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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盲诗兴大发


ooc/纯属虚构 请勿上升


Bgm:《飘摇》-周迅

“若不计较 就一次痛快燃烧”




祝福陈牧驰于适 以及每一位

在不餍人望的俗世 终将偿其大愿的你我



【起稿】



2004年7月,非典结束后的第一个暑假,陈海亮奉父母之命,从新疆运送一火车棉纺织品入粤,对接工厂倾销。彼时他即将大三,在中石油学习管道运输。父母均工人出身,十年前赴边援疆,被分配进某棉纺织品生产基地工作。1994年,美国发动贸易战,大幅削减进口配额,导致上海纺织业一夕间凋敝殆尽,无数工人下岗。为降本增效,工厂全部西迁,靠近原棉产地作业。


那年陈海......


ooc/纯属虚构 请勿上升


Bgm:《飘摇》-周迅

“若不计较 就一次痛快燃烧”




祝福陈牧驰于适 以及每一位

在不餍人望的俗世 终将偿其大愿的你我



【起稿】



2004年7月,非典结束后的第一个暑假,陈海亮奉父母之命,从新疆运送一火车棉纺织品入粤,对接工厂倾销。彼时他即将大三,在中石油学习管道运输。父母均工人出身,十年前赴边援疆,被分配进某棉纺织品生产基地工作。1994年,美国发动贸易战,大幅削减进口配额,导致上海纺织业一夕间凋敝殆尽,无数工人下岗。为降本增效,工厂全部西迁,靠近原棉产地作业。


那年陈海亮11岁,跟随家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路过蝉鸣蛙鼓的稻田,彩云映镜的湖泊,起伏连绵的群山,和荒无人烟的茫茫戈壁,终于到达嘉峪关的另一头。一家三口,来到天山脚下庇荫。


千禧年前后,东南沿岸纺织业悄然兴起,棉纱缺口极大。为锻炼陈海亮,父母让他利用假期时间,独自前往广州处理一批货。场站转递,租赁库房,接洽买家,全部由他一人完成。


西北少年勇闯广府,听起来就艰难万分。同院系的学妹获悉这一轶事,佩服之余,又不十分放心,连忙介绍自己在广东就读的高中学长去照应他。那人也姓陈,初见时,一件白色半袖配笔挺西裤,金丝框镜遮挡了大半张脸,要多学究有多学究,不知是装的还是本身就这么精英。


“我叫陈星旭,李兰迪的朋友。”他顺手接过陈海亮的行李箱:“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先带你租房去吧,暑期不好找房,短租就更难了。”


陈海亮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在友人中向来是拎包的角色,从没被人在体力上照拂过。难得陈星旭和他差不多高,走在前面,像关爱从乡下进城的表弟。


考虑到经济能力与位置环境,陈海亮最终选在石牌村歇脚。石牌东路从前是一片菜场,新世纪伊始,城中村萎缩,盛行“斗楼”与“炒花”。菜地上迁来几座高等学府,至此不种西洋菜,改育桃李。


陈星旭似乎家境不错,对“大众消费,便宜不贵”的城乡结合部过敏,刚拐进来,就无意识地掏出手帕纸捂紧口鼻。陈海亮租的屋子40平左右,一户两家,卫生间和厨房公用,浴室在楼下。他的房间大概15平,虽然空间逼仄,但客厅窗外刚好是二楼平台,自带一处可供晾晒被褥的小花圃。角落挤着两三个落满灰的废弃瓷盆,里面种满歪七扭八的太阳花。几件男款半袖随风飘扬,看起来全是名牌货。陈海亮下意识地扭头望,隔着室友紧闭的房门,心想哪来的公子哥穿得起这么好的衣服?半秒后敲敲脑袋,环顾周围家徒四壁,感叹真的富人又怎么会住在这里。


收拾完衣橱和床上用品后,陈星旭带他去吃潮汕牛肉锅,隔着氤氲的雾气,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对他说:“穿过这条街,直走200米,就能看见我的大学了。我住七号宿舍楼,有事别客气,千万记得来找我。”


陈海亮点头,笑出两只酒窝,用漏勺抄起满满登登的丸子,全部倒给对方。


“诶诶诶,够了够了。”陈星旭挡住碗:“我学戏剧表演的,每天都上秤,就这还不达标呢。”


“不会吧,”陈海亮上下打量:“你还胖?你多标准啊!”


“标准不上镜,就我这样的,一打光就变猪头。”


若干年后,当陈海亮从电视上看到陈星旭的第一部戏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标准身材造就标准猪头。



新疆人天生多才多艺,基因中自带艺术美。陈海亮深受熏陶,从小就喜欢戏剧电影。镇上有家八一剧场,二层灰白小楼,顶棚覆着红绿相间的彩色琉璃, 露台上矗立一座马克思铜像。


主旋律片居多,极偶尔也播些姜文周润发。一张票两块,周末夜场三块,陈海亮把零用钱全部贡献给影院,深夜映着铜像的影子回家,雄赳赳气昂昂,沿途大唱国际歌。


也曾幻想过从屏幕前走进屏幕中,但这种幻想就如同拿诺贝尔奖一样虚无。所以直到二十一岁那年,辗转认识陈星旭,才接触到第一个与这个圈子有些许关联的人。如果硬要找出来第二个,那可能是日夜游走在黄桂街,坚信有朝一日必被星探发掘的于植。



初见于植是在自家客厅。进门发现水泥地板一片阴湿,顺着水迹望去,只见蓝色拖鞋上踩着一双麦色小腿,再往上,一只绷紧白色四角内裤的圆润屁股——同居室友正赤裸上身,把脖子扎进搪瓷脸盆里洗头发。


“嗨,哥们儿,你租了我隔壁啊?”


于植闻声侧身,顶着泡沫和他打招呼。


“嗯对,我暑假在这暂住。”陈海亮走过去,弯腰端详对方的脸。笑起来的于植更加稚气,黑瘦黑瘦的,像个不谙世事的童工。


“你多大了,在附近上学么?”陈海亮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高校楼。


“没有,我刚毕业,东北过来找工作的,哎流了流了……”于植拢了拢头顶的泡沫:“哥们帮我冲个水……”


顺着他的目光,陈海亮看到脚边的铁壶。拎起来却发现是空的,拿起水卡飞奔去楼下浴室打水。


“用凉的就行——”于植在身后喊。


“会感冒!”门框太低,陈海亮太高,出门时忘记低头,撞出一小片红印。


等他归来,于植已经冲掉泡沫,收拾好满地狼藉,在镜子前挑衣服。


“谢谢哥们,弯腰忒累,我坚持不住,随便冲冲算了。”于植接过水壶,灌满热水瓶,把陈海亮拉进自己屋。房间比隔壁略大一些,贴满了篮球明星的海报。一排排衣物首饰整齐罗列,枕头上摊开一本卷边的旧书——《距离成功,你还差几步》。


陈海亮环顾四周,第一感觉是,房间的主人大概是位阳光健气型男。而面前长发齐肩的于植,从外形来看更像忧郁男主。他坐到床角,看于植对着镜子吹头发。盯了片刻,仰起头傻兮兮地问:“你玩摇滚的?”


于植笑笑:“没有,打算过几天去面个组,角色要求蓄发。”


“演员啊你?”


“还不算呢。”


陈海亮微微皱眉,像是在为于植抱不平:“就你这身高,这身材,这长相,早晚比他还火!”他大手一抡,随意一指,一旁的柜子里,雷达表礼品袋上印着硕大的代言人,费翔。


于植说嚯,那可借您吉言了!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转身看了看陈海亮。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人,大鼻子大眼,有点像混血。


“我看你俩长得倒是挺像,都是那种洋气的帅哥。”于植束起头发,从衣架上挑衣服:“你暑期租房做什么,打工?”


“算是吧。”陈海亮起身,帮他整理被埋在衣领里的碎发,在距离极近的一瞬,他看到于植脖子上的几处烫疤,米粒大小,蜿蜿蜒蜒,零零散散,一簇簇烙在皮肤上。


起初以为是疹子,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是从前被热衷施虐的债主,滴蜡留下的烫伤。


当晚于植收拾好证件,从佛山入港。他要见的人住西九龙,有时一周召见他一次,有时一个月不闻不问。于植清楚二人之间的关系,露水情缘而已,从不以情人身份自居。反倒是陈海亮,偶尔遇到他出门,或被豪车大包小包地送回巷子,会礼貌地打趣:“你男朋友的品味真好。”


于植笑笑,对这些虚称不置可否。街坊四邻似乎颇有微词,谈起这段关系,什么风言风语都有。陈海亮不了解各中缘由,也并非超凡脱俗到不戴一丝有色眼镜,只是于植为人鲜活真实,日夜相对,他理解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愿意尊重对生活不作伪的人。



八月的广府,闷热得令人窒息,风吹在脸上像加官贴。陈海亮不懂炒价那一套,初来乍到,老实地按原价签单,导致闻讯而来的厂子众多,堵在仓库门口挤都挤不动。几天几夜连轴转,暴瘦了六七斤,一刻也不得闲,总算出掉了一半。一个棉包有200来斤,一节车厢可装40几吨,陈海亮押了五节车皮出疆,落地后填满十个仓。


日夜颠倒近一周,出完最后一笔预定单,他累到高烧不退,筋疲力尽地瘫在棉花垛上,险些惊厥。次日清醒时已过晌午,一瞬间头脑发懵,不知身处何处。望着密不透光的库房,意识好半天才回笼。暗暗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没累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地界。陈海亮心有余悸,心说就算是铁人也禁不住这么受累,剩下的一半准备看看行情,慢慢比价再说。


仓库租在张槎,距离石牌村三小时大巴。陈海亮摇摇晃晃地冲进路边药店,一口气把退烧的,消炎的,防暑的,片剂、冲剂、药丸灌了满肚,歇了许久才有力气爬到车站。


在颠簸的巴士上,陈海亮昏昏欲睡。迷蒙中,依稀记起母亲曾在儿时那列一路驶出嘉峪关的火车上擦泪。她手里缝着毛衣袖子,向父亲小声哭啼,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人就像植物,离了根要怎么活呢。


犹记得当时年幼的自己并未听懂,只是看母亲在哭,也跟着落泪。上铺的一位年轻哥哥似乎被激起乡愁,共情地凝望他们一家三口。见陈海亮哭得伤心,踌躇着从钱包里抽出一枚红双喜烟标,哄他把眼泪擦干。


那是全天下的小孩都喜欢的硬通货,少年时代最看重的宝藏,至今仍被他同那些电影票一起,完好无损地收藏在铁盒子里。


十年过去,漂泊在千里之外的陈海亮,此刻总算有了些真实的感同身受。窗外极速掠过的玉宇琼楼与他无关,钟鼓馔玉不足贵,非常没出息地想,如果能马上吃到一口白馕就好了。


好不容易跋涉回村,刚进家门就吓一大跳——于植头顶一块白毛巾,倒在地板上缩成一团。脚边扣着一个空洗脸盆,四周一圈水渍。他意识全无,体温高得离谱。陈海亮一个头两个大,二人忙活各自的营生,已经近一周没联系,怎么刚见面就好死不死地赶在一起生病,真是活见鬼。


“哥们,不是吧,你醒醒——”自己这厢还泥菩萨过江,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为于植鞍前马后,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先将他扛回卧室。抱他上床时眼冒金星,径直栽到对方身上,于植被砸得满脸委屈,抽搐着哼唧了两声。


“抱歉……”陈海亮天旋地转,趴在于植身上恢复了好久,无奈地叹气:“我们难兄难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也别同年同日死吧……”


许久后,头顶传来一声虚弱的回应:“确实快被你压死了……”


陈海亮倏地抬头,笑出一排大白牙。强忍头痛艰难地爬起来,翻背包找吃剩下的药。于植被扶起来喂水,皱着眉,眼也不睁,听话地张嘴闭嘴吞咽。


后来于植坦白,每每回忆起这天的一切,性格坚韧的他确实柔弱得过于反常,简直令自己汗颜。之所以心安理得地扮演弱者,享受照顾,可能是觉得陈海亮踏实,莫名值得人信任,让他感到安全。


两个病号窝在一起呼呼大睡,黄昏时分才被小吃摊的叫卖声吵醒。药物总算起效,陈海亮有所恢复,凑过去伸手探了探于植的额头,感觉不出个所以然,又摸了摸自己的。两相比较,于植似乎还在发热,陈海亮只好独自出门觅食,拎回饭菜,和一瓶降温用的高度数白酒。


非典浪潮刚退,余威尤在,人心惶惶。不知于植这样病了多久,担心炎症入肺,陈海亮只好帮他物理降温。擦拭身体时,发现手腕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膝盖处新伤叠旧伤,一片片久跪造成的青紫。陈海亮动作一顿,望着房间里各类花里胡哨的高档服饰,心想原来代价都在这里。


隔天暴雨倾盆,陈海亮拎回家的米饭都泡成了粥。好在于植争气,体温总算下了38度,顶着冰袋去厨房用电炉子给二人煮面。


“离家之前我妈说,我今年可能运势不太行,本来咱还不信……”于植嗦了一口热汤,烫得直伸舌头:“我都差不多有五六年没生过病了……”


陈海亮的头发全湿了,刘海被随意地拢在头顶,像个鸡窝。他把脸埋在碗里,有意无意地问:“怎么病这么重的,被家暴了?”


于植一愣,而后讪讪地笑:“用冷水冲头发,受凉了。”


“真的假的?”


刚问出口,陈海亮就后了悔。他没有任何立场获得于植的交代,更担心这样的诘问无异于揭人伤疤。他本想插科打诨地打发几句,可于植抢先一步,轻描淡写地答:


“你就当真的听呀。”


陈海亮记得于植当时的表情,像只被人踩了尾巴,却又丝毫不吝啬展示皮毛的狐狸。他猜测流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面前这人兴许真的在贩卖青春,贩卖肉体,贩卖感情。可只视作以物易物,全是生意。他浪荡到失去一切,又得到一切,倘若被人问起,坦荡又永远比放浪多一分。



诚实到无所畏惧的人真迷人,连为此而遍体鳞伤的样子都迷人。许久后,陈海亮才回过神,点点头说,那下次你再洗头,我会提前去浴室排队,让你暖瓶里不缺热水。



大病初愈,陈海亮在家缓了几日,休息得差不多,又跑到佛山出货。于植没再过港,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偶尔去黄桂街游荡,全当碰运气。二人早出晚归,各忙各的,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凑一起吃顿饭,顺便看看如火如荼的奥运会。陈海亮喜欢面食,于植爱吃大米,冰箱常备珠江啤酒,和熟食店的卤蛋卤肉。于植极度自律,吃不太多,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陈海亮就用小电炉给他煮牛奶。


但电炉子容易溢锅,看完球回来,一袋奶只剩可怜的半袋。陈海亮属于行动派,联系房东接上煤气灶。文火煮奶,再没煮飞过,连奶皮子都浮得比从前厚一倍。


于植捧场地全喝光,一到自己动手就又换回电炉子。陈海亮刚进家门就跑去厨房报道,边把锅端上煤气边打趣:“你不会是不好意思用我买的罐吧?”


对方瘪瘪嘴,隔着火苗,贴在陈海亮身后:“我怕那玩意,小时候玩火尿过炕。”


陈海亮与于植四目相对,惊讶地挑眉,想不到世上还能有这人害怕的东西。“等以后做了大明星,要拍爆破戏,怎么办?”


