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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音

【王乔】《青春是不耐久藏的东西》

*私设,OOC

*存稿,把过去留在八月,未来从九月开始

————————


未见青梅,青梅枯萎,芬芳满地。

不见竹马,竹马老去,相思万里。

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


1

乔一帆将不小心点开的微信公众号推送的文章关掉,却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那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里叶修发来的工作安排中突兀的“王杰希”这个名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别看他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在公司里却是恋爱经验最少的人,大伙儿们曾变着法儿的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话来,哪知道即便是喝醉了也一个字没蹦出来,酒品好的令人扼腕叹息。

也有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的,男的女的优秀人才一应俱全,也全都被他措辞圆滑的挡了回去。...

*私设,OOC

*存稿,把过去留在八月,未来从九月开始

————————


未见青梅,青梅枯萎,芬芳满地。

不见竹马,竹马老去,相思万里。

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



1

乔一帆将不小心点开的微信公众号推送的文章关掉,却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那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里叶修发来的工作安排中突兀的“王杰希”这个名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别看他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在公司里却是恋爱经验最少的人,大伙儿们曾变着法儿的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话来,哪知道即便是喝醉了也一个字没蹦出来,酒品好的令人扼腕叹息。

也有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的,男的女的优秀人才一应俱全,也全都被他措辞圆滑的挡了回去。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十万分喜欢过一个人,结果如他并不完美,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对象或者已经结婚,只是他自己没能找到,哪怕是另一个像他的人,也就再没有喜欢和爱上。

乔一帆花了五分钟时间缅怀过去青涩的青春,然后起身穿好西装外套,拎上准备好的公文包,赶赴刚刚定下的商业洽谈现场。

林立的高楼大厦将人们都伪装成了八面玲珑金刚不坏的模样,王杰希并不知道和兴欣合作的团队里有乔一帆,他对这个相隔十年之久的重逢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王杰希也是久经了商场的人,那点儿猝不及防的惊讶都在眼里一闪而逝,掩饰得堪称完美。

乔一帆站在叶修的身边,朝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学长。”

叶修略微惊讶的看了两人一眼,王杰希就在那一眼里站了起来,回握住了乔一帆的手。

“好久不见。”

握住的手只这么一个接触的瞬间便已经互相松开,王杰希仪态自然的同叶修解释着两个人的渊源,“我们小时候是邻居,初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我比一帆高两级。”

乔一帆在一旁十分商业化礼貌的笑了笑,叶修点头感叹了句世界真小,就开始了两个公司的项目合作商谈。

这个短暂的重逢只不过是这场商业合作里的一个小小插曲,其唯一可利用的价值在于,他们晚上一起吃了一顿充满了商业铜臭味儿的饭。

叶修一杯倒的体质在业界里和他的出色的能力一样有名,两个团队间你来我往的敬酒,叶修的那份儿全由乔一帆负责了去,王杰希间隙中观察着他,已经难以看出他身上曾无比干净的那份气质,好像掉进了俗世,被染上了凡尘的味道。

酒过三巡后,意识微醺,像这样的饭局大家都十分有默契,既能喝的爽快,又不会令人大醉酩酊惹人失态。

各自送走了同事以后酒店门口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乔一帆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扯松了领带,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借着夜晚独有的凉风,吹散了几分身上的酒气,而微微一闭眼,就梦回了他那青涩的少年青春。



2

初恋大多数时候都是青涩的,乔一帆读高一的时候,王杰希升上了高三。

那时他个头很矮,比起同龄人来说总显得单薄,倒也不至于像小说里那样遭人欺负,只是太不起眼,身边又总有王杰希这么一个优秀学生别人家的孩子作为成长中的对比对象,难免生出了些自卑来。

他那么好,而自己却那样差。

从他升上高中以后,王杰希就总是担负着乔一帆课外辅导的重任,让他缕缕徘徊在及格线外的数理化总算是跨过了那条红线。

乔一帆有时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就心里有些忧愁,他教的很好,甚至觉得比学校的老师还要好,是他自己笨,总也记不住学不会。

进入高中前的暑假,他们也几乎都待在一起,王杰希总是在学习,各种各样的学习资料,尽管有些看起来并不像高中的课程,那时他也以为是高三的课业繁重并未多想,再加上自己这般占用王杰希的时间,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产生了点儿罪恶感。

高一和高三是两个世界,他还在想着考试能过就万事大吉,而王杰希已经在读一些他连书名也看不懂的书籍。

从小到大,青梅竹马,这将生未生的情愫弥漫在乔一帆高中的第一个夏天里,在烈日下悄然发酵,再就一发不可收拾。

高三开学得早,乔一帆暑假的最后一天,他特意去了校门口等他,王杰希早就抽条的身高比他长了一节,白色的校服衬衫套在身上,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挑不出半点有违校规的地方。

他再看了看自己穿的印着卡通人物的T恤衫,暑假里长长了没来得及修的头发,小矮个子总也不抽条,觉得那点儿情愫也不知悲喜了起来。

两个人肩并肩的走着,王杰希有时微微低着头和他说话,乔一帆便仰着脸笑着回他。

乔一帆眉目生得清秀,不至于像女孩子,但那眉目凑在一起就让人觉着好看,少年再干干净净的笑起来,眼睛亮堂堂的,身后带着几缕尚未沉落西山的阳光,那副光景让王杰希怎么也没能移开眼。

他们在平日里常去的那家店买了两个冰淇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就着渐渐失色的太阳沿着人际罕见的小道慢慢悠悠的走着,谁也没发现这般沉静安稳不当是正该活泼跳腾的少年时光。

他们该一路小跑,怀里抱着篮球,放肆且桀骜。

那条小道的最末是个背光的转角,乔一帆率先走了进去,错肩而过的时候王杰希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一帆。”少年时的王杰希真真生了副好皮囊,他的笑在乔一帆眼里十分好看,全然过滤了他没有藏好的豺狼虎豹,“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乔一帆被他问的有些茫然,也有可能是被美色晃花了眼,“很……很好啊。”

“有多好?”

他语气有几分认真,连带着将乔一帆也感染了去,小孩儿微微正色,十分虔诚,“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王杰希往前跨了一步,将他彻底拽进了拐角的阴影里,他低下头,彼此的嘴唇小心翼翼的碰在一起,一个处心积虑,一个甘之如饴。

于夏蝉低鸣中的两人浅尝而止,初吻献得毫无征兆,却惹得心脏乒乓乱跳,手上有些冰凉甜腻的触感,两个人低下头一看,是冰淇淋抵不住这灼热,已然是化了,黏黏糊糊的沾了一手,他们有些尴尬的看了对方一眼,又在那一眼里瞧出了些欢愉来,便相顾笑了起来。

这是一条导火索,是一剂催化药,是青梅伴酒,竹马相将,是这段青葱时光的最伊始。


3

或许是盛夏熬人的温度将情感升级,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神秘动人。

他们日常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王杰希仍然看着许多深奥的书籍,在帮乔一帆补课的时候还一边刷着英语试题。

除了相处中偶尔多出来的青涩的亲吻和拥抱外,再能称之为变化的东西大概是乔一帆稳定上升的成绩。

高一上学期结束时乔一帆的成绩已经从及格的边缘线攀升到了中上游,拿成绩的那天高三还在上课,乔一帆忍不住拿着成绩单去高三那层楼找他,王杰希站在教室门口看了以后拉着他躲到了楼梯下的阴影里,然后奖励了他一个吻,想来这已经是他们所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王杰希恶作剧一般的看着他红着耳尖低着头欢快的笑了出来,丝毫不怕有人经过发现,乔一帆却不如他冷静,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跑的比王杰希还快,以至于都忘记和他说放学后在常去的店门口等他。

那个店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王杰希走过的时候,看见乔一帆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裹得厚厚的像一个圆团子,他将人拉起来,替他搓搓手,随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冬天的夜幕总是来得早,他们又拐进了小道,还未到家时竟下起了雪。

那个冬天对乔一帆来说像春分时节一样美好,他们在飘雪的街道上追逐,王杰希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头顶路灯昏黄的光影撒在各自的脸上,就连雪都有了漂亮的颜色,拥抱和亲吻已经是他们这个年纪里最羞涩又最大胆的事情了。

除夕夜那晚他们一起放了烟火,王杰希在漫天的星屑中偏头,少年在他身边看着天空,眼睛里五彩斑斓,他悄悄的握住了他的手。

凌晨十二点跨年的那一刻,乔一帆许下了自己的新年愿望。

“我想每个新年都和你一起过。”

“好。”他这样说,像一个郑重的承诺。

“你想去哪个大学?”

“不知道。”王杰希犹豫了一会儿说,“帝都大学吧。”

乔一帆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我想也是。”他成绩那样好,除了帝都大学他想不到其他答案。

再开学以后王杰希发现乔一帆努力了许多,他打趣的问他怎么突然开了窍,乔一帆说,“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啊。”所以不努力可不行。

王杰希听了手上没注意划破了卷子,他张了张嘴,没接下这个话头。

王杰希要出国留学的事是在升上高三前就有了的打算,那时他也没有真的确定下来到底是不是会去,但一直积极的做着准备,即便最后不去,他所学到的东西也仍然没有坏处。

和乔一帆挑明关系的时候,他也仍然是个少年,面对喜欢的人会沉不住气,他那样美妙,从小就跟着他,就该是他的。

王杰希仔细思量过后,将自己要出国留学的事情暂时压了下来,而这一拖就拖到了他高中结束。

高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乔一帆混在考生家长中间等他,他也不晓得找个阴凉的地方站着,等他从学校出来时已经晒得脸颊通红,然后将冰凉的饮料塞进他手里,王杰希有些心疼的揽着他离开吵闹的人群,朝着他们常走的那条小道而去。

王杰希高中毕业,乔一帆升上高二,高考查分时他比王杰希还紧张,王杰希考得很好,是稳稳进去帝都大学的成绩,那天晚上他高兴的跳起来抱住了王杰希,好像考上的是他自己一样高兴。

“你在大学等我,我一定会考上的!”

“嗯。”他抱着乔一帆,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在乔一帆看不见的地方没有半分笑意。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告诉乔一帆即将出国留学的事情,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给了乔一帆无限希冀,也是他将这个尚且懵懂的人儿拽进了这扇门里,可最后也是他要先抽身离去,他舍不得,也不忍心。

王杰希想过乔一帆的反应,大概会一边哭一边生气,他从小就不大会隐藏情绪,喜怒哀乐全都刻画在脸上,叫人一看就知。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王杰希是在飞往国外的头一天将事情与乔一帆全盘托出,他们面对面站在冰淇淋店的廊檐下,堪堪避过了火辣的太阳,乔一帆手里捏着的冰淇淋无声的消融,他看着香草和巧克力的颜色甜腻的融混在了一起,他只是楞了很久的神,脑海中不停的回想起王杰希看的那些深奥的书籍,辅导他时刷过那么多的英语试题,原来都是早有的蛛丝马迹。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王杰希看见他抬头看着自己,扯了个牵强的笑出来,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了一起,他没哭,也没有生气,只这样有心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轻飘飘软绵绵的,却比他苛责吵闹更让人心疼。

乔一帆没有送他,王杰希那天走之前有些放心不下,去找过他,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和王杰希隔着一道门面对面的站着,他手放在门把上,却也就到此为止。

“一帆,照顾好自己。”


好。


他曾经想,除了帝都大学,他再想不到更好的适合王杰希,但他从未想过,世界那么大,国内虽然没有,国外却是有的。



4

有人说高中是一个很特别的时期,每个人最纯粹的年华都在这几年里,青春期的朦胧和叛逆,初恋和人生的第一次分道扬镳,笑和泪都可以自由挥洒,一旦过了这里,再往前就是成年人的深渊地狱,不再如此自由畅快了。

但对乔一帆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

王杰希出国以后再没有回来,至少在乔一帆高中时期都没有回来过,高三毕业后的乔一帆给王杰希打了一通电话,他们两年没有联系,一时间竟然相顾无言,沉默跨过了如此漫长的距离,便显得尤为伤心。

“一帆,恭喜你被帝都大学录取。”

“我说过我会考上的。”

“……”王杰希没想辩解什么,“抱歉。”

他听见乔一帆轻声笑了笑,“国外的大学好吗?”

“挺好的。”

他顺着话头聊了些趣事,乔一帆安静的听着,偶尔回应一下表示他在认真的听。

“是吗?你说得我也想去看看了。”

乔一帆申请了和王杰希同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在他手上,只要王杰希开口,他就会去。

但王杰希什么都没说,借口实验忙而匆忙挂断,他一瞬有些惶恐,他不敢说让乔一帆来的话,几年前他将对这条路一无所知的乔一帆拉了进来,他不能将乔一帆带往更深的地狱。

乔一帆将那封录取通知书扔进了垃圾桶,他这两年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发疯一样的学习,拼了命的博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感情应当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这份初恋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深刻,且无论如何伤心难过也无法说与人听,他们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拥抱亲吻,再没有比这更出格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交换过像样的礼物,这份感情孕育的时间太长,发芽以后大抵是又被拔苗助长,于是死得也快。

王杰希没有想到乔一帆的心思比他认为的还要多得多,他始终认为他还小,不会考虑那么多现实又复杂的东西,时而总是想起更小的时候,乔一帆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的叫他哥哥的可爱模样。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窗户纸一旦捅破,就算再糊上,也是有个疤在的。

乔一帆沮丧吗?当然,他甚至到大学开学时也没想明白曾经成绩还会亮红灯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拼命的考进帝都大学,他稀里糊涂的度过了整个高中毕业后的假期,推脱了所有的同学聚会,悄无声息的悲伤难过,打碎了牙都往肚子里吞,表面上除了整日无所事事的颓废,再看不出别的。

大学比起高中多了些自由,环境的改变是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生活,乔一帆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交到了新的朋友。

乔一帆大二那年,王杰希应当是大四,他从国外回来了一趟,除了父母以外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王杰希去了一趟帝都大学,他在门口给乔一帆打了一通电话,也许是他们彼此都有所成长和改变,竟然畅快的聊了许久,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又许久没见的朋友,只聊无关痛痒的话题和嘘寒问暖,关于那段枯竭死去的感情都默契的缄口不提。

挂了电话以后王杰希站在帝都大学的门口朝里眺望,他们少年时也曾相互许下过很多愿望,可经年累月的,说不上埋怨和积恨,只是曾经那么好的两个人被这一道门隔成了两个世界,就像他出国前去找乔一帆的那次也没能敲开门一样。

初恋刻骨铭心,可也就是刻骨铭心而已,再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乔一帆挂断这个意外的电话后看了眼这条帝都大学最有名的小道,想着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他和王杰希这样漫步走过大学的春夏秋冬,而前方友人高英杰却振臂高呼他的名字,他笑了笑,将手机揣进裤兜,朝前跑去。

事到如今,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杰希在帝都大学的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有跨进去,他最后转身时也没有想过,从这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会和乔一帆彻底失去联系。

就像有什么遗失在了大海里,明明知道是什么,可无法具体描述,也不知从何打捞,也许早就沉入海底,也许会被海浪冲上岛屿,而他和乔一帆,都再无从得知,彼此沦为过往烟云。



5

晚间的风难以吹散奔波劳碌的人们的疲惫,王杰希是惯会伪装的人,他从不将不好的东西在人前表露出来,但乔一帆不像他,他此时看起来累极了,或许是为叶修挡了不少酒的缘故,王杰希没敢想别的可能。

“要走走吗?”乔一帆问他。

“好。”

十年以后的今天,他们都没有在原来的城市,却如此意外的重逢,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王杰希记忆中的乔一帆还是少年模样,纯粹得不染俗尘,少年独有的清爽和真诚,和现在的模样天差地别。

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被扯得有些皱巴巴的,领口的扣子被解开了好几颗,领带也松松垮垮的,头发被他自己揉得乱糟糟的,身上还沾着酒气,他对这样的乔一帆是陌生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

王杰希无声的点头,又听见他笑了笑,“都十年了,谁还会是最初的模样啊。”

乔一帆说完又偏头看了看他,像是打量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变了,我现在都看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了。”他说完犹豫了一下,“不过现在想起来,我以前以为我懂,但其实也不懂。”

王杰希明白他在说什么,“那时候我还差得远。”

“但骗过我却足够了。”

“……”

“我不怪你,你也不要道歉,你道的歉够多了,我都收下了。”

他们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条路既不通往乔一帆的住处,也不通往王杰希的住处,这只是他们一起走的一段刻画着始末的路。

王杰希了然的笑着,然后问他,“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

“……”

“你别误会,我不是还喜欢你,只是再也没找到能够像那样纯粹喜欢的人。”乔一帆低头,踢开了脚边的石子,“你呢?”

“也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说不清,只是始终忘不掉,便就记着,时日久了没能再盛下第二个人。

乔一帆没再追问,而是掉转了话头,“我知道你那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是在帝都大学的门口。”

王杰希惊讶的看着他,像在寻求着答案。

“后来阿姨说你那段时间回来过,我猜的。”

乔一帆突然停下了脚步,仰着头望着黑黝黝连颗星星也没有的天空,深深的呼了口气,然后转身看着他,眼睛又清澈了起来,像极了他年少的时候。

“王杰希,你应该进来找我啊。”

再爱得大胆一些,再义无反顾一些,告诉他就在学校门口,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朝他跑去。

夜晚的风骤然大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变天,风猎猎的扬起乔一帆胸前的领带,王杰希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乔一帆比他看到的想的还要多,他以为乔一帆年纪小,不懂得这条路的艰难,可如今看来,他不但明白,且已经暗自做好了准备,将乔一帆拽进来的是他,害怕逃脱的也是他,他从未深想过以他出国以前乔一帆的成绩怎么会考上帝都大学,他不肯面对乔一帆的努力,因为这个事实太过讽刺。

乔一帆为这份感情争取过,他却没有。

最后乔一帆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车,他打开车门前问他,“王杰希,你那时喜欢我吗?”

王杰希看着他,终于不闪不躲,“喜欢。”

乔一帆突然笑了,弯着眉眼,真诚又释怀,“谢谢。”

他最后看了王杰希一眼,那一眼让王杰希的眼眶微微发热,险些流下泪来。

他目送着载着乔一帆的车辆驶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6

乔一帆在出租车上捂着脸无声的落了泪,仿佛迟了十年的委屈直到今日才发泄出来。


看呀,以后他也可以和大家说。


也曾有一个人那样喜欢着我啊。




——————————

扶音的瞎叨叨:

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原本是个很有青春恋爱的回忆,是个很美好的故事,我没能写出其中美好的万一,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故事原型的主人。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就很心动(…),很戳人心的故事,高中时候的感情那么纯粹,有人喜欢得那么义无反顾,有人却爱得首尾难顾,那个时期那个年龄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左右两个人的将来,到长大以后就开始明白,无论过去有多喜欢都不重要,那时的选择才是。

而这些选择最终导致王杰希和乔一帆的南辕北辙。

……

没了!叨叨完了!爱你们!

佛系跳墙

织女星(莲花楼)(一)

预警:

1、cp笛花(笛夷),我流ooc笛花

2、不要被前两章吓到,本质甜宠文(大概),he

3、此为莲花楼剧版同人,有剧透

4、私设如山,世界观不大科学


  笛飞声打开了密室的门。

  走廊里的火光通过门缝钻进这间漆黑无声又狭小的密室,隐隐约约映出了被锁在墙壁上的纤瘦身影的轮廓。

  似乎是被光亮晃了眼睛,那人动了动,微侧过头,带出镣铐碰撞发出当啷的响声。

  笛飞声点燃密室墙壁上的火把,瞬间明亮的光线让他看清了墙上那个在黑暗中被锁挂了整整五天的人的样子。

  笛飞声冷笑:“李相夷,十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狼狈。”

  李莲花垂着眼,无力地倚靠着墙壁。长时间的寂静与......

预警:

1、cp笛花(笛夷),我流ooc笛花

2、不要被前两章吓到,本质甜宠文(大概),he

3、此为莲花楼剧版同人,有剧透

4、私设如山,世界观不大科学



  笛飞声打开了密室的门。

  走廊里的火光通过门缝钻进这间漆黑无声又狭小的密室,隐隐约约映出了被锁在墙壁上的纤瘦身影的轮廓。

  似乎是被光亮晃了眼睛,那人动了动,微侧过头,带出镣铐碰撞发出当啷的响声。

  笛飞声点燃密室墙壁上的火把,瞬间明亮的光线让他看清了墙上那个在黑暗中被锁挂了整整五天的人的样子。

  笛飞声冷笑:“李相夷,十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狼狈。”

  李莲花垂着眼,无力地倚靠着墙壁。长时间的寂静与黑暗令他的感官变得十分敏感,无论是遽然明亮的房间,还是笛飞声不含感情的声音,都令他感到极度的不适,一时竟难以分辨笛飞声说了什么。

  自他五天前来到金鸳盟便被关进这间密室,这五天并没有受到什么严刑拷打,但日夜被锁链铐住无法躺坐,每日仅有一刻钟的休息,铁链会被放长,同时送来寡淡的食物和水。

  本就不如常人健壮的身体,经过这五天的磋磨,早已经虚弱不堪,若不是手腕被镣铐锁吊,怕是早就虚软地倒下了。

  李莲花刚想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心肺像针扎一样疼痛。咳得快要无法呼吸,才堪堪勉强压住,低笑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道:“笛尊主事物繁忙,我这样的……咳咳……小人物想见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笛飞声上前一步,捏住李莲花的下颌,逼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李相夷,你不必对我施展苦肉计。天下人皆知你的扬州慢是世上最好的疗愈之法,区区五天的禁闭,不至于让你损耗到如此地步。”

  李莲花苍白着脸色,嘴唇青紫,却咧嘴一笑道:“不这样……咳咳……怎么能让笛尊主心疼,从而愿意听我的请求呢?”

  笛飞声面色更冷,手指用力收紧,捏得李莲花闷哼出声,才嘲讽地说道:“自从十年前东海一决,我与你之间便已恩断义绝。现在你就算是当场死在我面前,我也只会拍手称快,你还有什么资本来和我提请求?”

  笛飞声松开手,任由李莲花的头低低垂下,凌乱的发丝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悲是怒,瘦弱的身躯被锁链桎梏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明明知道这是李相夷用于迷惑自己的手段,但笛飞声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李莲花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但他心知现在不是能昏过去的时候,咬破舌尖,让疼痛强行唤醒意识。

  他抬起头,拼命收回虚浮发散的视线,凝在笛飞声冰冷的脸上,慢慢说道:“笛尊主,我希望你能毁掉罗摩鼎。”

  “罗摩鼎如今在单孤刀手里,他以之炼制业火痋,意图控制江湖和朝堂,君临天下。一旦他计划成功,必然导致生灵涂炭,死伤无数。罗摩鼎材质特异,需得以极强内力灌注……才可损毁。现今江湖上……我能找到的,仅有笛尊主一人……”

  李莲花说了这一大段话已然气息不足,到最后断断续续声若蚊蝇,勉强才把话说完。

  笛飞声不禁失笑:“李相夷,你来金鸳盟自投罗网就为了这个?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又与我何干?”

