”一词,柳惜音顿了一顿,才回过身来,缓缓向夏玉瑾低头拜见,后道:“惜音来此已是打扰郡王,怎得还劳烦郡王费心,就请郡王借得一处夜宿之地,几餐平常饭食,惜音便已满足了。”
如泉水击石般的清亮嗓音加上轻轻缓缓的声调,让夏玉瑾听得是如沐春风,刚想摆手说不打扰不打扰,一旁的叶昭却听出了其中的客气疏离,皱了皱眉头。
“表妹,现下怎么还说这种话?”她执起柳惜音的手,扔下夏玉瑾朝府里走去,边走边叨着:“我跟你说,你不许和我客气,想要什么就吩咐下去,谁不给你或是欺负了你,你就告诉我,我找人削他!”
…………
后边的夏玉瑾手还停在半空,笑意僵在脸上,他尴尬地转身,看到众多仆人的目光粘在那位表妹愈行愈远的身影上,向来自认貌美的眉娘也目不转睛,一脸不平,嘀咕的话带着浓浓酸意。
“这下可好,上京大半的男人见了她,怕是连魂都没了………”
萱儿歪了歪头,有些困惑:“有这般祸水姿色,男人应该宁舍千金也要将她娶回家吧?谁想竟还未出阁,真是奇怪……”
“咳!”夏玉瑾狠狠咳了一声,道:“你们懂什么?绝色佳人定也只喜欢无双才子,人家表妹只是没寻得心仪之人罢了,用你们多嘴!”
知道郡王对于美人向来袒护,人群便一下子噤声了,该搬东西的搬东西,该准备饭菜的准备饭菜,谁也不敢多言一句了。
叶昭将各处院落的方位都给柳惜音指了一通后,才终于将柳惜音带去了为她准备的厢房,对自己的亲自布置又是一番介绍。
“我知你喜好简单明亮,不喜艳色,故房内的物事都以清新淡雅为主,眉娘对饰物摆设特别在行,我都快把她请教烦了才弄出这些,不知表妹可喜欢?还有啊,我特意将卧榻避开风口,表妹你从小身子弱,万不可着凉了……”
叶昭一副对自己很满意的样子令柳惜音不忍打断,只是侧头看她,抿唇带着微微笑意。
“来来来,表妹坐,这一路上可辛苦你了。“叶昭说完,把柳惜音轻轻按在椅子上,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开始倒,“你渴了吧?来,喝茶!”
不等柳惜音有所反应,叶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急吼吼地仰头饮尽。
“咕噜”一声,令柳惜音忍俊不禁。
阿昭分明是自己渴了。
柳惜音抬手从叶昭那里拿过那茶壶和空茶杯,白皙细长的手指柔柔地擦过叶昭的手背。
“阿昭的盛情惜音感受到了,这府院宽阔,阿昭亲自领我游看,想必现下已是口舌干燥了吧?”柳惜音复为叶昭盛满了茶,转而执起自己的杯子,轻轻抬了一抬,“这一杯,就当表妹谢过阿昭了。”
叶昭见表妹那双大眼睛里映着茶水的漾漾波光,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想不出形容词,总之就是觉得特别好看,话头一下哽住。
“那什么………表妹你想吃水果吗?我去给你拿。”说着就想向外头走去。
柳惜音不得失笑,赶紧放下茶杯拉住她。
“你就不能陪我静静坐一会儿?”她语气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嗔意,“况且就算我想吃,你叫下人去拿就好了,堂堂镇北大将军,哪有自己跑腿的道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表妹刁蛮任性呢。”
“嘿嘿……表妹说得是………”
叶昭提起下摆坐下,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她拿起刚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细细吞咽下去,似是在酝酿。
“对不起………”她终于低声道。
柳惜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叶昭见她不说话,下一子便有点急:“我知我的女儿身份瞒了你十几年,对你是种伤害。可…….国家存亡,人命关天之事,容不得我有一点点犹疑,我必须守住这个秘密,才能让皇上委我重任,才能稳定军心………”
此时她眉头蹙起,语调越来越缓:“我也知道,你从小出入深闺,在战时那几年为我们断断续续送来的军需物资,定是来之不易。当我看到那些能救军队于水火中的东西时,又何尝在心中不万分拉扯,你这么善良,又是我的亲人,我却骗了你………”
…………
于是柳惜音刚忆起前月经历那般愤怒的心,蓦地软了下来。
她用掌心轻轻地覆住叶昭在杯沿摩挲的手,
“我知道……我……不怪你…”聪明如她,在此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叶昭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只得吐出几个词。
桌上安静了一刻,外边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叶昭打破了沉默,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语调又变回轻快:“舅父舅母他们身体还好吧?”
柳惜音点头应着,“嗯,很好。”
“呵呵……我想也是,舅父他老人家从来都是精力十足,不然也不会在信里把我训了好一通。”
“叔父在信里说了什么?”
“唉……不说了,总之我得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怕舅父要提着刀从庸关城杀过来。”叶昭皱皱鼻子,站起身,“府里的饭菜应该快准备好了,待会儿你一定要多吃,我要把你喂得胖一点,不然风都给吹跑了,走吧!”
转身时,柳惜音没忽略叶昭微红的眼眶,让她想起八年前漠北城破那一晚,比起来,现在的叶昭却更多了一丝女儿神态。
看着叶昭的背影,柳惜音在衣袖下悄悄握起方才抚过她的那只手掌。
你只为我是亲人而感到愧疚,可我几千个日夜里累积的爱意,又有谁来回应?
刺鸟(三)
(三)
柳惜音自认不是个执迷于爱恨嗔痴的人,漠北战争期间,就算心心念念的人命悬于刀尖兵刃之上,她也能自定心神,知道自己眼下该做的是什么。
漠北的冬天,在磨人的低温下,风也会来得十分突然,让人只听得阵阵呼啸,然后脸像被无形的刀子划过。漫天风沙会把人包围,将视线彻底遮蔽。阿昭,你是否也只能紧紧抓着缰绳,生生忍受这般疼痛孤寂?
柳惜音知道将士们只要穿得足够暖,便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于是她开始缝制冬衣。
她十二岁痛失双亲,母亲教给她的女红只能学了个皮毛。她只能自己摸索,像个迷途孩童,坎坎坷坷,从脆弱得扎到自己会痛出几滴泪,到看着血珠缓缓在指尖成形,都能眼睛不眨地往旁边的碎布上随手一抹。那几年,她像逼迫着自己...
(三)
柳惜音自认不是个执迷于爱恨嗔痴的人,漠北战争期间,就算心心念念的人命悬于刀尖兵刃之上,她也能自定心神,知道自己眼下该做的是什么。
漠北的冬天,在磨人的低温下,风也会来得十分突然,让人只听得阵阵呼啸,然后脸像被无形的刀子划过。漫天风沙会把人包围,将视线彻底遮蔽。阿昭,你是否也只能紧紧抓着缰绳,生生忍受这般疼痛孤寂?
柳惜音知道将士们只要穿得足够暖,便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于是她开始缝制冬衣。
她十二岁痛失双亲,母亲教给她的女红只能学了个皮毛。她只能自己摸索,像个迷途孩童,坎坎坷坷,从脆弱得扎到自己会痛出几滴泪,到看着血珠缓缓在指尖成形,都能眼睛不眨地往旁边的碎布上随手一抹。那几年,她像逼迫着自己要迅速成长。
就这样,她缝出的针脚越来越整齐扎实,手上的每一下动作都坚定不疑。看到一件件冬衣整齐地叠好被送去前线时,她笑得欣慰,耳边仿佛已经听到阿昭看到这些会发出的欣喜感叹。
某天听闻叶昭身受重伤时,她终是忍不住,绣了丝帕包裹着伤药托人给阿昭带去,当在帕角绣出那一句“一方锦帕与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时,她耳朵红了又红,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但也想让叶昭知晓自己的心意,知道有人会为他的伤辗转反侧,不眠不休。
除去那一条意外的丝帕外,柳惜音一直坚守着一道无形的界限,不去暨越,不去伤春感秋。她的阿昭是只翱翔的雄鹰,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飞越荒漠,回到自己身边,然后,他们还有一辈子时间去共诉儿女情长。
可是在今晚,阿昭将自己送回房后要离开时,柳惜音偏偏想忍住困乏,让她留下来再多说一会儿话。
然而真的太晚了,叶昭说了句好好歇息,便抬步离开。
待到叶昭的背影消失在院角,柳惜音才收回目光。
此刻她整个人浸在浴桶里,红莺已经退下了。周围一片寂静,柳惜音一身的疲惫在热水中扩散开来,她舒服得半阖上眼,让屏风边的红烛只留下残光。
阿昭应该已经回到房了吧,她和郡王会不会像寻常夫妻那样说上一会儿家长里短?她会不会贤惠地替郡王宽衣解带?
想到这,柳惜音竟然有些委屈,仿似最喜爱的东西被他人偷拿了去,心中空出了一块。可阿昭已嫁做人妇,这是不争的事实。
女儿身么?
柳惜音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浮现水面,犹带着水光,轻轻地抚向自己的锁骨……
阿昭的身体,也会是这般吗?
动作慢慢向下,感受到弧度的起伏,接着是一路平坦细腻,直到划过那最隐秘的三角地带时,柳惜音的眼睛蓦然睁开,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
方才在脑海中勾勒的画面……太完整了……完整得柳惜音不敢再去回忆。
她只觉得头脑少有的混沌起来,明明与阿昭拥有一样的肉身,她怎的还会开始幻想不着一丝的她?
许是真的太劳累,又在水中泡太久了吧?柳惜音摇头苦笑,从浴桶中站起来开始穿衣。
仔细打理好后,她吹灭了火烛,躺在被子里呼吸着房间陌生的空气,听得远山中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几声长啸,沉沉睡去。
叶昭站在主人院里,听得下人来报,说柳小姐已经顺利歇下,她的心稍稍才放下来。夏玉瑾这时从她身后的房间里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本封皮颜色艳丽的书,一看就不正经。
“啧啧啧………”他扯着嘴角,难得找到嫌弃叶昭的机会,“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这么担心,干脆去陪她睡好了,反正我们也是在演戏。”
叶昭斜了他一眼, “演戏我也得演得像一点不是?”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让你表妹知道你我只是有名无实?还得废这么大工夫。”
她摇摇头叹息,“表妹心思敏感,要是知道被赐婚非我所愿,我怕她会担心。”
“好了好了,时辰已晚,本王也要休息了,你也去别院歇下吧。”夏玉瑾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什么,这点小小的忙他还是义不容辞的,“但是你记着,半夜可别情不自禁地偷偷跑进我房里就行,你轻功了得,武功又高强,本王到时候反被占了便宜就不值当了。”
叶昭听到这里,鼻子“嗤”了一声,道:“郡王说笑了,本将军要是喜欢您这样的,那大小青楼里的玉面小倌倌早就一个都逃不掉了,哪还轮得到郡王?”
说完也不等夏玉瑾反驳,转身就向别院走去,留下夏玉瑾“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书,狠狠地跺了几下脚。
夏玉瑾当晚因为沉迷杂书,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之时,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听到府中大院传来一声声兵器破风之响。
定是叶昭那女人又在练武了,他正好也无聊,想着干脆去欣赏欣赏能横扫千军的刀法好了。
慢慢踱步至大院时,破风声却已经停下。
夏玉瑾看到的反而是这样一幅画面——那梳着俏丽双髻的白衣少女,正抬起手,为一身武服的叶昭轻轻擦拭额头的汗珠。那柔软的丝帕一角随着细风轻轻飘扬,那执着丝帕的细长手臂在阳光下白得发亮,那少女唇边漾起的淡淡笑意,以及她周身笼罩的温柔光芒………
夏玉瑾突然觉得今日这满园的春色,比往日更多了一些情绪在暗然浮动,鲜活生动得直叫人有些心痒难耐。
“阿昭平日里都这样,天未亮就去上朝,回府还要练功,可会觉得太累吗?”
即便不是问候自己,可他已经听得觉得浑身一片酥软。
倒是那叶昭,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会不会”地随口应下。虽是依着表妹的动作,但可能觉得汗湿难耐,又毫无顾忌地扯了一下衣襟。
看在夏玉瑾眼里,那是极其的煞风景。
那叶昭的衣襟耐不住主人的力气,狼狈地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无奈地向面前人展露出底下一大片还有些湿润的肌肤。
谁知柳惜音眼神向那里定了定,然后竟脸色不自然地移开了。
夏玉瑾想上前的脚步顿住,看着柳惜音的小巧耳垂由白转红,不禁挑了挑眉,又觉得事情有趣起来。
另一边的秋水用手肘碰了一下秋华,悄声问:“姐,为什么表小姐只是帮将军擦汗,我看着却觉得好害羞呢?”
秋华想了想:“那可能是将军和表小姐之间的亲情太深厚了。”
秋水却又道:“可姐,我和你的感情也很深厚呀,咱还是双胞胎呢。但是我一想到要是我替你那样擦汗,别说你了,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嘶……你闭嘴!”秋华已经打了一个寒颤。
一遇上好天气,繁华的上京城总是热闹非凡。
夏玉瑾拿着小扇,悠闲地在街道上一步一摇。只因要配合身边亦是从容不迫的柳惜音,他便大气地拿出平时少有的贵公子姿态。无妨,反正能尽情享受周围钦羡的眼光。
出现这种怪异的搭配,又要从早上说起。
吃过早点的夏玉瑾正准备出门,被叶昭逮了个正着。
叶昭知他只要一出门,不到天色暗下,是见不到他人影的,于是一贯熟悉敌军脱逃心思的她,早早地守在偏门,不一会儿就正撞上了满脸春意的夏玉瑾。
原来叶昭今日有要事前往军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怕留表妹在府中闷得慌,让夏玉瑾带表妹出去晃晃。如若不从,拳脚伺候。
“伤口会弄在表妹看不见的地方。”她补了一句。
夏玉瑾只得在叶昭的阴险笑意下转身,一边骂一边原地返回。
看着身边出尘的柳惜音,夏玉瑾暗叹老天瞎了眼,让叶昭那个恶毒女人有个这样温柔的表妹,而且还对叶昭百般关心。
说到关心,夏玉瑾又觉得这个词完全不够形容柳惜音对叶昭的情感,从今日的游玩中便可见一斑。
这城中的气氛再热烈,柳惜音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然然,好像周边的五彩缤纷也没能让她情绪起伏一下,反而是她身旁的丫鬟,对每个摊子上的小东西都觉得新奇,兴奋得仿佛她才是这次夏玉瑾带出来玩乐的人。
“惜音表妹你看,那里卖的糖葫芦啊,叶……我夫人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吃的。”夏玉瑾往不远处路边的一位老人那儿一指,原是想随口说说,免得气氛沉闷。谁知,柳惜音闻声后,本四处散落的目光竟是即刻锁在他所指之处,然后提步上前,对着那捆糖葫芦看了又看。
夏玉瑾惊讶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上前掏出银子向老人买了一串,小心地递给柳惜音。
柳惜音接过后,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竟是笑了。
“这糖葫芦,分明做得甜了一些,嗯………许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夏玉瑾仿佛掌握了什么神奇之法,让柳惜音的笑容变得多起来。
他指得叶昭常去的地方,柳惜音便会多看几眼;他找得叶昭常吃的小食,柳惜音便会多尝几下;他说得叶昭平日里的趣事,柳惜音便会认真听着,甚至还会多问他几句。
叶昭叶昭叶昭………
一个中午下来,夏玉瑾耳朵都要被这个名字磨起茧了。
他觉得在柳惜音这个人身上,仿佛为叶昭预留了一整个世界,她把喜怒哀乐放入其中,只等着叶昭一一来引起共鸣。
“惜音今日很尽兴,在这里谢过郡王了。”柳惜音站在房前小院内,向夏玉瑾微微施了个礼。
方才回到郡王府,夏玉瑾贴心地送柳惜音回房歇息,柳惜音并未拒绝,看得出心情确实不错。
但夏玉瑾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了,柳惜音还是这般与自己客客气气,感觉自己的风流倜傥小表妹根本视若无睹,仿佛他最大的价值,就是让小表妹了解叶昭来到上京后,所有关于她的事。
夏玉瑾的小心脏受伤了,情绪在告别柳惜音后彻底低落了。
申时,叶昭回到了郡王府上。
“夏玉瑾!”
她一踏入夏玉瑾房间,就直呼其名,却见夏玉瑾缩在小榻上。
“…………”
对叶昭来说,这可比敌军首领跳脱衣舞给她看还稀奇。
“方才我去找表妹,下人说她正午从街上回来后,一直房里歇息直到现在。怎么样?她玩得开心吗?”
“她肯定开心啊……”
就在叶昭以为他是不是昏过去的时候,夏玉瑾终于出了声,只见他幽幽地抬起脸来,对叶昭那张脸盯了又盯,直把叶昭看得心里发毛。半晌,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昭这下可真是一头雾水了,难道夏玉瑾被表妹欺负了?
刺鸟(四)
(四)
郡王府的下人们近来迎得女主人的天仙表妹,天天能在角落里瞧上一瞧,干起活来那是更加起劲儿了。各位主子的生活习性他们基本掌握,男主子时常不见踪影就不说了,女主子倒是从她表妹来之后才开始在府中经常见得。平日里也是很忙,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令下人们时常看见男主子被欺压也万不敢吭一声气儿。
但两位主子再忙,到了傍晚时分,总会有默契地准时聚在前厅吃晚饭。令他们有终于像一家子了的感叹。
时间也在平淡的生活中过得飞快。谷雨节气,潮湿的风一到,雨就紧随其后地下起来。叶昭命人将武器架子搬入室内后,人就只得在亭下望雨兴叹。
她平日里最不喜欢下雨,因在北漠长年征战,很少接触雨水。雨会遮蔽视线,掩盖声音,战争赋予她...
(四)
郡王府的下人们近来迎得女主人的天仙表妹,天天能在角落里瞧上一瞧,干起活来那是更加起劲儿了。各位主子的生活习性他们基本掌握,男主子时常不见踪影就不说了,女主子倒是从她表妹来之后才开始在府中经常见得。平日里也是很忙,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令下人们时常看见男主子被欺压也万不敢吭一声气儿。
但两位主子再忙,到了傍晚时分,总会有默契地准时聚在前厅吃晚饭。令他们有终于像一家子了的感叹。
时间也在平淡的生活中过得飞快。谷雨节气,潮湿的风一到,雨就紧随其后地下起来。叶昭命人将武器架子搬入室内后,人就只得在亭下望雨兴叹。
她平日里最不喜欢下雨,因在北漠长年征战,很少接触雨水。雨会遮蔽视线,掩盖声音,战争赋予她的多疑感官,在雨天中又带给她许多的不安全感。
夏玉瑾一直说她神经兮兮,可是他不知道,在战场上,任何的响动都可能是开战的征兆,床这个东西在寻常百姓看来安然温暖,但对叶昭来说是一个苦修之地,她每天深夜必须在那里与自己的凡胎肉体博弈,到后来,她已经不知“沉睡”为何物。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回廊走到了书房门口。书房的门此时敞开着,里边的人闻声抬头,朝她甜甜一笑:“阿昭。”
叶昭听得这称呼,内心的郁闷稍稍褪去。换上轻松的表情走进去,朗声问:“表妹在做什么?”
柳惜音此时正端坐于书案前,案上铺开一张宣纸,上边已有几行用小楷写出的字。
她执笔的手还悬在半空。似是知道叶昭的明知故问,柳惜音把视线重新转到宣纸上,无奈地轻笑道:“自是在写字了。”
叶昭绕过案台,走到她身后,歪头细细看了那些字,不禁感叹道:“表妹写字真好看!”虽然她认不全,但是觉得那些字一个个整整齐齐,细长柔和,就像表妹的人一样,直看得人遍身舒坦。
“哦?阿昭识得书法吗?”柳惜音面上一喜,竟搁下笔站起身,反走到叶昭身后,将她轻轻前推按坐在那张椅子上,“那阿昭写给我看看可好?”
“什………什么?”无法拒绝肩上轻柔力量的叶昭马上觉得如临大敌,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像对峙十万大军一般,冷汗都快发出来了。
“我想阿昭写字给我看啊。”
叶昭双眉一竖,脸苦下来。
“表妹,笔对我来说,大概只能当暗器………”
柳惜音顿了顿,用手指将一缕垂下的发丝抚到耳后,似是丝毫不介意她的回答,道:“那我教阿昭写吧。”
随后,她将叶昭拿笔的姿势一一摆正,然后用手掌覆上去,引导叶昭的动作。
“写字呢其实并不难,就像阿昭用剑一样。剑法的一招一式就是纸上的一笔一划,拿笔就像握剑一般,须先人笔合一,就是要握得稳,运得准……”
感受到柳惜音用了些力道,叶昭不由得看向两人正交叠在一起的手。两只手肤色分明,表妹的手小上一些,覆盖在她略显粗糙的皮肤上,像一团棉絮无意间飘落下来,柔柔地裹着她。
两人的侧脸挨得极近,近到叶昭能嗅到对方又散落下来的那缕发丝,在湿润的空气里散发出的幽幽冷香。
她的心却因此慢慢平静下来。
柳惜音也不心急,只是简单地教叶昭怎样写好自己的名字,当叶昭听不懂她所讲解的运笔之法时,柳惜音就以武学之道阐释。
以叶昭的功夫,掌控下笔轻重根本不在话下,所以经过柳惜音通俗易懂的指点,不多时,她写的名字竟也有些小文人墨客的味道了。
等到叶昭再次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时,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很少久坐的她不由得放下笔走到门廊处,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啊………雨终于停了。”
“怎么,阿昭不喜欢下雨吗?”柳惜音跟着走到她身侧,问道。
“不喜欢!到处湿漉漉的,又扰我清净………”
柳惜音只觉得叶昭仿佛和雨置了气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不由得柔声道:“雨水从万米高处坠落,却润泽万物,其实很是无私呢。”
叶昭想了一想,咧开嘴笑道:“这样一想真的没那么讨厌了,表妹你真温柔,像那些大臣里常念叨的什么心怀天下。”
柳惜音却摇了摇头,似是自嘲:“人的心房,只不过左边胸口那小小一处,哪里容得什么天下………”然后她转身面向叶昭,认真道,“每个人的内心,自生来便有方向,有本能。万物有情,择而钟之,但有所系,心中便再无其他…”
叶昭没有说话,只是听得眉头微皱,似懂非懂。
柳惜音释然一笑,抬起右手抚上叶昭心口处,又道:“阿昭在沙场上抛却生死,念的不也是这一方国土而已吗?”
叶昭明了,眉头舒展开来。她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当时父亲将军旗交到我手上,竟对我说辛苦了。你知道吗,我长那么大,从未听得他向旁人说这几个字。后来我领军出征,一去就是那么多年,久到已经让我觉得世界都是荒漠了,归来却看到国都这般青山绿水时,我才理解那几个字,对父亲来说有多沉重。”
对于这段厚重的回忆,叶昭很少提起。众人只知称赞她有如神兵,百战不殆。但是对于这荣耀功勋背后的灰暗,他们毫无瓜葛。
柳惜音看着她像是怀念,却又带着深深的苦涩的表情,手指微动,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叶昭怔了一瞬,只觉得表妹的眼睛深似千尺潭水,深黑的波面荡着不知名的情绪,被她按住的胸口处也开始发烫,一股奇怪的感觉顺着那儿的脉络窜上头脑。
往常在酒桌上,大伙儿无话便是尴尬。但在此刻,叶昭却觉得不说话也能很舒服。
屋檐还在小心翼翼地滴着雨,清脆的滴答声不缓不急,惊扰不到檐下对视的两人。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叶昭已先行往后撤了一步时,秋水已经站到两人身边。
“将军,大伙儿都在等你了!”
