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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帅哥

【元周率】丹尼尔伤心俱乐部

强调一下,不是现实向。


01.

  社区活动中心的儿童托管所,扩充功能后也容纳青少年,因为小孩会长大。


  创始人是约翰休斯的忠实粉丝,爱好小鬼当家1234,但不能取名小鬼俱乐部,参加进来的孩子也许会感到被冒犯,而不是人人都觉得很酷。最重要是这名字压根儿不过审批。最后叫做早餐俱乐部,非常直白,虽然大家伙只会管它叫社区俱乐部。原本俱乐部这三个字也是不好的,可再想不出别的点子,过些天有卫生部检查,社区建设不能一拖再拖。


  六岁的周丹尼尔坐在长桌边吃番茄意大利面,整张桌子只有他实在在吃,因为没人早餐会真吃这玩意,而...


强调一下,不是现实向。


01.

  社区活动中心的儿童托管所,扩充功能后也容纳青少年,因为小孩会长大。


  创始人是约翰休斯的忠实粉丝,爱好小鬼当家1234,但不能取名小鬼俱乐部,参加进来的孩子也许会感到被冒犯,而不是人人都觉得很酷。最重要是这名字压根儿不过审批。最后叫做早餐俱乐部,非常直白,虽然大家伙只会管它叫社区俱乐部。原本俱乐部这三个字也是不好的,可再想不出别的点子,过些天有卫生部检查,社区建设不能一拖再拖。


  六岁的周丹尼尔坐在长桌边吃番茄意大利面,整张桌子只有他实在在吃,因为没人早餐会真吃这玩意,而且材料还用了劣质番茄肉酱罐头,周丹尼尔不太尝过这种味道的番茄酱,稠黏,酸到舌根上,所以觉得很新鲜。


  吃完早餐开始集体活动。


  孩子们在休闲室,玩玩具,玩游戏,读书,还总同社工讲自己的烦心事,用眼泪骗人兜里的奶糖。年纪大些的沉默更多,开口讲话的,要么带刺要么像参加自愿互助会的疯狂戒断者。每每吓到更小的孩子,社工不得不从柜子里取出更多糖果。


  周丹尼尔喜欢听,也喜欢人群。


  他的礼拜天耗在这里,直到俱乐部在他十二岁时关门大吉,因为到这年头的时候,人们没那么爱做社工了。但这之前的每个周天,他都骑车出门,哥哥问他是不是去社区吃早餐,他不会回答而是说,我先走了,你同妈妈讲,不用管我,我午餐也在外面吃。

 


  周丹尼尔在俱乐部印象最深刻的事,是关于一把吉他。那把吉他对某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来说太大了。小男孩一边车轱辘反复讲吉他如何磕坏的,一边往裂痕上黏粉色爱心胶带,说自己好粗手粗脚,嘿嘿笑着但脸颊上挂泪珠。他的脸白白的肉乎乎的,像只年糕团子。周丹尼尔凑过去,给他递纸,然后把兜里核桃糖送给他,说:你,你别要哭了。


  小年糕团子差点又被招哭,吸着鼻子用胶带给周丹尼尔折了颗鼓不起来的星星。


  离开时,社工蹲在小年糕团子面前听他抱怨油茶好辣,听他撒娇说明天一定不要有辣子呀。第二天,周丹尼尔发现清汤面线非常难吃。而那男孩只来过一次。


  小朋友的最深刻也不多深刻。等吉他和小男孩被周丹尼尔几近忘掉,那颗胶带星星还被夹在他最常用的英文词典里。


 

  周丹尼尔没有太多烦恼,不用被关注成绩单,不用参加家庭礼拜,甚至不用当乖小孩。他听其他小孩讲关于想要却买不到的玩具车,关于总不够花的零用钱,关于早恋被父母发现挨的骂。


  他有零花钱有玩具车,如果想要谈个小女朋友,似乎也可以。


  上国中之后,他尝试一次,在这所希望每个人像牲口一样辛勤学习的学校里,在全是自己会写题目的试卷上,只留下名字。三月的第一个周四,其他学生在操场上不大情愿地舞动青春,周丹尼尔捏着试卷在办公室里发呆。班主任在他对面,讲很关切的话,他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别的孩子所讲的零碎小事。


  他捏着试卷走出来,发现奥斯卡竟然在等他,后者盯着那个红色零蛋说,哇,你真是个怪人啊man,周丹尼尔一愣,你怎么骂人?奥斯卡也愣一下,对你来说怪人算骂人吗?这还不算怪人?


  低分考卷在社区俱乐部总被高频提及,倒没有零分的。这回周丹尼尔拿了个零分,却发现这并不是属于他的烦恼。周丹尼尔的烦心事,是他叫丹尼尔。丹尼尔真是个好名字,可在他家,又好像不算是。但思来想去,丹尼尔在他这儿总归还能算好的,至少比奥斯卡好十倍,而王政熊又比丹尼尔好十倍,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奥斯卡非要别人叫他奥斯卡,而不是王政熊。


  当然,胡烨韬除外,他就是叫奥斯卡小熊熊熊,后者也是开心的。

 


 

02. 

  很之后周丹尼尔才知道,早餐俱乐部原来是部影片名,不直白,也不是只同吃食挂钩。创始人不愧是约翰休斯的狂热粉丝。他去看那部影片,看到后半段胸口突然发闷,像储物柜里走火一把信号枪,于是关掉了网页,没有打分,因为没有看完。


  然后突然有一天,周丹尼尔就直升上高中了,他多一个新的名字,周柯宇。可同班同学多是一间国中升学上来的,他们于是还管他叫周丹尼尔、丹尼尔、周丹,老师们也如此。高二时他申请住校。某个周日他没回家,躺在宿舍睡下午觉,转学来的室友背着把眼熟的吉他进屋,周柯宇从上铺探头,看到吉他上黏着的胶带的形状,虽然已换了一种颜色,但他还是凭借出色的记忆认出它。


  记忆回笼。小朋友的最深刻也不会多深刻,但周柯宇已经不是小朋友了。他轻轻啊了一声说,是你。少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茫然,眨三下眼。周柯宇比划着想要讲清社区活动中心的事,最后只憋出一句早餐俱乐部。


  嗯,是部好片子……我叫张嘉元。你叫什么名字?新室友自然地岔开话题,笑起来很纯。


  周柯宇。他回答。意识到人家以为自己在发梦。


  张嘉元白皮肤,碎头发,脸颊上没有泪珠却有一颗泪痣,看起来漂亮帅气快乐且鲜活。周柯宇补上一句你好请多关照,又躺回床上。张嘉元张大嘴,是我要请多关照啊!


  新室友鼓捣着收拾一阵,周柯宇突然听见他说:我好困想睡觉……醒来一起去食堂吃刀削面好不好?你们食堂有没有刀削面?柯——宇——?张嘉元很自来熟,他躺在随便铺铺的下床,吉他靠楼梯放着,打了个哈欠。你醒了记得叫我,我把吉他挪开,不然你下来会踢到。对不住啊,这宿舍瞅着……不太整洁,我实在是没其他地儿放。


  嗯。周柯宇回答。他想,可是食堂的刀削面会放很多辣子。


 

  周柯宇领张嘉元一起去上实验课。


  老师让他们观察有丝分裂,周柯宇上前去领洋葱根尖切片,回来发现张嘉元在桌子底下偷偷掰苹果,掰开后递过来一半,手指上都是清脆生甜的香气。周柯宇看他一眼,低声提醒实验室不让吃东西。张嘉元哦了一声,背过去自己吃。


  他最后还是留下一半,又在桌子底下往周柯宇这边递。你吃,我吃不下了,他说,眼睛眨三下,像一只可怜的puppy。


  你留着一会吃吧,周柯宇左手把着显微镜,右手在纸上画有丝分裂的阶段图,他画技属实欠佳,不太成样子。张嘉元贴过去讲悄悄话:可是苹果放久会氧化变黄欸,你真的不想吃吗,我看你早餐只喝一盒巧克力牛奶。


  我要画这个。周柯宇有点困窘,扬一下手里那片纸,很轻,怕招来老师。他不太擅长拒绝,特别是张嘉元这种黏糊不肯罢休的类型。与此同时,很奇怪的,他竟觉得那半枚苹果散发着生脆诱人的甜香。


  你画成这样,我们会一起得F的,张嘉元小声笑,我来画,你吃苹果,好不好?


  伊甸园里的蛇吧这小子。周柯宇想,鬼使神差把显微镜和纸都推过去,还有自己常用那支圆珠笔。张嘉元把苹果送出去,打开中央台盥洗池里的水龙头洗手,声响很大,讲台上坐着的老师训他:看显微镜要用水的啊?张嘉元,是叫张嘉元吧?


  张嘉元举起手回答:报告老师,抽屉里都是灰,不小心蹭到了。


  他故意带很重的口音,同学们回头来看他,嗤嗤笑起来,老师也憋不住笑,让他洗干净手快点做正事儿。大家都看这边,周柯宇捏着半颗苹果,有点紧张。等所有人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张嘉元用手肘蹭蹭周柯宇,说,你快吃吧,画画的事交给我放心!


  张嘉元是画的很好,他老家生物课进度和这边不一样,有丝分裂图示不说画了二十遍,五遍还是有的,圆珠笔在他手里像画笔,课堂作业交给他确实放心。倒是那半颗苹果交给周柯宇,非常不让人放心。


  他从来没在课堂上偷吃过东西,很久才小心咬一口,还没吃完就被老师抓个正着,问:周丹尼尔!你又在干嘛!


  周柯宇吓一哆嗦,张嘉元又举起手回答:报告老师,是我给他的!


  老师气得笑了,你还能逼他吃啊?张嘉元接茬,是我,我说他要不吃我就在作业纸上乱画,我俩一起拿F,但是开玩笑的,我俩画得可好!


  老师于是问:那你们观察好了吗?


  张嘉元很洪亮很自信地回答说:报告老师,观察好了。见周柯宇还在旁边发愣,就用手肘撞他,撞出一声,嗯观察好了。老师笑了两声,笑里藏刀,说,观察好了就用不着显微镜了,你俩滚去后面站着画!


  被暗算了呀!他俩在哄堂大笑声中走去最后一排,一人手里还捧着半只苹果核。


 

  周柯宇午餐爱去三食堂吃,比较清净。奥斯卡家里有人每天中午送一只保温桶,从东侧的铁门递进来,里面装点硬菜。他们去食堂点主食和蔬菜解决午餐。


  现在要拖一个张嘉元。第一回来就撞上奥斯卡家的炖鱼,酸甜口,奥斯卡和周柯宇都不喜欢这道,张嘉元竟很喜欢,就着吃了两大碗白米饭,还说他下星期也要让家里送酱骨头。喝汤的时候,胡烨韬端着餐盘过来,很自然地坐在张嘉元旁边,正对奥斯卡的位置,一言不发开始喝碗里的牛奶燕麦。


  张嘉元吓得不敢动弹。觉得这女的可真拽,瞅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哎呀韬韬,心情不好哇?奥斯卡变魔术一样掏出只红豆面包,张嘉元看到傻眼。胡烨韬开口说话,张嘉元又傻眼,怎么是男的!他嘴上没把的,歪头盯胡烨韬的侧脸说,你好漂亮啊,如果同性恋的Asian Fantasy有实体,是不是就长你这样的。他学了个新词儿,搁这拽,因为发音笨拙反而显得真诚。


  讲出这种话,甚至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很冒犯的,可在坐另三人看着张嘉元的puppy eyes,都忘了生气,特别是胡烨韬,甚至觉得很爽快。他原本就是同性恋,也很有魅力吧,更何况张嘉元讲英文真的很好笑很可爱,胡烨韬就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很认真地告诉他,知道吗?其实他们看你这样的更好。


  啥玩意儿?张嘉元问完,另三人都笑起来。


  张嘉元真的笑死我了。周柯宇最夸张,前俯后仰。张嘉元真是个神奇的人,饮料贩售机坏了只需要他踹一脚,逗笑很难开怀的周柯宇只需要一句东北话。


  被这插曲一闹,胡烨韬低沉的情绪消退大半,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观察张嘉元。是,观察张嘉元,眯起本就狭长的眼睛,嘴唇弯起来像猫一样,若有所思饶有兴趣,看得人背后冒冷汗,张嘉元气势弱下去很礼貌地支吾,请问还有啥事儿啊?


  胡烨韬眉毛轻拧一下,突然问:就是你害丹尼尔被罚站吗?


  起初张嘉元还真被他唬住了,可不肖一会又反应过来,脸颊落着猫纹,露出几颗尖尖的小牙,他讲话快又急,信息量极大。那哪能怪我啊?都怪周柯宇好笨,上课偷吃东西也不会,都是吃苹果,怎么我就没被老师发现?胡烨韬忍俊不禁,说,那该是丹尼尔害你被罚站欸。奥斯卡在一旁帮腔。这时候张嘉元反而出来质问,你们咋欺负柯宇呢?不要欺负他!周柯宇就低下头去痴痴笑,奥斯卡和胡烨韬看他俩,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罚站挺好玩的。周柯宇突然说。


  胡烨韬翻一个很大的白眼。

 


 

03.

  张嘉元周末不常回家,周柯宇也是,回去也只呆周五一晚,这样亲近起来很快。某个礼拜六,两人约好傍晚去打篮球,于是躺在床上午后狂睡,宿舍空调发出轻微的噪音,周柯宇半梦半醒听到张嘉元说,哎,柯宇,我真喜欢你。他被吓得冒冷汗,心脏扑腾得像只被捂在手掌心的蝴蝶。张嘉元接着说,能和你当朋友可真好。


  原来是这个意思。周柯宇长长地哈了一声,没人知道他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俩赖床到快五点,往篮球场去,周柯宇突然接到一通家里的电话,他哥来学校了。这不常见的,按理如果有事大哥会直接call他回家。


  经过操场,有几个篮球队的替补在练习。周柯宇跟他们不大对付,或者说是这几个哥们单方面看不惯周柯宇,遇上总不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大约因为他打得烂,可一上场,女孩们却只看他。或者根本因为他成绩好家境好皮相好,是天生遭人嫉妒的靶子。张嘉元也瞧见那几个人,于是说,我们去体育馆吧,不晒!


  有园艺工人周末上班,举着水管在给草坪洒水,看见周柯宇和张嘉元竟然挥手招呼他们过去。原来是水管漏了,要开着水找出水口,于是请学生帮拿喷头,他得一路去查修。张嘉元自告奋勇,我来我来,又对周柯宇说,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周柯宇跑出校门口,他大哥的车停在路边,车窗里飘出烟。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走过去敲敲车顶,憋出一个勉强的笑,问怎么回事。小侄女出生后,大哥是说过要戒烟的,执行得非常好,香烟和火机都打包扎好扔出去,虽然都被周柯宇捡回来。


  大哥两口抽完手里那根,邀他上车坐。


  要聊很久么?我朋友还在等我。周柯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感到不祥,莫名抵触这一场谈话。大哥滞愣几秒钟,最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周柯宇,告诉他:煮饭阿姨请假回老家了。最近不用回家,住学校吧,或者住公寓也可以,给你钥匙。


  怎么回事?周柯宇接过去,呆呆重复刚刚的问题。


  妈妈今天晚上的飞机,我得去送她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好吗丹尼尔?

