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维莱特x你x钟离|水龙王要审判摩拉克斯,你这个夹心小饼干还想两头渣?
一
“这是璃月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雨丝被一根根冻住了,我叫轻策庄的师傅们一捆捆扎好,千里迢迢背来枫丹给你。”
你拿着刚刚从万民堂买来的一包粉丝,对那维莱特如是说。
“制作冻雨可是璃月的秘传,绝对比你以往尝过的水都要鲜!”
大审判官半信半疑地接过你手中的粉丝,他似乎还是没有准备原谅你。
三个月前,正在和那维莱特地下恋情的你不告而别,只身回了璃月。
虽然看起来很渣,但你却有自己的解释方式。
能在热恋时分退场,才是对一段感情最好的成全。
那是一段露......
一
“这是璃月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雨丝被一根根冻住了,我叫轻策庄的师傅们一捆捆扎好,千里迢迢背来枫丹给你。”
你拿着刚刚从万民堂买来的一包粉丝,对那维莱特如是说。
“制作冻雨可是璃月的秘传,绝对比你以往尝过的水都要鲜!”
大审判官半信半疑地接过你手中的粉丝,他似乎还是没有准备原谅你。
三个月前,正在和那维莱特地下恋情的你不告而别,只身回了璃月。
虽然看起来很渣,但你却有自己的解释方式。
能在热恋时分退场,才是对一段感情最好的成全。
那是一段露水情缘最美的时刻,也是恋人们最全情投入的时刻,只有在热恋时,才不必小心提防汹涌爱意会化作现实的一地鸡毛。
你游历七国,珍藏了不少这样的时刻。如果记忆也有展柜的话,那维莱特一定是你存放在最高处的战利品。
只是你没想到,你还有重新回到枫丹,再次面对这个“战利品”的一天。
“如果想要联系梅洛彼得堡的犯人,贵使节应该去找莱欧斯利公爵。”
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那维莱特头也没抬一下,依然专注地看着桌上的卷宗。
原来大审判官的声音可以如此威严,你选择在沫芒宫与他见面,就是希望那维莱特可以公事公办,以邻国使节的礼仪待你。然而,事到临头,你还是被沫芒宫的严肃场面小小震撼了。
之所以再次来到枫丹,就是因为你在璃月港的好同事、好朋友,提瓦特第一打工人,甘雨,在枫丹出差期间居然被抓进了梅洛彼得堡。
在水神芙宁娜退位之后,枫丹与璃月,同为无神之地,自然有些惺惺相惜。甘雨此次,就是受了凝光大人的指派,到沫芒宫洽谈外贸合作,结果甘雨连那维莱特的面都没见到,就以“勾结愚人众颠覆枫丹政权”的罪名被关进了梅洛彼得堡。
于是你这个倒霉蛋,就被凝光一声令下,送到了枫丹。
抵达枫丹之后,日日都是疾风骤雨,糟糕的天气也让你的心情日益紧张。
面对那维莱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嘴脸,你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套近乎。为了投其所好,你特意带了璃月的好茶好水,没想到最后还是万民堂的红薯粉丝让那维莱特稍稍动容。
“璃月特制的冻雨?”那维莱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虽然他很快又板起了面孔,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熟悉神情,又让你恢复了信心。
曾经,恋爱中的那维莱特在你眼中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小动物,开心和难过都是那么分明,脸上总是透露着让人难以相信的单纯。每次看那维莱特主持审判,都像是在看一只小海獭奋力假扮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大人物。
他总是说,希望有一天枫丹不再需要他,这样他就可以只和你在一起。
而你总是笑着回答,这世界离了谁都能转,就像璃月,岩王帝君说没就没了,璃月人也一样生活得好好的。
小海獭沉默不语,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认为,枫丹刚刚失去了一位神明,不能再失去他的庇护。
是很有责任感的大审判官呢,他的确将枫丹守护得很好——就是有点太好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甘雨,一入境就直接被送去蹲了大牢。
“这粉丝...冻雨,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天天叫人给你送呀。”你乘胜追击,进一步和那维莱特套上近乎。
“使节阁下到沫芒宫只是为了送些璃月特产吗?”
那维莱特依然保持着疏离的称呼,但你却察觉到他不再抗拒你的示好。
“自然还有正事。”你狡黠一笑
“甘雨姐姐真的是被冤枉的......”
你终于要说到甘雨,却立刻被那维莱特打断了。
“我刚刚已经说过,与梅洛彼得堡相关的一应事务,烦请阁下去找莱欧斯利公爵,我的职权并不涉及于此。”
“可你是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啊!”你不禁有些气恼,感觉那维莱特是故意在为难你。“而且人是逐影庭抓的,案子是你亲自判的,怎么会和你没关系!”
“梅洛彼得堡在枫丹一向有自主管辖权,进入其中的犯人,就与沫芒宫无关,也与我无关了。”那维莱特的声音愈发坚定,让你感觉到此事已经不是撒娇耍赖能够解决的了。
“甘雨是凝光大人亲自派遣的特使,枫丹这般肆意羁押来使,可是要与整个璃月为敌?”
软的不行,你只能来硬的。但威胁的话一出口,你心中已经隐隐有些发虚。
那维莱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愚人众的公子达达利亚在审判庭上的遭遇你还历历在目。
“你口中的这位七星特使从未向沫芒宫发出过正式的文件,未有使团,未有接洽,直到两周之前,逐影庭捣毁愚人众秘密据点时,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位甘雨使者。”那维莱特的脸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酝酿出的一团平静的乌云。
“若只是扣押了一位愚人众的同谋,就是与璃月为敌,那么...”
冷静自持、不怒自威,那维莱特的语调愈加严肃,你不敢再让他说下去。
"那维莱特..." 你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并看似不经意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大审判官的身形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
"如果能够证明甘雨出现在愚人众据点有其他的原因,正当的原因,那么或许她真的是无辜的。"
二
你兴高采烈地走出了那维莱特的办公室,他向你提供了愚人众据点的线索,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一定能有所收获。
你能明显看出,那维莱特其实也并不相信甘雨会勾结愚人众,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却没有追查到底。
难道这是一种报复?你情不自禁地想,或许是那维莱特对你旧情难忘,才故意制造了这样一个外交事故,引你出现?
这似乎能说得通。你自小跟在凝光身边,在群玉阁长大,是璃月七星最信任的人之一。在帝君陨落之前,连每年的请仙典仪都由你操办。如果枫丹和璃月之间产生冲突,凝光自然会第一个想到你...
你发觉自己的嘴角开始忍不住地上扬,才惊觉你已经意淫了许久,你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如此恋爱脑。且不说那维莱特绝不是这样任性的人,一场通向梅洛彼得堡的审判也绝非儿戏。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链,没有相关的人证、物证,甘雨是绝对不会被定罪的,尤其是"勾结愚人众颠覆枫丹政权"这样的大罪。
你知道甘雨来枫丹的目的绝不是洽谈合作那么简单。
那个神出鬼没的特务头子夜兰已经盯了枫丹好一段时间,你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枫丹也同样失去了神明,璃月七星想知道那维莱特会如何重建枫丹。
但是现在想想,也许夜兰和凝光有更多的谋划,而甘雨来枫丹也绝不仅仅是为了贸易谈判。毕竟,那维莱特所说的没有文件、没有接洽,不会是撒谎,连自己此次出行都是预先完成了沫芒宫繁杂冗长的外交手续,而甘雨又怎么可能忽略这些。
凝光给你下的命令是无论如何也要接回甘雨,可她却没解释甘雨为何会被逮捕。这位天权星大人既没有困惑,也没有愤怒,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心虚。
你又想起,在出发去枫丹的前一夜,你在万民堂买粉丝的时候,偶遇了往生堂那位赫赫有名的客卿钟离先生。
这位钟离先生,人好、见识好、长得好、品味更是好,绝对是你看见就会迈不开腿的类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璃月的这些年,你对他一直保持着只远观而不亵玩的态度,打从心底里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你只是会在偶尔遇到他的时候,主动帮他结账。毕竟往生堂的工资微薄,而你花的可是璃月首富凝光的钱。
那天在往生堂,你也大方地要请客,钟离就与你闲聊了起来。
"如今的枫丹不同以往,此行定要小心"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不同以往?先生是指水神退位一事吗?听说那位芙宁娜女士如今每日吃茶看戏,过得好不自在。唉可怜我们帝君为璃月操劳一生,一天清闲的日子都没享受过。"
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钟离似乎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正色道:
"枫丹虽然失去了魔神的力量,但却仍有一种更加强大,也更古老的力量加持。"
"比神明还要强大的力量?难道比帝君还要强大、还要古老吗?"
你知道这位钟离先生一向是个帝君黑,从来只叫他"魔神"或者直呼"摩拉克斯",但你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些欣赏,此人究竟有何等渊博的学识,才能够像这样平视神明。
在你问出那个问题之后,钟离罕见地陷入了沉思。
"与摩拉克斯相比..."
"不知是否更加强大,但一定继承自更加古老的血脉。"
你记得他最后是这样回答的。很难想象,这世界上还有超越帝君的存在,但是钟离先生的话,你很难不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更加觉得如今的局面有些迷雾重重。
不知道那维莱特是否清楚钟离所说的这种力量?也许下次见面可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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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双玄】痴情司(原著向)
“原来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已完结可食用
原著向同人 以师无渡复生为背景
有重要人物死亡预警
师无渡复活了。
水横天嚣张一世,死了化为鬼也照样如旧。他出世那日山河同震、百鬼齐哭,甚至有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喷发,熔岩化为星火落入林间,引起一场滔天山火。雨师自雨师乡赶去布雨,大雨浇足九个日夜,才保住了一片城镇。
而大火过后,万里焦土。群鸟失其巢,百兽亡其家,俱皆哀鸣,哀鸣而死,死亦无处葬身。
灵文殿在五日后终于出了评级,南宫杰亲自为旧友下了评定:师无渡万分凶险,已入“绝”境。出则涂炭生灵,万物有倒悬之危。
师无渡虽死无全尸,但...
“原来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已完结可食用
原著向同人 以师无渡复生为背景
有重要人物死亡预警
师无渡复活了。
水横天嚣张一世,死了化为鬼也照样如旧。他出世那日山河同震、百鬼齐哭,甚至有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喷发,熔岩化为星火落入林间,引起一场滔天山火。雨师自雨师乡赶去布雨,大雨浇足九个日夜,才保住了一片城镇。
而大火过后,万里焦土。群鸟失其巢,百兽亡其家,俱皆哀鸣,哀鸣而死,死亦无处葬身。
灵文殿在五日后终于出了评级,南宫杰亲自为旧友下了评定:师无渡万分凶险,已入“绝”境。出则涂炭生灵,万物有倒悬之危。
师无渡虽死无全尸,但他由神堕鬼,是铜炉山覆灭之后,世间出的第一个绝境鬼王。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成绝,在哪里试炼,又在哪里渡劫。
但是谁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有两件。
第一件,四大鬼王已去其二,剩下的血雨探花陆上为王,黑水沉舟水里做主,师无渡既已成绝,自然要划下地盘称王做霸。他的水法修习精深,生前又是水师,自然要在江河湖海划下地盘,这就免不了和黑水沉舟发生摩擦。
更何况——
更何况他生前是被黑水沉舟生生拔下头颅而死,死无全尸。
深仇大恨,岂有不报之理?就算他不报,他给贺玄改天换命,害死他父母家人、姐妹妻子,贺玄又岂能坐视他再有生路?自然是恨不得叫他挫骨扬灰,在这世间彻底不存在了才好。
至于第二件——
“他师无渡既然成绝,我看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那做乞丐的宝贝弟弟接回去,这师青玄……不是说‘黑水沉舟’给他换了条烂命吗,怎么还这么好运?”
是时灵文殿里两名前来帮忙的文神藏在卷轴堆后,悄声交谈。
“这是自然。昨日我下凡,他已经不在那间破庙了。”
一文神道:“怎么还要去看。难不成有人会当乞丐上瘾吗?哥哥来了,自然是脱离苦海咯。但凡我有个好哥哥,也不至如此。”
他身边的人又安慰他几句,说什么再不济也不至于断手断脚在破庙里乞讨,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什么没有哥哥什么也不是,诸如此类。
那文神便宽慰一些,摆手道:“都是命也。还不如赌一把咱们这位‘水横天’和‘黑水沉舟’,到底谁输谁赢。听说鬼市开了盘,去不去玩玩?”
“好,只是……”
大殿远处,灵文摊手道:“如你所闻,水师兄,就是这样。青玄的下落,我也无从得知。”
师无渡收回目光,显然还是更在意方才那两位神官讲的换命一事,他死前贺玄就威胁说要给他兄弟两人换命,做这世上最痛苦的人,没想到他纵然死了,师青玄还是被换了命格,难逃此劫。于是冷笑道:“他就算改了青玄的命,我也能改回来。”
灵文叹道:“但你现在找不到他。”
师无渡陡然焦躁起来,他化鬼之后,面貌并无大改,只是面容更为苍白,那股骄气倒是因为成绝之后功力大进而更盛起来,依旧是一袭白衫,手上却没了那把绝品的水师扇。
“所以我来问你。”他说。
灵文道:“你难道不问问他凡间的那些朋友们?”
师无渡冷哼道:“他都和一些什么人做朋友。”
灵文叹道:“水师兄,若是黑水沉舟真的给青玄改了命格,那么你很有可能找不到他。”
师无渡皱眉道:“他是我的亲弟弟,我难道会找不到他?”
灵文道:“只要足够倒霉,就会。擦肩而过、对面不识,都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青玄去别人观中做客了,不如,我帮你问问太子殿下?”
他口中的太子殿下自然指的是谢怜了。
师无渡反问:“如果只是去做客,他知道我回来了,难道不应该来见我?”
灵文扶额道:“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青玄,并不想见你呢?”
师无渡面色一凝,随即冷笑道:“他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罢了。”言下之意,还是将几百岁的师青玄视作无知顽童。
他说完探出二指,冷冰冰地放到灵文的太阳穴上,露出一个笑来。他是很斯文的长相,此刻一笑,却有点阴恻:“那么,杰卿,就请替我问问吧——不要做别的。”
灵文又叹道:“水师兄,有话好说,你这样我很害怕,叫人发现端倪,你可不好脱身。”
师无渡也作无奈道:“没办法啊,杰卿。我暂时还是不怎么想和老裴他们打起来。”
灵文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通了谢怜的灵,摒弃了方才一瞬间想要求救的任何想法,道:“太子殿下,青玄不见了。”
谢怜正拎着一棵成人合抱粗细的树木从山林里走出来,空旷的庭院前,花城半褪外衣,结在腰间,正在为谢怜做一个秋千,他此刻正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皮肤若雪,面色红润,而双眸明明如星,漂亮极了。甚至还为了叫谢怜怜惜他,特特意从额间渗下汗来,让谢怜万分可怜地为他擦汗。
谢怜接到通灵之后,花城“啧”了一声,昵过去装作偷听的样子。谢怜就靠在他怀里,将他的手臂托起,两指放到自己的太阳穴上同听灵文的通灵。
谢怜回道:“水师之事,他知道吗?”
灵文习惯叹气道:“太子殿下,我也不知。但是,他的确不在皇城了。”
谢怜道:“水师之事,雨师大人应当是第一个知道的。或许她知道青玄的下落。”
灵文道:“多谢太子殿下,我会去问的。”
谢怜忽然问道:“水师在你旁边吗?”
灵文太阳穴一冰,师无渡强行切断了他的通灵。灵文无奈道:“水师兄,你也太提防我了,难道不令他更起疑心?”
师无渡道:“他已经起疑了,多说少说有什么区别。杰卿,再劳烦你和雨师通个灵吧。”
他口上说着劳烦,神情却毫无劳烦的意思。灵文只得和雨师再通一次,获得一个否定答复。
师无渡得到回复后,道:“我和他说的话,他竟是完全不听。”
他让师青玄去投靠裴茗,或者他本人和雨师交好,也可投奔,师青玄虽然法力尽失,神格毁去,但此二者起码可以保得他一生无忧到老。
可是师青玄竟是全然不听。
灵文伫立良久,师无渡早就放开了对他的桎梏,他也不逃,只是委婉提道:“他被吓坏了,你毕竟那样在他眼前。更何况,他知这事,又怎会安稳在雨师乡度日?”