叶昭突然想到什么,应了一声,然后对柳惜音说道:“表妹,我们营中今晚有聚,我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你和夏玉瑾不用等我。”
柳惜音没多说什么,只道:“嗯,你早点回来,少喝一点。”
路上,秋水跟在叶昭屁股后边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何事?”叶昭头也不回。
秋水仰起头,想着方才表小姐叮嘱将军的样子,不由得一脸痴样:“将军,表小姐真是又好看又温柔哇………将来嫁作他人,也定是个非常贤惠的妻子。”
“你想说什么?”
“哎营里那个薛仁,不长得挺周正的吗,现在大小也是个军官了,他一直说想娶一个贤惠的妻子呢…………”
叶昭停下脚步,回头一瞪。
“那小子连你都打不过,配我表妹下辈子吧。”
说完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道:“你别再想些乱七八糟的。”
秋水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替表小姐寻亲事,不是柳将军在信中就交代的吗,将军不可能忘记吧,再说了,打不过我和娶妻有什么相干的?
秋水来叫走叶昭,其实因为今日是秋华秋水两姐妹的亲爹,秋老虎的生辰。
说起秋老虎这个莽人,曾经是一个山贼头,却是山贼头头中的一枚奇葩。人长得粗犷高大,两只铜铃眼一瞪,就能把一般小贼唬得屁滚尿流。年纪轻轻时痛失爱妻后,自恃有一身好武艺,就带着两个天真活泼的女儿独霸一方山头,楞是把清秀可人的小女孩教得整天喜好舞枪弄棒,五六岁时就能打跑十岁的男孩。
身为山贼,谋害百姓的事秋老虎却从来不沾,反倒让手下们在山中开垦荒地,饲养家畜,自给自足,偶尔干点劫富济贫的勾当。用他的话说,“英雄不论出处,那皇帝老子日日关在深宫大院内,算不得什么英雄!”
后来山头被蛮金入侵,叶昭丝毫不介意他们的山贼身份,倾兵义气相救,还豪爽地将所有人纳入军中。日后那秋老虎遇到旧识就喊:“老子从良啦!遇上了一个大英雄,这辈子就跟着他啦!”而叶昭自揭女儿身后,但凡听到有人因得这事污蔑叶昭时,秋老虎也是当仁不让地冲上去,揪着那人的衣领就吼:“女人怎么啦!老子早就知道她是女人啦!”,然后牛眼怒视一圈,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们,她在战场上背着见骨的伤杀敌时,你们这些小啰喽还不知在哪尿裤子呢!老子就服的她!谁不服的,老子就割他两块肉给我将军下酒!”
从此,活阎王身边还有黑白无常的消息便流传开来。黑无常自是那吹胡子瞪眼的秋老虎,而白无常,便是那一脸书生相的军师胡青了。
对此,胡青表示严重抗议。
薛仁今晚不知为何自己明明身处空气燥热的青楼,背后却还是一片阴冷。转过头想看看那若有似无的目光到底是何人所为时,却不见一人望他。
难道是错觉?今晚秋老虎的生辰,将军让老鸨唤来一群美人相陪,大家自然是开心的。喝得搂搂抱抱,东倒西歪。一切再寻常不过,除了将军多灌了他两坛酒以外。
“将军,今晚兴致好像不高啊?”秋老虎一脚将一个偏要扒着他祝寿的士兵踹走,却发现叶昭独坐在一边,“平日您可最喜欢调戏这群姑娘了,怎得今日连她们近身也不让了?”
叶昭环视一圈,对秋老虎叹了一口气:“自从日日见得我的惜音表妹,便觉得这些女人太过平庸了。”
“哎!这还不好办?我们不是还有酒吗!”
“可是表妹不让我喝多的。”
“哎哟我的好将军,别提您表妹了行不?今儿我秋某的生辰,您不给面子 ,秋某可就要跪下了……..”
叶昭无奈地被秋老虎抓了过去。
待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郡王府的下人们已经全部歇息后,秋华秋水才将有些醉意的叶昭送了回来。
叶昭一人步履漂浮地进了大庭院,似是有所察觉,转头凝眸看向某个黑暗的角落。但是酒劲上头,叶昭眼睛眯了又眯,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只发觉雨又瞬间大了不少,赶紧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快步回房了。
黑暗处的凉亭里,柳惜音缓缓从柱子后边走出来。
稍早的时候,她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叶昭回府,便去了堂屋,正好看到夏玉瑾坐在桌子前小酌。
夏玉瑾邀她共饮,见她只是摇了摇头,便放下杯子道:“你别等叶昭啦,她和军营里那些大老粗去青楼里喝酒,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的。”
“青楼?”
“当然是青楼,那些当兵的断不可能呆在斯斯文文的小酒馆里。”
“可………阿昭能去青楼吗?”
夏玉瑾笑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
“你放心好了,我夫人因身为主帅每次都没法缺席,如今也算青楼里的常客了。那些女人倒是挺喜欢她的,哈哈哈……”
回房后的夏玉瑾不知道,他留下的酒,后来都入了一双柔软芳香的唇。
柳惜音的视线跟着叶昭,看她的身影过夏玉瑾的房门而不入,而后毫不犹豫地进了别院的房,不禁目光黯然。
她一直以来就有所察觉,只是今日才得以确定。若真是两厢恩爱的夫妻,彼此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而阿昭和郡王再怎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看着分明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阿昭从始至终,都是身不由己。只因她爱着一个人,所以就更知道不爱一个人时会有怎样的疏离客套。
是啊,她还爱着一个人。
没有谁比柳惜音更了解自己,原以为能心如止水,可每日每夜都能看见那人,就像被不止的风,吹起自己心中的层层波澜。
而今夜,听闻叶昭到了青楼里,也难免被莺莺燕燕环绕。柳惜音心中升起一股郁结之气,在房中遣退红莺后,又自己悄悄下了床,不知不觉在郡王的庭院中等到了现在。
看着被雨水浸湿了大片的衣摆,柳惜音不得不承认她终是情难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叶昭从青楼带回的浓郁胭脂香,混着被雨水打湿的泥土气息,这股怪异的气味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柳惜音,爱上了一个女子吗?
还真是……惊世骇俗呢。
刺鸟(五)
(五)
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开,叶昭便已经由宫中返回府里了。
她一个扭身跨下马,由得下人将马牵去马厩。一身黛紫色朝服将她的脸衬得白了一点,昨夜的酒意还没完全消散,穿着这碍事的敞袖大袍,今晨又听得那些大臣在耳边叽叽喳喳,叶昭觉得头又开始隐隐疼了。
迫不及待地要脱下这身衣服,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找一下表妹。
不想在半道上就碰到了一路小碎步的红莺。
“你要去哪里?表妹起床没有?”
“回将军,小姐已经起身了,命奴婢去后厨端些早点来。”红莺颔首说道。
“行吧,我去找她。”
红莺欠了欠身走了。
叶昭既知道了表妹已经起身,心情大好。大步来到她房门前停了一下脚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后,便忘记了叩门,一边直推而入一边叫着:“表妹!...
(五)
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开,叶昭便已经由宫中返回府里了。
她一个扭身跨下马,由得下人将马牵去马厩。一身黛紫色朝服将她的脸衬得白了一点,昨夜的酒意还没完全消散,穿着这碍事的敞袖大袍,今晨又听得那些大臣在耳边叽叽喳喳,叶昭觉得头又开始隐隐疼了。
迫不及待地要脱下这身衣服,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找一下表妹。
不想在半道上就碰到了一路小碎步的红莺。
“你要去哪里?表妹起床没有?”
“回将军,小姐已经起身了,命奴婢去后厨端些早点来。”红莺颔首说道。
“行吧,我去找她。”
红莺欠了欠身走了。
叶昭既知道了表妹已经起身,心情大好。大步来到她房门前停了一下脚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后,便忘记了叩门,一边直推而入一边叫着:“表妹!”
只见房内的柳惜音坐在木桌几前正低头插花,手指还停留在桌上白色瓷瓶里插着的鲜花上。突然地闯入使她惊讶地抬起头,见是叶昭,便又把头低下去。
叶昭被那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一眼看得一下无所适从。定睛一看,表妹竟还没换上常服,只在中衣外面随意罩了一件素色薄纱。中衣领口微松,和此时穿着它的人一样显得慵懒闲散。
她不禁暗暗懊恼自己方才的冲动。
“阿昭平日里也是这样随意进入其他女子的闺房吗?未免于礼不合了些。”柳惜音突然出声,眼睛却未看她。
“我………我哪还认得其他未出闺的女子啊哈哈………”叶昭讪笑着,“我方才就是急了些,表妹你别见怪啊。”
柳惜音没回应,好似比刚才更认真地在摆弄着花。
叶昭搓搓手,有些尴尬。
表妹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她想了一会儿,径直走到圆桌边坐下,又笑着道:“没想到表妹也喜欢插花呀!眉娘也好这一口!她跟我说过呀,插花属‘生活四艺’,其余是焚香、点茶………还有挂画!表妹,我数得可对?”
柳惜音撇了一眼她邀功的表情,轻飘飘道:“阿昭数的是对的,惜音却不知,阿昭自己是好的哪一口?”
叶昭笑脸僵住,不由得眨了几下眼,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令她不安的气息。
今日的表妹………好奇怪啊………
头好像又有点疼了。
柳惜音终于抬起脸,看着叶昭揉额角的动作。
“头可是疼?”
“不碍事不碍事……”
“下回别喝那么多酒了。”
“好好好………”
叶昭清了一下嗓子,终于说起正事。
“表妹,明日我要回门,夏玉瑾也要一同前往,我想表妹也一起去看望看望太爷爷可好?”
“当然愿意,”柳惜音抚摸着花枝,柔声道, “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叶老太爷一面,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去探望过他老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
得到应答的叶昭刚扬起笑容,就听见门外有下人来唤她,说门外有位姑娘求见,是有东西要给将军。
“姑娘?”
“姑娘?”
叶昭听到表妹与自己同时出声,不由得看向她,发现她也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带着令自己有些紧张的质问意味。
“嘿嘿……表妹,我先出去看看啊,你继续………”
红莺端着早点刚走到门口,就只见叶昭跟随下人离开的背影,而房里的小姐面有怔色。
“红莺。”
“是,小姐。”
“把东西先放在桌上吧,我们也出去看看。”柳惜音说着站起来,朝卧榻走去,“把门先关上。”
在恢复昏暗的房间里,柳惜音抬手将薄纱褪下,只着中衣的她更显身肩单薄,颈项细长,动作间,平滑皮肤下的筋骨时隐时现。
红莺看着,只觉得心疼。
“小姐,这些日都好吃好喝的,您怎么还是这样瘦?都是红莺不好,没有服侍好小姐………”
柳惜音看她委屈得皱了的脸,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从来都是这般,你应该看习惯才是。”
说话间伸向外衫的手却顿了一顿。
“红莺,我平日里是不是穿得太素了些?”
“小姐,怎么这么问呀?是不是不喜欢了?”
“没有……只是我见上京的大多女子都衣着娇艳,”柳惜音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素白的布料,“我这样的比起来,是不是显得平淡了些?”
“小姐怎会这样想?”红莺好似听到了不得了的事,瞪圆了眼睛,“就算是一身素衣,被小姐您穿上就让人移不开眼了,外边的那些庸脂俗粉怎可与小姐比?”
“你啊……这些话可别往外乱说。”
叶昭刚走大门,便一眼看见了立在一旁的女子。
她一身绯色衣装煞是扎眼,外着窄袖褙子,内系长裙,凸显出姣好的身姿。脸上却是蒙着一层面纱,面纱上一双细长的眼眸望过来,眼角微微上挑,让人觉着她目光所到之处,眼波流转。
见叶昭走出来,便迎上前去。
“你是……”叶昭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名女子摘下面纱,低头缓缓施了个礼。
“小女凝烟,拜见将军。”
“啊……是你啊。”叶昭恍然。
崔凝烟,正是昨夜杏花阁的花魁。不仅拨得一手好琴,据说还貌美无比。不少富人掷下重金,也只听得她弹奏几曲,却摘不下她的面纱。
昨夜正和秋老虎热闹之时,楼里的妈妈过来悄悄与她耳语,说她们楼里最受欢迎的姑娘,叫凝烟,一直敬仰叶将军,听闻叶将军赏脸光顾,想为叶将军奏上几曲添添兴致。
她当然是答应下来。
叶昭不懂赏曲,昨夜又已到微醺之时,只觉得那薄帘之后的女子弹出的调子时缓时急。到缓处,娓娓道来,凄凉悲怆;到急时,瞬息之间,风云变幻。把曲子弹成一场金戈铁马,令在场的军官纷纷拍手叫好。
几曲弹毕,叶昭还是只见其身形,却看不清她模样。知道对方也在注视着她,但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就转身缓缓离开了。
当时觉得可惜,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真面目。叶昭心中暗叹,果然不同凡响。
崔凝烟见她还记得自己,嫣然一笑。
“凝烟原是怕叶将军贵人多忘事,不曾想将军还记得,凝烟不胜荣幸。”
叶昭摆摆手,说道:“崔姑娘弹琴弹得如此好,怎会不记得?不知今日来此,是有何事?”
只见崔凝烟低头掏出一个锦袋递给她。
“啊!这是我的……”叶昭接过来,才发现是自己平常用来装银两的袋子,昨夜付账后随手放在一边了。
崔凝烟见她这样子,掩嘴笑了一下,“我自说将军贵人多忘事。”
叶昭将袋子收起来,不好意思道:“这等小事,还麻烦崔姑娘跑一趟吗?随便叫贵阁打杂的送过来就好了。”
“将军是贵客,这锦袋里又装着不少银两,阁里人多手杂,凝烟白日里无事,为将军送一下更为妥当。”
叶昭不由得又朝她拱手道谢,正要叫人准备轿子送送崔凝烟,崔凝烟却说她的轿子停在小巷里,不必麻烦。
“将军若还想听曲子,来杏花阁便是,现下,就请将军留步吧。”
崔凝烟重新戴上面纱,对叶昭低了低头,转身离开。
叶昭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才回过身,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对小物件丢三落四的毛病。余光却瞥到院内花草从边一片白光掠过,再定睛看,只剩下犹在颤动的几滴露水。
军营里,胡青少见地来回踱步,眉头深锁。
他把士兵刚派出报信不多时,叶昭便赶了过来。
“将军。”胡青快步迎上去。
“士兵逃跑?到底怎么回事!”因赶得急,缰绳摩擦的粗糙之感还停留在手掌上,叶昭不由得重重拍了几下手掌。
“现下人已在牢房里,我们边走边说。”胡青低声道。
前去牢房的路上,叶昭一边在胡青稍前一步走着,一边听胡青道出来龙去脉,其中不乏声声叹息。
“这名士兵名叫孙二,顾名思义,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是在我们北漠战事尾声时,朝中为稳定胜势,招募补充军队而入伍的。因家境贫寒,两兄弟商定一个留在家中照顾双亲,另一人进入军营争取军功补贴家里,他比他大哥身子骨壮些,就参了军。谁知前段日子,他大哥突发恶疾去世了,孙二便想回家。可他入伍尚不足两年,按军规不能放人,谁想他念亲思切,竟私自逃离,被抓回来还把人打了……唉!”
“这件事还有军营以外的人知道吗?”叶昭眉头深锁,沉声道。
胡青意会,悄声说:“暂时还未传到朝中。”
其实现在朝政稳定,军中的大小事务叶昭都交由胡青处置,只偶尔过问,每日的军文处理也基本依照胡青的意见。
但这次可算是人命关天,朝廷鲜少在意军队的操练整治情况,但对军队的忠心十分重视,绝不容许有二心者存在。所以圣上要求叶昭密集地上报军队情况,却又每次草草翻阅,说是相信叶昭的治军能力。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不排除有人因此大做文章,孙二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牢房里的孙二先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便拍打牢锁,想大声喊叫放他出去。但声音还未发出,但当叶昭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声音又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隔着牢房的木栏,叶昭站定。孙二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看着叶昭睨着他的双眼,只觉得双腿被抽去力气,忍不住瘫跪下来。
“将……将军……”
“孙二,你可知罪?”叶昭沉重的声线在回荡在牢里,像一股力量从四面八方将孙二压迫下去。
孙二的头埋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将军,我……我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可是……我家族世代遗传恶疾,我哥死了嫂子也跑了,连孩子都丢下了…….街坊邻居都避之不及,给他们银两都不愿意替我照看!我父亲比母亲大了好多岁,已是危垂之年,母亲又腿脚不便,我……我生怕有一天……”
孙二说不下去了,却没听见叶昭的回应,自也不敢看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沉沉的呼吸。难耐的沉默过去后,叶昭开口。
“孙二,抬起头来看着我。”
孙二巍巍颤颤地抬起头。
叶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三天后,你父母的事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到时,我希望你叩首领罪,从此安于军中,直至满役。若有再逃,格杀勿论!你可接受?”
孙二愣了神,胡青急了,出口训道:“将军亲口给你承诺,你还不应!”
这一吼让孙二回过神来,赶紧磕头,结巴道:“孙……孙二感激将军大恩大德!”
回营的路上,胡青提醒叶昭道:“将军你把这事儿应下来可得三思啊,若是他父母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昭心烦地打断他:“好了!你真啰嗦!”
胡青乖乖噤声,他知道涉及血亲之事,她最容易心软,但也知道,她作出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翌日清晨,郡王府的门前早早地停好两台小轿,几个家仆站在一旁等候主人出发。
叶昭立在轿前心不在焉,却见刚从府里走出来的夏玉瑾眼神发直地盯着身后。
“你什么毛病?”
夏玉瑾朝府门方向努了努嘴,叶昭顺着看过去。
只见一道黛色身影飘然而出,让叶昭也不由得睁大了眼。
感受到了目光,柳惜音便看向这边,面容上端的是比平日更为精致的妆容,长发柔顺地披着,在日光下散发淡淡光泽。她唇边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细长的眉只朝叶昭扬了一扬,便随红莺的搀扶入了小轿。
夏玉瑾重重地合上了小扇,感叹道:“简直是笑生百媚啊……”
叶昭只觉得疑惑,好似表妹与昨日又不一样了。
当一行人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时,叶太爷和叶嫂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
叶昭才翻身下马,就见得叶太爷横眉一竖,手中的拐杖往自己身上敲了一下。
“臭小子!终于又舍得来看太爷爷了?”
不等叶昭反应,叶太爷却又笑逐颜开,快步走到刚下轿的柳惜音身前,大声道:“哎呀呀……我这孙媳妇儿也煞是乖巧,来看太爷爷了?”
在场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叶嫂嫂忙上前去拉住叶太爷,急道:“太爷您说什么呢,这可是柳家表妹啊,昭儿的丈夫在这儿呢!”说着指了指在一旁的夏玉瑾。
叶太爷杵着拐杖狠狠往石地上一戳,“你说什么胡话!我有老到神志不清吗!这里最好看的人儿不是我孙媳妇儿还能是谁!”
见叶太爷微怒,叶嫂嫂不敢再说什么。
柳惜音目光睃巡了几下,在叶昭刚想上前安抚太爷爷时,抢先一步环上叶太爷的手臂,说道:“太爷爷一点都不老,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户的壮生呢,”接着朝叶昭微微一笑,甜声问,“我说得可对,相公?”
夏玉瑾本来搭在轿子上的手不由得一滑。
叶昭手忙脚乱地拉过柳惜音,抑声道:“表妹,你在干什么!”
叶太爷刚被柳惜音说得飘飘然,见状又急了,一棍子打在叶昭拉着柳惜音的那只手上。
“混小子,怎么对媳妇没轻没重的!”
叶昭不由得放开手,由太爷爷让表妹搀扶着走进府门,把她一众人丢在身后,还不住地对柳惜音说:“孙媳妇儿呀,我这孙儿糙得很,你日后可要多担待……”
“媳妇自是尊敬相公,请太爷爷放心……”
“哼!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太爷爷,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柳惜音不由得轻笑,
“媳妇会的。”
叶昭见柳惜音最后轻瞥了她一眼,看着竟是有些揶揄之意,觉得窘迫难当,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脑门上。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刺鸟(七)
(七)
叶昭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幼年不服男孩比她调皮捣蛋,便放任顽劣当了漠北混混一霸;长大后不服男子比她身强力壮,便与父亲刻苦学武习战,成了军队的领头将。或许是体内世代流传的将门之血在作祟,别人走了一百步,叶昭便要追上那一百零一步。
近来的她又是面临了一道难关,也可以说是很早以前就存在的。只是忙于刀尖舔血,哪还顾得上练字这般风雅之事。
“阿昭怎的突然又对写字有了兴趣呢?”
“哎,都是那个臭胡青!夸我名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我还想在军文上写上几句时又不让我碰了,说只许我写名字,再写上其他字军文就不雅观了,你说他是不是欠削!”
眼前的柳惜音笑意吟吟,叶昭便是认定了她不会因自己的请教而不耐烦,便一路拉着人家走...
(七)
叶昭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幼年不服男孩比她调皮捣蛋,便放任顽劣当了漠北混混一霸;长大后不服男子比她身强力壮,便与父亲刻苦学武习战,成了军队的领头将。或许是体内世代流传的将门之血在作祟,别人走了一百步,叶昭便要追上那一百零一步。
近来的她又是面临了一道难关,也可以说是很早以前就存在的。只是忙于刀尖舔血,哪还顾得上练字这般风雅之事。
“阿昭怎的突然又对写字有了兴趣呢?”
“哎,都是那个臭胡青!夸我名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我还想在军文上写上几句时又不让我碰了,说只许我写名字,再写上其他字军文就不雅观了,你说他是不是欠削!”
眼前的柳惜音笑意吟吟,叶昭便是认定了她不会因自己的请教而不耐烦,便一路拉着人家走到书房。
“还请柳先生多多指教。” 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她拜了三拜,逗得柳惜音掩嘴直笑。
接下来叶昭照着柳惜音之前教过的步骤,开始铺纸,磨墨,润笔,入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当真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柳惜音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待她在椅子上端正地坐下后,好似赞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书柜前,取下一册诗集,让叶昭依照着写。
叶昭细细地看了看书页上的字,拿笔的手在宣纸上顿住,皱眉道:
“表妹,你说这些文人怎么能将字写得像列兵一样整齐?”
柳惜音弯下腰,也看着那些字说道:“字要列得整齐,须得先将其中的每一字之中的每一笔画写好。字体如人体,皮肉肥瘦都要依附于骨架之上,将骨架先立起来了,皮肉才有意义。”
“你是说,这些人写字能讲究到每一个笔画?”叶昭惊讶地问。
柳惜音笑了,继续道:“还不止呢,一些书法痴人会用心揣摩文字的疏密聚散。更有甚者,会将水滴在纸上放大笔画,好以此去探究它的来去起止,提按顿挫。”
“真的吗?”叶昭惊叹过后,又是苦恼一番,“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像他们一般好啊?”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万不可急进,阿昭你慢慢来就是。”
“好…….”