  周丹尼尔讨厌这种模棱两可。


  他的家总有解决不完的问题,大人们耗费太多时间在争论谁对谁错,所以只有很少很少的精神会分给丹尼尔,之后他干脆习惯了寄宿学校的生活。父亲不落家,妈妈也常乘飞机离开,最初还会蹲下来搂着周丹尼尔,亲他的脸颊,告诉他,妈妈很快回家,会给他带巧克力带乐高。后来不再提了,一来是周丹尼尔再不需要糖果玩具,二来她也讲不明白什么时候再回来。


  从前的礼拜天都是周丹尼尔骑着单车,大哥冲他的后脑勺挥手,今天却轮到周柯宇闻汽车尾气。


  周柯宇往回走着,太阳晒得他眼热。他意识到不是太阳太晒,而是眼睛非常想哭。他垂着头,眼泪落下来之前,先被整个人淋湿了,有个家伙在给草坪洒水,现在喷水头正直直对着自己呢。


  喂,是不是好凉快啊!张嘉元冲他笑,自己的头发也湿湿的,像只落水小狗。周柯宇这才发现那个几个篮球队替补正在离张嘉元几步远的地方蹲着抽烟,差点被他们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张嘉元背对着那群人,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周柯宇,别让他们看到你哭呀。

 


 

04.

  学校运动会,张嘉元和周柯宇被抓着报了好几个项目,挺凑巧都集中在第一天。周柯宇三级跳的时候张嘉元去旁边看,结果这人三次都踩线犯规,没一次成绩记上了,他从沙坑里出来时表情还端着,仿佛已刷新记录就等着勇夺桂冠,结果在人群中和偷笑的张嘉元对上视线,一下绷不住也笑出来。


  没受伤就好,我可害怕你受伤。张嘉元揽住他的肩膀。


  这是周柯宇最后一个项目,张嘉元也刚跑完4x100米接力,明天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窝在看台上干点别的。


  晚上,淋浴间,张嘉元隔着一层薄薄的塑胶浴帘,问周柯宇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逃学。不能称为逃课,因为运动会没课上,但逃学总归能算上的。他原本不抱期望,只是随口一问,可水流哗啦啦中竟然听到周柯宇问他:那我们要去干嘛?


  你想呢?我们去骑自行车好不好?


  我不想骑自行车。


  篮球儿篮球不会,骑车骑车也不会,你咋啥也不会呢,周柯宇?


  张嘉元听岔了,东北口音往外掉,把周柯宇逗得乐不行,都忘了反驳。不止是他,隔壁澡间不知是谁也被逗笑了,笑声比周柯宇声儿还大。张嘉元反而不乐意了,冲着天花板嚎一句,你谁呀,笑什么笑!


  传来奥斯卡的声音,我爱干净,洗澡我高兴行不行,这也要管的吗man——


  第二天奥斯卡没跟来,说要去看胡烨韬跳高。张嘉元带周柯宇翻墙出去上网,索性后者手长腿长,总算有件读书外的事儿能干明白。落地时周柯宇看见张嘉元满脸欣慰,有些尴尬地捏捏鼻梁,网吧咱能进得去吗?


  你害怕啊?张嘉元拍了拍裤腿上的的灰印。


  倒没有,就是好奇。周柯宇的眼睛亮亮的,张嘉元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从里面看出点坚定的光,让他想到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闪电狗,昂首挺胸,要去做小狗届的超级英雄。


  他俩坐地铁,转线一趟,穿过一片旧住宅区,后面有所中学,隔壁全是小网吧。走进去烟雾缭绕的,张嘉元支起手在周柯宇脸旁做小扇子,这样挥着想把二手烟扇走,周柯宇盯着他笑,说没事的。哎呀,你是好学生嘛,我得尽可能保护你的纯净,张嘉元嘻嘻哈哈的,结果俩人一坐下来,周柯宇就从校裤口袋里摸出瘪下去的烟盒,还问旁边的人借火,张嘉元下巴简直要掉到键盘上。


  周柯宇叼着烟,贴在一旁看张嘉元帮自己注册游戏账号,还要听他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周柯宇游戏账号的爹。


  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张嘉元瞄过来,周柯宇问:你不喜欢闻烟味吗?张嘉元眯眼笑笑,学他说话,倒没有,就是好奇。周柯宇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是不是想要最后一支,就把烟盒揭开,冲着张嘉元的方向。


  这时候走来一个男孩,长发束在后面,看着比他们大几岁,扶着周柯宇的椅背,盯上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明知故问,有烟吗?长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让张嘉元想起胡烨韬,但他长得不如后者纤细漂亮,不讨人喜欢,至少对张嘉元来说是如此。周柯宇不看他,却看着张嘉元,后者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松了鼠标,把那支烟塞进嘴里。


  周柯宇看着张嘉元呆呆含着烟的样子,很可爱,用借来的火机给点燃,他俯身过去很轻声地提醒对方:吸一下。张嘉元狠狠吸一口气,香烟冒出火星,倒映在周柯宇的黑眸子里,张嘉元被呛得眼睛热,喉咙热,心口也热,等那个扎头发的男的自觉扫兴,走远了,他才把烟摘出来,放肆开始咳嗽。


  你好搞笑啊周柯宇。张嘉元灌了半瓶矿泉水。


  周柯宇疑惑地歪歪头。


  你这种都没上课偷吃过零食的人,校裤里随时揣包烟啊?


  周柯宇看着他,只是笑,又变得笨笨的。


  但是,你刚干嘛不想把烟给那个人啊?张嘉元问。周柯宇沉默片刻,反问:不是留给你的?张嘉元笑了,很狡猾很灵动,我可没说我想要。


  那就是我想给你。你都带坏我了,我也要带坏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周柯宇。


  周柯宇听完这句话,皱着鼻子笑,提醒张嘉元:抖抖烟灰,别烧着手。张嘉元试了试,动作很笨,周柯宇的手于是搭上来,掌心贴着手背,捏紧张嘉元的中指和拇指,让他夹稳香烟,食指尖落在后者食指关节上,轻轻按两下,烟灰就轻飘飘地落进烟缸里。


  张嘉元垂着眼很认真看,睫毛颤抖,再偏过头来,露出小狗一样的笑,会让周柯宇想起自己教小侄女打电动,对方学会时那种很兴奋很孩子气的笑,机灵又得意。这种时候周柯宇通常会摸摸小侄女的脑袋,说可把你能的。


  可对着张嘉元,他按兵不动、哑口无言,只觉得心底毛绒绒的。

 

 


05.

  升高三后课间操的强度变很大,又是跑步又是舞动青春,周柯宇好几次看见奥斯卡把学生会检查员袖章给胡烨韬用。


  反倒是体育课变得金贵起来。


  周柯宇打球累了,去校内商店买冰水,自己喝可口可乐,给张嘉元买柠檬味的甜水,老板自制的,放很多冰块,盖上塑料盖子。球场上的男孩们都穿得少,张嘉元穿一件薄薄的T恤,跑起来下摆空荡荡地被风鼓起,周柯宇想起刚刚和他做对抗,手肘轻轻抵在后者的腹部,没有他想象得强壮坚毅,薄薄的,很怕叫他受伤。


  胡烨韬挨着他坐下,他们班这节也是体育课,他今天做完热身破天荒还打了二十分钟羽毛球,出了些汗,头发黏在脸颊上。他一直留及肩的长发,从前被教务处通报批评过几次,教导主任还抓他去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学生理发,剪得短短的。可他从主席台上跳下来,依旧仰着脑袋,走回自己班级队伍的最末端,奥斯卡前面的位置。发现奥斯卡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很轻叫他一声韬韬。胡烨韬自己还没哭呢,奥斯卡先替他委屈上。胡烨韬眯眼笑,鼻尖翘翘的像小猫,他摸了摸后脑勺被狗啃过似的头发,说:这马大头手艺还挺好,退休了可以去校门口开理发店。


  后来他还是继续留发,请家长也没用,学校管不住他。


  看什么呢?胡烨韬问,伸手去够周柯宇旁边放着的那杯甜水,被周柯宇不给,拿手掌护住,说是买给张嘉元的,他下场就得喝水。


  怎么,他下场喝不到能渴死啊?胡烨韬摆出他经典无语的表情。


  这时奥斯卡正好从球场上下来,问胡烨韬要不要去买雪糕吃,后者甜滋滋地笑,说要问丹尼尔点事,拜托奥斯卡给自己带一支雀巢牛奶冰。


  他俩说话时,周柯宇依旧盯着球场上看,根本没注意奥斯卡什么时候离开,胡烨韬又观察自己多久,他只看见张嘉元投失一个罚球后,吐吐舌头,双手合十地说了些什么,像小时候过年在亲戚家见过的小狗作揖,周柯宇嘴角不自觉往上勾。


  OH MY GOD!胡烨韬的声音把周柯宇的注意力扯回来,开口就是:晕啊周丹尼尔,你喜欢嘉元?你喜欢张嘉元!


  啊?周柯宇被这个论断震撼住,只发出这样一个单音,忘了解释忘了反驳。


  所以我才说嘉元那样的更符合同性恋的Asian Fantasy嘛,哇——连周丹尼尔都喜欢的男的,哇。胡烨韬半捂着嘴感叹,表情故意摆得很夸张。


  我……不是同性恋……


  拜托不要说“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恰好喜欢的人是同性”这种老掉牙的话,拜托拜托拜托!如果你现在承认喜欢张嘉元,那你就是,此时此刻,你就是!胡烨韬凑近些,定定地看着周柯宇那双时而很无辜的眼睛。


  你俩聊啥呢?奥斯卡嘴里叼着一支牛奶棒冰,手里还紧捏着一支。


  聊一群脑筋很迟钝的家伙。胡烨韬看向奥斯卡,这次没有笑。


  那杯柠檬甜水,冰块啪咔啪咔地融化着,杯壁外凝起好多水珠,不住往下坠落,好像白昼里的流星。


  周柯宇想到被他夹在英文词典里的胶带星星,那天他整理书架,干瘪的粉色星星从里面掉出来。印象中它并不小,能盖住自己整个大拇指节,现在躺在掌心里,却是那么小一颗星,它其实也并不是星的形状,而是一片扁平的五边形,是星星的前身。周柯宇看着它,想,如果自己告诉张嘉元,我们好多年前就见过,所以我知道你的吉他多珍贵,知道你吃不惯太辣的食物,知道你哭时总会强迫自己笑……


  巧合、重逢、命运,这些元素放在他们之间,竟然叫周柯宇感到雀跃。

 

 


06.

  九月份的时候胡烨韬过生日,虽有迷信说生日延迟过不吉利,他还是执意推到国庆节。高三生难得痛快一次,当然要放到节假日里,他这样说。于是定了海底捞和纯K,请了一大帮班里班外的同学。


  周柯宇和张嘉元没来吃火锅,直接提着蛋糕去KTV包厢。胡烨韬上去给他俩一人一拳,问他们干嘛去了。张嘉元从背包里掏出两只礼物盒卖乖:当然是给寿星挑礼物去了!然后又挨了一拳。别睁眼说瞎话,胡烨韬说着掏出手机,微信聊天记录显示下午三点时张嘉元回复:在和柯宇一起挑礼物。现在屏幕顶上显示是晚上八点十分。


  你俩挑礼物挑去美国啊?奥斯卡帮腔。


  元儿吉他坏了,买完礼物我陪他去挑弦,没想到店会那么远。周柯宇率先顶不住压力说了实话。


  你那吉他老出毛病,黏的胶带都换好几轮了,买把新的呗。有人打趣。


  那是我第一把吉他,是我人生最珍贵的一把。张嘉元叉着腰反驳。周柯宇侧目,包厢里的光线昏暗,但他能从张嘉元气鼓鼓的样子看回那个脸颊挂泪的小男孩。这把吉他陪他这么这么多年了,从自己第一次在社区俱乐部见到张嘉元也过去这么这么多年了。


  过来罚酒啊你俩!胡烨韬拿着话筒大喊。


  张嘉元周柯宇知道胡烨韬没有真的生气,高高兴兴跑过去罚酒,一人满满一大杯,张嘉元举起杯子正要往嘴里喂,被叫住,胡烨韬笑眯眯地说:你俩喝交杯,我要拍个视频。周柯宇捏着杯子为难,平时总爱和朋友拍些搞怪视频的张嘉元也愣在原地,胡烨韬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叉腰,我是寿星我最大,快点,我都开始录了!


  周柯宇先反应过来,面对张嘉元,抬手一挽,两只手臂便交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嘉元发现周柯宇的眼睛特别亮,带着点很惹人恼的情绪在里头,他被那情绪钩住,有点烦又有点新奇,浑身滚烫,想来脸红了,有点丢脸,于是着急仰起头,用嘴够上杯子,咕嘟咕嘟开始喝酒。周柯宇跟上他的动作,周围的人起哄怪叫,但周柯宇知道,没人把这事儿严肃看待,包括面前这个因为害臊而睫毛抖得厉害的人,人群里,只有安静录视频的胡烨韬知道自己不见光的心事。


  张嘉元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说,和你干坏事总是倒霉!拳头轻轻砸在周柯宇的肩膀上,后者愣一下,想起那天在网吧,最后自己替张嘉元吸完剩下半支烟,对方也是这样眼睛红红脸颊红红的。


  我错了,元儿哥。周柯宇撅着嘴笑,晃晃脑袋,张嘉元在他眼里还是能看见那些叫人心烦意乱却无法定义的光。


  好啦好啦,我们切蛋糕呗!奥斯卡把蛋糕盒子拆开,只双层的轻奶油蛋糕,上面装饰复杂,有新鲜的水蜜桃切片,是张嘉元和周柯宇特地去蛋糕店托人定做的,很漂亮,想来胡烨韬会喜欢。蛋糕吃一半玩一半,胡烨韬的头发上全是白花花的奶油,第二个重灾区在张嘉元的脑袋上,其他人都往寿星脸上抹,只有他是无差别攻击,最后被大伙按在沙发上围攻。


  他们去洗手间收拾,张嘉元直接把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再把冲得湿淋淋的头发往后抹去,露出漂亮的额头和英气的眉毛,他嘴唇水红,睫毛上挂着奶白色水珠,好像雪落在上面,周柯宇看得嗓子干,不自觉伸出手,用食指内侧轻轻刮一下那簇睫毛。


  张嘉元瑟缩一下,他喝酒些微上脸,下目线通红,睫毛缠结,看人的目光非常肉麻,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周柯宇抢先问:想不想抽支烟?