于植眼神灵动:“到时候我的惊恐不是装的,肯定比别人演得都好!”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嘭”地一声,整座石牌村登时漆黑一片,约莫是变电器故障导致跳闸。二人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贴紧,房间只剩一点点火光,微弱地跳跃。于植拉着陈海亮跑去二楼花圃,俯看黑暗中兵荒马乱的城中村,挨山塞海,杂乱无序,人群往来,如同蝼蚁。


于植的发丝黏在脸上,陈海亮帮他一根一根拨到耳后,他握住陈海亮的手,不停回望房间里那簇仅存的光,眼神又敬又怖,火焰几乎将他的瞳孔映出泪来。


夏夜晚风中,莹白月光下,层云笼罩着他们,就像笼着每一位汲汲营营者。陈海亮踩着他们的影子,没来由地想到儿时的影院,矗立于天边的那座马克思铜像。



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就去创造它。


在成功以前,学会勇敢的面对它。



陈海亮头脑一热,俯身吻掉于植眼中薄薄的泪。对方似乎早就料到,踮起脚,熟练地迎合向下游移的唇。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青年人一样难舍难分地接吻,吻到彼此都起了反应。


陈海亮钻进于植宽大的背心,连绵的吻如同野草朝露般漫漶。于植从对方的吻技中察觉到他的青涩,对性一无所知,又热烈地跃跃欲试。



陈海亮食髓知味,想要更多,如同饿兽,扑上去撕咬他的脖子。于植被他翻来覆去啃舐,在吻即将蔓延到腿根时,轻轻捧起他的脸。


“别了,”他喘得厉害:“明天我要过港。”


陈海亮一怔,仿佛没听见,俯身继续作乱。


“锅烧干了,会着火。”于植笑他幼稚,指着厨房转移话题。


“一定要去么”,陈海亮起身,钳住对方的手腕:“他虐待你,不是吗?他对你并不好……身上那些痕迹,我都看到了。”


空气沉寂,静默得唯余窗外的喧嚣声,和蒸汽的阵阵鸣响。陈海亮放开于植,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发现对方正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表情凝望他。眼神溃败,唇角上扬,仿似想笑又笑不出。顷刻间,彼此的自尊都碎了满地。


在于植开口前,陈海亮抢先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他悻悻地转身,匆匆冲进厨房,仿似再晚半步就会没出息地落泪。煤气灶被关掉,锅早已烧干,底部通红,带着星星点点的火花。听到于植的脚步声,陈海亮突然回头:“不用过来。”

 


音色过于潮湿,他只好刻意抬高音量补充:“火灭了,你别怕。”



于植停在原地,半晌后,捡起二人的衣物,丢进脏衣篓。他没再靠近,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不知是害怕还是单纯的不在乎。片刻后,半调笑半认真地说:



“我是怕你的眼泪不够熄灭它。”





【润色】



雅典奥运临近尾声,女排捷报频传,从八强一路挺进决赛,势如破竹。与此同时,陈海亮也顺利地将五个仓的货出得只剩最后一仓。于植喜欢看男篮,最爱斯考拉。金牌战前夕,广东全域暴雨预警,政府发放奥运雨靴和五环伞,鼓励市民居家看球,注意防汛。


香港那位先生一早知道于植是篮球迷,召唤他冠军之夜共度良宵。于植搭乘最早的一班大巴过港,出门前,买好一沓速冻饺子丢进冰箱,吃个三天不成问题。陈海亮担心仓库被淹,和保管员一起去张槎堆沙袋。他粗略算过,这一趟广府之行,赚头几乎都在最后这仓货里。十仓赚一仓,万一这厢出岔子,他会变成纯种冤大头兼运输队长,全白玩。



起初天气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山雨欲来之势,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还以为是电台误报。保管员蹬着三轮车。悠哉悠哉地打算回家,转身对陈海亮大喊:“莫得事,放一百个心呐你。”说完摆摆手,消失在转角。


陈海亮抬头望,东南边无风,西北边无云。他摘下遮阳的草帽,站在寂静的街区,远眺无车,近处无人,忽然悲从中来:乡壤荒僻,不知繁华的维多利亚港是什么样的风景,也如这般无波无澜吗。



运来的沙袋没垛完,闲着也是闲着,陈海亮一包一包地将它们挪进仓库。这是一处独立储地,也是所有库房中最偏远的一个,好在三面就坡,唯有后门处低洼。陈海亮将大部分沙袋堆在后侧,形成一面一米左右的防护墙。就在最后一包入库时,天边突发一道持久的雷鸣。陈海亮还没来得及把推车归位,眼见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几乎一瞬间,四野湍急,水流漫溢。陈海亮庆幸自己沙墙高筑,但按照这个雨量,恐怕大巴停运,回家成了大问题。


思及此,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于植不在,没人等着他深夜煮沸一锅奶,回不回家也没什么要紧。



陈海亮拉下一半仓门,躺在棉垛上听雨眠。室外狂风怒号,雨落在地上似惊涛拍浪。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中,依稀听到熟悉的呼喊,和一串踉跄的脚步。


没等他反应过来,铁门被“咚”地掀开。于植浑身透湿地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柄五环被吹得只剩三环的破伞。


“班车停运,我不去了。”他气喘吁吁。


“……那你怎么过来的?”陈海亮声音极轻,犹在梦里,仿似担心高声疾呼会将美梦吵醒。


“跑。”于植上前一步,脱掉滴水的衬衫和裤子。


“从佛山站?”陈海亮难以置信地走过去。


“不,张槎。”极近的距离里,他们四目相对。


“……你跑来,打算做什么?”陈海亮莫名微颤,最后一个音节吞没在喉咙。


“呆子”,于植笑得少年气十足,赤身裸体地扑到他身上,贴在耳边用气声说:“少废话。”


潮湿的胴体贴上温热的胸膛,二人在棉垛上翻滚,拥抱,抚摸。吻得痴缠忘情,昏天黑地。


此刻大洋彼岸,一场篮球金牌赛鏖战正酣;室外银河倒泻,雨水锤击地面,声如擂鼓;库房内极尽欢愉,横冲直撞。


篮球弹地跃起,暴雨如倾如注,肉体潮湿翻滚。仿似一组音画交错,时空共振的蒙太奇镜头。



雨势渐弱,于植趴在陈海亮身上放空。棉花垛的打包带横竖两条,呈“十”字。于植后背上两道垂直的紫红色血印,如果从高空俯视二人交缠的裸体,像有人用肉身做底,捧起镌刻着十字架的基督徒。


可于植生来做不成信徒,他比任何人活得都唯物。付出总比收获多,努力得像是在自虐。陈海亮摸摸他背上的沟壑,指尖在凹陷处弹琴。于植觉得痒,向上蹭蹭,捏起陈海亮的下巴吹气,故意挑逗他。


于植似乎心情不错,坦白交代说,其实除了大巴,还有一千种途径可以去香港,但临出门听到陈海亮和保管员的谈话,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从佛山跳上最后一班通向张槎的车,稀里糊涂地就躺这儿了。


陈海亮得意地笑,语言系统比身体更蠢笨,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又统统词不达意。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一切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于植皱眉,似乎极不情愿,但抬头与陈海亮对视后,逐渐展颜,最后甚至忍不住笑了。他望着那双痴傻却诚挚的眼睛,忽然也想做一秒只讲真心,不论输赢的傻瓜。



于植说,他是辽宁人,老家一水儿的锈带工业,经济滞后得要命。连锁店开不过山海关,成年前他分不清麦当劳和麦当娜。父母在他不满两岁时扯了离婚证,他随母姓,和妈妈生活,父亲带着大他九岁的哥哥迁徙北京。临别前,只留下一个信封,里面的抚养费还不足超生罚款的一半。兄弟俩相亲不相见,逢年过节才打一通电话。直到1992年,固定工改制,他爸在北京混得不行,连夜把哥哥送回东北,趁最后一波东风,塞进老钒钛厂管账。


那年于植十岁,正是筒子楼里拉帮结派的年纪,天降大哥的日子幸福得如梦境般不真实。哥哥随父亲姓杨,比自己会选DNA,遗传了一双深深的酒窝,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性格温良,对调皮捣蛋的弟弟百般宠溺,把天捅破仍旧春风化雨。


于植坐在大哥的单车后座耀武扬威,逢人就站起来大喊“哥哥——飞咯——”。怕他摔跤,答应明年生日送他一辆好孩子牌单车,有自己的座驾,去哪里都自由。那是一段难得的好时光,难得到像借来的,早就暗中计算好代价。三个月后,一向正直守序的哥哥突然毫无预兆地携巨款潜逃,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床头的全家福,与于植送的红双喜烟标。一时间狼烟四起,天塌地陷。至今过去十二年,依旧音讯全无,生死茫茫。


父亲龟缩回北京,做医生的母亲也因债主闹事被调离手术台。母子二人一夕间成了全城的罪人。十几年来,钒钛厂但有效益不佳,工人们都来堵门咒骂。在于植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夜,以为自己终于得以生息,逃出生天。筒子楼里那些因为他哥跑路,工厂亏损缩编,失去铁饭碗的混子们听说他寻了出路,把人绑走彻夜欺凌。侮辱蹂躏,拳打脚踢,无数只打火机伸过来燎他的毛发,险些被失手烧死……数年过去,他将男孩心性磨成利刃,困苦面前百折不挠,但仍旧难以克制地怕火。



听及此,陈海亮失而复得般把于植搂紧,骨节锋利,双手无意识地攥成拳。他亲吻于植的额角,哽咽地说,我特别喜欢这样抱着你,头发细又软,飘下来挡在我面前,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拥有全世界。


于植笑笑,从陈海亮身上翻下来,与他头挨着头,大字型地摊开身体,安静望着棚顶的钢架。


须臾后,他仿似梦呓般,用胳膊垫起脑袋,时断时续地继续交代:大四那年赶上非典,用兼职赚的钱,给母亲的医院捐了些物资,谁知这一举动又掀起轩然大波,导致母亲被卫生局约谈。自此退居二线,几近停职。在那之后于植发誓要出人头地,越是被人轻贱,越要活得让所有人都看得起。他从东北来到广府打拼,在黄桂街游荡时,偶遇了那位香港的先生。对方大他六岁,姓侯,老家在吉林。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隔着一排排香樟树,侯先生坐在车里,随意一瞥,一眼就相中了他。


他教于植马术,潜水,跳伞和高尔夫。陪他打篮球,逛艺术馆,学习红酒与品茶。吊诡的是,二人几乎不亲热,于植一度怀疑他性无能。无数个夜里,侯先生一杯一杯地喝酒,喝多了把他绑在墙上,或让他跪在地上,成宿成宿地与他讲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


从不成句的抱怨与倾诉中,于植将侯先生的故事拼凑出个大概: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夜,他与初恋男友从东北私奔,用对方给的第一桶金,投资了港地热钱最多的房地产。男友大他三岁,同他死生契阔,一对缘定三生的痴情璧人。可惜两年后,对方执意回乡探亲,途中不幸遭遇车祸,半副身子碾成了泥,没来得及送医便骤然离世,连遗言都没留下。猝不及防地永失所爱,从此阴阳两隔,对侯先生打击巨大。他性格大变,精神上的重大创伤导致他一度出现幻觉,把自己封闭起来,整夜酗酒,自说自话。


侯先生说,于植的眼神和身上的气味很像他初恋,一双雾里看剑,时柔时刚的眼睛,和一种东北特有的,白瓷罐雪花膏的味道。


所以先生留他在身边,借那么一点点相像,怀念早已殒身十年的白月光。



陈海亮忽然握紧于植的手,环视身边这一仓棉垛,吞吞吐吐地说:“等这些货出了,我也能拿到些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可以养你一段时间——”


“你学坏了。”于植笑着打断他,语气却冷冰冰,甚至称得上严厉。


陈海亮不甘心,想再起身讲些什么,被于植用唇封缄。他们无休止地亲着吻着,直到日浮月落,雨声渐歇。



回到石牌村后,一个碧空如洗的晴天,陈海亮跟着蛇头跑去惠州的工厂学炒价。几天过去收获颇丰,棉纱一吨涨了三分利。他算计着和父母瞒下这笔差价,结款时给于植挑一把红棉吉他。同一时间,一辆豪车停在巷口,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车旁,亲自来接于植过港。


一周后陈海亮回到广州,到家时于植正躺在沙发上看闭幕式重播,在21寸小彩电前等“北京八分钟”。他的头发剪短了一半,鬓角齐耳,从侧面看,像港片里第一次同陈捍东春风一度的蓝宇。


剧组定了别的演员,到手的机会黄了,所以于植不必再练舞,也不必再为之蓄发。他的眼睛肿得像哭过,不管陈海亮怎么逗他,始终情绪不高。


石牌村的角落里,成片的夜来香郁郁葱葱,它们无人浇灌,生长在苍蝇馆子倾倒泔水的垃圾场。夜色轻拂,一阵阵郁馥芬芳,于植背靠窗沿,和陈海亮在晚风中拥吻。


或许由于情绪脆弱,各路感官都变得敏感,眼泪很轻易地淌了一脸。他如孩提般委屈地撅嘴,似乎搭建许久的积木塌了,再造不成通天塔。


陈海亮轻轻抹掉他的泪,猜测这些失去可能与决赛夜的失约有关。像他这样的人,倘若被剥夺出人头地的机会,与要他的命无异。而那些得偿所愿的可能,只存在于维多利亚港,不会在张槎。


“我能给你的实在太少了。”陈海亮的语气像认错。


于植一愣,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说,扯出一个疲累又纵欲的笑,来回应这句没头没脑的自白。


“确实还不够。”他抚上陈海亮的腰,深深地按向自己。



即便失去演出机会,于植依旧没停止练舞。不管折腾到多晚,凌晨五点准时起床,换上一身运动服,去江边跑步。可惜多巴胺的过量分泌并没能治愈他的情绪,偶尔会坐在花圃的废旧靠椅上,呆呆望着远处的香樟,抱着小腿蜷成一团,看着看着就湿了眼圈。背影渺小而落寞,像只迷途的离群幼象。



盛夏即将过去,几场暴雨浇熄了燥热。一个初晴的傍晚,陈星旭突然来访。还以为是送水的,开门时陈海亮赤裸半身,嘴唇上一个明晃晃的新鲜齿痕。


两秒前,于植咬的。


他略尴尬地挠头,瞥了眼窝在沙发上目光迷离,双腿大张的于植,随便扯了件半袖,推陈星旭出门聊。


正值晚饭时间,石牌村沸反盈天,往来行人各有各的忙碌。街边小馆个个门庭若市,百姓饭堂前排起长队,沿着花坛蹲了一圈捧着盒饭的民工。陈星旭有洁癖,拉着陈海亮快走几步,绕过各色人群,挤进一家空荡的足浴城。


装修看起来蛮高级,价格也不太亲民,更重要的是,没人会选择饭点来捏脚。三层小楼安安静静,唯有迎宾人员七嘴八舌,聒噪地问先生几位。


陈星旭甩了两张灰色大票给前台,急促地说:“借用下休息室,很快就走。”


几个小姑娘看他们的眼神立刻变了,捂嘴偷乐,叽叽喳喳地重复那句“很快”。


陈海亮乖乖跟着,觉得好笑,心说什么事这么劳师动众,像特务接头。


多日阴雨,休息室内一股散不开的潮气,陈星旭一秒也不想多待,抱臂而立,开门见山地说:“我小姨是制片人,你室友的……情人?带他来试过戏。”


陈海亮一愣,原来是为了于植。


“毕竟房子是我帮你租的,室友是我选的,如果你走歪了,我没办法和兰迪交代。”陈星旭定定地望着他,不得不说,真是天生的男主。眉眼多情,语气关爱,几句话就能哄得人答应他任何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陈海亮踌躇地点头:“但其实……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陈星旭蹙眉,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如何才能把铁证如山的现实讲得不那么难堪。


他与陈海亮对视,总觉得对方在透过自己看别人。陈海亮端详着他的光鲜,心想为什么有些人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一切。脑子里乱七八糟,闪现的所有画面都关于于植。



陈星旭童星出身,有贵人相助,老天赏饭,从小到大都被铺好路,目之所及,一条浩浩汤汤的康庄大道。反观小镇青年于植,向来天生天养。苦难快马加鞭,幸福落花流水。一朝生变,留他在小城里做了十几年不配获得快乐的人质。就像一棵七扭八歪,却又奇迹般没太偏离轨迹的树,远看生机葳蕤,近看满是血痂。



陈海亮莫名大恸,拉着陈星旭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纷繁的世界,目光沉沉地说,每天五点,于植都会在那条滨江道跑步,偶尔很笨,忘记从甩干筒里拿出衣服,穿着湿漉漉皱巴巴的短裤出门。六点半去光顾街口小吃店,吃完帮店主送女儿去隔壁街的幼儿园上学。怕孩子硌得慌,把价值不菲的外套铺二八大杠上。明明也没几件拿的出手的行头,还用来给满身油污的小孩当屁垫。七点到家,直奔二楼平台练舞,音响的电源线坏了,阵阵浓烟,跳到一半蹲下来自己接,手指被滚烫的铜丝燎了好几个泡……你或许和我一样,好奇他为什么明明不缺钱,还会住在城中村。我也是后来才了解,从前的他生活在地狱,要把多余的钱攒起来,买房子,接他母亲去沈阳。


陈星旭仍皱眉,但似乎不是为陈海亮,而是为于植。他深深叹气,而后举双手投降,“你自己掂量吧”,陈星旭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走了,你休息一会儿,瞧你这张脸,啧啧,真是太纵欲了。”


陈海亮目送对方离开,倒在躺椅上回忆与陈星旭的初遇。那时他不谙世事,只想完成任务尽快返疆,坚信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未来的自己前途无量。而今一个月过去,脑子里被塞满各种各样的于植……难以想象有人这样满是伤痕,又奋不顾身,就像一个灰头土脸的磕长头的人,脸和手都很脏,心灵却最干净。




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活得最笔直么?


就是他每一次弯腰都是为自己的时候。





【搁笔】




一周后,许是陈星旭觉得亏欠,对陈海亮和于植发来邀请:同校读博的学姐由于课题需要,准备自驾去潮汕,进行为期三天的田野调查。随行的朋友可以拿到科研助理的身份,不仅免费吃喝,还有补贴,全当是短途旅行。


看于植最近总闷闷不乐,陈海亮替他答应了,想着一起出门采采风,或许能让他开心些。


学姐叫何苗,本硕都在北京研究老年嫖客,调查报告刚写个开头,市政搞个了公厕改革,这他妈无异于大扫黄,直接把调查基地给改没了。博士跑来广府读,专注调查劳动力视域下的“小姐”。前前后后在下沙泡了两个多月,又把红灯区给泡拆迁了。“妈咪”们四散飘零,临别前才知道原来她不是香港人包的二奶。


无奈之下,何苗只能细化研究方向,聚焦流动人群与非正规就业。性工作者多来自东北与四川,在采访中,她遇到过四十岁外出接客的农村纺织女工,把攒下的钞票包在手绢里,留给儿子盖房。也遇见过辍学的黄发洗头小妹,赤裸着上半身挑衅:“好不好看,是不是比你们文化人丰满?”临走时却红着眼圈问:“博士都读什么书啊,有童话吗,在我小时候,阿姆只给我读过童话。”


“火烧钦差”事件后,汕头一度发展停滞,建设用地荒废,劳动力冗余导致性产业兴起。从广州过去车程大约五小时,陈星旭开车,何苗坐副驾,后座的于植偷偷捏了捏陈海亮的腰,饶有兴致地问:“学姐研究性少数么?”