叶昭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了一下第一个要临摹的“永”字。下笔的同时,也感觉到头侧的柳惜音更靠近了一些,也静静等着她下笔。
可柳惜音带着幽香的气息,也在这时越过这小小的距离,十分淘气地碰上了自己的脸颊,再一路上前,与她此时刻意放轻的鼻息交缠在一起。
叶昭似有察觉,却只是眉头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倒还能定住心神,笔尖一点过后,开始写下一笔。
那气息有一刻地稍稍回收,却又在下一刻复跑了回来,叶昭的手微微一颤。仅仅才写了一横的笔画,却不再平滑,边缘微凸的曲线,暴露了方才握笔之人的刹那分心。
叶昭泄了气,把笔搁下,扭过头颇有些委屈地看着柳惜音。
“怎么不写了?”柳惜音直起身来,微微地挑了眉,问道。
叶昭只觉得她看起来竟有些幸灾乐祸,却不甚明显,只好无奈笑道:“表妹,你这……你这样看着我写,我紧张……”
“阿昭自己不专心,反还怪起我来了?”
“我……”
“也罢,”柳惜音打断她,又是去书柜上找了一本书,走到房里另一角的椅子上坐下,“我在这看书,不看你了,你写吧,写好了我再看。”
“嘿嘿,表妹,你真体贴。”叶昭这下放松了,转头又开始写起来。
柳惜音看着她因专心而略有严肃的侧脸,低下头抿嘴一笑,倒也开始翻书看起来,不再去打扰她。
夏玉瑾前一晚喝了太多花酒,起床时头胀得发疼。赶紧去了前厅,让下人端些解酒的甜点过来。
下人很快端上一碗蜂蜜莲子羹,摆放好碗勺。夏玉瑾只觉得今日府中过于安静,便在其准备退下时随口问道:“看见少夫人了吗?”
“少夫人好像是在书房呢。”
“书房?”
叶昭那个文墨不通的女人竟然会进书房?
夏玉瑾可还记得,某天叶昭去书房找他帮些忙,夏玉瑾拒不答应,两人便在书房里吵起嘴来。叶昭为了吓唬他,竟大手一挥,将他最喜欢的一支湘妃竹狼毫插进了门柱里。
然后夏玉瑾好几天没和叶昭说话……
直到叶昭托人找来一只上好的马鬃笔向他赔罪,两人才算和睦如初。
让叶昭进了书房,会不会又起什么祸害?
夏玉瑾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甜羹喝了,站起身快步向书房走去。
待走到离书房还有十余步时,却只见书房的门半敞着,听不到里边有什么动静。夏玉瑾不禁放慢脚步,想着先偷偷瞧一下叶昭在干什么。于是身子微低,踮着脚来到门边,悄悄探出了一只眼。
只见书房内整洁依旧,那叶昭不仅没祸害什么,反而是趴在书案上,双手在宣纸边缘叠起,脑袋微侧,睡得像只无害的小兽。
她的表妹柳惜音,此时正款款立在她的身侧,顺手将拿着的书轻轻搁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偏头看着叶昭写下的那些字。
看了一会儿,夏玉瑾见柳惜音重新直起身,应是看完了,便想走出来,却怔了一瞬,又赶紧缩回去——眼前的柳惜音,竟抬手轻抚了一下叶昭的耳垂。
混迹青楼多年,夏玉瑾只消一眼就能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多么充满暗味的举动。
向来睡觉也耳听八方的叶将军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呼吸又均匀起来。连日的起早上朝,现下又面对书墨,积压的睡意被唤起,在梦中沉沉地忘却了一切。
看着叶昭的一侧脸被压得变了形,柳惜音不禁莞尔,心意一涌,身子缓缓低下去……
于是叶昭在梦里被羽毛轻挠而过,颊边细痒,转瞬即逝。
上一刻才笑意冶艳眼神炽热,下一秒却含羞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的柳惜音推翻了夏玉瑾之前对她的所有印象,让他好不唏嘘。
柳惜音正了身子,方才一片浓郁墨香中,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人独特的清淡气息,不由得抿了抿唇。却突然想起什么,惊觉过来,朝门外小心看去。
幸好此时门外除却鸟声虫鸣,再无他物。
“玉瑾兄啊,我让你打探的事儿怎么样了?”百花楼的小厢房内,郭元景恭恭敬敬地替夏玉瑾满上一杯茶,神色中满是期待。
只是那磕着瓜子儿的夏玉瑾并不应声,看表情似是不知神游到了哪儿。
“玉瑾兄?玉瑾兄!”
“啊?你在问我吗?”
“这房里还有别人吗!”郭元景一屁股坐到夏玉瑾身边,急切地问,“我说那叶昭表妹的事儿你问得怎样了?”
夏玉瑾听罢转过头,同情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赶紧的,说啊!”
夏玉瑾“啧啧”摇了两下头,道:“你别指望了,人家柳姑娘已心有所属。”
“什么!”郭元景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音蓦地抬高,心情却一落千丈,复又扯住夏玉瑾衣袖道:“你不是说柳姑娘心气高傲,看着无欲无求,才会待字闺中吗!”
夏玉瑾吐出几片瓜子皮,又往嘴里塞了几颗,无视他的狼狈。
“那小子是谁!”郭元景脸色沉下来。
“唉…….”夏玉瑾幽幽叹出一口气。
“我要去挑战他!”
“别,你打不过人家的。”这句话倒回答得挺快。
“你果然知道!快说!”
“不行不行……”
“好兄弟,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些吧?”
“你还是重新再寻一个梦中情人罢。”
“我包你十五日的百花楼上座!”
“一年都不行。”
“你……”郭元景圆目怒视着油盐不进的夏玉瑾,对方却避开他的目光,四处张望。
郭元景甩袖走了,留下夏玉瑾一人。
他扶着额头,有些苦恼,对于柳惜音爱慕叶昭一事,他当真是没有过多惊讶的,又或者是早已察觉,只待亲眼应证。但此事牵扯千丝万缕,太过复杂。现下时辰还早,他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回到府中去。
一个下午的时间,叶昭都在巡视军营。
观察到操练的士兵们精神势头较之前弱了很多,想是气温上升,人易困乏,便下令全军晨间操练时间往前推移半个时辰,正午多出来的时间用于休息,下午日落之后,加练两刻。还叮嘱了要清淡士兵饮食,在练兵场多搭建几个可供士兵歇脚的木棚等。之后分别细问了几个营的情况,再一一针对问题给出指令。身后的军官连连点头应下,手中笔速飞快,不一会儿簿子上就写满了几页纸。
回到营中的文房内,叶昭端起茶杯连喝了几口,又有士兵递上信件,接过来一看,是舅舅寄来的。
信的开头无非是说了些近况,也就治军问题关心教导了几句。然后笔锋一转,开始质问她,说惜音到上京已一月有余,寻亲之事应有进展,哪怕只是挑选才俊,也该有了初步名册,她却怎的一点回复都没有。
整篇信件看毕,叶昭将其折好重新放入信封,然后重重地闭眼拧了拧眉心,一股莫名的烦躁之感升了上来。
又是这件本被她抛之脑后的事。
她承认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将表妹送出家门,去交付到一个她根本不熟识的男子手中。一想到表妹多年后可能会卷入遭婆婆百般为难,被丈夫看腻冷落,与妾室争风吃醋等乱七八糟的后院之事,她就愤懑难平。
在她认识的男子中,鲜有认为能配得上她的好表妹的,可以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绝不能为庸俗之辈。要不是胡青以前就透露过已有喜欢之人,还可以勉强考虑考虑那小子。现下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叶昭干脆讲信件胡乱塞进某个角落,转身踏出房门,不再理会。
郡王府书房里原有一把上等的老杉琴,出自上京城最好的研琴师之手。可惜的是郡王府中无人识得弹琴,它便沦落成只是用来彰显大户人家身份的的一件器物,长久地摆放在一处,只有下人定期来仔细擦拭干净。
柳惜音到郡王府后,那把琴才得以重见天日。看柳惜音喜爱的样子,夏玉瑾也乐得让她拿去,时不时为此琴添上几分灵气,否则这样一直放着,真太暴殄天物了。
现下柳惜音无事,便又端坐在凉亭中,从容抚琴。奏出的调子好似亭子前边那一方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起伏轻微,却生动活跃。
路过的下人无一不被吸引了注意,伸长了脖子频频朝这边探看。但柳惜音面上的神色,还是正站在身边的红莺看得最是真切。
自家小姐轻勾起的唇线在悠长的曲调中一直弧度未减,纤长的手指上,指甲整洁莹白,在细弦间勾剔,抹挑。柔和的眼波在琴面与水面之间来回。望向水面时,又好似看到了其他地方,笑意渐深,弹奏的动作也愈发娇柔婉约。令不远处的下人们心神颤动,不知该把注意力放在曲子上,还是放在人上。
待一段弹毕,柳惜音抑按琴弦,以泛音过渡间段时,红莺听得音色稍低了,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姐今日心情好像特别好。”
柳惜音轻轻笑了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当是默认。
红莺又自顾自地道:“虽然我不懂曲,但是小姐今日弹的调子,分明是欣喜之意,又好像含着温柔之情,不知小姐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呢?”
柳惜音这时无奈摇了摇头,“你呀…….心思怎生得如此好奇?”
红莺得意道:“那是因为红莺有一个博闻强识的小姐,红莺有疑问之处小姐都能解答,自是越来越好奇。”
柳惜音带笑轻睨了红莺一眼,正准备进入下一曲段。夏玉瑾却在这时出现在亭口的半道上。
“惜音表妹好兴致,好琴艺啊。”
听到声音,柳惜音停下弹弄,站起身来走下凉亭,朝夏玉瑾施了礼。
“郡王过奖了。”
“惜音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惜音心里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便让红莺退了下去,与夏玉瑾步入园子里的羊肠小径中。
两人之间有片刻静默后,夏玉瑾先开了口,却说起久远的事。
“我朝历来有‘嫁女一百贯,娶女五十贯’的传统,叶昭与我的亲事由于是皇上亲指,他赐给叶昭的嫁妆,就已经是我家这边娶礼的三倍。但我到与叶昭成亲那日才知道,叶昭又自己添上了不少财物,最后她的嫁妆,竟五倍多于我。”
夏玉瑾顿了顿,见柳惜音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不解,轻松笑了一下,盯着柳惜音的神色继续道:“当晚洞房时,叶昭竟藏了匕首,还将其搭在了我的脖子上。她对我说,她什么都不欠我,她不会做我的妻子,不会为我生儿育女,让我和她只留个夫妻的虚名,井水不犯河水……”
柳惜音身子一震,眼神瞬时换上防备,看着夏玉瑾道:“不知郡王为何与我说这些?”
“表妹如此聪慧,应是早就知道了吧?”夏玉瑾也毫不避视,“但,她不仅是我南平郡王的正室妻子,更是我朝的镇京将军。你可想好了?”
果然……
柳惜音袖口下的手曲指握起,好藏匿话语中微不可见的颤抖。
“那又如何?对惜音来说,她仅仅是阿昭一人而已。郡王来找我,意欲何为?”
面前的女子神情坚定,那个初到郡王府时,对着他会微露怯意的柳惜音仿似一去不复返,却令夏玉瑾更是不忍。
他轻叹出一口气,问道:“那叶昭呢,她知道吗?”
语气的转变让柳惜音略微惊讶,她松开手指,转念一想,神色又是凄然。
“她自是不知。所以我怕,怕她不知会作何反应,怕我们这种用真心改变不了的缘分……”
夏玉瑾听了,控制不住地“嗤”了一声。
“我就知道,叶昭那块榆木!”
“郡王……?”
“叶昭很孤独,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夏玉瑾打断道,“她总是故作坚强,即使离开了战场,心里还是戴着一副沉重的盔甲。身为朋友,我自是愿意看到有人能真正地去爱她。虽说天意难为,但如果不想顺应,为何不去尝试一下?”
说完,夏玉瑾给了柳惜音一个慰藉的笑容,不等她回应,便抬步离开。
走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去,见柳惜音安静地还立在原地,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心怀宽广。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就自己给自己扣上了顶“绿帽子”。
谁让他天性风流,却最见不得棒打鸳鸯之事呢?况且,表妹爱上表姐?这等旖旎之事在他眼前上演,想想都觉得刺激。
第二日,柳惜音吃过早点,便在院子里闲闲踱步。红莺跟在后面,心下奇怪,昨日还神采焕发,今天怎么脸色又暗下去了?
柳惜音说不出口,其实是昨日与夏玉瑾那番谈话后,心绪纷乱,夜里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去。
“红莺。”
“是,小姐。”
“我……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吗?”
“是有一些……”
“那…….”
“小姐放心,就算气色比平日差了些,小姐还是很美的!”看出了柳惜音的心思,红莺又安慰道。
柳惜音却没有受用,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想着若是叶昭看到了这样的自己,会不会有些失望?
正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书房,却见胡青抱着一沓文书刚好从里边走出来。
“胡军师。”她走上前叫住他。
“啊!原来是柳家表妹,好久不见!胡青现在手脚不便,就不多礼了。”胡青停下前去的脚步,落落大方地与柳惜音打招呼。
“不知军师为何在这里?”
胡青朝书房里看看了,说道:“将军说今日不想去营中,让我拿军文来府中供她批阅,这下才刚刚看完。”
“阿昭在里面?”
“在的,你可以进去找她,胡青军中还有要事,就不打搅了。”
书房内,叶昭仰躺在那张大竹椅上,身着一件玄色薄质武袍,却并未系上腰带,只是将衣绳打了结,就这么随意穿着。她眼睛轻阖,像在闭目养神,脸色却有些苍白,额头上还出了些细汗。
柳惜音踏进房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叶昭听见脚步,睁开了眼,笑容却有些虚弱,“表妹,是你啊。”
柳惜音快步走到她跟前,手径直抚上她的额头。
“阿昭,你不舒服吗?”
手心触到的温度却没有料想的热,反是透着些凉意,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叶昭。
叶昭无奈道:“只是来了葵水……”
昨日心气烦躁,当晚便觉得下腹迎来了痛感,直到今天,她已经痛得都不想起身了。以前打仗的时候没有什么心思理会这些,咬牙挺挺就过了。而现在生活的一派舒适,反而让这难言之痛变得明显而剧烈起来。
柳惜音听是葵水,心稍稍放下一些,但见叶昭定是疼得紧了,才难忍面色,心里也跟着泛出一丝酸楚。
红莺将一把小凳移至叶昭躺着的大竹椅旁,柳惜音坐下,又吩咐道:“去找一个暖炉来,稍热的就行。”
“是,小姐。”
红莺掩门出去后,柳惜音转过头,柔声问叶昭道:
“阿昭,我识得一些医法,现下就替你缓一缓可好?”
“好……”
话音刚落,叶昭的神色却转为错愕。
因那柳惜音已抬手轻扯了她武袍的腰带,再稍稍一勾,那袍子的双襟便这样松散开来。
“表…….表妹?”
而后,她带着暖意的手掌穿过叶昭中衣的下摆,又绕过那亵衣的阻隔,轻轻贴上了她的下腹,缓缓揉动起来。
“阿昭,这样舒服些吗?”
“嗯……”见柳惜音神情自然,叶昭便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也就开始感受腹部的那处温热揉按,觉得似是舒服了些。
手下的那块肌肤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软,随着按压,掌心感受到的是一片紧致,充满着力量之感,原始又迷人。
柳惜音觉得周身空气开始燥热,却还是用淡淡的口气说道:“女子有葵水之痛,一般是由于寒气侵蚀。想必阿昭是因为在北漠频繁受凉,又不多加注意,才有此遗症。这个地方,有两处能缓解痛意的穴位……”
叶昭听她说着,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脐下四寸的地方按了下去,又在旁开三寸之处点了点。
“要是你再疼痛难忍,便可自己在这处揉按。还有,我让红莺拿的暖炉,你睡觉时要贴于腹上。我会再去替你取些药,此症要长期医治,才会慢慢好转。”
叶昭听得是愣了又愣。
“表妹……你好厉害……”
柳惜音朝她笑了笑,见她脸色好转,又揉了一会儿,才将手退了出来,替她系好衣裳。
“阿昭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才是。”
“小姐,叶将军怎么样了?”两人回房路上,红莺悄悄问道。
“好一些了。”
“小姐你……还是很关心叶将军啊……”
柳惜音步子微顿,眼光扫过小路边的花丛,抬手摘下了其中开得最盛的一朵。
“红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知道了吗?”
刺鸟(八)
(八)
这天正大街上的药铺老板还撑着头在柜台上打着盹儿,便迷迷糊糊地看见一道白色纤纤身影飘然而入。
猛地睁开眼,面前真就站着一位妙龄女子。
恰到好处的鹅形脸蛋上,薄唇轻启,语气淡然又不失礼,
“可麻烦老板,为我抓一副药?”随即熟稔地道出几种草药的名字。
药铺老板睡意全无,立马殷勤道:“好好好,姑娘稍等,我去给你抓。”
平日里出入药铺的不是大夫,就是老人已婚妇人,像这般美丽的女子大多还在深闺,甚是少见。
他不敢怠慢,迅速将几种药包好,才反应过来,这方子是医治女人经血之病的。但细细观察觉得这女子神色平常,也不像处在病痛之中。
“姑娘,可是给家人抓的药?”
柳惜音接过捆好的药包...
(八)
这天正大街上的药铺老板还撑着头在柜台上打着盹儿,便迷迷糊糊地看见一道白色纤纤身影飘然而入。
猛地睁开眼,面前真就站着一位妙龄女子。
恰到好处的鹅形脸蛋上,薄唇轻启,语气淡然又不失礼,
“可麻烦老板,为我抓一副药?”随即熟稔地道出几种草药的名字。
药铺老板睡意全无,立马殷勤道:“好好好,姑娘稍等,我去给你抓。”
平日里出入药铺的不是大夫,就是老人已婚妇人,像这般美丽的女子大多还在深闺,甚是少见。
他不敢怠慢,迅速将几种药包好,才反应过来,这方子是医治女人经血之病的。但细细观察觉得这女子神色平常,也不像处在病痛之中。
“姑娘,可是给家人抓的药?”
柳惜音接过捆好的药包,笑着点点头。
“可是看姑娘气质不凡,应是出自大户人家,这等事何不让下人来办便好?”
“她是我最重要之人,汤药入口,故不想假他人之手。”说这话,柳惜音不觉含了含目。
“能被姑娘如此重视,想必也是一个幸福之人了吧!”
“那小女就借老板吉言了。”
叶昭正午时分才从军营回至府中,便又被惜音表妹拉到前厅坐下。
她突然伸头靠近柳惜音,皱起鼻子朝对方周身的空气嗅了嗅,问道:“表妹,你身上怎么一股药味儿?”
柳惜音听罢,反射性地举起袖子也闻了闻,随后嗔了叶昭一眼,在叶昭莫名的目光中转身向后厨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近乎黑色的药。方才叶昭嗅到的那股苦涩味道,顿时又十分浓烈地窜入她的鼻子。
“来,将这药喝了。”柳惜音将那碗直递到叶昭脸前。
“表妹,我,我已经比昨天好多了,就不用喝了吧?”
“这下你好了,等下月时便又复发,得慢慢根治才行,已经不是很烫了,来。”说着舀起一勺示意叶昭喝下。
说来也奇怪,叶昭生平无惧刀枪棍棒造成的皮肉之苦,却唯独对药怀着一丝惧怕,尤其是看着就知能苦到心口的药。所以她讳疾忌医,堂堂朝廷二品大官,生了病却喜欢独自忍着,由着自己痊愈。
她反射性地捏起鼻子,说话变得翁声翁气。
“我不想喝……”
她以为柳惜音能就此罢休,谁知柳惜音举着的碗勺手纹丝未动,面色在她稍显无赖的举动下渐渐暗起来。
表妹要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昭赶紧在对方直视的目光下接过碗,看着那黑色的液体咽了咽唾沫,心一硬,闭上眼几口就咽了下去。
“咳咳咳……”
背后被搭上一只手轻轻拍着。
“傻子,那么急做什么?”
叶昭咂咂嘴,吐出一点舌头,“真的好苦……”
突然,柳惜音捏着块小东西碰到她的嘴边,让叶昭下意识地闭起唇,那东西却被柳惜音稍一用力,就按入了她的嘴里,指尖贴着她的唇停顿了一下后,才放下去。
“嗯?这是什么?”叶昭试探地嚼了一下,松松软软的口感中,竟尝到了丝丝甜意,舌尖的苦涩消褪了大半。
“是蜜饯,我原就是怕药太苦,所以特意备了些。”
“好吃好吃,还有吗?”
柳惜音摊开手掌又递上一颗,叶昭也不去接,直接就着她的手将蜜饯含走。
“我们叶大将军,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吃甜?”柳惜音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后来几天,每当柳惜音准时端着药出现时,叶昭都要先看看她有没有准备好蜜饯,两人还要就喝完后能吃几颗讨价还价一番,直到结果满意了,叶昭才会乖乖喝药。
一来二去间,叶昭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孩童,竟沉溺于这般无聊的游戏。但当柳惜音柔柔地看着她轻声慢哄时,她就控制不住地越发依赖这种感觉。有时会一个念头闪过,想着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
于是当某天叶昭回府时竟不见柳惜音等着她时,居然觉得心空落落的。便想去表妹房中找她,问问还要不要喝药。
刚转了个脚尖,夏玉瑾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叶昭,等会儿!”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夏玉瑾走上前来,扭扭捏捏地用肩膀碰了叶昭一下。
“哎,跟你商量个事儿。”
叶昭后退了一步,嫌弃地用手拍了拍被他碰到的地方,
“有事就快说,别动手动脚的!”
夏玉瑾也不在意,转而神神秘秘地道:“那个……我有一个友人决定向我们表妹提亲,在这之前想约表妹出去见见面……”
“是谁!”叶昭听得一惊,瞪了一眼夏玉瑾,又道,“还有,那是我的表妹!”
“好好好,你的你的…….真是小气!”夏玉瑾翻了个白眼,接着说,“你放心,我这位友人家境绝对殷实!人绝对靠谱!”
“你整天去青楼,朋友能是什么好人?”
“你不放心,到时跟着去看便是。现在我就想让你去和惜音表妹说说,毕竟你是她表姐,开起口来总合适些,再说了,你那什么舅舅不是一直催着这件事吗,你赶紧的呀!”
“我……”叶昭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去找表妹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夏玉瑾口气意味深长。
来到柳惜音房门前,叶昭刚抬起的手又生生放了下去。
要是说了这件事,表妹觉得我太无礼唐突,生气了怎么办?嗯,还是不说了吧。
叶昭转过身,刚走两步,却又顿住。
可要是……这也是表妹希望的呢?她如今二十芳华,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会不会心里面,也在期待着一位如意郎君?