师无渡冷哼道:“他本来可以不必知道的,只怪这贺玄不死。”
只怪这贺玄不死,还杀回来得这样汹汹。
其实他若是单纯换命倒还好,毕竟师青玄那一生富贵的平庸命格,也不会叫人这样倒霉,以至于父母妻妹死尽,自己力竭于寒露前夜。或许把这平庸命格给了贺玄,也许他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死后为鬼为绝前来找他们兄弟复仇。
只是师无渡当年要斩草除根。贺生品性良绝,千万里也难挑一,又性情坚忍执着,若是换条大富大贵之命,保不齐还有飞升的可能。到时候天数有变,事情就要败露了。
灵文道:“你好歹看他自己选择。”
师无渡道:“你也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两厢静默,灵文便知这旧友难改旧日脾气,便言尽于此。看来,就算在地府阴曹、刀山火海滚过一遭,师无渡也只不过觉得是自己实力不济才翻了船,而非是做错的孽因果报、前仇后恨。
然而,不知后悔为何物的师无渡终于叹出了自己心里那一点忧虑,不过也只堪堪说了三个字:“我只怕。”
灵文闻知弦歌而知其雅意,师无渡担心什么?
当年黑水鬼蜮,贺玄要师青玄做出选择,其一就是兄弟两个一起滚下去做奴为乞丐永世不得翻身;其二就是让师青玄用一把生锈的刀扯断师无渡的头。
师无渡若死了,贺玄才能容忍师青玄活下去。
可若他活了,血海滔天深仇大怨如波涛大浪一样涌来,岂能不报?
师无渡只怕此刻师青玄是被黑水掠去,做好陷阱请他入瓮。
他和贺玄之间必有一战,或迟或早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师青玄若在贺玄手上,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折磨和对待。
灵文道:“退一万步说,他们俩,好歹……”
师无渡森然反问:“好歹?”
好歹也是曾经出双入对,故友情深。
灵文摇头,道:“那么,你找到青玄了,又要怎么样?”
师无渡立刻答道:“自然是把命换回来。”
灵文提醒他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上天庭诸事,君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诸神官自然也藏污纳垢无所不用其极,灵文又是第一文神,找出合适的命格,帮助师无渡换命自然方便得很。如今谢怜在旁监督,师无渡又堕落成鬼,哪里来的命换给师青玄,简直是痴人说梦。
师无渡道:“既然今时不同往日,换不了,命也不必留了。”
既然不能飞升为神官受万人尊崇,不如堕落为鬼,也是一条生路。总之在他庇护之下,师青玄总不至于吃苦。既然被贺玄换成了烂命,不如舍了这命做鬼,也好过庸庸碌碌做一辈子凡人,受生老病痛的苦楚。
灵文又是一声叹:“万一他没有被玄鬼换命,又如何?”
师无渡反问道:“我和玄鬼之仇,非死不可消解。但是,我虽然死了,我弟弟却还活着,青玄是受了他命格之人,这种深仇大恨,换做你,杰卿,你会什么都不做,就把他放到凡间吗?你以为他黑水沉舟,是什么高尚人物,懂什么不知者不罪?”
那边谢怜放下通灵,花城又开始往木板里头敲钉子,用一把小而精致的锤,和钢钉击打,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连在一起像一首歌,花城跟着这韵律开始哼唱起来,那声音低而缓,动听极了。而词却听不懂是什么,像一种上古的异族的语言。
谢怜托着腮道:“但我觉得,青玄应当不在雨师处。”
花城手上的锤子一顿,那歌谣戛然止住,无奈道:“哥哥。”
谢怜道:“他在黑水岛,是不是?”
花城手上就又开始动起来。
他从不骗谢怜。
如果不说,就只能报以沉默。
2.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师青玄远远望过去,只见天边黑云吐珠,岸边墨潮翻涌,远处甚至传来声声龙吟,那龙离得很远,只能见它浑身上下一丝皮肉也无,是一条白骨贯彻天地,稍一摇尾,便惊起波涛,排向苍穹,令宇宙为之变色。
他看了一会儿,只能退回山洞里的篝火旁,将冰凉的一双手烤在火上。
“这到底是哪里。”他说,“看着也不像海,我刚刚丢了一片叶子下去,竟然瞬间就沉了。”
贺玄正在闭目养神,回答他道:“黑水鬼蜮。”
师青玄原本兴趣低低,听到这个名字后忽然来了兴致,笑道:“竟然是这个地方!贺兄,想不到我们被刮到这里来了!”
贺玄睁开眼,看他忽然笑开,问道:“这么兴奋做什么?”
师青玄手上一把拂尘,经风吹雨打还半点不湿,此刻他正开心地把拂尘甩来甩去:“‘黑水鬼蜮’这个名字,贺兄你不觉得听起来特别惊险特别刺激吗?要知道这地儿还没别的神官来过呢。做第一个,岂不是很有趣也很幸运?”
他看贺玄面如止水,便凑近他身边托着腮问道:“贺兄,你难道不知道这黑水的来历吗?”
贺玄如何不知黑水来历。
这黑水鬼蜮,传说中乃是天地初开之时,远古大神争相为帝,共工失败,怒触不周之山,引得天柱倾塌、地维断绝、山峦倾颓、江河逆流。而他也触山而死,尸体沉入江河,那江河就变作一片死海,可沉万物。海水为黑色,故号“黑水”,而这黑水鬼蜮,只有一样东西不沉。
因为共工死于此,尸身深入海底,因他怜悯死者,黑水鬼蜮,从不沉装过死人的棺木。
上天庭想要辖制此水已久,却苦于无法,水师无渡引来南海之水与之对冲,也只能力竭失败。神武大帝算出此水属鬼,断定将来此处会为一绝境鬼王所有,可千百年过去,这一位水法精深的鬼王还是没有出世。
裴茗曾真诚地建议师无渡道:“水师兄,你快死吧,这黑水鬼蜮等着你呢。”
师无渡也真诚地建议裴茗道:“裴将军,还是你死吧,下界有不少女鬼翘首盼你。”
裴茗哈哈大笑说:“裴某还有不少牵挂在这美好人世间呐!至于你,水师兄,你的宝贝弟弟已经有人可托了不是吗?我看他经常和新飞升的风师贺玄出去玩,民间已经有人把他当作风师殿内的神官了!”
师无渡一合折扇,蹙眉道:“什么叫有人可托,他哪时候自己飞升了才是正道,在中天庭呆着,算什么事!”
裴茗大笑道:“你随便找一间风师庙,看风师贺玄旁边那个穿裙子点朱砂的那个女冠是谁,看完你会回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厢贺玄道:“黑水鬼蜮凶险万分,有什么可有趣的。”
师青玄笑道:“有趣极了呀。我说贺兄,咱们才进来,你怎么就想着要出去?你看这座岛上,天大地大,只有我们两个,难道不好吗?”
贺玄没有回答他“好”还是“不好”,只道:“是我带你出来的,我得带你回去。”
柴火毕剥,这岛上常年发阴,树木也受潮,连升起的火都带出一股霉味,师青玄把手放到火上取暖,火苗亲昵地追逐他的手掌心,跟着他的摆动而跳跃。他一个人和篝火玩也能自得其乐,耳垂上的一双明月珰也在摇晃,和烛火同晕,发出暖黄色的光。
他此刻正是女相。
师青玄是水师无渡的弟弟,师无渡飞升之后,将这弟弟点上中天庭作将。师青玄虽是中天庭的神官,却时常被他哥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师无渡掌财,法力高强,连带他这弟弟不似神官更似神官,在上天庭交游广阔,日日在上天庭阵中广散功德。
贺玄作为风师飞升之时,也是师青玄第一个登门,代表他哥送来一份贺礼。风水二师本来应当关系紧密,奈何师无渡眼高于顶,不爱与他人合作,贺玄也并不爱交游,二人共事百年仍旧是半生不熟。
只除了师无渡这个活泛的弟弟。师青玄大抵觉得他是贺玄在上天庭“第一个(事实)”也是“最好的(自封)”的朋友,因此很有必要和贺玄交朋友,有时候下界法事,需要风水二师共同出面,他就带着师无渡的水师扇来替他哥哥,反正他俩是亲兄弟,那一柄扇子在他手上威力也丝毫不弱。
久而久之,人们发现同拜风水二师有想象不到的作用,便盖了很多间风水庙。一次,一个糊涂的工匠喝醉了酒,把水师的属官,也就是他的弟弟师青玄,不小心放在了风师贺玄的身边,人们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属官,来庙里纳头便拜。师青玄同贺玄下凡办事时瞧见了此庙,颇觉得神奇,便听了这里所有信徒的祈愿并实现之,人们发现把风师和水师属官放在一起拜特别灵,这一件糊涂事竟成了习俗,就流传了下来。
为了使之合理,他们编出了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据说水师在下界为人之时,家中忽然来了个道人,说家中新生的闺女小青命中带“玄”,体格极阴,若放置于深闺之中,恐其不得成年。家人一听,忙为其改名为“青玄”,弃红妆改武装,充作男儿养大,果然,师青玄无病无灾地活到成年。他兄长师无渡飞升之后,立刻点将妹妹,作为水师属官。
直到有一天,轰隆隆,风师贺玄斩断尘缘,得道飞升了。
原来命中的“玄”字,指的是贺玄。师青玄替哥哥送上大礼,和新任风师一见钟情,两厢爱慕,结为夫妻,有永世之好。为成全这样一段动人的佳话,民间将这位属官雕成女子,眉点朱砂,手持拂尘,杏眼娥眉,身着流云广袖,侍立于夫君身侧。
师青玄偶尔下界,看向庙中的自己,笑得直打跌,照着雕像,将一身道袍改作流云广袖,对贺玄送了个秋波道:“夫君!”
贺玄沉默少顷,师青玄却走上前绕着自己的雕像走了两圈,啧啧称赞道:“这次这个故事很不错,以前他们说我是我哥抱来的童养媳,把我哥气了个半死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他在雕像旁转了一圈,环佩叮当,尽皆旋起,广袖盈风,像天边的卷云忽然被风吹散,真应和了“流云”之名。
“不过什么?”
“不过,难道这样不好看吗,贺兄?”师青玄抬起双手道,“好久没穿啦!”
贺玄反问他:“你觉得很好看?”
“贺兄,难道你不知道我哥‘少君倾海’的典故吗?”
师家是远近闻名的豪奢之家,长子师无渡幼时立志学道,寡淡亲缘,师家父母看膝下无人,便再得一子。幼子出生之时,摆满流水宴席、广施粥点。举城同欢,人人皆知。此时,一算命先生吃完了宴席,委婉劝道:“此子命格虽好,却不能张扬,不许出风头,记住闷声发大财,如此才可以平安一生。”
师家父母听了大怒,将那道士认做疯子不予理会,直到有个叫白话真仙的鬼物缠上了师青玄。大人心惊胆战,忙找回道士,再三请罪,问道该如何低调云云,那道士便让师青玄改换了女装,当成姑娘养,使师青玄平安无忧地长到了十岁。
十岁那年,师家父母去世,师无渡尘缘斩尽,带上弟弟,潜心修行。某一日,小青玄提着食盒上山找哥哥,天空黑尽,前方忽然有个人问他:“来的可是玄儿?”夜黑透了,师青玄看不清前路,害怕极了,便闭口不答,只向前跑去,那人便在他身后一直追问生辰八字、何方人士等,师青玄一听撒开腿向前跑,那食盒散落了一地。
追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忽然停下了,桀桀笑道:“你,就是师青玄!”
他吸取了师青玄身上的害怕情绪,变得更加强大起来,正要下诅咒之时,天外忽然飞来一剑,原来是师无渡提前出门,下山来接弟弟。
白话真仙方才要吐出的诅咒被这一剑斩断,那剑直插入他的喉咙,在他口中旋转一圈,将他的舌头整个割下。可这只白话真仙好歹是族中长者,自有法力保身,即使用腹语也要说出那句诅咒来。
于是师无渡双手掐诀,引来了东海之水,天池倒灌,风云变色,沧浪之水自九天而下,一瞬之间,桑田化为沧海。
那海被引来了,那山被填平了。
东海水倾,周南山平。
白话真仙就此被压在东海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此刻万丈金光破云而出,仙乐纶音,阵阵奏响。
师无渡就此飞升。
当天他就点了师青玄的将,将其带入中天庭,免去了鬼祟妖魔的困扰。
那年他才二十岁,除了十七岁飞升的太子谢怜以外,少有比他更年轻的神官,时人谓之少君。少君为救兄弟,穷东海之水,填南方之山,成为一段佳话,在世间流传。
师青玄道:“我从小就是穿裙子长大的,我当然觉得这样好看!”他从神台上走下来,和雕像两两对望,奇怪的是,庙中神像一向和本人不符,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者不可胜数,而师青玄这一座女像,雕得娥眉婉转,丽容修妍,又因为是水师属官,踏浪凌波,飘忽若神,竟然和他真的有一些神似。
“哈哈,贺兄,果然如此,我好像女相的时候法力更胜啊。”师青玄道,“那我以后和你出门都用女相好了!”
贺玄不知为何,下意识反驳道:“不好!”
师青玄奇道:“为什么不行?”他拍拍袖子:“多好看!就在下界穿好不好?好不好啊?回上天庭我就不穿啦!”
贺玄没有回他。
但有了这一习俗,师青玄和贺玄便出双入对,再难分离,师无渡忙得难以分神,训了师青玄几句叫他专心修炼之后便难以再管,师青玄表面应是,背后不改,和贺玄勾肩搭背照样如旧。风水庙越来越灵,传说越来越实,直到这一天,他们在下界驱鬼,却不想灵文殿评级有误,那鬼已至凶境,悍勇非常。贺玄非是武神,师青玄也只是中天庭之人,两厢缠斗,境况胶着,竟一路从陆地打到南海之上。
贺玄引风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二神一鬼被吹到海上,师青玄拿出水师扇引来南海之水,谁能想风水并行,南海水域暴乱,竟然将他二人吹到了这从来没有人进入的黑水鬼蜮。
贺玄自觉将师青玄带出来,便要将他带回去,而师青玄则毫无牵挂忧惧,反而想起传说来:“传说黑水鬼蜮有上古大神的宝藏,找到它,就可以立地飞升,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贺玄听到立地飞升四字,忽然动了动眉眼,反问道:“你要找吗?”
师青玄道:“要是找到这个宝藏飞升了呢,我也可以做神官了,到时候我的宫殿就建在你旁边,怎么样?前半边供你,后半边供我。”
贺玄说:“谁要和你供一起?我没有。”
师青玄摸摸鼻子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咱俩现在就供一起啊,贺兄!”
贺玄身上虽带着伤,听说此言,便拍拍灰尘草屑站起来,道:“……起来。”
师青玄烤火烤得正开心,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贺玄道:“去找。”
师青玄道:“贺兄,这都晚上了,还找吗?你想和我供一起的心真的就这么迫切吗?宝藏又不是夜明珠,晚上还会发光,还是明天吧。”
贺玄驳他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
师青玄道:“黑灯瞎火的多不好。”
贺玄忽然想起师青玄幼年时遭遇白话真仙,就是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他抬眼向外看去,洞口果然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这一方山洞是温暖的,篝火忽然闪出一个花,发出“毕剥”的一声,惊醒了他的思考。
贺玄想了想,坐了回去,问道:“你还怕黑?”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视着篝火,看它向山洞顶舔去。
他忽然想问问传说中的白话真仙,在名景的美谈之中,师青玄总是以机智的形象出现,机智的弟弟把白话真仙引到了兄长面前,保全了自己,甚至可以说是神童了。可是师青玄方才同他讲,他跌跌撞撞地像山上爬去,身后鬼影如憧,他不敢回头,怕撞进白话真仙的眼睛里去。
怕他说出谶言,怕自己害怕,他就向上跑去,饭盒撒了一地。
他说,也许我哥晚来点,我就被它追上了。不过,它会对我说什么呢?哈哈!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也很好奇我心里最怕的东西是什么呀。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贺玄忽然想起了这八个字,毫无来由地漂浮在他的脑里,那时候他几乎要回答师青玄这八个字。
白话真仙会对我说什么呢?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可是为什么,这八个字从何而来?
这时,师青玄却回答他道:“这么黑,不如我们来玩游戏。”
他举出一双手,笑吟吟地问:“你猜耳环在我哪只手里。”
果然他耳垂上的环珰少了一只,只有右耳朵上的还在,跟着他身体的频率晃动,犹如美玉盈光,辉辉一室。
贺玄一眼就看透了耳环在他左手,便答道:“左。”
师青玄摊开左手道:“不错,就是在左手,猜到的人回答问题!”他手心摊开,上头正躺着一只明月珠造的耳环,他当即问道,“贺兄,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供在一起?”
贺玄面无表情,刚要开口,被师青玄立刻打断道:“呔!要是不说实话的话你打一辈子光棍!”