“还没涉及”,何苗笑眼弯弯:“不过不介意把你俩介绍给钻营这个领域的朋友。”



“……”


不愧是搞边缘群体的,果然火眼金睛,刚一见面就看得出谁和谁发生过关系。



四人在发廊聚集的街区下榻,这里鱼龙混杂,三个男生自然而然地做起学姐的保镖。临行前,陈星旭找学院开了身份证明,负责给学姐当“饵”,陈海亮和于植在外围盯梢,防火防盗防大沿帽,警察来了及时通风报信。


街区位于市中心,附近在修路,常有前四后八的大卡车驶过,激起一阵阵尘土。百无聊赖之际,于植和陈海亮钻进临街小店拍大头贴,选了篮球的边框,陈海亮的头赶上两个于植,无法并排入画,只能前后站。于植踮脚,趴在陈海亮的肩上,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狐狸。


夜色降临,黄沙飞扬,听着一阵阵隐约的旖旎声,陈海亮和于植开小差,窝在犄角旮旯里拥吻,吻着吻着双双解了皮带。情正浓时,突然响起警笛声,街角爆发骚动。二人狼狈地穿衣提裤,掏手机给学姐打电话。陈星旭在听筒那边嚷嚷:“组织要是指望你俩,我和何苗早都进去了!”


陈海亮和于植红着脸粗喘,心虚地对视。半晌后,陈星旭继续说:“没关系,不是冲咱们,好像是隔壁那间。哥哥来带失足的妹妹回家,被嫖客按在地上打,见了红,妹妹也顾不上自己挨不挨罚,把警察喊来了。”


街角仍在骚动,嫖客大声地咒骂,字句肮脏,不堪入耳,很快又变成了扭打。忽然一辆大车驶过,来不及减速,哥哥被推出去,拉着嫖客同归于尽,登时血流成河,遍地猩红。



远处传来尖锐的女声,哭着喊着,无措地高呼。陈海亮捂住于植的眼睛,感觉到对方在发抖。片刻后,于植挣脱出去,发疯般跑向车祸的中心。


他蹲到地上,试图将伤者背去医院,可惜一半身体成了肉糜,死状惨不忍睹。


陈海亮拉他起来,搂在怀里,再一次捂住他的眼睛,轻轻地拍他的背。于植抖得更厉害,死死抓着陈海亮的衣角。须臾后,警车和救护车将所有人带走,街区总算恢复平静。陈海亮掌心湿润,猝然接住两颗温热的眼泪。



洗过澡,处理完满是血污的衣服,二人赤身裸体,惊魂未定地靠在一起。于植无意识地捏着陈海亮的手腕,他的脉搏似乎与自己的心跳同步。许久后,他小声说:“我想我大哥了。”


陈海亮靠得更近,环住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是怪他的。”


“很久之前,确实怪过。”


于植继续捏陈海亮的手腕,指尖下滑,直到握紧他的手。他说:“我大哥在逃走前,特意和家人一起吃了顿饺子。那时候条件一般,不过年不过节,哪能天天吃好的?在一个寻常的礼拜三,我放学回家,非常诧异地看见一桌饺子。大哥站在厨房门口,满身面粉,拿着擀面杖问,给你包白菜猪肉的好不好。”


“从那之后我再没吃过白菜猪肉的饺子。”


“你知道红双喜香烟吗?这东西珍贵极了,如果不是有人结婚,根本搞不到它的烟标。我用十个塔山,五个前门从别人手里换过来。拿到后把它拆开,用不锈钢杯子装上热水熨平整,再小心地重新叠好。里面放了我百天时与大哥的合照……硬卡纸包得那样紧密,恐怕直到最后,哥哥也没发现过。”


“你想再见到他?”


“做梦都想。”


陈海亮微不可闻地叹气,揉揉他的脑袋安慰道:“只要你相信那一天存在,就不会来的太远。”


于植静默地望着头顶的灯绳,一只飞蛾在半空盘旋。星星点点的光晕中,他似乎对此万念俱灰,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石牌村后,于植仍旧满腹心事的样子,常常对着远处的香樟发呆。陈海亮为哄他开心,挪用已结的货款,精挑细选货比三家,找惠州的乐器行订了把刻字的相思木吉他。


时维九月,临近高校开学。父母多次询问出货情况,要陈海亮不必回疆,结束这边的一切后,尽快回京返校。他本可以随时清仓,但一想到出完货就要同于植分离,只好在规定日期内一拖再拖。


于植一反常态,频繁地过港,有时走三天,有时走五天。他对陈海亮态度如旧,床上热情似火,但总表现出一种看似无可奈何,实则耳目昭彰的忽略。


这样别扭的关系总让陈海亮萌生出不顾一切的念头,想带着于植私奔,去谁也找不见他们的地方。冷静后又脱力地苦笑,深知他势单力薄,对这一切无力改变。


交货日期将近,心急的父母甚至托人为他买好回程的车票,叮嘱陈海亮提前去火车站排队,找相熟的人把票取回来。到家时看到于植站在厨房门口,正用小电炉煮饺子。他闻声回头,扑到陈海亮身上,拉着他去沙发边吃晚餐。


是白菜猪肉馅的饺子,酸汤不加辣,浓郁的骨香。脚边扔着田心斋的打包袋子,用的陈海亮的积分卡,外卖单上写着于植的电话。订餐人一栏很长,拿起来看才发现,写的是“尊敬的陈氏伉俪”。


大概是被对方追问几人用餐,于植随口胡诌,说两口子一起,你看点几盘合适。


陈海亮都能想到于植取餐时的表情,忿忿不平长吁短叹,一只随时跳起来咬人的扁嘴大鹅。


“你不是不吃这个馅吗?”陈海亮夹起一只,放眼前端详。


“好久没吃了,咱俩试试。”于植凑过去,握着陈海亮的手腕,递进自己嘴里。


于植似乎仍不习惯这个味道带来的记忆,一口饺子一口酒,愣是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珠啤。他酒量奇差,喝到第二罐已然开始胡言乱语,喝完四罐整个人骑到陈海亮身上,边亲边嘟囔,我怎么会喜欢上你的。


陈海亮听得心动又心酸,跑了三条街,飞奔去隔壁凉茶店打回一点解酒茶。到家时,于植躺在花圃的椅子上睡着了,手中抱着那本《距离成功,你还差几步》。陈海亮轻轻拿起那本书,摊开的那页,标题又鸡汤又土:“比起爱Ta,请更爱自己”。陈海亮心头一颤,“爱”字下面,端端正正地贴着二人的大头贴。



于植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一旁陈海亮内心的曲折。他席地而坐,始终守在身边,直到外面下起细雨,才不得不把人背回室内。于植清醒了几分,狼狈地一趟趟跑厕所,解决完又靠在陈海亮身上呼呼大睡,像个襁褓中的婴孩。


后半夜电闪雷鸣,陈海亮被惊醒,身上酥酥麻麻的,被于植压得半边身子痉挛。对方哼唧了几声,迷离地睁开眼,宿醉未醒,意识模糊,仿似全靠本能,伸着脖子与陈海亮时断时续地接吻。


时间分秒流逝,陈海亮忽然涌上一阵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仿佛他们只能在这一刻做彼此的爱人,天一亮就要各走各路,天高海阔,再无交集。


他将于植搂紧,紧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微弱地在彼此的牙关间轻喘。直到听见对方骨骼错位的摩擦声,陈海亮才稍稍恢复一丝理智,他环视四周,潮湿的城中村,潮湿的爱人,一场场雷雨,一阵阵春潮。


他绝望地想,倘若有人问及广东,他只能想到这窄小的40平米。倘若以后再爱上什么别的人,也很难比爱他更多。



淫雨安眠,陈海亮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于植早已出门。他接到乐器行的电话,通知他去惠州取吉他,一把40寸的定制琴,木材与造型全符合于植的喜好。陈海亮背着它挤大巴,担心弄坏,全程抱在怀里。


雨后公路信号极差,驶入广州汽车站才收到几通未接来电。收件箱躺着一条保管员的短信:“仓库报警器响了,速来。”时间在15分钟前。


陈海亮不等车子停稳,抱着吉他跳下窗,巨大的惯性使他摔倒在地,顾不上脸破不破相,双手高举起琴。他踉跄地站起来,飞身跑上张槎的班车,保管员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困在燥热的座位上,他心急如焚。


下车时天已经黑透,连滚带爬地跑了一路,结果发现风平浪静。仓内,保管员正踩着梯子,叼着手电,检查报警器的连接线。


陈海亮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咳嗽粗喘,保管员连忙跳下来,举着拆掉的报警器,不好意思地讲:“虚惊一场呐,这东西坏掉了,明天我拿个质量好的来换上!”


保管员蹬车离开,陈海亮仍瘫在棉垛上顺气。今夜恐怕回不去石牌村,想到上一次在仓库留宿,还是暴雨夜,和于植一起。他念着于植的名字,累得几近脱力,昏昏欲睡。


大约凌晨时分,陈海亮被一阵骚动吵醒。库房外传来数人的脚步声,以及铁器划过石子的声音。没等他作出反应,眼前突然打下一束强光——仓门被破开,几个混混冲上前,将他套进麻袋,随后被扔在一旁的空地上,一阵狂轰乱炸般地拳打脚踢。


陈海亮痛极,以为是劫货,刚要挣扎,被一棍子重击头部,闷吭一声,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人已被放出麻袋,趴在地上,晕倒在几近干涸的,殷红的血泊中。四周炽热,火光冲天,仓库被点燃,似乎已烧了很久,棉纱全部化为乌有,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灰。


以为是打家劫舍,原来是杀人放火。陈海亮用仅剩的力气摸索口袋中的手机,刚一触碰,被人重重踢脸,顿时鲜血淋漓,在石子路上翻滚。


“听说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呢,竟然这么有失风雅。”


对方抓起他的头发:“哥们儿,认识于植么?”他随意指指身后:“冤有头债有主,火是于植亲手放的。”


一瞬间,陈海亮终于明白这场大祸的根源,激动地试图反击。对方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皮鞋上沾了他的血。


侯先生差人将他架起来,让他亲眼看着那个人在火光中一步步走近。眼神悲悯,脚步摇晃。由于惧怕,身体明显地发抖。侯先生称兄道弟般地揽着于植的肩膀,对他说:“有什么话一次性讲清楚,过了今晚恐怕就见不到了。”


对方双眼濡湿地望着他,摇头说,没什么可讲的。


侯先生似乎不耐烦,冷冷地笑了:“不熟啊?那把他扔火堆里算了。”


于植连忙上前,对陈海亮撕心裂肺地狂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爱我?你没钱没势没未来,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他孤单单地站在风口,头发凌乱,被烟灰呛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像你这样心软又感性的人,这辈子都别指望飞黄腾达!陈海亮,少做梦了,你一生都只配做世间的牛马!”



声音破碎难拾,像个顷刻之间一无所有的失路之人。于植脱力般的摇晃,弓着身子狂咳不止。骤然间,一声惊雷,天降瓢泼大雨。


火焰在风雨中更加飘摇,泥泞中艰难对望的二人,如同卑不足道的无根野草。



冷雨如注,火势将熄。侯先生心满意足地看完这场戏,推于植离开。最后的一瞬,他看到满脸血污的陈海亮挤出一个变形的笑,嘴角抽动,拼尽全力讲了句模糊的唇语。


于植坐进车里,始终未回头看。侯先生点燃雪茄,玩味着他佯装出的冷漠,烟圈吐在他脸上,讥讽地问:“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



于植闭眼,平静地深呼吸:“你一直以杨氏鳏夫自居,相信不会让我大哥唯一的弟弟做陈家遗孀的。”



侯雯元动作一滞,把雪茄按灭在手臂上,顷刻间浮起豆大的水泡,他却似乎全然感知不到疼。他抽出两张纸巾,塞进于植紧握的拳头里:“别装了,想哭就哭吧。”



于植缓缓低头,紧闭双唇,痛不欲生地颤抖。直至最后放声大哭,泪水如潮涨般滚落。


在混沌的烟尘中,他看到陈海亮用唇语一字一顿地说:



“火灭了,你别怕。”









【尾声  断代史】




何苗学姐:




恭喜你顺利毕业并留校任教。关于你的请求,对我而言并不麻烦,我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将与陈牧驰的故事整理成篇,不费什么时间。能成为匿名样本之一,为“性少数”研究做些贡献,也算我们爱得其所。


2008年2月25日,我与陈牧驰重逢在青岛帆板中心,奥运宣传片的录制现场。距离上次碰面,只过去了三个月。11月中旬,剧组辗转新疆拍摄,影视基地距离他的原乡只三小时车程。我借了辆年代久远的桑塔纳,一路开一路冒烟,沿着河道向前,路过一片片苍莽的棉花地和寥阔的牧场,总算找到他曾说起的那个小镇。


彼时我们已有三年未见。在这三年时间里,我利用侯雯元对我全家的亏欠,借他的势,接了几部戏,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演员。不幸的是,流言纷至沓来,侯雯元只好隐身,让我独自闯荡,甚至找人算命,改了我的名字。一个“舌”加一个“走”,颇有些“是非口舌远离,自此安适无忧”的意味。


三个月前,我与陈牧驰在北疆重逢,终于有机会解释,我大哥就是侯雯元的恋人。他们于1992年私奔,两年后阴阳相隔。三年前的夏天末尾,在我剪短蓄发的那段时间,偶然发现侯雯元珍藏着我大哥带走的那张全家福。由于是通缉犯,他小心谨慎,从不点名道姓,对一切讳莫如深。只是某天一早,他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那张相片,换上一身黑衣,胸前别上一束洁白的茉莉。驱车进山整一日,夜深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倒在佛堂撕心裂肺地恸哭,匍匐佛祖脚下长跪不起。我猜,那天可能是我大哥的忌日。


在汕头目睹车祸后,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哥哥的坟冢。之后频繁穿梭港粤,总算有了些眉目。可惜被侯雯元看出破绽,以为我是查旧案的便衣,一来二去我只得亮明身份。愤恨之下,我言语偏激,把他压倒在地,大打出手。


卸尽一身力气后,我们双双沉默,鼻血溅了一身,坐在地毯上顺气。他驱车带我去一栋老房子,哥哥生前住的房间被完整保留,他生活简约,东西不多,能留给我的就更少。我抚摸哥哥的床铺,莫名闻见一阵白瓷瓶雪花膏的气息,那味道就像哥哥的怀抱,激得我倏然落泪。侯雯元不许我把眼泪滴在上面,我只得立刻擦干。几分钟后,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毯上,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我看到成排的书籍文稿尽头,突兀地伫立着,一辆92年产的好孩子牌儿童单车。



侯雯元踢了我几脚,然后缄默地插兜,最后关门走了,懒得再多看我一眼。


大哥去世后,侯雯元从一个对着佛龛尿尿的臭流氓,变成上穷碧落下黄泉,求问何处蓬莱山的信徒。他选了黄历“宜上坟”的日子,带我去僻静的荒坡,拜祭无名无氏的墓碑。当着哥哥的面,他问我想要什么,我摇头,仿似这一刻,已获得人生大赦,之后所有的欲望都变得可耻。


侯雯元查我的经历,顺藤摸瓜查到陈牧驰。担心我会同他去北京,强势逼迫我们分手,莫名地想拴住我。此后许多年,他只当我是哥哥留下的一盆植物,精心照拂,又困于花钵。



仓库起火的当天下午,我与侯声嘶力竭地大吵。他很多年都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一时羞愤,将我按在地上,扬言要与我同归于尽。我不计后果地挥拳,痛陈这些年承受的歧视与苦难:“我如此,父母如此,哥哥如果知道,恐怕巴不得你侯雯元下去陪葬!”


他突然松手,眼神悲恸,涣散到难以聚焦。语气不再咄咄逼人,甚至有几分自怜自艾。“你为什么也要走,这里不好吗,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会弥补……”


他掏出一枚往生符捧在掌心,红色八字叠着黑色八字,似捧着一缕精魂。“……倘若和他有关的东西,我一个也留不住,会不会对我太残忍了?!”