  “不过,”他话锋一转,抚摸着李莲花苍白的面颊,“你要是能好好讨好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笛飞声注视着李莲花的幽深眼眸中,毫不掩饰地燃烧着如火一般炽烈的欲望。

  李莲花失神片刻,然后微微勾起一个空虚的笑容:“好。”

  笛飞声把李莲花从锁链上解下,李莲花腿脚一软,踉跄着向笛飞声扑倒。笛飞声身形一错,任由他直直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李莲花毫无保护自己的力量,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要被撞散了架,意识再次濒临涣散。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笛飞声反扭过他的手臂,用手铐反锁双腕,然后在他腹部一抬,像扛麻袋一样把他扛了出去。

  笛飞声把李莲花带到自己的卧房,又像扔垃圾一样把他随手扔到地上,然后大喇喇坐在床上,冷眼看着李莲花在地上挣扎。

  李莲花五脏六腑无处不疼,他低着头不让笛飞声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死死咬住牙关撑过这一阵激痛,深吸一口气,等到思绪渐渐回笼,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笛飞声见李莲花恹恹地撑着臂肘坐起身,不为所动地吩咐道:“跪在我面前。”

  李莲花怔了怔,没有动作。

  笛飞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怎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李莲花抿了抿唇,叹口气,一点点挪到笛飞声面前跪好,低头垂目,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笛飞声沉默地注视了几秒,伸出手去。

  ……

  笛飞声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怒火,未曾有丝毫怜惜。

  意乱情迷之时,他隐隐感到李莲花运起扬州慢相抗,不由得激起好胜心,更为用力地运作着。

  等到笛飞声心满意足,李莲花早已软塌塌地昏厥过去,哪怕是身体的反应都没能唤醒他的意识。

  笛飞声看着昏睡不醒的李莲花,犹豫片刻,终于没能把他扔下床。

  笛飞声用薄被卷起李莲花,像来时一样抗在肩上,走到浴房为两人清理起来。明明已经是十年未做过的事,他却依然十分熟练,仿佛在心里重温过无数次一般。

  笛飞声想起十年前的李相夷,每次做过后,哪怕并无大碍也要闹着要这要那,总是借着腰酸背痛走不动路的由头要笛飞声抱他去浴房清理,然后趁机把水全泼在笛飞声的身上与他打闹。

  想到此处,笛飞声看了眼李莲花紧闭的双眼,心中不虞,暗道他这次苦肉计未免做得太过分了些,等他醒来要好好说说。





什刹

【笛花】伶仃

*非典型花魁梗

*全文2.3w+,一发完放心食用

*算了自己的锅自己背吧...

 

00

 

扬州有琴铭伶仃,以昆山为底碎玉为弦,奏起声如洪钟,归落淡如烟海,闻之可驱杂念、了凡尘、断绝因果,一日千里。

三尺伶仃叹,一丈枕流春。

 

01

暮色在苏州城算是个景儿。

天光坠下去的时辰,徽派女闾先行掌了灯,泼墨一般规整清淡的院墙被烛影摇红染上一簇簇的胭脂,摇晃着将白日里那一层文采风流的面皮扒了下去。紧接着,苏派勾栏也不甘落后,牌匾往下层层光影缭绕,正门之上一盏红灯笼高挂其上,有模样俊俏的小姑娘身披广袖纱衫,脚踩登云木屐,鬓别鎏金步摇,没骨头一样斜倚...

*非典型花魁梗

*全文2.3w+,一发完放心食用

*算了自己的锅自己背吧...

 

00

 

扬州有琴铭伶仃,以昆山为底碎玉为弦,奏起声如洪钟,归落淡如烟海,闻之可驱杂念、了凡尘、断绝因果,一日千里。

三尺伶仃叹,一丈枕流春。

 

01

暮色在苏州城算是个景儿。

天光坠下去的时辰,徽派女闾先行掌了灯,泼墨一般规整清淡的院墙被烛影摇红染上一簇簇的胭脂,摇晃着将白日里那一层文采风流的面皮扒了下去。紧接着,苏派勾栏也不甘落后,牌匾往下层层光影缭绕,正门之上一盏红灯笼高挂其上,有模样俊俏的小姑娘身披广袖纱衫,脚踩登云木屐,鬓别鎏金步摇,没骨头一样斜倚在门栏上,也不揽客,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团扇,左手轻轻巧巧搭在右边臂弯里,一个抬眸,便能勾得过路人不知今夕何夕。

“今里当是大日子,伶仃时隔五年重新现世,客人多得很。一楼散客二楼富户,哎呀,您当心脚下的呀,”望山春的小厮微微躬身双手交叠,正带着客人穿过一层喧嚣往楼上走,“若说听曲观舞,自然是二楼最合适的了。”

身后人一袭佛赤发戴银冠,鼻梁高耸眉眼深邃,两手护腕却有精铁点缀。小厮看了一眼便心中有数再不敢抬头,还能面不改色同人搭话。那人似乎余光向上一瞥,突然问:“三楼呢?”

“茶楼酒肆鱼龙混杂,风月场所爱恨不熄,”小厮提着灯笼一脚踏在上级台阶上,望向下方一楼正中搭建起来的台子,笑道,“传言说伶仃一曲能疗愈百伤,解万种心魔,今里注定风云际会。万般江湖客,尽在三楼,死生自负的。”

那人便负手冷笑一声:“搭台子唱大戏,你们望山春的胆子可真不小。”

那小厮哎一声略微歪头,语调竟无大变化:“掌柜的心思侬不晓得啦,可皮肉生意混口饭吃而已,您寻着满苏州城探听,哪家没有那么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哩?”

那人没再理他,径直越过他步入三楼。

一楼厅里人声鼎沸,二楼有推杯换盏劝酒声不断,三楼却各个厢门紧闭,连楼下传上来的声响落到此处都恍如隔着一层水雾。明纸之上有人影晃动,一门之隔却寂静无声。如此诡异之景,那人竟面色如常,看了眼自己手中号牌,推开了正东面一间厢房的大门。

厢房之内,茶桌之前,无颜扶剑转头,躬身一礼:“尊上。”

笛飞声可有可无嗯了一声,回手想将门带上,余光却瞥见正有姑娘引着一个人悄没声从后台上了二层。那姑娘内搭姜黄主腰,下配宫墙红罗裙,上着月白对襟,外罩黛蓝广袖,珍珠腰链垂于裙上,碧玺坠子浮于眉间,耳畔流苏垂落肩头,衬得那如玉面庞分外娇嫩。他看了两眼,目光逐渐落到那姑娘腰间名牌雕刻着的一朵山茶上。

望山春今日的头牌,一捻红。

何人能得花魁引路?笛飞声眉心一跳,目光后移,只见一捻红身后那人一身青衫落拓,长发半束,身后背一素色长布包,头略微低着看不清面容,袖口露出的手腕却骨节突出,似有支离之感。那人跟着一捻红到了二楼正对后台的一间厢房前,拱手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入。

发间垂下来的素色发绳在他身后打了个晃,瞬息间埋没于嘈杂之中。

此人步履较为沉重,似有功夫傍身,内力却十分微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勾栏瓦舍软红间,乐师小倌不在少数,笛飞声却莫名有些不安,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关上门回身坐下,接过了无颜递过来的一盏茶:“如何?”

无颜垂首道:“对面的是江州濂水帮常继霖,北面那间是柳州攀景门谢云怀,南边坐着那位便是江宁周家的老爷子,周疏同。”

“全是帮门,”笛飞声嗤笑一声,“宗派竟不插手吗?”

无颜也跟着笑:“既是开宗立派者,总还是在乎虚名的。五年前伶仃现世,便引出一场惨案,鹤鸣、燃灯、武当,正一全真甚至禅宗,近十位武林高手葬身柳州城,当年弹琴的花魁也就此失踪。都说伶仃可解万种心魔,属下看着,倒像是更添魔障。”

笛飞声缓慢摇头,正要将茶杯递到嘴边,忽而一顿,脑海中回放起方才那青衣人行礼的姿势来。

左手虚空握拳在下,右手握左手背在上,按常理来讲那是一个女子礼,但凡事总有例外。一是勾栏清倌,这便不必提了,再有,便是手握刀剑不便行礼时,会下意识左手握鞘右手在前。笛飞声双眼微眯,再去细想,似乎望见那人行礼时右手拇指外翻了出去。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习惯,唯一的成因只能是刀格或剑格非常规。但大多数兵器为趁手,所铸剑格十分平均,很少会有人养成这样的习惯。

笛飞声出道十五年,所见者,唯有一人。

 

02

二楼正西方厢房留有后门,可直通后台。笛飞声推门而入时,迎面便是九重纱幔拂于微风,氤氲在脂粉气里,透骨温热直叫人气血上涌。

里间忽而传出清润音色来,不高不低,却如泉水漫过午间鹅卵石:“劳烦姑娘了,放在外间就好。”

那音调十分漫不经心,又带着一点温柔惬意,笛飞声听进耳朵里却觉那尾音十分尖利,骤然刺破了往前十年光景,插进了当年高挂四顾门前的牌匾之上。

没听见有出门声,里间那人便继续道:“还不死心呢?红姑娘,上一个摸了这把琴的花魁可是死得波澜壮阔。你家掌柜知晓分寸,单单什么都不做便是翻天覆地的架势了,你何必非要凑个热闹呢?”

外头照旧没声音,里面的人便原形毕露,胡说八道起来了:“你若还觉得不够热闹,我倒有个法子。你便也给我刻个牌子,上书‘伶仃一曲春风一度’,标个五十万两白银。到时候再收幕揭晓,给姑娘烘托个气氛,以便能把你那牌子改成一百万两一夜,你觉得如何?”

笛飞声双手负于身后,面色逐渐难看起来,半晌方开口:“堂堂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正道武林第一人,十年未见,竟自甘下贱至此。”

内里声响忽然尽数落幕,连呼吸声都听不真切了。笛飞声耳廓一动,几乎是在后门门框发出声响的同一时间,自右手指尖弹出一枚铜钱。

那铜钱自他手而出后,穿过房内层叠纱幔,掠过满室脂粉香气,毫不留情擦过门前那人侧脸,嵌入到了涂着清漆的松散门框里。

“再往前一步,”笛飞声抬眼看过去,冷冷道,“我废了你双腿。”

里间那人显然没被唬住,但到底还是有那么弹指一挥间的停顿。这一瞬的犹豫对外间那人而言已然足够。笛飞声猛地起势拍出一掌,掌心直冲里间人背心。那人不得不止住脚步一个转身,发绳跟着青衫衣角滑出两条虚影,一掌翻云便从虚影之下脱手而出。

两掌相击时笛飞声就觉出了不对,然而此时收手到底晚了。李莲花被这一股霸道内力冲得经脉胀痛不堪,后退几步仍未止住力道,只得以八卦步位贴地卸力,一下子摔坐在榻上,伏在床沿边微微皱眉,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笛飞声一怔,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眉间疑惑丛生:“你怎的只剩一成功力?”

李莲花苦笑着按心口,勉强坐起来,并指蹭了蹭脸侧,才发觉方才那枚铜钱竟是将他的侧脸划出了一道血痕。他苦着脸叹了口气,喃喃道:“冤家路窄。”

“可见还是少时结仇太多,以至于走哪儿都不安生,”李莲花动了动脖颈,将脸上那道血痕抹开,末了一摊手,“我这可是要上台的,笛盟主,何必下手这么狠呢?”

也不知这话里哪个字戳了他的骨头,笛飞声面色一凝,瞥了眼一旁桌案上的长布包,话音里竟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你到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倒不太像你的风格,”李莲花一挑眉,“拖家带口,压力甚大。一日偶得名琴,在下呢,颇为欣喜。后来我又听说这苏州城黄金铸楼白银流河,于是乎便流落至此混口饭吃——我这么说,笛盟主可还满意?”

笛飞声却只看着他,“拖家带口”和“偶得名琴”八个字轮番在他耳朵边上转悠,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他道:“伶仃?”

李莲花掸了一下膝盖:“好见识。”

笛飞声便道:“你找死。”

李莲花少有地被人噎了一句,食指关节敲了下床沿:“怎么说话的。我这既有机缘巧合还有禀赋在身,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个全,得了琴又能弹响,怎么看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呀。”

外间觥筹交错人声不断,内里红尘温软流照不入。笛飞声兀自看了他许久,久到李莲花都觉出有些尴尬时才开了口。

“三尺伶仃叹,一丈枕流春,”笛飞声低眉摇着头冷笑一声,“你倒以为这是什么好词儿吗?”

百年江湖千年河海,功名利禄赶不上奇珍异宝。伶仃的传言起于第一任琴主,扬州名伶赵绮玉。那之后魔门照影宗宗主为赵绮玉赎身,而后竟破心魔除痼疾,直入宗师境,江湖中人大为骇然,一场硝烟自此起,赵绮玉于此间香消玉殒。

然而赵绮玉之后,竟再无人能奏响伶仃。

往后百年,伶仃一琴转了有多少手,恐怕已经没人能说清了。然自赵绮玉始,至五年前的柳州花魁杨晚照终,能奏响伶仃的,堪堪只有四个人。

确切来讲,乃是四位姿容绝世的勾栏头牌。

“好的坏的有什么要紧,”李莲花也没什么反应,一只手揉搓着另一只手腕,淡淡道,“江湖恩怨在男人之间转圜,风流韵事在女人后面拉扯,公道在花楼前头惯常止步。笛盟主,你替我操这个心做什么?”

坊间温热粘腻,粘得人头脑不慎清醒。笛飞声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李莲花把他最初那一句“一成功力”的问题绕出了十万八丈远,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扔进了正一丹修的炼丹炉里,浑身血液都在逐渐沸腾干涸。

厢门外有胡琴声响起,一楼喝彩声此起彼伏。笛飞声右手忽而一动,铜钱翻着面脱手,直冲李莲花肩井穴而去。李莲花猝不及防,动作比脑子更快,当即并指一挡。那铜钱打着圈被弹开,还没等李莲花松一口气,竟一头撞在了他的天井穴上,继而一路弹开,先后冲过期门、章门、气门三穴,竟是瞬息之间封了他六条经脉。

李莲花竟也没再动了,干笑两声道:“十年不见,笛盟主这点穴的手法倒是精进了。”

笛飞声撩开头顶纱幔走到他身前,又转头看了眼一旁桌上的琴袋,半晌俯下身去,右手指节钳住了李莲花的下颌,略微用力抬起。

李莲花一个没绷住,面上稍显空洞,倒像是活见了鬼。

“五十万两,伶仃一曲春风一度,”笛飞声的拇指缓慢摩挲过他的下巴,话音逐渐轻了下去,到最后竟只剩了气音,“你自己说的。”

完了,李莲花想,白日见鬼,自己恐怕是提前疯了。

 

03

常年握刀的手指节粗糙,剐在面上蜂蛰一样。李莲花暗自使力试探着挣了挣,没挣开,也就坦然眯起眼睛来:“玩笑开大了,把你那寝宫卖了能凑出来十万两吗?”

笛飞声的拇指打了半圈的绕,指尖冲下,顺着他脖颈曲线带着手掌滑落咽喉,似乎是要一点点滑进那片细麻领口里。他道:“我入户部府库,如入无人之地。”

李莲花:“......”你可真是聪明绝顶。

“误会了,笛盟主,”赶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喉结,李莲花当场缴械投降,笑得无欲无求满面佛光,“有话好好说。”

拇指又绕回半圈转了方向,其余四指握着他后颈,笛飞声猛一着力,拇指便顶在了李莲花的下颚与脖颈连接处,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你好好说了吗?”

李莲花嘶道:“这般记仇,可于境界无益。”

那指节下面声带振动,唇舌里浮出的声响又顺着皮肉相贴处钻进笛飞声身体,逐渐滚成一场声势浩大的震荡。那感觉倏忽奇异,颠来倒去叫他不忍撒手。李莲花喉结却是艰难一滚,眼皮眨了两下,道:“还是先给我解开罢,不然我一个不小心自己冲开了,那场面多难看。”

笛飞声指尖上顶:“你大可一试。”

李莲花“哎”一声顺着他的劲道扬了点头,半晌苦笑:“你可真不解风情。”

外间胡琴声停,似是换了舞乐,嘈杂声落下去两三分。笛飞声指下血管一跳,掌间微松,腕上一动,方施施然收回手,拇指与中指指肚不自觉搓了两下,落出一点泛着古旧的书卷灰意来。他总是没什么表情的,面上也看不出喜怒,只平平道:“需要我提醒你前四个解风情的是什么下场吗?”

颈间命门没了钳制,李莲花半真不假松了口气,闻言搭着眼皮望向桌案之上伏着的琴袋,突然问:“笛盟主,前头四位伶仃之主,你见过吗?”

笛飞声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是,你不杀女人,眼中也没女人,哪怕进了勾栏也是目不斜视,毫无风月,”李莲花笑起来,那笑里也咀嚼不出几分真切。笛飞声看过去,正见他抬眼时目珠早转,眼尾长勾,眼皮掀开便是一场风流。他全身一震,心下却毫无旖旎之感,竟觉这一眼之威猛于天灾,像有压顶之祸向他张开血盆大口。李莲花还是笑,笑得他面色发白呼吸微滞,才接着道,“我说‘伶仃一曲春风一度’时,你说我自甘下贱。”

笛飞声面上几无人色,此时恍然意会,他原是故意甩出那一眼风流意。

“笛盟主,卖身已然是下贱,你于此间千金一掷——”李莲花身上经脉堵塞动作凝滞,此时却只略微抬了一点头,通身的气度便又严丝合缝覆盖在了那一层勾魂摄魄的魑魅魍魉身上。他将高高扬起的话音轻轻落下,身体略微后仰,尾音轻而不飘,“——又高贵到哪去呢?”

外间舞乐声不休,有江南女子操着吴侬软语细细弹唱,裹着望山春上下都软了几分。笛飞声颈间青筋暴起,一把握着李莲花的肩胛将人推倒在床铺上,自己也只晚了那么一寸,跟着李莲花倒下去的架势屈起一条腿抵在床沿上,双手按着身下人的肩胛,自顾自将两片额头抵到一起,沉声道:“骂够了吗?”

李莲花一颗脑袋被前后夹击抵在正中,抬眼只能看见笛飞声白得吓人的脸色,无奈道:“我这是好言相劝。”

笛飞声要信他就有鬼了。

江州柳州,扬州苏州,徽派苏派,女闾勾栏,不论目的何在,进了望山春的人多少都会被门口乱跳的烛火染上几分暧昧。可李莲花嘴里说着“春风一度”,骨头软得不堪一摧,滚落红尘满身尘霾,周身却无半分暧昧停驻。

情爱之事最是痴妄,一个行差踏错便是心魔缠身万劫不复。笛飞声自觉爱恨贪嗔一无是处,却仍被李莲花方才那一眼晃了神。然说到底也只是晃个神,一门之隔有的是纵欲狂欢之辈,可架不住对照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躺着。

笛飞声同李相夷做了十余年的对手,第一次这样真切而清晰地察觉到,输之一字已在他头顶摇摇欲坠,只差一根稻草便能压顶而来,砸开血肉、露出骨头,钉死他于千尺流青下、十丈软红中。

暴戾与不甘的夹缝之中,惶恐悄然冒了个头。笛飞声握着李莲花肩胛的手掌越发没轻没重起来,绷着劲带出几声清脆的嘎巴声。他听见了身下人夸张的呼痛,蓦然生出一股生啖其肉渴饮其血的冲动。

他仍是抵着李莲花的额头,睁眼看下去,却只望见了一片经纬细密的梅子青。笛飞声忽然就想效仿徽派女闾的红烛,将他这副浅淡文雅的面皮扒下来,露出里头裹着的爱恨情仇、无边风月来。

外间舞乐声断,一阵纷扬的喝彩声自一楼浮起,贴着门框挤进来,叫笛飞声双手气力登时一松。他阖着眼停了半晌,开口时嗓音直往下沉。

“你要五十万两,我可以给,”他道,“江湖规矩你我都知道,一旦你上了台,便是生死自负,毫无待价而沽的可能。”

李莲花一副肩胛快被他捏个稀碎,本想象征性再呼个痛,闻言却讶异道:“笛盟主何时这般大方了?”