贺玄却问道:“我若是没猜中,是不是没猜到的人回答问题?”
师青玄将耳环收进手里放到背后,嘻嘻笑道:“贺兄,你是不是早看出来在哪只手了?”
贺玄瞟他一眼,道:“这岂不是很容易得知。”
师青玄道:“玩游戏的时候用神力就没意思了,你用的那刻就算输了!”
贺玄说:“既然有,为什么不用。既然是神仙,为什么要做人。”
师青玄向后一躺,手臂枕到脑后,一只手伸出,耳环上的勾正挂在他的手指上,晃荡晃荡,晃荡出一片光似的残影:“做人不好吗?”
“做人好,你又为何想要飞升。”
师青玄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我要是不飞升,又怎么见得到贺兄你呀?”
贺玄拨弄了一下篝火,他不看师青玄,只看面前的烛火,避开他的话题,道:“如果做人的话,你想要做什么?”
师青玄说:“我想,我想想……我想和朋友去皇城最高的酒楼上喝酒。每天都喝。——贺兄你呢,你飞升前是个书生,你想不想做状元?”
贺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猛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做过。”
师青玄抚掌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考了功名,做了状元,骑马游街,赴琼林宴,后来想想无趣,就辞官不做,做了商贾,成了天下第一首富,做了首富,觉得人生无趣,就斩断尘缘,看破一切,那时候天光大盛,你立地羽化飞升,是不是?民间还传说你有一个聚宝盆,说你的手可以点石成金。”他忽然凑到贺玄跟前,看着他一双白如玉的手,捧到眼前道:“就是这双。”
他这时候的眼睛亮极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能数出上天庭百十余位神官的出身来历。风师是五师之一,地位尊崇,民间多有供奉,贺玄的出身来历早就流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家的元宵铺子都被人供起来作遗址。
可师青玄说起来,如数家珍,听起来仿佛是天下第一一样。不过,他也的确是当世第一,世无其右,就是了。
贺玄的手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看见他如蝶一般的睫羽,如乌云压船。
师青玄说:“你的手好冷。”那声音也像一朵云,夏天的云,风一吹,就呼啦散开,消失在风里,洞壁狭窄,回音也那么块,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是谬传。”他听见自己回答。
一下子乌云散开,师青玄歪了歪头,仿佛刚才那个轻轻的声音不属于自己一样,他取下一只耳环捧上,道:“我想把这个变成金的,怎么样?”
好像他少那么一点金子似的。
贺玄道:“不变。”
师青玄夸张道:“不是吧,风师大人,这么一点小小的祈愿也做不到吗!”
贺玄道:“你还玩不玩?”
师青玄笑道:“原来贺兄你是迫不及待要玩游戏!”然后将那一双手放到背后,倒弄了一阵又将两手握成拳伸到前面:“在哪里?”
还是在左边。
贺玄看了一眼说:“左。”
就好像一只触木的兔,就戮的动物,咬直钩的鱼。
师青玄将左手摊开,道:“猜对了,明兄!不过,这次换你来问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时候他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
躺在他手上的是一只金耳环。明月珰失其颜色,被金箔覆盖。
这是贺玄谬传的点石成金。
师青玄笑道:“贺兄啊贺兄,你竟然有此妙法,真是天纵奇才。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贺玄冷漠道:“既然你说要我问你,怎么你又开始问我。”
师青玄道:“非也非也,那个是比赛的问,我这是朋友之间的问,贺兄你总要为朋友答疑解惑的吧?”
“——你以前做人时,到底有没有拜过我哥?”
水师掌财,贺玄做到天下第一首富,究竟有没有拜过水神官?但是,这毕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虽然水神飞升在前,风神飞升在后,为人时拜神官总是常事,只是,说一个人曾经拜过他现在的同僚,未免有轻视之嫌疑。
贺玄回答道:“没有。拜神若有用,天下哪来的穷人。”
师青玄道:“真好,真不错!”他听到这个回答立刻开心了起来,眉飞色舞道:“那贺兄你靠自己,又做状元又当首富,完了还能立地飞升做神官,做风师还做得风调雨顺,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贺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青玄笑道:“我只是有的时候在想,明兄,你但凡踏进水师庙一步,那岂不是在做凡人时就见了我?那日你飞升,我第一个来见你,你会不会觉得‘这人我见过的’,将此当作‘久别重逢’,‘故人相见’,那多好呀!”
贺玄道:“那咱们见帝君,岂不人人都是‘久别重逢’、‘故人相见’。”
师青玄怒道:“你不是说你不拜神吗!”
贺玄道:“况且,你在上天庭见我当日是男相,与下界不同,又怎么叫‘久别重逢’。”
而水师庙的师青玄,一般都是女相。
他还加上了一句:“‘童养媳。’”
师青玄恼怒道:“我哥每年都花几百万功德撤那些破戏!你怎么还记得!那都是假的,假的!我看到这些戏就起鸡皮疙瘩。”
贺玄道:“中秋斗灯宴吗。”
中秋斗灯宴,击鼓传杯,杯到谁手,作戏一出。师青玄因其兄长,年年忝列神官之席,连君吾看了也似笑非笑问他一句,究竟什么时候打算飞升。
虽然飞升并不是他不想飞而不是天不让他飞,但是大家也默认君吾同意了他违规进入此宴,都起哄将酒杯递给他,只是他的戏文比较耻于见人罢了。
师青玄忽然道:“其实贺兄,好像也没什么丢脸的,如果下次抽中你,你大可不必撤戏。”
贺玄道:“只要你不动,没人会把酒杯递给我。”
师青玄道:“你不说还好,你一说,下次你就等着接我的酒杯好了。”
贺玄道:“我接了,水师也会替我撤帘子的。”
他最出名的那场戏,除了和师青玄的鸳鸯情爱,难道还有别的吗?师无渡看见此戏唱第一个音就知道后头有什么故事,为了弟弟,不可能不出这个钱。
师青玄怒道:“你这么不想看咱俩的戏吗?夫君,你好无情!”
贺玄问道:“如果是我,你难道不起鸡皮疙瘩吗?”
师青玄道:“不起啊!就算起,难道比我先起的人不是明兄你吗?有生之年得见贺兄你尴尬一次,岂不妙哉?”
贺玄忽然问道:“你真想和我供在一起吗?”
师青玄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贺玄看他一眼,道:“方才,我赢了。”
赢了的人要问一个问题。
师青玄抚掌笑道:“当然啊,贺兄,这么显然易见好回答的问题,你真是放我一马啊!”他把那副耳坠戴回耳朵上,道:“好不好看?金的。”
他的一对耳朵,左边挂着金,右边坠着玉,左边发光,右边生晕。金衬着玉,金镶着玉,两厢交融,仿佛是一种良配。
“那我想好了,”师青玄说,“既然你贺兄这么诚心诚意地想和我供在一起,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抛弃我原来的想法,在黑水鬼蜮飞升好了!”
贺玄“哦”了一声,非常顺从地问道:“那么,原来你是想在哪里飞升呢?”
他不知为何,方才郁色扫空,看起来心情十分之非常不错,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师青玄受宠若惊,立刻回复道:“在皇城最高的楼上啊,我喜欢那里。或许有一天我在上面喝酒,喝醉了,喝到人事不省,酒杯都掉下去了,这时候啊,我就忽然飞升了,醉醺醺地到天宫上,不做神官做酒仙,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贺玄忽然想到四个字:“少君倾酒。”
师青玄问道:“什么?”
贺玄抬手,将手举到半空,又做了一个倒酒杯的动作:“等你喝到人事不省,酒杯倾落的时候,忽然在此时飞升,难道不是‘少君倾酒’吗?”
师青玄忽然抓住了他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抬起脸痴痴地道:“可我也不是少君啦,我都几百岁了!”
“不过很顺。”师青玄说,“少君倾酒,少君,倾酒……”
他忽然向后躺在贺玄的腿上,这个动作惊动了贺玄一下,但是并没有躲开。
他伸出手,拢了一下师青玄散落在地上的头发。
蜿蜒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头顶是黑漆漆的洞穴,黑得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也许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里会有一丝的光明。
篝火还在响着,却渐渐低落下来,柴禾即将要燃烧殆尽了。
他举起手,对着洞顶,篝火把他的手照得一片橘黄。他做了一个倾酒的动作,这动作好熟悉,他做过一千遍。
师青玄忽然想飞升了。
飞升这件事,本来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既然被点将,他就有了惊人的寿命,无需为生老病死所担心,飞升对他来说就像是从九十九分变成了一百分那样,师无渡勒令他飞升,灌了多少天材地宝也只差一口气。他见过无数人飞升,震动天地,仙乐纶音响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是没有飞升。
他说,哥,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我好像的确没有飞升的命。
师无渡骂他,什么叫命,哪有什么命!我不信这个命!
可是没有能怎么办,没有就没有吧!命这种东西,就是天生的,没有的命,难道还能抢,还能换吗?
可是他忽然想飞升了。
他想,我要是有这个命就好了,我想有这个命!
在这个洞穴里,在这个漆黑又橘红的夜里,柴火噼啪的夜里,不见群星的夜里,日星隐曜,山岳潜形,风雨大作,在一片漆黑的海岸旁边。
师青玄向上看贺玄的面容,他面色莹白,双唇被火熏出一点暖色,从他的下巴,如同悬胆的鼻,到合上的一双眼。
静穆的好像一尊神像雕上了颜色。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烛火慢慢微弱,连噼啪的声音都不再有,木头被烧得漆黑,裂缝处闪出一点红色的微光。
在山洞里,他轻轻地叫,贺兄?
贺兄?
没有人回答他。
山洞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自己,看不见贺玄,一切都静悄悄的。
明天呢,明天也不知道要怎么样,也许现在已经是“明天”了,白天的时候他们或许会出去找宝藏,找到了宝藏,或许他会飞升,或许他不会,然后他们会挣脱黑水鬼蜮的束缚回到上天庭。
可是今天,只有这个山洞,只有这样漆黑的夜晚。
绸缪束薪,今天有——他想——三星在天,今天没有。
今夕何夕,他知道——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里有一堆紧紧捆起的柴火,这里没有夜空中亮晶晶的星星。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今天是什么夜晚啊,让我和他在一起。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应该怎么办啊?
师青玄以为贺玄睡了,毕竟他那样安静,叫他他也不应。
好安静的夜晚,于是师青玄自言自语道:“咱们这不是‘故人相见’。”
你既然不拜水神官,也不识得我。
风师贺玄掌天下之风,秋风一吹,万叶灿灿,是为金风;水师无渡掌四时之水,其弟青玄助他布四季朝露,秋日之短,韶华易逝,是为玉露。
“咱们这叫,‘金风玉露’,是不是,贺兄?”
他微微侧了一下自己的头。似乎是为了聆听自己的声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玉珍贵,风露易散。
金风玉露,都是那商鼎夏彝、片羽吉光;莫不是命蹇缘悭,如萍如絮。
贺玄帮他捧起了掉在地上的一缕发,却仍闭着眼。
3.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败,怒而触不周之山,尸身沉入江海,海水尽数发黑,是为黑水鬼蜮。
在这片上古神明埋骨之处,有四条骨鱼,镇守着上古宝藏,得之可以立地飞升。
师青玄说:“那看来我运气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贺兄。”他觉得以贺兄结尾似乎太生硬了一些,又续杯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玄瞟了他一眼,说:“笑不出来,可以不笑。”
师青玄就闭嘴了,他一紧张就爱用大笑来掩盖,现在也只能摸一摸自己的鼻子,用脚踢一下路边的石子,那石子被踢到水里,唰地一下沉下去,而黑水之上,一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说是黑水,不如说是黑洞。
他们此刻已从山洞中走出,外面天光大亮,乌云散去,越是这样的好天气,越显出黑水鬼蜮的可怕来,天空是湛蓝色的,但是最强烈的阳光也照不进黑水的海底,大海茫茫,水向这片岛屿漫来,好像一张血盆大口正在慢慢合拢。
师青玄一边埋头走,一边想,昨天他是醒着吗?他应当是醒着的,可是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他又想,我在期待发生什么呢?
贺玄走在他后面,问他:“你往哪里走?”
师青玄胡乱出神,闻言立刻停住步子,一脚跺在松软的沙坑里,整个人都晃了一下:“我在、我在想,宝藏在哪里呢?”
贺玄从后面托了他的腰一把:“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这地方凶险万分,岂容你随便乱走。”
师青玄忽然喃喃道:“我觉得…我的命似乎还不错。”
贺玄鲜少听到有人自夸命格还不错,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自夸,譬如说我很努力,我很用功,我很勤劳…这些后天形成的东西,都是可以自夸的,但是什么不行呢?我有天赋,我命好,我运气不错,这些东西显然很重要,但是不能宣之于口。
师青玄几百岁还未飞升,不少人暗地里嘲笑他没有飞升的命格还忝居上天庭简直厚颜无耻,多少天材地宝被师无渡不要钱似的灌给他,也毫无用处,可见命如此,运如此,天意如此,不可改变。
贺玄不信命,但是他听到师青玄如此感叹,还是笑了一下。
师青玄道:“贺兄,难道不是吗?你看啊,我出生的时候呢,算命先生就给我批了命,说我一生只有低调行事,才能平安到老,结果我现在活了几百岁;十岁的时候我遇上白话真仙,我哥晚来一步我就要被他发现,结果我哥还因此飞升了!现在呢,我虽然没有什么闲事挂心头,竟然命中注定和贺兄你一起吹到了黑水鬼蜮,有了飞升的希望,难道这不是运气很好吗?”
贺玄问他:“要是找不到呢?”
师青玄道:“找不到,那就找不到啊!和贺兄你在无人敢来的黑水鬼蜮里呆了足足两天毫发无伤,难道不也是一种好运吗?”
贺玄提醒他道:“你再走得这么快,也许不能毫发无伤。”
师青玄这才停下脚步:“哦、哦,我又走快了吗?不好意思啊贺兄!没事的,如果我们受伤了,我哥那边会来救我们的,现在,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贺玄一挑眉,师青玄从领口掏出一块金锁来,道:“因为我老到处乱跑他不放心,找来一块兄弟金精,造了这把金锁,我若是受伤严重,他那块也会有所感应,然后找到我的。”
师青玄到处乱跑的对象难道不正在眼前?
贺玄发言道:“水师未免太过太操心。”
师青玄道:“哈哈哈,哈哈,他爱操心嘛!反正呢,到时候,要是真的有所意外,我们就跑呗,我哥不能解决的话帝君也会解决的,要是帝君也不能解决的话——”
贺玄走上前两步,看师青玄正要踩进一团枯树枝里去,那枯树枝好像是最原始的一种捕猎陷阱,远远看去好像是实心的,事实上猎物一踩进去就会踏空,偏偏铺得松松软软,就好像原来就长在那里。
师青玄但凡定睛看一眼,就不难发现此事,但他正和贺玄讲着兄弟金精,一时之间没有注意。贺玄大喊一声:“停下!”
可纵然师青玄肯听他的话,事情也无法挽回了。他脚下那团枯树枝里大有乾坤,竟然是画得方方圆圆一个缩地千里阵,画得规整无比,一丝笔墨也没有浪费,师青玄猛然一扯脖子,将那块金锁从阵中扔了出来:“贺兄,大事不好!快找我哥!”
贺玄接住了那块金锁,怒道:“难道我应付不来的事,他可以吗?!”
说着,伸出手去捉师青玄的袖口,电光火石,当机立断,竟然真的给他拽到一丝袍角,他当即跑入阵中,对晕在一片光里的师青玄喊道:“抓住我!”
师青玄一边被传送,一边拽紧了贺玄的手。
他大喊道:“什么缩地千里阵啊质量这么好!!!!不会是明兄画的吧!!!”
贺玄咬牙道:“闭嘴!”
师青玄在一片光中反驳他:“我发晕!我害怕!不要!!你看那个圆他又大又宽一定是明仪那小子画的啊啊啊啊啊啊!!”
贺玄在阵中道:“闭上眼!别说话!”
师青玄道:“是明仪!!是地师!!这阵肯定是——”
他此话还没说完被摔出阵法,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贺玄紧随其后,被这半好不好的通灵阵吐出来,扑到师青玄身上。师青玄连忙张开双臂,把贺玄抱了个满怀,他此刻正是女相,身量不比男相的时候,根本接不住贺玄,两个人滚作一团,在冰凉的地上滚了好几下,贺玄才反应过来似的,将手撑到地上,两个人才停下。
冷。
是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师青玄好像愣住了,坐在地上没起来,贺玄起来以后,拉了他一把,把他整个人拽起来。二人这才看到这座地方的全貌。
这是一座宫殿,有九根柱子,和宫廷的红柱不同,每一根都是一片漆黑。
黑。
外面此刻正是白天,却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只靠着灯火照明,大殿空空荡荡,风穿堂而过。
空。
师青玄努力看去,只见这座宫殿除了九根柱子和尽头的座位以外,竟然什么也没有,而奇怪的是,宫殿的尽头,竟然摆着神台,但神台背对着他们,并看不分明。
师青玄被贺玄一把拽起,好像还被缩地千里弄得懵懵的,道:“是明仪,是明仪吧,除了地师一般人谁画缩地千里阵还用圆规尺子啊!!”
