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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根针

【燃耀】美好的事已悄然发生在你身上



家庭篇 这次这个系列真的完结了

时间线紧跟工作篇 之后  捏造很多 真的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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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亮在十五岁的暑假闹了一出离家出走。

这么多年了,沈浩和蒋梦瑶还是没有离婚,但沈浩外面的女人也一直没断过,在沈耀离开星州再也没打算回去以后,他妈就把宝押在了小宝身上,但沈亮似乎成了这个人均精英的家族中的一个异类,学习能力很是普通。

李燃收到信息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在门口傻不愣登地站了俩小时了,他赶紧跟同事交代了下就从公司赶回去,沈亮拖着个书包,身上穿的还是鸣龙那一套蓝白校服。

把人带进门,李燃没急着问他发生了什么,让他先去洗了个澡,给他拿...



家庭篇 这次这个系列真的完结了

时间线紧跟工作篇 之后  捏造很多 真的别信



#

沈亮在十五岁的暑假闹了一出离家出走。

这么多年了,沈浩和蒋梦瑶还是没有离婚,但沈浩外面的女人也一直没断过,在沈耀离开星州再也没打算回去以后,他妈就把宝押在了小宝身上,但沈亮似乎成了这个人均精英的家族中的一个异类,学习能力很是普通。

李燃收到信息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在门口傻不愣登地站了俩小时了,他赶紧跟同事交代了下就从公司赶回去,沈亮拖着个书包,身上穿的还是鸣龙那一套蓝白校服。

把人带进门,李燃没急着问他发生了什么,让他先去洗了个澡,给他拿了一身沈耀的睡衣先凑合着。

等人擦着头发出来,李燃点了点桌子让他坐下,沈亮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吃过了没?”

“啊?”

“你从星州到这里,就算坐飞机也得两个多小时,又等了两个钟头,现在是晚上七点,从下午开始就没吃吧。”

“…便利店随便垫了点。”

“那还算你机灵,别学你哥,动不动就忘记吃饭。”

李燃随口数落起同居人不良的生活习惯,提到他亲哥,沈亮的眼神躲闪起来,他自觉做错了事情,声音也蚊子似的小下去:“我哥他还不知道吧…”

“知道啊,”李燃理所当然地说,“你来我还能不告诉他?想什么呢。”

沈亮不自觉抠了抠眼角,说实话,他挺怕他哥的,沈耀从前在家的时候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记事开始,他哥好像就很讨厌自己。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茫然之中掏空了兜也只换得起一张来青北市的机票。

“不过他今晚大夜班回不来,你好好睡个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嗯?你睡我屋吧。”李燃带他来到卧室,他们现在租了个两室一厅,离沈耀任职的医院和他的工作室都不远,距离差不多,就是有点贵。

“燃哥…”沈亮揪着绵软睡衣的一角,“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燃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男孩,他和沈耀其实长得很像,属于能一眼看出是亲兄弟的相似,但气质又大不相同,沈耀就从来不会有这么局促的时候,哪怕他真的做错了事情,他只会吼得比你大声,好像谁声音更大谁就更有理似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少管所都不知道进过几回了,你这算什么。”李燃拍了一下他的肩,“去吧,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沈亮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比起和亲哥的交流,他和李燃说话的次数倒更多一些,那时候他还小,才三岁,不清楚为什么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但他喜欢热闹,李燃会耐心地听他说话,哪怕那些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其实很无聊,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分给他,这个哥哥也会说谢谢。他不明白为什么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会对他那么亲切,而亲兄弟却既不会听他说话,也不会接他的糖果。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房门外就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然后是放轻的说话声,沈亮其实也没怎么睡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他哥下班回来了。

“你轻点,他还在睡。”

“呵…他可真能睡得着啊。”

脚步声越是靠近房门就越大,刚值完夜班回来的人明显心情欠佳,门也不敲,直接拧开房门,屋里没开灯,外间的灯光从门口的人头顶投射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分钟,收拾好,出来。”

沈耀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冷淡,许久未见的兄弟之间生分成这样的也不多见,他说完这句转身就离开了门口,影子也随之走开,留出空荡荡的门框。沈亮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把自己拾掇干净,在两分半内结束战斗回到客厅的时候,沈耀已经坐在餐桌旁抱着手臂闭着眼边休息边等他。

他有些惴惴地走近,拖动椅子的声响让对面的人睁开了眼,沈亮被突然投射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出浓重的疲惫。

他僵硬地坐下,兄弟俩面对面,跟要审犯人似的。

“说吧,具体情况。”

沈耀捏了捏鼻梁,从昨天晚上开始,蒋梦瑶就连着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本来夜班就容易感到精神不振,催命似的电话更让人神经衰弱。

沈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很多,没三个小时都讲不清楚,但归根结底,是他受不了那个家了。

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孩子的这些年,沈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可他真不是个学习的材料,他看着那些文字就犯困,小学初中的时候大家的差距都不太大,还能凑合,自从上了高中,成绩单是越发平庸了。家里的小课也没少上,作业也没偷懒,就是赶不上第一梯队,连老师都说他没这个天赋,结果这么说的老师第二天就被沈浩辞退了。

“我不想考青北…我想学花滑,以后当职业运动员,但爸妈不同意,爸就算了,连妈也那样,我们…我和他们吵了一架,爸还想关我禁闭,不改变想法就不准出来,我…一冲动我就跑出来了。”

“你是不想考,还是考不上?”