思及此,叶昭心底涌起一股不适。这份不适,同时也被她准确地捕捉到了。
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纵然再有不舍,表妹终还是会嫁作人妇,有她自己的家的。对未来表妹夫不放心,她大可安插眼线,再有时常来往串门便是,量无论是谁也不敢欺了表妹。可……她就是不想。像被攻掠了城池,像被围困了死地,这种感觉赤裸裸地嘶吼着,折磨得她几乎发怒。
这时身后的门却开了,叶昭一个激灵转过头,脸上的阴沉之意还未散尽,让柳惜音不觉小心问道:“阿昭,你在我房前很久了……可有事?”
“我……是……”
“别站着了,进来说吧。”
待在柳惜音房中坐下,看着她为自己倒茶时的柔和侧脸,叶昭又是有些哑口了。
“怎么,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将茶搁在叶昭面前后,柳惜音在她身侧坐下,有些好笑道。
“那个……今天还有药喝吗?”
柳惜音莞尔,摇了摇头,
“那副药每月来葵水时喝上五天便可,再说了,你怎会主动问起喝药之事?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叶昭紧了紧捏住茶杯的手,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表妹,有人……想向你提亲,你可愿意见他?”
柳惜音心下猛地一沉,抬眼看向叶昭,却见她面色沉重,毫无喜意。
“哦?不知阿昭说的是何人?”语气佯装好奇,柳惜音说着一面观察叶昭的表情,分毫都不放过。
听得表妹这样问,叶昭语气更低落了些,
“是……是那夏玉瑾的友人,夏玉瑾托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柳惜音这时似是有些欣喜,面上也带了羞色,
“能得郡王之友钦慕,是惜音的荣幸。”
“呵呵……是吗……”叶昭笑得很难看。
“那阿昭希望我去见他吗?”刚低头啄了一口茶,却又听见柳惜音这样问道。
抬起头来,眼前的表妹目光灼灼,似是认真地等待着她的意见。
叶昭坐直了身子,眼神飘忽不定道:“你若真的要见他,我是一定要随在后边好好观察观察的!但……近来我有些忙,怕是没有这样的空闲,让别人陪着你去……我看不到那小子的人也不放心……不如……”
“不如就不去了吧?”
“啊?”突然地接话令叶昭措手不及。
“阿昭不陪着我,我也没了兴致呢。”柳惜音一只手抚了抚额,难得有些慵懒地说道。
叶昭笑了,“表妹也这样觉得吗?”
“嗯,不去了。”
“好,表妹说不去就不去。”
叶昭松了一口气之余,却没看到柳惜音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
忙忙碌碌中,端阳节悄然而至。这也是叶昭和柳惜音在分离了八年后,第一个能一起过上的节日。
但每逢过节,须得先拜会长辈。让叶昭又是忙碌了一天,在这登高顺阳之日,跟着夏玉瑾去了一趟安太妃那,两人假以言笑地度过了一个上午后,跟着带上柳惜音去镇国公府看了太爷爷。三人一起回郡王府的半道上,叶昭被早已拜会好长辈的军官们拉去了军营,说趁着节日,大家明目张胆地在营里好好喝上一壶,朝廷人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叶昭只得让柳惜音先回,分别时还让柳惜音晚上先别睡,多等她一会儿,她们二人一定要单独地过一过这节日。
入夜时分,热闹了一天的郡王府也沉寂下来。
当叶昭终于被弟兄们放过,带着醉意踏入府中时,入目的多是在端阳节里用艾草、菖蒲、桃柳等捆成人形悬挂在门上的装饰物,还有以朱色在黄纸上写上诗或是符咒,用来辟邪、辟虫的门帖。想必下人们也是忙活了一天,才让府中的节日气氛这般浓郁。
不知表妹还在等着自己吗?
叶昭赶紧快步朝柳惜音厢房的小庭走去。
只见莹莹月光下,柳惜音还独坐在庭中石凳上,面前的石桌已摆放好了壶杯。
刚走到庭院拱门处的叶昭看到不禁心头一热,只觉得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太过美好,不由得轻轻叫道:“表妹!”
柳惜音闻声看过来,面上一喜,站了起来,但见叶昭的步子飘忽,又赶忙走上前想扶住她。
“阿昭醉了吗?”
叶昭也不推拒,顺着她的搀扶坐到了石凳上,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还清醒得很。”
柳惜音又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叶昭眼神还清明,放下心来。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用五彩丝线与布帛编制而成的带子递给对面之人。
叶昭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条“百索”。这是每到端阳之节,百姓都会将其系于手臂之上,以求保佑远离瘟病与灾祸的丝帛制品。
只是柳惜音给的这条上边,还精细地添上了同心之图,是有“同心”,“合欢”之意。
但叶昭一概不知,只觉得很是漂亮,便对柳惜音不住地夸赞感叹。
柳惜音被夸得略有羞意,轻声道:“我给阿昭系上吧。”
“好。”
叶昭看着柳惜音手指交错间,自己手臂便系上了那条五色交映的带子。她想了一想,不好意思道:“表妹,我没你这样的细腻心思和灵巧之手,只得以舞剑相赠,好是不好?”
“当然,”柳惜音又替叶昭理了理丝带,“无论阿昭送什么,我都喜欢。”
“那好,你等我!”
叶昭飞速跑去器物间的武器架上拿了剑,赶回来时,柳惜音已端坐好,等着她开始。
“表妹,献丑了!”
叶昭向柳惜音抱了一个拳,随即拔出那把剑,一声清啸还在回荡之时,她已挽出剑花耍起来。
浓浓的酒意使叶昭的剑式较往日练习时更为凌厉,招式毫不拖泥带水,剑刃所到之处,白光几乎连成一片,那条丝带在她的手臂上,也随着动作不断地在旋动飘扬。
柳惜音坐在一旁,发丝被剑风轻轻拂起,看着叶昭飒爽姿态的眼神中,满是柔情。
一套剑招舞毕,叶昭将其重入鞘中,走过来将石桌上的两个酒杯满上,对柳惜音一敬,声音还带着喘意,“表妹,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柳惜音自是也执杯抬手,两杯酒轻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令她尚未饮下就已有些微醺。
“干杯。”
“表妹竟准备了雄黄酒?”一杯品尝过后,叶昭惊讶道。
“没有雄黄酒,怎么能算过端阳呢?”
“哈哈,说得是,今日我还未曾喝过雄黄酒呢,看来要多喝几杯!”
柳惜音看着叶昭正在兴头上,也不要阻拦了她倒酒的动作。
只是叶昭来之前已是喝了大半,这时又快饮了几杯雄黄,酒液相混,加上雄黄性烈。在与柳惜音又多聊了几句后,柳惜音敏锐地发现她早已是眼神混沌了。
“阿昭,你醉了。”这回是肯定的语气。
“是……是吗?”
说话都开始不清楚了。
柳惜音叹息着摇摇头,走过去将叶昭扶起来。
叶昭闻得一阵熟悉的清香之气靠近,也毫不客气地将身体大半边重量压了过去。
这醉酒的人太过沉重,本想扶叶昭回到大庭院她自己房内的柳惜音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就近择之,领着叶昭,两人一步三晃地进了柳惜音的房内。
房里的火烛堪堪燃至末端,屋里还是略有光亮。
柳惜音吃力地将叶昭带到榻边,见她已是半闭上了的眼,只好出声道:“阿昭,先别睡,我倒一杯水给你喝好不好?”
“水……水?好……我要喝水……”
柳惜音松了一口气,刚想将叶昭放坐到榻上,谁知叶昭竟不依,沉重的步子往前一带,柳惜音整个身子就被她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阿昭?你……你这样我怎么去拿水?”
“你要水……去拿便是,我抱我的,不碍着你……”
喝醉的叶昭竟透出些无赖,让柳惜音啼笑皆非,也不推了,就这样让她静静抱了一会儿。
“阿昭……阿昭?”
“嗯…….”
脚站得有些累了,柳惜音便抬手抚了抚叶昭的发,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先放开我,喝了水后,我们就睡,好吗?”
叶昭思绪浑浑僵僵,只听见柳惜音说了“放开”,但怀中一片香软,她便固执地跟随着自己不舍的情绪,将双臂又是箍得紧了一些,
“不……你别走……”说着头扭着在她颈间蹭了蹭,“表妹……你好香……”
柳惜音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渐渐开始发热,感受到颈项间叶昭竟胡乱地将唇贴了上来。如果说刚才她还在压抑着自己,那么叶昭便是斩断那唯一理性缰索的罪魁祸首。
她稍微用力地从叶昭怀里半挣脱出来,双手捧起那张脸。
叶昭的手还搭在柳惜音的细腰上,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不满,而此时对方的眼神又让她不禁感到陌生和疑惑。
烛光映在柳惜音的瞳孔里,忽明忽暗,她看着眼前这张爱了多年的面孔,露出了几乎没人见过的霸道神色。
“叶昭……这么多年了,你要还我吗?”
“还……还什么?”见柳惜音笑得妩媚,叶昭本能地觉察到了那笑容中,满是侵略之意。
柳惜音没有回应,突然抬手将身边的残烛拂灭。
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叶昭被迎上了一双湿软的唇,那唇中的酒香与自己口中的毫无二致,让她又是沉沦在了另一番醉意之中。
刺鸟(一)
(一)
漫天的火焰散发的热温像灼到了血液里,让柳惜音不知道泪水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脸颊,也好似看不到周围几个正对着她虎视眈眈的蛮夷之徒。
庭院内的地上是亲人和家仆们的尸体,柳惜音背对着他们,纤瘦的身子着白色纱衣,宽大的袖被焰风不断带起,一把古琴置于膝上,好似超然在这地狱之外,只是弹出的曲子怎么也成不了调。
“呵……”颤抖的手终于放弃弹奏,慢慢曲起手指握紧。
是该放弃了吧,可怎么甘心?自己虽算不得什么...
(一)
漫天的火焰散发的热温像灼到了血液里,让柳惜音不知道泪水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脸颊,也好似看不到周围几个正对着她虎视眈眈的蛮夷之徒。
庭院内的地上是亲人和家仆们的尸体,柳惜音背对着他们,纤瘦的身子着白色纱衣,宽大的袖被焰风不断带起,一把古琴置于膝上,好似超然在这地狱之外,只是弹出的曲子怎么也成不了调。
“呵……”颤抖的手终于放弃弹奏,慢慢曲起手指握紧。
是该放弃了吧,可怎么甘心?自己虽算不得什么金枝玉叶,可打小也是衣食无忧,有疼爱自己的双亲,虽生育了女儿,依旧重金聘请了先生教书识字,父亲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却时常会在抱着自己时感叹:“惜音啊,等你长大,定要做个骄傲的女子。”
当时的她无法理解此话的深意,只大眼骨碌一转,想着那令自己又喜又怯的表哥今日何时会来,又带了什么小玩意儿。
她的阿昭,这位自小当了她的冤家的人,也是庸关城内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犯起混来竟是连自己的表妹也不放过。但总是在一番小小的捉弄之后,给予更多笨拙的温柔,有如春风化雨般,让柳惜音心里生了根。后来,年仅十六的叶昭自请先锋,踏上沙场挥洒身体里流淌的将门血液,建下显赫战功,英雄少年的名声传回城内,令偶然听闻的豆蔻女子无不为之羞红了脸,也让柳惜音略泛酸楚的心中更多地涌起自豪之情。
她的阿昭,是一个大英雄。
战后平静的那段日子,叶昭依旧频繁来往于柳家,与父亲谈论战事,与母亲话话家常,柳惜音每每都会陪伴在一旁,见父母看阿昭的眼神越来越有深意,她知道那道“根”终会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换上红妆,在许多目光的注视下,走向他。
想到这里,柳惜音一时失了神,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的种种片段中。感觉不到自己的胳膊被大力拽起,也忘了是怎么在一群男人的淫笑中被放肆推搡的,直到听到重重的马蹄声。而后,她的阿昭如天神般降临在庭院内,将一个个触碰过自己表妹的蛮人斩于刀下。
“我们走!”他看向她,伸出手掌,平日清朗的嗓音有些沙哑。他身上是斑驳的污血,不知来之前经历了怎样的苦痛,眼眶红得似周边熊熊的烈火,眸子却还是像星辰那般明亮。
望着这张无论怎样脏污都遮不住俊逸的脸,柳惜音手臂突然被注入力量,促使自己搭上那只粗糙的手掌。
然后竟落了空?
眼前的阿昭还在催促自己快些,可轮廓在慢慢淡去,最后消逝,只留下满地残肢断臂。一个个红的发黑的血窟窿仿佛化作血盆大口向她袭来,身体猛然坠入了无底深渊……
“小姐……小姐……”
身体在被人轻轻地摇晃,柳惜音缓缓地睁开眼。
原来又做梦了……
柳惜音坐直了身体,手指抚上额角轻轻揉着。头还有些昏沉,心脏跳得厉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自从阿昭……被赐婚以后,这番梦魇便时常纠缠着她,明明距离阿昭越来越近,梦中的心却越来越空。
她抬起头,迎上丫鬟红莺担心的目光。
“我们还有多久到上京?”
“小姐,约还有二十里地就能到了,我们现下先在驿站稍作歇息吧?”
“好的,扶我下去吧。”柳惜音准备起身,却不见红莺有所动作,欲言又止的样子甚是纠结,不由得轻笑道:“怎么了?”
“小姐,”红莺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开,“你方才又在梦中唤叶将军名字了,这一路上不知都第几次了……”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埋怨,柳惜音只低了低眉眼。
“这件事,待我们抵达之后,一个字也不许和阿昭提。”
“可……可是……”
红莺看到小姐轻飘飘递过来的一个眼神,还是适时地住了嘴。
可是叶将军是女子啊……而且是已嫁作人妇的女子……
红莺还记得,老爷告诉小姐这个惊天真相时,甚至都不敢看小姐的眼睛。小姐跑回房后,爆发的愤怒令老爷都不忍靠近,只交代下人将饭菜置于门口,不要打扰小姐,但谁都知道,那些食物小姐几乎没动。房中传出的低泣声整整持续了五日,待门再次打开,大家不由得心里一窒。本就纤弱的小姐,竟又瘦了一圈。
然后小姐像变了个人。
老爷为了让小姐振作起来,开始在城中挑选青年才俊,将他们带到府上介绍给小姐,其用意不言而喻。因小姐的才貌双全的名声早已传遍庸关城,从十六岁开始就有无数人上门求亲,但都被小姐有礼而坚决地推拒了。现在柳将军亲自唤下人来寻,这些原本就仰慕小姐的男子几乎是受宠若惊,上门拜访时对待小姐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小姐有一丝怒颜。不料换来的是小姐的尖酸刻薄,更甚者直接被小姐打出门。小姐也开始喝酒,那一双惹人心动的桃花眼不复神采,举止也越发泼辣。老爷和夫人没日没夜地摇头叹息,终于妥协,不再为她寻亲事。
等到城内男子听到她的名字开始退避三舍,小姐突然平静了下来,有一天跪在了老爷面前,面上无波,口中的语气却斩钉截铁。
“叔父,我要去寻阿昭。”
老爷对小姐早已无计可施,听得她要去寻叶昭,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或许见到那混账外甥女能让惜音彻底死心,顺便替她寻门亲事,当下便答应了。
小姐还念着叶将军,这是肯定的。可女子对女子的感情,红莺还从未听说过,且当作小姐对“叶小少爷”余情未了罢,可小姐此番程途,寻的终究是那“叶女将军”。红莺不禁露出了和自家小姐这一月来时常有的茫然神色。
饭桌上的柳惜音依然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一口菜配一口饭,嚼不露齿,即便舟车劳顿略有饥饿,也是神情淡然。在旁人看来,她一身白衣,贵气凌人,简直是仙人一般,降临在这简陋的驿站,浅尝人间烟火。
红莺已经习惯了小姐无论走到哪都聚集所有目光的本领,何况老爷特意安排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从一路护送,现下正齐坐在周边饭桌,将她和小姐围在里边,明眼人都知道不好惹,所以也只有饱饱眼福的份,并不敢靠近搭话。
想到这里,她在心中默默可怜了一番这群春心荡漾的男子。
抬起头却与小姐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她们主仆独处时,柳惜音一直以姐妹之礼相待,并不把她看作是一个仆人,自然是齐坐在一桌吃饭。
“你一直不吃菜,饭也是一粒一粒送,低着头又在神游什么?”
“…………”
“罢了,快些吃吧,吃完我们上路,赶在今日到达上京。”
知道红莺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在作祟,柳惜音也并不追问,放下碗筷就起了身。
这下红莺哪还敢细嚼慢咽,赶紧送完最后几口饭,跟在随着小姐的家仆身后出了驿站。
望着她款款的背影,红莺心想,小姐,你真的准备好面对叶将军了吗?
此时同被主仆二人念着的叶将军正在自家庭院内,将大刀舞得平地生风。一旁的秋水秋华却反倒频频摇头。
秋水:“就将军今日这刀法,在战场上怕是早成筛子了。”
秋华瞪了一眼妹妹:“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秋水努了努嘴:“你看,将军衣角都被自己切掉了一块,且眉头深锁,明显心神不宁啊……”
姐妹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自从收到柳将军信件,得知表小姐要来的时候,将军就开始心绪不定,但还是立马在郡王府亲自为表小姐张罗了一间房,从方位到摆设都细致讲究,一点都不像平时那般大喇喇的将军,她们知道是将军是不想自己表妹有一点委屈。
说来也不稀奇,无论远亲近亲,将军的兄弟姐妹中就表小姐同她平安长大,算是同龄中唯一的亲人。将军啊,一提到表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本粗犷豪放的气息都尽数收敛。
秋华秋水没见过表小姐,但是将军重视的人,她们定也一样尊敬。
叶昭扔过来的大刀打断了她们的思绪,秋水赶紧接住,秋华便上前听候叶昭吩咐。
“准备一下,打包一些衣物,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前往郡王府迎接表妹。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那。”叶昭呼出一口气,随手拭去额角的汗滴。
“将军,为什么如此麻烦,直接让表小姐住在将军府不就好了?”
叶昭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毕竟已嫁予赵玉瑾,外人不知我们分居,我………也不想让表妹知道。”
秋华秋水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愧是将军,说的话她们一点都听不懂。
刺鸟(十)
(十)
宽阔的官道上,三辆马车由头接尾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与其他两辆不同的是,中间的马车明显大上一些。且车身上的红色漆木以及绸缎帘布,都显示出其主人不同寻常百姓的身份地位。
细滑的帷布微动,接着便被掀起了一角,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素面却无比清丽的脸。
望着道路旁的花草繁盛茂密,不远处,一面清澈的湖泊静静地躺在绿毯里。清风拂面中,柳惜音对身边的红莺吩咐道:“走很久了,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一会。”
下了马车,红莺看着自家小姐就那样面向湖边安静地站立着,面上没有丝毫观赏景色时应有的轻松愉悦,她的心情也不免随着低落下去。
她很清楚,小姐和叶将军之间一定是出事了。可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还不得而知...
(十)
宽阔的官道上,三辆马车由头接尾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与其他两辆不同的是,中间的马车明显大上一些。且车身上的红色漆木以及绸缎帘布,都显示出其主人不同寻常百姓的身份地位。
细滑的帷布微动,接着便被掀起了一角,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素面却无比清丽的脸。
望着道路旁的花草繁盛茂密,不远处,一面清澈的湖泊静静地躺在绿毯里。清风拂面中,柳惜音对身边的红莺吩咐道:“走很久了,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一会。”
下了马车,红莺看着自家小姐就那样面向湖边安静地站立着,面上没有丝毫观赏景色时应有的轻松愉悦,她的心情也不免随着低落下去。
她很清楚,小姐和叶将军之间一定是出事了。可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还不得而知。小姐和叶将军平日里的互动她看得真真切切,怎会突然就吵到见了血的地步?
虽说作为下人不应对主子的事过多揣测,可小姐的脾性她很清楚,从不轻易将情绪写在脸上,待任何人都温和有礼,亲疏有度,除了遇上叶将军。
小姐的一切行为举止到了叶将军那儿便乱了套,在叶将军身边时,小姐会不自觉地笑,不自觉地皱眉,有时走在路上会突然想起要为叶将军做某样事,就立即将当下本要办的东西往后推了去。
这样一想......好像叶将军是女儿身的事实,也并没有改变了什么。
红莺猛地一惊,被自己再次出现这样的想法吓到了。
她暗自看向犹在发愣的柳惜音。
难道那神色中的忧郁,竟是因为爱而不得?
思索间,耳边传来悠悠哉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不由得看向声音源处,一边的柳惜音也回过神,微微侧了头。
只见一个骑着棕马的男子慢慢走过来。他身穿白色长衫,同时也拥有着一张白净的脸,身形纤长,比一般的男子稍显瘦弱了些,倒是像官宦人家的子弟。
他先是看到了马车旁的红莺和几个男人,然后移转目光至柳惜音那一处时,眼神中的惊艳与赞叹毫不掩饰。
走得近了,他便下了马,动作斯斯文文,朝已是正面转向他的柳惜音将手拱了一拱,道:“绿山秀水深处,竟能遇上姑娘如此佳人,实乃缘分所致,在下柳永,敢问姑娘,芳姓大名?”
真……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红莺的脸不觉抖了一抖,但“柳永”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
柳惜音没应那柳永的话,却薄唇轻启,像是呐呐般念出一句词来。
闻声,柳永面上闪过惊喜,立即张口接道:“相思成病,那更雨落潇潇。”接着手又是朝柳惜音作了一礼,“能从姑娘口中听到不才拙词,柳某真是倍感荣幸!”
他繁复的文人之礼和口舌之词终于令柳惜音扬起一抹笑,
“柳公子才华横溢,是惜音钦佩才是。你我本是同家姓,就不必如此客气多礼了。”
“柳惜音……”柳永缓缓念道,随即也笑了,“相惜犹怜,倾意听音。娇然外表下,一腔似水柔情,柳姑娘真是名如其人……”
柳惜音微微一愣,摇摇头道,
“柳公子说笑了……”
…………
红莺在一旁撇了撇嘴,两人的对话她听不懂就算了,小姐的表情分明是客套,那个柳公子还如此厚着脸皮搭话,眼里的热忱看得她都要尴尬了。
唉……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又想起叶将军来。
遇到的大多数人,都会因小姐的相貌而对小姐关怀备至。只有叶将军看小姐的时候,目光纯净,对小姐的好也发自内心,要不是因将军是女子,她红莺这辈子就认这一个姑爷了。
小心思绕来绕去之际,柳惜音那边已经在道别。
但柳永面带不舍,说道:“现下柳某与柳姑娘是去往同一方向,请柳姑娘允得柳某骑乘随在左右,在路上互相有个照应,闲暇时也可多个人说话,行途中柳某定不多加打扰,不知可否?”
红莺心下一厌,刚想出声拒绝,却听柳惜音先开了口,
“那就有劳柳公子了。”
“小姐,为什么让他跟着呀?”马车重新走了起来,红莺偷偷往外瞧了一眼,柳永果然慢慢地骑着马跟随在其后,脸上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便不由得翘起嘴问柳惜音道。
“他说得对,多一个人也无妨。”柳惜音轻描淡写,看不出在想什么。
虽然红莺对柳永这种腻声腻气的文人有些厌烦,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正人君子。
一路上,他对柳惜音照顾有加。直到她们一行人在驿站住下,吃过饭后见天色已晚,便互相告别回房时,柳永都没有出现过逾礼之举。
店小二端来浴桶打满了水,柳惜音接过红莺拧干的帕子,将手慢慢擦拭干净,肌肤上的热意终于令她露出了困乏的神色。
红莺见状,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有些问题红莺不知当问不当问。”
柳惜音看了她一眼,放下帕子道:“问吧。”
“小姐突然要回庸关城,是不是与叶将军有关呀?”