贺玄道:“你大可以回去之后问问他。”
师青玄道:“他去监修河道了,要好几个月呢。”说着,就要看看这座宫殿,贺玄叫住他道:“别乱走!”
师青玄顿住脚步,对刚刚的意外也心有余悸,立刻退了几步来到贺玄身边,道:“那我们一起走。”就捉住贺玄的手腕,“贺兄你带着我走好了!”
贺玄才带着他走了两步,师青玄又有话说道:“贺兄,
我发现一件事。”
贺玄示意他继续说。
师青玄道:“你不觉得这座宫殿的主人,应该很穷吗?”
贺玄:“……”
师青玄跟在他身后道:“这儿都没有一个摆设,柱子黑漆漆的,只有一个座位和神台…这里应该只有一个人,你说,咱们还在黑水岛上吗?——贺兄,你往哪儿走?”
贺玄道:“去神台。”
师青玄道:“你要看看这座宫殿供的是哪座神吗?”
贺玄道:“是。也许我们可以知道宫殿的主人是谁。”
师青玄跟在他身后,穿过幽暗的大殿,绕过漆黑的柱子,这座大殿何其空旷,师青玄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被墙壁弹回来,回响在自己的耳朵里。一片寂静里,他忽然拽紧了贺玄的手,把他拉停,大喊道:“不要看!”
贺玄驻足,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
师青玄大喊一声,忽然捂住自己的头道:“我不知道!”他就地蹲下来,贺玄以为他哪里出了问题,探手去捉他的脉,发现一切无虞,问道:“怎么了?”
师青玄把手放下,猛然抬起头道:“他、他的神台是背对着咱们的!”他那样害怕,连耳坠都晕出摇晃的残影,一边金,一边玉,晃出一白一黄两场交织的梦。
一般的神台常年受香火供奉,正面应该朝向大门,而这座神台背着他们,连神像、神名都看不清楚。
这座神台竟然是面向墙壁的!
师青玄喃喃道:“也许,他是不想让我们看见神台上的人是谁……”
贺玄凝视那神台许久,道:“还有另一种解释。”
神台被放在一个角落,那么,如果这个宫殿的主人要跪拜这座神台,他必须用一种极其逼仄、痛苦的姿势来参拜。
可是谁来拜神会自己折磨自己?
贺玄说:“他很痛苦…这个人,心中有遗恨,所以,他在角落放置神台,用痛苦惩罚自己。他心中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只有实现了这个愿望,他才会把神台转过来。”
他顿了顿,说:“起来,走吧。”
师青玄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贺玄道:“去神台。”
师青玄喝止道:“我们走吧!”他的音量陡然增加,甚至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起了回音。
我们走吧——走吧——吧——
“不要在这里了!”
不要在这里了——在这里了——这里!
贺玄看了他一眼,忽然蹲下去,挟着师青玄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师青玄一下子竟然站不住,喘了好几口气道:“我害怕这里。”
贺玄问道:“你来过?”
师青玄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来过,要是来过这种地方我会不记得吗!”
贺玄仍然拉着他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师青玄道:“上辈子吧……”
贺玄打断他道:“这世上没有轮回。”
师青玄梦游似的走在他身后,道:“也许我上辈子死在这里,所以我很害怕…啊!”他忽然惊叫:“我是真的很害怕!贺兄,要么我们走吧!”他脚底下忽然一个打滑,贺玄回身托住他:“怎么回事?”
师青玄幽幽地道:“是啊,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好像一场梦啊……啊!真的和梦一样,我是不是梦里来过这里啊,我感觉我好害怕。”
贺玄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冰凉一片,上面全是冷汗:“害怕可以少说几句。”
师青玄回他道:“我不能!我害怕了才要说!啊啊啊要不我们走吧!”
可是此间谁也没有来过,唯一的线索就是那背对着的神台,贺玄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动。”
他想了想,伸手取下师青玄的耳坠,施了法术将它变作一金一玉的两枚铃铛:“若有异动,摇动铃铛叫我。”
然后他右手攥着那一只耳坠化的铃铛,闯向一片黑暗里。
师青玄原地坐下,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贺玄向前走去。贺玄穿着一身黑,若无神官身上隐隐的灵光,几乎要和这座宫殿融为一体,师青玄越来越觉得呼吸不过来,好像贺玄一边向前走,一边要被这座宫殿吞噬了一样,他想站起来,可是腿和心灵一样害怕。
这座宫殿也太邪门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里!
若不是这世上真的没有轮回,他真的要相信自己上辈子死在这里了。
贺玄向前,黑暗吞噬了他最后一点袍角,当他和黑色融为一体的时候,师青玄站不起来,只能向前扑去,大喊道:“贺兄!贺兄!贺玄!!”
没有人回他,好像前面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黑洞之后是一张血口,生生地吞掉了贺玄。
就好像,师青玄恍恍惚惚地想,贺兄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样。
从来没有贺玄,没有风师,好像一场梦,一场无边的黑暗的孤独的梦。
他惊吓不已,开始猛摇晃那个铃铛,他手里的这枚是金色的,他疯狂地摇,铃铛的回声响彻大殿,他开始听不清这个回声是贺玄的回应还是墙壁反弹的自己的铃铛的声音。
他停了铃铛。
贺玄出现在他面前。
就好像黑暗吐出了贺玄,师青玄大出一口气,扑上前道:“贺兄!”
他扑了一个空。
4.
然后用很疑惑的眼神看向贺玄。
贺玄的面容更白了,像是一种没有血色的白,师青玄挣扎起身拉住贺玄的手,发现这双手冰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好像被如水的黑暗浸透了一样。这时候,他心里什么寻找宝藏、什么立地飞升的念头都没了,立刻道:“贺兄,我们直接走,我叫我哥来!”
贺玄抽出手,反问他道:“你不想飞升了吗?”
师青玄道:“不想!都什么样了还想!不想了!以后都不想!——哎,给我什么?”贺玄抛了一样东西在他怀里,原来是刚才的耳坠,从铃铛的样子变了回来,师青玄摸出自己的那一只带上,道:“怎么又变回去了?”
原来一金一玉,又变成了一双明月珰。
“——贺兄你点石成金的法力这么不灵的?”
贺玄道:“我不会点石成金。”
师青玄道:“哎,算了,不会就不会吧,总之,我们快走!快找找这里有没有缩地千里阵什么的,赶紧走,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贺玄道:“去神台吧。”
师青玄“啊”了一声,大摇其头,贺玄说:“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师青玄将信将疑“哦”了一声,但是贺玄去而复回,大概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问道:“去…去拜一拜,就知道了吗?”他一边跟着贺玄走,一边觉得浑身发冷,道:“这儿好冷,这是什么日子,不是才八月吗,怎么这么冷。”
“寒露。”
师青玄“啊”了一声,贺玄带他走到了角落,神台静静地立在那里,贺玄放开了师青玄的手。师青玄重复道:“寒露……原来今天是寒露。”
这是他走到神台前面,在逼仄的角落里,神台前燃烧着长明蜡烛和香火,师青玄抬头想要看看这到底供奉的是哪座神仙。
没有神仙。
没有神像。
这座神秘神台上,竟然只供奉了四个骨灰坛!
他忽然腿一软,向下滑去,头仍然保持着向上昂的姿势,恰好看见了神台背后贺玄的面容,他比烛火高,蜡烛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却被隐藏在一片橘黑,红照着黑,黑照着红,恐怖极了。
“为什么……”他轻轻地问,好像怕惊扰了骨灰坛中的沉睡的安魂。
他仰起头和贺玄对视,贺玄对他说:“你打扰他们了。”
“对、对不起……”师青玄下意识回复道,“对不起!”他从地上爬起来,拜了骨灰坛十几下,口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贺玄喝道,“出去吧。我们该走了。”
他说话的声音惊扰了蜡烛,一片火光开始摇曳,师青玄宛如惊弓之鸟:“对不起,对不起!”
他来到此地,就浑浑噩噩,不知何所年不知何所日,又一连说了几声对不起以后,才颤声问道:“去哪里?”
贺玄冷冷地看向他:“当然是离开这里。”
师青玄宛如梦游:“离开哪里。”
贺玄隔着神台和他对望,四个骨灰坛横亘其间:“你的梦里。”
“是梦吗,”师青玄恍恍惚惚地讲,“是梦就好了,快醒,快醒,贺兄,贺兄,拉我一把,我们快走吧,快走,快走……我好害怕这里。”
贺玄轻轻问道:“你害怕吗?”
他的面容煞白,毫无血色,连声音都听起来如若游丝:“给他们嗑几个头,也许就不怕了。”
“他们”是谁?师青玄反应了好几秒,才想到,是神台上供奉的四个骨灰坛!他以中神官之身,除了年幼进庙里拜神武大帝以外鲜少下跪,后来他兄长一手横天,更是没有屈膝,跪拜,好像对他来说很远。
然而他扑通一下,就向神台前跪去,在这个逼仄的角落里,嗑了几个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对不起,让我和贺兄离开这里吧!”
然后他站起身,又拜了拜,似乎是心理作用,感觉好像好一点了,立刻拉着贺玄往前走:“贺兄,快走!我们离开这里!”
贺玄摸了一把他的脖子,道:“怎么回事。”
师青玄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疼痛才渐渐感知过来,在一团漆黑里他只能看到手上闪着亮晶晶的水泽,应该是血。
“刚刚在缩地千里的时候拽锁来着,”师青玄摸摸自己身上,“我锁呢?我把绳子拽断了,脖子就破了,我长命锁呢?完了,我哥要骂死我了,完了完了完了!贺兄,我的……”
他眼前就出现一枚金锁,在贺玄手上:“你刚才把他扔给我了。”
师青玄才想起来,方才缩地千里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锁扔给了贺玄,要他去求救,他接过金锁,发现挂金锁的绦子已经被自己扯断了,不知道扔在哪里:“贺兄,再帮我拿着,等出去了我找根绳子挂。”
贺玄道:“你自己拿着。”
师青玄道:“不能啊!我现在脖子上有伤,长命锁遇到我受伤了要共鸣,要是让我哥知道了他还得骂死我,你帮我拿着吧!”
他去拉贺玄的手,想要把长命锁放进他手里,却忽然听到贺玄笑了一声。
师青玄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贺玄竟然变出一根绳子,穿过了金锁,要给他带上。师青玄推拒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给我,哎贺兄你帮我拿一下,别扭什么呢,我们先走先走!”
师青玄道:“千万不能让我哥知道,不然他要是觉得黑水鬼蜮这地方真有宝藏能让人飞升,肯定一天三顿来。”
贺玄沉默,没有说什么话,他的脸在一片黑暗里面让师青玄陡然感到害怕了起来,就好像一股冷意爬上了脖子,他晃了晃自己的脑子补充道:“哎呀哎呀,算了算了,我觉得我还是没有那个命,我们赶紧走吧,走走走!”
贺玄摁住了他的肩膀:“——万一,水师已经来了呢?”
师青玄大惊失色,好像听到什么比这座宫殿还要可怕的事一样,道:“我哥怎么会来,你叫他了吗?”
更可怕的是,贺玄把长命锁挂回了他的脖子。
“哎哎哎哎——贺兄你干什么!”
长命锁,由一对兄弟金精打造,当一方受伤,一方就会响动。
现在,这把长命锁正在不断铮鸣,金流苏簌簌作响。好像师青玄不是脖子上被勒出血,而是出现了什么生命的大危机一样。
紧闭的殿门忽然打开了。
强光忽然进入,师青玄被晃得睁不开眼睛,感觉天地之间忽然风云变幻,黑漆漆的宫殿在他身后不断退去,退成了一道残影,而前方白得眩目,也分不清是什么。
他用力闭上眼睛,白光甚至穿透了他的眼皮,晕成茫茫的一片。
但又只有一瞬间,他又陷落在如水的黑暗里,开始急速地坠落,这种很久没有体会到的失重感,让他想起了幼年被白话真仙在身后追逐的样子,他拼命地跑,却只能越跑越慢,他不断地喘气,可是山好高,好高,他怎么也跑不到头,树在退后,草在退后,可是身后这个怪物不仅没有退后,还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很快就会摔倒了!”
师青玄吓得惊叫一声,大喊道:“哥——!”
然后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个骨灰坛摆在正中,贺玄身着一身黑袍,蜡烛的光打在他的下巴上,上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一片橘色的黑暗。
师青玄猛然向后倒去,整个人都摔在角落上,他被墙壁之间的夹角拱起,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贺玄。
他们再一次,对着这座神台对望。
这不是神台,是他们之间,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无法逾越的沟壑。
贺玄说:“你的确没有那个命。”
算了算了,我觉得我还是没有那个命,我们走吧!
你的确没有那个命。
师青玄猛然垂下了头。
他的手因为急速后退,下意识地撑在墙壁上,冰冰凉凉的墙壁,这种触感正在明显地提醒他,这场梦结束了。
在梦里,他兄长打败了白话真仙,他一辈子都不用被白话真仙纠缠,做个中神官就可以快快乐乐、光明正大地了此余生;在梦里,贺玄没有被人抢夺命格,有他最辉煌、最美好的人生,为官为商,尽皆人杰。他不再是风师,也不再是任何一个上天庭出名的神官,他不再有那么多的信徒。
可他有一个,真的有一个,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哎,你是谁,你干嘛,把老风放下来!”
“他打人这么厉害,应该是个神仙!”
“那我们老风也是神仙啊,怕他干什么!神仙遇到什么火烧火打的还吓得屁滚尿流呢!吊什么吊!”
贺玄倒提着师青玄的那一只手,忽然被一个乞丐窜出来拉住:“喂,住手,你把我们老风带到哪里去?你把他放下来!”
贺玄竟然真的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人,这人被他看了几眼之后,忽然心里滋生起一些害怕来。
因为面前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太可怕了。
他穿着一身黑,黑得像是从丧事上刚下来似的,而面容雪白,煞白,死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而偏偏眼睛又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只有黑白二色一样,毫无生气,就像是纸片从画上剥离之后幻化成人。
连一点体温都没有。
妈呀,他该不会是鬼吧!
不怕神官,是因为觉得他们总是讲道理的,起码明面上和你讲道理,但是遇上鬼呢,那可就说不清了,他们乞丐死了以后还会变成鬼呢,那鬼和他们都是一样一样的难缠,那就是有理说不清了。但是,老风实在是很仗义,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喂,那个,我是老风的朋友,我们老风呢,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这个,额,来报仇,那,那你要说清楚!你不要把人提起来!对,你把人提起来干什么!”
虽然他本人平时视礼貌同无物,但是他还是非常义正言辞地斥责道:“你这样很没有礼貌,知不知道!就算我们老风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额,坐下来说一说,有什么不可以说开的?我们老风又不是坏人,对不对,老风?说句话啊你!”
师青玄被贺玄提着后颈皮,头发向前垂散下来,像一具直挺挺的尸体。
贺玄说:“这是你朋友。”
乞丐补充道:“不仅,还是最仗义、最好的朋友!”
紧接着,他就听到贺玄说:“那么,我是谁?”
“谁知道你是谁!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我和你讲,你这个人不讲理,我就去找人告你,仙乐太子,仙乐太子你听没听说过啊?他亲手给我做过饭,和我一起喝过酒哈!我和你说,我和他的交情不一般,你今天要是把老风带走了,我就去告你去,我去告你去!”
“他是我朋友。”师青玄的声音从头发后面传来,像是在云里,“最好的。”
很闷,甚至是哽咽的,但这的确是一句实话,但是实话总是让人不忍卒听,以至于一提起就好像从骨肉里拔刺,连着皮带着血,淋漓地开始痛楚起来。
师青玄被痛得滚下泪来。
啪嗒。
洒在破庙里,乞丐用来安身的稻草堆里。
那么,我是谁。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经的,唯一的,没有之后的。
“哎,你是他朋友,你是老风朋友那你就是我朋友了嘛,那你这么凶干什么,你们是朋友,又不是仇人!哎,走那么快干嘛——那你告诉我你要带老风去哪里啊——喂,你们到底是不是朋友哇?!”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师青玄不敢回答,漆黑的神殿,漆黑的神台,幽冥水府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明,是神台前的长明灯,长明灯前映照出四个骨灰坛。
“等我把师无渡的骨灰撒在这里,你就知道了。”
“他已经死了。”师青玄回答。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血液的温热的触感,还在他的脸上停留,那是兄长的血,和他同一个父母的血,刺啦,溅在他脸上,噗,像瀑布,水怎么可能向上走,水只能向下流,可是师无渡脖子上的血,是真的喷得很高。
血不是水吗?血怎么不是水?