沈耀的问话一如既往的犀利刻薄,沈亮的头更低了,都快靠上了桌面,李燃端着早饭上桌的时候就看到一颗后脑勺对着天花板的脑袋。

“干什么呢这是,给你哥磕头啊?不至于吧,”李燃把粥碗和小菜布上桌,揉了一下沈亮的脑袋,笑说,“先吃早饭吧,边吃边说。”

沈耀一夜没睡,大早上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喝点小米粥养胃,但沈亮是正值生长期的大小伙子,李燃特地给他蒸了几个肉包子。

沈亮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眼神朝对面乱瞟,李燃非常自然地拉开了沈耀旁边的位子坐下,手肘碰到一起又分开,过不了多久两条手臂又碰到一起。他记得他哥不喜欢和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但这么多年了,能维持现状和别人一直住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我刚听到你说以后想当职业运动员?”李燃咬了一口包子,随口问道。

沈亮愣了一下,在家里的饭桌上,是不让随便说话的,说食不言寝不语,要有教养。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沈耀握着勺子往嘴里送粥,接收到这个询问的视线,头也没抬地说:“看我干什么,回答问题啊。”

被怼了一下差点噎到,沈亮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掩饰性地喝了口粥。

“嗯…教练说我可以试试,我从小就在滑的,本来只是当个兴趣班玩,但滑着滑着好像就真的还蛮喜欢的,上个月代表区里去比赛,我拿了一等奖,有资格代表省里去参加全国性的比赛了!”沈亮说到这里还很骄傲,但接下来又蔫了下来,“但时间和物理竞赛重了,爸妈他们都让我放弃花滑…如果真的要放弃一个,我宁愿放弃物理竞赛,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名次,能进复赛都是我运气好,前面有个同学放弃了名额顺延的…我又不是燃哥你这样的物理天才,参赛就是去给别人当分母的。”

“别,我当年可连决赛都没进,你要说天才吧,还得是…”

“我吃好了。”沈耀把粥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没理会李燃的打趣,他对沈亮说,“你知道妈为什么也反对吗?因为她自己就没能做到。沈亮,高考已经是最不考验天赋的项目了,但竞技体育不同。”

沈耀的话显得异常冷酷,好像在宣布一个还没来得及进行手术的病人已经脑死亡的事实。

“你确定你的天赋足够让你成为那亿万分之一吗?”



沈亮暂住在他们这里的这段时间,因为不太放心把小孩一个人放在家里,李燃有时候会带他去工作室,边工作边查看他带着的作业,一堆高级java工程师争相看高一生的基础物理题,给沈亮整得脚趾抠地抠出一幢海景房了。

他听一个叫曾文豪的叔叔和李燃开玩笑说还以为这是你私生子呢,不禁有些生气,男高中生都这样,最开不起爸爸儿子的玩笑,李燃拍开曾文豪的手说少胡扯了,拉过他向大家介绍,亮亮,我弟弟。

休息的时候,李燃会带他出去玩,青北市和星州不同,怎么说也是首府,吃的喝的玩的怎么都多一点,李燃带他去王府井喝豆汁儿,去南锣鼓巷吃糖葫芦,骑机车带他去后海酒吧街转了一圈但没进去,沈亮觉着和解放西是挺不一样的。

这几天一直没见着沈耀,每次他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觉了,而等他醒过来,沈耀又闭门不出地在补眠,等他跟着李燃下班回家了,沈医生又出门去上班了。沈亮趴在桥边,看着酒吧街的夜景一片五光十色,在河面上倒映出一整条街,沈耀那天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事实,运动员的选拔只会比高考更为残酷。

李燃把车停在桥边,去买了点喝的,回来就看到沈亮有气无力地趴在护栏上,盯着河面的倒影苦大仇深的。

“想什么呢?十五岁,看着像三十了,你这样可没人敢来搭讪你啊,到这里来,大家都是来寻开心的。”李燃把汽水开好了递给他,自己开了罐啤酒。

沈亮接过冰凉的汽水,他还未成年,李燃不让他碰酒。

“在想…我哥他,是不是挺讨厌我的。”他仰头喝了一口,把易拉罐捏得咯吱作响,余光里李燃有些欲言又止,沈亮摇了摇头说,“燃哥你不用想着怎么哄我,我能感觉到的,我哥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那个家,他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李燃背靠在桥面护栏上,身旁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自以为装得成熟懂事,其实泄露出想不通的委屈和难过。他喝了一口啤酒,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你记得你来了多久了吗?”李燃突然问他。

“嗯?”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是想让自己回去吗?沈亮还是老实地想了想说,“额,快半个月了吧。”

“是啊,都半个月了。你登机的时候,信息估计就传到你爸妈那边去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人来带你回去。”

“你是说我哥他…”

“我发现你小子有时候也挺迟钝的,”李燃转过头看着他说,“还有谁能帮你拦着那对父母?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李燃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随后眼神变得更柔软了些,“他只是,有时候自顾不暇。”

在沈亮还小的时候,沈耀自己的问题就繁杂而巨大,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别人,他连自己都顾不好,这样的状况一直跟随他到离开星州才稍微好转,但也不是全部,所有的创伤在每年一两次回到星州回到那个家的时候又会死灰复燃,李燃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扒着马桶呕吐。