  这一次张嘉元没有被呛到,动作也熟练些。


  他私底下自己又试过了,周柯宇想,心胀胀的,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种感觉就仿佛他和张嘉元是两只手,先轻轻贴在一起,慢慢顿挫开一些角度,最后连十根指头都绞作一堆。


  回去包厢,周柯宇点了一首和你,排在最后面,隔壁班一个姑娘帮他提到下一首,面若桃花,捧着两支话筒送过来。周柯宇正和张嘉元凑在一起闲聊些无意义的悄悄话。


  张嘉元看到这场景,皱了皱鼻子。旁边有人推着周柯宇站起来,说:丹尼尔快去啊。周柯宇被赶鸭子上架,回头想看看张嘉元是什么表情,却发现他已经转过头和同旁边的人聊天了,脖子扭了九十多度,整张脸藏在黑暗里,不给他看。


  许多回忆藏在心底

  总来不及都告诉你


  周柯宇唱这两句时,手伸进裤袋里,摸到那颗胶带星星。


  早上收到张嘉元的微信,说选完礼物让自己陪他去给吉他挑新弦,他的心脏在那刻很快活地抽动一下,想,就是今天。可近乡情怯,人之常情,中国故事里有喜爱龙却又害怕龙的人,周柯宇觉得自己便是坠入那般困局了。陡然诞生的倾诉欲让他特别想念社区俱乐部的社工,那位非常擅长倾听,下班便把所有发生在活动中心的事抛掷脑后,因而守口如瓶。


  进副歌后,隔壁班的女孩也举起话筒切进来合唱,周围又是热闹的起哄声,周柯宇局促地环顾四周,他看遍所有人是因为想看一眼张嘉元,可他先看到胡烨韬无语的白眼,之后才是张嘉元,他很认真,认真听歌,周柯宇觉得自己应该是对他笑了笑,那时他唱:我会陪你到下个世纪。光线太暗了,不知道张嘉元有没有看见。


  之后他们又喝了好多酒。


  喝醉的胡烨韬站在桌子上唱怪美的,几乎可以算是干嚎,整个空间里气流乱作一团,还有对地下情侣直接搂在一起接吻。周柯宇酒量其实非常差,也醉了,说话犯结巴,脑袋搁在张嘉元肩膀上,很小声地说:我要给你一样东西,放你兜里。说着手伸进张嘉元的裤子口袋里,又取出来,一瞬间的事。啥啊?张嘉元怀疑他放了一团空气,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想去摸摸。


  你答应我,回家再看。周柯宇按住张嘉元的手,虽然醉了,眼神却非常坚定。他懒洋洋靠在张嘉元肩上,仰着脑袋,后者一侧头,他俩快要亲到一起,张嘉元感到害羞,耳朵烫得要掉下来,佯装不耐烦地回应他:知道了知道了,还整挺神秘。


  散场后,张嘉元帮着奥斯卡挨个把那些喝醉的家伙扔上出租车,再回来扶起胡烨韬,后者却竖起食指晃了晃,说:不要你送我,你去送他。指蜷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周柯宇。于是张嘉元只把胡烨韬送去奥斯卡背上,奥斯卡说话有点含糊,但非常清醒,说:没事,特意没多喝。


  真靠谱啊。张嘉元帮忙把着包厢的门,目送奥斯卡背着胡烨韬走出去,再回头,给吓了一大跳,周柯宇不知道啥时候坐起来了,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张嘉元走过去,问他是不是酒醒了,周柯宇乱七八糟地点点头,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一支在嘴里,然后把耳机充电仓当打火机可劲儿点。


  醒个屁。


  张嘉元把他拽起来,胳膊环过自己的后颈,架着他往外走。好在周柯宇还能自己走动道,也很乖,除了像个傻子似的一直把充电仓打开又合上,企图点燃自己嘴里的烟。


  张嘉元叫了专车,两人站在路边等车。


  这片地方到晚上多是夜游神,他俩都是高个子,好皮相,站在显眼位置本就引人注目,周柯宇还一直无自觉犯傻,只有张嘉元替他害臊。更过分的,还真有人拿火机过来,问周柯宇需不需要火,他坚定摇头拒绝,张嘉元只能怪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哈,他喝醉了,节日快乐节日快乐。


  张嘉元只顾看着周柯宇,没注意司机取消了行程,等他发现时烦躁得想把人直接撇地上。可周柯宇现在安分下来,乖乖趴在他肩膀上,很困的样子,张嘉元于是很温柔地问他:你饿不饿,我们去便利店吃点啥好不?


  他其实想给周柯宇买点酸奶解酒,但周柯宇说他想吃肉夹馍。


  神经病啊你,便利店哪来肉夹馍。张嘉元架着他往街边的罗森走,走进去,发现保温柜里真有肉夹馍卖,整个人哽住。张嘉元让周柯宇坐在室外的椅子上,自己进去买了一瓶酸奶,一条口香糖,还有一只加热过的肉夹馍。出来时发现周柯宇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两只昏昏欲睡的眼睛,有个姑娘坐在他对面讲话。看见张嘉元来了,周柯宇就噌地坐起来。


  认识的人?张嘉元问他。


  周柯宇摇摇头,女孩有点尴尬地咧咧嘴,抓起桌上的火机走了。张嘉元想笑,但忍住,把酸奶拧开递给周柯宇。后者喝了两口,递回去,张嘉元也喝一口,问:能自己走了吗?周柯宇点点头。


  重新叫了车,上车点在外面的大路上,得走一小段。两人并排,都很安静,周柯宇哼着歌,要不是歪歪扭扭地走不了直线,真叫人看不出他到底醉没醉。支道汇入大路有一个阴暗的拐角,他们离路灯覆盖的光明还有一步远,周柯宇突然拽住张嘉元,把人抵在墙上,飞快地亲一下他的嘴唇。


  张嘉元差点吓死,酸奶泼了一身,问:你他妈干嘛?


  周柯宇觉得自己浑身滚烫,呼吸也热到过头,他捧起张嘉元的脸,问:张嘉元,我醉了吗?

 


 

07.

  张嘉元不同周柯宇讲话了。


  那晚穿的裤子被他洗过直接塞进衣柜最深处,眼不见心不烦,忘了里面还有周柯宇给他的东西。再想起时假期已经结束了,裤子在家里,他只好狠狠踹一脚学校的柜子门。肯定啥也没有,当时就没觉得兜里有东西,逗我玩呢。张嘉元恼怒地想。


  那声巨响之后,周柯宇正好从外面进屋,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移开目光。


  周柯宇翻去上铺睡觉。下午一点五十,该起床去上课了,他依旧躺着,其他室友都走了,张嘉元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周柯宇压根没睡,翻过身来,从床边栏杆间透出一双眼睛,幼黑色,非常亮,看着张嘉元,最后疲惫地合上,你先去吧,不用帮我请假。张嘉元感到莫名其妙,同时很气愤,总觉得是周柯宇不领情,台阶递到脚底下也不愿意挪步子。他走出去,狠狠摔上门,嘟囔两句:明明是你来凑上来亲我,咋跟我非礼你似的。


  张嘉元走进教室时还有两分钟打上课铃,很奇怪,好多人都盯着自己,大多含蓄委婉,也有少数几个目光直勾勾的,同时和身旁的人说话。那个曾打趣过张嘉元吉他的人凑过来挨着他,坐周柯宇的位置,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了。


  你干嘛啊?张嘉元问他。


  哎没事儿,等会我就坐这听课。


  那人坐哪儿?是指座位的主人周柯宇。


  啊?丹尼尔他下午应该不来了吧。


  张嘉元露出很茫然的表情,正要接着问下去,英语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他只好闭嘴,可一整堂课都在回想周柯宇回宿舍时的表现,试图抓出些蛛丝马迹。反倒是身旁的人先耐不住性子了,推过来一个草稿本,还是周柯宇的,他画的物理受力分析图底下有句歪歪扭扭的话:你为什么会转学过来啊?


  张嘉元随手写一句:家里人工作原因。


  对方看出他不愿多提,也不追问了,只在本儿上画一个草率的笑脸。张嘉元撑着下巴,对着英语阅读发呆,这段开头写:Life became worse after breakfast. 他想,就应该改为一般时态,再加上always,哦,还要把breakfast改为meal. 人们都是吃饱了才撑的,吃撑的人爱犯傻,犯傻会让生活变得一团糟。


  张嘉元想起在家乡的事。那时候他身高长相都不如现在出挑,人缘一般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高中生。然后他救了一个差点淹没在漩涡里的人。有没有人说过,学校就像一座迷宫,布满吃人的窟窿,不留心就会拥有痛不欲生的好几年,他就是拯救了这样一个不留心的人。张嘉元有一种英雄主义精神,可不能与勇敢划等号,勇敢是一种更纯粹的东西。而英雄主义是普世性的,他坚信这种守护精神能涵盖万物和宇宙,折射在身边,成为对微小人事物的关怀。他只看到英雄所给予的,忘了亘古至今,从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到中华上下五千年留有文本的记载古史,有多少英雄被人群送上精神的绞架。


  他几乎要想不起这个他从漩涡里捞起,却反将自己推进深谷里的人的名字,只记得那些同学耻笑着为他所取的恶劣昵称。张嘉元想,或许自己骨子里也有那些脱不掉的劣根性,做不到彻悟和体谅,他还是人,深深懂恨的意义。


  在拒绝对方的表白后,张嘉元被传为死缠烂打的同性恋,从前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施暴者,还要继续保持羸弱的形象。其实被传做同性恋也没什么吧,只是那附着的故事太龌龊些,他去质问对方,得到的答案是:我有求过你帮帮我吗?


  这世界一团糟,张嘉元想,现在我的生活也是。


  然后他来到北京,真正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周柯宇,长一副很会伤害别人的皮相,却有一双会被伤害的眼睛。


  下课铃声响,英语老师竟然没有拖堂,只叫走课代表去办公室取今天的作业,张嘉元坐在位置上发呆,奇怪的是坐旁边的人也没走,搁那扭捏,能看出好几次话到口边。张嘉元被他那样子搞得憋闷,问:哥,你有啥话就说行不?


  他才知道中午篮球队的人来过。上次自己和奥斯卡去室内体育馆,都带了球,最后用奥斯卡的,搞得自己走时篮球拿错了,篮球队的人辗转过来寻。只是自己恰好不在,就由周柯宇把球送出去,两人本就不大对盘,对面嘴又脏,就打起来,还是丹尼尔先动的手,估计会被请家长。


  张嘉元怎么听怎么不信,说:柯宇不会这样啊。


  哎哟,怎么说啊元哥……那人也讲你了……对方支支吾吾的,张嘉元垂下眼就撇到草稿本上写着那一行字,问自己为什么转学来,心跳滞一拍,此后咚咚跳得响亮。人生是好多好多画面的集合,像一系列的电影,纵使强行分了上下部,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张嘉元瞬间有种释怀感,至少他和周柯宇之间可没什么龌龊故事。


  他拎起书包跑出去,有人问他干嘛去,他咧咧嘴笑说:逃课啊,看不出来?

  


  周柯宇坐在桌边,正用创口贴比划覆盖指掌关节上的口子,宿舍门突然被踹开,他歪头去看,张嘉元叉着腰,第一句话是,柯宇,我们出去玩吧!第二句话是,靠,你手怎么了啊?


  张嘉元接手创口贴,但把它放在桌上,口子从关节延至手背,有橘色干涸的血迹。他俩面对面坐着,膝盖相抵,周柯宇手伸得长些,几乎到张嘉元下巴底下,听对方嘟嘟囔囔地问这怎么搞的,回答说:我拳头不小心甩那人牙上了。


  张嘉元扑哧笑出声来:那他情况肯定比你惨多了吧?


  他俩绝口不提打架的原因,就如同绝口不提某次出格的亲吻,但因此而和解。周柯宇烦闷好一阵了,现在才终于喘上一口气,不至一个人苦闷窒息而死。张嘉元用棉签清洗那些血迹,神情专注。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那此刻的张嘉元就是在擦洗周柯宇的勋章。他的抽屉里有一支用过半的红霉素软膏,挤出一条白色歪扭的线,再用干净棉签抹开,创口贴太小,需要用纱布,绕上几圈,已经很丑了,但张嘉元不知道如何打结,最后从摸出一圈黑色的胶带,女孩们做手账会用的那种,在手背处黏一个X形状,纱布飞起的那头被埋在交叉处。


  和你到底是不是和我?张嘉元用手指点那个X的中点,轻轻地,像蝴蝶撷蜜。


  和你到底是不是和我,和你到底是不是和张嘉元。潜台词是什么呢?只有张嘉元能云淡风轻地问出这样绝妙的句子,只是周柯宇不知道,那晚回家,张嘉元守在洗衣机边抽烟,滚筒里只有一条牛仔裤还有一条去年冬天忘洗的围巾,他蹲着看滚筒翻滚,整个世界仿佛都旋转起来,他带着耳机把一首歌听到周榜第一。


  没有人能在十七岁抵挡住诱惑,不去爱上一个笨拙但耀眼的人。

 


  周柯宇没有回答。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忘了在几岁,只记得当时还没有社区俱乐部,在家吃过早餐需要自己把碟子放进洗碗机。他还清楚记得,某一天夜里,妈妈牵着他要出门逛超市,路过客厅,父亲破天荒多看他们一眼,然后说:明天家里来客人,买点水果吧。是同妈妈说的,但周丹尼尔觉得很新鲜,自己挑一只黄瓤的西瓜,小小的,一路抱回家。


  可到第二天,客人又没来,反而改为大家一起出门。吃完早餐,周丹尼尔想要吃掉那只自己选的西瓜。他站在板凳上,胸口将将够到流理台,不出所料划伤了手。周丹尼尔瞬间就哭出来,倒像是积怨已久,眼泪比哭声更快。嫂子,那时候还是哥哥的女朋友,正好折回来取车钥匙,被他的哭声吓到魂飞魄散,再看满手血,立马带他去最近的社区诊所,医生用棉球洗干净血,说要缝针。周丹尼尔死活不愿意,最后把不锈钢罐子里所有棉球都用上,才把血止住。


  现在的周柯宇已全然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为什么不愿意缝针,是怕痛吗?还是觉得自己又挨刀又挨针,太可怜。


  张嘉元见他发呆,问他想到什么。


  元儿,我是不是个很软弱的人?


  你才为我打过架。张嘉元愣了一下,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觉得周柯宇非常莫名其妙,他咧嘴笑,露出尖尖的小牙,回答说:柯宇,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勇敢。


 

 

08.