贺玄报答他一阵诡异的沉默,他如此恨师无渡,甚至不愿意说出一句“他复活了”。但是这种沉默无疑是另一种回答,若是师无渡的尸骨好好呆在安葬之地,又怎么会让贺玄多此一举地从皇城找他?
师青玄猛然抬起了头,那时候他的发乱蓬在头顶,而向后仰直接被墙壁撞得七荤八素,痛苦让他的欣喜没有那么明显,也让他看清楚了贺玄的面容,像一滩水,没有波澜,没有血色,只有一张皮,施施然覆在上面。
“我哥他……”
“我说过,我可以当作你在这世上不存在。”贺玄打断他说,“但是。”
但是。
但是,一切在师无渡死得透了,死得不能再死的基础上。
师无渡死了,我就可以当你在这世界上不存在,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乞讨也好,摔断腿也罢,重新有了法力也好,风师扇你拿去也罢,我当你在这个世上不存在,永生永世不会见你。就装作你这个人死了,前尘旧恨,兰因情爱,一笔勾销。
“跪在这里。”贺玄说,“直到我把他挫骨扬灰。”
一个鬼的弱点的是什么呢?
他的骨灰。
师无渡的尸身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连头颅都无法归位,除了做鬼,还有什么机会可以重返世间呢?
师青玄陷入一种懵了的状态,兄长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接踵而来的无尽痛苦吞没了他,在贺玄发出指令以后,他立刻就下跪,毫不犹豫地。
而贺玄越过神台,跪在了他前面。
如果盯着贺玄的后背,连长明蜡烛的光亮都失焦了,只能看见他直挺挺的、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后背,和垂下的脖颈,痛苦的神情。
师青玄在想,难道,他也要忏悔吗。
他盯着贺玄的背,很久很久,久到陷入一场大梦。
可此刻大梦先觉,平生自知。
醒来的时候,贺玄站在神台背后,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他从来不曾过来,好像他一步不曾过来,好像这是一座雷池,雷池不可逾越半步。
“我把神台放在这里,”他说,“就是为了,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跪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清楚地想起来,师无渡还没有死,你也还活着。”
他以一种诡异地冷静叙述这个事实,师青玄陡然开始发抖起来,他明白了自己梦境里的痛苦,但他又很羡慕那种不可名状的痛苦,一个不明缘由的痛苦,总比一个直到缘由却不可解开的痛苦来得好。
——他很痛苦。这个人,心中有遗恨,所以,他在角落放置神台,用痛苦惩罚自己。他心中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只有实现了这个愿望,他才会把神台转过来。
师青玄开始不住地发抖,方才那个梦仿佛还在他的指尖留有余温,但是现实是一片黑沉沉的冰凉,一座空旷的宫殿里,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他,和贺玄,还有一座,燃着长明蜡烛的神台。
仇人,亲人,爱人,还有永远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我哥、我哥死了一回了……”师青玄喃喃地说,他因为双手失力只能向后仰躺在角落里,但是这种姿势很快让他意识到这不是贺玄口中所说的“忏悔”,立刻手脚并用地跪得端正起来,也许是因为刚才的美梦余温未消,让他又觉得贺玄这个人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或者贺玄还是他的“贺兄”一样。他在凡间经历了那么多,自以为已经可以心如止水,自以为在赎罪了,可是直到这件事情又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痛苦地发现,他的所有自以为的镇定,在这件事情上统统作废。
“他死过一回了,已经死了……不,我绝不是说算了,我知道不能算了,你不是说换命吗,都可以,什么都可以!贺兄,不,不,明兄…不!贺公子,求求你了!”他为了昭示诚心,砰砰地嗑了几个响头,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犹如夏天闷闷的雷,“我和我哥一起,贺公子,吃什么苦受什么难都可以,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
他说出口以后,才觉得“消气”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恨不得自扇嘴巴吞回那一句胡话,可是他不清楚贺玄会不会揪着这句话,只能用一种诡异的沉默结束了。
这气,这恨要怎么消除?师无渡死了一次,又怎么样?死了,却历练成绝重归世间,而彻底化为齑粉的,贺玄的家人们,就静静地躺在这片瓦之地。
这气,这恨,如何能够消除?
天池水尽,不周山倒,无间空,桃源散,冬雷,夏雪,此恨方消。
“他复活了。”贺玄上前一步,与神台并列,漆黑地神台,漆黑地袍角,他漆黑的发,浑身上下,只露出那一张毫无血色也毫无表情的脸来,“可是他们,谁能让他们活过来呢?”
他死了一回,但是他复活了。
现在,一家四口的性命,正在他旁边整整齐齐地列着。
非挫骨扬灰,不可消解。
谁能让他们活过来呢?谁能让天池的水尽,谁能让不周山倒塌,谁能让无间低于空空,谁能让桃源消散,让冬天打雷,让夏天下雪,让山没有棱角,让天地合拢、世间逆行?
你不可能,我不可能,谁都不可能。因此你痛苦,我痛苦,谁都痛苦。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死亡不可以回去,复活也不可以回去,梦里的究竟是梦里,不会变成现实。师无渡没有杀死白话真仙,他也不只是做了一个中神官,贺玄被抽空了法力换命力竭而死,死在寒露前夜。
寒露前夜。
寒露的前一个晚上他发疯杀了很多人,而不是在一个山洞里,和师青玄呆在一起,师青玄说,啊,我们这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他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他的一缕头发,让他不要沾上灰尘。
原来方才的一场梦,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快乐,让他走马观花地重温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就好像死刑犯会吃一顿断头饭一样,贺玄给了他最后的快乐。原来他内心深处是这样想的,想要和他没有滔天仇怨地在一起,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希望自己的兄长从无大错,希望可以和爱人爱得光明正大。
只可惜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梦太好别相信。
师青玄突然明白了,好像忽然明白了,求情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是侥幸的。
师青玄忽然安静了下来,垂着头,头发散开来,遮住他的整张脸,什么表情也看不清。面对这座神台他永远抬不起头来,可是兄长,他一生中最为亲密的兄长复活了,承受了一次失去以后他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
血债要用血的代价偿还,在血面前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呢?
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好办法了,只能非常绝望而小心地试探道:“我死,行不行?”
他问出问题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其实死是可以自己决定的,而不是寻求他人的认可。
但贺玄好像很疑惑于这件事:“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一个真实的,原汁原味的问句,然而他很快大发慈悲道:“你死,也可以。”
师青玄几乎长出一口气,眼睛里都亮起了光,与其说是对于兄长的眷恋,更不如说是兄长的复活让他再一次地想起这个死局,这一团因他而起的死局如果能因为他的死亡而告结,简直令他欣喜不已。原来他以为他已经挣脱了,再穷困潦倒的生活他也愿意受,再怎么样的苦他也愿意吃,他用痛苦惩罚自己的时候,用一只脚在地上跳来跳去的时候,他想自己在赎罪,赎兄长还未消解的罪,他应该有世上最烂最坏最痛苦最倒霉的命运来赎清自己身上的罪过,但是他没有。
他的运气其实还是那样,和十岁那年一样,不好也不坏,不可能让兄长从天而降杀掉白话真仙,那是梦里才会梦见的好运,也不至于讨不到一口饭吃,因此也不坏。他命里只是一个平庸之际的富贵命罢了。
可是兄长复活了,这一切的噩梦又开始重蹈,他再次来到了黑水岛,再次来到了这个硬生生切断他前后半生的噩梦源泉,他兄长和好友的埋骨之地。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要再来这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兄长脖子上喷出来的血。
还有,师无渡带他向前奔去的时候,树在倒退,草在倒退,而贺玄走得那样快,那样急,而海是那么远,岸也那么远,生天那么远,贺玄的面容一点点的变化,水波纹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袍角,像是从地底钻出的白骨。
就好像重蹈白话真仙的噩梦与覆辙。
他明明那么快地跑了,白话真仙还是追上了他,贺玄看起来缓步前行,可是每一次都离他们近那么一大截。
“你马上就要摔倒了!”
“你兄长就要死在你眼前!”
“——但是他也必须死。”贺玄甚至动了动嘴角,好像在讲一个笑话一样,“或许,我杀了他,你再自戕。”
师青玄被吓得一抖,但是很快,他用整只手,整只手贴着冰冰凉凉的地砖,这抑制住了他的颤抖,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一直醒着吗?”
在那个梦里,你一直醒着吗,一直自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吗?你会不会也觉得那个梦境很可笑,还是说——
还是说我昏昏地入梦,你清醒地沉沦。也或许是你比我早醒,悔不当初。
“人之将死,善待你几分,也属应当。”贺玄回答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师青玄向身上一摸,梦里的东西此刻都褪去了,却还有两个耳环。
水师的属官是他的妹妹,叫师青玄,他眉间一点朱砂痣,耳著一对明月珰。
而此刻他手上的一对,竟然全部变作金色。
师青玄捏捏自己的耳垂,道:“我没有耳洞了。”
好像是这样的场面比较温情,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可以这样生疏而熟稔地相处,只要不提及雷池,雷池是五条生命,横亘其间,师无渡一条,还有四个黑漆漆的骨灰坛。
而每当他们这样相处之后,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忏悔自己的罪孽,自我鞭笞、自我惩罚,因为他们不可以这样,他们应该背对而行,而每每向前一步,都要背负着千斤石块,纵然石块可以负重,而亲人的鲜血撒在他们向前的每一条路上,踩的每一个脚印,都是血淋淋的。
“戴着吧。”贺玄说。
那怎么戴呢?
他好像是这么关怀一个心死的,或者将死的人一样,越过神台——他再一次地越过神台——师青玄恐慌地看向他走来的脚步,仿佛他背着一座山,仿佛他走的每一步都有血。
他淌着血海过来。
他从师青玄手里取出一只黄金耳坠,放在师青玄耳朵上面比一比,他很清楚师青玄的耳朵哪里有一颗痣,耳朵上有痣的人,师青玄有一次对他说,无忧无虑,平安到老,是天生的富贵命。
他得意洋洋地凑过去给贺玄看,芝麻一点大,看到没,我耳朵上有痣的。
贺玄说那个痣不准,师青玄气得要死。
芝麻大一点的痣,藏在耳垂上。
看起来的确不准。贺玄拿耳勾比对了一下,对师青玄说:“不要动。”
师青玄好像一个木偶,乖巧地在他手底下一点也不动。贺玄看了一眼那颗痣,捏了捏。
然后用耳环尖利的一端,生生地在师青玄的耳朵上穿了一个新孔。
金属穿耳而过,好像有一声很大的声音,但是又很小,什么东西爆开了,好像熟透了的果子被捏破了肉。
他们两个一起跪着,贺玄背对着神台,而师青玄面朝着神台,贺玄用手掂起师青玄的下巴,师青玄就只能看见一大块漆黑的天顶。
他问:“有血吗?”
贺玄看不清,摸了一摸他的耳后,耳垂上没有什么血脉经过,指尖只是有一点湿润,应该是血。
耳垂上有血的话,是红的,黄金和红色会很衬。
贺玄蘸取了一点血,擦在师青玄的下巴上。
但是一片黑暗里,谁都看不清那是什么样的颜色。
师青玄穿着那样褴褛的衣衫,却带着一只黄金耳环,就像人死前还要拥抱美梦一样。他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和声音了,半天才说了一个字:“疼。”
而贺玄拎起了另一只,捏了捏他另一边的耳坠,师青玄说:“不要,太疼了。”他的言语间似乎一下子忘记了对贺玄的恐惧,然而脖子还是这样僵直地不敢动,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贺玄说:“很快就不疼了。”
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很快是多快。
师青玄看向一片漆黑的顶,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到贺玄的肩膀,他问:“真的吗?”他的手攀着贺玄的肩膀一路向上,他就是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以前他是瘸子,现在他是瞎子,黑水鬼蜮的幽冥水府这样这样的安静,他没有听觉,没有味觉,就好像只能通过触碰来获得一点存在的感觉。
而贺玄的皮肤是冰冷的,师青玄一点点从他的肩膀攀到脖子,冰冰冷,他想。再神通广大的鬼王,也无法完全模拟活人,冻僵了的皮肤用温热的手一烫,再怎么样也会泛起温度,可是贺玄不会,他冰冷的肌肤就像鬼蜮的水,一点涟漪也泛不起。
师青玄猛然一用力,把贺玄勾到了自己身前来,他终于垂下了自己的头,四个骨灰坛正落入他眼里。他开始不住地发抖,牙齿打颤,他开始痛苦。他感受到贺玄冰冷的体温和自己交融着,更能感受到……不,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因为贺玄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如果愿意的话,贺玄可以模拟,可是他不愿意。
这样的他,昭然地被师青玄抱在怀里,向天下人宣告他是一个死人。
因为师青玄,他成了一个死人,成了一具没有体温、没有呼吸的尸体,他痛苦,他煎熬,他浑身上下那样冰冷,正如他死的后一天,叫“寒露”。师青玄感受到了,正因为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整座幽冥水府都在震动,好像有一层结界要被打破了。
此时的黑水鬼蜮,只可能有一位不速之客。
师青玄轻轻地同他告别道:“我哥哥来了,我要和他走。”
贺玄被他抱在怀里,而师青玄目向前方,漆黑的神台,四个骨灰坛。他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一个朋友似的,我哥哥来接了,我现在要走了,明天再来你家做客,行不行?
“我给过你机会。”贺玄再一次说,上一次是很久以前,久到好像是上辈子。
他也作出了告别。
在雨师乡,在水牢,在黑水鬼蜮神台前。
贺玄给过师青玄三次机会,但是,最后一次,师青玄选择去死。
因为他是师青玄。
所有卑鄙罪孽,高尚的源头。
“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吃东西,”师青玄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这儿,沾着一点屑。”
贺玄说:“你就想要说这些吗。”
师青玄说:“不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我想留下一些有意义的话,可以让你记着我。但是好像,也没什么有意义的话要说。”
贺玄没有回答,然而结界法力场的波动连师青玄也听得到。等师无渡来了,他们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自我欺瞒的空间了,这声音好像一柄悬在顶上的剑,剑的铮鸣,所有人都听得到。
“我问你啊,我问你什么来着……我说,地师大人,你吃饼怎么是撕开来的,还不就汤喝啊?噎着怎么办。”
贺玄面对着一片漆黑:“我吃饭,不喝汤。”这时候他应该做一个推拒的手势,因为那天他真的阻止师青玄给他倒汤,师青玄又问他,那酒呢,他也不要。
可他现在没有多的一只手去推拒。
那时候师青玄就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东西,从理智上来讲,贺玄知道不能让第一次见面的神官干看着他吃饭,但是他真的,真的,真的太饿了。
师青玄说:“为什么,不怕噎着吗?”
贺玄说:“不,因为就汤吃饭,像泔水。”
他感觉到师青玄揪他的手紧了一下。
师青玄说:“对不起。”空空的一句,他对贺玄道过这么多次歉,可是道歉有什么用呢,磕头有什么用呢,逝者不可追,来者也不可留了。
一滴泪珠从贺玄的脖子滚进衣服里去,太烫了,对于他冰凉的体温来说。
“你说的不是这句。”
师青玄已经说不出来当时的话了,不是他忘了,正是他无比清楚地记得,那天,他问贺玄,为什么。
为什么会吃过泔水呢?哈哈,就好像问别人不吃饭为什么不吃肉糜一样,他托着腮随口问了那么一句,贺玄回答他说,因为不肯行贿。其实他没仔细扮地师,师青玄也没认真听。就好像谁都知道,在真实的那个明仪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受过牢狱之灾一样。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吃泔水啊?
因为不肯行贿,被关进牢里两年,饥一顿饱一顿,能吃的时候,就算是泔水也要吃。
吃泔水很没有尊严,但是我要活下去,生着要活下去,死了也要活下去,因为我心中有不可以释然的恨和痛苦。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为什么我的生命是那样痛苦?为什么我遇不上公正的事,为什么我的妹妹、未婚妻、母亲、父亲要接连离我而去?我做错了什么,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会赐给我这样一身多舛的命运却还给我一个可以清醒认识到不公和痛苦的大脑?
为什么啊?