这样的应激,他也只能一个人默默消化,在下一年沈亮生日的时候准时地寄回亲自挑选的礼物,因为他自己没有过幸福的生日,他不希望沈亮也是如此,但回去又会使自己重获痛苦。

“我没有兄弟,从出生起就是一个人,说真的,我挺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家庭,遇事不用一个人扛,有什么事也有人可说,你能来向他求助,你哥哥他其实很高兴的。”李燃继续说着,“他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给你留足思考的空间,怕你只是一时脑热,以后吃不必要的苦头。这些他都不会和你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拧巴得要死,怕你看穿,又怕你看不清。”

“但你们是兄弟,亲的,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误会他,包括我,你也是应该站在他那边的人。”

“同样的,他也是,当你开始对抗世界,他也会站在你身后,给你需要的全部支持。”

“这就是兄弟。”

“这才是兄弟。”



夜里两点沈耀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沈亮特意抱着被子睡在沙发上等他下班,还是不小心睡了过去。

沈耀微微皱着眉头走近,两米长的沙发睡个人倒是没多大问题,沈亮的睡相也是规矩的那种,只是肯定不如睡床舒服。他原本想把人叫起来,回床上睡去,手伸到一半,沈亮在睡梦中发出模糊的呢喃。

“哥…哥哥……糖…吃吗……哥…想你…”

他站在沙发边,低头静静地看着沈亮的脸,记忆中的娃娃还是个脸皮皱皱的婴儿,不爱哭,特别爱笑,喜欢握住他的手指,学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或‘妈妈’,而是‘哥哥’。这个弟弟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降生于世的,如今竟然也十五岁了。

李燃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沈耀正蹲在沙发旁边看沈亮睡觉,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也学着蹲下,两个人傻了吧唧地一起看别人睡觉。

觉得实在太傻了,沈耀张开口型无声地冲他问‘什么情况’,李燃抬了抬下巴,示意茶几上散乱的几张纸巾,沈耀疑惑地捡了起来,皱巴巴的纸巾上是一遍遍的草稿,大概意思都差不多,措辞上略微有些差别,大概是想等他回来当面表态,提前打的小抄。

「哥,我真的想好了,我不敢说我是亿万分之一的天才,但比起读书,我在这上面的才能要明显得多,何况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会有更大的动力为此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

「也许有一部分天赋是遗传妈妈吧,我知道妈妈她是因为伤病才在巅峰期被迫退役结婚生子的,我答应你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我会还给你一个又健康又优秀的弟弟。」

「哥,只有这件事,如果我没有去做,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燃哥说兄弟就是无条件站在彼此身后的存在,我希望这个家里至少还有你能支持我的梦想,可以吗?」

「哦对了,哥,偷偷告诉你,燃哥今天带我去酒吧街散心,准备回来的时候被几个漂亮的女大生搭讪了!别说是我说的…」

最后一张纸巾上的内容还没看完就被李燃抢走了,揉了揉巴揣进自己口袋,李燃一副‘没什么好看的’的表情,把人从地板上拉起来直接拽进了房间。


第二天沈亮醒来,茶几上被收拾得很干净,那些草稿重打了无数遍的纸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崭新的冰鞋。



这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沈亮自愿回去了星州,蒋梦瑶松了口,冰可以滑,但学也要上,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定的沈浩。

李燃开沈耀的车送他去机场,意外见到了蒋梦瑶,这十几年在女人身上留下的除了时间的刻痕,还有相继离开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一个,所以对于沈亮,她愿意做一些可以的让步,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回去的路上,本来应该直接回公司的,李燃转了方向盘,拐去了沈耀的医院,他把车停在院门以外,可以直接看到门口。

他摇下车窗,远远地望着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医生、护士、病号、家属,有人说这世上最能看清人间百态的地方,一是火车站,二就是医院了。他也不知道到这里想看什么,沈耀出现在门口的几率微乎其微,没有特殊情况,沈医生的活动范围一般在手术室、病房和急诊室轮转,他突然来,其实也不是为了见到沈耀。

在候机室的时候,蒋梦瑶问他,耀耀,现在幸福吗?

他发觉自己不能一口咬定一个笃定的答案。

沈耀现在幸福吗?

他不确定,只是还活着的话,算是幸福吗?


他伸手在车里找平时放在车上的烟,他知道沈耀会抽,只是不在家抽,在车上会藏着一些,果然被他从抽屉里摸到烟盒,随之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了两折的照片。

他把它展开,时间是19年的6月,鸣龙高三级的毕业照把当时定格,所有人的笑脸都在,毕业对任何一个高三生来说都是解脱,于是这样的笑容多了许多真情实感。他都忘记自己也曾笑得那么傻过了,照片上的李燃,身边是老雷,是桑夏,是11班共进退的战友,笑得那么灿烂,笑得一往无前。

那么沈耀呢?他也有在笑吗?李燃循着人头去看,整个鸣龙高三级有十一个班近四百人,密密麻麻的人头之中,他几乎在眨眼的瞬间就找到了想找的人,并不是说当年的沈耀在照片上真的有帅到和其他人分隔两个次元,只是照片上的折痕经由时间的腐蚀太过明显,那道泛白的折痕就在沈耀微笑的头像旁边。

而另一道,隔得很远。

就好像,桃李2班和11班的距离。

李燃看着手心里的毕业照,他鬼使神差地把照片按照原来的折痕复原,这个过程其实很快,但他的心跳似乎是变慢了,于是周围的一切都被放慢,包括他的动作,和照片经过两道翻折、有一部分被折叠隐藏后呈现的效果——他的脸,沈耀的脸,并排在一起,忽视掉中间那道泛白的折痕,完美得就像是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拍了这张毕业照。