我愣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刚产生几分同情,他便发疯般一跃而起,要寻人烧了陈牧驰的货,叫他没命回京。


之后的事,你作为陈牧驰的好友,想必早已了然,在此不再赘述。


大火之后,侯雯元大病一场,徘徊在生死线的那几天,放松了对我的看管。


我曾偷偷去医院看陈牧驰,恰好在门口遇到陈星旭。他告诉我,棉纱的损失还能补救,保险报了百分之八十。但陈牧驰似乎心灰意冷,准备出院后去剃寸头,顺便改名,与前尘往事彻底切割。


我苦笑着问,要改成什么。


陈星旭的表情格外滑稽,学他的口吻,对我阴阳怪气:


“之后我就叫陈牧驰,牛字边的牧,马字旁的驰。因为有人评价我,性格心软又感性,这辈子都不会飞黄腾达,只配做世间的牛马。”


我的嘴角明显地抽动,在他的挚友面前,愧疚得找不到容身之所。


“说真的,起初会觉得抱歉,让他认识你这么个人。但后来……”陈星旭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算了,我又不是他,是劫是缘,我也没资格评价。”


我愈发无地自容,除了道歉只剩沉默。或许人和人的相遇就像气球,最好的关系是擦肩,一旦深陷,难免有挤压,有亏欠,有形变。就谁都不会圆满。


我横冲直撞的二十二岁,最无可奈何的年纪,穷得一无所有,除了这点真心。可欲济无舟楫,欲供无金龛。眼见爱情雨打风吹,彼此伤痕累累。



在那之后,我与陈牧驰再没见过面。听闻他返校后报名了大学生士兵计划,被派往昆仑戍边。听闻他也习惯游荡黄桂街,被眼尖的星探发掘,拍了好多平面广告。听闻他住院期间捡了一只猫,脸上好几撮黑毛,跟痣似的,觉得和我有点像,取名叫小植。听闻最后小植被你领养,送走时,他低落地站在校门口,反而像只没人收容的小动物。



三个月前,在暮冬的北疆,我找到他儿时常去的那间八一剧场。二层灰白小楼,顶棚覆着红绿相间的彩色琉璃。唯一变样的是,露台年久失修,为保障安全,拆掉了那座马克思铜像,换成新的标语。


凌晨一点,夜场谢幕。我把自己裹在长款羽绒服里,站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叼着冒热气的炒馕,仰望他原乡的月亮。


月光温柔地照拂我,就像他曾摄受我。


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口馕,我两手一揣,心血来潮地想买张电影票。走近才看清,在一众海报的上方,高悬着我的巨幅广告代言——某国产知名三层保暖内衣。


我颇为做作地扎紧围巾,压低棒球帽。在排队入场时,无意间瞥见个熟悉的影子——他站在阴影中,乐此不疲地用脚步丈量广告牌的长度。从我的左肩走到右肩,大约要十一步。


“陈牧驰——”


那人似乎从没想过我会出现,更诧异我竟然能叫出这个名字。彼时他已退伍半年多,头发养长了些,戴着一顶渔夫帽,先是怔愣,而后模仿身侧《不能说的秘密》的海报,大方地对我敞开双臂。


围巾的穗子被吹在耳后,我们之间大概相隔两个广告牌那么远。用二十二年初遇,再用二十二步重逢,心想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对施暴者虔诚,对旧爱忠贞。


陈牧驰拦下一辆面包车,与我挤在后座,递给司机两元纸币,带我去吃夜宵。“招手停”每位一到三元不等,通过价格猜测,目的地不会太远。路灯闪烁,窗影斑驳,我望着他明明灭灭的侧脸,故意提问,牧驰是什么意思?果然还没等他编出个所以然,司机一脚急刹,扭头说,下车。



饺子馆清清冷冷,只我们一桌,被老板安排在炉子边。一盘白菜猪肉,一盘角瓜鸡蛋,面前几罐乌苏啤酒。陈牧驰为我摆好碗碟,把涮餐具的水泼在炉盖上,呲啦一声,登时热气蒸腾。


我笑了笑,明白这小子心里有结。如从前般,一口饺子一口酒,老老实实地交代完所有往日烟云。


他始终没动筷,目光如水地望着我。两年的军旅生涯令人沉稳许多,但仍改不掉心软感性的毛病,谈到分离的缘由,他忽然垂目,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我的酒量也愈发退步,只一罐乌苏就眼角泛泪。终于,就着一盘饺子,讲完了故事的全貌,白菜猪肉见了底,角瓜鸡蛋的一个没动。


我放荡无状,晃着酒杯又哭又笑。他用拇指擦干净我的脸,然后打开钱夹,翻出一枚红双喜烟标。


我呼吸一窒,刹那间,酒醒了大半。陈牧驰小心地拆开硬卡纸,颤抖着,从中取出一张黑白照。


稚气的哥哥抱着幼小的婴儿,背面一行发灰的钢笔字,“小植百天纪念。”


物极必反,人在最悲痛的时刻反而想笑。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手抖如筛糠。


陈牧驰说,1994年初秋,他与父母登上进疆的列车。上铺是位文质彬彬的青年人,夹着一只公文包,从南京到兰州,像是去谈生意。那年的中国,房改如火如荼,处处是春风,改开的号角引燃楼市,一场大潮恰逢其时。他的母亲坐在床上缝袖子,因漂泊而落泪,陈牧驰不明所以,也跟着哭。那位青年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似乎在透过他思念别的人。犹豫片刻,递来一枚红双喜烟标,登时止住了陈牧驰的眼泪。


“我弟弟和你差不多大,生性争强好胜。从不肯服输,一心想赢……”对方说:“做哥哥的反倒希望,他不必那么辛苦,万事随心,适可而止。”


这些话究竟出自我哥之口,还是由陈牧驰后期杜撰,我已无心考证——或许侯雯元也曾听我哥这样的形容,才会在选名时钟爱一个“适”字。


炉火渐熄,老板过来添煤,过道狭窄,我与陈牧驰让到一旁。铁钩搅动,火星纷飞,陈牧驰突然冲过来,把我挡在身后。我笑了笑,挠他的掌心,说没关系,我已经不怕火了。


“什么时候变这么勇敢的?”他开玩笑地问。


“仓库失火后。”我认真地答。


他低头看我,凝望了许久,然后与我相拥,哽咽地说:“我从没后悔认识于植,也相信于植爱我。因为爱得为难,所以爱得深刻。”


窗外一阵骚动,想来是隔壁街的电影散了场。数九寒冬,玻璃上一层化不开的水汽,婆娑的灯影中,有几滴热泪淌进我的领口。


旧的铜像被拆除,我们谁都不必再顶着真理的影子走夜路。



何苗学姐,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开导,面对你的提问,我从没给过违心的回答。你从一开始就看破我,自虐般的争斗竞逐,对想要的一切野心勃勃。唯一的失算是陈牧驰,在与欲望博弈的隘口,他成为我最后的退路。


在上个月的样本调研中,你电邮过一份问卷,要我以“情感主体”和“爱情脚本”为视域做需求解读。实不相瞒,在那一瞬间,我深感世界被压缩得唯余恒河一沙,太仓一粟。我完全丧失宏大叙事的能力,只能想到石牌村的狭小厨房中,日日煮在灶台上的一锅热奶。



我喜欢的人叫陈牧驰,谦悯而自牧,爱与诚并驰。



他被我归类在经济,情感,与性需求之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是我所有欲望的基石,金字塔的底盘。



在奥运会宣传片的拍摄现场,闲暇之余,我坐在奥帆中心的沙滩上弹琴。一把从不离身的40寸相思木吉他,唯一的缺憾是琴身有处不可逆的凹陷。陈牧驰盯着我,想认又不敢认,直到看清一行小字:游戏人间,得偿所愿。



那年潮热腥臭的城中村,一心爬天梯的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真切地爱上一个人。我们无休止地交媾,无声地嘶吼,无能地沉默。身心俱裂,非爱即死。大张旗鼓却又技巧全无。就像唇髭疯长的僧众,诗兴大发的文盲。



犹记得一年前,在我初露锋芒,小有名气时,曾豪言壮语,对学姐坦言:我向来清楚,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始终诚实地面对欲求,以做最贪婪的求索者为荣,以我骨骼铸天路,以我血肉登高楼,发誓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肝脑涂地,绝不放手。



但在梳理此篇记述时,我倏然惊觉,原来那时的陈牧驰,是我通天之路上的旁逸斜出,循规蹈矩后的最大例外。



总有这样一个人,会成为你所有选择中最前置的选择,做你所有欲望里最源头的欲望。尽管为此原则殆尽,过去岌岌可危,前路摇摇欲坠,也甘愿为一颗红豆,豪掷万万千。



所以学姐,如你所见。


凡人百年,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




                                

                                                     

                                


                                   于适  

                             写于青岛奥帆

                            2008年2月25日  

              






(全文完)




题目是在自己骂自己 写给朋友的仓促之作 请各位见谅


下沙的描写有借鉴黄盈盈老师的演讲,磕长头的形容来自《可可西里》,文末的“旧铜像”是与“新标语”对应来说的,丝毫没有冒犯真理的意思,仅仅指代“旧事物”,没有任何政治意义,请千万不要误解T T  



祝小驰小适游戏人间 得偿所愿^ ^






武陵人的废话bot

Keyboardman's Speech

今天很可笑一个事情,我在评论区看到很多浮夸到我尴尬的彩虹屁以及各种给批评言论扣上“键盘侠”“黑子”言论的发言,几个我很想吐槽的观点如下:

1.“你知不知道说难听对于一个歌手是多么严重的指控”

 2.“专业人士的编曲和演唱轮得到键盘侠来黑?” 

3. “谢谢正常的评论,也感谢键盘侠披皮黑和莫名其妙脱粉回踩的人”


搞笑。我把蔡程昱曾经说过的他只看不好的评论在评论区说了,蔡程昱本人愿意接受批评,不愿意被吹上天去,孩子还是很好一孩子。结果居然有人私信我来劝删。理由:蔡程昱年纪还小心理还不够强悍,受到批评会很难坚持下去的,你这样会误导人让别人来骂他,请你删掉。...

今天很可笑一个事情,我在评论区看到很多浮夸到我尴尬的彩虹屁以及各种给批评言论扣上“键盘侠”“黑子”言论的发言,几个我很想吐槽的观点如下:

1.“你知不知道说难听对于一个歌手是多么严重的指控”

 2.“专业人士的编曲和演唱轮得到键盘侠来黑?” 

3. “谢谢正常的评论,也感谢键盘侠披皮黑和莫名其妙脱粉回踩的人”


搞笑。我把蔡程昱曾经说过的他只看不好的评论在评论区说了,蔡程昱本人愿意接受批评,不愿意被吹上天去,孩子还是很好一孩子。结果居然有人私信我来劝删。理由:蔡程昱年纪还小心理还不够强悍,受到批评会很难坚持下去的,你这样会误导人让别人来骂他,请你删掉。

我:请你滚出老子曾经只搞音乐不控评的纯洁快乐园。


啊不是,俺还试图跟她讲道理了,俺真是个好人。这个问题当然可以从“你太小看蔡程昱了8  你以为他为什么能专业第一”这个角度来反驳,但是我想说一下另一个角度。我曾经以为声入人心可以带来一种新的歌手与听众之间的关系,听众可以对歌手进行正面和负面的反馈,唱的不好告诉他,出现问题告诉他,既然咱们有实力那就可以不用搞只吹捧不批评的那一套。可惜俺美梦破碎,事实证明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饭圈,如果不搞他们那一套你照样会被他们的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分类所定义。


我逐渐diss一下刚才那三观点啊。


  1. 难听不是一个很过分的指控,难听是一个歌手能得到的正常评价中的一种。没有任何一个歌手没有被diss过唱歌难听,不管多么牛逼的歌手都收到过这样的评价。这是正常的。听众不是审美单一的机器人,但凡有人觉得觉得好听那么就有可能有人觉得难听,你把天上的嫦娥揪下来唱歌也会有人觉得嫦娥高音太吵,只不过很多人觉得难听那么你唱的不好的概率更大一些。既然有的人可以在评论去写浮夸的长篇彩虹屁,那么觉得难听的人也有资格说话,我看到那些特别辣眼睛的彩虹屁控评评论我也没举报不是吗?觉得难听的人自己有嘴可以说话,为什么要惯着你们觉得好听的人?

    而且上歌手不等于还没靠音乐赚钱的网络上的音乐人,后者只有付出少有收益,应该尽量鼓励(别人这么辛苦不赚你钱还给你歌听,类似靠爱发电的太太);上歌手有曝光率有经济效益,那么为此得到正面和负面评价都是正常的(类似你付费订阅的网文,或者你花钱买的商品,我买个护肤品不好用我当然可以差评)

    至于人身攻击和谩骂你可以举报,音乐软件对于真正的不文明言论删的还是挺快的,举报不掉建议反思一下你对于人身攻击和谩骂的定义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把对歌曲和演唱的负面评论直接给划到人身攻击的范畴去了,有些只是对于业务水平的正常言论。


  2. 如果专业人士的编曲和演唱轮不到你所说的“键盘侠”来“喷”,那么建议以后专业人士只唱给专业人士自己人听。

    看到没有,你不是专业人士,那么你对歌曲不满,你就是键盘侠,你的言论就是喷,已经没有留给不喜欢歌曲的人发表意见的地盘了。

    但是本来专业人士就应该接受不同评论,不然一开始就别站在聚光灯下。小剧场虽小,坐专业人士自己人还是可以坐满的。既然想要大剧场,那么别的听众就也会出现、会发声会批评,这个道理不懂?


  3. 看看,又是粗暴的分类,你要么是正常的评论,要么你就是披皮黑键盘侠和莫名其妙脱粉回踩的人。什么是正常的评论由粉丝界定,粉丝不喜欢你你就可以是键盘侠,我还没脱粉但是我讨厌这一次的表演,那我就可以随着粉丝的心情被随意划分到后三者的领域内。我是谁不再由我定义,而由掌握了饭圈思维的粉丝定义,而粉丝倾向于把一切负面评论划分到后者。

    逻辑总结:

     ➡️  所以我喜欢声入人心但是我批评这次的表演,那我可能就是脱粉回踩的人.....可是我没有脱粉啊!我主页还有他们歌单呢➡️ 那么我是键盘侠➡️ 键盘侠没有资格批评专业人士➡️ 我没有资格批评他们这些专业人士


总结:我喜欢声入人心但是不喜欢这次表演,我没资格批评


再总结:喜欢他们就不能批评


再再总结&升华:爱他们就夸他们,不然你就不爱他们


蔡程昱:我只看网上不好的评论。



批评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粉丝居然手握划分整个听众群体的权力还不会有什么人反抗。那么既然粉丝可以简单划分谁是善良的好听众谁是恶心的黑子键盘侠,那么我作为粉丝群体以外的人,是不是也可以简单地把所有人分成正常人和脑残粉,只要把谁划成脑残粉,她的观点就被否定了就没有意义了?我几乎不战而胜。


所以说我们一定要警惕这样的人为分类,只有一个人ta自己有权利定义自己,来自其他人的定义一般都暗含这么个意思:你不符合发声的条件,闭嘴吧。



我永远反对非黑即白看问题,永远反对把饭圈思维带到饭圈以外的地方来粗暴地划分人类。人类有成千上百种,听众有成千上百种,直男,摇滚爱好者,不喜欢歌曲里飙高音的人,喜欢温柔女歌手的人,不喜欢音乐剧的人,乐评人,买了个新耳机的人,讨厌《歌手》和芒果台的人,女同性恋,小学生,喜欢听红歌的老人,唱歌跑调的人。世界上不是只有粉与黑,谁都有权利发表观点,谁都可以说觉得一首歌好听还是难听,只是粉圈盛行之后很多人忘了。(我居然还得解释这一点


而且你知道音乐最伟大之处吗?没有字幕你看不懂你没掌握的外文的小说,也不能看懂那种外语的电影,但是你能大概听懂那一种外语的歌。它是所有艺术表达中最容易跨越不同文化和人与人之间界限的那一种,只要你做的够好,你可以让千百万人为你的歌曲流泪,而再好的文学、绘画都很难做到这一点,红楼梦再好绝大部分人也不会去看,至今毕加索的画还被挺多人认为谁都能涂出来呢。有收益自然有挨批评的风险,风险和收益大致成正比。


而批评只是你掌握某一种异常强大的武器之后随之而来的东西,类似于某种机器运转时的响声。所有机器都响,声音有大有小,如果响声太大——你就该反思下是不是发动机出故障了。




p.s.我个人真的非常反感这一次拿“他们说不够流行就没有资格.....”来控评!!!!这次挨骂是因为不够流行吗!!!!啊?!


胡乱撒娇

【昱剑】模范浪漫03

毕竟是四年一遇的日子嘛 更新感谢一下这个世界赋予的独特浪漫


3.

开学考来的悄无声息又大张旗鼓。在开完每周校会后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周一被考试塞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考完试又满血复活,抓着试卷期待又紧张的和别人对答案。有哀叹的有小声欢呼的,也有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方书剑向来没有考完对答案的习惯,在他看来那简直是在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补几枪,天知道对着对着什么时候又错几题。拎着书包从走廊走回教室的间隙有人嬉笑着在他旁边跑过,耸着鼻头调侃的喊他,班长好。被他反手往肩膀上重重一拍,又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军训结束后他就莫名其妙被...

毕竟是四年一遇的日子嘛 更新感谢一下这个世界赋予的独特浪漫







3.

开学考来的悄无声息又大张旗鼓。在开完每周校会后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周一被考试塞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考完试又满血复活,抓着试卷期待又紧张的和别人对答案。有哀叹的有小声欢呼的,也有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方书剑向来没有考完对答案的习惯,在他看来那简直是在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补几枪,天知道对着对着什么时候又错几题。拎着书包从走廊走回教室的间隙有人嬉笑着在他旁边跑过,耸着鼻头调侃的喊他,班长好。被他反手往肩膀上重重一拍,又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军训结束后他就莫名其妙被钦点成为班长,年轻的班主任巧笑嫣然的对他说,方方我很看好你哦。后来他才知道是当时军训时永远挺直腰板不拘一格的自己被教官另眼欣赏了,于是和他们班主任聊天时无意提起,方书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高一九班这个一周前才聚集起来的小集体的领头羊。


方书剑在洗手间对出的洗手池里盛了一捧水俯身拍到脸上,感觉到有人拧开了旁边的水龙头,善解人意的侧了侧身给人让位置,就听见对方善意的提醒,“喝生水会拉肚子的哦。”


方书剑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打算解释,胡乱抹了把脸随意的跟蔡程昱聊天,“考得怎样?”