“嗯。”
“那小姐……你……你对叶将军?”红莺不知该怎么表达为好。
“如你所想。”
“……”
小姐不愧是小姐,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红莺,你觉得我是不是疯了?”柳惜音这时却反问道。
红莺闻罢拼命摇起头来,
“不不不!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无论小姐做什么,红莺都会站在小姐这一边的!”
“……谢谢你,红莺。”柳惜音执起她一只手,真心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小姐千万别对红莺言谢,红莺只是希望小姐快乐……”
“可是怎么办呢?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也见着了,兜兜转转这么久,我还是不快乐……”柳惜音露出无奈的笑意,“在庸关城,为娶我者,一掷千金有之,誓不纳妾有之,他们之中,不乏才貌双全之人,但我还是执意地去了上京。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小姐……你别这么说。”红莺坐到柳惜音身侧,以另一只手覆在柳惜音的手背上,恳切道:“红莺了解小姐,所以小姐即使不说,红莺也知道,在上京的这些日子,小姐比过去八年都要快乐。”
柳惜音静默了一下,似是回忆起什么,然后垂下眼,
“太过短暂,不值一提……好了,我要沐浴了,你先去歇息吧。”
“是……小姐……”红莺实在不忍离开这时的柳惜音,可既然她已经这么说,自己也只能出去。
因柳惜音不习惯被人伺候沐浴,也不习惯与人同床而眠,所以在外红莺惯常都是住在她隔壁的厢房。
红莺将门关好后,柳惜音并未宽衣,而是走到窗边,看着不知何时升起的月色,心内一片荒凉。
今日……已经是离开的第五日了………..那个人现下,又在做什么呢?
第二天清晨,红莺起身后便去了柳惜音房内,却见床上无人,问了随从才知道,好像是那个柳永早些时候过来,说将要在这里与她们分别了,想最后邀请小姐去驿站周边郊野之处吟诗作对,好好道个别。
“小姐单独和柳公子去吗?”柳永再瘦弱,毕竟还是个男子,红莺有些不放心。
“我们已经派去一人远远跟着了。”
红莺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惜音与柳永一同回到了驿站,分别回房休整一番后,各自带着行李在楼下聚到了一桌。
此时已是接近正午时分。站内途中歇息吃饭的人纷纷多了,人口也杂乱起来。
在柳惜音桌旁五步远的地方,几个衣着粗糙的大汉刚坐下来,几双眼睛就开始时不时地朝柳惜音瞄起来。
上菜后,几杯酒下肚,那几个大汉一边聊一边吃吃笑,话语中渐渐没了顾忌。
这时,他们其中一人转过来,朝柳惜音这边大声道:“喂,那边的小娘子,我弟兄们可都在说你美得很呐!”
粗俗的口舌令这边除了柳惜音之外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被调戏的柳惜音却无动于衷地夹着菜,对身边想拍案而起的随从轻声道:“出门在外,不可冲动。”
于是随从生生将怒意压了下去。
那个大汉见柳惜音无反驳之意,与兄弟又是一番哄笑后,更加大胆起来。
从方才柳惜音的反应看,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动手,那柳惜音身边的人便也不会将他怎么样。
于是他站起来往前靠近了两步,对着柳惜音眯了眯眼,口中“啧啧”道:“哎呀呀,这凑近了一看,大爷我的魂都要给勾了去了,小娘子可有意中人?要不就跟了大爷如何,”说着瞟了一眼在一边神色紧张的柳永,“与这种只剩骨头的书生有什么好消遣的,跟了我呀,保证你吃香喝辣,还能像神仙一样快活......”
话一出口,身后传来一阵淫笑,让他更为得意。
这下在场的众人开始有些躁动,对于这些人的目无王法感到不满。可他们个个身长体壮,膀大腰圆,一看就不好惹,故再有微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从们见柳惜音并无反应,也不敢有所动作。
但这等污言秽语令柳永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向那莽汉抱拳道:“这位兄台,大家同是舟车劳顿之人,这位姑娘是在下的好友,就请口下留德,切勿冒犯了彼此!”
不想那大汉听了这话更是不屑,嗤鼻道:“冒犯?我与小娘子交好怎能叫冒犯!信不信大爷我让你横着出去,再把小娘子哄到手,好做我的压寨夫人......嘿嘿......”
“你......”红莺已经被气到不行,柳永正欲再说什么。
“呯”的一下,某些东西的碎裂之声突然传来。
……………………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大堂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只能容两人相坐的小桌旁,正坐着一名蓝色衣袍,装束利落的女子,她的手置于桌上,手边的茶杯已经碎成了几瓣。她看上去风尘仆仆,但那张脸上的怒意不弱半分,两道浓眉紧紧皱到了一起。
“狂浪之徒!”她声音不大,却饱含中气,在大堂中回荡了许久。
“叶......叶将军?”看清楚那人后,红莺不禁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柳惜音。
身边的几位随从也无一不震惊。他们走了五天,距离上京至少得有一百五十里路了吧?叶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时的柳惜音,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头也没有回。
她不是不惊讶,而是已经在惊讶之后镇定了下来。
其实在她们落座后不久,她的余光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偏门处闪了进来,随即坐到一张被房柱遮挡去大半的小桌边。动作很快,所以几乎没有被注意到。
但,无人会比柳惜音对那人的身形、轮廓更为敏感。
对于她为何会出现在此的问题,柳惜音想得心口乱颤,慌乱间,差点将手中的茶打翻。但很快,她也镇静下来,因为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开始游移在自己这处,便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对那些调戏的无动于衷,实则是柳惜音有意为之。
“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女娃子,敢对你爷爷口出狂言?”那大汉方才本被突然而来的声响吓得一惊,转头看见原来是一个女人在作祟,便不以为意,重新粗声粗气起来。
听到他说的话,叶昭反而垂下眼,用手慢慢地将那茶杯碎片拨到一边,再抬起目光时,眉间是一片阴鸷,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调戏女人?”
那大汉没注意到叶昭的神色,反而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人径直朝叶昭走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你这女娃口气还真不小,我说啊……”
他得意忘形,竟想伸出手拍一拍叶昭的肩膀。
眼前的人动作突然一晃,快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整只手臂便已在对方的钳制之中,且令他想不到的是,这女娃子力气大得惊人,他使出力气想抽出手却一点都动弹不得。然后,“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在大汉开始有了惊慌的目光中,叶昭以一手压住那只粗大的臂膀,另一只手猛然抄起边上竹筒里的一只筷子,动作间毫不犹豫,对着桌上黝黑肮脏的手掌就插了上去。
“啊啊啊啊!”那大汉终是闭上眼,忍不住惨叫出来。
全场静默中,他却没有感觉到痛意,慢慢睁开眼来,只见那筷子只是立在指缝中,而自己毫发无伤,手臂也被那女人放了开来。
他赶紧护住自己的手退后几步,清楚地看到那支直立的筷子没有一丝断裂的痕迹,却硬生生地穿透了一指节厚的木桌板。
冷汗从他的额间流下,自己身后的兄弟已是全都站了起来。
“怎么?还想一起上?”
叶昭面上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露出一种近乎期待的神情。
这个女人……为何骨子里透着一股嗜杀之意?
“遇上了硬茬,我们走!”
他退回自己桌边,与自己兄弟悄声说了一句。
一群人便收拾了自己的行装,匆匆离开驿站。
以往自己横行霸道都无人敢吭半声,今日不过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调戏一个女人,怎么就差点被废了一只手?真是晦气!临走前,那大汉最后回头看了驿站一眼,不服气地想。
驿站里重新恢复平静,经过方才那一场风波,叶昭也不再躲,佯装偏头咳嗽了两声,便朝柳惜音这边走了过来。
柳永见状,忙站了起来,对叶昭拜道:“多谢这位女英雄出手相救,在下柳某,与柳姑……”
话未说完,他身旁几个随着柳惜音的男子“唰”地一下站起来,对着他口中所谓的“女英雄”伏低了身,齐声道恭敬道:“将军!”
“将……将军?”
叶昭不理那呆滞掉的柳永,对着众随从硬声道:“起来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直未出声的柳惜音终于侧头看向她,问道。
听见问话,叶昭嘴角柔和下来,她用力扯出一点微笑,正想道:
“表妹,我……”
“表妹?!”柳永在旁边又是一惊。
被插嘴的叶昭不由得对他一瞪。
刚才就觉得坐在表妹旁边的书呆子碍眼,没想到说起话来更是烦人,正欲发作时,又听见柳惜音道:
“和我上去。”
跟随柳音准备上楼前,叶昭扔了一个柳永看不懂的眼色给他。
“这位柳公子是我的朋友,路上对我多有照顾。”柳惜音正好转过眼看到叶昭的小动作。
“哦……”既然那人被表妹护着,叶昭便一下子泄了气。
没有办法,再次面对表妹,她怎样都提不起那分底气。
这几天,她不分昼夜地赶路,要不是怕踏雪倒下,她连眼都不想合上一刻,生怕晚了,柳惜音一行人进入汤阴一带换路,她就难追了。
好在她赶上了她们,在驿站边见到她们的马车时,她全身突然松懈得快从马上摔下来。欣喜之余,却又很快不知所措起来,她的心太急,急得竟忘了见面后要和表妹说些什么。
两人入了屋,柳惜音自顾自地走到窗边,依旧将背影留给叶昭。
“你要说什么,说吧。”
“表妹……”见柳惜音连名字都不舍得叫的冷淡态度,分明是余气未消,令叶昭完全没了与莽汉对抗时的气势,倒像个认错的孩子,“其实,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为了什么?让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柳惜音话接得很快。
“不……不是!”叶昭摇头,接着道,“你说……我们不会再相见,我,我无法接受那样的事……”
“你怕和我叔父不好交代吗?所以还是想让我留在上京,以后好直接为我操办亲事?”
“表妹!”叶昭急得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我不会为你寻亲事!我只是后悔了,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放开我。”柳音道。
叶昭抿了抿嘴,乖乖地放开。
“你说,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
柳惜音转过身,面上并没有对于叶昭承认悔意而产生的喜悦,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以前是,现在也是。”
叶昭握了握拳,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柳惜音的眼道:“我想清楚了一些事,先跟我回去,好吗?”
“你想清楚什么?”
叶昭一怔,又是嗫嚅起来,
“我……”
“罢了,时辰不等人,出发吧。”见她那个样子,柳惜音也不强求,只是抬步向外走去。
“表妹,你......你这是答应与我回去?”叶昭喜出望外。
“你堂堂将军已亲自追至此处,我还能如何?我不答应你,日后你又怎么好与叔父交代?我不想让下人们看见一出表亲之间拉拉扯扯的笑话。”柳惜音在与叶昭擦身而过时,说道。
出发时,柳永那边又是一番滔滔不绝,
“唉!多情自古伤离别!”
“柳公子不必伤感,有缘自会再相见。”
听得柳惜音言语之中第一次有亲近之意,柳永受宠若惊,词也不念了,忙声应道:“是是是……”
滚滚滚……
叶昭心里这样想着。
能清楚地感受到叶昭对自己的不待见,柳永对她便是小心翼翼地道了声别,然后骑上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行人终于能够上路回京。随从那里,叶昭也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们,说收到消息,通往相州那边的官道连遭山匪劫路,十分不安全,所以让他们先回去。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出口质疑。
“小姐……我看将军好像很累的样子,不然请她进来坐着吧?”红莺掀开车帘,看着前头骑马带路的叶昭,对柳惜音悄声道。
柳惜音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小小地“嗯”了声。
于是踏雪也被栓在了马车前边,与原本拉车的马并排走着。车内,身下舒适的软垫和女儿香气令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叶昭更是犯起了深深的困意。
并坐的柳惜音见状,往旁边挪了一些位置,道:“你累的话,就躺下吧。”
“嗯……好。”叶昭也不客气,就着坐姿侧身一倒,头顶贴在柳惜音的腿侧,不一会儿,真就这么睡过去了。
“看来将军真的很累,”红莺看了眼叶昭,轻声对柳惜音说道:“小姐,将军衣服有些脏呢……唉,衣服也破了......”
柳惜音闻言也低头看去,正如红莺所说,叶昭的衣服完全是赶了几天路都未置换的样子。
再凝眸细看,她此时因放松而微张的手心处,有着两道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添上去的剑痕,虽说应是不会留疤,但对于常人来说还是有些狰狞,让柳惜音又忆起那天,她的手掌毫不犹豫地伸过来时,那双充满紧张的眼。
“想必是被荒郊野外枝条勾划所致,待经过下一个小镇,我们替她买身衣服便是。”
柳惜音说道,声音淡淡。
马车正撵过碎石小路,她将一缕叶昭掉在眼前的发勾至耳后,在细微的颠簸中,小心托起叶昭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刺鸟(十一)
(十一)
有风自耳边吹过,叶昭便想伸手将飘动的发丝捋好。一抬手,却触到了颊边的细软的沙。
嗯?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至北的荒漠,她的第二个家。
“昭儿......”
“......爹?是你吗?”
“昭儿......”漠上的天空压得很低,那声音像从那灰蓝一片的四面八方传来,如含着流沙,带有浓重的颗粒感。
“爹,真的是你!”
“昭儿......”那声音只是顾自说着,“我让你做的事,你做到了吗......”
“爹,驱逐蛮金,平定北漠,昭儿做到了,叶家军做到了......”
“昭儿......别害怕......别害怕......”
这...
(十一)
有风自耳边吹过,叶昭便想伸手将飘动的发丝捋好。一抬手,却触到了颊边的细软的沙。
嗯?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至北的荒漠,她的第二个家。
“昭儿......”
“......爹?是你吗?”
“昭儿......”漠上的天空压得很低,那声音像从那灰蓝一片的四面八方传来,如含着流沙,带有浓重的颗粒感。
“爹,真的是你!”
“昭儿......”那声音只是顾自说着,“我让你做的事,你做到了吗......”
“爹,驱逐蛮金,平定北漠,昭儿做到了,叶家军做到了......”
“昭儿......别害怕......别害怕......”
这时,又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如涓涓流泉,沁人心扉,与叶忠的相互交错,断断续续。
“阿昭......”
表妹?
叶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牵引。
“昭儿......别害怕......”叶忠的声音还在继续。
“阿昭......回来吧......”
我知道的,你在等我。
“别害怕......”
“爹,我不害怕,我只是......”
我只是好像把生命中某样很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它不属于大宋,不属于叶家军,不再受我的掌控.......
“阿昭……”
女音一声接一声,渐渐汇聚到了某个方向,在那边,她好像看到了绿洲。
叶昭踏出两步。
爹,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阿昭……”
好,我回来了。
………………
光亮在眼前逐渐放大,叶昭悠悠转醒,目光定在轿中的摆动的小帘布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将军,你醒啦?”红莺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叶昭仰头,却与柳惜音对上了目光。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像睡着前那样,贴着对方的腿。
她有些窘迫地坐起来,避开那双眼睛,问道:“我,我睡了多久?”
“不过一个时辰,但是你睡得很沉,”柳惜音回道,看了看叶昭的脸色,“可要下去透会儿气?”
叶昭下了马车,站在路边活动筋骨。
柳惜音细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上边托着一些干粮,
“方才你未醒时,我们路过一个小村落买的,还热着。”
“啊,谢谢。”叶昭接过来咬了一口,仿佛还能闻见纸包上有递过来那人手上的余香。
两人并肩站着,却一时无话,叶昭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不断埋头啃干粮排解尴尬。
只是啃多了,嘴里的还来不及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便包了一大口在嘴里。表妹站在身边,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吃这么急做什么?”柳惜音看着面颊鼓胀的她,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转身与一旁的红莺道:“拿水袋来。”
叶昭憋得厉害,接过柳惜音给的水袋后,拔下塞子仰头对着嘴就倒。
“哎……将军!那是小姐的……”
“噗!咳咳咳…….”叶昭咳弯了腰,“表,表妹,对不起啊……我习惯了……”
“无妨,这个水袋就当给你了。”柳惜音瞥了眼她通红的脸,淡声道。
“啊?哦……”
这是……在嫌弃她?
想到这,叶昭心口像被堵了似的难受。
车内的人相对无言,车子也晃晃悠悠,终于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镇子上。
大家吃过晚饭回房,红莺告诉柳惜音这镇子小,故门市休得早,今日应该买不了衣服了。
两人正说话之际,却听到叶昭来叩门。
“那个……时辰还早,表妹,和我出去走走吧?”打开门,叶昭立在门口,语气生硬地邀请道,见柳惜音犹豫了一下,她又急忙补充:“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不想去也不关系的。”
“没事,坐了一天了,我正也想出去走走。”
在叶昭明显开心起来的神色中,柳惜音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这是一座傍水而建的小镇,两岸的屋楼起起伏伏地夹着河道,河水便像从这块土地中流淌而过的血液,滋养了这里一代又一代鲜活的生命。
她们两人从街上一直走上长拱桥,下桥后,便沿着河岸边那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踱步。
虽说门市休得早,但酒肆却未有打烊之意。
临岸而立的酒肆,酒旗随着河风飘飘摆摆。木栏围起的台子上,一群书生打扮的男人正对酒作词,不时发出催酒的起哄声。
一片喧闹中,叶昭和柳惜音这边就显得太过安静。
叶昭背在身后的双手是捏了又捏,还是挑不起话题。在军中,她可以和那些男人谈兵谈酒谈女人,可这些东西到了表妹这儿,竟是无一拿得出手。
柳惜音本是在欣赏沿岸的灯火,并不打算先出声与叶昭说话。不想身边却很久都没有动静,扭头去看,那人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心下一软,面又朝对岸转了过去,口却是对身旁之人开了,
“你知道,所有的河水都会流向海吗?”
“嗯?”叶昭头一抬,马上反应过来,“哦!这我是知道的,河水从西来,汇到东海。”
“有传闻称,盘古开天辟地后,人间河道不通,洪水泛滥,民不聊生。天帝便命禹下凡治水,并赐予他一根令神鞭。禹就用此鞭,命令各个河沟里的神龙,以身拱地,造出河道。”
说到此处,柳惜音顿了顿,见叶昭盯着自己,听得十分认真,便停下脚步,手扶上岸边的石栏,继续道,
“可神龙体型巨大,如若聚集在一起,平常河道就无法容下,可要是不这样做,众多河流也无法互相通达。禹便说‘你们一直往东,那尽头的大池,集天下之水,纵然你们有成千上万,那里也能容得。’于是,便有了这些无论怎样蜿蜒曲折,最后都奔入大海的河。那些神龙进入大海后,分头朝四面八方而去,也就成了诸海的镇海之神。”
“哇……是这样的吗?”柳惜音刚说完,叶昭就紧接着感叹了,还不住地点点头,似是回味无穷,“大禹治水我是听过,但没想到是这样治的,表妹你这都能知道,好厉害!”
看她满眼闪着佩服的样子,柳惜音心里却哭笑不得。
什么神鞭,什么神龙,这都是她临时编扯的,这二愣子还真信了?
叶昭啊,大概是裹着她命数的人,所以她便像看不清命数一样抓不紧她。
明明是该怪她的啊......却又被她轻而易举地带回来了。
不知交代是假,怕别人笑话也是假,只有柳惜音自己知道,在看到叶昭餐风露宿后颓败的脸色时,心像被人攥紧了一般刺痛。
答应回来,仅仅因为怕她固执坚持,又承受不必要的疲累,不舍得罢了。
…………………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我?”
两人重新走起来,叶昭没听清楚她如自言自语般的问话。
“表妹,你说什么?”
“没什么......”
“哎,小心!”
叶昭突然神色一紧,双手扶住柳惜音的肩膀,用力将她带向自己。
只因路上本是迎面直直走来的一名男子,不知怎的在经过她们时竟步子一歪,身体猝不及防地朝柳惜音撞过来。
幸得叶昭反应很快,半搂住柳惜音又后退了一步,两人同时闻到了那人身上浓浓的酒气。
“喝醉了就想占便宜?信不信老子把你扔下去让你清醒清醒!”
那醉汉扑了个空,瞅见叶昭冒火的眼神,嘴里嘀咕了一句,低下头灰溜溜地逃走了。
“现在的贼人都这么大胆?看来回去得好好和那些文官提一下民间治安问题了!”
叶昭望着那个远去的猥琐背影,恨恨地道。
说话时,那胸腔的振鸣透过几层薄薄的衣物,直接唤醒了柳惜音在这夏夜时分的燥热感。
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道:“我没事。再走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说罢不去看叶昭的表情,顾自向前走去。
喝醉了……占便宜……
叶昭对着柳惜音的背影,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门。
刚才那话,怎么那么像她自己骂自己?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柳惜音正犹疑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淡,急促的脚步声却一下子来到身边,手掌被坚定地执起,
柳惜音下意识地动了动手,却被抓得更紧。
“好了!这样走比较安全一点!”
路边的灯火将叶昭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让柳惜音看不到她最细微的神态。但那探究的目光,还是令叶昭后牙紧了一紧,见柳惜音没有挣开的意思,又暗暗开心起来。
表妹还让她牵,是不是就代表其实没那么讨厌她?
河流极目处,船舶像带着光斑的梭子。那一点光亮,随着两人手心纹理的相贴,慢慢燃起了叶昭内心深处的悸动。
晚上回房前,叶昭拉过柳惜音,靠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柳惜音听后怔然了许久,最后话也没说就匆匆转身进了房。
叶昭说:“表妹,谢谢你像海一样,如此等我。”
往后在路上的几天,两人之间虽然话头还是不太多,但至少与之前的气氛相比,也算缓和不少。且就算隐藏得再深,与她俩朝夕相处的红莺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微妙。
现在叶将军和小姐两人间的对话,通常都是将军问小姐答,将军问得很简单,小姐答得更是简明,譬如:
“表妹,这夏季的天蓝得真好看,你喜欢吗?”
“我还是喜欢清冷的季节,像秋季。”
“表妹,这面汤你要什么口味的呀?”
“清淡些的吧。”
“表妹,那妇人头上的簪子闪得真好看,回去我买一个给你好不好?”
“太夺眼了,不适合我。”
“表妹......”
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察觉到,反正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将军在试图了解小姐。方式虽然笨了点也啰嗦了点,不过看小姐并无不耐之意,她也稀罕得看将军围着小姐转的样子。
先前在那镇子上,小姐还为将军买了两件窄袖长衫,都是她一贯喜好的素色,花色也清淡雅致,一件衣领袖口处是白叶滚边,另一件则有青云绣纹,挑得绣坊的老板直夸小姐眼光好。将军穿上后,在小姐身边负手而立,看着竟十分般配。
事情会变好的吧?她想。
几经折腾后,柳惜音终是又被叶昭带回了上京。
入了内城,柳惜音便觉得和之前来时行车的方向不一样了。叶昭骑着踏雪在前方带路,走了许久,马车来到了繁华的潘楼街附近,拐了几个弯后,最终停在一处大宅院门口。
柳惜音下了马车,抬头看见顶上的牌匾,上边是用漆金大字飞龙走笔写下的“将军府”三字。
“表妹,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了!”