因为我啊!
一切都是因为我。你的痛苦,你的命运,你人生中所有的苦难和不光彩,都是因为我啊!你失去的亲人,你失去的荣耀,你本应该作为神官享受的祭祀,你在黑水鬼蜮所感受到的一切的冰凉、黑暗,都是因为我啊!你寒露前夜死亡,是因为我啊;你在铜炉山里厮杀,也是因为我啊!
我和我的兄弟共享父母、血脉、荣耀。
可我和你,共享所有的命运。我吃着你的肉长大,我喝着你的血长大,我光辉的荣耀背后有你的血,我在倾酒台上洒下的每一滴酒里有你的泪。我的所有快乐都是你的悲伤,我踩着你的尸骨长大。
兄长养大了我,爱人哺育了我。
我没法放弃我的命运,如同我没法放弃我的血脉,离开了你们,我就不再是我。
贺玄陷在师青玄怀抱的一片黑暗里,而怀抱又因为师青玄的颤抖,时而泄出一点光明来。他问:“你是谁。”他和一个陌生人聊了这么久,却还没有通过他的名姓。
师青玄看向神台,回答道:“我是师青玄,是风师。我听说咱们五师的最后一位终于归位了,就来见见你,我和我哥给你带了礼物,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
“令兄是谁?”
“水神官,师无渡。”师青玄回答说,“贺公子,我哥哥来接我了,我要和他走了。”
天光大亮,照在他们的头发上。
一如青丝覆雪,神台前的蜡烛因一阵风过,终于熄灭了。
师青玄回头看的时候,贺玄仍然跪在那里。贺玄把神台建在宫殿的最角落,是那样的漆黑而逼仄,师青玄离开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像是一场自我惩罚的面壁,惩罚他爱上一个罪人。
师青玄坐在礁石上,海水扑打着岸边,他想要赤着脚踩浪花,然而师无渡一下子把他拉离了岸边。
会死的,很危险,因为他不再是神了。一个凡人掉进黑水海里,只会被吞噬,尸骨沉进海里,怎么也打捞不出来。
师青玄看懂了兄长眼里的怜悯、谨慎。
师青玄喊他:“哥。”
师无渡正在看荒凉的黑水岛上唯一的一座宫殿,那里有他刚刚打破的结界。但是黑水岛太安静了,只有一阵阵的风过,宫殿的主人好像死在那里了一样。
师无渡下定决心说:“青玄,你得离开这里。”
他和贺玄之间必有一战,不死不休,不然谁也不得安寝。如果不是贺玄把师青玄带到黑水岛,他也不会在甫一成绝,力量还没有稳固的情况下就找上门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发生过两个绝境鬼王之间的较量,谁也不知道局面会是怎么样的,在谁都没有办法掌握对方骨灰的情况下,到底怎么样才算胜利,怎么样才算失败?
但是眼下顾不得许多了。他来此地,就是要和贺玄决一死战。但是在这之前,他得把他的弟弟送出去。
师青玄赤着脚站在地上,他看向很久不见的兄长。师无渡的面貌没有大改,更瘦了,也更白了,死白,煞白,雪白,他最害怕最惶恐的那种,属于鬼的白。他看向师无渡的手,他空着手,因为水师扇已经被撕破了。
他没有回答师无渡,就像一个呆呆的木偶,一个被抽走魂魄的傀儡。
师无渡望了那宫殿一眼,时刻戒备着:“黑水岛是玄鬼的法力场,我没办法送你缩地千里出去。”
师青玄问:“哥,你是怎么来的。”
黑水鬼蜮可沉下万物,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浮起来。
因为黑水的主人怜悯和他同命运的可怜人,只有装过死人的棺材才可以漂浮。
而师无渡死了,横行霸道的水神官,被撕破扇子拔下头颅,罪有应得地死了!他死后魂魄不得安宁,幻化成鬼,成了铜炉山覆灭以后,这世上的第四位鬼王。
师无渡说:“因为我死了。”
师青玄跑上去抱住他,抱住兄长同爱人一样冰冷的躯体:“那我也死,不行吗?”
师无渡像每一个家长一样,下意识骂他:“你又在胡说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妙的机会。他立刻把师青玄的脸捧到眼前,问他道:“玄鬼给你换命了,是不是?”
师青玄否认说:“没有。”
师无渡反问:“什么没有?”
师青玄回答他说:“他没有给我换命,是我自己弄成这样的。”
是我自己瘸了腿,是我自己在皇城乞讨,是我自己以为这些磨难都权可以作赎罪,但是最后我发现,不可以。
血债必须要血还。
你已经死了的话,就我死吧。
“哥,来了这里以后,我和他做了一个梦。”
师无渡一看天色,打断他说:“不要再说了。”
“青玄,你听哥哥说,你听哥哥说。”
他那样谨慎地斟酌着词句,就好像师青玄十岁那年被逼告诉他,我没办法打赢白话仙人,我也没钱没有能力去请别人帮你打败,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兄长,只能让你日日夜夜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一样。
“哥哥现在不是神官了,没办法再帮你……做一些事情了。这种烂命原来就不是你的。”师无渡说,“让我杀了你。”
师无渡斟酌了这么久的词句,唯恐师青玄像从前那样拼死抵抗,说一些假大空的胡话,而这一次师青玄特别平静,仿佛是正中他下怀一样:“好,哥。”
没有遭到意料之中的反抗,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师无渡一下子愣住了,接起话头问道:“你和他,做了一个什么梦?”然后他把手放到了师青玄的脖子上,鬼需要怨气生成,有什么比掐死一个人更能滋生怨气的吗?在窒息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必然要盯着凶手,但是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流逝着生命,这是一种何其的痛苦。
师青玄扬起了脖子。
师无渡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而兄弟的目光是如此的平静。
师青玄说:“我…我梦到…我和他…在一起……我没有做神官……你……”
“我什么?”
我梦到,我和他在一起,我是中天庭的小神官,被供在你身侧,有一天一个糊涂工匠,把我和贺玄放在了一起,民间滋生了传说,而每一条传说都让我分外开心。我将拥有光明、灿烂的一生,我不能为神,却比所有神都正大光明;而你,也没有任何污点,年少飞升,移山填海。
我在梦里,把所有的荣耀都还给他了。
师无渡没有听到弟弟的回答。
师青玄躺在一片白沙之上。
毫无生气的弟弟,面容充血的弟弟,师无渡不忍再看,立刻把师青玄烧成了一具白骨,然后小心翼翼地收集他的骨灰。
他和他的兄弟同悲欢,共命运,生前同享祭祀,死后连骨灰都要混在一起……除非他死,师青玄不会再死。而如若他死,师青玄又要怎么活下来?
他把自己的骨灰和师青玄的混在一起。
师无渡开始等待弟弟复生。
可是他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来任何动静。
他开始检查法阵,检查魂灵,检查一切可以让师青玄安然做鬼的一切器物,这一切都在黑水岛主的默默注视下进行,师无渡是那么心安理得而且不设防备。
然而一切都没有用,他检查了很多遍也没有用,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只有一缕风吹过。
呼,呼,呼——
师无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跌坐在地,极茫然而无助地问:“他人呢?”
在问谁?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想问贺玄,可是黑水鬼蜮何其寂静。没有第二个人回答他。
师无渡猛然坐起,又扑到地上开始挖掘白沙,仿佛那里才存放着弟弟的骨灰一样,
他掬起一捧沙就好像水,可是风轻轻吹过,他手上顿时空空。
呼,呼,呼——
他叫道:“青玄?”
鬼蜮的风,不知因何而起,不知因何而消。
师无渡猛然抬头,忽然看到面前延展开一片漆黑的袍角。
黑水鬼蜮的主人终于舍得结束他的面壁,来到闯入者的面前。
师无渡站起来道:“玄鬼,你害我横死,我也杀你全家。我们必有一战。既然成了鬼,非挫骨扬灰不可以消失。那么你我今天就以骨灰作赌注,谁输了,谁就献上骨灰,怎么样?”
就像白日做梦那样,师无渡忽然看见贺玄扯出一个笑来。
他说:“不用了。”
“——有人替你偿命了。”
师无渡一皱眉,发现贺玄竟然笑出了声音,这种声音他听到过,在几百年前的一个寒露夜里,力竭而亡的贺生,杀光了所有害他的人以后。
“恭喜,他死了。”贺玄笑完以后说,“再也不会活了。”
他一向阴沉,静默,衣袍漆黑而面容穆穆,眉宇间阴鸷难解,懑愁难消。此刻却扯出一个大笑来。
他的牙雪白,而唇猩红,而衣袍漆黑。
再也不会活。死了的意思就是,神仙不做,凡人不做,厉鬼,也不要做。他把命还给我了,也把命还给你了。
天光大亮,万丈金光破云而出。
仙乐纶音,一起奏响。
上天庭里,大家都在等待新同僚的到来,是谁呀?凡间那位新科状元要上来当文神了吗?
不,我看是那个将军吧,他为他的国家开拓了十五座城池。
十五座!但是,照我看,还应该是江湖里那位最有名的侠客!
不,是……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具白骨,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一具白骨飞升了,但是白骨不能做神官,于是白骨被遣回了他飞升的地方。
扑通。
浮在黑水海上。
黑水鬼蜮,万物皆沉。
只除了一样,装过死人的棺舟。
水手们在海上航行时,经常分不清方向,误入黑水鬼蜮,然后走向死亡。
那么怎么断定是不是到了那里呢?
南海和黑水的分界线,是蔚蓝和深黑色的水,互不相容,就像泾河和渭河一样分明。
分界线处有一座丰碑,据说是某位仙人的遗骸所化。
不知名姓,只知道上面有三道痕迹,像一缕清风。
当船要驶入黑水海域的时候,就会响起一阵类似于铃铛的声音。
若在这个时候,朝这座碑潜心祈求,就会有刮来一阵风,送即将要驶入黑水鬼蜮的水手们脱离危险。
据说那个人是鬼王的仇人,为鬼王所杀,因此他的亡魂保佑所有人快快离开鬼王的魔爪;
据说那个人是鬼王的爱人,死在鬼王仇人的手下,鬼王为了怀念他,放过了所有他送走的人。
据说,
只是据说,据说那个人是鬼王最好的朋友,生前是一名神官,后来陨落了,因为思念故友,遗骸掉入黑水鬼蜮。
黑水遇尸不沉,他就这样飘啊飘,飘到了南海。
南海沉下了他的尸体,
升上了这样一座碑。
【离草荧荧|3:00】落花时节又逢君
上一棒:@君无彧
下一棒:@Marius
#又名《如果我遗忘》。阅读推荐BGM:On the Vast Earth(层岩巨渊地面BGM)
#因为身体无法背负记忆的“重量”于是选择将大部分记忆储存在别的地方的荧,离开提瓦特五百年后又回到提瓦特。
#十年的相遇改变了神明漫长的一生。
#什么都不记得旅行者和什么都替她记着的钟离。
“神明和他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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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偷献给神明的贡品绝对不是难见的事,难见的是神明自高高的石像背后踱步出来,对着贡品小偷微...
上一棒:@君无彧
下一棒:@Marius
#又名《如果我遗忘》。阅读推荐BGM:On the Vast Earth(层岩巨渊地面BGM)
#因为身体无法背负记忆的“重量”于是选择将大部分记忆储存在别的地方的荧,离开提瓦特五百年后又回到提瓦特。
#十年的相遇改变了神明漫长的一生。
#什么都不记得旅行者和什么都替她记着的钟离。
“神明和他的旅人。”
————————————————————————
【1】
偷献给神明的贡品绝对不是难见的事,难见的是神明自高高的石像背后踱步出来,对着贡品小偷微笑。
虽然他坚持自己并不是神明,可是看着他那和神像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荧手里的糖馒头还是下意识就掉了下去,若不是这位先生手脚麻利,替她接住了尚未接触尘土的食物,估计这台上放的唯一贡品,就被浪费了。
“既然是食物,就不要浪费。”先生将糖馒头放进她的手里,如同训导学生的师长,严厉里又带着几分柔和。
“是、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荧有些胆怯。她将馒头捏在手里,馒头里的糖沙顺着她咬出的开口缓缓流出,落在她的掌心上。
“……”看着她,这位先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转身踱步离去;而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将捏在背后的糖馒头拿出来又咬上一口,目光瞥见自己手心上沾着的糖心,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干净。
天上飘来一片乌云,带着细细的、有些许愁意的雨丝刮向璃月港。这是旅行者离开提瓦特之后的五百年,也是她再度来到这片土地的第一天。
可惜她不知道,故人重逢,并不该是这样的时节。又或者说,她并不以为自己该是故人。
过往的记忆是这具身躯承载不了的重量,于是肉体带着一部分的灵魂,再度踏上旅途。
【2】
钟离从绯云坡回到了璃月港。刚踏上进璃月的那座桥时,天上就飘起了细雨,在璃月的初秋,这样的雨有些凉,也有几分寂寥的意思。不过这些对钟离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习惯性地回头,因为旅者淋不了雨。即便她的身体比一般人强壮,却也会因为淋了秋雨而小病一周,苦着脸喝不想喝的药。
他回头,却又意识到旅者早就离开了五百年了——她就像是一株轻飘飘的蒲公英,乘着自由的羽翼从他冗长的生命里飘过。明明两人相伴的时间不到十年,可是一些和她有关的东西却被刻进了钟离看不到头的人生之中。比如此刻,他依旧想叮嘱旅者一句,璃月的秋雨伤身,需快些将包裹里的伞拿出来,他会为她撑伞。
五百年也不过一瞬,垂眸之时,过去经历过的事情都历历在目。钟离暗笑自己记性如此之差,竟然忘了荧早已离开,可是当他回眸、抬起头时,那本该空荡荡的身后,却站着金色头发的姑娘,正低头舔舐自己的掌心,一如她没有离开时那副模样。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荧抬起头,慌忙地再次把手背到身后,脸上浮现淡淡的绯色,僵在原地不敢动。她不过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找不到池塘钓鱼、找不到成熟的果子,只看见了有人摆在神像底下的贡品,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会在千千万万次致歉之后拿起一个糖馒头填肚子。谁曾想这个世界的神竟然不是悬在高天之上,而是藏在神像后边,把她抓个现行。
而钟离哪里知道荧在想什么。距离他卸下岩神一职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之久,所谓的辞行之旅也成为了纷杂史书传记里遥不可及的一笔。没有人会将璃月港的钟离先生和那位传说中的神明联系在一起,有的也不过是赞誉钟离先生身上有契约之神高尚美德的几分影子。毕竟五百年太过漫长了,漫长到钟离竟然都忘记了荧离开时和他的约定 :
如果可以,五百年之后我想再度回到提瓦特,但是这一次,我想平淡一些,不要英雄的故事、不要惊心动魄的际遇。我就是和提瓦特芸芸众生一样平凡的旅人,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原来五百年已经过去了。
钟离不再望向身后的人,因为她的面容、她的言行举止,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中,无需再去勾勒。他低头兀自轻笑,笑自己竟然已经对时间惘然到这般不分长短的程度,笑自己终于在磨损尚未到达顶峰之时,再度见到了自己想见的故人。
五百年太长,把曾经绚烂的故事与鲜艳的感情磨成风沙,尘封进书册里;五百年太短,在他的想念之中化作昨日与今日的间隔,昨日刚别离,今日又逢君。
想到这里,钟离再度迈开步子,向喧闹的璃月港走去。他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知道他们应该在哪里相逢。
故事已经写过结局,现在是崭新的开始。而他就像是默默无言的书脊,贯穿旅者在提瓦特的每一段旅程。上一次,他们相遇的太迟,所以这次要从故事的第一句话开始,就踏上属于钟离和荧的旅程。
不是岩神摩拉克斯和大名鼎鼎的旅行者,而是平凡的、钟离和荧的故事。
【3】
荧听城门口的守卫大哥说想赚钱可以去城里的冒险家协会,那边不仅可以接一些日常的委托,还可以碰上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
荧谢过这位守卫,慢慢地向城里走去。她知道自己要赚钱,但最好,所谓的冒险家协会也会不介意名声,向她提供一些寻找失物、送东西的简单委托。荧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旅途时光花费在冒险之上——冒险这种事情,她和哥哥做的太多了。她只想好好地靠近这个世界的人,然后以他们的目光来欣赏这个世界。
她按照路标向冒险家协会走去,却在见到自己未来赚钱东家的庐山真面目以前,看见了一位“熟人”。
他就坐在路口屋檐下的摊位上,面前摆着两个碗,白色的瓷勺柄从碗沿冒出小小的脑袋。那分明就是下午把她抓了现行的神明,此刻坐在红棕色的凳子上,双手放在碗边,垂落在身侧的衣摆上流动着夕阳落下时的金色水波,眼角的嫣红就像是戏子诉情后庄重的一笔。
他向她招手,似乎是招呼她过去。
荧本想装作没看见,可是她在扭头的前一秒看见那位先生脸上的笑容就如同她方才吃的那个糖馒头里边的夹心一般,柔软地随着他的眉眼流淌,淌进荧的心里。他在招手,让她过去,荧就再也拒绝不了了。
狭长凤眼与眼尾那朱笔勾勒的眉目是荧来到提瓦特欣赏的第一道美景。虽然她也觉得璃月港很惊艳,但终究比不过这一刻的眉间心上。于是荧认命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想,神明果然很了不起,竟然这么懂得拿捏人心。
走上石台,精美的雕刻已经磨损得很厉害,木桌上边也有新漆落下的痕迹。先生面前放着两个碗,碗里漂浮着细碎的蛋花和一颗颗洁白的圆子,清甜的酒香勾起荧饥饿的味蕾,她双手摆在膝盖上,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这位被偷了贡品的神明开口。
他是专门在等自己吗?吃完这一碗好上路?