蔡程昱虚应了一声,踟蹰一会儿开口,“还行吧。应该能赢过超儿。”


方书剑哧哧的笑起来,直起身子弹了弹手里的水珠,老神在在的拍拍蔡程昱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志气,不错不错。他跟张超一个初中,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考试经历多了,也不再像隔壁班的有些皮毛就敢来放狠话的男生女生一样了,每次考完试就笑靥如花的在旁边看着他们班的门面被各路人士来下挑战书,又一个个挑落马下。


他从来不觉得有谁能比张超更厉害,也或许是他眼界太窄。但年纪不大的小孩已经学会了护短,即使张超沮丧的趴在桌上说自己考砸了,他们三个也能梗着脖子嚣张的说,你们做好认输的准备吧。但这次不一样,方书剑心底里倏然升腾起一种不一样的情愫。所有人都赢不过张超,但蔡程昱可以,就因为他是蔡程昱。方书剑向来不明白自己没来由的自信到底哪儿来的,他就是下意识的觉得蔡程昱一定会是闪闪发光,耀眼如太阳的人。他只是较于别人更早发现他的耀眼而已。


方书剑在心里默默对张超说抱歉,从此以后,我就是坚定的蔡程昱粉头了。被多年老友知道肯定要在面上大呼小叫方方你怎么能背叛组织,内心里却在偷偷为他晃头加油。


蔡程昱转身和他一起走回去,赧然的笑笑好像明白方书剑说的有志气的意思,一言不发的抬脚从他教室后门绕进去,方书剑听到坐在门口的女孩拉住他问他这题为什么选b,逐渐走远之后就只能听到少年清亮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做着详细的解释。他肯定很受欢迎吧在他们班上。方书剑还能分神去想,他挺有当老师的天赋的,讲题比张超清楚多了。张超永远只会“这个加这个然后这里这里”,每次叫他考前帮他们三个突击一下,都能成功将本来已经半懂的弟弟们整迷糊。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他教做题的机会呢。方书剑晃神间想。



正值夏季雨水多的时候,从宿舍出门前方书剑望了望外面略有些阴沉的天看着桌面的伞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带伞。被路过的张超看到,小张总大手一挥说带屁啊这天气一看就是吓唬人的。方书剑稍微宽了心,相信他锅锅,年级第一总不会错的。


事实证明,年级第一在这方面没什么用处。


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的时候方书剑瞄了眼外面一片晴朗的天空,一颗从早坠着的心才终于落下。还未等到他窃喜一阵,原本好端端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就开始下起了密密的小雨,方书剑想那还好,还可以跑回宿舍。结果没过一会儿雨就大了,他们教室在四楼,靠近天台的地方。从方书剑的角度看过去仿佛漏水一般,哗啦啦的声音让他感到心惊肉跳,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如果自己跑回去会是怎样一个悲惨场面了。


方书剑伸长手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张超,张超扭过头来瞪他,问他干嘛。方书剑撇撇嘴,示意他看外面。张超不解侧头,看到外面仿佛漏水一般的天愣了愣。紧接着他就戳了戳旁边的梁朋杰。梁朋杰早都看到下雨了,一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躲开张超的笔一边安慰人,“怕什么我带了伞。我们可以共用。”张超满意了,回头得意的朝方书剑扬眉。


方书剑很认真的思考如何能把张超暴打一遍还不用去校医室。但比起背叛组织的张超,待会怎么回去才是个问题。于是他又戳了戳旁边看起来在认真写题实际上在发呆的黄子弘凡,黄子弘凡没待他问出来就瞪着一双无辜的眼说,“我也没带伞。”


方书剑太感动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黄子弘凡挠挠头说,“但是我可以找高杨。他带了伞。”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找蔡程昱啊。”


蔡程昱。方书剑趴在桌子上,手指搅着签字笔无意识的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在上面留下“蔡程昱”三个大字。方书剑的字写的很好看,恣意潇洒,透着少年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勇气。“蔡”的那一撇被他写的长长的,带出些难以言说的心情。无所畏惧的男孩颇有些犹豫,一方面期待着能和暗恋对象一起撑伞回宿舍,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两人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叮叮咚咚的冲破他的思想。黄子弘凡站起来收拾书包,毫不知情的告诉他,“你不用担心啦,蔡程昱肯定带了伞。”方书剑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担心这个,但他闭了嘴想了想,还是没有勇气去找蔡程昱。张超一脸鄙夷的收拾好书包站起来,不客气的说,“又不是让你去表白,借个伞而已方书剑你怎么这么怂了。”梁朋杰走到了门口,“我们走了哦。”方书剑无力的朝他们挥挥手。


方书剑趴在桌子上,茫然的瞪着外面肆意妄为的天空,祈祷着赶紧停雨。他还没完成一整套的祈祷仪式,就听到外面有人唤他名字,“方儿!”一直都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儿字拖的蜿蜒方书剑脑海里蹭的亮起了一盏白炽灯,照的他昏昏沉沉,却被烤的温暖且满心欢喜。他从抽屉里扯出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跑出去,眼睛亮晶晶的又不敢相信似的问他,你怎么会过来啊。



蔡程昱比方书剑要早出门。方书剑还陷在梦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轻手轻脚的出门了,还撞上了同样早起却是去晨跑的龚子棋。后者挑挑眉问他干嘛那么早出去。蔡程昱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腰言之凿凿的说,早上背书记忆好!龚子棋面无表情的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蔡程昱已经走出去了又突然转身,抵着门压低声音对龚子棋说,你待会记得提醒方儿带伞。我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哦。龚子棋冷漠的应了声,饶有趣味的盯着自己的小同桌,他们班新上任的一身正气的小班长问,蔡班长,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你的同桌呢?蔡程昱的脸唰的就染红了,梗着脖子一边跑远一边反驳他,你淋雨都习惯啦——那既然这样我还是得雨露均沾——子棋你也记得带伞!


龚子棋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原本还想再躺一小会,想起蔡程昱说的早起背书记忆好,还是拎着书包出了门。出门前又想起蔡同学特意的叮嘱,还是撕了张便签夹到方书剑的笔记本的第一页。但他根本没想到起床时迷迷糊糊的方书剑根本没看到,闭着眼将书本本子划拉进书包里,又半闭着眼穿鞋,噔噔噔的跑出门。


蔡程昱临上课前才发现语文课本忘带了。从后门溜出去奔往马佳的办公室。冒冒失失的打报告然后冲进去,这位年轻帅气准备去上课的数学老师被他吓了一跳。蔡程昱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看他说,哥,我语文课本忘带了。马佳简直无语,掰着手指给他细数,“你昨天忘带了数学练习册,前天忘带了地理书,大前天你又忘了带政治提纲。然后天天拿我的数学课回去拿课本。”蔡程昱可怜兮兮的眨眨眼,讨好似的冲他笑,“哥,我保证很快。你让我回去吧,不然余笛老师得罚我抄课文的。”马佳按了按眉心,头痛的看着自家课代表。自己课代表天天在自己的课上迟到,这算个啥事啊,马佳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叠试卷丢到他怀里瞪他,“不准去,下课再去。这节课考试,允许你提前交卷,交了卷你就赶紧给我跑回去拿你的——什么课本来着。”


蔡程昱点头哈腰,“谢谢哥。”心里对同班同学感到抱歉,因为自己佳哥还把考试时间提前了两天。


蔡程昱冲回到寝室就发现了,自己的语文课本丢在方书剑的床上,昨晚借给他参考了一下学霸的笔记——还被张超忿忿的瞪了一眼,大呼小叫着方书剑难道我不够资格让你看我的笔记吗。他拿起语文书准备走的时候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纸片,秉持着不能乱丢垃圾的蔡三好拾起来,无意间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的是龚子棋龙飞凤舞的大字“方书剑蔡程昱叫你记得带伞”,大概是被早上的兵荒马乱殃及到的城鱼,蔡程昱将它随意抓成球,扬手一抛,三分。然后他又看到了方书剑桌面上的黑白相间的、还画着一只北极熊的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带着语文课本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教室。



“走吧。”蔡程昱的伞足够大,撑下两个纤细的少年绰绰有余,方书剑好奇的戳着伞的脊梁骨,说你天天带那么大的伞不重吗。蔡程昱握着伞柄的手稍微动了动,伞便向方书剑这边倾斜了点。


方书剑闲着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蔡蔡你看过吉卜力工作室的动漫吗。”他脱口而出的昵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他捂都捂不住的千回百转的心思被漏了出来,使他感到过分赧然。好在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兴致勃勃的跟他讨论龙猫、天空之城和借东西的小人阿丽埃蒂。他说他最喜欢龙猫和虞美人。小时候没看懂虞美人,但就是给他画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方书剑话锋一转,说那你看过岁月的童话吗。蔡程昱认真的想了想,末了还是稍显遗憾的摇摇头。方书剑说哦,又问他晴天阴天下雨天,你喜欢哪个。蔡程昱嗯了一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他,看着雨水顺着伞面下滑说,下雨天吧。末了又反问他,那你呢?方书剑好认真的想,泯着嘴笑起来说,还是晴天吧。


一个喜欢晴天,一个喜欢下雨天。方书剑想,还挺配。


-TBC-

辰汐沉潮

【昱剑】【龚方】白日梦蓝

有一点《信》的设定,昱剑he,微量龚方。 


01. 

方书剑说他有个哥哥,在监狱里。 


这是蔡程昱认识方书剑的第八天。这一天,方书剑开始练习用吉他弹奏《奇迹的山》。 


“哦。”蔡程昱说,“怪不得我没见过他。” 


“是啊。”方书剑翻着谱子,“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方书剑搬过来的时候暑假已经过了一半。蔡程昱从窗户往下看,瘦削的男孩拖着一个不大的皮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吉他包。包看起来很旧了,蔡程昱听着...

有一点《信》的设定,昱剑he,微量龚方。 

 

 

 

 

01. 

方书剑说他有个哥哥,在监狱里。 

 

这是蔡程昱认识方书剑的第八天。这一天,方书剑开始练习用吉他弹奏《奇迹的山》。 

 

“哦。”蔡程昱说,“怪不得我没见过他。” 

 

“是啊。”方书剑翻着谱子,“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方书剑搬过来的时候暑假已经过了一半。蔡程昱从窗户往下看,瘦削的男孩拖着一个不大的皮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吉他包。包看起来很旧了,蔡程昱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自家门口。 

 

蔡程昱拉开了门。 

 

握着钥匙站在对门的方书剑回头看他,两个人在静默的楼道里无声对视。方书剑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蔡程昱指了指他背着的吉他,问你练过指弹吗。 

 

方书剑摇了摇头。 

 

“那,打扰了。”蔡程昱退回自家客厅,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笑。他重新抬头,对面的男孩弯着眼睛,一束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半明半暗,他说,我可以试试。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蔡程昱是被家里人丢过来的,因为他日常的highC实在扰民。蔡程昱问方书剑为什么搬来,那时方书剑望着一个遥远的方向说,我想离一个人近一点,一点就好。他眼里闪烁着蔡程昱看不懂的情绪。 

 

和蔡程昱不同,他的新邻居安静地有些过分,蔡程昱时常怀疑方书剑到底存不存在,不然隔壁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方书剑搬来一周后,蔡程昱第一次听到了敲门声。方书剑站在门外,手里端着半个蛋糕,是那种很普通的巧克力蛋糕,点缀着一颗圆圆的樱桃。 

 

“今天是我的生日。”方书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把小盘子递给蔡程昱,“给你一起吃。” 

 

“那我就不客气啦。”蔡程昱接过蛋糕,“你许愿了吗?” 

 

方书剑摇头。没必要,他说,不会实现的。 

 

进来坐坐吧,蔡程昱把门敞开,好不容易有了邻居,我们做朋友吧。 

 

方书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他抬头看他,说好啊。 

 

蔡程昱很开心。他学声乐学得晚,下定决心后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上面,学校的课落了不少,和同学们也少了联系。假期为了专心练声又住在这种地方,几乎没有同龄人,更别说朋友。 

 

“你多大啊?”蔡程昱问方书剑。 

 

“今天就成年了。”方书剑依旧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晃着腿,看蔡程昱一口一口吃着蛋糕。“我成年了。就可以去看他了。” 

 

蔡程昱嘴角带着巧克力看向方书剑,他想起方书剑提起过的哥哥,在监狱里的哥哥。 

 

那很好啊,蔡程昱说。 

 

后来蔡程昱去到方书剑的房间,那个完全不像高中男孩的一尘不染的房间,他想到自己凌乱的床铺和满地的衣服,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方书剑坚持不要他换鞋。 

 

他在方书剑的桌子上看到了没写完的信件,看到了那个名字。 

 

“龚子棋?”他回头看着方书剑。 

 

“嗯。”方书剑轻声说,“他是我的哥哥。” 

 

龚子棋和方书剑不是亲兄弟。 

 

但从方书剑记事起,龚子棋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你真的没许愿吗?”蔡程昱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很美,两个男孩站在夕阳下的湖边,垂柳被风吹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远处的长椅上坐着吃冰淇淋的孩子,树下有散步的老人,湖面波光粼粼。矮一点的应该是方书剑,他比龚子棋站得要更靠后一些,小半个身子藏在龚子棋身后。蔡程昱凑近去看龚子棋,那是一张很锋利的脸,眉毛很重,重得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满脸戾气。 

 

和背景截然不同的是,两个男孩脸上都没有笑容。 

 

“我没什么愿望。”方书剑在他身后说,“如果非要凑一个的话,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蔡程昱想说这个愿望很好实现啊,方书剑却突然上前两步,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蔡程昱还坐着,方书剑的手肘撑在他的大腿上,他太瘦了,骨头硌得有些疼,方书剑伸出手环上蔡程昱的脖颈,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衣领立着呢。 

 

蔡程昱被定在椅子上。方书剑纤细而白皙的手轻柔地翻下他的衬衫领子,方书剑仰着头却垂着眼帘,他的嘴唇饱满而湿润,像刚刚撕开包装的果冻,蔡程昱似乎只要微微低头,就可以吻上那两瓣唇。 

 

方书剑帮蔡程昱压好衣领,他把手按在蔡程昱的肩膀上,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方书剑的眼神很像某种小动物,他就这样直直的望进蔡程昱心里。 

 

蔡程昱握住了那细得过分的手腕,你已经很温柔了,他轻声说。 

 

方书剑笑了。 

 

谢谢你,新朋友。他说。 

 

 

 

 

 

02. 

今天蔡程昱没有听到吉他声。 

 

窗户和门都开着,他把头从窗户探出去,方书剑的窗户也开着。 

 

但是没有平常的断断续续的练习声。 

 

后来蔡程昱知道,对刚接触指弹的人来说,《奇迹的山》是很难的。 

 

中午的时候他试着去敲对面的门,没有回应,方书剑不在。于是蔡程昱只好一个人很快的解决了午饭。 

 

其实有时候蔡程昱觉得自己和方书剑更像饭友,吃饭好像是他可以去找方书剑的最理所当然的理由。方书剑看起来并不像他那样忍受不住寂寞,给蔡程昱的感觉是方书剑好像更喜欢独处。但蔡程昱每次在饭点打开门,对面的门都是开着的,方书剑会坐在桌前对他说,来了。 

 

方书剑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蔡程昱在睡觉。这个时间他本不该睡着的,他一向早睡早起。但那天他唱累了躺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直到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睁眼那刻蔡程昱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不要在下午睡觉。空荡的屋子里暗沉沉的,夏季的天黑的晚,窗外有清冽的光透过来。醒来的一瞬间脑子还是昏的,却在看到那片蓝的时候立刻有一种被隔绝在黑暗中的错觉。 

 

寂寞排山倒海。 

 

“蔡蔡!蔡程昱!快开门!拜托你了!” 

 

蔡程昱瞬间清醒。方书剑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慌忙地跳下沙发去开门。方书剑捧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黑猫,那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最近的兽医院在哪……” 

 

“我带你去。”蔡程昱没有犹豫。 

 

 

 

 

 

 

方书剑在去往医院的车上一直在哭。蔡程昱坐在旁边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帮方书剑擦眼泪。方书剑哭起来皱着一张小脸,眼泪大颗大颗的掉,问他什么都只是摇头。连司机师傅都忍不住回头安慰他们说,九条命的猫,没那么容易死掉。 

 

方书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发呆。蔡程昱疲惫地走来在他身边坐下,怕打扰到他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它从树上掉下来,又被大猫攻击。”方书剑说,“它死了。” 

 

“这不怪你。”蔡程昱安慰他。 

 

“以前迷信的老一辈人总说黑猫不吉利。”方书剑低头盯着脚尖,“小猫也是。” 

 

蔡程昱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那猫在路上就已经死了。 

 

“你中午吃什么了。”方书剑表情还是呆呆的,说的是问句,语气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我,炒饭。”蔡程昱答。 

 

方书剑用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对不起。”又是那样小动物的眼神。“我去监狱了。” 

 

蔡程昱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一个人?” 

 

“那不然呢?”方书剑扯动嘴角,却只是做出了个扭曲的表情,“我家没别人了。” 

 

“那见到了吗?”蔡程昱问。 

 

方书剑把脸扭了过去。 

 

“他没见我。” 

 

蔡程昱突然想到方书剑说“我想离一个人近一点”的样子。 

 

 

 

 

 

 

方书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小猫,弱小,麻木,不吉利。 

 

从前他盼,盼着自己成年后可以去看龚子棋。父母双亡后龚子棋本可以不带着自己这个累赘生活,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龚子棋没有,反而是为了他的学费去盗窃,甚至杀了人入狱。 

 

即使有父母生前的朋友还愿意资助他上学,周围的眼神和声音也足以杀死他。 

 

但他还有龚子棋,他想见他。这个念头支撑了他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日子。 

 

方书剑起了个大早,换了三身衣服,最后还是穿了白色T恤和浅蓝的牛仔裤,梳顺了刘海。他还做了记忆里龚子棋最爱吃的两个菜装在保温桶里,祈祷着允许给龚子棋尝。 

 

“他说不见。” 

 

方书剑拉住面无表情的男人:“他还说了什么吗?” 

 

穿制服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淡漠地把手抽回来,“他说他没有亲人。” 

 

“没有亲人……” 

 

方书剑抱着保温桶在监狱围墙外蹲下来,仰起脸眯着眼睛看太阳。 

 

这个时间蔡程昱在干嘛呢。 

 

阳光很重,很快他的后背就湿透了,他就那么蹲在太阳底下。 

 

方书剑在围墙下一口一口的吃完了他带的饭菜,在气温稍降后下了山。那只保温桶被孤零零的留在他待过的地方。 

 

 

 

 

 

 

03. 