照片上的他在笑,沈耀也在笑,仿佛那是最好的时光,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明天和今天相比只是菜单的不同,李燃这些年厨艺见涨,足以说明就算没天赋,一件事做得多了也是会熟能生巧铁杵成针的。

下了班去超市带了点菜,难得沈耀也正常六点回家,李燃提着还在活蹦乱跳的草鱼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门内传来巨大的争吵,然后是玻璃或是瓷器碎裂的声响。

他的瞳孔骤然扩大,输入密码的时候还错了一次,装着活鱼的塑料袋太滑手,被直接扔在了地上。

他慌忙推开门,‘怎么了’还没出口,沈浩的背影说明了一切。

他好像经常看到沈浩的背影,对于当年寄人篱下的少年来说,他根本就不具备和对方面对面谈判的资格。

而现在,贸然出现在这里的人依然傲慢如昨。

“李燃,你先出去,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难怪沈耀目眦欲裂。


方才碎裂的是餐桌上摆放的相框,里面是他们上周出去露营时新拍的照片,此刻玻璃渣一地,木色的外框和相片还顽强地粘在一起。李燃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屋内,弯腰将相框捡了起来,然后检查了一下沈耀的手有没有因此受伤。

“他走什么?该滚的人是你。”沈耀一把抓住了李燃的手臂扯到自己跟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是我家,非法入侵他人住宅,再不滚出去我报警了。”他说着,手指真的按上了紧急拨打110。

“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有所长进了。”沈浩眯起眼睛,始终是居高临下的口吻,“结果还是在外面给我丢人。李燃,你也跟他一起胡闹?他精神不正常,你也是吗。”

“你他妈再说一遍!谁精神不正常?!”沈耀本来已经忍下了,听到这句把手上正在拨号的手机直接砸了出去,“我就搞同性恋怎么了?你想教训我不知廉耻?你有这个资格吗沈浩?我就算是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过日子,也比你不知羞耻地出去乱搞来得高尚!”

“你…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跟你我还要讲究什么语气吗?你谁啊你?我早就没爸了!我和李燃的事我妈早就知道了,她没告诉你吧?哈哈,她是在报复你呢,这都是你应得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男人吗?沈浩,你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搞那些年纪跟我都差不了多少的女人时,有想过今天吗?”

“托你的福,我恶心女的,也恶心音乐,恶心艺术,你送我去上钢琴课,背地里跟钢琴老师滚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当时才多大?那些恶心玩意儿都是你们这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脏东西用来装饰自己人面兽心的道具,你觉得你很上得了台面吗沈浩?你能操一个两个三个收钱给你做小三小四小五的技女,就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躺床上张开腿让男人干的裱子?”

“沈耀!”

他声嘶力竭的指控结束于一个拥抱。


李燃抱住他,手掌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拍,嘴里说着没事了,放轻松。

癫狂的情绪引发的粗喘迟到一步,沈耀的口中不再发泄似的输出之后,变成了牛一样的沉重呼吸,他有些大脑缺氧,伏在李燃坚实的肩头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把在一旁的人给忘了个干净。

还是李燃率先想起来,他缓缓捋着怀中的人颈后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的动作很轻柔,越过肩头的眼神却很冷。

他说沈叔叔,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跟他谈谈。



等沈耀彻底冷静下来,问他要谈什么。

“你刚才不该那么说。”

“干什么,你也想教育我?我说得不对吗。”

沈耀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情绪这么激动过,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差点过呼吸,一个本职医生要因为吵架被送去医院还真挺丢人的。

“傻不傻?你骂他就行了,骂你自己干什么。”

两个人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李燃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黑暗中捧住他的脸。

沈耀就是这样,生气上头,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撂得出来,根本不在乎伤人又伤己。

他们的气息交叠在一起,李燃说要是别的人在我面前那么说你,至少得挨两拳,一圈冲下巴直接把牙打掉,一拳冲眼睛保准没法见人。

沈耀被他话里的画面感引得发笑,他挑起眉,在黑暗中笑得张扬,说怎么,校霸想揍我啊?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李燃捧着他的脸细细吻过他的眼睛,他说沈耀,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够伤害你了,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懂吗?




李燃再次联系沈浩的时候和他约了在外边公园里见面,时间没隔太久,只过了一个晚上。

沈浩到地的时候,李燃已经坐在长椅上边等他边喂周边的鸽子,看起来和一切三十岁的普通青年没什么区别,如果不算上性取向走了岔道,还能算得上是事业有成。

当然,沈耀也是一样,至少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的。

“我直说了,你们两个这样下去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燃平淡地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奇怪,到底是真的觉得不行,还是只要是沈耀,您就习惯性地否定他的一切?”

“他是我的孩子,我比你更了解他。”沈浩说,“那孩子根本不会爱人,你和他在一起不会长久,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回到各自的正道上去,对你们双方都好,你爸爸要是活着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走了歪路。”

能把李光林的名头都请出来,看来是真的很急,李燃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或许只把孩子当造物,不算一个独立的生命,不会痛不会哭,无知无觉,自然也就不会爱。

可那是沈耀啊。

是一张照片收藏十二年的沈耀,是强忍痛苦保护弟弟梦想的沈耀,是会向自己伤害过的人事物道歉的沈耀,是会心疼他到手足无措的沈耀,是即便在年轻的时候用他最在意的人百般威胁也从来没有真的对奶奶做过什么的沈耀。

这样的沈耀,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意充盈的家伙了,他只是不懂表达的方式,像个笨拙的孩子。