  他俩坐地铁,工作日的下午,人很少,张嘉元靠着周柯宇的肩膀,像那晚周柯宇靠着他。周柯宇双手很规矩地摆在膝盖上,半握成拳,张嘉元才发现他非常紧张,于是展开他的手掌,捏捏他的手指尖,问:给你买的肉夹馍吃了没?


  第二天起来吃掉了。周柯宇回答,垂着眼睛,很丢脸的表情,换来张嘉元嘿嘿的笑声,你还把airpods的盒子当打火机呢。周柯宇认命地合上眼仰起头,是,我第二天全都想起来。可他不接着往下说了。


  那之后呢,我俩接吻的事呢?张嘉元郁闷,不悦地哦一声。


  而周柯宇在想那颗胶带星星,是不是在自己冒犯的吻之后,被张嘉元当做一片废纸,洗衣服的时候直接摸出来弹进垃圾桶里。他认出了它,又或许没有,但最后总归扔掉了。


  这不是一种舒服的沉默,直到周柯宇莫名其妙问张嘉元爱情是什么。


  张嘉元坐直,周柯宇发现他很深地看进自己眼底,开始他的理论:


  “我觉得爱情就像……在一场大雪之后,积雪的街道上,我看着你,你看着我,我说喜欢你,你说不喜欢我。这种吧。这个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哈,我就是找个指代!”


  “然后——爱情不是一个结局,而是一个过程,他说不喜欢我这是结局,我说我喜欢你这是个过程。过程不在于你喜欢他,而在你喜欢忘记时间、忘记季节地寻找他。” 


  周柯宇问:为什么他不能回答我也喜欢你?


  张嘉元愣了愣:那当然最好,这世上有人寻找钱权有人寻找知识,总要让一些人能找到彼此吧。


  周柯宇很喜欢这个答案,他喜欢张嘉元所有的答案,包括积雪的街道,包括结局过程论,包括告白要直截了当地说我喜欢你。他最喜欢张嘉元说,总有一些人要在这充满意外元素的世界找到彼此。


  你说北京什么时候会下雪?周柯宇问。


  希望在我十八岁生日之前。张嘉元如实回答。


 

  周柯宇带张嘉元去胡同里吃卤煮,再点店家自制的杏仁豆腐,还有各种点心。张嘉元惯常的什么都想尝尝,卤煮里的饼也没全吃下,夹进周柯宇的汤碗里。炸糕炸圈儿也是,都只尝一口,嫌噎得慌,放回盘子里,眨巴眼盯着周柯宇。


  不行,吃了。周柯宇的筷子尖敲敲盘沿,趁着张嘉元的表情还没垮下来,又说,你平时不是很能吃吗,今天怎么回事?多吃点,等会买冰淇淋给你。


  我哪有很能吃?张嘉元还是撇着嘴。


  哈根达斯,夏威夷果味儿。周柯宇补充说。


  不要,我想吃刚路过那家,我看到牌子上写有抹茶和花茶味儿,柯宇你有没有吃过?哪种更好?张嘉元说的是街口那家吴裕泰,周柯宇小时和哥嫂逛街,嫂子曾给他买过一支,化很快,黏在掌心里,味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顶着烈阳满大街找公共厕所洗手。


  花茶吧。周柯宇随口答,他从前好像听人讲过。    

 

  喂,张嘉元把脸凑过来,亲了一下周柯宇的脸颊,离嘴角很近很近的位置,不许冷淡,我听得出你语气冷淡了。


  周柯宇不禁微笑起来,遵命,不许冷淡。


  柯宇,我俩再别冷战了。


  吃完卤煮俩人去吃冰淇凌,然后,又顶着太阳到处找能洗手的地儿,但这回周柯宇记住了冰淇凌的味道,花茶味儿更甜,确实比抹茶的好吃。

 


 

09.

  时间慢慢的,十二月到了。平安夜前一天,周五,北京急剧降温。午餐时候,奥斯卡随口提起天气,说未来三天都会下雪,周柯宇心里微震。


  高三生的周六还是要上课的,胡烨韬提议周日一起出去玩。


  我们真的是高三生吗?奥斯卡笑。


  高三生就不让玩啊?胡烨韬反驳他。


  张嘉元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周柯宇,你怎么不问我要考哪所大学?我瞅那电视剧电影里到高三都会问这个问题,咱怎么不一样啊?周柯宇憋笑得厉害,怎么也想不出张嘉元是去看了些什么青春片,他故意说:我才不问。张嘉元又是那副撇嘴鼓起脸颊的表情,周柯宇才继续说:因为你肯定有你的想法嘛。张嘉元想了想说:真好,那我也不问你。他捧起自己的汤碗,这句话听着像赌气,可他表情却并非阴霾,还有些高兴的。他咽下一口番茄汤,这才笑嘻嘻地说学电视剧没意思,他喜欢与众不同。


  如果未来三天没有下雪怎么办?周柯宇问奥斯卡,任谁都会觉得这个问题离谱,毕竟,如若雪没落下来,难道他还要去怪罪气象台吗?只有张嘉元能探破其中内核,且感到整个身体变为一颗鼓胀的充气气球,气体的成分是期待、满足、还有很多很多爱。他和周柯宇交换一个眼神,对方的眼珠子一如往常,幼黑色,很亮,像犬类的眼睛。他突然记起老家的好友,是学吉他时认识的一位友人,周末在家时总穿一身睡衣顶着鸡窝头,退休老头似的,每天起床牙先不刷,第一件事是给狗喂罐头、陪其玩网球。某个夏天,他们一群人出去自驾游,带着年纪最小的张嘉元,走到半途这位友人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狗,其他人不以为意,只有张嘉元很认真询问小狗的种类。他便和张嘉元聊起来,聊很多,最叫人深刻的是他说:我很喜欢旅游,是真的喜欢,还因为每一次外出我总会对回家满怀期待,人生需要一些这样的期待,它不常有,因而只能自己去制造它。


  那亲吻如果不代表羁绊的确认,是不是其实是两人之间默契制造期待的把戏。


 

  周日出门的时候,周柯宇在家门口摔了一跤。


  这条路他走了十八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秋天离开很久了,地上的梧桐叶子碎成小片,他人高马大摔下去,气流卷动落叶,制造梧桐界的六级地震。那动静太大了,把二楼收衣服的阿姨惊动,大声问他有没有事。周柯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仰头回答说没事的,再挥手道别。


  他往前走,兜里的耳机充电盒、打火机哗啦啦掉出来,他才发现摔倒时把外套口袋擦破了,只好把东西全装进右侧完好的袋子里。其实折回去换就好了,但这件棉服是他特地为今天选的,很新,陪自己摔一跤已经是它生命中最有存在感的事件。于他,衣服宛若一种结绳记事,落在生命线各个节点上,这结系上了,最好是不要解开的。


  胡烨韬说想吃披萨,他们干脆定在披萨店碰头。周柯宇到时,张嘉元已经坐在那拌面了,他走过去,就听胡烨韬吐槽:哪有特地来披萨店吃意面的呀?张嘉元不理他,仰着头问周柯宇要不要吃,番茄肉酱味儿的。周柯宇脱了外套坐下,从张嘉元手里接过叉子,吃两口面,张嘉元这才反驳胡烨韬说:看,这不就是吗?


  意面用的番茄很新鲜,这个口味会让周柯宇想起一些早餐俱乐部的事,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就吃完两盘面,回家大哥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捏他的鼻子,问他是不是小猪一只。有些试探意味的,周柯宇突然说:欸,元儿,明早我们去吃油茶吧。张嘉元骂他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掏出手机查距离学校几条街有早餐店卖油茶。周柯宇发现,自己不会再为张嘉元的遗忘而沮丧了,遗忘很久以前的经历并不意味着否定重逢的意义,也无法抹杀某些命中注定。没有的话咱吃刀削面也行。他往后接了一句。


  下午,他们去看一部重映电影,时长非常离谱,张嘉元看到一半就睡着了,靠在身旁人肩上。周柯宇发现,张嘉元睡着的样子非常可爱,且具有传染性,让你忍不住盯着他微张的嘴还有长长的睫毛看,超过十五秒后,你还会和他一起犯困。


  放映结束他俩一起被摇醒,胡烨韬装作跳脚:我花钱请你们看电影,你们头靠头来睡觉啊?


  张嘉元抹着嘴角:我看了我看了,我就最后这块儿睡着。大言不惭,立马被抓出来做典型,抽查电影情节故事,周柯宇只记得自己梦里听到的Let's Stay Together,但张嘉元的回答,敏捷迅速、倒背如流,必然是从前看过。真狡猾啊!周柯宇这样想,收到张嘉元投送给自己的wink一枚。


  天已经暗了,走出影院的瞬间,头顶上开始飘雪,街道上圣诞氛围浓厚。


  他们叫车去游乐场,等待时周柯宇接到大哥一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回答说和朋友在外面玩,应该会晚些,那边默片刻,说那玩得开心,也别太晚了。挂断电话后,周柯宇对着屏幕发呆,冥冥感到不对劲,张嘉元在一旁都听进耳里,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另两人也如此提议。


  周柯宇满心感激。


  这时车来了,胡烨韬和奥斯卡钻进后座,张嘉元正要打开副驾门,周柯宇抓住他的手,说,元儿,我回去看一眼就来,你要等我啊。


  行啊!张嘉元答应得很爽快。


  周柯宇打车回家,路上有点堵,他询问过司机后打开窗户在车内吸了三支烟。


  进到玄关,他已闻到某种剑拔弩张的气息,和这座屋子以往冷清中透着温情的味道不同,他能听到客厅传来的对话声,所有人都很克制。周柯宇换上拖鞋,把衣服挂在门口,走进去先和许久不见的父亲对上目光。


  他原以为这又是父母间一场平平无奇的以分离为目的的争吵,因为通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可那瞬间,看着高大男人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今晚的主角。


  妈妈走上前来,语气还是温和的,克制的,像门外北方的雪,从来不会湿淋淋的冷。她说:丹尼尔,我们在谈送你出去留学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周柯宇条件反射地摇头,张开嘴,说不出话,像被塞了一把盐,又咸又苦。他想了好多,我高考准备得不错,不想半途而废;我想和大哥他们住一起;我喜欢北京……他想不出任何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除了张嘉元。因而千言万语哑然,只好苍白地回答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周柯宇看着父亲走到自己面前,眼神有许多内容。他都知道,周柯宇想,他什么都知道。于是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说:我喜欢一个人,我想和他一起留在北京。很幼稚啊,却又很真挚,没人会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坦荡。


  我不会去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啪。


  回神来,一记耳光就落在周柯宇左脸上,力极大,他脸歪向一边,整个人趔趄一下,彻底懵了,他没挨过打。周柯宇伸手摸住沙发椅背,然后坐下。他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此后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彻底的破碎,这是周柯宇从小都不忍看、不忍面对的终场,直到传来大门被甩上的声音,周柯宇才终于听见哭声,妈妈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周柯宇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妈,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说话这句话,很突然的,一个奇怪的念头萦绕他心上:我会不会再见不到张嘉元。他于是很刻意地眨眨眼,仰起头说:没事了,刚刚是眼花。我同学还在外面等我,我能不能去见一下他。他用一只眼睛看见母亲脸上现出某种痛苦、复杂、恼怒的表情,比父亲的耳光更叫他胸闷。


  好吧,它还是看不见,周柯宇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周柯宇先被送去市医院做检查,结果离奇。他的左眼瞳孔对光反射正常,眼底和VEP检查正常,无器质性病变根据,临床表现和客观检查极不相符。医生说这是精神盲。知道自己眼睛没出大问题后,周柯宇便不再关心每日的例行检查了,他开始想要回自己的手机,起初家里每个人如同双耳失聪,害周柯宇恍惚:难道自己其实已经变植物人,这些都是昏迷中的幻觉?等大哥终于把他的手机带来,里面空空荡荡的,没联网,只能打电话,连一片智能的铁块也算不上。


  偶尔,周柯宇左眼遮盖纱布,看这个世界总觉得残缺。有一瞬间他恨这个时代,为什么机械迭代到如此靠谱,靠谱到能承载记忆,以至于大家都不需要去背其他人的电话号码。他终日坐在那里,能想很多天马行空的事,却不愿去想,那句“你要等我啊”叫张嘉元等了多久,会不会把雪淋成雨,第二天会不会头疼生病。张嘉元伤心时会哭的,脸颊挂泪,还要努力微笑。


  周柯宇躺着的时间比坐着长,听说两位家长的离婚终于走完程序,作为最后一根稻草的他只掀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睡觉。住院后他总是很累,检查太多了,起初是眼科专家,后来换精神科医生,还有心理疏导师,周柯宇开玩笑:干脆你们把从前社区的护工请来。自然是找不来的,他过去的一切都可以被推翻重来,诞生一个新的周丹尼尔,从没成为过周柯宇的周丹尼尔。


  他精神一直很稳定,左眼渐渐能看,有弱视症状,大哥来探望时带着小侄女,小侄女带着鱼肝油胶囊和蓝莓,堆在白被褥上,说对眼睛好。周柯宇摸她的脑袋,你长高了是不是?小侄女点点头,对呀,所以我想去学弹琴,老师说长高手指也会变长的,丹尼尔你看我的手呢!周柯宇笑着点头。我五岁了,爸爸说我可以选自己想干嘛,我想弹琴。小侄女说。


  大哥接了嫂子电话,把自家女儿送去楼下,回来时发现病房里走出一位医生一位护士,他疾步上去,问是不是病人出了什么事,护士只摇摇头说没有临床症状。他走进去,发现安静许多天的弟弟坐在床上哭。


  可这是我的十八岁,周柯宇捂着眼睛,他分明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嘶吼般的大哭过。

 

 

 

10.