蔡程昱没听方书剑说过龚子棋入狱的原因。 

 

他们在楼后的草地上给小猫用树枝立起一座碑。方书剑的眼睛还肿着,他说蔡程昱,我没有家。 

 

蔡程昱抿了抿嘴,慢慢地从身后把方书剑抱进怀里。 

 

他眼里的悲悯神色来不及散去。“蔡程昱。”他听到方书剑的声音,“别可怜我。” 

 

那猫死了,又或许死的不只它一个。 

 

方书剑开始着魔一样的练琴,白天晚上的练,一首《奇迹的山》被他翻来覆去的弹,错一个音就从头开始,对着楼后的墓碑。 

 

蔡程昱把洗好的草莓放在方书剑旁边的桌子上。 

 

“劳逸结合呗。” 

 

方书剑几乎是立刻换上一副微笑抬头看他:“这是和你的约定啊。” 

 

蔡程昱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笑脸沉默了几秒,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接着练。” 

 

方书剑点点头,扶正面前的谱子又弹了起来。蔡程昱转身走进厨房,拿走了方书剑架子上那把水果刀。 

 

傍晚方书剑敲开了他的门,说刀不见了,问他借一把。 

 

“过来一起吃嘛。”蔡程昱说。 

 

方书剑笑着靠在门上盯着他,“你不可能一直看着我。” 

 

蔡程昱不说话,接过方书剑手里的苹果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削皮,“说什么呢,我还等着你给我弹琴。” 

 

方书剑又站了一会,收起笑容走了。 

 

 

 

 

 

 

 

方书剑又练了一个星期,搞得蔡程昱每天听不到琴声就心慌。实现约定的那天方书剑来敲门请蔡程昱去自己的房间听,蔡程昱内心复杂。 

 

“你确定练好了吗?” 

 

“好了啊。”方书剑笃定的点头。 

 

蔡程昱试探地伸了伸脖子:“不再练练?” 

 

方书剑好笑的看着他:“蔡蔡不是每天也在听我练吗?你觉得不行吗?” 

 

蔡程昱眨眨眼睛,越过方书剑进了门。 

 

方书剑弹琴的时候蔡程昱走了神,直到方书剑已经放下琴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才回过神来。 

 

“方儿。”他喊他。 

 

“嗯?” 

 

“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蔡程昱抬头,“我很久没有朋友了。” 

 

“为什么?”方书剑问。 

 

“我并没有资格可怜你。” 

 

 

 

 

 

 

 

蔡程昱在接近高三的时候决定全心学音乐本就是一件疯狂的事,但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很大原因是另一件疯狂的事。 

 

他曾在学校的年级大会上向一位学长表白。 

 

人群静默,渐渐的有一些私语响起,声音聚集着,越来越大,最后一句“恶心”像针尖刺破气球,空间里骂声四起。 

 

“我记得他的眼神。也难为他了,大庭广众的,骂都不好骂我。” 

 

那学长最终摔门而去,蔡程昱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心,仍挺直着脊背。 

 

“我回家之后听着我妈妈接了一个电话。”蔡程昱说,“之后她就问我,要不要去学音乐。” 

 

“我妈妈也不容易,一个人带大我,她一个人。” 

 

方书剑担忧地看着他。 

 

“她也不好说我什么,毕竟,她一直教我的,也是要敢爱敢恨。只是我走了另一条路而已。” 

 

 

 

 

 

 

 

“蔡蔡。”临走时方书剑叫住他,“你可以把刀还给我。” 

 

蔡程昱被门槛绊了一步,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回过头装傻:“什么?” 

 

“我说,”方书剑也不拆穿他,“我那把水果刀,可以还给我。” 

 

见蔡程昱眼珠打转不说话,方书剑上前两步递了东西给他。 

 

“我拿备用的家门钥匙来换。” 

 

 

 

 

 

 

04. 

“方儿。”蔡程昱把耳朵贴在门上,“你在家吗?” 

 

他又敲了敲门,门里没有响动。 

 

“方书剑?” 

 

…… 

 

蔡程昱只能拿出了钥匙。 

 

屋子收拾整齐,蔡程昱挨个房间看过去,最后走进了方书剑的卧室。桌子上摆着的玻璃杯里还有半杯凉水,吉他也靠在窗边。 

 

蔡程昱走过去,他记得方书剑的窗户正对黑猫的墓,站在窗边望下去,就能看见。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转身跑了出去。 

 

方书剑闭着眼睛躺在墓边,一动不动。 

 

 

 

 

 

 

“方书剑!”蔡程昱飞奔到楼下。方书剑穿着一身黑衣服,他眼前立刻浮现那只死掉的黑猫的样子,姿势都如出一辙。 

 

果然不该把刀还给他,他脑子里想着。 

 

“蔡蔡。”再回过神来,方书剑已经坐起来看着他。 

 

蔡程昱猛地抱住了方书剑。他的两条胳膊尽可能地伸展着环绕住方书剑,像方书剑捧着猫一样把瘦削的男孩拥在自己怀里。方书剑没能救得了黑猫,他不能不救方书剑。 

 

“蔡程昱。”他听到方书剑叫他的全名,“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哥他,是因为杀了人,进的监狱。” 

 

方书剑和他面对面坐着。 

 

“我是杀人犯的弟弟。”他看着他。 

 

蔡程昱说,哦。 

 

方书剑深吸了一口气,加重语气重复,我是杀人犯的弟弟。 

 

“嗯,我知道了。” 

 

“蔡程昱。”方书剑的声音又轻了起来,他习惯这样,可这次,刻意放轻的声音也没有藏住他的那丝恐惧。 

 

蔡程昱听出来了。他走到方书剑面前慢慢蹲下来,双手覆上方书剑放在膝盖的手,握紧。 

 

“你是谁的弟弟不重要。” 

 

“方书剑,你看着我。” 

 

“你就是你。” 

 

方书剑的睫毛颤了颤,他看着蔡程昱,蔡程昱的眼睛很亮,他可以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 

 

“我没有什么朋友,也长时间的是一个人。别人怎么看你我不知道。” 

 

“对我来说,你是方书剑。” 

 

“这就够了。” 

 

方书剑眨了一下眼睛,眼皮沉重地砸下来,连带着一滴水,缓慢的滑落,掉在蔡程昱的手背上。 

 

他回握了蔡程昱的手。 

 

他似乎总在蔡程昱面前哭。 

 

“我搬来这里是为了逃离。我想要逃离原来的地方,想要以自己的身份生活,想要和不知道我的过去的人交朋友。” 

 

“但我不想骗你。” 

 

蔡程昱顿了顿,看着他笑起来。 

 

“谢谢你没有骗我。” 

 

 

 

 

 

 

蔡程昱看着那张龚子棋和方书剑的合照,手指在摆放整齐的信件上点了点。 

 

“我好像没怎么听你叫过他哥。”方书剑很愿意跟他聊龚子棋,他讲刚刚组成新家庭时两人的不对付,到龚子棋为护着他去跟别人打架,父母去世后生活的艰难,都通通讲给他听。 

 

但方书剑从来不用“我哥”开头,也总把龚子棋入狱后的故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他一定对你很重要。”蔡程昱不由自主的说着,转头看见方书剑的眼神,又很快反应过来。 

 

“啊不我的意思是……” 

 

“我爱过他。”被打断的蔡程昱诧异地对上方书剑坦然的目光,“你是想问这个吗?”方书剑问。 

 

“……” 

 

“我爱过他。”他坚定的说出答案,“我也等过他。”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我哥哥。” 

 

他垂下眼轻声重复,我的哥哥。 

 

方书剑还记得龚子棋被带走的那天。他在睡梦中被拖起来,一向冷脸的龚子棋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捧着他的脸连声说着对不起。他从不对龚子棋喊哥,龚子棋不厌其烦的纠正也不喊。直到他看着龚子棋被带上警车,脑海里也只有那个吻。 

 

“龚子棋我等你回来!” 

 

而龚子棋这次没能再纠正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过你自己的生活。” 

 

 

 

 

 

05. 

方书剑再一次站在监狱门口,面对的仍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我是龚子棋的弟弟。” 

 

那人看都没正眼看方书剑一眼,留下一句“等着”,就进了里面的门。 

 

方书剑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说不见。”那人出来了。 

 

方书剑笑了一声,双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有话传吗?”那人问他。 

 

站的太猛,方书剑还有点眼花。但他怕男人不耐烦走了,于是扶了把墙甩甩头,对男人说。 

 

“麻烦转告他,我不等了。” 

 

他顿了顿,抬手抹了把眼睛。 

 

“我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说完他扬起头向前走去。 

 

蔡程昱还在等他。 

 

 

 

 

 

 

穿着囚服的年轻男人坐在自己的床上,头低低的垂着。狱警走来用警棍敲敲牢房的门,向他转达弟弟的话。 

 

男人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狱警见怪不怪的转身离开。走出好几米后,才从那间关着一直表现良好的犯人龚子棋的牢房里,传出一声声撞击和悲凉的怒吼。 

 

那是从不让狱警难办的龚子棋唯一的一次失控。 

 

 

 

 

 

 

蔡程昱翻了个身,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似乎比身体先一步醒来,眼球透过薄薄的眼皮能够感知到光亮。他隐约记得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自己还在复习乐理,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天方书剑拿走了蔡程昱家门的备用钥匙,对他说,蔡蔡,等等我。 

 

蔡程昱很不情愿地慢慢睁开眼睛,窗外果然又是傍晚,大片的天空是刺眼的白,闭上眼睛又睁开,只有不远处的楼顶轮廓上有一抹蓝,底下还混着夕阳的黄色。 

 

屋里又没开灯,黑暗是袭来的窒息感。 

 

蔡程昱叹了口气。 

 

然后是方书剑的脸,他安静的邻居,新交的朋友,他的脸缓缓从下方出现,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刺眼的光为他镶上一圈金色的轮廓。他逆着光,开口赶走所有的黑暗。 

 

方书剑说,蔡蔡,我回来了。 

 

 

 

 

 

 

青春是青涩的年代 

 

我明白明天不会有色彩 

 

社会是伤害的比赛 

 

当我醒来时才明白 

 

请你不要离开 

 

这里胜似花开 

 

没有人能够掩盖 

 

梦境中的色彩 

 

——刺猬乐队《白日梦蓝》 

 

 

 

 

 

00. 

“龚子棋,你弟弟来看你了。” 

 

“我没有弟弟。” 

 

他从未把方书剑当做弟弟。 

 

 

 

 

 

end. 感谢阅读。 


8291号降落伞

蜃楼

是《台风尾》的小蔡pov,有二设和bug


飞机下降的时候蔡程昱正好醒来,他伸手掀开盖住脸的杂志册,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太阳明亮的光线照射下来,丝毫也没有天气预报中“未来几天内会有台风天气,请各位市民出门带好雨具”的迹象。

他靠回椅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回过上海,这次来是有点事情要办。假期很短,他甚至没拎箱子,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去住处的路上,蔡程昱站在街边等红绿灯。这个季节里太阳炙烤下连空气都带着热度,他压了压帽檐,试图遮住一点暑气,指示灯闪烁成绿色,他抬头正准备过马路,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因...

是《台风尾》的小蔡pov,有二设和bug

 

 

 

 

飞机下降的时候蔡程昱正好醒来,他伸手掀开盖住脸的杂志册,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太阳明亮的光线照射下来,丝毫也没有天气预报中“未来几天内会有台风天气,请各位市民出门带好雨具”的迹象。

他靠回椅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回过上海,这次来是有点事情要办。假期很短,他甚至没拎箱子,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去住处的路上,蔡程昱站在街边等红绿灯。这个季节里太阳炙烤下连空气都带着热度,他压了压帽檐,试图遮住一点暑气,指示灯闪烁成绿色,他抬头正准备过马路,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街对面的影院前出现两个撑着伞跑过的背影,只闪现了一会儿,很快地消失在门内。

那是难以定义的一个画面,不是电影的蒙太奇镜头,也不是某种模糊幻象。如果非要形容,倒像是这个炎热午后突然产生的自然现象。

在一个夏季阳光明媚的时刻,他猝不及防地与十九岁回忆里的蔡程昱和方书剑重逢了。

 

通常来说,人的记忆由画面、声音、味觉一类的感官体验构成。就像蔡程昱现在站在这里,还是能第一时间回忆起那天方书剑穿的衣服颜色、雷阵雨的响声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腥气。

距他们正式在一起的前两周,蔡程昱原本准备请方书剑吃饭,顺便告白。“顺便”这个词听上去有点轻率,但其实他深思熟虑过,根据某种定律来说,越是在意的事越容易搞砸,放在次一级的位置上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吃饭总是不会错的,毕竟动画片里的小侦探都会选择带青梅竹马去父母求婚成功的餐厅告白。再说就算没成功,至少他们可以有一个回想起来还算不错的午餐作为句号。

蔡程昱也是第一次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的后面应该接的是“告白会遇上突发情况”,那天他们走到一半突然开始下雷阵雨,明明上一秒还有太阳挂在天上,下一秒毫无征兆的暴雨迎头浇下,他们只能匆忙地跑进一家街边书店。“是对流天气。”方书剑看上去好像完全没被影响到心情,还讲了句冷笑话:“这种在大热天的暴雨,叫做「下开水」。”

蔡程昱并没有忘记他的计划,试探性地问了句你饿吗,在得到对方的摇头和“既然如此我们就坐着看会儿书等等吧”的回答后只能认命地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学术氛围浓厚,他无语凝噎,果然比吃饭要更符合主题。

 

他们等了快一小时,手边的书都快看完了,雨居然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方书剑合上书,提议还是去吃个饭吧。蔡程昱一跃而起:好好好赶紧走吧我看都快过饭点了也不知道那家店的午市有没有结束。

“那家店太远,不用那么麻烦啦,你下次再请我也行。”他的计划告白对象十分客气:“旁边有家罗森,要么先去买点什么吃一下?唉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正好附近有家电影院,可能需要跑一下,还是先在罗森里买把伞吧,虽说这个风刮得估计打伞也会被淋湿……”

于是他们现在坐在暴雨天气中除了他们就没别人的电影院里,看完了一部特效和剧情都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动作片。午饭也吃了,电影也要结束了,再不告白接下来就要各回各楼各找各舍友了,蔡程昱在这一刻展现出了超强的行动力,他抓住还沉浸在主题曲中摇头晃脑的方书剑,心一横:“你想过吗?地球以每小时二万五千英里的速度旋转。”

他在对方茫然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书店里不该那么投入地看书,以至于到现在满脑子都是结尾的剧情台词。快给我一个进度条,蔡程昱忍不住在心里想,拉到两分钟前重来一次。

但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如果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忘了抓住什么,它可能会把你甩飞了。”他表情严肃:“所以你可以拉住我。”

方书剑看着他,表情好像在读条,又仿佛在识谱,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也喜欢你。”

“哦……啊什么??”

“虽然我一直挺有仪式感的,不过这次我想换成你的方式。”

“我的方式?”

“比如……像这样,”结束的字幕播放到尾声,方书剑在这个时候侧身吻住他,松手后蔡程昱看到灯光在他眼中渐渐亮起,方书剑的笑容被照得十分磊落,然后他在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语气里补上了下半句:“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节目结束之后蔡程昱去看了遗愿清单巡演的末轮,这部剧演了半年,最后还是回到上海。距离那句“等你等你,别忘了给我票子”的留言已经过去快一年,他终于从方书剑那里拿走一张票。对方在语音里说完放票的抽屉位置之后还煞有介事地补了一句:“别告诉我你去的哪一场!”

他打字过去:“你回来看到剩下的不就能用排除法猜出我去的哪场吗?”

“其实我拿了票之后还没来得及看到底有哪几场……总之别告诉我!”语音停了一会儿,含混地发来下一句“……成熟的音乐剧演员决定保留一点神秘感。”

蔡程昱笑起来,发过去一个白熊点头的GIF

 

刚下过半周的雨,上海的冬天被仓促塞进潮湿的冷空气里。美罗城的供暖倒是很足,一进去就在镜片上吹出温热的水汽。蔡程昱拉下羽绒服帽子,静电把过长的刘海支出去几缕,整个人看上去像某种生长旺盛的菌类植物。他踩点入场,冬季里观众都穿得很多,没人注意到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灯光暗下来,他知道演出即将开始,悄悄摘下口罩塞进衣服口袋。

故事很吸引人,前半部分风格诙谐,进行到后半部分逐渐带上一些沉重和伤感。刘宝坐在道具搭成的背景台上唱:“爱绝口不提,爱绝口不提,决定微笑的错过你”,下降的光球点亮整座剧院,四周响起轻微的惊叹声。蔡程昱感受到一种未曾有过的温柔和伤感,他很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剧里青年的爱、遗憾还有放手的勇气通过歌声和光线,轻轻地落在他的心上。

 

散场后蔡程昱边往外走边思考着该给方书剑发些什么,他想起进场前看到剧场外墙上印的一段话,于是翻出刚刚匆忙拍下的照片,上面是一句“剧场的绝对魅力在于它的现场性;它的浪漫在于它是生命短暂与无常的缩影。”他思来想去又加了一句“非常好的剧,演得很好。”长作文需要一定的酝酿时间,蔡程昱同学决定紧抓时效性,结果自然是煽情性不足而阅卷评语风有余,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挣扎点击发送。

结果没过几分钟方书剑的电话就打过来:“我真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晚上就是最后一场……”他顿了顿,听筒中飞快掠过一点紧张的吸气声:“我记得你今晚有事,还以为你太忙就不来了。”

蔡程昱正推门从商场出去,带着笑意的声音被压在口罩里:“说到就要做到嘛……再说拿了学弟的票怎么有不来的道理?”

于是他的学弟男朋友开始在电话另一头谴责起他这种仗学长势占口头便宜的行为,蔡程昱边听边笑,聊了一会儿方书剑那边似乎是要开始准备晚上的末场,挂断前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句为什么会拍剧院墙上的话。

“就是觉得这句话挺适合的,所以借来用用。”蔡程昱像在语文课上回答问题:“引用是一种修辞手法,作用是可以增强语言表现力……”

“好,行,可以了。”方书剑暂停三连:“我想说的是,其实这句话后面还有一段,我还挺喜欢的……”

“嗯?是什么?”

“这个嘛……”他难得地卖了个关子:“下次告诉你!”末了还没忘记叮嘱一句:“最近在降温,你出门多穿点!”