“沈叔叔,我叫你一声叔叔,不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也不是感谢高中时的收留,是因为你是沈耀的父亲,就算他不认可,你也依旧是,所以我应该对你尊敬。”他顿了顿,然后站起身,如今他已经长得比沈浩高大许多了,“但你好像不配,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今天来就是告知你——”

“沈耀的精神很正常,他是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他会爱人,我们在一起超过十年,从未背叛过对方。”

如果十二年都不够长,证明不了什么,那他们还有一辈子。

总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生病的坏小孩拥有最纯粹浓烈的爱意,莽撞的浑小子也会收起满身的倒刺,去学着温柔爱人。

被不幸浸湿过的人生不是风随意吹一吹就能干的,但至少在当前,在此刻,之前没能给出笃定回答的问题,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是的,幸福这种东西终于也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如同奇迹。

而沈耀,从没给过他后悔的机会。




全文完


莫莫不摸鱼
咱们就是说,来浅画一下吧
咱们就是说,来浅画一下吧
一瓣蒜

黄金时代(下)

预警:AU,三观不正


 07


  那天晚上陈飞宇本应该去找罗云熙的。


  他跟郑昊分开之后回了趟家,一进屋就被陈红扣下。“又跑哪儿疯玩去了,快去收拾一下,晚上还得见你冯叔他们。”陈红边说边侧着身子戴耳饰,细钻中间托着一颗醒目的红宝,分量和今晚的宴会成正比。陈飞宇这才想起来半月前就约好的晚宴,算是圈内一次小型的走动,父母之间互通有无,儿女们负责在旁边吃好喝好。


  其实他们小一辈儿之间的交际也不像八卦小报写得那么神乎奇迹。孩子的情谊总归纯粹,他爸他妈对他什么心思也没有,就希望他能去多认识几个朋友。甚至原本陈飞宇都可以不去的——但是他爸现在在别处拍戏,总归不能让陈红自己独个...

预警:AU,三观不正


 07


  那天晚上陈飞宇本应该去找罗云熙的。


  他跟郑昊分开之后回了趟家,一进屋就被陈红扣下。“又跑哪儿疯玩去了,快去收拾一下,晚上还得见你冯叔他们。”陈红边说边侧着身子戴耳饰,细钻中间托着一颗醒目的红宝,分量和今晚的宴会成正比。陈飞宇这才想起来半月前就约好的晚宴,算是圈内一次小型的走动,父母之间互通有无,儿女们负责在旁边吃好喝好。


  其实他们小一辈儿之间的交际也不像八卦小报写得那么神乎奇迹。孩子的情谊总归纯粹,他爸他妈对他什么心思也没有,就希望他能去多认识几个朋友。甚至原本陈飞宇都可以不去的——但是他爸现在在别处拍戏,总归不能让陈红自己独个儿出席。


  换好衣服之后他都有些认不出自己了。陈红替他别胸针,是一朵红宝石镶成的玫瑰,跟她的耳环相得益彰,末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胸膛,夸了一句毫无新意又幸福洋溢的“我儿子真帅气。”


  他脱下的白短袖和运动裤还在床上,定制西装料子挺阔,价值不菲,很衬手腕上的那块表——“好贵的吧。”的答案从来都不是“还好”,而是“非常。”


  镜子里那位红透半边天的电影明星是他的母亲,昂贵的宝石点缀着他们之间的血脉,西装搭配礼服裙,是让人人都艳羡的样子。他又把目光投到床上的白短袖,朴素又廉价的。筒子楼里狭窄的过道,不隔音的墙壁,陈旧的地板。全都是他没见过的,乖少爷觉得好新奇,一不小心就一头扎进去。


  他仿佛又在坐在飞机上,空姐为他端来橙汁与西餐,温柔地照顾他,他回过头看后面机舱的小朋友,好像在看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飞宇跟叔叔阿姨兄弟姊妹们挨个问过好,感觉自己变成商店门口的感应门铃,每过一个人都要大声致敬。他今晚有点心不在焉,宴会定在酒店二十二楼旋转餐厅,从落地窗俯瞰下去能把附近街景尽收眼底。陈沙沙端了盘炒虾站在陈飞宇身后,碰碰他手肘,问他吃不吃。


  满屋子的人,从年龄长相到家世,数他和陈沙沙最相似。老一辈总喜欢拿他俩说事儿,搞得明天他俩就要办婚礼了一样,连郑昊喊陈沙沙都是“太子妃”。其他人跟着瞎起哄,两位主角倒是风雨中安家,淡然得很。因为根本没谱的事儿,反驳都无从下嘴,只能随他们开心。


  陈飞宇说我不吃。陈沙沙就把盘子递给陈飞宇,说那你帮我拿着,我吃。环形舞台旁两个落地大音响在放邓丽君的歌,她一边剥虾还一边跟陈飞宇唠嗑:“过两个月我去拍电影,姜导的,我第一部电影,就算是正式亮相了。”


  陈飞宇不咸不淡地评价:“挺好。”


  陈沙沙接着又说:“就是我得起个艺名,沙沙这名土掉渣了,肯定火不起来——我想求姨帮我想一个,姨那么火,起的名也吉利。”


  姨说的是陈红。陈飞宇心想,他第一次听说陈沙沙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奇怪,他爸告诉他这圈子最讲究气运,这种叠字儿的名多半是找人算过,你出外头别瞎讲。现在陈沙沙又说要换艺名,好像这玩意就真的那么重要,换个名字就能换条命。