  张嘉元身体很好,初中时冒一场大雪回家,到家时脑袋又湿又烫,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高烧不退。结果是他喝光一碗银耳汤,最后只打了一个喷嚏,就把所有病菌打跑了。圣诞节之后,他却生病发热久不退烧,请假在家,症状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第二年,下床之后雪已经化了,窗外天空清明湛蓝。这期间他一直没有收到周柯宇的消息。


  他回去学校,坐在教室里,自己和周柯宇那张桌子都被塞满了过去这一整个星期的试卷,还有灰尘,无处不在的灰尘。其实谁都有预感,第一场雪是约定,而周柯宇和张嘉元都是对约定十足忠诚的人,他们会满怀爱意,在雪里向对方走出最后一步。可周柯宇没有来,且恐怕再也不来了。


  发烧躺在家睡觉的时间里,张嘉元总做梦,很多时候是下坠感,梦见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害他差点在梦里患上恐高症。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理论解释这种恐惧为人居高处时,生存与毁灭本能的冲突,无法弥合这种冲突的人对高度无法保持缄默。可有一次他梦见自己站在树荫下喝校内商店的柠檬甜水,周柯宇蒙着眼睛站在窗台边,张嘉元眯眼想看仔细,结果周柯宇从上边坠下来。梦里的张嘉元跑过去看,发现对方躺在地上,戴一只张嘉元常用的睡眠眼罩。他吓得醒过来,不停喘气,母亲在一旁急得落泪。


  张嘉元不敢去问奥斯卡和胡烨韬关于周柯宇的近况。只后来听说周柯宇决定出国了,在家学习,不必再来学校。再后来又听说周柯宇眼睛坏了,出国是为了治疗。他给周柯宇的各种账号发消息,石沉大海,听周围的人谈起他,也是说周丹尼尔如何如何。


  有时候张嘉元觉得周柯宇这个人跟死了似的。


  友谊也好、爱情也罢,找不到具体哪里出错。张嘉元在记录日常的微博号里美化一些回忆,写积雪的街道,写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但其实他们甚至没能在雪中并肩走一次。


  他没参加高考,和父母商量后打算去一档节目。


  临行前收拾东西,找到衣柜很深处塞着的一条牛仔裤,还有母亲帮他找出的一箱旧物,里面有他小学时的周记本、合唱团得过的奖状、用一半的笔芯等等等等。还有一卷用过一半的粉色胶带。牛仔裤最后是不打算带的,想要折起来的时候,却从口袋里掉出一枚小小的东西。他捡起来,是叠好的五边形,粉色爱心花纹,永远无法被捏成星星。


  傍晚母亲推门进来催张嘉元吃饭,发现他坐在地上发呆,吉他贴着粉色胶带,靠在身边,地上一条揉做一团的牛仔裤。


  巧合、重逢、命运。命运总在文学作品中做负面词汇,以此来形容一些人类无法逆转、无法更改结局的时刻。史诗中阿喀琉斯刀枪不入,据说是侵泡冥河之水的缘故。对其他英雄来说,命运是注定的,阿喀琉斯非典型,他可选择生,但又注定他会选择死。命运这个词套千百层,其内核依旧是悲剧颜色。

 


 

11.

  周丹尼尔出院后,左眼依旧不好。医生诊断情况会逐渐好转,不再需要特别进行治疗,但为安全起见不建议他开车。同龄人高考后都去学车,周丹尼尔没有高考,也不去学车,关在家里学习。他在电视上见到张嘉元,穿第一次接吻的那条牛仔裤,说话时紧张得捏拳头,很漂亮快乐且鲜活。


  他看见节目里的张嘉元依旧笑着流泪,他用微博给张嘉元留过一句我也喜欢你,淹没在上千条评论里,显得很平凡,但他知道,所有粉丝的爱都是明目张胆、勇往直前,只有自己的爱,迟到且软弱。


  一月八日,北京下雪。周丹尼尔带小侄女下楼放鞭炮,发现直视火花后,左眼底留下的残影会持续更久。小侄女抓了一把太妃糖下楼,让周丹尼尔帮自己装起来,踮起脚主动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结果哗啦啦全漏出来,掉在雪地上。哎呀丹尼尔,你的口袋有个洞啊!小女孩惊呼,蹲下去捡糖果。装这边吧,周丹尼尔拉开右边的口袋。小侄女把糖放进去,看见里面的烟盒,说:丹尼尔,你偷偷买烟啦,我要告诉爸爸。周丹尼尔挑挑眉:我都十九岁了,你爸爸管不了我,而且我是光明正大买的。


  他们又放了一盒仙女棒,小姑娘终于觉得冷了,跺着脚撒娇,说想去吃肯德基全家桶。周丹尼尔把围巾取下来罩住她整个脑袋,小侄女扒拉两下,露出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周丹尼尔于是摸摸她的头。


  雪又开始下。


  如果那天我在他身边,周柯宇想,我要摸摸他的头,告诉他:


  哎,张嘉元,想哭的时候不要笑啊。



二三扶清风

『元周率』 烟火无光

全文1.4w zky第一人称视角

元周率,挺长的不算爱情的爱情故事

时间线瞎扯的看个乐呵

he吧

ooc预警,不喜勿喷


00.

我会送你一场永不殆尽的烟火,祝你永远光芒万丈。


01.

我很小的时候搬到了北方的小镇。


离开时那叫一个哭天喊地,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降落。我爸说北方的冬天来的很早,也不好过,新学年未过半大雪就呼呼啦啦的下,和我一趟航班的都是来旅游的南方人激动的大喊大叫。


这是全国的初雪,也是这里的初雪。


似乎离开时耗费完...

全文1.4w zky第一人称视角

元周率,挺长的不算爱情的爱情故事

时间线瞎扯的看个乐呵

he吧

ooc预警,不喜勿喷

 

 

 

 

00.

我会送你一场永不殆尽的烟火,祝你永远光芒万丈。

 

01.

我很小的时候搬到了北方的小镇。

 

离开时那叫一个哭天喊地,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降落。我爸说北方的冬天来的很早,也不好过,新学年未过半大雪就呼呼啦啦的下,和我一趟航班的都是来旅游的南方人激动的大喊大叫。

 

这是全国的初雪,也是这里的初雪。

 

似乎离开时耗费完我所有的气力,我窝在座位上把半张脸埋在大衣里,也不睡觉也不吵闹,就像个木偶一样。

 

看着窗外大雪,仿佛一摊死水渐不起任何波澜。

 

这儿地价便宜基础好,我爸在这建厂做生意,让我在这上学,房子买在离厂不远处的一个老旧家属院。墙皮脱落露出了红砖本来的颜色,空调外机会嘀嗒嘀嗒的漏水,到处横飞的电线把天空划成破碎的玻璃。

 

我想我以前的朋友了,也想我以前的家。

 

他想让我和家属院的小孩一起玩,别天天跟个别人欠我八百万似的。我抬抬眼皮没搭理他,我住在房子向阳那边卧室窗户正对楼下的小广场,天天好多好多人在那玩。房子太破太旧了,隔音好差,我楼下住这个学吉他的,好像才学没多久,弹的我脑瓜子疼。

 

但是我没怎么出过门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小区里的小孩也不愿意跟我玩,他们喜欢来我楼下找那个弹吉他的小孩,有时耽误练琴楼下的阿姨会骂骂咧咧的追出去打他。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上楼找过我。

 

也好,清净。

 

到这没一个月我爸给我买了个公园。

 

离小区不算远,走十来分钟吧,公园没啥东西就几个儿童设施不过不要钱,被他买了以后就封园了除了我别人禁止入内。

 

我嫌弃公园破破烂烂从来没去过,可那是小区里那些小孩的快乐基地。他们更不喜欢我了,说有钱人都这个样。

 

我第一次去那里,是刚刚转学过来就和别人打架。准确来说是我单方面打他,谁让那人嘴不干净。打的很凶,人家小腿差点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可算老实了些。

 

班主任给我爸打电话说了,他倒是没什么反应,问我有没有事儿,要赔多少钱就挂了。班主任的丈夫在我爸的厂里打工,说了几句好话就让我走了,反倒是那个小孩周一升旗还要念检讨。

 

我没回去上课,低年级放学我跟着他们悄悄溜出校门,一个人顺着不太熟悉的路往前走。全国正式宣布进入冬天。以前的地方下了场初雪,嗯,挺浪漫的,北方下雪是常事了。

 

我看着漫天大雪摘下自己的手套,可怜的雪花漫无目的的飘舞,落到手心只剩下一小摊水,可惜我永远碰不到它。

 

我拐了个弯不想回家,反正我爸厂里很忙他基本上不回来,没人管我回不回家。可是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去哪呢?

 

对了,公园。

 

我记性不错,他第一次送我上学晚上我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给我讲过一次的地方,我凭着记忆找了半个小时总算找到了。

 

那比我想象中的还破一些,大概是毫无生气的白色渲染的吧,几个月过去了铁门被雪水侵蚀,锈迹斑斑前几日下冰雹把入口处的大树砸倒把门口堵的死死的。

 

还好踩着树能够到围墙,我个子在同龄人里算非常非常高的,但是这距离还是有点吃力。

 

搞笑吧,我进自己家的公园还得翻墙。

 

进来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北方的冬天冷风像是要钻到你的骨肉里,刚才翻墙把手套丢了,冷风吹得我手生疼。风一刮枯黄的叶子还在垂死挣扎,最后刷刷拉拉落地。这设施还停留在几百年前的游乐园配置,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好像没了。

 

没有摩天轮也没有过山车,没有人偶也没有纪念品店,仿佛就是为了建公园而建公园。

 

我正坐在长椅上发呆呢,明天还要不要上学,我到底有没有错,进来了怎么出去,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前面有些动静,似乎是人踩过枯树枝的声音,我一点也不害怕的继续坐在那,天太冷了,有人来陪陪我也好。

 

“你谁?”

 

一小男孩从旋转木马后面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冰棒,警惕的看着我。我对他有点印象,小区里的孩子王,我楼下的小男孩。

 

叫什么来着……张什么元

 

这天吃冰棒不嫌冷啊

 

他说他叫张嘉元

 

那人走进看清楚了我是谁,瞬间笑了起来,毫不认生的坐到我旁边,周围温度开始回升。

 

“我记得你铁汁,你是住我楼上那个?”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一骨碌当地话说的我脑袋有点懵。他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们家长应该嘱咐过这地儿被人家买下来了不让来。

 

小学放学很早,我俩坐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消耗时间。

 

“你怎么不回家啊周柯宇?你是叫周柯宇吗”张嘉元问我。他把冰棒吃完,从兜里掏出一把钢镚数了数沮丧的放回去。

 

“我本来想请你吃冰棒的,但是我钱好像不够了诶……”

 

“不想回去。”我摇摇头,我才不会告诉他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挺不好聊天的,张嘉元倒是执着得打紧,把手里面的卷子扬起了冲我摇摇。

 

“我的妈呀,我考这点分我都不敢回去”我看了眼,小学二年级能考七十真是有够菜的,我四年级了还考满分呢。

 

我比他大两岁在小区里算最大的小孩儿了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吧”我说。

 

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站了起来。

 

以前有一次他回家太晚,我正好从小卖部买完今天晚上的泡面碰见他妈妈在楼底下找他,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我以为他要回去毕竟小孩都不愿意和我玩,他爸妈也没有在我家厂里上班,我还把他们的快乐基地夺了去,他没理由在这陪我。

 

雪没下了,傍晚四五点钟出了太阳,苍白无力的光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暖意,他站在我面前把手递给我。

 

“来都来了,一起玩儿呗”他笑着说。

 

他带着我去坐旋转木马,这玩意儿在大游乐园里不知道被淘汰多少年,机器都被冻坏了特别难开,他就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上面,冻的脸都红了,冷的跺跺脚,把手握成一团不停的哈气。

 

我看的鼻头一酸,说“你冷吗,冷咱就不玩了”

 

他反而急了,跳起来跟我说“可别啊,你肯定没来过这儿吧!”

 

我把脖子上的厚围巾取下来给他带上,他把半张脸都埋进去。

 

我不爱说话性格很闷,张嘉元嘴比机关枪还快说个不停。从他还没出生他妈妈怀孕带着他姐姐来公园过生日到这怎么成为他的快乐基地的。他也才小学二年级,说的像是过完半个人生。

 

他乐意说我也乐意听,我是希望能够了解他的半个人生,了解他也好。

 

他吸吸鼻子激动的指着旋转木马,机器启动成功。制作不那么精良的木马一上一下的绕圈圈,五颜六色的彩灯有点刺眼,傍边的音响播的歌儿他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反倒是张嘉元没个正经的跟着唱。

 

他拉着我跑过去,骑上并肩的马,他说这样像王子。

 

“你爸不是把公园买了吗?怎么没见你来玩儿?”张嘉元扭头看我,我猜这个问题他想问我好久了,我抬了抬眼皮不说话。

 

他见我不吭声也不敢说了,专心致志的盯着彩灯看。

 

“你经常来吗”我问。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对小公园这么恋恋不舍,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来。他大概以为我是要兴师问罪,小脸憋的通红。

 

“我才没有呢!偶……偶尔吧”

 

挺理不直气也壮的,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我忍不住笑了,张嘉元呆呆的看着我说,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笑。

 

是么?

 

张嘉元很激动的拉着我看我的身后,烟花在深蓝色的天空绽放又消失殆尽。北方冬天和黑夜都很漫长,适合一个人压抑着自己独自发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骨子里的热情是怎么熬过漫长冬日的。

 

我想知道,漫长黑暗的冬日,怎么会有炙热明亮的宝藏。

 

但是张嘉元趴在我背上看烟花的时候,我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我认为我找到了答案。

 

原来烟火可以战胜漫长冬日的。

 

“谁家放的啊!平常只有过年才放!”

 

他盯着烟花看的兴奋,他本来就比我小比我矮了太多太多,索性蹦到我背上看清楚烟花。我扭头只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彩色细碎的光,忽闪忽现。

 

烟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天边回归死寂。他恋恋不舍的落地,打算带我回去,整个人像个垂头丧气的小狗狗。

 

我很想告诉他,我以前住在大城市,那里经常举办烟火秀,冬天窝在我家沙发里就能看完整场烟火。

 

我忍不住问他,“很喜欢烟花吗”

 

他想了会,先是点点头有摇摇头,说下次告诉我为什么。我俩相对无言的走回去,他沉浸在公园的烟花里,我一心想记回家的路。

 

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才上二年级的张嘉元倒是惯犯了,在楼底下就能听见他妈骂骂咧咧的说怎么还没回来,张嘉元缩着脑袋笑着看我。

 

“我害怕呀周柯宇,你陪我呗”

 

他眼睛亮晶晶的,要比晚上的星星还亮。我觉得他不像小狗狗了,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反正我住他家楼上,都要一起上楼的,就想着答应的。他拉着我飞快跑上楼,没等我接着往上走就带我进了他家。

 

我下意识的想逃又愣在原地。

 

暖呼呼的水蒸气往人脸上扑,他妈妈做了饺子堪称小区一绝,隔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今天应该是招牌猪肉馅儿的。姐姐在沙发上给他打电话不接,看见他进门眼里含着泪也要破口大骂。

 

“这是……”

 

他姐姐很快注意到我这个不速之客,或许吧。我个子挺高的太显眼了我不喜欢,此时尴尬的摸摸头,想着怎么逃走,但是我想吃饺子。

 

特别特别想

 

“周柯宇啊!哎呀,咱家楼上那个!他找不到路我带他回来的,”张嘉元拉着我进门然后落了锁,冲我笑笑,“他爸不在家没人管他了”

 

“妈――今天晚上我跟周柯宇睡行吗――”

 

张嘉元扯着嗓子冲厨房喊。

 

“你个小兔崽子……我可是听你们老师说了今天出成绩……”阿姨估计没听到说了什么,穿着围裙拿着漏勺走出来,见到周柯宇立马喜笑颜开。

 

小朋友喜不喜欢周柯宇不一定,大人们可是爱上他了。怎么说吧,每个人的童年里肯定都有个别人家的小孩吧。成绩好,长的标致,个子高,乖乖巧巧不爱说话,妥妥的三好学生。

 

“柯宇留这儿吃饭呗,给你说啊你阿姨我手艺可好了……一个人啊别回去了,晚上收拾收拾和元儿一起睡算了,明天你们一起上学呗……”

 

“我看以后啊,你们也一起上学放学算了”

 

阿姨打了个招呼转身进厨房,把成绩一事忘的干干净净,张嘉元拉着周柯宇坐餐桌那儿等着开饭,得逞的笑笑。

 

阿姨以为我三天没吃饭似的盛满满一大碗,还有腌白菜啊什么的,张嘉元看着他碗里半碗饺子一碗水不乐意了。

 

“好家伙,我和周柯宇谁才是你亲儿子!”