那把琴就简简单单摆在房内桌案上,笛飞声忽然想再看一眼。他额头轻抬,对上身下人那双眼睛时情绪已经如常。他道:“我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李莲花面上挂着的疏离与客气逐渐褪下去了。他唇瓣动了动,正要开口说什么,两人却几乎同时一滞。下一刻,有人影映在后门明纸之上,敲门声随后响起。

“先生?”那声音轻而柔,隔着门传进来竟听不出年纪,“阿红给您送衣裳来了。”

就在门外女声响起来的那一瞬,李莲花忽而发难,一手无名指小指叠起,拇指张开,以反向冲至笛飞声气门穴,而后真气倒转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另一只手一拍床铺,避过笛飞声捞过来的手臂,身形错开脚下贴地换位,顷刻间退至桌案前方止步,一整套动作前后勾连行云流水,滑得像是一尾鱼。

“接连硬冲六条经脉,”笛飞声站在塌前,眉心紧皱,“就算仅剩一成功力,李相夷照旧是李相夷。”

“误会了,”李莲花却蹭了蹭鼻尖,轻咳两声,右手抬起来一甩,一枚细软银针正刺进八角檀木桌案之上,针尾颤出一片残影,“见笑,见笑。”

笛飞声兀自盯着那枚银针,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然而下一刻,后门就被人一掌推了开来。

一捻红未见房内有人回应,当即手托木盘步入里间,打眼见了笛飞声,瞳孔骤然一缩:“先生,他——”

李莲花略微躬身,唇角稍挽:“多年老友,来此叙旧,不碍事。”

笛飞声眉心一跳。

一捻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还未说出什么有的没的,李莲花便接过她手中木盘,转身放到琴袋旁,温声道:“红姑娘,有劳。”

鬓边垂下的流苏稍稍打了缠,一捻红不动声色拂过鬓角,染了蔻丹的指甲微勾,闻言拂身行一礼,便要倒退着出去。箫停乐断的当口,笛飞声冷眼打量着这位容颜绝世的花魁,此时突然出了声。

“八卦步接太极阴手,”笛飞声负手而立,语调照旧听不出情绪,却又埋着一点悠然,不紧不慢作出结论,“淮水江娴。”

当今的万人册第五,前十中唯一的女人。

一捻红后退的脚步一顿,抬眼一望,忽而唇角微勾,连着眼尾一抹红染出半副绝艳身家来。

“奴家一捻红,客官,您可是看走眼了,”一捻红小步贴地上前,离笛飞声不过寸许时方才止步,身体稍稍前倾,抵着其耳畔轻声道,“看走眼不碍事,不长眼可就没救了。”

李莲花揉了揉眉心,刻意将声调落得重了些:“姑娘。”

一捻红倏然后退,十丈软红尘便在这一退间如潮消逝了。她仍是笑道:“今日便卖先生一个面子。”

“客官,勾栏瓦舍风月不休,您呐,”她抬起如玉手指轻轻点在笛飞声心口,笑得越发盎然,“可得收好了您那颗金贵的心。”

苏州城不缺美人,不缺风流,可似江娴一般者万里难有其一。一捻红悄声退出去,却未关门,后台的吊嗓声、交谈声便顺道飘了上来。笛飞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冤枉,天大的冤枉,”李莲花一摊手,“人家江姑娘在望山春待了这么些年,你都没问过一句,偏得等我来了后再问,说得倒像是我满腹算计图谋不轨了。”

笛飞声不语,眸色渐深。李莲花便低下头去,抬手搓了搓一捻红送来的衣物。那是一件细纺青金大袖衫,质地上乘,触手尽是柔滑。他肉疼地吸了口气,将衣衫搭到臂弯里,又拽着琴袋背在肩上,面冲桌案尚未转身,忽而停住动作,没来由说:“你有件事情想错了。”

笛飞声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我的筹码,并非取决于我自己,”李莲花背着琴侧过身看向他,素色发绳就着衣衫褶皱滑落身前。他道,“我能不能待价而沽,全看各位的本事。”

笛飞声抬眼间压力骤起:“口气真不小。”

李莲花却不接招,叹了口气:“笛盟主,奉劝一句,离开这儿罢。”

“笑话,”笛飞声冷哼,“金鸳盟行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说法。”

楼底下后台那吊嗓子的声音不知何时也断了,只剩胡琴时不时有里外空弦交替响起,似是乐师在调音。李莲花拖着步子迈出房门,转身双手攥着门框往回推,推到一半却又停下,在原地顿了顿,方垂着眼淡淡道:“同你交个底。”

“你要的,我给不起,”李莲花轻声开口,到这里似乎尚未措好辞,隔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这世上也没人再能给得起了。”

 

04

笛飞声返回三楼时一捻红刚踩着碎玉调子谢幕,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正南边的厢门此时开着,栏杆前倚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人头顶玉冠手握长剑,一身玄衣却有姜黄银杏纹样落于其上,此时漫不经心歪在厢门前往下看,端的通身气派文雅无双。笛飞声只瞥了一眼,心里大抵有了数。

这光景,旁人暂且不论,三楼这几位都清楚今日重头戏在哪儿,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可能轻易露面。

碎玉落幕,花魁返场,幕布之后的胡琴起了个调,琵琶与锦瑟铮铮然跟上来。再错半寸,雌雄莫辨的昆山腔便贴着板子流了出去。

[笛里神交 瞬息音杳韵消]

台下有人扔了锭银子上去,投石于池般激起一阵喝彩声。一捻红着赭色舞衣,碧玺连珠起于微扬袖口,荡过肘、肩、中缝,尽数没于脑后艳红发带之下,起承转合间珠串泠啷作响,有如冷铁兵戈碾碎于软玉温香。

[银河有桥 奈心垣还比天际高]

幕后拨弦轮指清脆,台前美色艳绝无双,坊间叫好声、喝彩声、跟唱声、行酒声从四面八方浮出来,滚到天花板上交缠在一起,又顺着台上女子柔荑没骨头一般自肩颈至指尖荡漾开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慢。

[梦醒金陵心已枯]

三楼四扇厢门关了三扇,独独一扇开着,外间却不见人,只剩那玄衣剑客独倚栏杆,眼波流转间尽是无趣。

[秦淮盟誓情未了]

窗外氤氲暖风,笛飞声额角碎发飘然而起,又轻轻巧巧落下。他一手摩挲着指间青瓷盏,阖着双眼坐于桌案前。婉转腔调流过他耳畔,滑过他眉目,惶然未留痕。

[红粉犹是南朝人]

北边明纸人影稍晃,西边至死寂静无声。

[不信侯生林泉做垂钓]

幕后唱腔一转,尾音拉得极轻极慢。一捻红循声下腰,左手自身侧拈指,回眸时顺势接了个点翻,砸下一片碎玉之声,竟引出满室山雨欲来之感。

胡琴柔弦、琵琶清拨、筝瑟断音,坊间人声不自觉被气氛压下去。桃花扇尾音已然连结风雨,此时忽而一板定调,昆山腔骤然挑起,胡琴跳弓、琵琶双挑、筝瑟花指,万种音色会于一堂,搅着唱腔裹挟风月定一尾来归——

[无言红袖对道袍 忍看诗扇绽红桃——铮!]

收腔的边角紧跟一弦迸裂,那声势竟瞬间压过了锦瑟琵琶月、桃花扇底风,万顷风月尽数收于这开天辟地的一声金石中。

笛飞声蓦然睁开眼睛。

周遭静如深山,徵音于上一音落下时荡出,零落着掐了几弦碎乐。再起手时,那碎乐便和着曲调一点点勾串起来,左手吟猱绰注泛音连尾,竟是接着一扇桃花点出了半曲阳关三叠。

乐坊之中,以琵琶为主,筝瑟为辅,全无琴之一隅,倒不是说琴地位多低,恰恰相反,琴之一字,反倒脱于俗尘,不可与世间物同日而语。

简单论起来,四字以蔽之——曲高和寡。

勾栏瓦舍里,没人乐意听琴。

可伶仃不算琴,算个稀罕物。

北边厢门若有若无一响。无颜大抵是没听见,怔然道:“闻说伶仃以昆山为底碎玉为弦,奏起声如洪钟,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一弦之音,竟能使望山春上下入耳皆明晰。”

笛飞声闻言却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无颜面上一怔:“尊上的意思是......”

“以内力扩音,没什么稀奇的,”笛飞声将茶杯随手推回到桌案上,杯底撞着红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单纯觉得有趣,只摇摇头道,“越活越回去了。”

笛飞声此言分明在指伶仃传言不实。无颜直觉里间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后头,叫他窥探不明,亦不敢窥探。他神色有些古怪道:“可将琴音扩至如此地步,就算伶仃当真以昆山为底,恐怕也承受不住这般内力罢。何况.......”

他确实发觉琴声之下自己心境有所稳固。

笛飞声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道:“寻常内力自然不行。”

话音方落,外间琴声竟破开一指中庸,以大搓接抡指,再换蛇形步,俨然跳了一曲《关山月》!

无颜动作一顿,喃喃道:“琴非筝,本以悠扬取胜,如今竟有金石之声,倒是......闻所未闻。”

笛飞声意味不明瞥了他一眼:“我竟不知你何时还对琴有研究了。”

无颜骤然回神,面色登时一紧。正要开口时,却听笛飞声眯起眼睛道:“内力不济,这是想速战速决了。”

西边厢门终于出了半点声响。笛飞声敛着眼睑吐出口气,起身掸了掸衣衫下摆:“待不住了,就出去看看。”

厢门甫一打开,铮然弦音就裹着寒意扑面而来。无颜脚步一顿,侧过身叫笛飞声踱至栏杆前,抬眼不动声色扫了一圈。

正对着他们的厢门前摆了把藤竹座椅,一人身着雪青袍服,腰系革带,银冠高束,看面相应当未至不惑,此时正端坐于前,闭目不言,正是濂水帮常继霖。北边有一而立男子立在门框之后,手握一柄折扇,长发未束,只捋了鬓边乱发以碎银链扣于脑后,眼眸微垂,视线分明落在台上,却又莫名飘忽。

南边至今未有旁人出门,那年轻人仍是倚在栏杆上,方才眼中的漫不经心却再也找不见,此时眼珠一错不错正对琴师背影。无颜面色不变,从周家这一代声名显赫的后生里对照半晌,提溜出一个长孙周容川来。

心下大抵有了数,无颜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往台子上看了一眼。

台上那人内着雪灰交领长衫,外罩青金蜡染大袖,长发于竹节缠绕间半束,素色发绳泠泠垂下去,有时按弦幅度过大,不得不用上鹤步指法时,便总有孤零零一根发绳顺着他下颌的弧度滑到他身前。他只盘膝坐于台上,伶仃横在他膝头,通体纯黑呈伏羲氏,唯琴弦震颤间偶有反出鲜亮来。

然而风流也好意蕴也罢,一切都在那张脸落到无颜眸底的瞬间戛然而止,甚至搅和着乐声扭曲五感,反出一股子惊悚来。

那惊悚实在太过强烈,全然不是一句白日见鬼就能诠释的。无颜从十年前到十年后,从一个时辰前到一个时辰后翻来覆去想了一个遍,冷汗不知不觉爬满全身,再看台上人时眼中已没了探究,全是惶然。他此时回想起方才笛飞声那句“寻常内力自然不行”,着落到台上才叫他真正听明白。

原是扬州慢。

 

05

关山月曲风古朴,多用轮指,偶有蛇行鹤步连音取弦,稍有不慎就能使得琴面嗡鸣、闻者情绪不畅。李莲花心下有了计较,不经意一抬眼,正对上笛飞声自三楼望下来的眼睛。

那双眼黑沉深邃探不见底,望山春满楼红烛亦摇不进去。李莲花心下忽而一跳,指尖内力当即失控,羽调十二徽重重落下,骤然砸碎了满堂安稳。

无颜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果然见端坐西方的常继霖睁开了眼睛。

事已至此,李莲花却收回视线,顶着攀上脊背的冷汗,手中大搓再度落下,声响竟比之前更甚。他就这样半阶连着半阶,一声赶着一声,弦如碎玉摧杀风雨,生生转进了金戈铁马阵里。

自桃花扇落幕至此不过一曲光景,此人弦下经阳关三叠转关山月,再转广陵散,大开大合难以常理而论,其间竟有杀伐气显现。

常继霖眉心一松,竟有些许讶异浮于面上。他甚至未将正眼放在三楼几位江湖客身上,自顾自起身踱步上前,右手搭在栏杆前头,盯着楼下那青金身影看了一会儿,忽而眼皮微绷,右手蓄力撑起,自左至右翻了个旋子越出栏杆运起轻功,以一掌压顶之势裹挟满楼烛火朝李莲花头顶汹涌而去!

变故陡然发生,一楼霎时升起半缕喧闹。尖叫声、咒骂声、推搡声此起彼伏,雪球一般,滚出了一场席卷天地的混乱。常继霖掌风刮蹭得周遭烛火乱跳,使得正被他拢于掌下的李莲花身后发丝激荡而起。然而李莲花照旧不动不摇,甚至在他跃下来的当口尚有心思补了一指蛇形过弦。

千钧一发的当口,有声响自北边呼啸而来,直冲常继霖。常继霖心中危机感大升,直觉此招不挡便是死。他不得不于空中止住攻势,旋身落在台下时手指掠过腰间革带,尚未站定竟由指尖弹出三寸钢针,直射北方。

那钢针叮铃一声同凌空飞来的一柄乌骨折扇撞到一起,只略微使其偏离了方向。那把折扇上书“长生”二字,扇面洒金坠银,此时被钢针一撞犹未止住,竟打着旋飞回三楼,被正北栏杆后站着的青衣人接在了手里。

“长生扇......”常继霖略微眯起双眼,“万人册第四,谢云怀。”

谢云怀收起折扇,将扇骨一下砸在手心,面覆温润笑意,点头时有丝缕长发同脑后银链一并自肩后滑落身前:“抬举了。”

“伶仃一曲可除痼疾,乃是疗伤圣物。这位琴师手持伶仃,便是功德无量,”谢云怀不紧不慢温声道,“常帮主,何必下杀招呢?”

“道貌岸然。”常继霖冷哼着转过头去,仍是两指点向台上李莲花。谢云怀轻轻呀了一声,抬脚跃至一楼,扇骨将将格在他那两指之下。常继霖起势尚未明朗,竟生生断在长生扇下不得寸进,不由额角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变指为拳,冲着谢云怀的手腕以泰山压顶之势砸下去。

周遭杂乱声一直未停,还有望山春的小厮躲在角落里,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扯着嗓子招呼大家快跑。谢云怀一个展扇,扇刃险些切断常继霖的腕脉。常继霖阴着脸色连着倒退七八步,竟使自己埋入到一楼四处逃窜的人流中。自他身后有七八个原本落座于一楼的勾栏常客手执松叶长剑一涌而出,剑尖抬起,尽皆指向谢云怀。

谢云怀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闻说江州濂水帮一向擅长人海战术,如今一看,传言倒是不虚。”

常继霖退至正东方楼下,任人流从他左右歪挤出去自俨然不动,此时冷眼看着谢云怀,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来。

这边谢云怀与濂水帮众交上了手,那头恩客常客一路人仰马翻挤着往外跑,李莲花指下琴声竟犹未断,甚至弦音相挑逐渐放开,勾着满室刀光剑影拢出一条生死线来。他就攀着这条生死线抬起头,望见了三楼正东面立着的笛飞声。

周遭天翻地覆险死环生,有一扇长生惊绝武林,笛飞声却于纷乱之中安稳如初,目光投进李莲花眼睛里,未有片刻游移。

李莲花便挽唇笑了一笑,指下琴声流转,缠着两道堪堪交会的目光攀上去,竟是压住了一室冷铁碰撞声。

得濂水帮众四面八方围攻,谢云怀自然不会轻松。他被这十几把长剑劈砍得一楼二楼连环躲蹿,再落到台前时浑身上下竟出人意料毫发无损。围攻者正要继续向前,却听得东方那一角走廊似有陡峭声线刺穿了台上铮然琴音。

声响忽而回到世间。那接连响起似不堪重负一般的咯吱声像是个前奏,过不多时,正东方凌空走廊竟是从连接处抖下大片碎石细沙,只一个抬头的光景,二楼那角走廊轰然坍塌而下,三楼也紧随其后,搭出一阵毁天灭地的巨大声响来。

无颜实在措手不及,只堪堪于坍塌之前跃起,一个没站稳便单膝跪在滚滚尘烟埋没着的废墟里,咳得停不下来。他再抬头时,才发现笛飞声早在二楼坍塌时便运起轻功,此时正落到一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尖正好踩在躲于其下的常继霖脑袋顶上借力,而后气定神闲落到地面,甚至回手掸了掸衣摆。

常继霖被他这一踩往后顶了七八步,险些摔进乱木废墟里,站定时脸色已然发青,两手拂过腰间革带,便有十二柄柳叶银刀朝笛飞声飞射而去。

笛飞声负手立于原地,神色没半点变化,直到十二柄银刀距他眼眸只剩毫厘之距,他的右手方于身后一展,悲风白杨内力尽数排开,那十二柄飞刀竟如入泥泞之地,下一刻寸寸尽断,劈里啪啦落出一阵细碎。

常继霖面色大变,略一招手,那头围攻谢云怀的帮众就逐渐聚拢了过来。常继霖照旧隐到人群后面,阴沉着脸道:“我濂水帮不杀无名者。报上你的名字。”

笛飞声脑中却是在回放方才谢云怀的那一招连环步。自台前起,至正东方二楼避过一剑,又至楼下走廊口,再到栏杆前,濂水帮众往前往后堪堪劈刺三十六剑,剑剑着落于东面走廊承重之处,唯谢云怀毫发未损,此时竟从众人围攻中将将腾出手来了!

笛飞声低眉,意味不明冷哼:“功夫难说,算计倒深。”

常继霖一愣,心知这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不明所以,只当他恃武狂傲不屑留名,当即挥手叫帮众上前。不过三步之隔,谢云怀眼眸微抬,道一声得罪,转身间脑后银链细细作响。形势瞬息几变,李莲花照旧高坐台上埋首琴弦,自始至终未有半寸挪动。谢云怀明里暗里算计了笛飞声一场,此时如入无人之境般,只抬手伸向李莲花。

就在他大步流星跃上台子向李莲花肩膀抓去时,斜喇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肤如凝脂,骨肉匀停,指甲掐着恰到好处的蔻丹,此时如鬼魅般贴上了谢云怀的手背,而后迅速蹭过他手腕,翻转掌面手心冲上,四指并拢掌心忽而下陷,连着手腕以寸劲击打下去。

谢云怀心中大骇,吃痛的同时后撤两步在台下站定。再看过去时,方才那只手的主人已然收了势,两手和握在腰封之上,脑后系着的珠串自艳红发带底下起,先后途经两侧肩肘袖口,此时仍在摇晃。

李莲花甚至连眼皮都没抬,指下勾弦极稳,曲音骤然密集。谢云怀在这片金戈之声中抬起头,眼中渗出半缕凝重来:“......八卦掌。”

一捻红只看着他,那双含情眼此时无半分温度。她的声音很轻,甚至轻得要被李莲花的琴声压过去。然而这样轻的音色同一番恰到好处的轮指搅在一起,竟令闻者心下一空。

“谢云怀,”她说,“我等了你五年。”

身后琴调声声相接仍在往高音上顶,独属于一捻红的勾魂模样逐渐被锋利琴弦削了个干净,露出底下江娴的面孔来。

她轻着声音道:“别怕——”

“我只是来取你的性命。”

 

06

望山春搭台子唱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色人物都走了一个遍。周容川倚在三楼栏杆上,眼看着东边塌了一半,又见江娴同谢云怀动了手。二人走的皆是贴身的路子,一面自一楼攀上来打到了二楼北边走廊。

万人册第四与第五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位还是少有的勾栏花魁,周容川却对此兴致缺缺,只瞥了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到抚琴那人身上。

是个人物,他想。

那头笛飞声似乎没下死手,濂水帮众人得以与之僵持,这边谢云怀与江娴差距也不大,短时间万不可能分出胜负。周容川未曾回头,只抬高声音唤道:“祖父?”

南边厢房里终于传出一个苍老而清劲的声音:“随你的意。”

周容川挑眉:“得嘞。”

玄衣剑客一步自三楼踏出,落到地面时衣摆一甩,褶皱间的银杏刺绣若隐若现,荡出了一场细碎光景。他也未出剑,只径直走向李莲花。无颜却是瞳孔一缩,眸光转向笛飞声,见他仍背对台子赤手空拳迎击濂水帮众,不由心下一急。

周容川眨眼间已上了台子。无颜脑子里左右互搏了一场大战,最终不得不认命,踩着废墟起身拔剑,脚下一踏,飞身刺向周容川。

周容川眉梢一动,竟未回头,只抬剑伸到脖颈右边,剑鞘正正好挡住了无颜的剑刃。下一刻,周容川一个下腰左转,握着剑鞘的左手顺势转圜压在无颜剑锋之上。剑鞘与剑格之间开了一丝口子,正好将无颜剑刃嵌入其中。周容川左手握鞘一拽,雪亮剑光泓如秋水,尚未失衡便被他抬起来的右手握住剑柄,当空向下一敲一顶,无颜手中长剑顷刻之间砸向地面,身体竟摔出去十余步,到废墟前方才止住劲道。

身后琴声高昂起来,挣着抢出一尾作结。周容川手持长剑朝无颜笑了笑:“这人我要了。兄弟,你就当送我个人情。”

方才那一剑藏了暗伤,无颜面色发白,眼看着周容川转身,一剑刺向李莲花......颈边发丝。

无颜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这一剑的空荡里,周容川鬼使神差看向了李莲花抚琴的双手。伶仃之主皆是勾栏头牌。他想,他若于此间拔得头筹,便能将这双干枯修长的手纳入怀中,兴许还能效法祖父与上一位琴主,成一段鱼水之欢。他还想自己定不会如祖父一般暴戾残酷,折腾得杨晚照景象凄惨。只要李莲花能服个软,他定会以礼相待,将天下名琴都捧来给他开眼也无不可。

他还想......

剑尖即将刺入颈旁发丝,李莲花业已勾出最后一个音,指尖还没收回去,另一只手便于琴床之下往上一拍,整张琴受力登时向上跳起。此时剑尖方才触碰到发丝,李莲花左脚迈至右膝之外,右脚脚跟抬起,以一个卧云的姿势顺势后撤起身,脚尖向右后方转圜,竟是背对剑锋绕了半圈险险避过,而后左脚使力跃起,右脚便一蹬后面台柱借力上前,掌风猛地推出去,正击在尚未落下的琴箱上。

琴箱被他这一掌拍得紧贴周容川心口,霎时四分五裂,露出下面一柄泛着幽暗蓝光的白练软剑来。此时琴箱碎片跟着爆裂劲道朝四方飞去,李莲花便顺着方才那一掌的惯性伸手向前,握住了软剑剑柄。

软剑剑锋正中周容川心口。

不远处的笛飞声将台上景象收归瞳底,不由眼前一亮。

那竟像是方才江娴使出的八卦掌。

八卦掌本就化用于刀法,笛飞声自然不陌生。可他头一次见有人能将这一掌用得如此石破天惊,且后承剑招行云流水,转圜间竟有四两拨千斤之感。

周容川眼睛睁得很大,脑海中滚过千般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只死死盯着李莲花手中剑柄,咬牙掺着鲜血吐出两个字来:“吻......颈”

“放心,”李莲花音色淡淡,回手将吻颈拔出,剑尖朝下,左手只轻轻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死得不冤。”

周容川仰面重重倒地。

二楼忽而一阵嘈杂,过不多时,四间厢房几乎同时门户大开,有十几个黑衣死士无声涌出,顷刻间落到一楼台下,刀剑齐出直指李莲花。

三楼南面厢房前,周疏同已逾古稀,满身皮肤贴骨而蒙,此时坐于轮椅之上,被死士推到栏杆前。老爷子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操着喑哑的嗓音开了口。

“后生,你杀的是我周家长孙,”他如此定论,语中却无悲痛之意,只道,“如此行事,是要赴一场不死不休了?”

“得罪,得罪,”李莲花躬着身赔礼,眉眼弯下来,倒看不出方才有命顷刻间陨于他手,“周老爷子,在下以神医之名行走江湖,五两银子救一条命。”

“就五两银子?”周疏同大感荒诞。为着这份荒诞,他清着嗓子笑了两声,“你若想,五千两、五万两,也不是没有。”

周疏同一手扶着栏杆自轮椅上站起来,脸颊的凹陷自下看上去更为惊悚。他道:“实话告诉你,老朽已于心魔之下挣扎二十余载,独独伶仃可予我一时清净。如今伶仃既是假的,老朽也不强求。若你愿归顺于我,方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头笛飞声避过帮众一击,闻言心下就是一跳,下意识自身后拔刀而出。这一刀威势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濂水帮众惊疑不定围在五步之外,此时竟犹豫着不敢上前。

周疏同是看出来了。

扬州慢功法之玄妙,不亚于伶仃一曲。

李莲花却点点头,颇有些受宠若惊,最后满脸遗憾道:“老爷子的条件,叫在下极为心动。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自五年前的柳州城,收了一位姑娘的五两银子。”

周疏同面色不变,声音却冷了下去:“哦?”