她扭头,见身旁的叶昭神采飞扬,不禁也跟着弯了唇。
“你也住在这里了吗?”
“那是自然。”
叶昭伴着柳惜音入了府,先迎上来的便是秋华和秋水。她们都端着目瞪口呆的神情,倒是又多了几分姐妹相。
秋华拉过叶昭,急声道:“将军!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
叶昭道:“我这不回来了吗,胡青在营里吧?待会儿安置好表妹后,我得去找他把这几天的军文补一补。”
秋水听罢,赶紧拉住叶昭的另一只手,
“将军,千万别!胡军师这几日为了打发那找你上朝的巡使,贴了好多银子,你这样突然又出现,他怕是会抄家伙的!”
“是啊是啊,还是我们先去和他说你回来了,给他点反应的时间吧……”
叶昭皱眉,点点头,“说的也是。”
柳惜音环视这宽阔的府院,不得不说规模礼制确是配得上“将军府”三字的。整个庭院占地五亩有余,周围四向的房屋两两相对,衬以假山流水,古柏新柳,显得优美静谧。被叶昭拉着走进去后,才发现这里也是典型的“三进房”结构,到了中门,两旁便有许多客房,再入“后进”,便是后厨杂间等下人聚集干活的地方。一墙之隔处,还有一个幽深的后花园。
叶昭献宝似的问:“怎么样,我这地方还不错吧!”
柳惜音点点头,“能在如此繁华的地带拥有这一座府邸,自然是人人钦羡的。”
这时,将军府的下人们已在后院排成一列,迎接许久未归的主子。他们不过十余人,比郡王府的少了一半有余,想也是叶昭不太习惯别人事事伺候,便只留下这些人。
打点好一切后,柳惜音就这么住下了。
第二天,叶昭的确是被胡青追着屁股躲回府的。
……………………
日子又平静下来。除了夏玉瑾得知柳惜音回来后,一个人扛了家里那把古琴来说送给表妹解闷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
这下换叶昭不满意了,这过得太平淡,也不好!她老觉得缺点什么,可究竟缺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她除了忙公务外,其他时间都用在了柳惜音身上。
别人给的稀奇物什,小摊上的精致首饰等等,只要是觉得柳惜音可能会喜欢的,叶昭通通都拿回来。
弄得营中军官聚在一起喝酒间,说到看见将军在大街上捧着一堆胭脂水粉兴高采烈地跑回府时,吓得瓜子都撒了。
但如此忘我的叶昭,换来的还是柳惜音不咸不淡地回应。
叶昭每晚路过柳惜音窗前,对着那片幽黄的光抓耳挠腮。那些大老爷们不是说女人最爱的就是这些吗?
曾经未经情事的她问过胡青,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该怎么样?
胡青说,带她回乡下,画地为牢。
原来的她不懂,现在明白了,她的确有坐牢那般不见天日的感觉。
坐在房里幽幽叹气,突然瞥到角落里用来存放旧物的大木箱。
叶昭心神一动,走过去打开箱子直翻到底,终于找到了那条丝帕,小小的一条,虽泛着有些年份的陈旧感,上边也沾满了木质的古朽气息,但摸起来还是像当年一样顺滑柔软。
帕角的那句诗……好吧,她看不懂,后来久了也忘记问一问胡青这是什么意思。
但……表妹绣它时,已经是喜欢自己的了吧?
叶昭拿着帕子去了水房。细细地将它洗干净后,晾放在自己房内的通风处。
第二日,柳惜音正在房里看书喝茶时,叶昭便带着帕子进来了。
柳惜音已经习惯了她的突然来访,眼睛都没从书中抬起来。直到视线中出现那方帕子。
“这是……”柳惜音把书搁到一旁,接过这件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她还记得,多年前,在这方小小的布料上,有着她最忐忑易碎的心思,她很珍惜它,却知道战场混乱,所以没对它的保留抱有希望。
如今,叶昭竟然带着它,重新来到了她的面前。
柳惜音反复看着帕子,眼睛酸涩。
叶昭见她执着丝帕,却低着头许久不发一言,以为又是重蹈前几日的覆辙了。
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柳惜音手边的茶壶,替她满上那已经空了大半的茶杯,慢道:“是我迟钝,你以往都是往漠北寄的冬衣,后来突然夹带了一条丝帕,我只当是擦脸之用。但漠北营地整年尘土飞天,那张脸哪里是这小小的丝帕能擦干净的......”
见柳惜音没有接话,叶昭这时才知自己嘴笨,于是越说越小声,
“还有啊......上面那些字我都认得,可凑一起就读不明白了,你绣的那丝......丝......”
柳惜音看她一眼,
“横也丝来竖也丝。”
“对对对!表妹啊,这句诗真好听,就是绕来绕去的,真难懂。”
“我绣它时,便猜想你多半应是看不懂的。”
“......”叶昭嘴角抽抽,讪然一笑,“那还是表妹了解我。”
她握住茶杯欲递给柳惜音,手背突然被对方覆上。
只见柳惜音瞳孔闪着光,晶莹透亮,声音也分外清澈,
“阿昭……谢谢你,我很惊喜,也很喜欢。”
往后几天,叶昭在庭院练功时总是想起柳惜音的这个笑容,像怀恋过去,又似放下了什么。
她不擅长琢磨女儿家,想再多也是徒增烦恼,比如现在,好好的一套刀法让她生生舞乱了。
停下招式,扭头却见站在边上的秋华秋水在互递眼色,肘间相击。
“你们两个,有屁就放。”
两人听到这不耐烦的声音,当即汗毛倒竖,停下小动作。
还是秋水先反应过来,陪上笑坦白:“嘿嘿,将军啊,我们这不是,在关心表小姐的事嘛。”
叶昭听罢飞了个眼刀。
秋水哽住,换秋华不服气地站出来,
“将军,不是我们爱说您,表小姐眼看都离开几日了,又被您莫名其妙拽回来,人家娇娇弱弱的,哪经得起您这般出尔反尔,翻来覆去地折腾啊!”
叶昭用大刀尾端毫不客气地杵了一下她,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拽?我带自己的表妹回家,用得着拽吗!拽你大爷!”
“我大爷是被你拽得不少......”
柳惜音自打回来后,在院深人稀的将军府内好好歇息了几日,现下也算是补回了精神。无事时,便偶尔走出房门,同红莺一起在府里闲散踱步。
这日刚要走到叶昭习惯用来练功的侧院,就听见院子里一把使足了中气的声音传来:
“她是我表妹,我不让她走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告诉你们,我就是要把她留在我身边,这辈子都不让离开!”
“将军......您,您这表亲也太霸道了......表小姐这么好,终归是要寻一位良配的啊......”
秋华嘟囔着,不料叶昭对她的话压根没有一点反省,
“怎么?我堂堂兵马大将军,还怕给不了她最好的生活?凭什要把她让给外边那些窥觊她的臭男人!”
“将军,您这......”秋华哭笑不得。
虽说叶昭发起脾气来一直都是这样蛮横跋扈,但也从未听她说出过如这般奇怪的论调——
守着自己表妹一辈子?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
将军竟要这样管束自个儿待字闺中的表妹不允他人靠近,无论出于什么意图,都是说不过去的。
秋华怕就怕在将军心思迟钝,是把表小姐等同麾下的将士兵卒们一般对待了去,想对表小姐百般好却用错了方式。故她趁着还有胆量顶撞将军几句的时候,想办法把将军给掰扯回来,不想将军闹这个笑话,也好让表小姐得到应有的选择自由。
“嘘,嘘......你别说了。”秋水却在这时紧张地制止她。
“可是......”
“表小姐来了......”
秋华转眼,果然看到柳惜音从院子的衔门处轻盈步入,当即乖乖噤声,心里忐忑。
这来得也太准了,也不知表小姐听到了多少?
而叶昭从瞄到柳惜音身影的那一刻便也再无意理会其他人,只顾着眼前的款款身影,见她笑意吟吟的神情,差点忘记了呼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妹的靠近都能令她紧张起来。这感觉不同于知晓敌军迫近时的焦炙,只像闻得一缕幽香,在心间缭缭绕绕,挥散不去,熏得她头脑昏涨,步履漂浮,想不管不顾,只把最好的都献出去。
回过神来,才惊觉柳惜音已立于自己身前,方才好容易重拾的呼吸此刻又不得不生生屏住。
柳惜音抬起手臂,并未介意一旁秋华秋水的存在,用丝帕贴上叶昭的额,将沁出的汗水拭干。
面前的人有些惊异于她的举动,皱了皱眉,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安静站着由她动作。
“阿昭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喜欢出汗,身上应备一条帕子才是,不要再用衣袖草率擦了。”
柳惜音说完,执起叶昭的手,将替她擦汗的帕子放入其中。
秋华秋水在旁边已经是目瞪口呆,不禁相看一眼,
[表小姐做的这事儿,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儿?]
[你傻啦!丝帕都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用来送情郎的!]
[想起来了,以前将军未表明女子身份时,城关内各家小姐明送暗送的不就是这玩意儿吗!]
[那......表姐妹之间送一送是不是也很正常?]
[可她们不是才刚闹矛盾不久?]
几番暗语来回,两人均是摇了摇头——搞不懂将军也就罢了,现在连表小姐也搞不懂了。
如今可算是明白了,将军和表小姐之间的事,还真不是外人能插嘴的。
叶昭感到那细柔的手退去,指尖划过自己掌心,有丝清凉与微痒。低下头,看到丝帕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好容易翻出来的那条。
时隔多年,几番辗转,居然又重新由柳惜音交给了她。
握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她抬首看向柳惜音,只见对方眼底也同样有道不尽的深意。
当年,她们经历离别,尚且懵懂,便天各一方,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知晓对方的近况。许多心事,就这样被战争的尘土掩埋,交托命运。
现今,两人相对而立,彼此之间又是一场烽火交错,惊心动魄,
让人无所适从,却也恍若隔世。
刺鸟(十二)
(十二)
夜晚的庭院比白日更显得幽深,月亮和灯笼的光在这里莹黄交错。群树投下的阴影里,一个人只留下肉眼勉强可辨的轮廓,静立在池塘边。
这个时辰,下人们都收拾好家院,各自回房去了,也不会轻易地出来晃荡。毕竟他们有个安身之处已是非常感恩,院子是主子闲游的地方,若经过得太多,撞见主子的私事就不好交代了。
软绵绵的绣鞋踩在卵石小路上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但着它的人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到来,对着那片荫下的人轻道:“阿昭。”
树影婆娑中,那身影一动,走了出来,
“表妹,”叶昭笑着,眸子里借了一点月色的光,“怎么还不歇息?”
“你不在房中,我便料想你又是出来走动了。”
“嗯?你找我做什么?”
“没事...
(十二)
夜晚的庭院比白日更显得幽深,月亮和灯笼的光在这里莹黄交错。群树投下的阴影里,一个人只留下肉眼勉强可辨的轮廓,静立在池塘边。
这个时辰,下人们都收拾好家院,各自回房去了,也不会轻易地出来晃荡。毕竟他们有个安身之处已是非常感恩,院子是主子闲游的地方,若经过得太多,撞见主子的私事就不好交代了。
软绵绵的绣鞋踩在卵石小路上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但着它的人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到来,对着那片荫下的人轻道:“阿昭。”
树影婆娑中,那身影一动,走了出来,
“表妹,”叶昭笑着,眸子里借了一点月色的光,“怎么还不歇息?”
“你不在房中,我便料想你又是出来走动了。”
“嗯?你找我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话吗?”
叶昭一怔,白日的场景浮上脑海。
她不自然地撇开脸,耳垂微红,“当然可以……”
两人的周围,鸣虫叫声不绝于耳,却让人不觉得吵闹,反而为夜晚增添了一份静谧。
过了一会儿,叶昭才开口犹豫问道:“表妹......还生我的气么?”
“生气?”柳惜音看着一汪平静的池水,淡笑摇头,“我早就不气了。”
叶昭闻言正要笑开,便听柳惜音反问道:“方才在池边想什么?”
“嗯......想很多很多事,我睡不着时就喜欢这样,想朝堂之事、想兵术和军务……”叶昭认真回答她。
“有想我吗?”
叶昭顿了一顿,煞有介事地往其他处望了一眼,最后还是抿抿唇,诚实道:“嗯。”
柳惜音抬步走过来,与叶昭并肩站立。手自下而上,勾在了她臂间。
“想的什么?”
叶昭沉吟一会儿,转过脸对柳惜音说:“想保护你。”
“我的阿昭,这是当了太多年将军,习惯保家卫国,挥斥大义,以致于抽不出身来了?”柳惜音失笑,再次摇了摇头。
叶昭还沉浸在那句“我的阿昭”里飘飘然,哪知接下来竟是这般揶揄,想佯装怒目抗议一番,身畔的柳惜音却低垂了眉眼,往地面上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只见两人脚下的影子边界分明,衣着与身形都有明显差异,一个挺拔,一个柔美,这样并肩伫立,倒很有几分般配的感觉。
“阿昭,我很早就想这样,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被护在身后。”柳惜音缓缓偏头靠上了叶昭的肩膀,那脸上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的布料,熨帖得叶昭皮肤微微发烫,“对于我来说,你不是什么大将军,抛却了沉重的身份,只是一个名为‘叶昭’的人,仅此而已。”
“所以,你自不必说,‘要保护我’这些话……”
“表妹......”
“阿昭,我只想照顾你,让我照顾你,好吗?”
叶昭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面前这名被月光笼罩得浑身散发柔色的女子,说着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话。说她不想被保护,说她......要照顾自己这样一个浴血杀伐之人。
见叶昭眼神微动却没说话,柳惜音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那番不自量力令她不快了,忙抚上她的侧脸,又道:
“你别误会,阿昭,我知你心怀天下,誓从叶家军,永远是我心中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可我也知,因是女子,你没有得到与功勋相匹配的一切,还被迫指婚,身不由己。我心疼你......我心疼你啊......”
语末,声音竟是有了一丝颤抖。
叶昭脑中嗡嗡作响,听了她这些话,说不震惊是假的。
约莫真的是统领他人太久了罢?她早就习惯了事事强硬,争先作主,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流露出丝毫软弱。
百姓爱戴她,将士敬仰她。
就连征战在外时的君命,她都尚可有所不授。
这番的威凛、骄傲,如今在这人面前竟都如云烟般,不值一提。
众人看向她,只因奉她为沙场神祇,击退众敌,庇护疆土,成了恶煞蛮金口中的一尊“阎王”,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但以女子身份示众后,皇上一道婚旨,便将她一世打入皇家阴影之下,部下们敢怒不敢言,百姓也只道圣宠恩泽,能嫁予皇上的亲侄子,谓是一个从武女子毕生最高的荣耀。
而今却有了一个柳惜音,扬言渺视山河,目空苍生独守于她。
好生荒谬!好不自私!
她心中愤慨,几乎控制不住要流泪的冲动......
“阿昭?你,你哭了?......”
叶昭如梦初醒,这才惊觉脸上早已有了湿润,于是猛地偏过头去,不想让柳惜音再盯着自己。
可柳惜音却不让,双手不容反抗地板正她的脸,看着她的目光满是疼惜,又略带新奇,
“我可不曾,瞧见过阿昭哭的样子呢。”
“表妹,你还打趣我?”叶昭皱眉,想努力平复表情,却又忍不住啜泣,掉下一滴泪来,落到柳惜音正为她擦着脸的手指背上。
这样的叶昭,第一次显露出了女儿家的憨娇神态,柳惜音凝视着,心下自是软得一塌糊涂,柔声安慰道:
“这有什么,小时候你不也是这么看我哭过来的?”
叶昭用手覆住自己面颊上的那双柔荑,虽是止住了泪水,但眼眶依旧通红,说话瓮声瓮气,
“那我们扯平了,我不笑你,你也不许笑我。”
柳惜音唇角弯了又弯,
“嗯,扯平了。”
“表妹,从未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阿昭可是想罚我?”
“这是自然,你让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这要罚;让我身边的秋华秋水临阵倒戈,一心向着你,这也要罚。罚你每餐多吃一碗饭,你现下真是太瘦了。还有不许再多想,就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
柳惜音倾身靠上叶昭的肩,听着叶昭在耳边又找回本性似的絮絮叨叨,感到对方的手笨拙又温柔地抚着自己背,想着这若是一场梦,就让她永远永远,都别再醒来......
清晨,潘楼街的店铺开得特别地早,尤其是那种卖小食的,为的是做一些赶早朝的大官的生意,若是将他们伺候得舒心了,小费也给得可观。所以从黎明直到深夜,潘楼街都充满了熙熙攘攘之声。
将军府虽临近这一带,但建造之时因匠师的精心设计,用厚墙配以大片的林木,将街上的杂声几乎都隔绝开去。
故当叶昭从宫中返回时,府里除了下人用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外,依旧一片宁静。
她听闻柳惜音早晨还未过出房,于是特意端着早点来到她门前。
正空出一只手准备敲门,门却突然从里边打开了。红莺走出来,迎面就是叶昭瞪大的眼。
“哎呀!”她浑身一颤,捂住心口,“将军!你怎么到了这里也不作声呀?”
“我不是正准备敲门嘛.......”叶昭无奈道。
这时,柳惜音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带着些许晨间未醒的沙哑,
“阿昭?”
叶昭一听到柳惜音的声音,面上瞬间溢满了笑意,变化之快令红莺不禁又看了她一眼,
“哎,表妹啊,我给你端早点来了!”
说完好似听到有轻笑传来,像是哪家悬着的银铃被风裹着轻轻飘摇,格外动听。
接着又是一道绵声细语,比方才清楚了些,想必是说话之人已从睡意中走了出来,
“傻阿昭,我都尚未起身梳洗,你便让我直接在房中用早食,这被其他人看到了,可是要说我疏懒娇惯的。”
叶昭闻言撇撇嘴,不以为然,大手一背,回道:“这是我的府宅,我爱惯着谁就惯着谁。谁要是敢议论,我就给他拖出去!”
空气中安静了一刻,柳惜音突然开口道,
“红莺。”
“哎!小姐,我在。”
“替将军把东西端进来吧。”
“是。”
“表妹,那我......”
叶昭正想说那她先走了,不料柳惜音却道:
“阿昭也进来吧。”
......
红莺接过叶昭手中的早点,叶昭轻手轻脚地随着她走进去,只见里侧的红木大床上,柳惜音已经坐起来,纤弱的身影由帐幔内透出,不甚分明,却美得叶昭呼吸一窒。
一紧张,便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表妹有没有觉得现在白日虽热,夜晚却凉爽好睡呢?”
此时在帐里整理中衣的柳惜音,闻言后手不觉顿了一顿,
“阿昭昨夜睡得可好?”
没听出对方语气中还藏着别的意味,叶昭朗声回答:“当然!”
“你过来。”
“怎么了?”虽然有些疑惑,但表妹既唤,叶昭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刚行至床边,帷幔轻开,柳惜音的手伸出来,纤指准确地捉住了她的衣襟。
“......”
红莺快步走出厢房,已是面红耳赤的她回身合上房门前,忍不住好奇,最后向里边望了一眼——只见叶将军上半个身子都入了帐内,幔布垂下来,覆在她的腰侧。看不清床上的情景,也就更加令人想入非非。
红莺双手在颊边扇着风,望天叹气——别怪她一惊一乍,试问她哪里见过这般心急的小姐?
………………
“阿昭说,昨晚睡得很好?”
“是啊,表妹你怎么了……”
叶昭很是疑惑,眼前只着中衣的柳惜音虽依旧清丽无比,双手搂着自己,似笑非笑。但眼下的那抹暗色,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你没睡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柳惜音睨她一眼,“你说呢?”
“我说?我......”感受到脖颈上微微被施了点力,叶昭脑袋像被堵住般,一片空白,“是床不舒服吗?还是你有心事?不会......不会生病了吧!”
被叶昭急忙探住额头的柳惜音哭笑不得。
谁曾想到,她一颗心许给叶昭已有十多年,待终于等到答案后,竟还像初窥到心上人般狂喜了一整夜。
“空馀簪髻玉,不见流苏带。试与问,今人秀整谁宜对。”也不知怎的,就想起这首写了思春妇人神情倦怠,仪态凌乱的词。
“表妹,你在说什么?”
叶昭没摸到什么不正常的温度,于是愈发迷茫,只能呆呆地问道,
柳惜音咬了咬下唇,一只手贴上叶昭的脸摩挲起来,
“我原以为,你在漠上呆得久了,心也变成了一块塞北坚石,无论发生什么,也能全然不动声色。”
“我当时离开,是真的心灰意冷。但没想到,你还是追来了。阿昭,我真的很开心......”
叶昭看着她水盈盈的眸子,眼神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原来有了羁绊是这种感觉,心尖上像被系上了一根线,从此所念所想都有了方向。
昨夜她便是这样,人是回到了自己房中,心却还留在柳惜音这儿,那安稳之感,让她一夜好眠。
哪知她酣然入梦,这边的柳惜音却偏逢夜长。
“对不起......”她垂首看着她,低声呐道,“让你等了那么久......”
说完,任由本能牵引自己,缓缓低下头去......
柳惜音睫毛细颤,置于对方腰间上的手骤然抓紧。
叶昭接收到了这份一瞬的慌乱,但也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动作——鼻尖先于嘴唇触到了那滑嫩的肌肤,在充盈着鼻腔的体香中,唇也慢慢贴了上去,只是轻轻一下,她就抬起身来。
唇边还留有被细细绒毛扫过的感觉。
她抿抿嘴,复又俯低身子,将吻移到了那处微翘的唇角之上。
皮肉轻压,身下人的呼吸竟是错了一拍,而叶昭早已被陌生的柔情席卷,像孩童一般,认真又软怯地对待着新鲜珍奇的事物。
微风掠过,轩窗轻启,
满室春意。
……………
胡青一进到将军府中便觉着有地方不对劲,明明夏日已进入尾声,为何还觉着将军府里生意盎然,尤其是当看见柳惜音那张充满笑意,更显姣好的面容时。
“胡军师,你怎么来了?”
胡青收起打探的目光,正色道:“我来找将军。”
“阿昭?她早已出去了。”
“出去了?她明明要我下午来府中,说是有要事商量的。”胡青疑惑道,叶昭一向是个守言的人,“她去哪了?”
“她好像说……要去咸宜坊那边拜访某位大人。”
“啊,这她倒同我说过,可是这不是她早上要去做的事吗?”胡青“嗤”了一声,“所以她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柳惜音脸颊微烫,低声道:“不然,胡军师到正堂稍作歇息,等一等她?”
“不了不了,”胡青摆摆手道,“我在营中还有事呢,耽搁不得,我先回去了,她要是回府,你跟她说我来过便是。”
说完胡青颔了颔首,转身走了,口中还一边念叨:“难得啊……叶大将军居然放我鸽子?不会是着什么道了吧……”
柳惜音心下十分不好意思。
他们的叶大将军的确着道了,因为尝到甜头,在她的床上赖了一早,抱着她不肯放手,直到她说饿了才罢休。
叶昭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没对她说的话说个够,两人因为这个耗费了一上午的大好光阴。
“阿昭怎么还像个孩子般?”柳惜音这样说她,叶昭却不服,
“孩子有我这般武功高强吗?孩子能像我一样战功显赫吗?孩子像我一样......能这般抱你吗?”