  他想到罗弋,也想到罗云熙。


  他换了名字,也是想过另一种人生吗?可这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你放过了你自己,可是往事死缠烂打不放过你。每一双看过热闹眼睛,每一张窃窃私语的嘴,都不放过你。他对罗云熙没有偏见——陈飞宇几乎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偏见,脾气不好的警察,朝阳公园,郑昊过分的玩笑,同性恋。他有点迟钝也有点温吞,是蜜罐儿里泡大的好孩子,身上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宽容。


  全世界有钱又善良的小孩都犯这个毛病,国外叫救世主精神,慈悲到什么人都会去爱,因为他们的精神和物质都太富足到不怕任何风险。


  陈沙沙把陈飞宇手里堆满虾壳的盘子收回来,又去自助台盛虾。陈飞宇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总是打鼓,不安到了极处,一个劲儿地往楼下望,好像真能看见什么似的。


  九点整,陈红喊他,旋转桌正中摆着一个蛋糕。他不知道是谁过生日,直到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戴起金色的纸皇冠,他还是没认出那人究竟是谁。大家喊五四三二一,生日快乐,陈飞宇也笑着鼓掌,送上陌生人能给出的最真挚的祝福。


  他胸前的玫瑰闪耀着红色的光,耳畔是走调的生日歌,花篮从门口鱼贯而入,庞大的喜悦将他淹没,让他错过了脚下那条街道呼啸而过的救护车,一闪一闪的光也是红色的。



  

  08


  第一天,陈飞宇去找罗云熙,发现门锁着。


  第二天,陈飞宇再去,还是锁着。


  第三天,陈飞宇站在楼道口,仔细考虑要不要报警。他去找到居委会,说你们这里有一家住户好久没回来,然后报了门牌号,办公桌后戴眼镜的姑娘不耐烦地用铅笔敲搪瓷茶缸,陈飞宇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蓝壳穿线本纸页泛黄,小姑娘翻了会儿,抬头问一身运动服的陈飞宇:“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陈飞宇心虚地说,“我是他朋友。”


  小姑娘啪地把笔记本合上,阴阳怪气道:“他可没有朋友。”


  第四天去的时候陈飞宇不光心虚,脚步都是虚的。出门前陈红跟他讲今天晚上早点回家,你爸也今天到家,晚上咱出去吃一顿。陈飞宇点头如捣蒜,陈红又轻飘飘问了一句,天天往外跑,见谁啊?陈飞宇腿肚子都攥筋,嘴也跟着不大灵光,说就那谁呗,那谁。陈红接了一句,郑昊啊?陈飞宇赶忙说对对对。陈红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说郑昊不是说前两天去天津陪他爸妈旅游了吗?你这一天天的,是去见沙沙吧。


  陈飞宇支支吾吾,落荒而逃。


  去纺织厂大院的路上陈飞宇就在想,除了他自己,还有谁知道他和罗云熙关系这么近呢?答案是罗云熙本人。这有点像个悖论,门锁都落了灰,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风潮湿且热。大院儿里有老头拎着鸟笼到处遛,树荫下一张青石桌,正中摆着个录音机,旁边一伙儿年轻人在跳霹雳舞,小卖部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零食,每一样都是一长串,好几包轧在一起,谁想买就从最底下撕一包——陈飞宇有一次买了包跳跳糖,是看见罗云熙在吃,舌尖都染成绿的,他好奇罗云熙喜欢的糖会是什么味道。他问老板红色和绿色有什么区别,老板也不知道,转头问他睡在上层隔板间的小儿子。


  路过大院,陈飞宇进了门洞,他对于公共走廊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如果两个人迎面遇上,上楼的要让下楼的。


  就在他已经做好准备看见落锁的铁门时,陈飞宇意外发现那扇门竟然开着。


  陈飞宇站在门外,和门里的罗云熙正好对上目光。


  屋子里面好乱——不,那已经不是乱可以形容的了。他的家里像是被飓风席卷了一圈,或是被强盗洗劫过,花盆翻倒在地,原本干净的白色蕾丝被揉成脏兮兮的一团,地板上散落着许多杂物,一些是碗碟碎片,更多的藏在阴影里分辨不清楚,房间灰蒙蒙的——窗帘杆从中间断裂开,无法拉开的窗帘遮住了绝大部分的光线,一块三角形的光斑从断裂的地方透进屋子,正好落在罗云熙的脚踝上。


  他的脚踝还是那样纤细,白得耀眼,血管细小的纹路像蛛网。他正坐在地板上缠磁带,听到脚步声先是很惊恐地抬起头,身体向后缩了一下,然后看清门外站的是陈飞宇,脸上一闪而过难堪的神色。


  他垂下头,陈飞宇看着他,好像看一只在暴风雨中心安静休憩的白鹭。


  陈飞宇腿都要站麻了,脚底冰凉,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罗云熙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大雾从他眼中升起,又消散,他的心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月亮流出的眼泪是月色,滴落在池塘里有回响。他走过去轻轻抬起罗云熙的脸,那张漂亮极了的面孔好狼狈,额头贴着块纱布,唇角有淤青,鼻梁横着一道伤口,伤口边缘泛着发炎的红,他用手指轻轻勾划罗云熙的侧脸,很凉,像在抚摸一座石膏雕像。