“可我医术不佳,”李莲花接着说下去,那一脸的遗憾便随着话音一同落幕了。他低下头去看向围在台下的死士,眼中逐渐没了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他道,“命没救回来,便只能今日讨回了。”

话音尚未落下,李莲花右脚微微后撤呈丁字步,一手执剑,另一手抬起来,手掌连着小臂平平伸出去,肘部微曲,指尖向前手心向上,对着围了半圈的周家死士,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笛飞声眼中登时光彩大盛。

 

07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伶仃不存,琴师执剑,形势自明朗又跨入扑朔迷离之中,彻底往谁也看不懂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头贴着栏杆翻进二楼走廊的谢云怀甫一落地,江娴一掌背朝他脖颈左边,自身后悚然穿出,而后掌心翻转手背朝上,以臂弯带力猛然切向他颈间命门。

这几乎是拼命的杀招了。

谢云怀当即飞身后撤,抬起折扇横在两人之间,惶惶然叫了停:“江姑娘,你我就算有排位之争,也犯不着生死相拼罢。”

江娴手臂之上的珠串犹在晃动,她绷着劲道收了半势,面上竟看不出表情来:“那劳什子万人册,我没在乎过。”

不是萍水,便是死仇。谢云怀心思急转,心下登时就是一滞,唇间隐隐发白。半晌,他试探着开口:“你.......你是阿红?”

江娴似乎怔了怔,神色飘然,喃喃道:“兴许是,兴许不是,我记不得了。”

“她同你提过我,”江娴轻声笑了笑,眼皮掀开时露出了一身凉薄意,“咒我,还是骂我?”

“她说你与她是幼年好友,”谢云怀不动声色松了口气,“阿照她......”

话连一半还未出口,江娴却骤然出声。这一嗓子堪称惊天动地,将她自出手以来的所有空洞神色尽数击碎——

“杨晚照是个傻子!”

江娴似乎是在看谢云怀,眼光却些微下垂,半晌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来:“一个妓子,所识尽是勾栏常客。她竟指望这路货色救她于水火......落到那般下场,也算活该。”

谢云怀面色越发惨白。他的牙齿轻微抖了抖,半晌道:“我与她相识多年,为她赎身,救她出风尘。我对阿照,已仁至义尽。至于你——”

他所抬之手猛然展扇,于扇面之后抬眼看过去:“想要我的命,却不知自己能不能有命活。”

扇刃已从对面破空而来,江娴却在原地喃喃了一声“仁至义尽”。直到自己颈边被蹭出一道血线,她方才侧身避过,随即一脚贴地转向,重心后移背朝谢云怀而去。

谢云怀此时接回扇柄,以两指微扣,旋身平扇而出,江娴却一掌自扇面之下上切,滑至他肩颈处并指下砍。谢云怀侧身闪避,江娴却顺着下砍的势头曲肘狠狠顶出去。谢云怀闷哼一声弯下身,竟猝不及防被江娴攥住手腕反剪。

江娴低头看着谢云怀脑后发扣银链,不自觉咬着牙,字字吐出来皆像是带着血:“你的仁至义尽,就是将她送给周疏同?”

谢云怀面色灰败,抿唇不言,背心一塌接脚下点翻滑出桎梏,同一时间合扇,翻身时扇骨重重砸向江娴因惯性打下去的手臂。

江娴未曾收手,脚尖一点顷刻转了方向,继而仰面后倒贴步后撤,看着扇骨划过眼前,左手立时贴上了谢云怀的手腕。谢云怀当即调转扇头反握扇骨,却见江娴左手招式还未落定,右手竟在衣衫之下掩了一记冲拳,猝不及防朝他心口撞去!

情势电转不容细思,谢云怀只来得及仓促垫手硬接这一拳,竟被这拳上力道打得连退三步,撞到栏杆上腰身后仰,险之又险停在半空。

一段红木栏杆承不住力道,咔嚓一声自二楼掉落下去。李莲花剑意未断,头顶落下栏杆时耳廓微动,竟于剑招连缀的间隙以剑身侧拍坠落物。红木着力迅疾弹出,正没入一人胸口,吻颈却在这一击之下回弹,一点寒芒以一个不可置信的角度出现在临近死士眼前,剑尖瞬息之间精精巧巧点入了他的咽喉。

死士所背乃不死不休之诺,彼此之间配合极为娴熟,当下面不改色合围而去。笛飞声闲庭信步一般应付濂水帮众,心思全然落到李莲花身上。

如此程度的合围,若是李相夷,甚至不用出剑,只以浑厚内力便能解局。但今时不同往日,李莲花气海破损内力十不存一,所能依凭的便只有剑招。笛飞声打眼看过去,便从相夷太剑里翻出了一招飞絮连枝。

对手剑招平递,此招便以轻身功夫跃至剑尖,借力上窜而后调转,居高临下压顶而去,瞬间便能改换局势。

可李莲花脚掌紧贴地面,未有半点轻身的意思,几把剑朝他袭来时他竟反手握剑撤步下腰,继而腰身转圜接连翻转,剑刃不轻不重划过死士下盘,非但未曾以地势压制,反倒俯身而下,脚踩外扣步法,顺先天八卦,不声不响滑出了包围圈。

这几剑玄妙之处隐蔽,自然没有当年的相夷太剑那般惊艳天下。可笛飞声却在此招面前一时哑然无话。周遭濂水帮众所行照旧不痛不痒,他此时被李莲花这几剑激起了战意,当即长刀一展内力尽出,震开周身尚未着落的兵刃,取道正北,刀尖直逼常继霖。

常继霖在他动真格的那一瞬面色就不好看了,此时大惊失色,毫无形象飞速后退,避过那一刀方止步朱红八角柱后,骇然道:“悲风白杨......你是笛——”

笛飞声从来没有叫人留遗言的习惯,刚劲一刀以开山之势扫过去,自右向左切开了常继霖的喉管,刀刃却堪堪停在距八角柱不过毫厘之地,其间功夫之精细复杂难以言说。

身后帮众欣赏不来惊世功夫,嗓音凄厉号着丧:“帮主——”

有几个当场红了眼眶,吼叫着冲上来。笛飞声暗道一声找死,刀刃扫出去时还分心看了眼李莲花的方向。

那头李莲花方才滑出包围圈,死士便又黏了上来。最先黏上的那个一剑自身侧上挑,中途隐隐有改纵为横的架势,看着便是要挑至他脖颈位,再一剑封喉。

笛飞声只看了一眼,便知李相夷下一招就该是白雨跳珠,于头顶以剑身为中心,手腕着力重重点下去。那人定会划剑躲避,李相夷便会剑尖倒转再从腋下穿出回刺,剑下必能直接废了他两弯膝盖。

可不远处身在战圈之中的李莲花却做出了一个笛飞声万万没想到的动作。

他往后退了一步。

死士三尺长剑不肯脱手,这一步便成了天堑。

笛飞声大为惊骇,这惊骇甚至比李相夷倒地立死更为重大,思绪紊乱间竟叫一个小子削掉了他几缕发丝。笛飞声勉强转身回刀,脑海中仍在走神。

相夷太剑化于基础三十六剑招,劈刺挑点,招招勾连,玄妙无穷。然纵横上下细细数来,没有任何一招带一个退字。

但凡他二人中有一人退这一步,十年前东海一决都不至于打到那个地步。

笛飞声手中长刀全然凭本能挥落,此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目光落到李莲花手中软剑上。

许是内力不济走不得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李莲花的剑少了些东西,又多了些东西。

褪去了炫技的花哨,却有虚虚实实绕剑而生,前头一剑重如泰山,接着一剑便能轻于鸿毛,叫人防不胜防,所见所感处处皆死局。

笛飞声忽而感到心头热血沸腾,烫得他持刀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对面前局势再没有半点兴趣,当即聚力在刃,一刀定局。

第十一个帮众倒下去时,帮里其他人已然浑水摸鱼跑了个干净。笛飞声立于满地血腥间,隔着花楼上下一百二十八根红烛所铸光影,转头朝李莲花那边看过去。

周家死士远比濂水帮众忠心,非死不退。李莲花脖颈间有鲜血溅上去,衬得那张脸近乎惨白。他大抵是气力不济,手中吻颈却随腰身转圜,黏在轻重之间,状似不覆劲道,贴上去时却能绞进肉里,竟是一出恰到好处的借力打力。

笛飞声肃然不动,握着刀的手指骨节逐渐泛出青白。没来由地,他想起了十年前船楼之上那一剑重若千山的明月沉西海。

十年光景疏忽而过。

李相夷依旧是李相夷。

李相夷早已不是李相夷。

 

 

08

 

此间正酣,二楼忽然有动静传来。

原先给笛飞声引过路的小厮缩着脖子猫在后头看了一场大戏,此时正抱在二楼栏杆上,操着吴侬软语扯着嗓子大喊:“哎呦哇!李西桑!那老弗死要差路哩!”

笛飞声骤然回神,刚抬头就看见有一黑衣死士竟推着周疏同下到了二楼走廊,正要将人推进台子上方那间厢房,大抵是要借道后台。

李莲花眼眸一抬,正手一剑劈砍而下。前头拦着他那死士下意识横剑挡在身前,却不想李莲花剑柄一转,使得吻颈与其碰撞之处从剑刃改成了剑面。那死士还没想明白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就见那软剑剑身一个受力,剑尖竟朝他弯折而来,猝不及防之下便在他眉心落下了一点红。

剑意方歇,李莲花竟踏上了身前死士刚软下去的身体,借力迈出一步婆娑,前弓后直奔向二楼,中途低喝之下吻颈一扫,竟是将正西方栏杆尽数摧折!那红木栏杆登时射向推着轮椅的死士背心,顷刻间叫他毙命其下。

笛飞声蓦然迈出去一步,眼中光彩近乎实质流转。

一楼有死士咬着牙颤颤巍巍爬起来,竟是拼尽全力跃起,刀刃直朝李莲花背心而去。李莲花分明听得真切,此时竟毫无回头之意,任由自己背后空门大开,一剑刺向周疏同。

剑尖即将没入周疏同胸口的光景,刀刃已然绞上了李莲花的衣摆。然而下一刻,忽有一把长刀自下而上挑砍而来,那跃起的死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连同手中利刃一并跌落至地面,整副身子摔得断骨支离血肉模糊。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莲花手中剑锋已然吻上了周疏同的皮肉,直叫他双眼大睁唇齿微张,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吻颈穿胸而过。他略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颤抖着抬起那只蒙着树皮一般干枯皮肉的手掌,似乎是想摸一摸这块即将结束他二十年挣扎的冷铁。

可他到底没能将手抬起来。

身侧三尺之地,笛飞声落到二楼走廊里,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李莲花。

大戏一场已然唱至了最后一折,笛飞声此时握刀的骨节白中透青,用力极深,不知不觉间带着刀身颤抖起来,直抖得刀上浓稠鲜血断着线往下哩啦。他今日所窥吻颈,犹见当年风,不似当年月,叫他一口气惯至喉咙口,顶得他心火乍现战意盎然,握刀的手几乎就要抬起来,刀尖直冲李莲花。

如此时机,实乃天赐。

李莲花只费了点力气从周疏同的肋骨间将吻颈拔出来,垂着眼晃了两晃,忽而脚下一个踉跄,好悬反手拄剑撑住了地面,右膝咚一声磕在地板上。他似乎牵起嘴角苦笑了两声,一口鲜血便溅到了袖口上,盖住了绣娘精心过手的青金蜡染纹样。

笛飞声刀口登时停住,自心底反出一股寒意来。他这口气提起来还没怎么着,就被一口血兜头浇了个彻底。他迟疑着顿在原地,眼中少见地浮现出一点茫然来。

静默良久,笛飞声收刀归鞘,上前两步至李莲花身侧,抬手便要握住李莲花脉门。李莲花却反应极大,先行使力将吻颈入木三分,继而手腕一绕便脱开了笛飞声伸过来把脉的手指。

脉门为武者逆鳞,李莲花此举倒也不算过激。笛飞声收回手去,从开场那石破天惊的一剑细细想到方才崩山碎玉的定局,愣是没想出到底是如今地上躺着的哪一人哪一招叫他受了这般内伤。

李莲花半跪着缓了缓,右手回转将吻颈收回去,开口时话音里还带着点喘息:“我观你内力,应当已经恢复六成。若当真有伶仃在此,恐怕全复之日不远。”

话至此处,李莲花扶着地板站起来,中途气力不继踉跄了半步。笛飞声下意识伸出手去,出手的瞬间便顿住了,只保持着一个不尴不尬的姿势不上不下。李莲花瞥过去两眼,道一声谢,接着叹道:“着实对不住,叫你白跑一趟了。”

笛飞声将手收回身后,意味不明看了他一会儿,继而负手立于二楼走廊边缘往下看:“此行也非全无收获。”

正东走廊坍塌成了废墟,江娴便顺着攀到北边,不要命的打法叫谢云怀躲避不得只能接招,一身青衣已沾染了不少灰尘。那灰尘同鲜血搅成泥泞,叫他看着竟是一身少有的狼狈。

笛飞声目色黑沉,喜怒皆收,只看了不过三招,便下结论道:“万人册将她排在谢云怀后面,着实低估了。”

暗搓搓躲藏了整出戏的小厮此时大摇大摆坐在走廊边角。那处栏杆方才被李莲花一剑掀开,小厮便耷拉着两条腿晃荡,手中十分自觉端着周疏同房里的一份堰梅冰糕,正拿了一块往嘴里送。

李莲花瞄他两眼,转过身去望向江娴,道:“但凡是个女子,排在哪里都有人不服气。你就算将她排到第一第二,也照样有人把她当个软柿子拿捏。”

正北栏杆后,江娴推掌反拧,指间劲道断了长生扇三根扇骨,掌拧为拳的同时疾速上冲,正中谢云怀下颚。

“笛盟主,”李莲花拢着双手淡淡道,“我知你为何不杀女人。”

笛飞声神色如常,未有半分变化。

李莲花便接着道:“因女人天生力弱,与男子生理之上有如天堑。女子练十年拳脚,甚至可能挡不住同年龄男子未曾练过的一拳。”

谢云怀踉跄后撤,竟借力翻身而起,扇骨紧合重重砸向江娴天灵盖。

“可笛盟主,”李莲花嗓音清隽,咬字吐息间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女人可柔弱如水,亦可坚挺如山。”

江娴立于原地不动不摇,双手自右至左,先由左手掌侧截住谢云怀手腕推开,右手自眼前从左至右,与左手相对而转,趁谢云怀手腕被推到左侧时,左手忽而贴上他的腕脉往后一拽,右手并指为刀重重砸向他脖颈,看着竟是一招粘腻至极的太极云手!

骨节碎裂声清脆响起。

李莲花的话音仍在继续:“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谢云怀仰头望天瞳孔微睁,唇齿动了动,硬是吞下了一声痛呼。

“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

江娴攥着他腕脉的左手朝外猛力一拽,叫谢云怀重心不稳,滚着沉闷声响猝然摔到栏杆上。

笛飞声忽然问:“杨晚照同她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想了想,不确定道:“朋友?”

不过瞬息之间,江娴最后一掌已然拍了出去,半角栏杆应声而碎。谢云怀被这股力道直接推出了走廊,于半空中捞了满目烛影,轰然摔在一楼戏台子上。遍地尘霾被这坠落激得上下翻滚,抱着满室血腥气一同惊慌失措。

李莲花倒吸一口凉气,惊觉这销金融骨的望山春此时入目尽是疮痍。他抬手蹭了蹭鼻尖,头略微歪向一旁小厮:“你们这楼......看着当不算贵罢。”

小厮咬着一块冰糕,含糊道:“瞧您说的,多便宜您也赔不起呀。”

见李莲花不自觉揉着眉心,小厮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将碟子放到一旁,掸了掸手,才道:“掌柜的有言在先,江姑娘入我望山春五年,今日一楼光景,算他相送。”

李莲花顿时原地复活,唇角轻轻松松勾出一场悲天悯人。

一楼戏台子下头,江娴稳稳站定,脑后发带连着肩肘珠链摇晃作响。谢云怀被自己呕出来的血呛了气管,咳了半晌方才止住,此时安安静静躺在台子上看向楼顶那一方红烛,忽而轻声开口。

“我见她时,伶仃之名已经安在她身上了。我为她不顾一切,算计燃灯鹤鸣,又得罪了净土宗与武当,好不容易将她救出去的。”

谢云怀说:“我是真想同她过日子。”

他话音方落下去没多久,尾调竟打了个弯。默然良久,谢云怀颤着声线道:“.......可我已为了她,再无容身之地了。”

“说得倒像她十恶不赦,”江娴敛目,语气沉了下去,再听不出起伏来,“你要脸吗?”

“都一样,”谢云怀突然笑起来,这笑声惶然凄楚叫人心中惴惴,“江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江娴双手交握落于腰封之上,闻言只轻轻笑了笑,似乎所有气力都在方才那一场拼命中耗尽了。

“我自然算不上好东西,”她轻着声色开口,“可姓谢的,我若入风尘,便是来要你的命。我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照样是来要你的命。”

“至于其余的,”江娴抬眼看向台上谢云怀,语调越发轻柔,尾音近乎喃喃道,“我不在乎。”

尸体落着木屑铺了一地,烛火乱跳间尤为瘆人。谢云怀忽而缓慢侧过头去,掌心抓住了身下一片漆黑碎木。

“你等了我五年,我找了伶仃五年,”谢云怀用尽气力勉强牵起唇角,操着气音道,“江姑娘,别不信,我没想将她送给旁人。”

江娴没看他,也没出声,整个人站于东边废墟前,烛火拢下来,宛若一尊美人像。

手中碎木已然刺入掌心,谢云怀望着头顶光影反复重叠,目光忽而穿透烛火、穿透围栏、穿透楼顶,落到了不知何年何月那一眼无边风月中。

他的声音逐渐落下去,到最后连同呼吸一并消散开来,只剩尾音尚未绝迹。

“死到临头,”他喃喃道,“我还是想见她。”

 

09

最后一折唱词落幕,江娴周身气力跟着谢云怀的呼吸一同被抽空了。她抬头望着天花板,只觉得三楼之上那满目烛火汹涌着朝她袭来,腿脚登时一软。

倒地的前一瞬,她似乎听见了自己身上珠链坠地的碎裂声。

眼看着江娴仰面软倒,李莲花叹了口气,揉着胸口看向身旁:“笛盟主,能否劳驾?”

笛飞声道了声麻烦,当即展臂一捞,揽着李莲花的腰身运起轻功,稳稳落在一楼地面。

李莲花也没有道谢的意思,掸了掸袖口正要上前,腕脉忽而被笛飞声一把抓住了。

李莲花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躲了。

笛飞声眉心越发紧皱,掐着他脉搏的手指甚至留下了两痕青紫:“这不是摧神之伤,这是毒。”

“李相夷,”他道,“你中毒了。”

“是啊,中毒。你.......”李莲花原本神色敷衍,此时却忽而怔了一怔,轻轻啊了一声,“你不知情?“

笛飞声心下一沉:“你这是何意?”

李莲花这次盯着他看了很久,眉目间似有恍然。

“哦,明白了。”李莲花笑了一笑,一手如鱼滑脱桎梏,转身走到江娴身侧,缓慢蹲下来,两指搭上了她的脉。

江娴躺在地上任由他把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望向头顶红烛,忽然道:“李神医,我有一点想她。”

只是脱力,伴肺腑内伤,问题不大。李莲花索性席地而坐,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她说你们认识最久。”

江娴反应有些慢,此时顿了顿,目光仍未收回来:“记不清了,总得有快三十年。”

李莲花点头:“半辈子了。”

江娴盯着红烛不言不语,胸口起伏都看不真切,直到眼眶酸涩方才放开,喘了两口粗气,再说话时只淡淡的,语调照旧盛不住情绪。

“我跟她一块儿被拐到勾栏里去的。后来我们两个跑了好几次,没跑成。最后一次我跑得最远。跑着跑着,我就听见后头有声音。阿照在哭,老鸨在骂,护院在打人。我没敢出声,没敢回头,一路从柳州跑到了江陵。”

彼时江娴在这条路上遇到了她后来的师兄,自此清清白白一身风骨,得以名列万人册,通晓百家之长。可她总觉得自己就没离开过那条路,就着梅雨季的湿冷与泥泞,一跑跑了二十年。

她说:“我有二十年没踏足过柳州了。”

“我把她一个人扔在烟花柳巷里二十年,”江娴依旧眼也不眨地望向烛火,唇角弧度越发明显,此时竟带上了一点咬着牙的无力感,“李神医,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没良心?”

声响落在李莲花耳朵里格外轻而稳,他却觉得语间森然与悲怆已然满溢。他坐在原地翻了一下眼皮,想到一句便说一句。

“五年前我路过柳州,去城里打个水的功夫,楼外面爬来了一个人。”

江娴眼珠略微一动。

“我见她时,她上下筋脉尽断,浑身多处挫伤,已是奄奄一息。我只留她在莲花楼里住了七日。”

“最后一日,她在楼外点起了一把火。琴也好,人也好,伶仃的传说至此终结。”

“周家深不见底,一步一杀机,”末了,李莲花抬起头来,手下以拇指拂过江娴手太阴经,一丝扬州慢内力悄然钻入其中。他道,“我没有救她,是她自己爬出来的。”

江娴眼眶酸涩至极,全身上下再无半点气力,只觉得连抬起眼皮都艰难万分。

李莲花站起身时眼前骤然出现一片黑雾。他不动声色晃了一下头,半晌才感知到周遭声响回落耳中。他低下头去看向江娴,脑后发绳顺着他低头的动作滑到了身前。

“她其实有话要我带给你,”李莲花道,“只是我想,你那时不愿听。”

五年前的江娴不会想听,现在的一捻红照旧不想听。江娴甚至感到厌烦,李莲花就算一字不言,她也知道杨晚照会对她说些什么。她会咒骂,会不屑一顾,会居高临下宣判她江娴的懦弱,甚至会报复一般笑得大人大量,原谅自己幼时足以毁了她一生的凉薄。诸如此类,在这些年的午夜梦回中,江娴已经听了个遍。可她此时怔怔然迟钝着,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李莲花便温声开了口。

“柳州山茶,尽在昭云一峰,辰时景致最佳。”

“你若想看,”他的声音轻轻落下,像是山茶花瓣压在了信笺上,“切莫误了时辰。”

一股巨大的酸涩陡然淹没了她。江娴眼中红烛逐渐模糊不清,抬手蹭过,才发觉已然满脸水渍。泪水自此之后越流越凶,她索性不再擦了,双手张开摔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莲花胸口下坠感越发明显,此时闭着眼出了口气,半晌方自濒死感中挣扎出来,缓步走到望山春门口,就着月色铺陈,转头看向抱臂靠在门框上的笛飞声。

笛飞声的目光仍在江娴身上,这时沉着声音,没头没尾问:“你如此这般,命都舍下,就为了五两银子?”

李莲花着意想了想,总觉得这话听起来衬得他像个财迷,于是只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了。

笛飞声收回目光,没做出什么评价来。他的神色忽而认真了三分,抬眼看向李莲花:“我只问你一句话。”

李莲花不言不语,静待下文。

笛飞声问:“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李莲花喉头一动,试图临时措个词,结果半天愣是没想出来。笛飞声面色一沉,眼中风暴骤起,一手如电,瞬息间掐着李莲花的脖子将他抵在了门框上。

李莲花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看看他抵在自己脖子上这只手,又抬头看向他爬满血丝的双眼,啧一声道:“你这究竟是什么习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楼里红烛摇曳,楼外月华流照,笛飞声被两边夹在中间,此时神色形如魔怔。他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极力控制着因用力过度而打着颤的唇齿,一字一句吐出来,像是字字裹着鲜血与碎肉:“你以为.......你以为是我下的毒。”

李莲花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直往下坠,半晌方叹口气道:“误会,误会。”

笛飞声手上力道却是一紧:“我一直以为当年我险胜你半招,所以才是天下第一。今日你告诉我,胜之不武。”

“我笛飞声确实刀尖悬命强求武道,此生所行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可李相夷,”他话音忽而停顿,牙齿因力道过大磕碰在一起,撞出了血肉翻搅声,“......你不能这么羞辱我。”

周遭声响骤然沉寂。

李莲花近乎荒唐地想,我羞辱你什么呢?