是了,孩子也不会在万物俱静的夜晚,翻过柳惜音厢房的窗。
......
“谁?”细微的声响让还未睡熟的柳惜音一惊。
“嘘……表妹,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惜音才放松下来。
想来也是,世上恐怕没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夜闯将军府了吧?
“你……你不走正门,翻窗户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起身开门,嫌麻烦就翻了,你别生气。”
帐幔被掀开,柳惜音借着窗外的微光,才看到此时叶昭的外袍连衣带都未系上,松松散散地敞着。
“阿昭?”
“我……我睡不着,想找你了。”
柳惜音失笑,不置可否。
叶昭倒是不含糊,将外袍和鞋脱了,一下子躺进来拥住她。
“我觉得好奇怪……就是不想离开你,”她将脸埋入柳惜音的颈窝,喃喃道,“比我喝过的陈年好酒还要上瘾……”
柳惜音觉着脖子间痒意难挡,轻笑着想躲开她幼稚的行径,
“堂堂将军夜闯深闺,被部下知道,可是要闹笑话的。”
叶昭没作声,虽闭上眼安然装睡,搂着柳惜音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在表妹面前,就让她做个坏将军好了,她想。
【叶昭x柳惜音】读档29
二十九、
苏意刚下车就让迎面而来的狂风吹迷了眼。
医院上空正翻涌着大片大片铅灰色的云,天色惨淡,嚎叫的风在来往的行人里游荡,仿佛怒吼的冰冷幽魂。
胡青一眼就透过熙攘的人群看见了左右张望的苏意,他拨了拨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将解开的领口重新扣上。
“去吧”
身旁的柳惜音看似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神色冰冷而麻木,可胡青明白,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甚至清醒的...近乎凌厉,而这份凌厉,让他在追人未果在满身热汗回来后看见柳惜音的那一刻,因为背上骤然炸起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件事和蛇哥有关?”
一反之前激动失态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的柳惜音仍然是脆弱的,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深红色的眼眶,更是显得格外楚...
二十九、
苏意刚下车就让迎面而来的狂风吹迷了眼。
医院上空正翻涌着大片大片铅灰色的云,天色惨淡,嚎叫的风在来往的行人里游荡,仿佛怒吼的冰冷幽魂。
胡青一眼就透过熙攘的人群看见了左右张望的苏意,他拨了拨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将解开的领口重新扣上。
“去吧”
身旁的柳惜音看似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神色冰冷而麻木,可胡青明白,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甚至清醒的...近乎凌厉,而这份凌厉,让他在追人未果在满身热汗回来后看见柳惜音的那一刻,因为背上骤然炸起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件事和蛇哥有关?”
一反之前激动失态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的柳惜音仍然是脆弱的,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深红色的眼眶,更是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但胡青却觉得心悸。
“是”
摇曳着的柔弱白花终于丢开了伪装,露出能置人于死地的毒刺。
“苏意可以帮我?”
“是”喉咙发紧,根本说不出更多字。
然后柳惜音惨淡的神色里忽然就勾出了一丝笑意。
“你呢?回淘沙斋?”
胡青回过神,看向柳惜音,她笑着,就像坐在长椅上时那样笑着。
笑不一定是表达欢欣。
他叹了口气,浅浅点头。
“胡青”
柳惜音迈出了第一步,风从她身后吹来,推着她向前:“你也会帮我的,是吗?”
她虽然在问着问题,却好似并不在乎胡青的回答,一步走的比一步快,身影渐渐的融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胡青愣了片刻,他摸不准柳惜音的想法。
“风更大了”
默然目送苏意拉着柳惜音上车,沉默良久的他最后并未给出回答,留下一句轻到听不见的自言自语,便转身随着人流离开,只剩本就猛烈的风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骤然间便更加猖狂起来,平地而起,一瞬就冲上空中,直奔向越发灰暗的天际。
“风真大”
白鹿踩着松软的沙,眺望波澜四起的阴暗海面,咕哝着抱怨,海水一浪接一浪拍向岸边,白色的泡沫聚集又消散,远方的云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层层压下来,直欲压碎躁动的海面。
“不是个适合开枪的好天气”
他蹲下身抓了一把沙,心里默默计算着风速,沙子流水般从指间漏走,白鹿看着看着,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被人架着的叶昭,仍是昏昏沉沉的,没有半点要清醒的征兆。
“还不醒”
白鹿撇了撇嘴,甩着手上残留的沙,起身走过去:“喝点水说不定就清醒了...”
架着叶昭的两人在白鹿的手抓住叶昭的衣领时就迅速松开了叶昭,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鹿施施然拖着叶昭迎向海岸边扑来的浪,他没有立即将人丢进最高的浪头,而是稍稍等了一会,等这一阵海浪即将退去的那一刻,才把人扔入余波中。叶昭重重面朝下重重砸进冰冷的水底,脸几乎被水淹没,可她仍旧毫无知觉,默然趴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鹿有些苦恼似的盯着逐渐消退的水面,不远处新一波海浪正在酝酿。
“还不醒的话,就有点烦人了”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就急速冒出了一连串水泡,他的眼神顿时亮了一下,连忙过去拎起叶昭的后衣领,将人拖了回来。
叶昭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睁开了眼,但眼神空洞,只剧烈咳嗽着吐水,苍白的脸上水迹和血迹混杂交错,纱布湿透了,隐隐透着晕散的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白鹿示意人将叶昭重新架好,他轻轻按了一下叶昭的伤口,挑了挑眉,唇角那一丝细微的弧度渐渐扩大。
“啊,抱歉,忘了你还受着伤”
凝固的血溶在水里,白鹿的手沾上了些许,他啧了声,不紧不慢从风衣的内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先是一点点细致擦干净自己的指尖,又凑过去,替叶昭擦起了脸。
“医院都不帮你擦擦脸?真是小可怜....”他边擦边嘀咕着。
“咳...咳..”
叶昭咳出最后一点水,费劲喘了几口气,再抬眼时,灰暗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哟?这回彻底醒了吧?”
白鹿端详着叶昭干净了不少的脸,把血迹斑斑的手帕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再度卷来的浪里。
“你....”
混沌的意识还是支离破碎的状态,叶昭一时间无法拼凑起来,她皱起眉头和面前这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风衣的人对视,却找不出一丝一毫有关于他的印象。
“我们没见过,你再看也想不起来”
白鹿好似知道叶昭在想什么,轻快开口说道:“与其想我是谁,不如想想你昏迷之前的事”
昏迷之前?
....
叶昭的面上蓦然显出种痛苦的神色,如山般的碎片哗啦堆在她面前,每一片都刺的她太阳穴隐隐作疼,她咬着牙,开始一点点梳理、拼凑。
“伊诺..叶昭..还有,还有...”
砸下来的铜佛像,虚无中的幻境,漫天的桃花,倒影中的人,递来的蛟龙剑……
“你就是叶昭”
模糊的话语。
“还有什么?”白鹿饶有兴致地听她低低念着。
还有...
面色焦灼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人,仿若初见,却是久别重逢。
表妹,惜音。
最关键的碎片归位,叶昭直直看向白鹿,目光骤然锋利,令人望之生寒。
“你把我从医院带走了”
她隐约是知道的,知道胡青和惜音将她送去了医院,可她现在却在这,在狂风呼啸海浪滔天的海边。
顶着这样的目光,手下意识颤动着,面上却不为所动,反倒神色中多了丝好奇。
“是啊,嗯..对了,那位柳小姐看着你被带走的样子,可是撕心裂肺的很”
这个叶昭,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白鹿暗自思索着。
他跟了叶昭很久,相信这双眼睛的记性。
“你想干什么”
惜音看着她被带走。
一句话如刀一般毫不留情捅进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叶昭不敢去想当时的情形,可刻骨的刺痛却又分明提醒着她当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努力克制着,,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起伏。
“你猜?”
“蛇哥,想让我永远消失”
白鹿打了个响指,却没有接话,他笑着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里,耸了耸肩,下一刻那只手再出现时,手上便多了一把小巧的枪。
枪口向上缓缓顶住叶昭的脸,停在护圈上的食指屈起,扣上了扳机。
“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白鹿的笑越发灿烂,他甚至微微侧过头,作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虽然说了也没用”
叶昭眨了一下眼,不知想起了什么,无悲无喜的神色稍稍一动,竟也跟着白鹿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唯有狂风永不停息的掠过,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向。
风从窗口刮了进来,呜呜作响,听起来悲怆而凄切。
苏意窝在沙发角落里,挂断电话,头仰起来,轻轻砸了一下柔软的靠背,不远处柳惜音趴在窗边,侧脸融进深沉的夜色里。
“你很冷静”
她丢开手机,抓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我本来以为...你会哭完这个晚上”
“如果阿昭在”
柳惜音的声音夹在风声里,显得十分飘摇:“我会哭上一整晚”
苏意歪了一下头。
两人就此沉默下去,准备迎接这漫漫长夜。
【叶昭x柳惜音】读档25
二十五、
叶昭有些怔忪。
柳惜音自从在淘沙斋当了鉴定师后,如果有事要找她,就不像之前两人独处那样只默默去拉衣角袖口,而是会叫一声“阿昭”。那声“阿昭”往往叫的很轻,有时离得远,不怎么听得见,柳惜音也不提高声音,只一遍又一遍地喊,直至叶昭注意到,然后笑着走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昭经常会从这样的轻声呼唤里听出忐忑和试探,像是…柳惜音也不确定,她所喊的人会不会给出回应。
但刚才的“阿昭”却不一样。
沉甸甸的,每个音节都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一扫之前的小心与不确定,带着深切的悲伤,又夹了浓重的欢喜。
“阿昭”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遏制不住,心中某块地方柔软到酸疼,柳惜音急切的想好好看一看叶昭,可眼里...
二十五、
叶昭有些怔忪。
柳惜音自从在淘沙斋当了鉴定师后,如果有事要找她,就不像之前两人独处那样只默默去拉衣角袖口,而是会叫一声“阿昭”。那声“阿昭”往往叫的很轻,有时离得远,不怎么听得见,柳惜音也不提高声音,只一遍又一遍地喊,直至叶昭注意到,然后笑着走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昭经常会从这样的轻声呼唤里听出忐忑和试探,像是…柳惜音也不确定,她所喊的人会不会给出回应。
但刚才的“阿昭”却不一样。
沉甸甸的,每个音节都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一扫之前的小心与不确定,带着深切的悲伤,又夹了浓重的欢喜。
“阿昭”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遏制不住,心中某块地方柔软到酸疼,柳惜音急切的想好好看一看叶昭,可眼里浮起的水雾怎么擦也散不掉,她呜咽几声,颤抖着抬起手抚上叶昭的脸,用指尖的触感补全隔了水雾后叶昭那模糊的轮廓。
蛇哥说起帕子的时候,一瞬间她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漂浮着,游荡着,找不到落定的点,一直到叶昭出现在她眼前,四散的魂魄才归位,那些悲喜交加,翻腾不息的情绪把整颗心冲击的摇晃不止。
而眼下真切触摸到了那个人,心还在摇曳,又奇异的觉得格外安心和满足。
叶昭出神时隐约感觉到有一抹凉意攀上额头,停了一会,然后缓缓向下,细细摩挲过眉眼,划过鼻梁,最后点在唇上,来回轻抚,骤然生出的麻意让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手去抓。
她抓住了一只温软的手,愣愣盯着看。
“阿昭”
叶昭突然回神,视线一转,柳惜音唇边印着泪痕的笑就晃花了她的眼。
“笑什么啊……”
她笑得好开心,比之前任何一个笑都要开心。
叶昭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情节,她一时跟不上这哭和笑的转换。
“没什么,就是……”
柳惜音反握住叶昭抓着她的手,紧了又紧:“阿昭,我好开心”
“那蛇哥……没欺负你?”
叶昭有些晕乎,但隐约又好像能明白一二。
“没有”
“真的?你不要忍着不说,有我在”
“的确有人欺负我,但不是他”
柳惜音此时此刻不想听到叶昭提起蛇哥,她不会感谢他兜转中无意告知的答案。
是这个人扰了她和阿昭合葬之地的安宁,还……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纪录片里开棺抬出腐朽尸体时看到的断指。
“反正是女将军的心爱之物,攥的那么紧——”
所以费了力气掰断手指。
蛇哥没说完的话柳惜音心中清楚的很。
“那是谁?!”
退散的恼意席卷回来,这次亲耳听见说有人欺负她,那股恼意更加喧嚣,叶昭咬了咬牙,下颚线紧绷。
“是你”
“啊?”
蓄势一拳打在自己身上,叶昭胸口一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我……我欺负你?”
“就是你”
叶昭懵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傻。
但傻的可爱。
柳惜音晃了晃她的手:“你想怎么教训你自己?”
“我,我没有欺负你…”
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趋势?怎么兴师问罪稀里糊涂就问到自己身上去了?叶昭茫然看着笑容满面的柳惜音,小声辩驳了一句。
“有,你欺负我,就是欺负了我”
骗了她,让她找的这么辛苦——
“不过……我原谅你”
柳惜音看着委屈兮兮的叶昭,心头一软,终于没忍住,扑进了叶昭怀里。
“因为我很开心,阿昭,我开心极了”
回紫玉院的路上叶昭一直在苦苦思索着欺负柳惜音的罪名有什么证据能证实,然而搜肠刮肚,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找出来。
“我真的没欺负你”
柳惜音没想到进门后叶昭拉住她支吾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都原谅你了”
“可是…”
叶昭恨不得扯一扯头发,为什么柳惜音能说的这么信誓旦旦若有其事?到嘴边的话都让她看的说不出口了。
可是她明明没有啊!
柳惜音回过身摸了摸叶昭的脸:“没有可是”
“去洗澡,嗯?”
叶昭满脸都是冷汗,她刚才就摸到了。
“……”
满脸都写着憋闷的叶昭怏怏被推进了浴室。
而门哐当关上后很久,柳惜音还在门口站着。
叶昭回来时一路都在纠结欺没欺负的问题,压根没注意到柳惜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你还是在欺负我”
她忽然叹息。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说没欺负我”
柳惜音慢慢挪动脚步。
“不过…我原谅你”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一阵冷风迎面吹进来。
“只要这一生,你再也不离开我”
……
晚上又下起了雨,风声飒飒,凌厉卷动夜幕。
大概是那个问题思考多了,叶昭这晚的梦里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挑着眉,很不客气的对她说:“欺负人了还不敢认?真是没用”
那人梳着发髻,身着铠甲,腰间佩剑。
“你……”
“你什么你”
叶昭刚张嘴就让人怼了回去。
“我……”
“我什么我”
再张嘴接着怼。
那人长长叹气:“你我你我,你我个什么劲”
她忽然不耐挥手:“走吧走吧”
梦境一下就远了。
叶昭指尖颤了颤,缓缓转醒,她迷蒙了一小会,突然蹭的一下坐起来:“谁?!”
黑暗中有人坐床边在看她。
“阿昭”
“……”
叶昭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你啊……”
她说着又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落地窗外。
在下雨,可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
“你来这……?”
“我想跟你睡”柳惜音低声回答。
“啊?”
“我想,我想跟你睡”
叶昭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刚睡醒听错了。
“……上来吧”
柳惜音躺好之后,叶昭揉着眼睛也躺了下去。
“你没带枕头?”
打在脸颊上的温热呼吸提醒着叶昭两人此刻的距离——几乎是挨在一起。
“不想带”
……
不带就不带吧。
叶昭还很困,身旁贴着的体温更加催化了睡意生长,她打了个哈欠。
“阿昭?”
长发和短发交叠缠绕着,柳惜音凑到叶昭耳边,轻轻地喊,睡沉的叶昭只给了均匀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柳惜音弯了弯唇角。
她故意挑的这个时间,如果一开始就说——
就不能这样蒙混过枕头的事了。
她静静贴着叶昭的侧脸,手搭上她的腰,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于是枕着满室雨声,两人都有了一夜好梦。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照出一张神色阴沉的脸。
蛇哥打开通讯记录,他手里夹的烟闪动着微弱的光。
胡青和一个未命名的号码一前一后,排在记录最顶上的位置。
手指在胡青两个字上悬了一会,犹豫着想点下去,又收回来。
这种事向来都是胡青处理,但这回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不能找胡青。
蛇哥狠狠吸了一口烟,最终拨通了那个未命名的号码,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找机会,让叶昭彻底消失”
“是”
盯着猎物的耐心他不缺,但妨碍他盯猎物的人……
必须消失。
手机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
“我就不信,少了个人苏意那娘们还能跟我彻底翻脸?”
蛇哥喃喃着。
他的脸渐渐隐没在彻底的黑暗里,只有手里的烟头还在一闪一闪。
然后那星点的光也被按灭。
【叶昭x柳惜音】读档19
...还是在书房写比较舒服..
十九、
继胡青后,伊诺很快又见着了另一个不想见的人。
嘴角勉强抽动着勾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抬头,以这个笑草草应付正下楼的蛇哥。
这条毒蛇向来和他相看两厌,能不见就不见,今晚是转了什么性?
“蛇哥今晚看来很闲”
蛇哥在伊诺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步子,神色似笑非笑,先是瞥了一眼伊诺身侧的叶朝,又去看跟在两人身后的胡青。
“狐狸,有贵客来,还不沏茶?”
那双眼睛真是讨厌的紧,淬了毒液一样,只是被扫过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伊诺暗暗嗤了声,懒洋洋开口拦住胡青:“茶就算了”
谁稀罕这杯茶似的。
“看来兴致不高,怎么,没东西入眼?”蛇哥冲胡青摆摆手。...
...还是在书房写比较舒服..
十九、
继胡青后,伊诺很快又见着了另一个不想见的人。
嘴角勉强抽动着勾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抬头,以这个笑草草应付正下楼的蛇哥。
这条毒蛇向来和他相看两厌,能不见就不见,今晚是转了什么性?
“蛇哥今晚看来很闲”
蛇哥在伊诺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步子,神色似笑非笑,先是瞥了一眼伊诺身侧的叶朝,又去看跟在两人身后的胡青。
“狐狸,有贵客来,还不沏茶?”
那双眼睛真是讨厌的紧,淬了毒液一样,只是被扫过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伊诺暗暗嗤了声,懒洋洋开口拦住胡青:“茶就算了”
谁稀罕这杯茶似的。
“看来兴致不高,怎么,没东西入眼?”蛇哥冲胡青摆摆手。
伊诺掏了掏耳朵,视线环顾一圈:“还真没有”
他看上去就是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蛇哥不以为意,这个疯子二少一向对东夏的古玩情有独钟,而眼下店里确实没有几样东夏古玩,更别提还要能入他的眼。
“再过一阵”他想了想,嘴角的笑倒有了几分真意“店里会收一些东夏时的小玩意儿”
伊诺四处乱飘的眼神立刻凝住了:“嗯?蛇哥的意思是..”
“到时候,再请你来挑一挑,如果有看得上的..”
蛇哥顿了一下:“随意带走,就当上次的赔礼”
伊诺将信将疑,随意带走?毒蛇会做亏本生意,还是和他做?
“上次?什么上次?”
“船上,有人不懂事,扰了你和那位女伴”
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伊诺摸着后脑勺,一头雾水,他身侧的叶朝则眼神闪了闪。
“船上?船上我哪来的女伴...”伊诺眼珠转了几下。
蛇哥脸上的笑又深了一些:“那位穿着白衣的小姐,不是你的女伴吗?”
白衣服?伊诺下意识扶住自己的腰。
“看来不是”
他干笑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那是误会了,但赔礼还是要有”
蛇哥轻描淡写把话题带了过去:“到时候请一定赏光”
他又看向一言未发的叶朝,神色转回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叶队长到时如果有兴趣,不妨再来看看”
叶朝眉梢抖了抖,不置可否,只屈肘撞了一下伊诺,伊诺这才慢吞吞出声,他始终不相信蛇哥,可转念想想,万一真有好东西,刀可是划在蛇哥身上,不划白不划,到时要是耍什么花招不肯给,正好借机发作。
怎么都不亏。
“那就这么说定了”
和蛇哥掰扯完之后伊诺无意久留,像来时一样勾着叶朝的肩膀离开了。
蛇哥眯起眼睛,盯着玻璃门外两个人消失在车门后的背影,眼里有冷光闪烁,胡青走到他身侧,他按住胡青的肩膀:“去查那个女人”
胡青默然点头。
“还有,那边怎么样了?”
“收到消息,正在和买家接洽,应该很快能定下来”
“好”蛇哥笑了起来,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该想想怎么转移外面那些牛皮糖的视线了”
他说着说着,松开胡青,正准备上楼,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胡青说:“要你查的事,尽快”
“是”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胡青拂了下肩膀,又理了理衣领,他也正要走开,有个店员却跑了过来。
“什么事?”
“胡哥,之前要收的那张古琴,这几天琴主人就来了”
“嗯”胡青记起了这件事,他沉吟着:“多联系,把具体时间确定下来”
叶昭自颤栗中醒来,她急剧喘着气,眼前朦胧逐渐清晰,灯光还有些刺眼,她愣愣抽出枕到发麻的手,垂在沙发边上的手想抬起来,稍稍一动却发觉不对劲。
——那只手被握住了。
柳惜音趴在沙发边缘那块小小的地方,握着她的手,脸枕着另一只手,睡得正沉。
又是梦。
发麻的手臂慢慢恢复了知觉,酸胀的感觉自指尖向上,如浪涌般席卷而来,叶昭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开始小心翼翼抽回自己被握着的手,然而就在快要完全抽出来之时,柳惜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她茫然盯着自己空掉的手心,接着扬起脸,惺忪的目光落在坐起来的叶昭身上。
“去床上睡吧”
落地窗外是深沉的黑夜,只剩零星灯光还亮着,客厅里的钟时针指向了一。叶昭用力甩了几下手臂,看着柳惜音揉眼睛的样子,眼底都是要化开的柔软。
“唔....”
柳惜音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揉完眼睛就呆呆看着叶昭,叶昭伸手在她眼前晃,她也跟着晃。
“睡傻了吗?”
叶昭站起来又蹲下去,和坐在地上的柳惜音面对面:“起来去床上接着睡,好不好?”
柳惜音对她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迷迷糊糊的模样。
“那就当你答应了”
过了好一会也不见她说句话,叶昭准备起身,抱她回房间,低头时却突然被地上的纸片吸引了注意力,她捡起来,等看清上面的字之后,瞳孔骤然收缩。
“死狐狸”
叶昭重重拍了一下沙发,名片被她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这是嫌蛇哥动手不够快,想让柳惜音去自投罗网?他要干什么?
拍沙发和低低咒骂的声音终于让迷蒙中的柳惜音从残余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叶昭对上她投过来的眼神,按下心头的怒火,铁青着脸,摊开手露出皱巴巴的纸团:“你想去找他?”
“嗯”
“你!”一口气堵在胸口,叶昭狠狠把那个纸团丢开:“你不能去,你去了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柳惜音始终不曾波动神色让叶昭觉得有些无力:“..你想找的盗墓贼就在那儿,而且已经盯上你了,你去正好送上门”
到了这种地步,索性把所有的事都摆开说明白。
“所以,你不能去”
她紧紧盯着柳惜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可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柳惜音和她对视着。
“你不想放过盗墓贼,我..我可以帮你,你不能去”
叶昭先移开了目光,柳惜音眼中的东西太沉重,毅然决然压下来,根本不容人反抗。
“我会去”
“为什么,一定要...”