 

他妈妈翻个白眼,“天天没大没小的,柯宇人家比你大,不知道喊哥哥啊!”

 

张嘉元瘪瘪嘴,“……柯宇哥哥”

 

“咦――”

 

我嘴上嫌弃却笑的超级开心,把半碗水饺倒给他。他和他妈嗷了好长时间跟双口相声一样,我憋着笑吃完了。

 

我俩都是猪的作息,吃饱了就困。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开始回顾这一天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暖烘烘的。是不是他们家的暖气比我们家的暖和啊。

 

还是春天提前到了

 

窗外有响起烟花爆竹燃放的声音,可惜留恋他的人已经睡了,我扭过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张嘉元,给他掖好被子。

 

房间里充斥着彩虹般绚丽的光短短几分钟后又坠入黑暗中。

 

“张嘉元,以后我带你去看不会燃尽的烟火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烟火,我只在以前的城市看过好几个小时不会燃尽的烟火秀,可惜还没看完我就困的睡着了,但是我是真的很想带他去。

 

北方燃放烟花的日子很少,基本就过年那段时间了,还集中在辽东湾附近,张嘉元超级喜欢拉着我去海边看烟火,但第二天我俩常常双双感冒。

 

02.

 

后来每一次张嘉元考试出成绩我就去他家吃饺子,住那。

 

后来我俩都长高了他的小床睡着隔应,他妈妈索性给他换了个上下铺的床,把我当儿子养。

 

因为我,他可少挨不少打

 

我俩上的都是小学初中同校的学校,夏天我给他买冰淇淋吃一块放学,冬天我俩一块放烟花,心情不好了就去小公园。

 

那是周柯宇个人私有财产,别的小孩不能来玩

 

张嘉元除外

 

我初三的时候还在这儿读书,托张嘉元的福和小区的人相处挺融洽的。说到他,都上初一了,不过我俩关系是越来越好,他们说有周柯宇的地方就有张嘉元,有张嘉元的地方就有周柯宇。

 

我是不认同的,他又不缺朋友。

 

夏天呗,九月份还没入秋呢,学校破没安空调,几个破风扇要死不活吱呀吱呀的转,我坐在靠窗边的地方,看着外面发呆。几个工人把教学楼底下的光荣榜换成新的,我眼镜借给张嘉元了,啥也看不见。

 

算着日子,初一月考好像该出成绩了。

 

我拿笔戳了戳旁边的同学,问“楼下换榜了,初几的?”

 

“初一吧,他们月考成绩出来了”

 

我看了看表,一放学第一时间比谁下班都积极冲出教室,硬是横跨半个人山人海的校园才到初一部。学校为了给初三好环境把初一初三分在学校的 两头,平常见个面都难,害得我每个月都得来次大迁徙。

 

这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到他班门口。

 

我到的时候正赶上他笑嘻嘻的从班门口出来,手里还抱着个篮球,见到我赶快甩给他旁边的朋友跑过来把书包扔给我,立马抛弃了旁边的人。

 

“兄弟,我先走啦――”

 

“卧槽张嘉元儿,说好的今天逃避现实呢!”朋友愤恨的喊。

 

他一蹦一跳的跟在我后面,冲朋友做个鬼脸把篮球扔给他走了。

 

我不会打篮球,和他的朋友们融不到一起,张嘉元老说我白长这么高的个子。对了,我已经比他高半个头了,他很不服气的说是因为比我小两岁。

 

我向来不搭理他,把他书包拎手里到校门口买两个两块的冰淇淋,他特别喜欢吃这种东西。

 

还一定要夏威夷果味的。

 

后来我离开北方,再也买不到夏威夷果味的冰淇淋了。

 

“放榜了。”我说。

 

他的笑容立马消失,眉头皱了起来 ,这好像是他上初中第二次月考吧。

 

 

第一次我在老师办公室放学晚了他自己走的,生了好长时间的气。每天晚上也不等我,自己和朋友在学校打篮球。

 

我以为他只是想打球这玩意儿我又不会,就在班里上会自习背背书自己走了。

 

我俩就一直没有一起回去,我人感情方面木纳,一直以为他就是想和朋友打球,压根没往赌气哪方面想。

 

没等两个星期,晚上我刚回家没多久听见有人敲我的门,张嘉元蹲在门口哭的像是快断了气。

 

“周柯宇!你是不是大傻子啊!”

 

“周柯宇,你别不要我……”

 

我站在那不动,他蹲在那委屈巴巴的哭,还哽着骂我。

 

我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但是说实话,挺好笑的。他这会是真的像个小狗儿。

 

我说,好啦张嘉元,我带你去玩儿吧,你别哭了。

 

后来我明天都会在班里上会自习,张嘉元去打篮球,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我俩再慢慢悠悠的晃出学校。那些想找我表白的女生问我晚上放学是否方便,我都会板着个脸拒绝。

 

不行,我要等张嘉元回家。

 

我蹲在路边陪着他吃冰淇淋,这几天天热,他额头冒了层薄薄的汗,我在兜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过的纸给他擦汗。

 

我看了看表,今天晚上我还得写演讲稿,升旗仪式要念的。我跟张嘉元说,“我今天不住你那了,我还有事”

 

他冰淇淋都不吃了急得又蹦又跳,冰淇淋化的甜水粘他一手,“别呀,你就陪我呗”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小姑娘了周柯宇!”

 

我看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哎呀柯宇哥哥――”

 

我最受不了他这样喊我,但挺心满意足,毕竟这种时候太少见了。张嘉元刚吃完冰淇淋,声音黏糊糊跟个小姑娘似的。

 

我乐了,“哪来的小姑娘啊,我看你挺妹的”

 

张嘉元也不拉着我撒娇了,翻个白眼就要追着我打。别说,他打人真的很疼,上次锤了我下,都淤青了,他笑得前仰后合说我真娇贵,跟在后面喊了一个月的柯宇姐姐。

 

张嘉元妈妈看见我跟着她儿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翻个白眼就去煮饺子了。张嘉元学习不行,吉他弹的挺好,已经不是几年前让人难以入眠的声音了。

 

我让他给我弹个曲儿他总是别别扭扭不肯弹。一直坐在窗边看着我看不懂的谱子,弹我听不懂的曲儿。

 

 

 

03.

 

“周柯宇,等你初中毕业我写个歌儿送你吧”

 

我说,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

 

可我能送给你什么呢张嘉元

 

“张嘉元,以后我带你去看不会殆尽的烟火吧”

 

04.

 

关于我初三及之前的所有回忆都是关于我和张嘉元的。我初三过半的时候我爸终于舍得从他的厂里回来陪我一个月。

 

那时候都十二月份了,北方冬天又到了

 

他对我特别特别好,给我买了一大堆吃的,什么都让我用最好的,我不爱吃甜的全送给楼下的张嘉元了。我总觉得他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果不其然

 

我那天和张嘉元在公园待到天黑透了才回去。我推开门回家先闻见呛鼻的烟味,直往门外冒,我之前闻过我们学校高年级的有人抽。

 

他看着我,慢慢开口,“柯宇,要中考了吧”

 

我点点头,打算自己回屋写作业,顺便研究准备什么礼物好,张嘉元生日快到了。我有点口渴先倒了杯开水喝,打算等他接着说。

 

“明年我去美国,你跟我一起吧”

 

我愣在原地,又是这样,搬到北方之前也是这样。

 

我手里的玻璃杯一滑,啪嗒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溅起的开水烫的我小腿发红。我猜,楼底下正对的应该是张嘉元家的餐桌吧。

 

我不顾烫伤的小腿和一地的玻璃渣子,也没说话。

 

踢啦着着拖鞋坐到我爸边上,从烟盒里抽了根利群,颤颤巍巍地拿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好,还是我爸把打火机拿过去给我点上的。

 

我学着他的样子,吞云吐雾。

 

今天是不是没开暖气啊,好冷。

 

“柯宇你挺像我的,你聪明,转了这么多次学都跟得上成绩也不错,连抽烟都能一次学会”

 

我爸也坐在沙发上,离我好遥远。我骂他是个傻逼。

 

其实不是,我嗓子疼死了,总算憋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我整个肺咳出来一样。他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什么时候走?”我问,嗓子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你毕业之前吧,快的话等不到春天”

 

我哑着嗓子说,“你别告诉张嘉元儿。”

 

他沉默。

 

我想他大概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不想转走,可是我尝试过反抗,从大城市到了北方,现在我又要去大洋的另一端只出现在课本上的地方。

 

放过我吧,我闭上眼睛。

 

厂里面还有事儿,他通知完我就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在那发呆,看到餐桌上还有前几天和张嘉元一块没放完的烟花,踢啦着拖鞋走过去,踩过一地玻璃碎渣。

 

那时还很落后,没有后来的什么仙女棒啊乱七八糟的,最好玩的是粉绿色塑料纸包着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插个长长的细棍子可以拿在手上。

 

特别便宜,十几块钱一大把。点燃以后的光可好看了就像过年放的礼炮烟火一样,我们都喊他烟花棒。

 

我听见断断续续的吉他声,是我以前没听过的曲儿,我家阳台没按防盗窗,我推开玻璃由着冷风灌满整个屋子,把可怜的暖气挤的无影无踪。

 

我用打火机点燃烟花棒,让他们在阳台绽放,这远不比几年之后的仙女棒,这玩意儿烟太大了,就像工厂没日没夜笼罩这个城市的烟雾一样。

 

刘海有点长了我不太会剪,之前都是张嘉元姐姐给我俩剪的,都怪刘海扎的我眼睛疼,不然怎么会发酸。

 

我腾出手揉揉眼睛,一大把烟花棒放完了,留下烧到黑黝黝的杆子,我终于忍不住蹲在阳台上哭。我的印象中我没哭过几次,搬到北方算一次,这算一次。

 

张嘉元还在弹吉他,我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如果我离开了,希望也有人可以为你放烟花

 

05.

 

第二天我发烧了,还挺严重的。我跟我爸发信息,他说他昨天晚上就飞走了出差谈生意让我自己吃吃药就好了。

 

我就不该告诉他的,迷迷糊糊看见表好像到了上学的点儿,给班主任发了请假信息就睡了,发烧真的很难受 我想喝杯热水都没有力气走到客厅。

 

我好像做了个梦

 

过了好久好久,我梦见我家门被打开了,有人跌跌撞撞的推开我的房门,用手附上我的额头,去客厅给我倒了杯温水。

 

温度刚刚好的那种,等我放下杯子那人开始骂我。

 

“周柯宇!你是不是傻啊!”张嘉元额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汗珠,能在这个天气出汗也挺不容易的,“走走走呀,你赶快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张嘉元儿,我求求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我还不起的。

 

原来不是梦啊张嘉元。

 

 

他昨天看见烟花棒的光了,可他要练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弥漫几到晚的烟雾和隐隐约约的光。

 

今天早上兴高采烈地来找我,结果敲门没人应还以为我提前上学走了,那肯定没吃早餐,特地给我买了小区门口大爷买的豆浆。

 

有时我会提前到班里早读,起来的很早就没什么胃口吃早饭直接饿到中午,结果有次胃病犯了,疼得死去活来还是给张嘉元妈妈打的电话接我去医院。所以平常如果我提前走了张嘉元都会给我带早饭

 

路过楼下看见阳台门没关也没注意,到学校了去我们那栋楼趴在窗户边上问我同桌,他还挺着急,天冷豆浆凉的快。

 

“兄弟,周柯宇没来啊。”

 

他没找到我,桌面上还是晚自习没写完的作业,一看就是还没来的模样。

 

“没啊,他好像请假了”我同桌话多,竹筒倒豆子似的给张嘉元讲班主任看见信息啦,说我好像生病啦,一个人在家啦,让班里同学注意身体什么的……

 

张嘉元脸色不太好,抛下豆浆撒腿就跑,穿越半个学校跑到他班和班主任扯皮请假,再登着自行车飞快的回小区。

 

那杯豆浆洒在我的书上,打湿了我没写完的作业。我同桌告诉我的。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头疼的打紧,张嘉元骑车特别快我怕摔着就拽着他的衣角,离得不远的有个区级医院,张嘉元就让我坐在那去给我办手续。

 

等输上液了,我的嗓子还是很疼,疼得说不出来话,忍不住的咳。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正色看着我。

 

说,“你以后别抽利群了,后劲大的很……最好是别抽了,要抽就炫赫门吧”

 

周柯宇,你受太多苦了,享点甜头吧。

 

张嘉元进门时,烟味直接往他身上扑,他愣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直奔卧室。我呆呆的看着他,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抽过,没瘾罢了。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靠着他的肩膀中瞌睡,下午我好的差不多了本来打算回去上学的,结果张嘉元请了一天假非要拉着我去公园。

 

公园离海很近,走过去就能到,一到冬天就结冰,我蛮喜欢往里面扔炮炸的冰子到处乱溅。这海还没到春天呢就解冻了,平常我们又要上学哪有时间来玩。

 

发烧烧的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样子,搞得我也不太聪明,我趁火线还没燃尽时问张嘉元。

 

“如果我转学了怎么办?”

 

炮被引爆时巨大的声响淹没我的前半句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上没听见我刚才说了啥,也没在意,扭过头让我在重复一遍。

 

我看他玩的正开心呢,砸吧砸吧嘴思考了下怎么组织语言,说,“我说,你到时候回去哪啊,我去找你呗”

 

我说的是他毕业以后,张嘉元对乐器挺有天赋,他妈也发现了,打算送他去大城市学学,以后就落在那了。

 

他没说话,盯着水面看了好久,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冲着被炮炸碎的冰坑丢了进去,水花越不出冰层,只能蒙在水里绽放,平静下来仍是一潭死水。

 

他走到我旁边坐下来,缓缓开口,“周柯宇,你以前哪的人啊”

 

“北京。也算北方吧”我想了想,似乎那段记忆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那我以后就去北京。”张嘉元歪着头看我,笑嘻嘻地说,“我去找你呗,咋的你还能跑到世界那头去?”