他早些年什么人都恨,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就一遍遍在幻想里大开杀戒。诸如此类情形,笛飞声总是被他漏掉的一个。

李莲花以为他死了。

可如今他好端端站着,功力全复指日可待,倒跑过来在他这个将死之人面前大发脾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突然想自己十年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拼命想强求一个体面,强求一个热烈,强求一个光明正大,强求一个君子死节。可十年前想不明白的,在阎王手底下挣扎十年也总该想明白了。

过刚易折,过慧早夭,这世上怎么可能没有遗憾。故人已死了十年,笛飞声到底是胜不过李相夷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李相夷葬身东海,四顾门烟消云散,金鸳盟蛰伏待机。十年恩怨如花逝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年故人已非故人,有人登顶,有人退隐,有人挺直脊背逼着自己向前,有人埋首臂弯掩面嚎啕大哭,十年零落死生师友,回首尽皆面目全非。

只笛飞声依旧是笛飞声。他手中长刀,照旧一往无前。

李莲花心里忽然升起一星半点的怅然。那怅然一经发现便再也无法忽视,自心口顺着筋脉流经肺腑,生生燃起了一场焚身大火。

“笛飞声,”李莲花轻声唤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只一动,唇角便渗出血丝来,“我......”

第一口血呕出来之后,剩下的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李莲花发觉自己竟再说不出话来,眼前黑雾逐渐编织成网,以铺天盖地之势朝他拢过来。

跌落深渊的前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扯着唇角自嘲过的。

可见这世道总看不惯人舒心。刚有那么点痴心妄想,转头就遭报应了。

 

 

尾声

 

缓慢而有节奏的颠簸持续了整个梦境。李莲花醒来时,入眼便是一个宽阔的脊背。他这会儿神思还没回拢,只觉得自己是被人背在脊背上往前走。周遭天色已然透亮,林中雾气纷扰,迎面便扑了一脸泥土的湿意。

李莲花眯着眼睛看了看身下那人头顶的银冠,语间缠着深不见底的倦意:“去哪。”

笛飞声脚步稍稍一顿,只冷声道:“金鸳盟。”

李莲花啧一声,喃喃道:“你去归去,带着我做什么?”

笛飞声沉着脸色答:“绑回去,关起来。”

李莲花嗤之以鼻:“粗俗。”

“你精细,”笛飞声说,“有本事从我身上站起来。”

李神医能屈能伸,哼唧了半晌,说:“我还有座楼,停在镇子上。”

笛飞声言简意赅:“充公。”

李莲花神思逐渐跟不上了,阖着眼睑道:“我拖家带口。”

笛飞声骤然冷脸:“杀了。”

李莲花悚然,勉强打起精神:“哎,你听错了,拖家带狗,拖家带狗......”

笛飞声默然不语,只接着往前走。

身后沉默了许久,久到笛飞声几乎要以为李莲花又趴在他脊背上睡着了,才听见身后声响再起。李莲花开口时,语间的疲倦与囊涩都在这三个字前面尽数褪去了。

他说:“笛飞声。”

这三字一字一顿从他喉间翻滚而出,温吞着落进了笛飞声耳朵里。就在话音落下的当口,笛飞声忽而觉得李莲花似乎垂下了头,鼻腔里喷洒出来的气息叫他脖颈氤氲起潮湿意味来。下一刻,他的后颈挨上了一片颤抖着落下的温软。

笛飞声心下猛然一跳,竟觉得颈后潮湿意尽数化作滚烫,自后颈起,叫他全身上下都不得安宁。他脚下步履登时一停,立在山间林雾里,静静等着下半句。过了许久,他才听到有微弱叹息声从身后飘过来。

路走偏了,他说,你回头罢。

周身雾气紧跟着这句话包裹了笛飞声,叫他浑身泥泞不得挣脱。他的心沉沉坠下去,沉默半晌,冷然道:“你希望我回头吗?”

“没这意思,”李莲花勉强抬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道,“眼看着要万劫不复了,出于良心,我总得象征性劝一劝。”

清晨日光铺了几缕下来,经叶片缝隙渗透,融化了半顷浓雾。笛飞声缓慢合上眼,沉声道:“李相夷。”

他咬这三个字时,总带着一点不自觉的认真,以至于此时话音停顿下去时,尾音竟轻飘飘浮在空气里,被山间微风拂出了半尺波澜。

李莲花半梦半醒,阖着眼,等着听他的高见。过不多时,他却听见自身前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叹息。

这叹息并不十分清晰,甚至语调沉劲,唇齿着力。可话至终结时尾音却不自觉打了个转,便自顾自往叹息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他道:“......你可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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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缩回舒适区,风格可能就不讨喜了

*这篇属于计划外,大概不会有插画。

*还是希望各位能食用愉快。

别叶

【笛花】后事番外 这恋爱是不是非谈不可14

  老房子着火,要人命。

  李莲花一整夜都睡得不大安稳,做了一堆乱糟糟的记不住的梦,最后被每天早上都要执著地在院子外面叫唤找老婆的杜鹃鸟吵醒了。

  他睁开眼,对着眼前长到离谱的睫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觉他不仅梦做得乱,梦外睡得也很乱。

  睡前明明是好端端的两个人两床被子两个枕头,一人半边床相安无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过来的时候笛飞声的枕头还是笛飞声的枕头,他的枕头却换成了笛飞声的手臂,笛飞声的被子大半都盖在他身上,他的被子……可能堆在身后吧,反正他不敢反手确认。

  李莲花不禁心中纳罕,他从前睡相有这么差过吗?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撑起上半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地盘去...

  老房子着火,要人命。

  李莲花一整夜都睡得不大安稳,做了一堆乱糟糟的记不住的梦,最后被每天早上都要执著地在院子外面叫唤找老婆的杜鹃鸟吵醒了。

  他睁开眼,对着眼前长到离谱的睫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觉他不仅梦做得乱,梦外睡得也很乱。

  睡前明明是好端端的两个人两床被子两个枕头,一人半边床相安无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过来的时候笛飞声的枕头还是笛飞声的枕头,他的枕头却换成了笛飞声的手臂,笛飞声的被子大半都盖在他身上,他的被子……可能堆在身后吧,反正他不敢反手确认。

  李莲花不禁心中纳罕,他从前睡相有这么差过吗?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撑起上半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地盘去,笛飞声却在这一刻忽然睁眼,对他说:“早。”

  李莲花一惊,头一抬,紧接着疼得“嘶”了一声。

  “笛飞声,”他恼怒地小声叫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门外天光已近大亮。

  李莲花像做贼一样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向正房的方向扫了一眼。

  没人。

  都这个点了,芩婆八成已经去厨房做早饭了。

  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心里祈祷着方多病还在自己屋里待着或者去后院找杨家小公子玩了,同时打开房门,一只脚跨过门槛。

  此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也开了。芩婆出现在门后,扶着门板望着他。

  李莲花伸出去的那只脚被吓得差点缩回去。他定了定神,跨出门槛,抬手冲芩婆挥了两下,若无其事地招呼道:“呃,早上好啊,师娘。”

  芩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从他屋里出来了?”

  她本就是个和善不爱笑的性子,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怪吓人的。李莲花用手抵着嘴巴假咳嗽两声,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编,笛飞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他礼貌地冲芩婆一点头:“前辈,早。”

  李莲花感觉更尴尬了,还有点不满。

  他这边心虚气短像是偷情被抓奸,笛飞声倒坦坦荡荡的什么事都没有,合着心怀鬼胎的人就他一个是吧?

  芩婆看看两个人,困惑地又问了一遍:“你们俩昨天晚上干什么呢?”

  李莲花大大方方地往旁边一闪,把直面师娘的位置让给笛飞声——

  既然你爱掺和,你编。

  笛飞声说:“讨论案情。后来聊得有点晚了,他就在我这里顺便睡下了。”

  李莲花:……

  李莲花:…………

  李莲花:………………

  李莲花第一次觉得自己蠢。

  两个大男人,一对好朋友,大被同眠有什么好奇怪的,哪里值得他编瞎话遮掩?都怪师娘,天生一张冷脸,看谁就像在怀疑谁,害他想歪了。

  “我说怎么昨天夜里听着挺热闹。”芩婆奇怪地道,“之前不是说不管闲事吗?怎么这会儿又讨论上案情了?”

  笛飞声看了李莲花一眼,一脸嘲讽,“他怕百川院的人破不了案,丢他的脸。”

  芩婆不以为然地对李莲花说:“那帮无能的家伙,有什么值得你操心的。”

  李莲花只好顺水推舟地跟着胡说八道:“师娘,百川院跟我好歹也有渊源,说起来,勉强还能算您半个徒子徒孙呢,您骂起来倒是一点不留情面。”

  “我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就已经够操心的了。”芩婆嗔怪道,“你好好跟着笛盟主练功,别天天推三阻四地偷懒。我老婆子还等着你回云隐山继承衣钵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过去了。

  李莲花目送师娘离开院子,嘴里搪塞着“师娘放心”“笛盟主凶着呢”“我哪敢偷懒”,心道这一回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整个人身体一松,吐了一口气出来。

  笛飞声在他身后笑:“你紧张什么?”

  ……

  李莲花不想理他。

  等他回到自己院子,又碰见方多病刚好从屋里出来。

  方多病瞧见他,眼睛瞪得老大,“李莲花,你这是一大清早就出门散步去了吗?”

  ……

  这院里有个老的有个小的,有个凶的有个傻的,偏偏俩人都耳聪目明,精力旺盛,想背着他们搞点什么对李相夷来说不难,对李莲花来说,简直是难于登天。

  李莲花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情看来是没法偷了。

——————————

  李莲花:我就说这恋爱没法谈吧! 

watermelonsugar

传灯录(七)

· 笛花/笛夷

· 笛飞声重生梗,两个人但是三角恋


21


“你来了。”


李莲花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外衣,正坐在院外的方桌前等着他。他拍了拍身旁的条凳,从袖子里漏出来的那只手清瘦白皙,像是反射着银白月辉。


笛飞声稍一怔愣,往前的步子便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重新迈步,在李莲花对面坐下。李莲花看着他笑了一下,把伸出的手缩回了袖子里。


那桌上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几样小菜比平日里精致了不少,看着竟是色香味俱全。


李莲花发现了他扫视桌面的目光,抬手指了指高悬于天的圆月,问道:“阿飞,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未等笛飞...

· 笛花/笛夷

· 笛飞声重生梗,两个人但是三角恋


21


“你来了。”


李莲花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外衣,正坐在院外的方桌前等着他。他拍了拍身旁的条凳,从袖子里漏出来的那只手清瘦白皙,像是反射着银白月辉。


笛飞声稍一怔愣,往前的步子便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重新迈步,在李莲花对面坐下。李莲花看着他笑了一下,把伸出的手缩回了袖子里。


那桌上却是与往日不同的。几样小菜比平日里精致了不少,看着竟是色香味俱全。


李莲花发现了他扫视桌面的目光,抬手指了指高悬于天的圆月,问道:“阿飞,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未等笛飞声作答,把桌上一盘月团朝笛飞声的方向推了过去。


“今日是中秋,快尝尝。”


中秋佳节,千里共婵娟。


好在他们同沐于这一片皎洁月色之下,并未相隔千里。


“你做的?” 笛飞声朝他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挂上了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鼻尖,眼神躲闪了一瞬。那眼神转了一周,最后决定从实招来:“不是,隔壁老余今日去了午市,特地让他从市集上带回来的。” 说着,他将盛着月团的碟盏重新往前推了几分。


笛飞声了然,从碟子里拾起一只菱花团,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立马皱起了眉。李莲花疑惑得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笛飞声摇了摇头,他伸长手,将那咬了一半的月团递到李莲花面前。李莲花却没有抬手,凑近了就着笛飞声的手咬了一口。红豆芝麻的内馅柔软绵密,味道浓郁。他点了点头,从笛飞声手里接过剩下半块月团,又细细咬了一小口,对他道:“对你来说,确是甜腻了些。”


笛飞声为自己倒了杯酒,清酒入喉,方才觉得解了些腻味。


李莲花吃完了那半块月团,也伸手讨酒。可还没等他碰到酒壶,笛飞声的手先他一步,把酒壶挪到自己的手边,又把茶杯放到他面前。李莲花瞥了他一眼,这次却没接。


“阿飞,今日就让我喝些酒吧。”


笛飞声不语,李莲花便一瞬不瞬得盯着他。半晌,笛飞声终于软下心来,他为李莲花斟了一小盅,却仍将酒壶放在他触手不可及的位置。


李莲花倒也不恼,他接过酒盅,颇为珍惜得抿了一小口。然后,他的眼神便落在了那酒壶壶壁上。笛飞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


酒壶上开着一朵莲花。


“这是我师父的酒壶,” 李莲花开口解释道,“当初一心想下山来,把他的酒壶也戳了洞,当真是调皮。” 他讲起李相夷,仿佛在讲一位故人。


笛飞声看着他,心想他今日确实与往日有些不同。他平日里晒晒太阳钓钓鱼,甚少提及往事,旧时的李相夷于他,恍若已隔世。可李莲花今夜的话,倒是格外多了些。


“你早已弃剑不顾,竟还会想起李相夷吗?”


李莲花看向他,眼里并未因为笛飞声的话产生多大情绪起伏,“李相夷原本也是我,想起或是不想起,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顿了顿,又道:“若没有他,我自然也不会是我。”


这番话,自笛飞声从那叶扁舟上找到李莲花以来,已听他讲过数次。每当旧事重提,李莲花便总如此作答。这人曾恨了李相夷十年,到头来尘埃落定,反倒像是与昔时的自己成了故友。


笛飞声从前不理解他的坚持,如今也看不懂他的淡泊。可他敬他,从前如此,如今亦然。


“几番辗转,沉疴难起,” 笛飞声的眼神暗了下来,“李莲花,如今我竟看不出你的悲喜。” 他从头到尾仔细端详李莲花眉眼间流露出的神色,是真的瞧不出一丝苦楚,“你并未有悲伤。”


李莲花听了他的话却笑了,他摇了摇头,重又举起杯盏,那一盅清酒不知何时悄悄见了底。


“为何要悲伤?” 他笑着问道,“我去过那高处,也见过褴褛;风花霁月,柴米油盐。如今人生过半,仍能得一人相伴左右……” 他深深看了笛飞声一眼,因酒气沾染了些许氤氲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流转,“怎能不算圆满?”


“就未有不甘?”


“烦恼灭,三火息;三相寂,离诸趣。自性清净心,我自悠然,又何须不甘?”


良夜后半风渐起,李莲花紧了紧衣襟,似是感觉有些凉了。他撑着桌面起身,还未站稳,便感到头晕目眩,腿一软又重新跌坐下去。笛飞声飞速来到他身侧,撑起他半边身体。李莲花却向他靠了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笛飞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动,好半晌,李莲花才重新抬起头来。他看着笛飞声的眼睛,从那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找到了一丝难掩的惶然。他伸手覆上了笛飞声撑着他肘间的五指,摇了摇头道:“你其实不必为我执着至此。”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重又闭上双眼,靠在笛飞声肩头。


笛飞声看向怀里的人,知他酒意已上头,于是将人打横抱起。李莲花没有反抗,任笛飞声将他抱回了屋中,放在榻上,又用厚实的锦被将他裹严实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纤白的手从被衾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衣袖。模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阿飞,陪我躺一会儿吧。”


笛飞声回过身,见李莲花睁着的眼睛缓慢得眨了眨又缓缓盍上了,手却仍松松拽着他的衣袖不放。他握上那只冰凉的手,将它重新塞回被褥里,然后和衣在李莲花身边平躺了下来。


李莲花仿佛找到热源般往他的身边凑了凑,下巴就着那样的姿势轻轻搁在他肩上。


笛飞声并未有半点睡意,他睁着眼望着房梁上被月色映上的银霜,忽得想起李莲花方才说的那些话,手心不自觉渐渐收拢,紧握成拳。不知是不是酒意带走了李莲花身上的温度,他感到紧挨着他的身体在衾被之下仍微微颤抖,于是他不动声色得运转起悲风白杨。


一只微凉的手却悄悄覆上他紧绷的手背,轻轻摩挲,将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展开,然后将自己的掌心与他贴合,彼此相握。


除了那只暗暗作祟的手,李莲花侧卧的姿势一动没动。他仍闭着眼挨在他肩头,呼吸清浅,胸口的起伏逐渐变得规律。就在笛飞声以为他已然沉沉睡去之时,李莲花却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那声音里浓重的鼻音仿佛梦中呓语,但出口的一字一句却又无比清晰。


“阿飞啊,你可知百岁千年,也不过只此一瞬。”



22


笛飞声猛然惊醒,睁眼便见熟悉的房梁悬在头顶,上面天竺技艺的吉祥纹雕在前世某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早已烂熟于心。笛飞声眨了眨眼,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他的一番动作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笛飞声感到身下的软塌向下凹陷了一下,然后一张更为熟悉的脸朝他靠过来,他迷茫的眼神短暂得对上焦点,仍旧迟钝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分辨,一个名字便从他嘴中轻声泄了出来:“李……莲花……”


但回应他的却不是李莲花惯常悠然自得的笑容,而是一把更为年轻亮丽的声音:“什么莲花,现在是冬天,哪儿来的莲花。窗外有腊梅,你要真想看,倒是可以帮你摘上一枝。”


笛飞声瞳孔微缩,骤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竟是李相夷。他条件反射般得从床上迅速坐起,却牵扯到了前胸的伤口,动作一滞,忙用一侧手肘撑在榻上。


李相夷被他突然得反应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嘴里嗔怪:“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笛飞声无心理会李相夷说了什么,他环顾四周,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他竟身在莲花楼之中。


“既然醒了,把药喝了。”


李相夷给他递来一碗半温的药,那药碗就摆在床头,像是随时等着他醒来。笛飞声却没有接过,他双唇紧抿,凌厉的目光略带防备得上下审视着眼前人。李相夷被他那眼神瞧得不耐,直接将药碗塞进笛飞声手里。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看上去还憋着一股子气。


“这楼从哪里来?” 笛飞声厉声问道。


李相夷似是对他的问题早有所料,他虽然没给笛飞声好脸色,却还是如实回答道:“你伤的不轻,把你捞起来的时候差点没了气息……”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更差了些,“我用扬州慢护住了你的心脉,但你身上的伤还需尽快医治,幸好你那些个忠心的属下寻过来的及时。”


他停顿了一下,见笛飞声的神色没有丝毫缓解,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东海畔偏僻荒凉,你的金鸳盟又相距千里,我只能找人把你海上漂着的船楼捞上来。让你待在这楼里养伤,总比在马车上好些。”


笛飞声仍然眉头紧皱,可他现下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倒也察觉此刻的莲花楼与他所熟知的略有不同。屋内横梁纵柱仍然很新,斗拱卯榫连接处完善齐整,窗棂门楣处的木件雕刻精细,没有常年使用的磨损痕迹,也不似曾经莲花楼那般修修补补,木材不一。屋内干净空荡,只有寥寥数件木作。他偏头看向门外,果然没有看到“莲花楼医馆”那块醒目的招牌。


但他仍未完全打消心中疑虑。李相夷却没给他机会,把药碗推了推,道:“赶紧喝了,你现在的伤,光凭这些草药可恢复不了内力。”


笛飞声这才想起来,他稍稍运气探了探自身气海,倒是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少师当胸一剑虽有损他心脉,但李相夷明显没有对他下死手。只是即使如此,他浑身功力却也没保住一半。


李相夷见他乖乖喝了药,从他手里夺回药碗,又从怀里摸出一颗糖豆递到他面前。笛飞声挑眉瞥了他一眼,眼里的戏谑之色着实精彩,他嗤笑一声,反嘲道:“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吃糖?”


“不要拉倒。” 李相夷见他不接,索性丢进了自己嘴里,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饶是迟钝如笛飞声也看出来了李相夷的面色不虞,像是憋了一肚子气,却又偏偏不朝他发作。他看着如此的李相夷,突然想起坠海之时恍惚间听到的一声“阿飞”,一时不知那是否是自己弥留时出现的幻觉。


他正欲张口,窗外却响起了些许动静。


门被打开,来的人竟是无颜,同他一齐进来的还有药魔。无颜将带来的饭食放在桌子上,看见笛飞声醒了,忙激动得上前行礼。 李相夷拉住了他,让他去外面打些水来,又遣了药魔替笛飞声诊脉。笛飞声看着二人对着李相夷唯命是从,讶异之余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重伤昏睡不过几日,这俩人竟已经被李相夷治得服服帖帖。


但他毕竟是李相夷,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药魔为笛飞声诊了脉,又查看了他胸前的伤口,对他颔首道:“尊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若想完全恢复功力,恐怕还得费一番周章。”


笛飞声点了点头。有上一世的经历,他对自己现下的情况了若指掌。他从前用了十年时间,花费不少灵丹妙药才功力尽复,如今倒也不甚在意。


方才一直坐在桌边的李相夷却突然起了身。他摸出一只木匣递给药魔,药魔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忘川花。


“这……” 药魔一时踌躇不定,他看看李相夷又回头看看笛飞声,也不知道他是在犹豫忘川花的药效,还是疑惑他为尊上寻来的奇花怎么就到了李相夷手里。


笛飞声也看见了木匣里的忘川花。他轻咳了一声,朝药魔递了一个眼神,又抬眼对着李相夷道:“不必,忘川花给了你便是你的。”


“即是我的,如何用它自然由我来定。”


笛飞声没有反驳,却也一动不动,他又看了一眼药魔。


药魔接到笛飞声的眼色,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李门主,这忘川花虽是能解百毒的奇花,但对尊上确实不太对症。若单服阳草,虽与尊上的悲风白杨同属,但现下尊上经脉有损,若驾驭不了刚猛至阳的药性,恐怕更加危险。”


这话里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李相夷没再纠缠,他思考了片刻,未等药魔再开口,突然又道:“那一品坟里的观音垂泪,能帮他恢复吗?” 


笛飞声听了则是一怔,眼神像把刀似得落在李相夷身上。李相夷被他瞧得有些不适,但又不甘示弱:“怎么了?”


“你如何知道观音垂泪?”