  罗云熙握住陈飞宇的手腕。甚至那只伶仃的腕子上也有磨破的痕迹。他侧过脸,把自己半边脸颊很深地埋进陈飞宇的掌心里,如同寒冬中趋近热源的乖顺野兽。


  “对不起。”陈飞宇身体前倾,单膝跪在乱成一团的闪亮磁带中,“对不起。”他一遍一遍,毫无缘由地说。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银色的,环绕着他们,像一条浮动的河。


  罗云熙双手环住陈飞宇的脖子,把他一点点拉进怀里。陈飞宇的鼻尖埋进罗云熙的颈侧,他的皮肤闻起来是消毒水的味道。日头偏了西,那块光斑落到陈飞宇眼皮上,闭眼时能看到一团橘红色,睁开眼时就流出泪。


   他从小一个人被送去异国他乡也没哭过,皇城根儿底下长起来的陈飞宇是人尽皆知的太子爷,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他九岁把自己的百宝箱埋在朝阳公园西边儿左起第三棵柳树下,里边有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大人告诉他那是海玻璃,不值钱的玩意,严格来讲属于工业垃圾,可他就是觉得好漂亮,他不在乎它到底是不是玻璃,在他心中,它就是独一无二的月光石,他要把它藏起来,珍惜一辈子。


  他打小儿听话,没干过什么叛逆的事儿,其实反骨都留着跟自己较劲。


  罗云熙轻轻拍着陈飞宇的背,一米九的男孩缩在他怀里哭到肩膀发颤。


  “嘘——嘘——”罗云熙好轻好轻地说,他双手捧着陈飞宇哭湿的脸,把嘴唇印在陈飞宇的鼻梁上,“我原谅你。”


  


  09


  罗云熙哆嗦着吻陈飞宇,蝉声聒噪,树叶绿得绵延无际,陈飞宇的泪把罗云熙的脸颊都染湿了,他们两个拥着倒在床上,像一齐跌进闷热潮湿的热带雨林。


  罗云熙从一开始就知道陈飞宇是谁。他大概真的是个傻孩子,不知道自己爸妈的名气在京城有多么响亮。以前混公园的时候他从郑昊皮夹子里看过陈飞宇的照片,穿着学生装站在一栋建筑前,面孔好英俊,和他那个大明星的妈妈一样漂亮。其他人问郑昊,这是你小情人?郑昊骂去你妈的,是真的生了气,挥起拳头要打人。那天晚上罗云熙在树林里撞到陈飞宇,来不及想太多就拉着他跑起来了。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郑昊暗暗喜欢陈飞宇好多年,而陈飞宇却一无所知。罗云熙觉得郑昊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可怜。


  他总是在做错事,大概是命不好。小时候喜欢上老师,长大了喜欢京城名号响当当的太子爷,一块表能抵他半屋子家当,他注定没那命进宫去。他不知道陈飞宇喜不喜欢他,他只知道陈飞宇对他好,这就够要命的了。他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可有什么用呢,当年的舞蹈老师对他也好,班里最照顾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他以后跳舞能进文工团,去给国家领导人表演。


  陈飞宇不会,罗云熙教他,教到后来陈飞宇不哭了,变成他在哭。他们两个人好奇怪,好像注定有一个人要流泪。他后背青紫的瘀痕还没有消,陈飞宇像是怕碰碎了他一样轻。罗云熙想说不用,因为已经被打碎了无数次,头一次被这样珍惜地对待反而觉得自己要坏掉。


  郑昊带人来的那天晚上他刚从楼下小卖店买了一整条跳跳糖,上次他吃的时候陈飞宇一个劲儿地盯着看,他想大概小孩子都比较爱吃甜。郑昊让他以后不要再见陈飞宇了,说他什么家庭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是你这种人能傍上的,还说陈飞宇他人单纯,你最好别想利用他,不然他家让你有苦头吃。这样来看来大概也不是罗云熙命不够好,是这个时代出了问题。可能二十年三十年后,他这种人再也不用活在黑夜的公园里,北京高楼林立,满街跑的都是小轿车,他和陈飞宇不像这样隔山隔海,最好能在另一种场合礼貌地握握手,重新认识一遍。


  可他又想,在那个更好的时代里,朝阳公园还会在吗?陈飞宇或许不会在某个夏天去北海遛弯,如果那天自己没有骑着自行车经过,如果陈飞宇没有认出自己,那么这个时代究竟还好在哪里?


  陈飞宇呼吸火热,从背后凑过来很克制地亲他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问我做错了吗,会痛吗,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好难过。


  罗云熙抓紧了被单,呜咽全都埋进枕头里。


  他只要此时此刻,只有此时此刻。他确实吃过很多苦,可陈飞宇就在这里,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代了。


  


  事后陈飞宇帮他把家里的东西一点点收拾好,快要过零点的时候陈飞宇说不想走了,问自己可不可以留下。


  单人床躺两个人有些挤,罗云熙趴着,压着他半边身子。陈飞宇双眼盯着天花板,说郑昊是喜欢我吧。罗云熙动了动,没说话。陈飞宇接着说对不起,罗云熙又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笑着说你不是以身相许了嘛,是我赚了。陈飞宇很想亲亲他,但是被罗云熙躲过去了,他半边脸埋进被子里,梅花鹿一样的眼睛温柔地看着陈飞宇,陈飞宇问他:“教你跳舞的老师,现在还在教书吗?”


  罗云熙摇摇头,回答他:“听说去年进局子了,猥亵儿童罪。”


  陈飞宇说不出话,像吞了一千把刀,心肝脾肺都被剐烂了。罗云熙凑过去亲亲他的眼角,又亲亲他的下巴,开玩笑逗他:“你的脸色好可怕。”


  陈飞宇翻了个身把他抱进怀里,他又累又困,却依然执着地闷声问罗云熙:“我们这算是交往了吧?”