“知道啦,晚上演出顺利啊方儿。”

 

 

 

蔡程昱在上海许多年,除了演出的剧院,也走过不少大街小巷。他第二天出门买东西,发现附近的店面格局变化很大,他一时怀念又新奇,于是在每间店门口都停下来张望了一会儿。街角是家礼品店,橱窗里放了好几束色彩鲜艳的仿真花,他拿出手机想拍两张,却在低头的瞬间又看到了一点模糊的景象。

橱窗玻璃反射着街景和来往的人群,可他在倒影中看到一束明亮的、摇曳的火光。蔡程昱回头,四周如常,他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蔡程昱和方书剑毕业后合租了一间公寓,但他们平时都很忙,那是一个难得的、两人都休息的下午,他们看完一部电影,决定随便煮点什么当做晚饭然后一起出门看新上映的电影,结果电磁炉还没热起来就听到了一阵短促的声响,停电了。

“问过啦,好像是夏季用电高峰,总闸跳了,得等一会儿,晚饭来不及做了,我点了外卖。”方书剑举着手机朝还在研究电闸的蔡程昱晃了晃,“哎,别看啦,我们坐着等等吧。”

蔡程昱合上盖子:“那我去找个电筒,咱俩的手机都快没电了。”

方书剑在客厅里等了半天,当他几乎要以为蔡程昱是不是摸黑撞到头的时候,发现对方手里拿了一堆东西向他走过来。

“没想到电这么重要,工业革命真是改变生活。”蔡程昱把手里的东西摊在地板上,“电筒没电了,只找到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留的一套香薰蜡烛摆件。”他一件件地放好:“这是一个瓷质的烛台,蜡烛好像是放在下面的,不过上面这个开口的半球形的是用来干什么的?”

“啊!这个我知道……很久以前在生活杂志上看过。”方书剑拿过旁边的一个小瓶,“把香薰精油滴在上面,就会受热挥发,你看。”

“哇,厉害啊方儿。”

“那是当然啦!”他仰起头对着蔡程昱笑起来,然后撑着下巴略显遗憾地说:“真可惜,本来我还想说难得有这种氛围,想给你讲个故事来着。”

“说吧,我还听想听的。”

他纠结地吹出一口气,额前的碎发飘起来:“好吧,好吧……之前清单的巡演去厦门的时候,智涵哥和我讲了一个传说。”他神神秘秘,颇有种鬼故事预告的感觉,只是香薰蜡烛实在出戏,硬生生把这种氛围减去七分恐怖,塞进八分温馨。

“什么?”

“夏天沿海地区经常有台风,但是每次都会绕过厦门,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原本想用地理知识解释两句,但还是审时度势地决定配合一下:“为什么?”

“因为鼓浪屿上有座郑成功雕像,能为他们镇守平安。”

“……啊?”

 “据说有一年雕像有部位受损,但没能及时修复……”方书剑看了一眼完全没能领会故事重点的观众,继续道:“结果那年遇上了特大台风。”外卖电话铃及时响起,他没说完的半句“是不是个很玄的故事?”被含糊地抛在出门拿外卖的关门声中。

蔡程昱坐在蜡烛照亮的一方光亮中,因为停电而不再运转的电器隔出难得的安静,于是草丛中的虫鸣声、公寓楼下景观小溪的水流声、路上下班人们的谈笑声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夏日傍晚的烟火气息从打开的窗户悄悄遛进他们的公寓。

他们在剧院里演出时需要全身心的专注与投入,以此才能更好地演绎出那些复杂的人物和纠葛的剧情。但是现在,蔡程昱看着完全营造不出悬疑气氛的香薰蜡烛,刚听方书剑讲完怪力乱神的都市传说,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又平凡、甚至回忆起来会觉得有些搞笑的时刻,却能让他从饱和度极高的情绪中析出一种叫做“生活”的结晶,嵌在他的回忆里闪闪发光。

 

 

 

离开上海前一天蔡程昱去复兴中路附近办事,路过文化广场。下午有演出,门口的喷泉早早地打开了。他走过去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去看灯旁挂着的海报,流水声有些响,但他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什么带我去看这个?”

他猛地转过身,夏季的阳光照在喷泉的水花上,明晃晃地有些刺眼,他却分明看到水幕另一侧闪过两个人并肩走过的身影。那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再次短暂地出现了几秒,将他拉入回忆。

 

方书剑在那年圣诞节前一直说着要给他一个惊喜,结果一番神神秘秘的动作之后,蔡程昱发现自己手里放了一张德语音乐剧莫扎特的巡演票。

“为什么带我去看这个?”

“因为你说你现在最适合唱莫扎特,所以带你去看莫扎特嘛。”

“等等……”蔡程昱快速反应抓住重点:“你是不是看过我的采访?”

方书剑倒是十分坦荡:“看了啊,写得挺不错的,特别是那句「但他一定要当歌剧演员」。”

这下蔡程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佯装镇静地搬出刚学的流行词汇:“我说的是能唱莫扎特写的歌剧!你这个叫……偷换概念,强买强卖,硬塞安利。”

“……你就说看不看吧。”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哎方儿你别拽我!”

 

方书剑在剧终的时候掉了眼泪,以至于散场后讲话还带着鼻音,他边抓着纸巾边问蔡程昱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我……我很喜欢他的抗争,对权贵阶层,还有对命运的。”他总结道:“莫扎特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音乐家。”

“……你好像在做阅读理解题。”

蔡程昱不服气:“那你觉得怎么样?”

方书剑吸了吸鼻子,停下脚步:“我觉得当王子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啊?”

“剧里男爵夫人唱的那首歌啊。”方书剑无奈地摇了摇头。夜间的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蔡程昱赶紧给他绕上围巾:“我记得那首,好了好了你先把围巾系上别感冒。”

方书剑的声音被盖在暖和的织物下面,沉住一点温柔的情绪:“但我相信……王子一定会拥有自己的星星。”他伸手抱住蔡程昱:“今天有一句话忘记说了,圣诞快乐。”

 

蔡程昱念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已经开始唱威尔第,有一回意大利语老师给练习《假面舞会》的他正音,讲到《Ma se m’è forza perderti》里那句“Senzaun addio,l’immenso oceàn nesepàri,e taccia il co re”的时候忽然问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想了想之前在乐谱上看到的“无须告别,就让大海把我们隔离,一切将平息”,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英文翻译说了出来,这段意译中再译英的答案似乎让对方感到了困惑,老师愣住几秒,然后摆了摆手示意那不是重点。

蔡,这段是Riccardo决定放下对Amelia的爱。老师边说边比出许多丰富的手势,我觉得你可以再加一些不同的情感。我给你念一段诗,和这句的情景有点像。

这位意大利语老师有四分之一的阿根廷血统,因此西语也很好,热爱足球和马黛茶,最喜欢的男高音是Marcelo Álvarez,偶尔喜欢背几句博尔赫斯。同学们戏称他的课是“西班牙语选修”。果不其然,老师慢悠悠地念完,蔡程昱发现他用的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不过他敏锐地捕捉到这段诗的第一句话里有个熟悉的发音,然后很快想到方书剑在节目中唱的那首《On this night of a thousand stars》。其实节目进行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压力都说不上小。镜头下的方书剑在上场前呼出一口气,像是能舒缓所有紧张,再开口时已经从容不迫,他报了曲目和出处,然后和着简单的琴声伴奏唱出了第一句。那只是一个简短的竞演,他却像站在大舞台上,仿佛就是那位一伸手就要邀请女主角共舞的探戈歌手。他神采飞扬地唱着“On that magical day when you first came my way”然后略微沉下声接上一句“mi amor”。

mi amor,他一直记得这两个词,是西班牙语“我的爱人”。

于是蔡程昱问他是否可以再说一遍,老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如果你是想要送给谁的话,这首诗的标题可能不太适合,不过我可以教你一句别的。

 

 

 

蔡程昱来上海前去看了方书剑的新剧,它改编自一部获过托尼奖的音乐剧,原剧的主角是位女性漫画家,但这次改编导演突破常规启用了主角异性双卡的模式,据说是要“探讨不同性别在同一故事场域下的差异”。首场在北京新建的一座剧院里,新剧院构造独特,舞台居于正中央,观众席围绕舞台依次向上,据说设计灵感取自于“天圆地方”,有点类似纽约的“Circle in The Square Theatre”。

剧中主角的童年、青年和中年时期分别由不同的演员扮演,方书剑的角色是男性主角的中年时期。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T恤站上舞台,整个剧情便在他的回忆中缓缓展开。故事概括起来并不复杂,是一位漫画家在完成绘本中讲述自己的过去,其中有和父母的关系,以及自我认知的过程,不算非常宏大的主题,却能让人在其中生出许多共情。

主角与不同年龄时期的自己一起站在台上,却来自不同的时空,他明明只是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却还是忍不住对着即将离开的父亲呼喊,但那过往的影子却无法给出回应。终曲的前奏响起,饰演不同时期主角的三位演员走上舞台合唱最后一首歌,伴奏声渐强,三人的和声融成一句,继而画上休止。此时回忆结束,当所有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漫画家终于画完最后一笔,他说,他说——“偶尔,有那么些极为难得的时刻,是我在他的支撑下完美地平稳翱翔。”方书剑稍稍仰着头,眼里有闪烁的泪水,却用一个平静又克制的表情在剧终的灯光下收束住所有汹涌情感。

二十一岁的方书剑演遗憾,是玻璃球折射出的闪亮光线,是放手的勇气,还有一点怅惘的悲伤底色。而现在的他演遗憾,会面对回忆不甘质问,会倒带重现旧日时光,但在结尾却是坦然承认的释怀。

蔡程昱在谢幕的音乐中和观众们一起鼓掌,方书剑还像多年前那样,会在鞠躬的时候深深地弯下腰,他始终是那个对待舞台诚恳又郑重的男孩,能在这个瞬间永远保留住最初的自己。蔡程昱想起看遗愿清单时在剧院墙上拍下的那句话,方书剑后来在给他另一场剧的演出票时附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那段话后半部分:“在剧场短暂的那一刹那中,演员和观众同时知道,他们彼此历经的共同经验是唯一的。灯暗、幕落,即使是同一个剧团,同一个剧本,同一个演员阵容,这一场演出永远再也不会重现。”

 

 

蔡程昱在少年时代偏爱那些制作周期长的复杂玩具模型,他执着于过程中的体验感,因为可以设计、重构、组装,按逻辑和想象做出他想要的造型。这像是一场微型冒险,让他去探索无限可能,而一旦完成,先前的可能性被固定在一个框架里,再也无法更改,他就失去许多兴趣,只能将它们束之高阁。

可是他早已不是那个完成拼装模型之后就意兴阑珊的男孩,他从旁观者视角看到的这些回忆片段也不是玩具零件。爱本身是一个过程,但它让他学会去理解许多事情的结局。

 

海市蜃楼是光折射产生的虚像,而他看到的回忆,或许是内心映射出关于爱的实景。

 

 

 

天气预报中的大雨在蔡程昱到上海的第五天如期而至,台风带来的积雨云遮住太阳,他没再见到什么奇异的自然现象。返程的飞机取消,他改签了隔天的高铁,顺手买了张歌剧放映的票来打发今天剩下的时间。

暴雨倾盆而下,织出厚重水帘,仿佛舞台剧终场落下的帷幕。蔡程昱进场后发觉口袋里的纸巾居然全部被淋湿,一时有些尴尬地手足无措起来。身旁有人好心地递过一包纸,他伸手接过,摘下兜帽正准备道谢,却在看到对方时感到一阵恍惚。

 

蔡程昱曾在多年前试图学会一段外语诗,只因为那些拗口的发音里藏着两个有关方书剑的秘密词语。虽然没能成功,但他后来还是换了句简单直白的说给对方听。此后又过去很久,他才终于知道当初那段诗的译文:

“在我的爱人与我之间必将竖起/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他登上过许多舞台,歌唱过海洋与离分,重逢过几段回忆,它们都标着命运的注解:人的不同选择延伸出千百种可能的未来,但每种可能却只指向唯一的尾声。而蔡程昱得以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在所有海市蜃楼的回忆之后,短暂地与方书剑相遇。没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了。

 

 

 

 

 

END

 

 

 

*郑成功雕像的事是前几年听一位厦门友人讲的,也许有所偏差,不可考

*告白的那段台词出自布拉德伯里《夏日永别》,德扎里提到王子的故事的歌是《Gold von den Sternen》,最后演出的剧是《Fun Home》

 

说是修一下但还是全文推翻重写了,其实是一个前篇性质的故事


逍遥遥遥遥遥遥

[昱剑]你说之后会找我

如果不写这篇昱剑我肯定就写不下去昱剑了,所以虽然很烂但是请多多包涵。

写得很急,因为真的要哭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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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剑的毕业季,资金略有一点点紧张。他并不打算读研,只能搬出学校宿舍,但是上海的房租偏偏贵得要命,在周边朋友里搜罗了一圈也没搜罗到一个合租人之后,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发布朋友圈,说:万能的朋友圈!有没有毕业之后想在上海本地租房的?


半个小时后,洗完澡的方书剑躺在床上,再打开微信,除了点赞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一个正经推荐房源或者是合租人的。万能的朋友圈在关键时...

 

 

如果不写这篇昱剑我肯定就写不下去昱剑了,所以虽然很烂但是请多多包涵。

写得很急,因为真的要哭吐了。

 

 

 

-

 

 

方书剑的毕业季,资金略有一点点紧张。他并不打算读研,只能搬出学校宿舍,但是上海的房租偏偏贵得要命,在周边朋友里搜罗了一圈也没搜罗到一个合租人之后,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发布朋友圈,说:万能的朋友圈!有没有毕业之后想在上海本地租房的?

 

半个小时后,洗完澡的方书剑躺在床上,再打开微信,除了点赞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一个正经推荐房源或者是合租人的。万能的朋友圈在关键时刻并不万能,连贾凡都在评论区放声狂笑,方书剑心烦意乱,简直有点灰心丧气,正要退出微信准备就寝的时候,一条文字消息却跳了出来。

 

是郑云龙。他还顶着那个十分扭曲乃至看久了会觉得面目可憎的头像,给方书剑发消息,说,你嘎子哥让我给你介绍个人。

 

方书剑打字问他:是谁啊?

 

郑云龙这回没有打字,发过来一条语音。语音里面他颇为严肃,相当慢吞吞地讲:“这个,你不答应估计也可以,你嘎子哥就是乱帮忙……他听说蔡程昱最近也在租房子,你可以去问问他。”

 

哦,蔡程昱。方书剑点点头,一时间相当满意这个人选,甚至还有点匪夷所思郑云龙为什么隔空还这么害怕他突然变毛。第二天他们在合租房前见面,蔡程昱有些尴尬的神情像是平地一声惊雷,从方书剑的脑海里炸开:他忽然懂了郑云龙为什么那么严肃地征询他的意见,因为,几乎人尽皆知的,他们在排练《真爱乐章》时曾经大吵一架。

 

方书剑还记得那次没头没尾的吵架,他曾经因为那一次争吵和贾凡赌咒发誓,说,我再也不这样把所有人说的话都当真了。他短暂的人生中,唯一一次发这么毒的誓言,可是,时间不长也不短,恰好在能够让方书剑把这件事忘却的时候,他们又见面了,而且要住进一间房子,方书剑只能、也必须装作他们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而且他擅自猜测,蔡程昱也的确和他一样把这些都忘记了。

 

他的确忘记了。方书剑这样说服自己:否则他不可能答应和我合租。

 

同学关系也好,合作关系也好,再到如今的室友关系,其实真的不必亲密。他们的合租生活也的确不咸不淡,除了共住一个屋檐下没有丝毫瓜葛,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从不同的方向奔来,仅仅有这样一个交点,便各自走向不同的远方:就好比音乐剧演员和上音研究生的作息几乎完全岔开,尤其方书剑最近在排练一个新的剧本,醒来时蔡程昱已经去了学校,而半夜排练结束回到房子里,蔡程昱房间里的灯光也早就刻意地消失了。

 

这样的相安无事,持续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彼时他正乘着空无一人的地铁末班车,他和蔡程昱从节目录制结束之后一直停滞的微信聊天界面,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语音通话打破。呼啸的风声削弱着蔡程昱的声音,不良的信号让他的话有些断断续续,但是方书剑还是听到了他笃定而又僵硬的言语,那些好像方书剑不能反驳的言语:“你今天晚上能别回来了吗?”

 

方书剑简直匪夷所思:“我怎么就不能回去了?当时租房子时也签了合同了,不是说了不能干涉彼此正常生活吗?”

 

蔡程昱的语调仍旧是笃定的、僵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书剑的错觉,他竟然从中听到了一丝恳求和奢望,但这些微弱到只是一闪而过,蔡程昱依然用一种不可反驳的语气来重复。他说:“你别问了,别回来就行了。”

曾经有意无意间忘却的争吵又回到了方书剑的脑海。歪倒的立架,撕碎的乐谱,乃至于近乎绝望的赌咒发誓,在这一刻点燃了方书剑本应有的从容:蔡程昱在这几年间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在自己的世界中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在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中,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理智的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去。

他必须回去。

 

直到走出地铁站、走进小区门口,方书剑还在感受心中那些翻来覆去的怒火。他盘算着要对蔡程昱说些什么,他们是否会再来一次这样的争吵,也在这样的争吵中彻底撕破脸皮。可也就在方书剑打着这些小小的算盘时,他风衣的衣摆忽然被人以一种同样不可抗拒的力道拽住。

 

就在他们的楼下,方书剑回过头,一个看起来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眼神里带着别样的狂热,问他道:“你和蔡程昱住在一起吗?”

 

方书剑悚然回神。

 

他拔腿狂奔,口袋里的手机也以一种焦急的频率开始震动,像是心跳的回声。直到他甩开那个小姑娘在一个街角喘着气停下,方书剑才有机会掏出自己的手机:他和蔡程昱只有一次语音通话的聊天界面里,又多出了三条未接来电。

 

第四通电话他终于接通,蔡程昱劈头盖脸的骂声从手机里震过来,在街角的墙壁间反射出一道道回声。方书剑听得心烦意乱,却并不回敬,只是捂着嘴让自己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然后,说:“你凭什么说我?”