李相夷似乎觉得笛飞声的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我是芳玑王后人,封磬早就将南胤卷宗全数给了我。况且,这一品坟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笛飞声被他问得一愣。此话不假,观音垂泪在江湖上的确早有传闻。不知是不是这仿似莲花楼的小楼、以及那声朦胧中的“阿飞”扰乱了他的心绪,竟让他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怀疑。


“观音垂泪乃难得的灵药,确能令尊上的伤尽复。” 药魔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一趟一品坟吧。” 李相夷斩钉截铁,全然没有给笛飞声再开口的机会。


无颜从屋外打了水进来,还未与笛飞声说上一句,便又被李相夷差遣着去准备干粮马匹。无颜看了眼笛飞声,见笛飞声对他点了点头,领命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笛飞声从榻上起来,走到李相夷面前。


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笛飞声知道他有话想说,但李相夷既不主动挑明,他便也不问。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李相夷的满目愠色,这张脸连生气起来也生动动人,他却仍能从他隐忍紧绷的唇线里看见昔时李莲花的影子。想到李莲花,他的眼神沉下几分,从楼里走了出去。


从外头看,就更明显了些。眼前的车楼确实与从前的莲花楼有七八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他的船楼是金象的手笔,楼上的木刻雕花全都出自金象之手,繁复却又不奢华,是天竺独有的技艺。


当初李莲花捡了他的大船,十年里修修补补,早已有了一番他自己的味道。无论是楼后他精心养护的菜地,晾晒的腊肉药草,或是门前挂着的杜鹃,水缸里养的金鱼,无不透着只属于李莲花的烟火气。


这车楼虽安了轮毂,像了外形,却失了灵魂。


李相夷也从屋内跟了出来,他安静得站在一旁,半天没同笛飞声说一句话。


笛飞声的目光从车楼上收了回来,他看向不发一言的李相夷,想了想道:“我既输了你,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灵药我自会去寻。”


李相夷听出了他话里拒绝同往的意思,脸上怒意更甚,一口气提到了一半,却冷笑了一声:“一品坟外有奇门遁甲,里面机关重重,没有我的帮助,笛盟主当真寻得到那观音垂泪吗?”


笛飞声本想答他不劳费心,但见李相夷不悦的脸色,终是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开了口,却换成了一番调笑:“没想到短短几日四顾门便没落了,这江湖竟不需要李相夷主持正义?”


这话当真惹恼了李相夷,他一个箭步上前,但捏紧的拳头却因想起这人方才重伤苏醒,生生松了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心绪,“四顾门没了李相夷照样运作。笛盟主也无需多言,你的伤既是我造成的,我自会随你找到灵药。” 他顿了顿,泄气般得转身回屋去,“饭菜在桌上,笛盟主醒了,自己吃吧。”


待笛飞声再进屋时,一楼堂内已没了李相夷的影子。


桌上的饭菜还一动未动。他望了眼木梯的方向,独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23


待天色渐暗,寂静了一下午的车楼内才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响动。木质的楼板嘎吱响了一下,又再无动静。


笛飞声停下运转周天的内息,睁开眼。半晌,他起身走出屋内,上了楼檐。


李相夷果然坐在那里。他的手边放着那只酒壶,看上去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李相夷发现了他,别过眼去不看他。


笛飞声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李相夷一整日都没有吃饭,肚子空空醉的也快,现下喝了半壶酒已经有点微醺。他看着笛飞声伸出的手一言不发,许久也不见笛飞声收回动作,他撇了撇嘴,还是从笛飞声手里把油纸包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原来那油纸包里躺着一块桂花糕。李相夷盯着手里的糕点愣神片刻,他记得早前无颜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不知道笛飞声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浓郁,清爽的甜味很快就渗进了他的心里。连杜康都没能解决的不畅快,竟被这小小一块桂花糕抹去了大半。


笛飞声并未就此离开,他在李相夷的身边坐下。李相夷一小口一小口得咬着桂花糕,他吃得很慢,像是怕那糕点太快便吃完了。


但一块糕,总有吃完的时候。


李相夷掸了掸落在腿间的碎屑,缓缓说道:


“那日东海之约,你是来赴死的。”


笛飞声半天没有出声,他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我并未有此意。”


“未有此意,那日最后为何卸了刀?” 


李相夷终是问出了口,但他此刻出口的语气却比预想得平静许多。他该是气极了的,只是这股郁结的闷气似是也在这几日里消化了个干净。


“笛飞声,” 见他不答,李相夷终是露出一抹自嘲般的苦笑,“我对你而言算什么呢?你决意赴死的那刻,可曾想过我?”


他这话问得莫名,笛飞声却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张口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李相夷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缄口不言,他叹了一声,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突然开口:


“我从前不曾问过你,你口中的‘李莲花’究竟是在叫谁?”


笛飞声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拍,他陡然一愣,转头紧盯着李相夷,“你为何……”


“我为何会知道?” 李相夷打断了他,“你不是第一次念叨那个名字了,我又怎会不知?”


果然他今日初醒时脱口而出的呓语,李相夷并不是没有听清。但笛飞声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前尘往事,早已不复存在,多说无益,只是徒增烦恼。


李相夷目不转睛得看着笛飞声的双眼,眼里满是期冀。然而他等了好久,等来的却依然只有沉默,他故作潇洒得转回头,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说算了。” 


他似乎已经醉了,朦胧的醉眼直勾勾得望着笛飞声,他眨着眼睛,轻哼着唤了他一声:“笛飞声……”


他朝笛飞声靠过来,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笛飞声能感到尖利的下颌骨磕着他的肩窝,带来沉重又酸楚的钝痛,可他却并没有将人推开。


“你好像藏着很多秘密……”


“我好像能看见你,却又总是看不透你。”


他略微抬起头,迷蒙的眼神缓缓扫过笛飞声紧绷的侧脸,又重新低下头去,在他肩窝处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仿佛喃喃自语。他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洒在笛飞声颈侧,让那里原本微凉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你心里藏着的那些秘密,什么时候才愿说与我听呢?”


笛飞声没有动,李相夷也没再继续往下说。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许久,笛飞声听到肩膀处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去,李相夷已经睡熟了。酒醉的人,睡得极其安稳。笛飞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与记忆中的李莲花渐渐重合。


他抬手拢了拢李相夷额前落下的碎发,熟睡的人仿佛察觉了外界的轻扰,不耐得往他肩头深处又蹭了蹭,竟引得笛飞声一阵发笑。


那短暂的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勾起的唇角,愣了愣,默默收回了手。


他总觉得李相夷与李莲花是不同的,却又道不出缘何执于将他们分得分明。那日皇城宫外,李相夷问他为何拒他千里,他心里仿佛有个答案,却又看不清晰。直到方才那一瞬间,他才蓦然意识到,那竟是源于他不能言的惶恐。


他惶然于李莲花早已遍寻无处,更惶然于李相夷的身影逐渐盘踞于他心间,日星月移,曾经深种的那株莲花,或许终有一日也会凋零枯萎。可他深知他从未有过半分后悔。李相夷本就该如此,不受苦楚,不沾尘染。


无论重来几世,他都不会让李相夷成为李莲花。


笛飞声将仍然熟睡的李相夷抱起,放回榻上。正欲转身,却发现李相夷的手正死死揪着他的衣角。那画面似曾相识,笛飞声犹豫了一瞬,伸手试图将自己的衣角抽回,李相夷却拽得更紧了。睡梦中的人挣扎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就在笛飞声想要用上内力的时候,低声叫了一句“阿飞”。


笛飞声停下了动作,原来他昏迷坠海时听到的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的眼色沉了几分,运起悲风白杨,将自己的衣角从李相夷手里轻轻抽了出来,却没有离去。他守在李相夷的床边静坐良久,一夜未眠。















六环以西

【笛花】有其父必有其子 21

 

 

*笛花(剧版

*育儿文学(亲儿子,问就是天下大同

*送礼物小段子

 

 

 

 

65.

 

方多病生辰在即,早早地来小木屋讨贺礼。

 

笛飞声自然不在意,他既不在意生辰,更不在意生辰要赠贺礼这等无聊之事。

 

但李莲花全身上下摸不出五十两银子,哪里打发得了这富可敌国的大少爷,便理直气壮地拉着笛飞声当救星,十分阔绰道:“方大驸马想要什么随便提,包在笛盟主身上。”

 

“此话当真?”方多病眼睛一亮,不等笛飞声张嘴就兴致勃勃地抢答,“那我得去金鸳盟的宝库好好...

 

 

*笛花(剧版

*育儿文学(亲儿子,问就是天下大同

*送礼物小段子

 

 

 

 

65.

 

方多病生辰在即,早早地来小木屋讨贺礼。

 

笛飞声自然不在意,他既不在意生辰,更不在意生辰要赠贺礼这等无聊之事。

 

但李莲花全身上下摸不出五十两银子,哪里打发得了这富可敌国的大少爷,便理直气壮地拉着笛飞声当救星,十分阔绰道:“方大驸马想要什么随便提,包在笛盟主身上。”

 

“此话当真?”方多病眼睛一亮,不等笛飞声张嘴就兴致勃勃地抢答,“那我得去金鸳盟的宝库好好挑挑看。”

 

“凭什么?”笛飞声拒绝的话还是说出了口,“方多病的生辰与我何干?”

 

“笛盟主,方小宝是我徒弟,你跟我可是拜过堂的呀。”李莲花答。

 

方多病瞪大了眼睛,像是吃了大亏,“诶诶诶,李莲花你快给我打住,本少爷可不会为了区区生辰贺礼就认这便宜师娘。”

 

笛飞声冷哼一声,“我需要你认?”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李莲花一脚插进两人中间,面向笛飞声,道:“这方小宝呢是我的徒弟,我当师父的应当为他准备生辰礼,而我和笛盟主拜过堂,说起来你的财产也就是我的财产,所以不是让你给他送,是让你替我送。”

 

末了,李莲花又讨好道:“阿飞呀,你也知道我身无分文,难不成要我去给人摸骨治病呀。”

 

笛飞声不语。

 

“那我可去啦?”李莲花挑眉看着笛飞声,样子不像是在说正经的摸骨治病,倒像是要出卖色相达成什么交易。

 

笛飞声无语,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那支召唤无颜的金哨子。

 

 

 

66.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坐着无颜架的马车来到了金鸳盟,笛小花来的次数不多,但还是像回了自己家,一下地就拉着无颜跑得不见踪影。

 

方多病认识笛飞声十几年还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与李莲花并排跟在笛飞声身后,左右张望,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这大魔头没被我抓进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我倒是先来了他的老巢。”

 

李莲花语重心长道:“方小宝,你现在是在笛大盟主的地盘上,再招惹他小心他先把你关进金鸳盟的地牢。”

 

方多病望着笛飞声的背影抿了抿嘴,“我只是感慨一下嘛,你二十年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金鸳盟自由出入吧?”

 

李莲花摸了摸鼻梁,笑道:“谁说的,我二十年前也自由出入,只是没走过正门而已。”

 

方多病震惊了片刻,又露出嫌弃的表情,“也是,你要不是二十年前就跟大魔头日日私会,哪能在十年前刚重逢时就与他知根知底啊。”

 

“什么私会,你可别瞎说。”李莲花心情很好,笑意盈盈,“虽然到头来结果是一样的,但那时候只是与他喝酒聊天罢了。”

 

“偷偷摸摸跑到大魔头的老巢,只为了喝酒聊天?”方多病哼笑,“不过也是,你当年可是无聊到能一个人挖出条地道……”

 

李莲花咳了两声打断方多病,咬牙切齿地发出气音,“方小宝,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别研究李相夷了,再乱说话真让笛飞声把你关进金鸳盟地牢了啊。”

 

笛飞声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李莲花因为侧着身子跟方多病说话,撞了他满怀。

 

他捂着肩膀“哎呦”了一声,瞥了眼笛飞声,赔了个笑,“怎……怎么了?”

 

“什么地道?”笛飞声问。

 

“什么地道?”李莲花装傻。

 

笛飞声追根到底,“我不搭话是不想搭,不是聋了。”

 

“地道啊……”李莲花尴尬地笑了两声,瞪了方多病一眼,道:“那个……四顾门有条地道,我当年怕你打上去,偷偷挖了条地道,逃跑用的,太丢脸了所以不好意思说。”

 

睁着眼睛说瞎话,笛飞声半个字也不可能信,但他猜想四顾门的旧事无非跟乔婉娩脱不了关系,懒得再问。他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开门的一瞬间,方多病看到了满屋整齐陈列的奇珍异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我说阿飞,这该不会就是你们金鸳盟的宝库吧?”

 

笛飞声抱臂站在一边,“算是吧,与其说宝库,不如说是仓库。”

 

方多病持续震惊,“这么多宝贝,你就用一把锁锁着,连个机关也没有啊?”

 

“我要机关做什么。”笛飞声不屑道,“至上的武学面前,任何机关都没有用。”

 

方多病更疑惑了,“机关是为了防贼人的,又不是为了防你。”

 

“笛盟主的意思是全天下敢偷他东西的人没几个,这有胆子偷的嘛,机关也防不住。”李莲花解释道。

 

方多病思考了半晌,认可地点点头,“也是,比如你这只老狐狸,的确防不住。”

 

李莲花无语,“不是,方多病,你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我偷他东西做什么?”

 

 

 

 

67.

 

方多病没跟笛飞声客气,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块鹤雕做尔雅的剑穗,那是块上好的羊脂灵玉,玉质温润,雕工精湛,玉面上的仙鹤栩栩如生。

 

方多病满意而归时,笛飞声眼都没眨一下,倒是把李莲花心疼了坏了,回到小木屋就扑倒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怨自己收了个讨债的倒霉徒弟。

 

笛飞声倚在桌边看李莲花撒泼,觉得很是有趣,道:“不就是块玉,送你你又不要。”

 

李莲花从床上翻坐起来,道:“那可是雕过羊脂白玉鹤佛手坠的大家之作,能买下一个山庄,比你那刀上挂的金轮可值钱多了。”

 

笛飞声笑,“那又如何,你的少师是没有剑穗,不然就算是根麻绳,我也乐意挑败你将它挂在我的刀上。”

 

李莲花像是被这话捋顺了毛,叹息道:“笛盟主,你可真是死脑筋。”

 

次日,笛飞声练早功取刀时,发现那系着金轮的剑穗被人换了,新的这根由一卷蚕丝结成绳股,编织成了十分复杂又漂亮的绳结。笛飞声回头看了眼床上酣睡的人,又瞥见床边小桌上的香灰,蹙起了眉毛,看样子他得去药魔那里找颗百毒不侵的药丸才能防得住这些个南胤人。

 

李莲花一觉醒来快到午时,他闻见一阵饭香,还以为是方多病来做饭了,出来只看见无颜和几个大大小小的食盒。

 

“爹爹你总算睡醒啦。”笛小花纠正了歪七扭八的坐姿,兴奋道:“你再不起床我就要饿死啦!”

 

李莲花揉了揉脖子,到桌边坐下,对笛飞声道:“你怎么还给我点上安神香了?”

 

“你昨晚不也给我点了。”笛飞声拿起手边的刀,摸了摸那柔软冰凉的穗子,笑道:“那块玉比不上皇帝手中的鹤佛手坠,可你这却当真是织龙袍的经丝。”

 

“哟,笛大盟主可真是见多识广。”李莲花称赞道,他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笑了笑,“我二十多年前路过南浔,向一位姑……一位故人讨了卷辑丝,本来打算给我自己编剑穗的,但那时候不会针线活,蚕丝绕来绕去怎么都拧不成一股,就放弃了,如今就把它当作少师的剑穗,送给笛盟主。我跟你说我可编了一晚上,眼睛都模糊啦。”

 

笛飞声摸着那坠子爱不释手,心情极好,但半晌之后又有些疑惑,“昨天不是方多病生辰吗,为何要送我贺礼?”

 

“你不是记不起来自己的生辰嘛,”李莲花双手托着下巴朝笛飞声眨眨眼睛,“以后我想送你礼物的时候就当那天是你生辰。”

 


生怀养笛小花番外  

坟头蹦迪

/笛花/闷雷

  很俗,我爱看。


  莲花楼基木而建,四轮而驱车底中空,远方一声闷雷便能震得整栋小楼里隆隆作响经久不散,若雷声滚滚,李莲花便是连觉也睡不得。仲夏多雨,虫鸣声又争先恐后地钻人耳朵,好不容易习惯蝈蝈知了杂乱无章喊叫的李莲花又时常被雷声吵醒,一醒就发现自己全身冷汗浸湿被单,安神不足,心悸有余,时常觉得这颗心要跳离躯体,跟着阎王爷去阴曹地府溜上两圈才得安分。

  狐狸精怕雷,时而呜咽着钻到他床底下,一人一狗勉勉强强凑个后半夜;时而又跳下窗台跑到没人腰迹的草丛里,夜色深处也不知到哪去了。这闷雷接踵而至却不见雨点,他干脆支了把藤椅坐在外面看看萤火虫解乏,再起身时恍惚间头晕眼花,在椅子上坐了好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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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半夜能找到他莲花楼的,要么是方多病,最好不要,被徒弟看到他这副样子实在丢人;要么是笛飞声,此人走路不出声,气息随时可隐,现在让他察觉到了便直接走到他跟前:“你在这做什么?”

  “被这雷声吵得睡不着觉啊。你又在这干什么呢?”

  “昨天你要我查的人查了,他那套功法是偶然救下奇人所授,且答应过绝不将其用在未习武之人身上,所以排除嫌疑了。”

  李莲花淡淡地“啊”了一声,既然笛飞声说排除嫌疑那定是无辜。

  “倒是李相夷,天下第一,居然惧雷,真是稀奇,”李莲花刚想反驳李相夷早就死了,笛飞声又不急不躁地添上一句,“但李莲花怕雷,也是平常事。”

  这回换口吐莲花的人哑口无言。换上平日里的李莲花倒是能不知天高地厚般地跟笛盟主斗一斗嘴,不要混淆好不好,嫌雷吵不是怕雷,今夜他体内寒热流交加,明明自己烫的要命却浑身发冷,花了好大心思才压制下来,再无挑衅笛飞声的雅兴。

  “哎呀,我呢,自从跟你十年前东海一战就开始怕雷,今夜你就放过我吧。”李莲花知道笛飞声不喜欢他自轻自薄,变着法子赶人呢,说罢起身要走,撑着膝盖一下还没站起来。

  “怎么了?”笛飞声见势就要搀他,刚抓到手臂李莲花就跌坐在椅子上。

  “就是有些心悸,本来想出来透透气……”李莲花还想摆摆手就被笛盟主不由分说地按在椅子上,轻车熟路地注入内力,反正李莲花也不肯跟他说自己到底怎样,至少送内力对他没什么坏处。等回过神来,连木头笛飞声都反应过来自己是否有些逾矩了,不过干都干了,他确实想李莲花多活蹦乱跳的时间长一点,在他恢复之前,要是没跟自己嘴上还手,估计会无聊很多。


  他花了半柱香稳下李莲花体内横冲直撞的乱流,才发觉李莲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额头覆着一层细汗粘上几缕发丝,呼吸平稳。仲夏闷热,他就穿了一件轻薄的棉麻里衣,反正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雪白的胸口在衣襟下缓缓起伏若隐若现,上面还刻着几条旧疤,最左边一条笛飞声没记错的话延伸至腰部,当时他拿刀压着少师,两个人争执不下,他侧偏刀刃,少师直直刺进他的肩头,李相夷深知笛飞声不会因为这一刺放手,转身借力抽剑,被他从胸口到腰背划了一道,猩红甩出大半,仿佛血莲绽放,但没伤及内脏。李相夷好穿赤衣,鲜血就与衣衫融为一体了,他站在原地,半晌破口大骂:“笛飞声!我这衣服很贵的!而且我身上以后留疤了怎么办!我媳妇都要被你吓没了!”笛盟主不在乎衣服贵贱也不在乎有没有媳妇,冷笑一声:“那我赔你衣服赔你媳妇,你跟我认认真真打一场。”李相夷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指着他,最终气呼呼地放下手,留下一声“滚!”回去换衣服了。

  现在没被赔到衣服和媳妇的李莲花留了大半张平静的侧脸给他,真是对他要多放心有多放心。

  他摇摇头将李莲花横抱起,掂量两下——比原来轻上不少,背上的骨头都搁得慌,这方多病到底有没有好好给李莲花买药,方家的大少爷就是这样办事的?


  笛飞声轻轻地将昏睡的李莲花放在竹条床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动作好似将难得一见的名器宝贝放在案几,金鸳盟盟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也从来不稀罕,今日倒是破天荒地摆弄起来。李莲花则眉间有所郁结,似是心中装着的事比金鸳盟的仇家还多,苍白的双唇因为他刚刚注入的内力染上些许血色,但看起来离健康甚远,眼皮覆着方才细细的薄汗,在烛火摇曳下莹莹发亮,气息倒还算匀称。笛飞声俯下身注视着他安详吐息的脸,半晌后还是将他额上粘着几根凌乱碍事的发丝缕顺,别至耳后。笛盟主仍旧可惜十年前桀骜不驯的鲜衣少年成了如今这般病怏怏的莲花,又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的李莲花。他用双指按了按李莲花眉间起伏的小山,推平后方觉有一丝当年桀骜不驯的模样。


  今日暂时先这样吧,还能撑些时日,他这样想着,正准备走,不知何时李莲花牵住了他的手,或者说,手指本是若即若离地盖在他手背上,等到他要离开才握住他的无名指。


  


  时间仿佛静止,虫鸣更衬四下静寂无声,心神就更容易放在活物身上。笛飞声从未经历过此刻,在他发誓找出从笛家堡堡主的脱身之法后儿女情长就被他抛诸脑后,此人对自己严苛之至,哪敢放自己去看一眼世间冷暖,年少时的他怕只是远远一瞥就再也没勇气回到这寂寞冷狱,如今心脏练就的铜墙铁壁对这轻飘飘的一只手却茫然无措起来,如何细腻的情感,才能融化这血海深仇堆起来的人肉城墙。在他不知所措之时,远处一声惊雷骤然砸下。雷霆万钧之势似要将大地劈穿,霎那间楼里亮如白昼,不同于前阵子沉闷的阵雷,这声响雷振聋发聩,连笛飞声心都震了一下。李莲花的眉头又拧起来,抓着他的手紧了几分,似是精疲力竭的溺水者看见了水面上唯一一块浮木用整条命在抱紧,嘴唇嗫嚅着只发出来几个气声。笛飞声将耳朵凑在李莲花的嘴边伴着雷声才听到一句:“……不要走。”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声炸在耳边,把笛飞声这块木头从天灵盖贯到脚后跟这细微的三个字隔山打牛般在雷劈断口处留下一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的新绿嫩芽,亦或者,让他这池万劫不复的尸山血海里冒出一支莲花骨朵。他怔怔地望着李莲花,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把字一个一个往外吐:“我在这里。”


 

  李莲花体内涌入至阳至纯的内力,整个人被丝丝缕缕的温暖包裹着,如在寒风凛冽中的人遇到一簇篝火,心脏终于肯安安分分地回到胸腔,五脏六腑各司其职起来。压制乱流的劳神费思这时显了神通,困意如纱般将他笼罩,一切都不真切起来,朦朦胧胧中唯一清楚的是笛飞声还在,反正没人打得过他,天塌下来他扛着,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李莲花能把泼给李相夷的脏水当耳旁风,看淡与乔婉娩过去的情谊,不计较彼丘给自己下毒,甚至四顾门也不想过问,只求查明事情真相而后一死,可此时此刻这团焰火出现得太及时,温暖而平和,久违的踏实的倦意是最安神的良药,他真的不想放开,都说生病的人都软弱,软弱到能正视内心,就再放纵一次吧。


  这一觉睡的难得舒心甘甜,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纵使炎炎夏日莲花楼构造引得清风阵阵,空气里弥漫着新鲜青涩的草汁味和雨后浅淡的水腥气,还有一阵熟悉的冷香近在咫尺,吵醒他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李莲花!!!!”