“因为”柳惜音忽而笑了起来,那些沉重的东西一瞬剥落成脆弱:“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阿昭做的事了”
阿昭,还是阿昭。
叶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颓然,她劝不住一心只想着阿昭的柳惜音。
“如果你一定要去”
她靠着沙发,沉默良久,终于一字一字,斩钉截铁掷在地上。
天平给出了胜负。
“我跟你一起”
【叶昭x柳惜音】读档17
十七、
下午三点,阳光渐渐转为不刺眼的暖黄,斜斜落下来,一半让咖啡馆设在户外的遮阳伞挡住,另一半则肆无忌惮泼满了桌面,桌面上摊开的书和喝了一半的咖啡,统统被拢进光里。
叶昭听见椅子拉动的声响,很近,也很清晰,这多少让她一直隐秘凝视落地窗的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下。
——那扇落地窗正对着她,里面有对男女相对而坐。
“在看什么?”
有人坐了下来。
这家咖啡馆外头有个小平台,地方并不大,桌椅摆放时隔的距离并不宽,相邻桌椅子拉开后就挨的格外近,所以这突如其来一问叶昭听得很清楚。
“秦史”
搁在书页边缘准备翻页的手抖了抖,食指指尖传来被划破的刺痛,她不动声色把那一页翻过去。
“怎么挑了这本?...
十七、
下午三点,阳光渐渐转为不刺眼的暖黄,斜斜落下来,一半让咖啡馆设在户外的遮阳伞挡住,另一半则肆无忌惮泼满了桌面,桌面上摊开的书和喝了一半的咖啡,统统被拢进光里。
叶昭听见椅子拉动的声响,很近,也很清晰,这多少让她一直隐秘凝视落地窗的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下。
——那扇落地窗正对着她,里面有对男女相对而坐。
“在看什么?”
有人坐了下来。
这家咖啡馆外头有个小平台,地方并不大,桌椅摆放时隔的距离并不宽,相邻桌椅子拉开后就挨的格外近,所以这突如其来一问叶昭听得很清楚。
“秦史”
搁在书页边缘准备翻页的手抖了抖,食指指尖传来被划破的刺痛,她不动声色把那一页翻过去。
“怎么挑了这本?”
叶昭抬眼,透过暖光,坐在窗边的柳惜音侧面被勾勒的温暖而美好,她点完单的时候看着这样的柳惜音忽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直到柳惜音的目光扫过来,她匆匆避开,转向身侧的书架瞥到这本秦史,心中微动,拿下来就落荒而逃。
“你来这干什么”
坐在她身后的人默然,随即笑出声:“话题转的不怎么样”
叶昭翻了个白眼。
“我说路过喝杯东西,你肯定不信”
“知道就少废话,都这么久了,你说话磨磨唧唧七弯八拐的毛病一点没改”
她合上书,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咖啡放的久了,热度退却,苦涩里带了酸。
“你还真是……好,不磨磨唧唧,我来问个问题”
“说”
“里面坐着的那位柳小姐,让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叶昭垂在扶手边的手骤然握紧,食指指尖隐约的疼痛加剧,眼底冷光一闪即逝。
“我前后查过两次柳小姐,第一次查无此人,第二次却有了好几页资料,这怎么想都想不通……将军,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心底起了滔天风浪。
“你查她?”叶昭咬着牙,下颚线紧到近乎锋利。
“不是我想查,柳小姐在那艘船上并不安生,而且……怀璧其罪,更别说柳小姐本身就是最引人注目的美玉”
美玉。
叶昭深深看了一眼柳惜音,嘴里残留的苦涩味道更甚。
“故事说完了?”
叶朝心底暗暗叹气,他就不该答应将军来见这女人。
本来绝对相信将军,想着她是不是有别的考虑,现在他只怀疑她可能疯了。
柳惜音捧着可可,修长的手指收紧,她点了点头。
“所以”叶朝竭力压着语气里的不耐“你想表达什么?下一世的那个男人,你口中的阿昭,是我?”
他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什么转世,什么死而复生,什么来自秦代,真是荒唐又滑稽。
柳惜音定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抹光渐渐黯淡。
“你不信”
叶朝同她对视,嘴角抽了抽。
谁会相信这种事?
他眼神里写满了这句话。
柳惜音读懂了他的眼神,嘴角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她看向窗外,叶昭正低头看书,额前的短发滑落下来,在阳光里浅浅镀上一层金色。
可她相信我啊。
甚至还帮忙找到了眼前的人。
“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抱歉,我……”
叶朝搁在一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拿起来,是伊诺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
柳惜音忽然打断他的话。
去解锁屏的手顿了顿,才在屏幕上划过:“什么事?”
“那柄剑,那柄…女将…的佩剑”
叶朝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被盗的墓,墓里的东西出现在那艘船..”
“停”
他霍然站起来,神色里多出几分警惕。
“到此为止”
柳惜音跟着他起身,她急急放下手中的可可,叶朝不给她开口的时间,抬脚向咖啡馆门外走去。
他走得又急又快,像阵风一样,气势汹汹刮到了叶昭桌前。
“聊聊”
叶昭站起身,看了一眼追过来的柳惜音,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和叶朝并肩走向小平台的另一侧。
柳惜音怯怯止步。
“看来你们聊得不太开心”
椅子拖动的声音和低沉的男声一前一后传来,她惊了惊,循声望过去。
“你看到我的时候,神色很奇怪”
唇颤动几下,到嘴边的名字又生生咽了下去。
——向她走来的人有着和前世的军师胡青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认识我,或者...记得我?”
话语里带了些许探究和好奇,还有笑意。
柳惜音呆愣盯着他。
“看来答案是不,但我记得你”
那个人的目光逐渐深沉:“在船上”
....
“你相信她的话?”叶朝沉默站了一会,急速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下来:“她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你要是迁就病人....”
“她好得很”
叶昭冷冷截断他的话:“还有什么要问?”
“她提起了被盗的墓,还有那艘船”
“我知道”
三个字斩钉截铁,叶朝忽地哑然。
“没了?”
叶昭侧头去找柳惜音:“那....”
目光一下就凝住了,她剩下的话来不及出口,就通通淹没在迈开的脚步里。
叶朝愣了愣,却没吭声,任由她匆匆走开,他望着叶昭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他和你说了什么?”
叶昭暗暗瞪了已经走远的人一眼,拉住柳惜音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他....”
柳惜音将手里握着的硬纸片悄悄塞进口袋,这是那个人给她的:“没说什么,只是问我认不认识你”
叶昭绝不相信那个人会只问这么一个问题,但眼下她没有心思细究,只是长久凝视着柳惜音。
她现在...是不是很伤心呢?心心念念找的人却不信她的话。
“下次,再跟他谈一谈”
柳惜音感受着叶昭手心的温热,一抬头,正好对上她满含担忧的眼神。
“我会帮你,帮你找到阿昭”
她的语气诚挚又温柔,直击心口,就是一阵接一阵的酸涩,还有丝丝渗着血的甜掺在里面。
心中有个答案渐渐清晰,却始终摸不着,够不到,柳惜音踏不出那一步。
兴许上天让她来这一世寻阿昭不过是在作弄她罢了,一个答案早就埋入黄土的谜题,猜来猜去,一场徒劳,斯人已逝,前尘轮回,阿昭早就忘了一切,纵然有那么多未变的东西,纵然冥冥中感觉指明了方向,可她终究,求不到一个真切的答案来证明,这就是她的阿昭。
“下次,他不会来的,他不信我”
柳惜音摇头,冲叶昭一笑,努力掩去那一点黯然。
“我们..回去吧”
【叶昭x柳惜音】读档14
肥来了
十四、
耳边的声音一下远了,只剩眼前电视的画面里,墓碑上并列刻就的两个名字。
叶昭,叶柳氏。
柳惜音恍惚中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揉揉眼睛。
可碑石纵然饱经风霜摧残,满布岁月侵蚀出的斑驳痕迹,但那两个名字的刻痕依旧深,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即使千年时光,也没有抹去一分一毫这其中想要彰示的事。
——柳惜音是叶昭的妻。
她是...阿昭的妻?
秋水正要收回在柳惜音身上停留已久的视线时,猝不及防让柳惜音转过来的目光揪了个正着,背后有股小小寒意炸开,她嘴角动了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柳小姐?”
柳惜音的反应则有些奇怪。
直勾勾盯着她,然后过了...
肥来了
十四、
耳边的声音一下远了,只剩眼前电视的画面里,墓碑上并列刻就的两个名字。
叶昭,叶柳氏。
柳惜音恍惚中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揉揉眼睛。
可碑石纵然饱经风霜摧残,满布岁月侵蚀出的斑驳痕迹,但那两个名字的刻痕依旧深,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即使千年时光,也没有抹去一分一毫这其中想要彰示的事。
——柳惜音是叶昭的妻。
她是...阿昭的妻?
秋水正要收回在柳惜音身上停留已久的视线时,猝不及防让柳惜音转过来的目光揪了个正着,背后有股小小寒意炸开,她嘴角动了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柳小姐?”
柳惜音的反应则有些奇怪。
直勾勾盯着她,然后过了一小会,视线就开始在她和电视画面之间逡巡,眼神里透出某种急切。
“你对这个纪录片..似乎也很感兴趣?”
这实在有些出乎秋水的意料。
她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特意跑来叶昭家看纪录片,这纪录片的内容能否引出一个她预想的反应,才是她在意的事。柳惜音这个人扑朔迷离,来历连苏意去查也查不出,偏偏叶昭对这些全盘接受,很是痛快,虽然想想有可能是她的确知道些什么,但谨慎总没错,起码得弄明白她是不是蛇哥那边的人。
如果是,再看着这座墓,一定会有与常人不同的某些反应。
可现在,不太寻常是不太寻常,但跟秋水设想的不太寻常又有所不同。
柳惜音这样..似乎在,求证着什么?
“...叶柳氏?”
秋水敏锐听出了话音里的微弱哽咽,她愣了愣:“..叶柳氏,怎么了?”
“是叶柳氏?”
“是,叶柳氏啊”
“与...叶昭合葬的,叶柳氏?”
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吗?
秋水心底纳闷,明明纪录片就在那。
“对,合葬的叶柳氏”
柳惜音神色有一瞬震颤,她似乎被抽空了气力,软软倒在靠背上,双手绞紧。
“怎么会..合葬在一处呢?”
阿昭喜欢的人不是夏玉瑾吗?百年后为何会抛下他呢?
“这个问题大概得问那位叶将军本人,不过都猜叶柳氏可能是将...将军的心上人”
秋水念出将军两个字时结巴了一下,她脸色僵了僵。
将军的心上人,说出口的感觉可真是有些微妙,明明此将军非彼将军。
“心上人?那她嫁的南平郡王呢?没记错的话,史书记载两人感情甚笃”
像小猫儿一样安静蜷着的苏意忽然插了一句,说话时的声音也轻轻的,有种懒洋洋的味道。
秋水看她一眼,眼角弯了弯。
两人都没注意到柳惜音的手又绞紧了几分。
“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秋水耸肩,用手撑着脸,而眼前的电视画面里,考古小队已经进了阴暗的墓道“但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叶将军立叶柳氏已经算给了名分,况且古人对身后事看的相当重,然而感情甚笃的郡王可没陪她躺一座墓”
苏意托着下巴沉吟:“那要是真的,确实有些可敬又可怜了
“嗯?”
“同为女子,给了名分,可敬,但死后的名分,难道不可怜吗?”
她说着说着悄悄看了一眼在厨房低头忙碌的秋华:“迟来的心意,那个人还能收到吗?”
秋水侧头就看见苏意的目光黏在秋华那儿,不禁抖了一下,再侧过去一点,眉有些惊讶的向上挑。
柳惜音也在看厨房,显然,她看的不是秋华。
秋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把苏意眼中的缱绻错看到了柳惜音那儿。
但不是幻觉,柳惜音的缱绻远没有那么纯粹,里面还混着一分恨,三分疑惑,复杂极了。
她们还错过了别的故事吗?
“说了这么多,现在真的..很好奇,叶柳氏是谁呢?”
秋水渐渐发散的思绪并没有因为苏意突然杀出来的话而暂停,她盯着柳惜音,这次毫不遮掩,柳惜音回头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到底是谁,应该是找不到答案了”
“这座墓也给不了吗?”苏意不解。
“里面有空棺,还让那帮盗墓的霍霍搜刮了一通”秋水拧着眉,沉声说。
“还能找到什么”
柳惜音蓦然看向秋水,眼眶微红。
她们的目光正好对上,秋水眨眨眼,看着那一点点红慢慢加深扩散,而往下,柳惜音素白的手指抚上了那个造型颇为奇特的蛇型戒指。
“盗墓..的?”
秋水感觉头皮炸了一下,她咽了咽喉咙,缓慢点头。
柳惜音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平静,平静到吐字都无比清晰,清晰的过了头,像是...淬了火开了锋,带着寒意。
和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杀气。
“他们盗了..这座墓?”
秋水继续点头。
柳惜音敛眸,沉默下去。
“姐,你刚才说什么了?”
秋水坐在桌边,手不安分地敲着大腿,秋华摆着碗筷,凑过来小声问她。
“说了那座墓,还能说什么?”
秋华偷偷瞄了一眼客厅,叶昭正站在柳惜音身前,弯腰说着什么。
“柳小姐..不对劲吗?”
秋水听完叹了口气:“不对劲,但不是你想的不对劲,我都有点糊涂了”
“不是我想的不对劲?那还能有什么不对劲?”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她撇了撇嘴。
叶昭弯腰试了好半天都看不清柳惜音的表情,柳惜音头埋得很低,手紧紧攥着,细看能看出在轻微颤动。
“..刚才说了什么?”
她干脆蹲下来,一抬头就是红通通的一双失焦的眼睛,显得有些空洞。
“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那双眼睛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向上,叶昭的脸一点一点映入其中。
万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细细密密缠绕在一起,直让柳惜音透不过气,她伸手,握住叶昭手腕。
“叶柳氏...合葬?”
叶昭的思绪顿了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叶柳氏...柳...
柳惜音。
“..嗯”
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发出来短促的单音节。
一个尘封作古的人,一个是活生生在眼前的人,她们所拥有的名,叶昭从来没想过...会有什么联系。
“还有...盗墓?”
蛇哥盗的墓是秦代女将叶昭的墓,也就是柳惜音口中阿昭的墓。
叶昭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脑袋,听听有没有水晃荡的声音。
一切在她这好像全部割裂错节了,秦代女将,叶昭,阿昭,柳惜音,通通串不起来,因而秋水要试探的时候,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墓..被盗了”
那些缠绕在心上的情绪通通化成了眼中腾起的水雾,再一滴滴落下来。
“他们...拿走了什么?”柳惜音握紧叶昭的手腕。
叶昭迟疑着,她让簌簌落下来的眼泪砸的心乱。
“目前知道的,佩剑,银面...还有”
话戛然而止,等了一会,才重新接上:“一方帕子”
【叶昭x柳惜音】读档15
十五、
秋水当没看见秋华频频递过来的眼神,她捧着碗,一边小口喝汤一边侧眼悄悄打量着叶昭和柳惜音。
一顿饭快到尾声,两人还是安安静静的,话没有几句,连时不时飘到对方身上的目光都刚好错开。
柳惜音除了看叶昭的时候都在走神,碗里的饭不知道被她戳过多少次才艰难一点点少下去,她眼眶周边的红还没有消退,深深一圈,像是烙上去的印记。
而叶昭和她与秋华一样,如往常般早早就吃完了饭,但没有放下筷子,只不动声色地给一个劲和饭过不去的柳惜音夹菜。
秋水轻轻咂了下嘴,把碗底剩的汤一口气喝光。
这时小腿忽然一痛。
秋华没想到自己踢姐姐那一脚刚巧赶上她喝汤的趟,瞪着眼睛看秋水迅速捂住嘴,硬生生咽下了那口要呛...
十五、
秋水当没看见秋华频频递过来的眼神,她捧着碗,一边小口喝汤一边侧眼悄悄打量着叶昭和柳惜音。
一顿饭快到尾声,两人还是安安静静的,话没有几句,连时不时飘到对方身上的目光都刚好错开。
柳惜音除了看叶昭的时候都在走神,碗里的饭不知道被她戳过多少次才艰难一点点少下去,她眼眶周边的红还没有消退,深深一圈,像是烙上去的印记。
而叶昭和她与秋华一样,如往常般早早就吃完了饭,但没有放下筷子,只不动声色地给一个劲和饭过不去的柳惜音夹菜。
秋水轻轻咂了下嘴,把碗底剩的汤一口气喝光。
这时小腿忽然一痛。
秋华没想到自己踢姐姐那一脚刚巧赶上她喝汤的趟,瞪着眼睛看秋水迅速捂住嘴,硬生生咽下了那口要呛咳出来的汤,随后撕心裂肺咳出声,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让秋水瞥过来的一眼噎了回去,只好讪讪抽了张纸,双手捧着递过去。
“姐....”
秋水感受着喉咙里似乎被刮蹭过的疼痛,皮笑肉不笑,慢悠悠接过那张纸。
“呛了一下,没,事”
她还在低咳,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只有最后两个字咬着牙用力显得格外清晰。
秋华缩了下脑袋,秋水说完又剜她一眼。
从柳惜音红着眼让叶昭牵过来吃饭开始,秋华那带着疑惑和揶揄的小眼神就飞个没完,一副不给个回应誓不罢休的架势。
真应该再多给她塞几口饭。
“没事?”
秋水这几声咳在安静的饭桌上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动静,惹得苏意和叶昭纷纷看过来,连柳惜音都被召回了神,茫然看看她又看看叶昭,叶昭将她鬓边滑落下来的头发重新别回耳后,冲秋水挑了挑眉。
“..没.没事”秋水胡乱擦了擦嘴,若无其事,只当自己没听出来叶昭声音里的调侃。
一丝笑爬上叶昭嘴角,柳惜音盯着那个笑容,眼睛弯了弯,又小心又温柔,衬得那一圈深红都多了几分缱绻,可随即她就微微皱起了眉,手慢慢覆上小腹。
她咬着唇,很快收回了手,眉头舒展开来,只剩含着的那点笑意,盈盈对上看向她的叶昭。
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平息,一顿饭安静收尾。
秋水秋华自觉收了碗筷带着苏意这个小尾巴去厨房,叶昭见柳惜音脸色不大好,有些倦倦,推着她回房间休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暖洋洋的,落在沙发上更烘出了种叫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意味。
叶昭靠在沙发一角,苏意走过来时看见她低垂的眉眼融进光里,深邃干净的线条也在闪闪发亮,一笔一笔勾勒出利落分明的五官。
——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将军好看吗”
有人在耳边问。
那两个字不假思索就到了嘴边:“好看”
秋水哈哈笑了好几声,轻巧躲过秋华敲过来的拳头,抽了张纸窝进单人沙发里,仔细擦起了手上的水。
苏意吭哧憋着笑,抱住了秋华的腰:“坐下哦”
秋华哼哼唧唧,她明显不大乐意,但被媳妇抱住了,也不敢用力挣开,只好顺着苏意往后拽的力道,倒进柔软的沙发里。
“秋华,你都承认将军比你好看,怎么听苏意夸一句这么大反应?”
“我承认那是我承认,我承认也不代表喜欢听我媳妇夸将军好看!”
秋华瞪秋水,秋水不甘示弱,两人互瞪着,对上的眼神好像都在噼里啪啦冒火星。
苏意松开秋华的腰,一只手捂上秋华的眼睛,她凑到秋华耳边。
“你最好看”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麻麻痒痒的,秋华瞬间就软了下来。
“不准闹了,嗯?”
苏意等秋华乖乖点头后,才撤开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秋水撇开眼,抱住手臂搓了搓。
有媳妇了不起?
我也....
她想到这里又打了个颤,连忙甩头。
也个鬼,她不找媳妇。
叶昭在一边看了多久戏就笑了多久,秋水从前和秋华怼上还能互有输赢,自从苏意和秋华在一起之后,双手难敌四拳,但偏偏屡败还要屡战。
不过笑着笑着,她的眼神就蓦然柔软下来。
苏意正给秋华擦手,秋华嘴唇动个不停,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苏意却听得很认真,不时还点几下头。
叶昭嗅到了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将军,你老这么看,看出了什么?”
秋水甩完头靠过来,小声问道。
“看出了世事无常”
当时谁能想到秋华冷静一枪打断劫匪的手救下的病弱大小姐,日后会和她共筑起一个家呢?
秋水听完默不作声缩回去。
今天来这趟,不止发现柳惜音很怪,她们将军也越来越怪了,额头上那一下真的...没有后遗症吗?
而且没看错的话,她好像从叶昭的眼底看到了某种渴望的情绪。
渴望什么?
她望向自家妹妹和苏意,莫名想起了柳惜音。
....将军和柳惜音才认识多久?几天?
秋水默默叹了一口气。
“喏,柳小姐所有相关的身份证明都在文件袋里了”
叶昭接过苏意递给她的文件袋,打开摸索了一阵,拿出压在最下面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户口挂你的太费劲,就落在我这了,柳小姐呢,现在就是我一个很远很远的亲戚,从小在国外长大”
身份证上的照片里,柳惜音对着镜头笑的很腼腆,有点呆,还有点紧张,指尖拂过照片,停留在那个笑容上,叶昭点着头,又翻开户口本略略扫了一遍。
“谢谢”
苏意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小事而已”
叶昭看着她笑:“那对苏大小姐来说,什么才是大事?”
苏大小姐下意识抓住了秋华的手。
“嗯,不用说,我知道了”
秋水把刚刚叹出来的好多口气又一一吸了回去。
将军和柳惜音认识多久重要吗?从各种细节来看,不重要,关键是两人在一起时太过契合的点滴,以及叶昭对她的态度——肯收留她,肯无条件信任她,肯为了她拜托苏意。
以及她等会绝对不和苏意秋华一块走。
她真的不找媳妇。
“身份证明已经搞定了,将军,你是不是...说说柳惜音的真实来历?”
“她是谁?怎么会刚好那个时间在船上?又为什么查不到一点有关于她的东西?”
真实来历....
叶昭看秋水一眼。
“再过一阵子”
虽然自己相信柳惜音,但柳惜音的经历实在离奇,她不确定秋水她们也能迅速接受。
“再过一阵子?将军,再过一阵子咱们还能这么坐着说话?”
“总之”叶昭捏紧手里的文件袋:“我相信她,其他的过后再说”
拖到蛇哥的案子完结,如果顺利,到时候自己在,她们一时不相信也不碍事,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如果....
叶昭抿唇。
不让她们知道更好。
“好,这个之后再说,将军,你知道的,柳小姐...你看顾不了太久,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气氛僵持了一小会儿,秋水明白,按叶昭的性子,她真不想说,那怎么逼问都没用。
她揉揉额角,干脆转了话题。
叶昭摩挲着文件袋,牛皮纸面起了褶皱。
“有多少时间”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算多少时间”
这个世界于柳惜音而言还是一块陌生之地,叶昭不放心让她一个人。
要是能找到那个“阿昭”....
叶朝。
她眼里的光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