 

我心虚的嗯了声,把头埋在围巾里。

 

他说,周柯宇,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烟火吗。

 

一是短暂,二是光芒万丈。

 

我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光芒万丈的大艺术家。

 

06.

 

他的生日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一月啊,北方早早步入冬天。今天赶上周末放假早上没下雪,我很开心地下楼打算找张嘉元。

 

我记得我强调很多次了,这老旧小区隔音不好,我正打算敲门听见里面张嘉元和他妈妈吵吵。

 

这地儿小,小区里不少人是靠我爸的厂子养活的,我爸和我都算名人,什么大大小小的屁事一传十十传百,都成了各位的饭后闲谈。

 

我犹豫了下,把手垂了下来蹲在门口。

 

隔着铁门和红砖墙,听的不太真切,大概是他妈妈提了嘴听说我要转学的事张嘉元急得就和她蹦。

 

“不信谣不传谣,他要是转走咋可能不跟我说呢!”张嘉元急得一骨碌我听得到听不懂的方言往外冒。

 

“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周柯宇了!”

 

我蹲在门口冷风呼呼的往我怀里跑,张嘉元突然打开门,暖气终于涌入我怀,我呆呆的愣在那,他也吓了一大跳。

 

“你咋不敲门进来呢!这外面多冷!”他拉着我往往里屋走,脸上笑嘻嘻的。

 

他问,你后面拿的什么啊,我的礼物吗。

 

他问,周柯宇,他们说的才不对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在回答哪一个。

 

 

很多年以后,我和我的初中同学提起张嘉元,他说张嘉元早就知道我要转走了,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都早,厂里工人多闲啊,瞒得住个啥。

 

这是张嘉元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我等我着正式的告别,可惜我至始至终都在逃避。

 

我们都是胆小鬼。

 

 

我把生日礼物递给张嘉元,他一直在练吉他这我知道,那把吉他他从小时候用到现在一直没换,他有个恋旧情结不喜欢改掉习惯。

 

我从外地花高价给他买了把新的,他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很喜欢,但是太贵了就没买。我攒了几个月的钱又托关系才买到,寄到以后很不心疼的拿起美工刀刻字。

 

我没找专业的人刻字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送给张嘉元的,就像我埋藏了太多有关于他的秘密一样。

 

刻个什么呢,我想了想,在侧面划出一个十字和个圆,说那是圆圈未免也太抬举了,顶多算个圆润的六边形,和他的名字谐音,我还挺满意的。

 

我看了好久,又在右上角划了六下,像绽放的烟花。我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字刻的歪歪扭扭。张嘉元,这是不是我兑现承诺,我会送你一场永不殆尽的烟火。

 

我祝你,我祝你永远光芒万丈。

 

我说“生日快乐,嘉元儿”

 

他说,这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他给我弹过一点点那个歌儿,就是每天练的那首。我超级喜欢张嘉元弹吉他的样子像个大艺术家,其实我听不出来和他平常练的曲儿区别在哪,只会一个劲的鼓掌说好听。

 

他不太好意思的揉揉后脑勺说,还没写好呢,不用等到你毕业的,等到春天吧,应该就好了。

 

我那时便模模糊糊的明白,他是知道的,所以没日没夜的练习,赶在我离开之前写完歌儿。

 

 

可惜我没能等到春天。

 

我爸通知我搬走的时候北方冬天还没结束,辽东湾满满解冻,就连我搬走的事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仅仅是回家把机票和很早之前办好的证件递给我。

 

“你准备准备,后天就走吧。”

 

我呆愣在原地,我没跟张嘉元有个什么正式的告别,每每想到他脑海里都是小时候蹲在我家门口哭说我不要他的场景。

 

再或者说,我觉得我太怯弱了,我害怕告别。幼稚的我坚信逃避就是最好的办法,整整两天没出门。临走的那天,天还没亮我就出发了,路过他家门口时在地摊上放了封信。

 

还有一大把烟花棒,他过生日没放完的,希望以后会有人陪他看烟火。

 

我手里还握着行李箱拉杆,小区年代久远楼梯很窄也没装现代化的电梯,拖着行李箱下楼属实费劲动静也大,我甚至怀疑整栋楼的人都被吵醒了。我在他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老在幻想张嘉元会不会跑出来抱住我不让我走。

 

那我肯定不走了,可惜没有,我自己拖着大箱子下楼,走出小区时又恋恋不舍地看看我和张嘉元的那栋楼。

 

那,再见吧。

 

我窝在座椅上就像几年前一样,当时看着窗外从实习到陌生,其实现在也是。

 

我爸说我和搬来北方的时候太像了,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就像是一潭死水,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鲜活。

 

我没理他,看着飞机起飞,越过辽东湾。

 

每年过年张嘉元都来找我去海边看烟火,其实我不喜欢,天气冷的让人不好过,可是每次我等会早早的等他来。

 

我突然想起我刚刚来北方张嘉元跟我说过,北方的冬天也不算太冷,河流到了春天会解冻的。

 

北方没有永冻河,春暖花开之时,我仍是一潭死水。

 

我一生无数次起飞又降落,也无数次在海边看烟火,没有一场比得上辽东湾的新年烟火。

 

07.

 

我在太平洋另端呆了不少年,一共回了两次北方。

 

第一次是张嘉元初中毕业,我请假自己买机票飞回北方,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隔着铁栅栏看完整场毕业仪式,也算是给我的初中毕个业。

 

张嘉元笑得特别开心,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当然,我也没告诉他我回来了,他人缘真好,不少人围着他聊天拍照,我只能看见他摇摇晃晃的脑袋。

哦对了,他还长高了。

 

第二次回去的时候,是以前的朋友跟我发信息说公园被我爸卖了,赚的我这辈子不用努力都行。老旧工业区改造,以前的废弃工厂老旧小区和破破烂烂的公园都成了景点,全部拆迁改造打算盖大型工业主题游乐园。

 

这下我再也不用嘲讽公园破了。

 

我飞回去时楼已经被推成废墟了,以前小区里的人啊,都搬出去啦。张嘉元换了手机号我联系不上他,听他的同学说,初中毕业以后他去北京读书了以后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吉他手。

 

可惜,我没听到那个完整的歌儿,也见不到他了。

 

至此,我没在千里迢迢飞跃太平洋只为见一个人。或许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和儿时最好的伙伴失去了联系,我们相隔太远太远告别也并不愉快。

 

大概是因为圣弗朗西斯科永远见不到辽东湾的烟火。

 

08.

 

漫长年月里,我们都没有联系,我甚至因为我和张嘉元的故事至此到了尽头。

 

我回国那天,朋友特别兴奋的给我准备欢迎仪式,我没个落脚的地方他就让我住他家。我总觉得他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

 

我才回来没多久,国内外信息接不上轨,整天就呆在他家不出门也不怎么上网。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他给我一张大年夜烟火秀的门票。

 

这个烟火秀挺有名的,号称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下午是某某著名音乐节,晚上是横跨几个区的表演。

 

“柯宇――你就陪我去吧,你不去我很无聊的――”朋友开始耍赖,甚至细数我们的交情。

 

这是他女朋友想去,他女朋友是个彻头彻尾的罗曼蒂克主义者可惜他对此不感冒。一想到大冬天的他在冷风里站在看烟花就觉得像个傻逼,不过是拉着我一起当傻逼罢了。

 

我说不过他,只好点点头。还没到下午就到售票处找人家换票了。

 

“小伙儿,这个票是推不掉的”买票的大爷看了眼又递给我。

 

“那你给我换一张吧”我愣了愣,说。

 

我实在不想和我朋友那个大老爷们一起看烟火。

 

“行,”大爷把手里的瓜子放下,鼠标在发黄的台式电脑上移动,“只有c区有票,还有演出呢,不过得加钱。”

 

“行。”

 

我利索地把钱转过去,换个门票加两千多不禁感叹我真是个人傻钱多的主,看着新门票上和朋友不一样的分区瞬间开心了不少,懒得看简介大致扫了眼时间就回去了。

 

过年嘛,像我们这种闲着没事干出来吹风的傻逼确实不少,我一一米八八的大老爷们连c区的门都挤不进去,一群小姑娘扛着跟炮一样的相机钻到我前面抢占好位置。

 

朋友打电话过来骂我不是个好东西,留他一个人。人太多了,朋友的声音完完全全埋没在人海之中,我从兜里找出耳机带着。我幸灾乐祸地笑着他那边已经开始放烟花了,我这个展区还有演出。

 

旁边的姑娘们开始躁动,我没带眼镜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觉得眼熟。

 

“对了,这吉他手我女朋友还挺喜欢的,可惜票太贵了我没买,”朋友补充道,“你记得拍拍照啊,晚上请你吃饭。”

 

我随口应了下来,把手机举过头顶。可能是过来的都是小姑娘,我个高腿长未免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手机举过瞬间没了人群阻挡,旁边的姑娘举着相机艰难的踮起脚,有些羡慕的看着我。

 

“帅哥,帮个忙?”姑娘试探地问。

 

演出还没开始,我低下头看着她有点疑惑。

 

“能不能等会帮我拍几张照片啊,可以有偿的”

 

我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我可不是个好事儿且乐于助人的主,我对什么演出不感冒,拿手机顺便拍拍便是。

 

台上的人调试设备,场下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当他落下第一个音是,脑子嗡嗡作响,我那些失去的记忆瞬间全部回来了。

 

我虽看的不真切,可是清楚的知道

 

那是张嘉元儿,这个歌是送给我的礼物

 

“行,我帮你吧。”

 

我接过旁边姑娘吃力举着的相机,慢慢放大对焦,我瞬间觉得有些委屈。我和他这么长时间没了联系,走在外国街道碰见路边的弹唱艺人都要和别人谈论两句,想着下次我会不会遇见张嘉元。

 

国外的冬天不比北方好过,还好今年回来了,今年是个暖冬。

 

我旁边的姑娘特别开心,她好像是什么站姐乱七八糟的,也是粉丝的一种吧。

 

闲下来甚至给我介绍起张嘉元,他以前是在北京搞乐队的,很快出了名。粉丝都催着他办solo演出的一直没消息,直到这次烟火秀官宣嘉宾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张嘉元的微博也没怎么宣传,只是说这回弹的歌是他初中时候写的,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演出。

 

我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取景框中,世界都安静了我只能听见那年冬天偎在我身边的吉他声

 

身后的烟火适时绽放,和其他几个区融为一体永不殆尽,与盛大烟火比起我们都太过渺小,怪我嘴笨用语言形容不出它的壮观,我似乎明白了张嘉元喜欢烟火的原因。

 

那首我没听完全的曲子今天总算是听到结尾,他或许看见了我,冲我这边笑笑,等结束后站起来握着话筒说。

 

“送给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和永不殆尽的烟火。”

 

 

我隔着千万人海,再也看不见烟火,满目他的光芒。

 

 

/

 

事实上,烟火秀之后我们见过几次面,朋友问起我们两个的关系,我总是沉默很久才回答。

 

“算发小吧”或许像他说的那样,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在何处呢?应该只有十五六的张嘉元和周柯宇知道,可是我已经不再十五六了。

 

我不明白我对他的感情,我没什么恋爱经验,竹马竹马显得太过暧昧,可我其实是陪着他长大的吧 。我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答案选择一个最能欺骗自己的。

 

话以至此,故事未免烂俗的彻底,我把感情归结于伟大友谊,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也许,这就是胆小鬼最好的结果了。

 

 

 

 

 

 

 

 

 

 

 

 

 

 

 

 

 

 

 

 

 

 

 

 

 

 

 

 

 

 

 

 

 

 

 

 

 

 

 

 

 

 

 

 

 

 

杰斐

《你迟到的那些年》

▷ 愛意會遲,但永遠不減


#宜嘉短篇,一个多年后终于相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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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天气热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整日要待在空调房里才算舒服,温度调到了二十度,但不停地收拾杂物时,身上还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隔音极好的卧室也还能听见外头叫卖糯米糍的声音,还有一些街头小巷才独有的小吃,但是这种天气,很少有人为了一顿美食出门受罪。

从客厅一角排过去的一列箱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王嘉尔重新将他们摞在一起,然后提起了积灰最多的那个,在客厅铺满了灰色毛绒地毯的地上坐下,哐啷一声打开箱子,把里头的东西逐一拿出,再认真擦拭干净放回去。

七点多他就被酷暑天气给热...

▷ 愛意會遲,但永遠不減





#宜嘉短篇,一个多年后终于相爱的故事







//

六月份的天气热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整日要待在空调房里才算舒服,温度调到了二十度,但不停地收拾杂物时,身上还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隔音极好的卧室也还能听见外头叫卖糯米糍的声音,还有一些街头小巷才独有的小吃,但是这种天气,很少有人为了一顿美食出门受罪。

从客厅一角排过去的一列箱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王嘉尔重新将他们摞在一起,然后提起了积灰最多的那个,在客厅铺满了灰色毛绒地毯的地上坐下,哐啷一声打开箱子,把里头的东西逐一拿出,再认真擦拭干净放回去。

七点多他就被酷暑天气给热醒,认真地洗漱一遍之后,用黑色的小皮筋把头发扎成苹果状立在头顶,揉了揉眼睛从房间走出客厅,想起来昨晚睡觉前还没收拾干净的杂物房,一大早的就感到有些头疼。

妈妈经常跟他讲:“不要买这么多东西,到时候收拾起来累人得很。”现在想来,这句话真的该好好听听,想到昨晚拖着一身疲惫去洗澡,连手机讯息都来不及看,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他住的是个三居室,一个房间空着,另一个房间则是用来堆置了杂物,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有在里面,前几天收到朋友要回国的消息,他在这边又没了家,住酒店多不方便,匆忙提出借住之后,又才想到空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想来他不喜欢吵吵闹闹的环境,这才收拾出杂物房来,反正迟早也要清理一次的。

夏天该养些多肉植物,养些小花小草,罗列出一条漂亮的直线摆放在自己家里,出门时望一望都心觉舒适,可王嘉尔不爱打理那些东西,要是枯了,那还会让自己陷入愧疚之中,没有成功赶跑夏天的炎热不说,反倒成了反效果。 

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乱了一地,他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围在中心的小圆点,四周都是有新有旧的物件,王嘉尔没多大心思放在上面,只是擦了擦就放进了原来的箱子里,最后还是无意瞥见了那个被一大本笔记本压着的那个墨绿色盒子,那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硕大的银色字体刻在上面,写着“时间胶囊”。 

这里头装着的,全是五年前那个夏天的点点滴滴,那段想起来苦涩却又甜蜜的日子。

 

 


 

 

 

//

“段——宜——恩!”

“Mark——!” 

第二次的呼喊收不到回应之后,王嘉尔郁闷地撇了撇嘴,深呼一口气,继续大声向着楼上喊道:“Marky——!” 