  方多病跟见了鬼似的大吼大叫,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他正准备起身训斥,这才发现自己腰上压着一条胳膊。而这胳膊的主人——笛大盟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惊失色的方少爷和表情空白的李莲花。


  “是你昨夜执意不让我走的。”他看满身心眼的李莲花吃瘪,太新奇了,决定再补一刀,“你看,手还抓着呢。就是睡了一觉,没什……”


  “啊啊啊啊啊!!!!我真受不了了!!!你们!!!你们!!!别理我了!!!狐狸精你不要看啊!!!”


  

一水涧

【笛花】东海逸事(六·终章)

与君同归·终章


乌泱泱的云在李莲花路途过半时抵达了。李莲花望了望天,除去若隐若现的黑斑,视野里皆为浓厚的墨色,是暴雨欲来的气势。疾风奔涌着搅弄路边的乔木左右摇曳,掀起万片叶浪,最后俯冲下来卷起漫天的风沙。


李莲花连忙抬起空闲的手遮挡扬尘,衣摆随风翻飞,耳边是呼呼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他心想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途中遇雨还没带伞,估计没等到回到家就被瓢泼大雨淋成出水莲花了。


他自己淋成落汤鸡倒是不打紧,以前什么狼狈的模样没经历过。不过若是让笛飞声看到了,指不定打趣他几句,然后愈发看紧他。


李莲花在风中加快脚步,犹如溪河中逆流而上的鱼。约莫顶着风行进了一里地的路程,...

与君同归·终章


乌泱泱的云在李莲花路途过半时抵达了。李莲花望了望天,除去若隐若现的黑斑,视野里皆为浓厚的墨色,是暴雨欲来的气势。疾风奔涌着搅弄路边的乔木左右摇曳,掀起万片叶浪,最后俯冲下来卷起漫天的风沙。


李莲花连忙抬起空闲的手遮挡扬尘,衣摆随风翻飞,耳边是呼呼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他心想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途中遇雨还没带伞,估计没等到回到家就被瓢泼大雨淋成出水莲花了。


他自己淋成落汤鸡倒是不打紧,以前什么狼狈的模样没经历过。不过若是让笛飞声看到了,指不定打趣他几句,然后愈发看紧他。


李莲花在风中加快脚步,犹如溪河中逆流而上的鱼。约莫顶着风行进了一里地的路程,天边惊雷闪过,一滴清凉湿润的雨打到了李莲花脸颊上,他心道不妙,环顾四周寻找躲雨之处。时来运转,不远处有一灰青色的小房子,单檐悬山式,屋顶铺灰色筒瓦,屋檐布琉璃脊兽,屋前栽二古树,俨然是一座小小庙宇。


雨点逐渐浓密,不一会儿如注般倾泻下来,李莲花用婆娑步奔至庙里时候,他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李莲花放下竹篮,理了理湿透的衣衫,大致观望了他的避雨之所。


方寸大小的庙宇内置有一供台,供台上左右各有一红烛,中有香炉,炉中未灭的线香和桌上应时瓜果彰显此处络绎不绝的香火。供台后为红檀木神龛,上有金漆,雕饰纷繁花卉纹,门额挂红牌匾上题“太陰”二金字,两侧有联“敬天地风调雨顺,贺日月国泰民安”,龛内女神凤冠绣袍,执圭而立。


李莲花觉得这神像甚为眼熟,好似在哪个话本上瞧见过,却想不起这里供的是个什么神仙,民间信仰的神仙如过江之鲫,记不得也是常事。


入乡随俗,既然来了小庙躲雨,李莲花为表敬意上了一炷香,祝告了一句“百无禁忌,万事顺遂”。


门外雷声滚滚,大雨滂沱,看来只有在此等雨停才能继续赶路了,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李莲花转身对着淅淅沥沥的空庭发呆。


庙前空庭处有两棵古木相伴相生,叶片细而长,枝条上缀满毛绒绒的黄色小圆球状的花团,甚是可爱。当年李莲花初来乍到,看到这种树时还觉得稀奇,当地人告诉他这是相思树,是南方一带常有的树。苍翠的树干上系满了红绳,想必是前来祈福的人挂上去的。


李莲花饶有兴味看着门外的雨打花落,完全不为这不约而至的暴雨忧愁苦闷,心想大雨过后,金黄色的稻草垛里应该会长出白色的小蘑菇,可以用来煮鲜美的汤。只是这种蘑菇藏的深不好找,到时候让笛飞声给他当苦力好啦。


哎,笛飞声……不知道他出门这么久未归,笛飞声会不会担心?


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倏地见一人打着一柄油纸雨伞而来,伞下跟着一条黄狗。李莲花眼神微微一亮,雨雾蒙蒙隐人颜,青衣匆匆灼人眼,隔着令天地茫然停滞的大雨,还是被他找来了。看到笛飞声的身影,李莲花莫名有种安心感。


笛飞声收拢雨伞,倒提着把它随意搁在一个角落后走向李莲花。狐狸精进门后立即窜向李莲花打转,被随后走过来的笛飞声赶到了一边,自觉跑到角落里乖巧躺平。


从他还没进门起,李莲花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笛飞声坦坦荡荡地迎上了李莲花的目光,二人就这样认真地相互望着对方的脸庞。


“怎么找到这里的?”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李莲花。


“狐狸精带的路。李莲花,你可让我好找。”


“我就出门买个菜,也不花多长时间,谁知道会下雨呢。”


“淋得跟落水鸡似的。”笛飞声打伞而来衣衫未湿,见李莲花被雨水打湿,毫不迟疑解下青色外衫,披在李莲花身上。


电光石火之间,李莲花鬼使神差抱住了笛飞声,情难自禁拥了个满怀。笛飞声刚想收回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后落到李莲花的腰肢上,紧紧环住了怀中人。对于这个人,笛飞声再也不会松手了。


他们交锋过,决裂过,联手过,对酌过,却是第一次如此紧密地相拥,揽怀融入对方的生命历程。二人此刻感知到的只有难以平复的心跳和紧偎相依的温热躯体,不论过往江湖纷争,无谓将来海角天涯,穷尽黄泉碧落亦与君同归。


“等雨停了一起回家吧,回我们的家。”李莲花轻偎低傍在笛飞声怀中,温声道。


这就是李莲花给他的答复。


“嗯。你个病秧子下次别再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你还不让我出门不成?”


“并无此意,我陪你一起。”


李莲花欲抬起头看笛飞声,不料笛飞声正低着头看他,他这一抬头,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快脸贴脸了。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笛飞声的嘴唇还轻轻擦过了他的额头。


虽然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但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李莲花顺势用双手揽着笛飞声的脖子,闭眼去够笛飞声的唇瓣。


从起初蜻蜓点水的相触试探,浓烈到最终牙关失守,在狂风暴雨般的侵入和反复的掠夺中交换气息、辗转缱绻,激起的水声和沙沙的雨声交融作响。唇齿缠绵难舍难分,分离时还扯出了一条银丝。


“笛飞声你没亲过人吗?技术那么差。”李莲花嘴唇微肿,宛若用朱砂点上了绛唇,感觉嘴皮都被亲破了。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小后续

反应过来做了什么的花:好像在神像面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不太好吧?


笛:看了一眼神龛……这是个姻缘庙


花:哈?震惊.jpg


笛挑了一下眉:忘了你看的话本《落魄小姐拜月神幽会情郎》?


注:“太陰”指月亮,古代有拜月或拜月神求姻缘的习俗,所以这也是个姻缘庙()。

“敬天地风调雨顺,贺日月国太(泰)民安”出自清代河南朱仙镇神祃《月光菩萨》。

糖昕(笛花已退不要关注)

笛花‖云隐(完结)

是谁在莲欢会嗑生嗑亖?哦,是我。

再次解释一下,左右位以标题为准。阿飞只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些口头泥塑,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

烂尾和ooc,也不知道哪个罪过更大。

大家中秋节快乐🌕




莲花灯烛火明亮温暖,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给笛飞声周身晕上一层暖色。

刚从见到狐狸精的惊喜中回过神,又猝不及防被他撞进眼里,李莲花难免有些恍惚。

乍一看觉得笛飞声仿佛是瘦了些。

又觉得他呼吸不及原先悠长沉稳,莫非内力未恢复?

却看他周身气息却比以往更加圆融浑然,应是大有进益才对。

也就见了那么一瞬,却是百转千回,神思不属。

心里不知被谁塞进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胸膛里上蹿下跳,左蹬右踹,全...

是谁在莲欢会嗑生嗑亖?哦,是我。

再次解释一下,左右位以标题为准。阿飞只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些口头泥塑,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

烂尾和ooc,也不知道哪个罪过更大。

大家中秋节快乐🌕




莲花灯烛火明亮温暖,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给笛飞声周身晕上一层暖色。

刚从见到狐狸精的惊喜中回过神,又猝不及防被他撞进眼里,李莲花难免有些恍惚。

乍一看觉得笛飞声仿佛是瘦了些。

又觉得他呼吸不及原先悠长沉稳,莫非内力未恢复?

却看他周身气息却比以往更加圆融浑然,应是大有进益才对。

也就见了那么一瞬,却是百转千回,神思不属。

心里不知被谁塞进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胸膛里上蹿下跳,左蹬右踹,全然不顾李莲花的死活。

眼前也漫上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看不清笛飞声的眉目。

忍不住腹诽起来:“啧,堂堂笛盟主竟如此抠门,连这点灯油蜡烛也不舍得,只点了这一盏灯。若是多点几盏,不就能看清了么?”


“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听见笛飞声如此一问,李莲花反而沉静如常了。

人在就好,还能教你跑了不成?

这才定睛凝神,把眼前水汽逼了回去,细细端详起笛飞声来。

他已有许久没看见过笛飞声的模样了。

若是不算刚解了碧茶之毒后的那匆匆一瞥,约摸有三年了。

长眉入鬓,眸似寒星,唇线削薄,棱角分明。

宽肩窄背,细腰长腿,身姿挺拔峻峭。

银冠束发,龙头簪固定。素灰中衣,绛红麻灰双色外袍,滚着金边,黑色绣金腰封勾出一截利落如刀的腰线,轩轩如霞举。

装腔作势。问得云淡风轻,还不是衣着整肃,在此候他前来?

李莲花静待片刻,定了定神,一撩衣摆,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


笛飞声也在打量着愈走愈近的李莲花。

灰衣木簪,看着不像曾经的天下第一,倒像个舞文弄墨的书生。

又瞥见他腰间的阴阳鱼吊坠,压住随步履起落的袍角,却在笛飞声心湖中漾起一涟隐秘的欢喜。

随手留下的一件造物,竟被他拾得了。

可惜腰身还是瘦了些,想是一路风餐露宿的缘故。早知如此,还是该在云隐山左近等他。

好在他双目湛湛,吐纳深沉,应是无病无恙。

甚好。


李莲花在笛飞声身前两阶处稳稳当当地站定。

四目相对。

二人同时出手,去捉对方手腕。

笛飞声占了先机,一把扣住,断他脉象。

不急不徐,有胃有根有神,平和康健。

刚要松手,又被李莲花反手握住。

“啧,”李莲花瞥了一眼,“连护手都戴着。”

问也不问便解了,扬手拋还给笛飞声。

笛飞声抬手接住,任李莲花的手指按在他腕上。

和缓有力,张弛有度。

“嗯,身体不错。”李莲花松开他,“内力都恢复了?”

笛飞声一言不发,只把护手递给他。

李莲花替他重新绑好。

“嘶,紧了点。”笛飞声低声道。

“麻烦。”李莲花嘟囔了一声,却还是解开绳结,替他系松了些。

笛飞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松紧正好:“来此有何贵干?”

李莲花不咸不淡地开口:“有人鸠占鹊巢,我来要回莲花楼。”

笛飞声也是气定神闲:“这原本就是我的船楼,鸠占鹊巢又从何说起?”

“但你也说过,既是我花钱请人打捞,又亲力亲为重新修建,这楼便是我的。更何况,”李莲花指了指楼下,“这还有替我看家护院的狗。”

“你可以试试叫它一声,”笛飞声朝狐狸精小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它应不应你。”

李莲花有些纳闷,笛飞声如此自信,莫不是狐狸精这小白眼狼叛主求荣了?

便试探着喊了一声:“狐狸精!”

没有回应。

笛飞声低低地笑了一声。

“莫要得意,”李莲花道,“你叫一声看看。”

“叫就叫,”笛飞声胸有成竹地提高了声量,“狐狸精。”

同样没有回应。

凝神细听,却有呼呼哼哼的鼾声。

好一只懂得明哲保身的狗中狐精。

这番唇枪舌剑,二人都没讨到便宜。

李莲花转而阴阳怪气:“笛盟主财大气粗,居然觊觎我这陋室寒舍,也不怕人笑话?”

笛飞声稳如泰山:“金鸳盟早已散了,我如今孑然一身,好不容易寻得片瓦遮头,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与你。”

李莲花挑挑眉:“没了金鸳盟,还有雁哨呢?笛哨主真是本事,笛家百年经营,你短短数月就收入囊中了。”

“不是送你了么?”笛飞声抱胸而立,语气淡然,“白鹭办事从无纰漏,我信得过。更何况,你不是还用赤令寻我下落?”

“我用赤令你都知道,”李莲花上了一阶,与他贴得更近,“可见雁哨中尽是你的耳目,我又怎么敢相信你竟如此慷慨?”

说着掏出金哨,摊在掌心:“还你。”

笛飞声却看都不看上一眼:“既然给你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李莲花眯了眯眼,又向上走了一步:“莲花楼也给我了,也没有还你的道理。”

笛飞声从容不迫,却向后退了一步。

咫尺之遥,二人对峙良久,谁都不说话。

忽然又都笑出声来,再也端不起针锋相对的架子。

“依你,是你的。”笛飞声先松了口,“莲花楼楼主。”

又伸手收拢李莲花摊开的手掌,将金哨攥进他拳中:“雁哨也是你的,至于那些耳目,我只用这一回。”

他眉眼舒展,嘴角上扬,是个再明朗不过的笑容。

他不笑时,冰雕玉砌,渊渟岳峙。

他笑时,霜雪消融,春风煦暖。

李莲花想起少时轻狂,以宫中昙花佐酒的往事。金蕊著玉瓣,幽香满宫闱,三十三朵次第盛开,又次第凋谢,而他踏月前来,痛饮数坛佳酿,再尽兴而去。

好像拿笛飞声下酒也不错。

何况他本就打算请笛飞声共饮的。

思及此处,他脱口问道:“你想喝酒吗?”

他这一问没头没脑,笛飞声却习惯得很。

昔日二人比武过后,李相夷总要拉着笛飞声喝酒,而笛飞声也从未拒绝过。有时,甚至是以陪他喝酒为交换,才换得一场酣战。

他的回答也同旧时一般无二:“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李莲花四下望了望:“可我看这楼里没有酒。”

既已挑明,笛飞声也不避讳自己派人盯梢的事:“你不是带了么?还是两坛。”

“唉,可不是么,重得很,拎得我肩酸背痛。”李莲花故作夸张地揉了揉肩膀。

笛飞声了然地点点头,伸手径直朝他肩膀抓去。

李莲花慌忙抓住他的手:“我是想教你带我去取酒,可是能不能别总抓着我肩膀飞来飞去的?”

笛飞声的手却依然朝他肩膀搭去,运起真力,替他揉了揉。

李莲花虽是假作酸痛,身上却着实有些疲惫,被笛飞声揉了几下,舒快了不少,又朝小院的方向指了指:“好了好了,揉几下得了。走罢,我把酒留在院子里了。”

笛飞声松开他肩膀,又单手将他拦腰抱起。

李莲花被他半搂半抱地带着朝小院掠去,心道他这老婆今天倒是上道得很。


二人落在院中,四下里漆黑一片。

李莲花循着记忆一指:“在那。”

笛飞声提起一坛,又伸手来搂他。

李莲花却躲开了,让笛飞声扑了个空,自己把剩下的一坛也抱了起来。

笛飞声不明所以:“一坛不够么?”

李莲花一本正经道:“当然不够,我可是千杯不醉。”

笛飞声知道他确是海量,多少坛也喝得,也不多言,手搭在他腰间,预备再将人抱起。

李莲花眼睛一转,暗忖自己如今酒量甚浅,若是回到莲花楼,灯火通明之下,难免露馅,急忙拦住笛飞声:“我想去看看你那片海。”

笛飞声不解:“我那片海?”

李莲花挠了挠鼻子:“呃,就是礁石那,你和我下棋的地方。”

笛飞声不疑有他,只是提醒他:“海边风大,带上你那件狐裘。”

李莲花却没动:“笛飞声,你断过我脉象了,我如今无病无灾,更无碧茶毒害。无论是寻常狐裘,还是那价值连城的嬴珠甲,这时节,都用不上的。”

笛飞声也知道自己多虑了,不再坚持:“好,依你。”



夜空暗淡,无星无月。

海浪舒卷,漫上沙滩,又安然退去。

笛飞声松开李莲花的腰,拎着酒坛,静待李莲花开口。

李莲花把自己怀中的酒坛抱到眼前看了一眼,是女儿红。

在海滩上挖了个浅坑,把酒坛撂进去埋了半截。

眼见这坛女儿红放得妥妥当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又掏出块帕子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了,扭头对笛飞声说道:“去礁石上喝罢。”


笛飞声在礁石上盘膝而坐,脊背挺直,姿态端庄。

李莲花却坐得极为懒散,几乎是侧身卧着。

笛飞声开门见山:“都知道了?”

李莲花抱着酒坛,拍开封泥:“八九不离十,还有些事,问了你才能确定。”

笛飞声淡淡地道:“你问。”

李莲花却把开了封的酒坛递给他。

笛飞声也不推辞,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李莲花问道:“和你同去一品坟的机关师,是云彼丘?”

笛飞声赞了一声好酒,方才答道:“是他。我不信笛令闻,笛令闻也不信我。金鸳盟和雁哨的人,自然都不行。若是用天机堂的人,难免被人怀疑我和方多病联手。云彼丘欠你一条命,我不过是给他个机会还债罢了。”

“岂止?”李莲花接过笛飞声递回的酒坛,装模作样喝了几口,“你已经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即便遇上机关,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也不是什么难事。带他进一品坟,不过是试探。若他老老实实,便纳入麾下。若他举止有异,正好寻个由头杀了。”

“不错。”笛飞声也是毫不讳言,“虽是受角丽谯蛊惑,可他所作所为,害我险些失去此生唯一的对手,更令我竭尽全力的一战成了笑话,我难道不该杀他?”

李莲花不慌不忙地拆他台:“可你最后也没杀他。别人不知,我却见过,那本《雁集》应是出自彼丘之手,显然是活着走出了一品坟,更助你整顿了雁哨。不过,那却是他左手的字迹,他右手怎么了?”

笛飞声淡淡道:“断他一臂,留了条性命。”

李莲花略一思忖:“因为强练雪融华?”

“一品坟密室中藏了不少南胤功法,其中就有雪融华,他又知晓了我与笛令闻的交易,便献了一计给我。只希望还了欠你的命债之后,雁哨能给他一个机会,隐姓埋名,重新来过。不过雪融华阴损至极,他又急于求成,受其反噬,中了寒毒。”笛飞声嗤笑一声,“你那美诸葛,算计起人来,当真歹毒,连自己也没放过。”

“不是同你说过,彼丘是他自己的,却不是我的。”李莲花纠正道,又把坛子递了回去,“他这一计,便是让你入宫,以为皇帝解毒为名,骗取忘川花。他还提出自己修炼雪融华,冒名应试,殿试之上伺机暗算皇帝,将皇帝的命送到方多病手里,以此作为他的投名状。若我猜的不错,方多病的孩子入宫假冒皇帝子嗣,也是他的主意?”

笛飞声觉察李莲花似是不肯多饮,却没多问,接过坛子也不急喝:“是他。他赴琼林宴上赋诗作文时,用些木兰从军、缇萦救父的典故,昭翎公主毕竟是皇帝唯一的血脉,于情于理,皇帝自会想到她,也会打起她与方多病二人子嗣的主意。”

李莲花叹了口气:“他二人竟也深陷其中。”

笛飞声默默地喝了口酒,方才开口:“方多病本就身在局中,而昭翎生为天家儿女,本就要能常人所不能。即便没有你,方多病为保全父母亲眷,昭翎为延续皇族香火,都须担起各自的责任。”

“可他二人这般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如今却骨肉离散,不得相认。”李莲花拿过酒坛,终于真真切切喝了一口酒。

笛飞声不予置评,只待李莲花自己收敛心绪。

过了许久,李莲花才再次开口:“彼丘现在何处?”

笛飞声并不多说:“一处山村里,做夫子。”

李莲花点点头:“倒也适合他。想来你答应过他,不会向我透露更多了,笛飞声一生重诺。我不问了。”

又长叹一声:“我初时以为,此计是笛令闻想出来的,却也不解他为何还要顾及方多病一家。直到你让薛姑娘给我看了《雁集》。”

笛飞声难得开口评论他人:“笛令闻和云彼丘,本就是同一类人。此局难解之处,一是让世人都相信李相夷已死,二是如你所愿,保下方多病一家。论心机深沉,我不及他二人。”

“笛令闻也算计过你罢?”李莲花忽的坐起身,盯着笛飞声问道,“你当年带着笛长岫的刀从笛家堡逃出来,即便逃出一两个杀手无关紧要,笛家又怎么会舍了那把刀?以雁哨之力,找到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却放任你纵横江湖。只怕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一个合适的饵,诱你出手,终结笛家百年桎梏。”

笛飞声痛饮了好几口,方才道:“不错。当年观音垂泪的舆图,也是他们辗转交给角丽谯。借此破了一品坟,却发现若没有我,即便有那把刀,仍是无法进入萱公主的密室。”

李莲花从他手里拿过酒坛,声音有些低沉:“你那刀⋯⋯必须断成两截,才能打开密室?”

论及自身,笛飞声反倒比李莲花豁达得多:“当年萱公主将笛长岫视作心腹,指望他有朝一日重开墓室,仰仗其中宝物,襄助南胤,便命南胤工匠按笛长岫佩刀的尺寸定做一品坟密室机括。只有将佩刀截为两段,长七短三,分别插入两处凹槽,方能开启密室。若是差之毫厘,密室便会自毁。”

“那把刀材质特殊,只有绝世内力才能将其震断,即便是你,也只有一次机会。”李莲花想看看笛飞声神色,可惜夜沉如墨,看不大真切,提起酒坛想浮一大白,又怕醉得太快,只好压下豪饮的冲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坛口。

笛飞声凝望着远处深沉翻滚的海水,一言不发。

“用了这么多年的刀,毁的时候居然毫不手软。你可真是……”李莲花叹了一声,“当时,可有想些什么?”