却见神明伸手捏着勺柄,替她搅动着面前那碗酒酿圆子,让汤汁、圆子与蛋花均匀混合,随后推到她面前:“吃吧。”
荧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对这位神明的好意问心无愧。她千思万想,最后开口说道:“那个糖馒头,等我赚够了钱一定会还您十个的!”
她低着头,诚恳地道歉。
许久之后,她听见了神明的轻笑,还有他温柔的辩解:“我说过我不是神。我叫钟离,是个普通人。”
荧心下了然。神行走大地肯定要一个名号,所以,神明有了名字,钟离。
至于普通人——他明明和神像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算得上是普通人?思及此处,荧有些好奇的看着过往的行人。他们来来往往,对这位坐在街角的,他们供奉起来的神明却没有匀出一点多余的关注,这让荧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你真的不是神吗?”荧有些疑惑。
钟离搅拌着碗里的圆子,搪瓷勺触碰白瓷碗底发出喀喇喀喇的清脆声响。他放下勺子,拿起桌子上的糖瓶,往自己碗里放了半勺,又在荧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她碗里放了一勺。
“……”钟离还顺手帮她也搅拌了,示意她尝一口,“我究竟是什么,以后你可以慢慢思考。现在,先把酒酿圆子吃了吧,我知道你很饿。”
不然也不至于偷吃贡品。
心想这位神明哪怕要惩戒自己,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小地方下手;况且荧来到提瓦特之后都没有吃过一口热的东西,所以她拿起搪瓷勺,将热腾腾的甜汤送进嘴里。圆子小小的糯糯的,滑进嘴巴里之后嚼起来颇有韧劲,还有一些粘牙,带着浓郁的糯米香,让人不由得一颗接一颗。
“说起来,以前从来没在璃月港见过你。”钟离坐在她对面,十指并拢,拇指上的扳指在阳光下有一瞬的晃眼,分去了荧的心神。
荧将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之后,用纸巾擦了擦嘴,有些腼腆地回答:“因为我是第一天来这里。”
那双凤目轻轻瞥过荧,钟离解开相扣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是来璃月港拜访故友,还是……”
“不不不,我没有认识的人……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荧连忙给出否定的答案,“我是旅行者,喜欢到处旅行。”
不知为何,她感觉面前这位神明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晃动。只是等她凝眸去看时,他脸上又是淡然的笑容。
“是吗?”钟离拿起勺子,搅动属于自己的酒酿圆子,声音藏进在酒酿圆子冒出的热气里,模糊到荧以为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既然是旅行,你需不需要一位向导?”
“向导?先生您有认识的向导可以介绍给我?”荧望向他。
可钟离摇头。
“那是……”荧继续猜测,“您要做我的向导?”
他终于点了点头。
荧手里的搪瓷勺掉进碗里,片刻之后声音有些轻微:“您、您不需要工作吗?”
“我们可以在旅行途中解决一些委托来赚取需要的摩拉。”他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
“那我该如何支付您的薪资呢?”荧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向导是可以决定旅行质量的关键因素,一个好的向导,能够让本就出彩的旅途锦上添花。而面前的人似乎就是璃月的神,他一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由他引导的旅程,也一定会比她想象中更加精彩。不知为何,荧对这片土地有一种莫名的神往,仿佛更好地了解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她就会离她想要寻找的东西更近一点。
在与哥哥旅行的过程之中,记忆越来越多,多到她的大脑已经承载不起记忆的“重量”,于是在漫长的旅途到达终点之后,荧只选择带上最初的记忆,轻装上阵。同样,这一次她不想再去踏入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她想从普通人的视角去看一个个美丽的世界,然后再度带着记忆满载而归,和她留在哥哥那边的记忆进行比对,让自己的旅程更加完整。
不仅有英雄的、还有普通人的,她都经历过,这才叫一趟“完整的旅途。”不过到了提瓦特、到了璃月之后,她的心里又莫名生出一种别样的渴望,那就是她好像在这里落下过什么,现在,她想找回来。思来想去,或许是留在哥哥身边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或许她之前也来过这里?
就在荧思绪纷乱之时,她听见钟离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她面前的酒酿甜汤一般熨帖:“我的薪资……是需要你听我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久别重逢的故事。”
【4】
他们决定结伴同行的第一天,钟离请荧去了璃月的新月轩,点上了两个人恰好够吃的菜肴。可是荧还没有来得及去冒险家协会接委托赚取摩拉,看着面前琳琅的菜目,她有些焦急。钟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为她舀了一勺鲜汤:“这是我请你的。”
“这样……可以吗?”荧有些不好意思。昨天他请自己吃酒酿圆子,今日他又请自己吃,明明钟离不过是向导,现在看起来却成了她的钱袋子。
钟离将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尝一口:“尝尝味道怎么样吧。”
荧还在犹豫。
钟离为自己也舀上一碗,随后端起碗放在面前轻吹,待热气散去,小啜一口:“雨后新鲜的琉璃袋、松茸和猪肉炖成的汤适合在秋天喝,可以润肺驱寒。至于摩拉……我攒了不少摩拉,你不必担心。”
荧学着他的模样尝了一口碗里的汤,入口浓郁的骨汤里蕴含着言语难以描述的鲜美,而舌尖的鲜意过去后,又有了一丝丝的回甘。食材的融合恰到好处,算得上荧到提瓦特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个菜味道都可以算是上佳,吃得她连连惊叹。
菜越好吃,荧就越担心伙食费。可是钟离关注的问题却是她是否喜欢今日的菜肴,如果喜欢的话,下次还可以来。
“如果你想学的话,菜谱我也是有的。”钟离说得慢条斯理。
“您连菜谱都有吗?”荧大惊失色。她以为,这种能在繁华商港开下去的大酒楼,菜谱总该是未被公开的秘方。可是现在钟离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地说菜谱也是有的——只能说不愧是神明吗?
“嗯……略知一二,但是加上你的厨艺,我想,不会比新月轩的味道差。”他转头看她,眼神温柔,“接下来想去哪里?如果想游历璃月名胜的话,我有一些不错的参考方案。”
“那就拜托钟离先生为我带路?”荧望向他。
“好。”
荧跟在他身后离座,在钟离结完账单后,一起走出了新月轩的大门。两人站在璃月的街边,望着繁忙的人群和整肃秩序的千岩军,荧忽然想起昨日钟离定下的报酬,询问到:“说起来,钟离先生要我听什么样的故事呢?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钟离没有回答,而是率先迈开步子。荧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同走出璃月港。
越过璃月港的城门,守卫似乎和钟离关系不错,笑呵呵地问他今日又要去哪里。
“去看些好风景。”钟离摊开掌心。
“这位是?”守卫的目光落在荧身上。
荧抢在钟离前边给出了回答:“我是钟离先生的……朋友,他说要带我在璃月逛逛。”
“原来是朋友啊。”守卫大哥摸了摸后脑勺,“我还以为钟离先生终于开窍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荧跟着笑得尴尬,随后向守卫大哥挥手道别,小跑到钟离身后。他满脸平静地向前走去,但荧能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怎么开心。是因为守卫大哥那句“开窍了”吗?
她连忙走到他身边:“钟离先生,如果、如果我和你走在一起会让你困扰的话,要不我们……”
话音未落,钟离就低头看她:“契约已成。”
“可是……”荧还想说什么,思索许久还是将自己心头的担忧说了出来,“您好像不怎么开心,在守卫大哥说完话之后。”
钟离愣了一下,无奈地笑出声:“我是在守卫说完之后不开心的吗?”
荧被问倒了,她立刻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行:“难道……是我惹钟离先生不开心了?”
带着手套的手出乎意料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钟离摇头:“不是的。”
他往前走去,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似乎在看什么;而跟在他后边的荧,隐隐听见了风中那一句:“朋友啊……”
朋友怎么了嘛?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她知道,自己只认识钟离先生两天;而他则是本地的神,有着她未曾参与过的漫长人生。或者“朋友”让他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了吧——荧知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随他慢慢地踏足这片广阔的、似乎一直在召唤她的土地。
【5】
按照钟离的说法,看山该去绝云间,看水该去渌华池;若是想看原汁原味的村庄,那就该去轻策庄,想看独特的地形,就去层岩巨渊。
这些名字一个个掠过荧的心头,仿佛甘霖落在尘封已久的土地上,会有种子悄悄冒头。她有些后悔为了轻装上阵而将记忆“留在身后”,或许这让她错过了什么,而她根本不知晓。
“我听钟离先生的。”甚至是目光里的钟离,似乎也在和眼中的什么身影交叠。可是她不记得。
钟离没有带她去所谓的名胜古迹,他们走着山间小路,路过小小的、无人居住的茅草房,在不知名的山头眺望远处的客栈,让古老的风携带着尘与土的气息,充盈他们的鼻腔。
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钟离他是否认识自己。她觉得这样有些自作多情,可是这个困惑却一直笼罩在她的心头,就像她一直等待的钟离想要给她讲述的故事那样。
“所以钟离先生,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呢?”见他又一次俯身拾起一块石头,荧想起了两人出发前一天钟离和她定下的约定。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钟离却抛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这是钟离第一次和她谈及自己,即便在几天前荧已经把自己现在还记得和经历过的事情化作一个短短的故事,在与钟离坐在篝火堆边上时,讲给他听过了。肉眼可见的,和荧那少得可怜的记忆相比,钟离的故事一定会漫长许多,甚至漫长到贯穿他们这一趟旅程。
不过荧想听。她这位向导,对璃月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跟在他身后,荧听到了史书与历史的交叠,听到了过去的辉煌与今日的灿烂,但是她还觉得少了点什么。神明存于世,他本身一定就是一部书籍,让人想细细翻阅。
“我想。”于是她认真地回答。
“那么,我的故事,当从与某一位少女的相遇开始讲起……”
平静的语调如同一把琴,琴声悠扬又带着宽广辽阔的忧伤,而在忧伤的背后有着岁月的沉淀,与回甘一样的欢欣。钟离讲述的,并不是和土地铭记的累累荣耀相匹配的英雄传说,而是一个短暂的十年,他与一位少女相识相知相伴又相互道别的故事。
神明摘出了短暂的十年。
“就如同我手里这块石头一样,虽然它已经存在了很久,未来也会在慢慢的磨损中存在许久,但是,总有某一瞬间,会在它身上留下划痕、成为年轮。”他的手指摸索着石头上一道浅色的花纹,“而这道划痕,会在未来的漫长时间里,一直和它共存,直到石头彻底化作尘土。”
“那她还会回来吗?”听完故事的荧唏嘘不已,仰头看向钟离的双眸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钟离的声音太有煽动力,还是这样一个注定无法长相守的故事太让人心疼,总之,她哭了。
有些遗憾,还有些不知为何的开心。
荧由衷地希望面前这位温和的先生,能够与他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重逢,毕竟他的眼神温柔又落寞,他的讲述平淡又深情。在来到提瓦特之前,荧也见过许多神明,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踏足于自己的土地之上,不仅俯身倾听臣民的故事,甚至爱上了不属于他的土地地匆匆过客的神。
“她还会回来吗?”钟离重复了一遍荧的问题,随后俯下身。日落恰好落到了钟离身后的那一片云海;金色的光芒为他勾勒出一圈神圣又温和的光晕。而他俯下身,伸手擦去荧眼角的泪水,指节顺着脸颊下滑,捧住了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她回来了。”
荧有一瞬间的瑟缩。她不是很想面对一个猜测,却又无法忽略这个猜测。
她听见钟离说:“我要讲述的,关于久别重逢的故事,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一切。”
“所以……你在等的人,是我吗?”这样的问题让荧的心紧缩了一下。她希望钟离能够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因为她将过去的记忆留在了出发点,而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与神明经历过的波澜壮阔,也记不得十年中的细水长流。她什么都不记得,这对于钟离来说,不公平。
“是。”指尖挑起她耳畔的碎发,钟离闭上眼睛,“荧,我等的人是你。”
这样的答案令人心碎。荧能够确定自己在踏足提瓦特之前,已经有了三百多年的在别的地方的行程,那距离她离开提瓦特又过了多少年呢?钟离在这片土地上,又回味着短暂的十年,多少年呢?
“这对你不公平。”荧推开钟离,踉跄着后退,“我前天和你说过,我的身体承载不了我太多的记忆,于是我选择了把过去都放在过去,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不是为方才那个故事感动的泪水,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自责。她从故事里听出了多少深情,此刻就要肩负多少愧疚,因为钟离如水般温和又绵长的情感,是她无法用对等的心去回应的。
她忘记了——所有的东西。誓言、契约、深情。
“是我愿意记得。”钟离站在原地,温柔地看她。
“是我愿意坚持,是我愿意等你。”他的声音被晚风吹散,将荧笼罩。深秋再难有这么温柔的夕阳,红日徐徐落入山的那头,以最后的光辉点亮两人的目光。脚边有野草摇曳,山壁之上开满琉璃袋,紫色的花朵无言低头。
“况且——五百年之后,你不也还是遵守我们的契约,回到提瓦特了吗?赶在我磨损到记不清事情以前,你回来了。”
“可是我不记得……”荧依旧呢喃着。
“所以我还记得。”
她被带入温柔的怀抱。就像过去相处的那几天一样,她的向导、钟离先生、璃月的神明,平淡地讲述着令她动容的话语。仿佛他在做的,就是平常之事。
“只要你来赴约,我的记忆,就是有价值的。”钟离长叹一声,“但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在害怕提瓦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次意外。”
荧不适应地被他抱在怀中,双手僵硬地垂落在身侧。她记不得,这让钟离与她终究隔着一层纱。虽然荧已经明白了为何方才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流眼泪,但她依旧无法把钟离对她的神情和她自己联系起来。
“钟离先生……”她艰难地开口,“我想,我需要点适应的时间。”
【6】
在这件事情被说清之后,荧总觉得继续和钟离呆在一起会有些说不清的尴尬。她相信钟离的感情不假,但是她无法让自己给出对等的回答。她的爱没有被调动,于是一切都有些别扭。
她申请和钟离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自己踏上路途。当然,荧知道钟离并没有真的离开她;他总是在很远、但是又足够在危险发生的那一瞬间出现在她身边的范围里徘徊。
她一边走一边做委托,偶尔和当地出现的野兽比划两下子,最终在走到轻策庄的时候,攒够了一笔摩拉。她回想起自己第一天吃掉的神明的贡品,觉得自己应该十倍偿还他。于是荧买了十个新鲜出炉的糖馒头,从轻策庄赶到最近的神像那边,将馒头放下。
就在她打算起身时,神像后边传来衣服掠开草丛的声音。而第一日那样的场景再次出现,钟离从神像后边绕出来,向她伸出手。
“你是神明吗?”