 

蔡程昱在电话那头,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我都说了你别回来,你怎么还跟我对着干?”

 

本来还想问问蔡程昱那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的方书剑被他气笑了。平心而论,他自己也并不能了解自己到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也并不能得知为什么自己这些愤怒中还夹杂着茫然和委屈。他只是站在街角,想:我和你对着干了吗?我难道不能和你对着干吗?

 

好在周继琛在上海的公寓对他开放,否则没有带身份证的方书剑也要像一只流浪猫,在街头或是便利店瞌睡到天亮。大他几岁的学长丝毫没有半夜被吵醒的怨气,甚至在他洗完澡后,一边用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俩不就那点事儿吗?不是后来还一起上了好几个综艺节目?”

 

方书剑摇摇头,说:“那不一样。”

 

方书剑心里始终藏着一个秘密。周继琛不知道,连和他一起度过那三个月的贾凡也不一定知道:虽然他们曾经吵得很凶,虽然方书剑曾经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虽然事到如今他几乎都要把蔡程昱这个人给忘掉了——可是他曾经那样真诚、那样热烈的喜欢过蔡程昱。

 

他的初恋。

 

没人知道,他曾经在和蔡程昱因为那点破事儿吵架之后的那个晚上,特别傻的,特别特别傻的,在凌晨一点之后,蔡尧睡了,大家都睡了,整个梅溪湖和整个夜晚都沉睡了,连天际的星星都黯淡下来的时候,他自己抱着被子蒙在头顶,在卫生间里一次次地练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和声。

 

也没人知道,他曾经真的念念不忘过,在蔡程昱登上城市的投影屏幕的时候、上音的餐厅电视播放声入人心里那些属于男高音的零碎片段的时候,还有每一次蔡程昱演出或者巡演的时候,他无数次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为他欢呼,就像他们一开始在试唱的时候那样。

 

那些日子里,有些排练结束的夜晚,末班车总是和他擦肩而过,他会骑着附近的共享单车跑到有着投影屏幕的广场。当喷泉的水也并不再流动,而是氤氲着一种脉脉的温馨时,方书剑坐在池边,会将目光投向巨大的屏幕和屏幕背后那天边的星星。有时他会想起来那些不美好的事情,可他同样会忍不住想,深情且甜蜜地:遮住星星的这个人,他是太阳啊!星星怎会阻挡太阳的光辉呢?

 

而就算他走过了那些日子,和好也并非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蔡程昱并非没有尝试过妥协,《真爱乐章》也并非那么不完美。

 

但方书剑就是忘了。

 

他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练和声到天亮,第二天就发了烧;也再也不会有人让他累到发烧。

 

方书剑蜷缩在被窝里,难过地想:我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只是每一次,从试录时的合影与钢琴,到声入人心里大吵过后的《真爱乐章》,到微博仅有的几次关于演出和票的互动,再到神奇的汉字,你都说之后会找我,我听话的等你等你。

 

可是你从未来过。

 

蔡程昱在抗拒他走进他的世界。他想,甚至是冷静地、漠不关心的想,也没什么眼泪,也没什么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在读着和他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这样的平静之中,方书剑的世界也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是一个无梦的夜晚,因为方书剑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世界还是要正常运转。

 

第二天的早上,世界果然照常运转。方书剑搭着首班地铁回到合租的地方,进门时正巧赶上蔡程昱端着面出来。蔡程昱一愣,他们相对无言了几秒,还是端着碗的蔡程昱先开口,有点忐忑地说:“我也给你煮了一碗面。”

 

方书剑微笑,“不用了,我赶着去排练呢。”

他看着蔡程昱的表情渐渐纠结,看着他苦思冥想,最后扯出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我给你加了荷包蛋呢。”

 

于是他还是坐下来吃了那碗面,咬牙切齿地,好像一场迟来的报复,而蔡程昱就在这场微不足道的报复中粉身碎骨。尽管如此,他们的交集也大概只限于这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面条,因为音乐剧演员的作息和上音研究生的作息,就是仅仅相交一次的直线。

 

不过,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是出于愧疚,蔡程昱开始每天都给他带早餐,如同某种意义上的示好。方书剑一开始看着便签里没有丝毫长进的字体很想笑,有时也会被一些突如其来的愧疚所击中,但想一想历历在目的过去,便会觉得心安理得。我在变得坚硬,他这样想:我真的坚硬了许多,甚至对于这样明晃晃的示好无动于衷。

 

就在早餐的花样轮过一轮,开始begin again,方书剑正排练的音乐剧也要开始演出。这是他毕业后的第一部大戏,业内知名的导演原创的大型制作,他有幸担纲男主角,剧组花在宣发上的钱甚至让方书剑天天都能在街头看到那些预告和花絮。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里,蔡程昱依旧为他带早餐,似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默契和习惯,也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他们之间,仍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首演的那个晚上,方书剑的演出相当成功,剧场座无虚席,鞠躬之后便是雷鸣般的掌声。观众尽兴演员自然也尽兴,尽兴到在离开之后,剧组的演员们相约去吃一顿不必须有着推杯换盏的夜宵。

 

所有的演职人员都在一起,就算是最大的房间也会让空气发闷。方书剑待到中途实在是有点闷得慌,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里换气。微博早就被各式各样的艾特撑炸,他靠着墙一个个看着第一批repo,在铺天盖地的赞美与批评之中,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段视频。

 

镜头在黑夜中摇摇晃晃,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但方书剑还是认出来那是他们的剧组斥巨资投屏的那个广场。他凑近屏幕,荧幕之上正播放着那些有些幼稚的片段和花絮,也剪辑进剧终时他决绝离开的背影。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就在荧幕之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挺拔的人影一动不动地昂着头,看着他的喜怒哀乐,好像这样,他也就能望见方书剑真实的生活一样。

 

那是蔡程昱。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蔡程昱的挺拔,蔡程昱的坚硬,还有他没有刻意在意过却深深记住的、蔡程昱衣柜里的大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或许是他眺望过太多次太阳,遥望过太多次他的背影。

 

闪着光的手机屏幕逐渐黯淡下来,方书剑看着黑屏之上自己怔怔的倒影,忽然有一点难过,不是为了自己难过,而是为了站在那里、和他一样看向荧幕和繁星的蔡程昱。又有点诧异:原来,蔡程昱也会这样望向他吗?

 

不过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演出的最后一天,他醒来之后,早餐并没有出现在桌上。方书剑一时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却本能地有些不安,踌躇之后,还是敲响了蔡程昱的房门。

 

蔡程昱没有回答:他没有在房间里面。

 

可方书剑实在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今天是他的最后一场戏,他必须要完美地完成这一场戏。他匆匆冲到楼下的711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拿铁奔向剧场,直到晚上最后一场返场结束才有空瞥一眼微信。沉寂许久的声入人心成员群不知为何被刷到了界面顶端,方书剑点进去看了几条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只捕捉到了“微博”和“蔡程昱”这两个关键词。

 

他心里一沉,打开小号,在搜索框内输入蔡程昱的名字,紧跟着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居然是私生。

 

方书剑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他想,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好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在那天晚上不让我回去。原来蔡程昱是一个遮遮掩掩、不会把话说清楚的人,是一个把认输和认错,都当成是微妙的耻辱的人。你早该看透的,因为当时他就是这样,直到如今也没有和你讲清楚那次争吵的原因。

 

他忍不住给蔡程昱拨微信电话,嘟了三声之后,蔡程昱相当准时地接起来电话。方书剑直截了当地问,因为话说得太多,便会被蔡程昱发觉他声线中难堪的颤抖:“你怎么不跟我说明白呢?”

 

蔡程昱轻轻地沉默着,半晌后才说,“我也以为你会来找我的。”

 

方书剑提高了点声调:“你当时说之后会找我!是你先说的。”

 

“你也说过的,”他听见蔡程昱声线中那些笑意、叹息和颤抖,“直到昨天早上,你在吃我带给你的面的时候,我还这样以为。”

 

一瞬间他又看到那个摇晃的镜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个沉默的背影凝望着另一个背影,因为不只是方书剑一个人有着那些明明忘了还念念不忘的小秘密。他坐在蔡程昱屋外的台阶上,坐在停工的泉水旁,那么蔡程昱便站在闪光的荧幕下,站在早上的便利店里。原来蔡程昱也曾经,那样真诚、那样热烈的,在误将方书剑排除出自己的世界之后,注视过他的背影。

 

方书剑想哭又想笑,但他只是仰着头,哑着嗓子,问:“那你现在怎么样呢?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话说得太晚了?”

 

蔡程昱只是沉默。而方书剑终于能够从这沉默之中读出些什么,比如关于那次争吵,比如关于最后的告别。

 

他挂断了电话。

 

他们后来都没有再回到那个房子住,那个充满了默然、矛盾和缓慢和解的房子,那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而他们也并没有达成漫长的和解,因为太晚了,真的太晚了,虽然他们都只有二十多岁,虽然这是他们彼此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变,但正是因为第一次,也正是因为时过境迁,他们很难再度开始了。

 

只是当年底,方书剑想要找房东续租那间房子的时候,却听说另一个合租人已经替他付了三年的房租,还说,三年之后要把这间房子买下来。

 

他本来撑着额头,笑得很开心,可是笑着笑着,方书剑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好像又坐在餐桌前面,只是这次,餐桌上有两个碗,还有两双筷子。那个房间在这一刻闪闪发光起来,所有不美好的回忆也都一并闪闪发光起来。方书剑终于知道,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人也和他一样,和他始终望着彼此的背影,也仅仅是背影,而过去和未来的那么多年,他们只是忘了去爱对方。

 

 

 

 


辰汐沉潮

【昱剑】替我拥抱你(完)

前文请看合集

龚子棋是打酱油的,蔡蔡想要帮方方解开心结而已,没有龚方线


05


方书剑的电话打来以后,我才想起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


“蔡蔡你在哪?”


“我在学校,刚上完廖老师的课。”


“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我看了看表,“好啊。”


“那我去找你。”方书剑挂了电话。


我背起书包向廖老师道别。走出教室时,一个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色运动装的男生和我擦肩而过,我侧身时被他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这家伙的一身肌肉硬的要命,我又走得急,胳膊很响地磕在门框上。


他回过头看着我。是坚毅又凶狠的一张脸,帽檐压得很低,在他眼上投下一片阴影。他面无表情,眼中晦暗不...

前文请看合集

龚子棋是打酱油的,蔡蔡想要帮方方解开心结而已,没有龚方线



05


方书剑的电话打来以后,我才想起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


“蔡蔡你在哪?”


“我在学校,刚上完廖老师的课。”


“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我看了看表,“好啊。”


“那我去找你。”方书剑挂了电话。


我背起书包向廖老师道别。走出教室时,一个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色运动装的男生和我擦肩而过,我侧身时被他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这家伙的一身肌肉硬的要命,我又走得急,胳膊很响地磕在门框上。


他回过头看着我。是坚毅又凶狠的一张脸,帽檐压得很低,在他眼上投下一片阴影。他面无表情,眼中晦暗不明。


“对不起。”是个男中音,“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站在门口捞起滑落的书包带。他点点头,又转向了廖老师。


“廖老师。”


“子棋来啦。”


我“蹭”地一声转过身来。


“子棋?”我的声音有些大,屋里的两个人都惊讶的看着我。


我快步走过去,“龚子棋?你是龚子棋吗?”


他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们认识吗?”


方书剑居然喜欢这样的。








我走进那家米线小店,店里只有一个人。


我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放下书包,“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方书剑向我举起他的手机:“三分钟而已。”


米线很快端上来了。我和方书剑的习惯很一致,看电影那次,还有现在吃饭都一样。我们俩低着头各吃各的,其间没有一句交流。或许在别人看来我们就像不认识一样,但这沉默丝毫没有让我感到尴尬。这是我和方书剑的相处方式。


吃完以后我主动去付了钱,理由是我的迟到。


方书剑没有和我争,他坐在位置上笑着看我起身去柜台,两条腿在桌子下面晃来晃去。


付钱回来的时候我在心里措着辞,又在坐下看到方书剑的脸后忘得一干二净。我暗暗嘲讽了自己三秒钟,最后还是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问出了口。


“方儿,明天我带你见个人吧?”








方书剑和我提起过龚子棋,在我去他家里看他的时候。


我们喝着饮料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方书剑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手腕上的痕迹毫不遮掩地露在我眼前。我想象他握着刀颤抖地隔开自己的皮肤,从无助到机械,从小心翼翼到游刃有余,从麻木到后知后觉,再扔掉刀抱着自己摸摸流泪。


方书剑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蔡蔡,你为什么不问?”


“不问。”我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就用不着我问。”


方书剑愣了愣,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说的,蔡蔡。”他低头看着那几道刀痕,“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你谈过恋爱吗?”他最后问我。


我点头,告诉他我有过一个前女友。


“我喜欢过一个人。”方书剑看向窗外。


“那个人呢?喜欢你吗?”


“不知道。”他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把他压抑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只是挑了一件最容易开口的事。这已经是他对我信任的表现。至于其他的,我不多问,就像他也从没问过我一样。


方书剑说故事太长了,他只给我讲了一些片段,让我知道了有龚子棋这个人。


“没关系。”我说,“来龙去脉我可以不清楚,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谢谢你。”他轻声说。


“其实谁也没有错,站在各自的角度,都是合理的方式。”


“可是放在一起处理同一件事情,就是不欢而散了。”


“他大概只是看到了我开在地面上的花而愿意走近我,但我太过急切,把地下的根挖出来,给他看。”


“分开了我才发现,我们连一个拥抱都没有过。”


“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真正的拥抱。”


方书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互相的,发自内心的,并且知道对方不会拒绝的拥抱。”


“我没有得到过。”


我抬起手臂,笑着对他说,“那我来抱你呀。”


方书剑定定地看着我。


“你太懂我了,蔡蔡。”他叹息般的说。


“你那么懂我。”


我放下了手臂。


是啊,我那么懂他,我明白的。








我和方书剑到达学校天台的时候龚子棋正在抽烟。


他换了一套球衣,还是黑色的,看见我们上来,很快的灭了烟。


“好久不见。”


我去看方书剑的反应,如我所料,他很平静,表面上。


“龚子棋。”他念他的名字。


我曾经疑惑过,怎么会有这么安静的人呢。


他的喜悦是安静的,只有漾开笑意的嘴角。


他的倾听是安静的,只有盛满柔和的眼眸。


他的醉酒的安静的,只有轻轻软软的气息。


连悲伤都是安静的,只有无声滚落的泪珠,不住颤动的肩膀。


可是有股近乎绝望的悲伤,在寂静中汹涌而来,包裹住整颗心脏。抬头望去,却仍是见他,笑意盈盈,安静的站着。


但面前分明是有个声音在大叫着,我很痛,帮帮我。







方书剑背对着我,他说,给我个拥抱吧,你答应过我的,不管你记不记得。


时间过得很慢,龚子棋站在那里看着他。


方书剑的手收在袖子里,胳膊垂在身侧。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小。他就是这样,即使说出了给我个拥抱,也不会主动张开双臂。


我面前有一幅画,我盯着看了很久。


我觉得方书剑哭了。


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连自己的哭声都忘了。就好像自己不应该哭,更不该哭出声音。


我好像听到龚子棋叹了口气。


然后他向方书剑走过去,抱住了他。


在龚子棋面前,方书剑果然很瘦小。他慢慢地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拥抱。


他终于哭出了声音。






06(方书剑)


毕业后我和蔡程昱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凭借一些断断续续的联系和其他人零零碎碎的消息推断他的生活。我成为了音乐剧演员,而他也进入了剧团。


我们都在不断前进。


后来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作品,竟然还有了一起接受采访的机会。


我们像以前那样并肩坐在一起,轮流举着话筒。对面的工作人员问我们:“两位有过恋爱经历吗?”


蔡程昱说有,我说没有。


“那方书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我伸手去探话筒,蔡程昱没放手,他说,我帮你拿着。


“有。”我回答。


“那个人呢?喜欢你吗?”


我飞快地看了蔡程昱一眼,快到根本没看清他的表情,就转回来对着镜头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不知道。”


耳边传来蔡程昱的一声轻笑。我看向他,迎上他眼底的笑意。


我回应以笑容。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们都知道。






采访结束后蔡程昱过来找我,问我明天一起吃饭吗。


我扔掉手里的卸妆棉,冲他歪了歪头,“还吃米线吗?”


他笑了,“好啊。”


第二天我坐在那家米线店里,在几年前坐过的位置上,看着蔡程昱走进来。他成熟了很多,虽然穿着与神态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他只坐到我对面向我扬起一个笑容,我就又看到了从前的他。


那个我认识的,陪伴我的,那么懂我的蔡程昱。


蔡程昱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向我举起他的手机,屏保是他在舞台上的背影,学生时代破音的那次,照片是我拍的。


“这次我没迟到。”


“对,”我点头,“是我早到了。”


我们保持着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安静地吃完了那顿饭。吃完以后,蔡程昱才问我,方儿,你得到你想要的拥抱了吗?”


我看着他:“没有。”


蔡程昱垂下目光盯着桌面。


“方儿。”他用很慢的语速说。


“我很想给你一个那样的拥抱。”


他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来。


“但我给不了。”


“因为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人。”我轻声说,“在一起相互取暖。”


蔡程昱抬眼看我,我相信此时我们脸上带着相同的笑。


这话到底还是我先说出来了。


End.




这不是he,但我也不认为是be.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只是不以恋人的身份。


他们都是那么需要对方,明白遇到一个如此懂自己的人是多么不易,所以不敢冒一点失去对方的风险,选择做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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