“好啦,别喊了,再喊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从楼上急急忙忙背了个包跑下来的男孩,在临近第三阶梯的时候蹦下去,伸手揉了揉王嘉尔的头发,他刚才在家系鞋带的时候,就能想象到这个人等得不耐烦生气的模样,头顶好像炸了毛,还得自己好声好气才能哄回去。

王嘉尔本来早上还得去老师办公室一趟,为了等段宜恩一起上学,足足耗了二十多分钟。可他就是很愿意等他,即使耐心到了最极限,也还是百无聊赖地等下去,看着对方总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也很想问他,你是不是故意要这么久才出来的?

“吃早餐没有啊?小嘉尔?”

“……”

刚想说的话又被活生生咽了回去,他攥着书包带,清了清嗓子,才小声地回答道:“我吃了,很早就吃啦……”

他总是这样,一看到段宜恩的笑容,所有组织的话语都会变得支离破碎,最后忘得一干二净。

 

 

高三的上课时间要比高二早一些,每当两个人到了学校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是掐着点进班,王嘉尔还能有时间准备早间课,而段宜恩却总是以迟到收场,每次下了早读还得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罚抄文言文或者写检讨,他总觉得老师是个奇怪的人,可以说是太负责任,只要是遇到罚抄的文书,包括检讨在内,他都要当面批改,末了还会用红笔圈圈点点,把错误告诉你,然后要你重新写一遍二稿。

“无聊。”段宜恩从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那份要写二稿的检讨书,心里不大舒服地往班级的方向走,却在楼梯的转角看到了正好下来的王嘉尔。

“呀,小嘉尔!”他一见到他,所有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了。

王嘉尔皱了皱眉,疑惑着这个时间段宜恩怎么会在这里,再看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伸手指了指,段宜恩告诉他,是刚才去办公室要写的检讨书,今天又迟到了。

“谁让你那么磨磨蹭蹭,我叫你这么多遍都不出来,活该!”

“你怎么这样说啊,真伤心……”

段宜恩说着就捂住心口,好像真的被王嘉尔的话语刺激的伤心欲绝一样,他知道他又在拿他开玩笑,于是白了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却被段宜恩拉住,问他要去哪里。


“我去办公室,老师有事找我呢,怎么了哥?”

“你叫我什么?”

“啊……”王嘉尔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又叫了段宜恩哥哥,于是抿了抿嘴,赶紧说道:“没,我先过去了啊,放学见!Marky!”


他急忙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全然不知身后的段宜恩还想跟他说话,王嘉尔总要把他以前跟他说过的话记在心里,他不喜欢他喊他宜恩哥,问过他许多遍,也只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于是他总结为:段宜恩不喜欢他喊哥,原因是这样显得对方很老气。

高二的课程说忙碌也不算太忙,但也要自己抓紧学习的时间,每逢数学课都很让人昏昏欲睡,到底是夏天太热了,室内空调吹得人直打瞌睡,老师也无可奈何,只好在阴雨天气让学习委员将班上的窗户都打开通风,这才会有个别同学认真听讲,总算有个上课的气氛。

王嘉尔的数学成绩下滑得有些厉害,早读课班主任让他去数学老师那里,作为学生都会有所感觉,心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有了数。

 

放学时间,段宜恩在校门口等着王嘉尔一起回家,他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前段时间的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了,段宜恩又考进了年级前十,可他老远就望见耷拉着头慢悠悠走出来的王嘉尔,几乎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玩,又怎么能不知道他不开心了呢?他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去哄他,于是走上前,搭着他的肩,然后心照不宣地不提今天在楼梯间遇到的事,只跟他聊一些有的没的趣事,希望能让他开心。

“Marky……我,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嗯?你说吧。”

“就是,我可能这段时间不能和你一起上下学了……”

“为什么?”

他刚想给段宜恩说明,不远处就跑来他的朋友,勾肩搭背的跟他打招呼说笑,王嘉尔顿时觉得,自己也不算是他的什么特别朋友,本来到嘴边的话语硬是活生生吞了回去,他很喜欢看段宜恩开心的样子,但却有些遗憾那份笑容并不是因为自己。

 

有些时候,他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宜恩的场景。

 

 

 

 

 

//

王嘉尔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宜恩的场景,那是个雨天,被妈妈叫去买东西的乖乖仔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担心淋了雨会着凉,于是只好在便利店的小座位坐着,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水,被风吹过还能沾染一些在玻璃窗面上,他伸手去感受那些雨滴,手掌附在冰凉的玻璃面上,温差的感觉令人觉得新鲜。 

一把黑色的雨伞闯入他的视线,再来就是撑伞人将其收起,伞下藏着一个男孩,清秀的面庞带着几丝疲惫,他左右望了望,在十分钟后才进了便利店,看着他从冰柜里挑了一根小布丁,然后在付款的时候,发现自己忘记带了支付的东西。

“啊……”

在老板的问询下,他才很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窘境,王嘉尔坐在身后一直远远望着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思考一会儿后走过去,从钱包里掏出钱付给了老板。 


“啊,这太不好意思了,我……”

“没关系啦。”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在看到王嘉尔身上的校服外套,他惊呼道:“你是一高的?”


“嗯,怎么了吗?”

“我也是啊,只不过今天请了假,没有穿校服,我生病了来着。”

“那你还吃雪糕?”


男孩拿着雪糕,坏坏地笑着说:“这种天气,不吃雪糕好像显得很浪费啊。”

王嘉尔好像能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漏了几拍的心跳,再到对面这个笑得令他话语打结的男孩,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在一个时机里遇上闯入自己心房的人,各种思绪都变得一塌糊涂起来,难以收拾。

雨后天晴来得很快,王嘉尔是和男孩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的,他知道了他叫段宜恩,知道了他是比自己大一届的学长,又知道了前段时间为校摘得奥赛奖牌的,就是这个叛逆地要在雨天吃雪糕的大男孩。

离到家还有一段距离,王嘉尔看着他吃完雪糕心情大好,出声问道:“你家住哪呢?“ 

“我?喏,就你那个方向啊。” 

所以谁又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缘分使然,王嘉尔和段宜恩走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更巧的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再更巧合的是,他们就是上下楼的关系。

 


 

 

 

//

“今天还一起出来吗?”

“……不了,你去和朋友一起吧,我有点事。”

王嘉尔从房间的窗外往下望去,段宜恩正和他打着电话,他好怕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他的样子,不愿意又没办法,他匆匆挂了电话,然后坐回到书桌前,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然后起身,拉开自己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盒子,坐在床边打开,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信封,大大小小不一地躺在盒子里面。

那是他对段宜恩所有想说的话,还有自己一岁又一岁的记录,他喜爱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这样许久之后,他还能翻看自己以前的样子,那些从幼稚逐渐步向成熟的模样,想来都能让人落泪。

在最上面的那一封,是一个浅黄色的长信封,他拿起来前后翻了翻,才想到这就是自己过年那段时间所写的,里面的内容不多,只有一行字:

 

——今年也不要再喜欢段宜恩了。

 

真实情况是,里面有一半的信封装着的,都是这句话,王嘉尔每年都要写一遍,而所有写下的承诺,他都做不到。

这个墨绿色的盒子装满了他少年的暗恋,那对段宜恩看似亲近的关系的不确定,他多想见缝插针地告诉他,我喜欢你,可是却总要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脚步,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段宜恩曾经告诉王嘉尔,他喜欢自信的人,他说王嘉尔也是这样的人。他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自我感觉自己并不像那样,他不能将那句话错当成“我喜欢你”的表达,所以他要去控制住自己的喜欢,也就是这样使得自己很心累。

 

至少那句小嘉尔是真的,王嘉尔在想。

 

 


 

明天总是来得快,王嘉尔难得起了个大早,帮着家里收拾了各种各样的旧杂物,整理好一个大大的黑色胶袋,准备提出去扔掉,在回来的时候就碰到了下楼的段宜恩,两个人一时间相视无言,最后还是自己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去哪啊?”

“去补习班,快高考了,我得抓紧一点,虽然最后也不留在这边读书。”

 

他笑着耸耸肩,又在比王嘉尔高几层的台阶上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但这次王嘉尔抓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一双眼睛里尽是慌张,他抖着声音问他,你要去哪里,你不留在这儿了吗?

“是啊,我要去我爸那边呢,听他们说移民,我也不……”

不知道这三个字还没说完,王嘉尔就急吼吼地撂下一句,我喜欢你,段宜恩,不要走,然后快速开门进了家里,背靠着大门拼命喘气,然后蹲下身子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哭声小一些,不要吵到了难得周末在家休息的妈妈。

他终于说出来了,可是段宜恩却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他真的害怕各种各样的离别,尤其是那个他说了不喜欢却始终放弃不下的人。 

段宜恩在王嘉尔家门口,想伸去敲门的手收了回来,抿着嘴沉默了好久,才离开下楼。

 


 

 

 

//

在段宜恩心里,王嘉尔是他的小太阳。

他从没有直接说过对他的感情,可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他的喜欢,但于少年来说,能给对方的实在是很少,万一哪天出现裂缝,感情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只能揉着他的头发,对他笑,然后喊着他小嘉尔。





//

当王嘉尔在校友会上见到上台讲话的段宜恩时,整个人都懵在了座位上,想赶紧逃离现场,却又被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吸引得挪不开脚步。

段宜恩是故意的,在讲到一些感谢母校的话语时,视线全集中在了王嘉尔身上。

台下坐着的人对上他的视线,慌乱错开,永远都是这样,只要是段宜恩,他就会手忙脚乱,这么多年所拥有的职场自信,也被一击而溃。

 

“跑什么,小嘉尔,见到我也不能打个招呼吗?”

“……”

 

段宜恩从会场的那边走来,王嘉尔端着香槟酒看到远处走来的他,马上转过身就想跑走,却被那人先一步喊住了他。

他走到他面前,笑着看他,本想伸手一如少年时那般去揉他的头发,却发现时过境迁,他的小嘉尔早已变得成熟,而自己也有了今天的成就。

可他听他喊他段总的时候,心里还是相当不舒服。

 

“段总,好久不见,真是年轻有为。”

“叫我段宜恩。”

“不行,那样很失礼,你是大人物。”

“那就Marky,那是只有你能叫的称呼。”

 

王嘉尔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冷冷地说道:“没有,从来没有只属于我的,永远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他将香槟酒放在一旁的桌面上,转身就要离开,段宜恩拽住他不让他走,本想说的话却被一声尖叫声打断,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是一位女士的礼服裙被泼洒了大面积的红酒,王嘉尔在这个时候愣住了,段宜恩找准时机,拉着他出了会场。 

手腕传来的刺痛感让王嘉尔觉得不适,他甩开段宜恩的手,大力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又拉着拥进怀里,力气大得挣都挣不脱。

 

“放手,段宜恩!”

“放了你又要逃了!先走的是我,可我回来了,你还要逃。”

 

王嘉尔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自己,他想到少年时那个经常爱揉他头发的少年,想到那个会在放学后等他一起回家的少年,那个爱喊他小嘉尔的人,任由将近五年的时间过去,他都做不到对他的放下,心里始终住着一个段宜恩。 

人心很大,大到能把你包容;人心也好小,小的只能被一个人占满。 

然后王嘉尔听到段宜恩在他耳边哄他,对他轻声温柔地说道:

 

“王嘉尔,别逃了。”

“放不下喜欢,那就让他互相融合。”

“你是我的。”

“我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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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宜恩是在王嘉尔家里留宿的,他睡了客房,王嘉尔不知道在怕什么,晚上把门锁得死死的,在门外敲门的人觉得好笑,王嘉尔起身来开门问他什么事,结果还是被他进了主卧,两个人聊天聊到天蒙蒙亮才看着王嘉尔睡着。

他觉得自己算是了解王嘉尔的人,但这趟回来,是真的为了找他,校友会也是自己提出要办的,为的就是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王嘉尔,不能再让他逃走了。

在主卧里这里看看,那里翻翻,段宜恩不小心碰掉了桌角放着的一盒东西,从高处坠下整盒散开,各种颜色的信封和纸片散落一地,吓得他赶紧往床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吵醒王嘉尔,这才松了口气,弯下身开始慢慢收拾地上的东西。

 

——今年也不要再喜欢段宜恩了。

 

一张展开的纸片被他看见,上面用圆珠笔写的一句话,铿锵有力地印在上面。

他拿起仔细看了看,再拆开一封封装着的长条信封,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有这句话,从年少再到成人,每一年的过年时期,王嘉尔都要写下这句话,像是一个永远也做不到的约定,磕磕绊绊让自己陷入对爱情疲惫的境界。

“这……”段宜恩少有的被惊讶到,再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做了多残忍的事情。

那时候在楼梯间,王嘉尔不会无缘无故抓住他的手,带着渴求的目光希望他能留下,他对他告白之后匆匆逃离,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勇气去说出隐藏在内心的爱意。

而他呢?明明也喜欢他,却不愿意亲口说出,总是以各种模糊不清的暧昧行为,去扰乱了一个暗恋自己许久的人的思绪,他成功了,但此刻内心却是无尽的悔恨。

 

“你在干什么啊?”

“你别碰我东西,那个不能动的!”

 

王嘉尔一醒来就看见段宜恩蹲在地上,手里抓着零零碎碎的纸张,再看看他身前的那个墨绿色盒身,他才恍然大悟他在看的是自己的时间胶囊。 

他慌了神,急急忙忙起身冲过去,用手胡乱收拾着扔进盒子里,段宜恩愣住了,他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甚至眼眶都泛出了晶莹的热泪。

 

“别收了,王嘉尔。”

“……”

“我都知道了,小嘉尔对我所有的喜欢,我都一清二楚了。”

“所以呢?嗯?”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段宜恩,他真的受不了了,再重新遇到段宜恩之后,他对他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哪有什么所以?我迟到了,我太残忍了,把对你的爱意迟了这么多年才送到。”

“什么意思……?” 

段宜恩觉得鼻子一酸,他拉着王嘉尔被纸张刮红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认认真真地说道:“我的小嘉尔,那些所有的暧昧,你可以当做是我的不对,可事实上是,我很早就开始喜欢你。”

 

“可能是你给了我那根雪糕,也可能是你总是逗我笑。”

“我的爱意迟了,他迟了很多年,但现在,我要亲手将他送达给你,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我爱你,王嘉尔。”

 

那堆白花花的纸张上的话语,终究变不成现实。

一滴眼泪从王嘉尔脸庞滑下,他不知道该痛快地哭还是笑,他的手被段宜恩牵着放在他的心口上,他能感受到那里面逐渐加快的心跳,这一切都是真的,他靠近段宜恩,与他紧紧相拥。

头顶传来熟悉的揉捏感,他不能不喜欢的那个段宜恩,终于回来了,爱意相融,该来的最后都会来到。


尽管你迟到了多年,但对你的喜欢,至此不变,从一而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