这个问题是荧一开始询问的,也是她在旅途中逐渐知晓答案的。书籍记载,岩王帝君治璃月六千年,尔后于请仙典仪上遇刺,最终消失在璃月人的眼中。
也正是在那个时间点,“钟离”开始活跃。作为往生堂的客卿,他与送仙典仪一同被史书记载下来,却在岩王帝君离开的五百多年后,依旧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所以,他就是那个消失的岩神,他就是璃月的神明。
他从未离去,一直停留在自己深爱的土地上,送走一轮轮春花秋月,生老病死。
“我是。”钟离握住她伸来的手,微微用力,将荧拉起来,“我也不是。”
荧平静地看着他,对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很是好奇。
“我曾经是神,但璃月已经不需要神;所以我便退居幕后。”钟离摊手,“可是,如果我不是神,那我又不会有如此漫长的生命,长到可以等你回来。”
“如果我一直都没回来呢?”荧追问。
“我是神。”钟离垂眸,“我可以一直等你回来,一直。”
漫长的生命是祝福,也是诅咒。如果他的爱如生命般绵延,而又毫无回应,那他也只能独自咀嚼这样的求而不得,直到连神都迎来死亡;可是他的爱如果是被回应的,那么属于他们的故事,将刻进大地的每一寸光阴之中。
得到了一开始索求的答案,荧转身离去。她的旅途还没结束,接下来,荧会向南走,去传闻中岩神镇压魔物、投下岩枪形成的岛群看看。
可是,当她攀上某一座如同枪刃一般锋利的山巅时,却在那里看见了一块独特的石头。它的形状很是普通、样貌也平平无奇,横躺在草堆之中,却一再地吸引荧的目光。她蹲下去,伸手挥开上边的枯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石头上,有她亲手刻下的笔迹。荧不可能不认得自己的字,所以她万分确信,这块石头上边留下的诗句,一定是她、或者说曾经的她写的。
“青山雨外桥,寒林路前灯。”这是她写下的前两句。后两句的笔锋苍劲有力,不是她的手笔;荧还没挥开那两句诗上边的枯草,就听见了身后传来钟离的声音。
随着她拨开草叶的手,一字一字落在她心上。
“愿如云中星,照取夜旅人。”
曾经被留在起点的记忆依旧留在起点,但是荧的脑子里,却有模糊的画面出现。她和谁在这里并排而坐,又顺手从边上拿起一块石头,嚷着要在上边刻些什么。
“要刻字?为何要刻字?”记忆中的声音在问她。
“因为这是记录。如果有一天,我们谁也不记得了,看见这样的石头,说不定就会想起来呢?”她听见自己回答。
“好,那你想刻什么?”那人没有多问,迁就着她的小愿望。
“我喜欢先生海灯节和我说的那几句诗。就是先生说愿意做我的星星,一直为我照亮回家的路的那句。”
画面在此刻模糊,而荧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她也说不明白,明明被分离的东西为什么此刻还能模模糊糊地映射到她的脑海之中,为何看见这几句诗,她就有一种带着欣喜的悲伤,弥漫她的喉咙,苦涩中带一点回甘。
她将石头捧在手中,起身看见了自山下上来的钟离。他的衣袍和头发被风吹起,他的眉眼温和,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那块石头。
“愿如……云中……星,照……取夜旅人。”荧哽咽着重复了那两句诗。
记忆中自己的回答此刻在她的心尖盘旋。她说,先生是她的星星,一直为她照亮回家的路。
而此刻,钟离走到她身前,仿佛也在回味那一日的情形。他开口:“当时你说我一直照亮的是你回家的路,而我告诉你,我照亮的并不应该是你回家的路。我知道,你是旅行者,提瓦特不会是你的终点。所以,我希望能照亮你前行的道路。”
他的陈述抹去了回忆上的灰尘。荧也再度想起一些。听到钟离的纠正之后,自己似乎还和他发了小小的脾气。
荧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抬头望向钟离。
他伸出手,再度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苦笑着说:“但是我发现我变了。和你相处的那十年让我食髓知味,以至于过往的崇高也变成了一份小小的、属于钟离的私心。荧,这一次,我会告诉你,我会一直照亮你回家的路。”
磐石不移吗?非也。巍峨高山也有被清风拂平的那一日,而对于神明漫长的千年光阴来说,弹指一挥的十几年,就足够让他以与过往的自己完全不同的方式去看待一切。
钟离喜欢上了吃三碗不过港的酒酿圆子;喜欢去万民堂吃水煮鱼,即便万民堂的主厨一代换一代;喜欢在山间漫步看见宝箱时顺手去开一开,也习惯了前往冒险家协会,接一些委托、攒一些摩拉。
他的身上留下了别人的痕迹,而这痕迹又在他刻意的打磨之中,愈发深刻。漫长的等待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可是磨损又是千万不可之事。钟离还记得荧走那一天,说自己要以崭新的姿态来提瓦特;于是钟离就不断提醒自己,如果荧崭新到忘记了他们过去经历过的事情,那就让他来负责记录、讲述这些故事。
好在,他真的等到了。即便荧什么都不记得,却依旧履行着两人的契约,在漫长的五百年后,回到了这片她深爱过的土地。
钟离轻笑一声,向站在面前的荧伸手:“回家吧。”
逃避了他十几天的那只手再一次回到他的掌心之中。这里是他曾经扔掉盐神遗物的那个山崖,也是他拜托荧帮他记录提瓦特发生过的故事的见证地。而今,他将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里还给荧。既然她走过太多地方、背负太多记忆,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那就让他来记录。
荧的手柔软暖和,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掌心之中。
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而神明,以他不朽的生命,等到了他的旅人。
即便旅人早已忘记过去的故事,神明依旧可以牵起她的手,告诉她:落花时节又逢君。
【END】
随便说两句:
1. “小林殊”这段应该是没拍,不过林殊—萧平旌这个相似性比较应该以后还会以别的方式出现。
首先要说海宴这一刀真是捅得稳准狠QAQ
然而林殊平旌还是不一样的。
林殊性情飞扬,受宠有人撑腰,但毕竟林燮严厉,林殊又早早有军中责任压身,再淘气,估计活得还是比平旌规矩一些的。
更重要的是,林殊固然有一位身份尊贵的母亲和一位位高权重的父亲,但他能在金陵城惹人注目,某种程度上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拿命搏出来的。
雪夜薄甲,沙场纵横,往来不败的少年将军。听起来快意得很,然而真做起来,哪里可能是容易的?
而平旌小哥哥还不是这样。平旌会成长,会经历很多,会做很多大事。但这个时候他还不是。
平旌还像个孩子,但在很多方面...
随便说两句:
1. “小林殊”这段应该是没拍,不过林殊—萧平旌这个相似性比较应该以后还会以别的方式出现。
首先要说海宴这一刀真是捅得稳准狠QAQ
然而林殊平旌还是不一样的。
林殊性情飞扬,受宠有人撑腰,但毕竟林燮严厉,林殊又早早有军中责任压身,再淘气,估计活得还是比平旌规矩一些的。
更重要的是,林殊固然有一位身份尊贵的母亲和一位位高权重的父亲,但他能在金陵城惹人注目,某种程度上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拿命搏出来的。
雪夜薄甲,沙场纵横,往来不败的少年将军。听起来快意得很,然而真做起来,哪里可能是容易的?
而平旌小哥哥还不是这样。平旌会成长,会经历很多,会做很多大事。但这个时候他还不是。
平旌还像个孩子,但在很多方面,林殊很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从某些角度讲,这也决定了为什么林殊必须死,而平旌可以活。
在平旌现在这个年龄,“林殊”已经死了。
2. 路原的事发生在二十几(?)年前了。
不会有完完全全的清平的,至少不会有长久的、完完全全的清平,无论金陵的宝座上坐的是多么正直的人。
还记得萧选吗?
“林燮曾经想要的那个朝局,他想要的那个天下,朕给不了他,祁王也给不了他,永远都没有人能够给他的。”
这个世界不是凭一个人、两个人、几个人、一群人的赤子之心,就可以医治的。而这些人的可敬之处,就在于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允许自己什么也不做。
3 宗主:“只怕景琰登基以后,无论是当年的滑族,还是如今的属国夜秦,都得好好的安定和抚平,这为君的日子只怕也不简单哪。”
当年的滑族,如今的夜秦。
【锤基】相声选段:满腹经纶
*雷神3剧透
*妇联打酱油
逗:钢铁侠 捧:绿巨人
铁: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合)晚上好!
铁: 我叫Tony Stark
绿: 我叫Bruce Banner
铁: 我们两个都是来自美国的相声演员。
绿: 复仇者联盟的一份子。
铁: 虽说我们都是复仇者联盟的成员,可是您看我啊,水平跟我旁边这位Bruce老师没法比
绿: 哎呦您这话说的……
铁: 人家是科学家,在伯克利的军方工作,每天都忙着搞研究啊做学问,待在实验室里放烟花。
绿: ...
*雷神3剧透
*妇联打酱油
逗:钢铁侠 捧:绿巨人
铁: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合)晚上好!
铁: 我叫Tony Stark
绿: 我叫Bruce Banner
铁: 我们两个都是来自美国的相声演员。
绿: 复仇者联盟的一份子。
铁: 虽说我们都是复仇者联盟的成员,可是您看我啊,水平跟我旁边这位Bruce老师没法比
绿: 哎呦您这话说的……
铁: 人家是科学家,在伯克利的军方工作,每天都忙着搞研究啊做学问,待在实验室里放烟花。
绿: 你等会儿,我天天在实验室做什么来着?
铁: 就您那个专业嘛!
绿: 我学什么专业呢?
铁: 放烟花啊?
绿: 我怎么不学做年夜饭呢?
铁: 这可能要去新东方。
绿: 哪有这专业,有在军方研究这个的吗!
铁: 那您研究的是?
绿: 我研究的是新型高能炸弹!
铁: 原理都是一样的嘛。反正就是炸呗!
绿: 不一样!
铁: 靴微开个小玩笑。要说人家的学问了不得……
绿: 哼哼。
铁: 我跟人家就没法比,虽然我俩都是搞高科技的,一个行业的,我们的起步就不一样。像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拿了七个博士学位了。
绿: 你也不差啊。
铁: 我没上过高中。
绿: 不可能啊,你怎么不上高中呢?
铁: 我十五岁的时候就麻省理工毕业了,哪有空上高中。
(观众:吁~)
绿: 能低调点不能?
铁: 不不不,我这不是说我的综合素质跟不上您的水平嘛。现在讲究素质教育,你看我这个文学素养就跟不上您。
绿: 谦虚了。
铁: 您在工作之余,还喜欢看书,懂得及时补充自己的文学知识。
绿: 那倒是。
铁: 像我,十分空虚,十分庸俗。业余爱好就是躺在家里的大别墅里数钱……
(观众:吁~)
绿:您这个爱好一般人确实没有。
铁: 要不这个知识跟不上,跟人家没法搭档。所以,最近我就开始研习上各种书籍了。
绿: 看书了。
铁: 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绿: 呦,你都看些什么书啊。
铁: 我最近在研究中国的四大名著。
绿: 四大名著确实是好书。
铁: 对啊,像大侦探福尔摩斯、指环王、霍比特人……我都在手里拿着呀。
绿: 您这看的是四大名著吗?
铁: 不是吗?
绿: 是什么呀!您看点正经书不成吗?
铁: 正经书……水浒传,我看水浒传!这是不是四大名著里头的?
绿: 这倒是。
铁: 对嘛。水浒传!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是不是?
绿: 对对对。
铁: 我就说我看过嘛。
绿:那您给说说。
铁:要说这一百零八将,我最喜欢的还是黑旋风。
绿: 哟,您喜欢黑旋风。
铁: 对啊,要说这个黑旋风,小名铁牛,俄文名叫娜塔莎,武艺超群,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绿:那是黑旋风吗?
铁: 那是……吗?
绿: 那是黑寡妇!
铁: 她都结婚了?
绿: 结什么婚!黑旋风是黑旋风,黑寡妇是黑寡妇!不是一回事!黑旋风那叫李逵。
铁: 哎呀你不要激动嘛,又不是说你女朋友你急什么。
(观众:吁~)
铁: 那我再说一个。
绿: 你说。
铁: 霹雳火!霹雳火有没有?
绿:这个有。
铁: 霹雳火秦明,手挥狼牙棒,在梁山排行第七位,上应天猛星。对不对?
绿: 说对了。
铁: 要说霹雳火啊,性格暴烈易怒。
绿: 所以才有这个外号。
铁: 他每次生气,都气的冒烟啊。
绿: 七窍生烟。
铁: 然后就着了,然后就飞起来了。嚯~在那个纽约上空盘旋啊,像一个飞翔的大火球!
绿: 那是神奇四侠的霹雳火!
铁: 他后来不是被招安进的神盾局吗?
绿: 那是美国队长!
铁: 反正就是霹雳火嘛~
绿: 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铁: 除了看中国的四大名著,我还看北欧的神话故事。
绿: 呃,您看北欧神话呐。
铁: 啊。
绿: 您刚四大名著都看的跟浆子似的了,您还看北欧神话?
铁: 怎么了?
绿: 你能看懂吗你?
铁: 当然能看懂了。
绿: 真看过?
铁: 我给你讲几个故事你就知道我看过没看过了。
绿: 你讲我听,来来来。
铁: 诸神黄昏,有没有?
绿: 罢了,确实是北欧神话的故事。
铁: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是奥丁的儿子,使唤雷电的对不对?
绿: 是的。
铁:这个使唤雷电的玩意啊,他……
绿: 这个“玩意”?
铁: 这个东西……
绿:“东西”?!
铁: 这个guy!
绿: 哎哟天爷,您还拽了一个英文!(捂心口)
铁: 要说这个gay啊……
绿: 您发音标准点行吗?
铁: 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绿: 行行行,我住嘴,您继续。
铁: 这个会使唤雷电的gay,他免贵姓雷,相貌不凡,一头闪耀的金发,人见人爱。
绿:姓雷像话吗。
铁:怎么不姓雷了?他使唤雷电嘛,一发火浑身噼里啪啦起电,泛蓝光。他仰天长啸,大喊:皮卡丘进化雷丘!——可不是姓雷嘛。
绿: 你说的是神奇宝贝!
铁: 我也觉得他挺神奇的。
绿: 你怎么不说他和霹雳火是一家的呢,又是电又是光又是唯一的神话,组个乐队叫super star。
铁: 您看人家这个学术脉络~
绿: 我什么学术脉络我!人家叫雷神。不是雷丘,也不是皮卡丘谢谢。
铁: 不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数钱数多了记忆力会出现偏差。
绿: 您这也差太多了!
铁: 雷神嘛,我知道的!奥丁的儿子对不对?阿斯加德的奥丁,有三个孩子,海拉、索尔、洛基,索尔就是雷神,对不对?
绿: 这还差不多。
铁: 奥丁是阿斯加德的皇帝,他死了以后,想传位给自己的大儿子奥丁。可是当大姐的不干了,她说啊,老娘当年跟你打天下,你现在玩重男轻女的那一套?中庭人都讲究生男生女都一样了,你怎么还跟封建思想较劲呢?
绿:海拉说话怎么这味儿呢?
铁:于是就牵着她那只巨大的哈士奇找索尔来算账来了。
绿:你见过那么大个儿的哈士奇吗!那是巨狼芬里尔。
铁: 你先别管什么品种吧,反正她就这么来了。一见到她那俩弟弟,她就生气啊。好小子,老娘抛头颅洒热血建起来的黄金帝国,现在交给了你们这对狗男男。
绿: 嚯,狗男男是个什么称呼……
铁: 就、就那么回事呗。她主要是表达内心的愤怒之情。你明白就好。
绿: 明白明白。
铁: 说着就打将起来呀!
绿:着就打起来了?
铁: 可不是吗,说时迟那时快,海拉一瞪眼一跺脚,默念咒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自己扎了一对四分五裂的羊角辫。
绿: 打架前换发型是个什么操作?
铁: 废话,女生吃个泡面都要先扎头发,打架前梳头怎么了?你还要不要我说了?
绿: 您继续您继续。
铁: 索尔和洛基也不甘示弱,前来迎战啊。说时迟那时快,洛基一瞪眼一跺脚,心中默念咒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绿: 怎么了?
铁: 也给自己扎了一对羊角辫。
绿: 他怎么也扎上了?!
铁: 家族遗传,打架前先倒饬好造型。
绿: 那还打不打架了?
铁: 打打打,你别急啊。不是还有索尔吗。
绿: 索尔怎么打来着?
铁: 索尔不愧是雷电之神,且看他肌肉暴起,铁拳紧握,浑身发出蓝色闪电,眼中冒着莹莹蓝光,站在彩虹桥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绿: 霸气!
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瞪眼一跺脚,大喊一声!
绿:喊的什么?
铁: 十万伏特biubiubiubiu!!!!
绿: 还是皮卡丘啊?
铁: 你先别管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绿: 这是细节吗?
铁: 反正,反正他们就你来我往地大战三百回合了。
绿: 最后都死了?
铁: 最后两兄弟赢了。
绿: 赢了?那诸神是怎么个黄昏的呢?
铁: 就是打败了海拉之后,大家都很开心啊。
绿: 然后呢?
铁: 然后索尔跟洛基说,正事都办完了,咱俩要不抽空结个婚呗?洛基说好的呀。然后就皇婚了。
绿:是这么个皇婚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