  罗云熙愣了很久,他用手指捋顺少年后脑勺柔软的黑发,对他说,“睡吧,睡醒了就都好了。”


  


  陈飞宇第二天吃了早饭才走,临走前让罗云熙等他一起吃晚饭,罗云熙笑得很乖,说那我等你。回到家里他爸他妈都在客厅坐着,面色阴沉,看起来很憔悴,像是一夜没睡。陈飞宇脑子嗡一下炸了,昨天是他爸从黑龙江回北京的日子,他妈还特意嘱咐他早点回家,好一起吃饭,结果他全给忘了。


  陈红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眼通红,不知道是哭得还是气得,陈飞宇从来没见他妈这样过,一下子心神大乱,也没了主意。


  “妈——”他刚一张嘴,陈红就厉声呵斥他:“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担心!”


  “我……”陈飞宇手心都是滑腻的汗水,他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双眼盯着他,在等他的回答,“我……”


  “陈飞宇。”他爸连名带姓地叫他。陈飞宇牙关咬得死紧,全身的肌肉都在抖,他开口:“我在和一个人交往,但是他的情况——恐怕你们不会接受。”


  啪。


  陈飞宇脸歪向一边,彻底懵了。陈红给了他一巴掌,她从来没打过儿子一下,手掌落下她就开始哭,她说陈飞宇你糊涂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还去外面找了什么女孩儿,你对得起沙沙吗?你让爸爸妈妈以后怎么跟沙沙说?


  “妈。”陈飞宇再开口,嗓子都是抖的,他爸看着他的目光好失望,让他喘不上气,“妈,对不起。”


  “我支持你做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可这个结果不该让你妈来承受。”他爸缓缓说,“你是大孩子了,飞宇,你该知道分寸。”


  

  


  10


  半个月后郑昊从天津回来,捎了十八街大麻花,让陈飞宇记得来拿。


  这是陈飞宇半个月来第一次出门,他爸他妈没关着他,是他的愧疚要将自己杀死。陈飞宇其实不太愿意见郑昊,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单纯是为了罗云熙,但事实是郑昊捧着五盒沉甸甸的麻花隔着马路给陈飞宇挥手,还特贴心地说帮陈沙沙也带了一份,人家是太子妃嘛,总不好亏待着。


  陈飞宇五味杂陈地看着郑昊,郑昊搂过他的肩膀,大咧咧地问他,怎么样,兄弟对你好不好?


  好,是真的好。从小到大,没人比郑昊对他还要好。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有情愿和不情愿,他大概是中了头彩的好命,天生就该住进故宫里去当真的太子爷,轻易就能得到许多纵容与爱。陈飞宇捧着麻花说你能等一下再给我吗,我得去见个人。


  他没有自行车,也不会骑,靠两条腿跑着去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罗云熙家的门大开着。


  陈飞宇气喘吁吁地冲进去,没有小花盆,没有蕾丝的桌布,没有窗帘和电视机。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来到卧室,看见有张纸被粘在床板上,他没见过罗云熙的字,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罗云熙写的。


  他写,我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但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些对你来讲还是不够。或许现在你会不赞同我说的话,但总有一天你会察觉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会长大,会爱上更好的人,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时代。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他出门后,罗云熙是直接走了,还是留下来做了一顿晚饭,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先失约的,是他离开了罗云熙,还是罗云熙丢下了他。


  其实这些到最后,也都变得不重要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也只记得那张字条边还有一整条跳跳糖,五颜六色的,别的小孩子想吃也只能跟家长讨到一包,但罗云熙给他买了全部。


  


  11


  08年是个能写进历史纪要的大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陈飞宇举办婚礼。


  郑昊当他的伴郎,替他跑前跑后操心大事小情,这会儿正在拿着粉红色洒金的请柬做最后的确认,新娘名字到底是印陈沙沙还是陈奕茹。


  陈沙沙在跟设计师一起选花墙,宣传册都要翻烂了,不知道看到哪一页忽然眼睛放光,神采奕奕地问陈飞宇,“你知道云熙是一种蔷薇的名字吗?给你看图片,真的好漂亮。”


  

    去年的时候,陈飞宇跟剧组拍戏,去成都取景,他明明是第一次去,却觉得成都人讲普通话的调调听起来好熟悉。剧组午休的时候,大家一起出门吃火锅,夏天空气闷热,天空却蓝得很通透,他坐在店里等上菜,无聊地看着街道上来往的小汽车。


  忽然,他看见一个背影,那个人好纤细,穿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被风吹鼓起来,像只无畏的鸽子。


  他向着前方——某个目的地,或是某个人,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


   罗云熙!他在心里大声地喊。好像看到窗外的人诧异地回过头来,一侧眉梢高高地挑起,嘴里叼着根奶油冰棒。

    而现实是陈飞宇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做。


  他后来也会好奇,那究竟是不是罗云熙呢?不管是或不是,那个人看起来好快乐,而罗云熙值得拥有这样的生活。

  


  “飞宇?”陈沙沙拽拽他的衣袖,“回神啦。”


  “我知道的。”陈飞宇看着那朵花,温柔地说。


  


  



  

全文完


  



  












*私以为🐟看到的人就是小罗,毕竟🐟是从来不会看错小罗的背影的。

*平行世界be都是不作数的。现实里,他们正处在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