笛飞声却极为坦然:“我没你那么多曲折心思,既要毁刀才能成事,那便毁了。之后仔细思量,又想起你,也有幸开悟了些。”

“想我什么?又悟了什么?”李莲花虽猜到他因此更上层楼,问出口时也难免惶恐。

笛飞声迎着海风长身而起,面朝茫茫大海,默立了一会儿。

甫一开口论及武道,他自是豪气纵横:“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之一道,许是世间最寂寞的一条路。除开投机取巧的鼠辈,若有心问鼎武道巅峰,即便是颖悟绝伦如你,也需经年累月勤学苦练,方得大成,无人可替。你我少年相识,虽道不同不相与谋,可于习武一道,却也算并肩同往。”

李莲花却笑着打断他:“抬举了,武道巅峰,早就与我无缘了。”

“莫要唬我了。”笛飞声转过身锁紧他视线,双眼战意如烧,在暗夜里亮得骇人,“即便是功力尽失,你的天资悟性仍是旁人难望项背的。方多病同我提过,你曾以木枝御故,令手持利剑之人节节败退。这份心境,我资质愚钝,从前未能体悟。”

“资质愚钝可真是过谦了。笛长岫佩刀,如此神兵,更爱惜倚重些,也没什么不对。”李莲花眼神清亮,“你我少时境遇不同。我有师长扶持,从小不缺什么。而你每把刀都要靠自己去夺去抢,原不是你的过错。造化弄人罢了。”

笛飞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可无论造化因缘如何,总要自己去破壁证道。心为形役,人为物累。三年前,即便悲风白杨未曾突破至第八层,寻常人等,我也不必拔刀了,却始终不舍得弃了它。听说你舍吻颈,我心境已有松动,可惜当年琐事缠身,无暇细思。后来又寻得少师断剑……当时,我只道世间再无值得我拔刀之人,不如就此封刀。想来,这刀于我,早已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了。”

听他提到少师吻颈,李莲花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我当时⋯⋯也不是那么情愿的。”

笛飞声负手而立:“一品坟中,事发突然,我当时也不情愿。”

李莲花把酒坛丢还给他,笑道:“那后来又为何释怀了?”

笛飞声痛饮了约有半坛,又朝李莲花挑了挑眉:“你能猜到我的心境,便说明你也悟到了,不是么?”

李莲花笑道:“武之一道,在以身为基,锻体淬神,锤心炼性。若囿于外物,便是画地为牢。少时得神兵利器,削金断玉,当然是如获至宝。可年岁渐长,盛名所累,却也如芒在背。断了也好,弃了也罢,刀意不减,剑心仍在,万物都是刀剑。”

笛飞声朝他伸出一只手:“即便你我,也可以是刀剑。天地为炉,万物为炭,我便是那块顽铁,百炼成钢。”

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握着笛飞声的手,顺势站起:“如此,也算是不辜负名刀利剑舍身为炭,陪你我走了这一遭。”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遥望浩浩沧海。


默立许久,李莲花又意有所指地问他:“如此无坚不摧的一把刀,却不知有鞘没有?”

笛飞声反问:“为何刀须有鞘?”

李莲花神色郑重:“强极则辱,刚极易折,鞘是桎梏,亦是守护,以免利刃伤人伤己。”

笛飞声将酒坛抛给李莲花,对着海面劈了一掌,却没有掌风,只有吸力,一注海水如蛟龙暴起,直直飞入他掌心。

笛飞声变掌为爪,那水柱被他握在手里,凝成了一泓水刀,真力嵌入其间,竟在暗夜里发出粼粼银光,浟湙潋滟。

李莲花甚至能看清这刀上因真气充盈而泛起的涟漪,不禁赞道:“好美的一把刀,却不知锋不锋利?”

随即捡了块石子,向空中一抛。

笛飞声自然懂他的意思,横刀随手一挥,石子被劈成两块,刀口干净,断面齐整。

李莲花大笑着拍了拍手:“这许是我见过最美最利的刀了!”

笛飞声又斩了一刀,海水极速退去。

四周静了一瞬,海浪潮汐都被凝住。

片刻过后,更汹涌地席卷而来,滔天巨浪兜头罩住这一方礁石,直要吞没这海边一隅。

李莲花却不闪不避,甚至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

笛飞声将刀横握,举到齐眉处,沛然一喝,立掌拍在刀身上,真气鼓荡,激得二人发丝扬起,衣袂翻飞。

海水被一道无形的障壁拦住,难进分毫,竟是一滴都没有落在二人身上。

李莲花对那滔滔海水视若无睹,只死死盯着笛飞声。

刀身发出的冷光映在笛飞声脸上,眉目沉敛,似悲似喜。

不多时,海水退去,笛飞声也松开刀柄,再次劈出一掌,将那一注海水归还天地。

直到此时,他才开口:“我是刀,也是鞘。”

李莲花低声问:“你从不用如此守成护持的招式。这一式叫什么?”

笛飞声凝望着眼前暗潮涌动的海面,并不看他:“唤月。”

李莲花诵道:“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又笑了笑:“好在今夜月隐星稀,不然我可要防着你学那李太白了。”

笛飞声终于转头来看他:“我说过,我的明月不在天上。”

李莲花神色自若:“既然不是如此遥不可及,那为何只是唤月,不是揽月?”

笛飞声眼神深邃,甚至有些痴迷:“我那明月曾被佛光濯洗,清静无欲。我想看看,他会不会听见我唤他,心甘情愿落在我怀里。”


李莲花一言不发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

把酒坛撂在一旁,自顾自打起拍子来,捏着嗓子模仿旦角的唱腔:“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笛飞声见他不答,却唱起这些莺莺燕燕的小曲儿,难免有些遗憾。又听见“寻一个年少哥哥”,想起他曾信口胡诌自己是他兄长,心中微动:“要寻哪个哥哥打你,骂你,说你,笑你?”

李莲花以为他听懂了,一本正经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不就是我阿哥么?”

笛飞声猜测他在说昔年缠着他比武的旧事:“那可真是罪过,早年追着与你比武,竟耽误你得道成佛了?可你也不曾任我打骂说笑,哪次不是如数奉还?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如此颠倒黑白,也不知佛祖容不容得下你?”

李莲花看他猜得离题万里,只好说得更直白些:“你真该庆幸我不曾剃度出家,不过是囫囵读了几句佛偈禅语解劝自己。否则,怕是要拉上你一起去那地狱里受碓舂,遭锯解,上磨盘,下油锅,各色酷刑走个遍,才抵得了这佛前思凡的罪名。”

笛飞声终于了悟,心如明镜,却不做声,只要他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李莲花心中暗骂,这木头即便开窍了,也非要人把话挑明了才肯罢休。

笛飞声已等了许多时日,也不急在这一刻,晃了晃酒坛,见酒液几乎见底,正要提起坛子一饮而尽,却被李莲花拦住。

李莲花按在他手上:“这坛子里的酒只剩一口,不妨留给我。”

笛飞声正要松手,却被更用力地扣住,那颗原本古井不波的心也不再平静,又是盼他开口,又是怕他开口,心境变了又变,面上却仍是不露分毫。

“我如今酒量不比从前,喝完这一点,就该醉了。”李莲花叹了口气,“趁我还醒着,有几句话要找你问清楚,免得日后记不真切。”

“你问。”笛飞声答得沉稳。

李莲花却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慨这人终究不是真的心如顽石。

他自己也是心如擂鼓,震得胸口都有些闷痛,长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我要娶你。”

笛飞声也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极快极轻地笑了一声:“我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知道嫁娶之事要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即便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可你红口白牙,两手空空,让我如何信你?”

李莲花欣然一笑:“就猜到你要拿乔,还好我已有准备。”

随即跃下礁石,拎起那坛女儿红,举给他看:“我身无长物,也没有角大美女以天下为聘的本事。只有这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花光了我的老婆本。以此为聘,你应是不应?”

笛飞声问道:“不去寻你那世间逍遥,锦绣繁华了?”

李莲花笑道:“我这一路,穿州过县,打马长街,见过小桥流水,见过夜市千灯,心心念念的,却只有海上明月。”

笛飞声又问:“也不去悟你那禅机真言,妙法甘露了?”

李莲花笑意更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坐拥美人如醇酒,我又何必去别处另寻甘露?只是这一晚上,说了许多话,说得我口干舌燥,不知有没有甘露解解渴?”

笛飞声心头一热,将剩下的梨花白尽数倒入口中,飞身掠到李莲花面前,把人搂进怀里,吻上他柔软细嫩的嘴唇,撬开齿缝,渡了半口酒过去。

二人分了这一口酒,又意犹未尽地温存了一会儿,李莲花才想起这人还没给个答复,从笛飞声的唇齿之间挣扎出来,却脱不开那牢不可破的怀抱。

他离醉倒只有毫厘之差,勉强留住一丝清明,仍是执着地问:“这坛酒可花了我五十两呢,再多的我也没有了。阿飞,莫吊人胃口了,应了我罢?”

笛飞声没接那沉甸甸的一坛酒,而是直接覆上了李莲花拎着酒坛的手,又含着他的嘴唇吮了吮,那唇太软,实在舍不得放开,便贴在他唇间低声回答:“我可不信你花了五十两。不过能教你这一颗莲心甘愿为我再染红尘,笛飞声夫复何求?这婚约,我应下了。”

李莲花终于得偿所愿,醉倒在笛飞声怀里:“回去罢。”

笛飞声看他真的醉了,背对着他俯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李莲花晕晕乎乎地跳上去,手上抱不稳,直向下滑。

笛飞声拎着女儿红,只得单手揽住他,又往上颠了颠。

李莲花连忙抱住他脖颈:“别颠了,我有点头晕。”

笛飞声将人背稳了,朝莲花楼走去。


李莲花趴在他背上,遥遥望见不远处的小楼。

此时此地,他的楼,他的狗,和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与这万丈红尘为数不多的牵绊,俱在此处,莫大的快慰在心中涨得极满,竟然醉眼朦胧地傻笑了两声。

笛飞声有些奇怪这人今晚怎么醉得这样快,问道:“不是说千杯不醉,分明没喝几口,怎么就醉了?”

李莲花笑得有些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解毒之后,五感似乎比之前敏锐,可是酒量也浅了不少。”

他醉时对上旁人,总能强留一丝神智,醉到不省人事之前,该说的该做的,却也是分毫不差。

此时对着笛飞声,却有些刻意放纵了。

他抱着笛飞声肩背,贴在他耳边继续絮叨起来:“往日吃惯了的口味会觉得味道偏重,日光洒在雪地上会觉得刺眼,冷暖交替会一时难以适应。酒量更是大不如前。之前同方多病饮酒,三五杯便人事不省了。后来两碗女儿红下肚,醉到给自己烧纸,险些跳进水里去捞月亮。今晚能坚持到此时,已是大有长进了。”

笛飞声虽对他行踪了如指掌,却不知道这些细节,关切地问:“可有问过关河梦,能否恢复?”

李莲花却不甚在意:“没什么大碍,这半年多也适应了。只是⋯⋯”

“只是什么?”笛飞声走得很慢,似是有意拉长这一段路。

李莲花继续道:“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笛飞声扶着他的手略微紧了紧。

李莲花调笑道:“若是我说后悔要娶你呢?”

笛飞声却很淡然:“提亲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如此戏弄作践我,好玩吗?”

李莲花藏不住笑意,强装着一本正经地问:“你待如何?”

“不如何。”笛飞声不自觉停下了脚步,锋芒内敛,“若是以前,我无论如何不能依你。可你惯会拿捏人⋯⋯即便你反悔了,我却也不舍得将你怎样。”

他答得云淡风轻,却似一记重锤砸在李莲花心上。

笛飞声此人,狂傲骄矜,睚眦必报。世人怕他恨他,说他是一等一的魔头。可李莲花却知道,他自尸山血海中来,受尽磨难,除了一把刀,从未抓住过什么。

即便是那把刀,也为了他毁了,只剜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

不接也就罢了,既然接下这颗心,便要好好疼他。

李莲花一只手覆在笛飞声胸口,安慰地拍了拍:“我是后悔了,却不是悔婚,只是后悔不该理会那半年之约,应早点下山来寻你。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我老婆如花似玉的,少看一眼都亏得我心头淌血。再加上这相思之苦,总是忍不住要怨你的。”

又在他眼角亲了一口,竟发现有一点湿意,喟叹着替他拭去泪痕:“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逗你。可你也不对,说走就走,都不教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万一老了,丑了,不如原来俊了呢?我瞎了两年,好不容易能看见了,只看了你一眼,还是白着一张脸吐血。想来你这半年多也不好受,便不同你计较了。看在我也想你想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的份上,你也别怪我,好不好?”

笛飞声心里一松,继续往回走:“本也不会怪你。若是怕我吐血,那可要好好护着自己,我这条性命全系在你身上。我虽命浅福薄,却也不想再让你陪我拿命去赌了。”

李莲花胸口贴在他后背,心跳步调一致,扑通扑通的,自觉从未如此真切熨帖地活着:“那是自然。今后,可更不敢再赌了,我老婆的命金贵得很,要留着与我长相厮守。”

笛飞声也再藏不住笑意:“好,长相厮守。”

李莲花有些遗憾初一晚上没有月亮,抱得更紧了些,靠在他肩窝蹭了蹭,又亲了亲他面颊:“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快些回去罢,我想好好看看你。”


岁月漫长,有朗日昭昭之时,有明月皎皎之时,自然也有晦暗无光举步维艰之时。

可即便是如此暗夜,得一人相伴,总不致踽踽无依。





1 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出自虞集《南乡一剪梅·招熊少府》。

2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出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3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出自昆曲《孽海记·思凡》。

4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出自陆游《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也有人说这两句不是陆游写的,我也不是陆游,我也不知道。

5 原作里金鸳盟很早就散了,剧里元老被角姐要么收编了要么豆沙了。私设被阿飞拆散编入雁哨或者想干嘛就干嘛了。原作里阿飞说过无心逐鹿,剧里更是一听就说无聊。就别管什么金鸳盟银鸳盟的,让他和小花一起隐居,顺便接着悟他的武道巅峰吧。



正文在这章就算完结了。

也许还有两三个番外,看心情写不写吧。

香囊和吊坠不是忘了,是留给番外的。我理解的笛花不会是竹筒倒豆子,啥啥都一股脑都说了,多没意思啊,不如彼此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留给以后慢慢发现吧^_^

糖昕(笛花已退不要关注)

笛花‖云隐番外·仙人抚我顶

送给 @Cz 的番外,感谢姑娘在这个系列从开篇到完结期间的持续催更鼓励,希望姑娘不嫌弃。

笛花七年之痒遇到鸡娃问题(大雾),是八天假期看了六天半孩子的产物。

大家复工复学快乐😏

也许有后续,也许没有,随缘吧~如果我哪天把标题改成(上)了,那就是有。




连云蝉姐姐也没了踪影时,阿元才发觉自己竟在御花园中迷了路。

阿元时年不满七岁,上铭下瑄,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儿子,自幼聪敏,天质粹然,深得皇帝太后喜爱。然而,日常照料他饮食起居的宫人都晓得,这位小殿下长得招人稀罕,脾性也可人疼,却是招猫逗狗的个中翘楚。

冬至到正月间,宫中上上下下本就为了一连串的年节庆典宴席忙得...

送给 @Cz 的番外,感谢姑娘在这个系列从开篇到完结期间的持续催更鼓励,希望姑娘不嫌弃。

笛花七年之痒遇到鸡娃问题(大雾),是八天假期看了六天半孩子的产物。

大家复工复学快乐😏

也许有后续,也许没有,随缘吧~如果我哪天把标题改成(上)了,那就是有。




连云蝉姐姐也没了踪影时,阿元才发觉自己竟在御花园中迷了路。

阿元时年不满七岁,上铭下瑄,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儿子,自幼聪敏,天质粹然,深得皇帝太后喜爱。然而,日常照料他饮食起居的宫人都晓得,这位小殿下长得招人稀罕,脾性也可人疼,却是招猫逗狗的个中翘楚。

冬至到正月间,宫中上上下下本就为了一连串的年节庆典宴席忙得脚不沾地。加之一个多月后,小殿下便要年满七岁,按大熙祖制,需正式出阁就学,拜师礼开笔礼都需早做打算。一时之间,竟无人顾得上他。

这位小殿下想着,年后便要出阁就学,此后除是初一十五,抑或雷雨隆冬,日日都只得勤学苦读,也不知何时再有机会玩个尽兴,于是趁着夜色偷偷跑来御花园。

 可谁知,带出来的宫女云蝉和太监宏喜接连不见踪影。阿元不由得想起姐夫给他讲的阿姐少时出宫被人掳去的凄惨遭遇,又忆及嬷嬷乳娘口中那些以孩童为食的鬼怪妖精,不禁有些害怕。

四下张望,预备原路折返,可冬日里天黑得早,周遭影影幢幢,辨不清方向,又看什么都像黑眚怪老马猴,小嘴一扁,眼看便要哭出来。

恰在此时,却有两位仙人向他走来,风姿卓然,竟教他一时忘了要哭鼻子这回事。

一人走在前,白衣胜雪,意态风流,相貌文雅,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朝他招了招手。

可惜阿元年纪尚小,分辨不出这般和颜悦色俨然是此人哄骗小孩的惯用伎俩。

另一青衣人跟在后,眉目昳丽,身姿峻峭,比那白衣仙人竟还要俊上几分,可惜不苟言笑,看着委实太凶了些。

阿元被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蕴在眼里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哭都不敢哭了。

能止小儿夜啼,当真名副其实。

白衣仙人转向青衣仙人,指着阿元问道:“宫中没有其他孩童,看年纪应当就是他了罢?”

青衣仙人打量着阿元:“相貌身量与雁哨传讯所述也大致相符。”

白衣仙人蹲下身,与这还没三块豆腐高的小不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元眼睛一转,抬头挺胸报了乳名:“阿元。”

白衣仙人朝他眨眨眼:“阿元,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阿元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啊,”白衣仙人一本正经地道,“是莲花仙人。”

阿元偷瞄着一旁负手而立的青衣仙人,被那气势慑住,飞快地收回视线,怯怯地问:“那他呢?他是谁?也是仙人?”

莲花仙人瞥了一眼:“他啊,他不是仙人,是我的,呃,随从。”

阿元也偷偷瞄了一眼,竖起肉乎乎的小手,压低声音对着莲花仙人道:“可他看起来比你厉害呀!”

莲花仙人被噎了一下却也不恼,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他长得凶,本事也厉害,我却能指使他,想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是不是我更厉害呀?”

阿元圆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信。

莲花仙人见状,打了个手势,招呼了一声:“阿飞,给他飞一个。”

青衣阿飞岿然不动:“不飞。”

阿元没说话,满脸都是“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莲花仙人微赧,挠了挠鼻子,抬头对着阿飞低声道:“配合一下,飞一个。”

阿飞低头瞥了他一眼,也不见如何发力,便似一剪青色的流光飘然而去,眨眼间已掠过一处矮墙。

阿元惊得瞪大了眼睛,指着阿飞离去的方向喊道:“他他他,他真的会飞呀!”

莲花仙人显然是觉得与有荣焉,揉了揉他的头顶:“怎么样?这仙法厉不厉害?”

阿元极卖力地一点头,又委委屈屈地捂住自己的小脑袋瓜:“不能揉,阿姐说了,揉了头要长不高的。”

几息之间,阿飞去而复返,手中拎着一个食盒。

莲花仙人打开食盒,一盅乳羹并几色动物样式的面点。乳羹涓滴未洒,面点更是还冒着热气。

阿元一看,叫道:“这是我今日的宵夜!可还没到时辰,应是仍在御膳房里⋯⋯你飞了这么远啊!”

莲花仙人靠着一棵树坐下,把阿元抱起安顿在自己腿上,掏出帕子细细地给他擦了擦手:“怎么样,想学吗?”

“想!”阿元期待得两眼放光,浑然忘了那凶巴巴的煞神教起徒弟来只怕也是骇人得很。

莲花仙人递给他一块金鱼样式的面点:“那让他教你仙法好不好?”

阿元却不接:“嬷嬷说了,进膳要用玉箸,不好用手的⋯⋯”

莲花仙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把那盅乳羹并一个瓷勺放到他面前:“事情恁多!那你吃这个,吃完了咱们就开始练。仔细些,烫。”

阿元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抱着瓷盅规规矩矩地喝起来。

一直未开口的阿飞却剑眉一蹙:“不是说要教他婆娑步?”

莲花仙人一口咬掉个金鱼脑袋,又拿出一块糕点递给阿飞:“当年你凭婆娑步便能认出我,若世人皆知李相夷已死,却又有独门轻功传世,恐怕不妥。”

“我好歹是个魔教教主,”笛飞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若学了我的日促,被人知晓,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莲花欣然一笑:“魔教教主才正好。一来,以你的脾性,见了哪个不是都杀了便罢?见过你那日促横渡身法的活人,毕竟少些。”

“二来,”笛飞声接着他话茬继续道,“世人眼中李相夷已死,笛飞声却活着,若被人知道他得我传授,也是个凭仗。”

“聪明。”李莲花又三两口解决了一个兔形奶糕,笑眯眯地看着他,“如何?替我还了这人情债?”

笛飞声自然知晓这人惯会卖乖取巧,可总也舍不得拒绝他,只调笑道:“却不怕欠我人情债?”

“夫妻一体,分什么你我?”李莲花见他松口,眯起眼笑得愈发畅快,“欠你的命债我都不打算还,还差这一两桩人情债?”

埋头喝着羹汤的阿元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他是你随从吗?怎么又是夫妻啦?”

李莲花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神仙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阿元左看看右看看,不大明白,决定继续喝乳羹。

笛飞声无奈地看着李莲花,并不答话。

李莲花见他如此,便知这是同意了,对着笛飞声一伸手:“来颗糖。”

笛飞声轻笑一声:“他这珍馐美馔刚下肚,岂是你一块糖就能哄得了的?”

却还是掏出一块放在他掌心。

李莲花朝他欣然一笑,把掌心摊给拿着阿元看:“乖,跟着阿飞好好学,学会了,这糖便给你。”

阿元直勾勾盯着那糖,伸手要拿。

李莲花反手把糖收回袖中,笑嘻嘻地道:“找方多病套过话了,怕这孩子生了牙虫,一年到头也不给颗糖吃。珍馐美馔他早就吃腻了,这寻常的糖块,却是想得紧。”

又转向阿元:“喝完了?”

阿元点了点头。

“那开始罢。”


李莲花笼着手坐在树下,瞧着这一大一小摆开架势修习轻功,看热闹不嫌事大,自觉手上只差一把瓜子花生。

笛飞声教得按部就班:“今日先学气息。沉心,敛息,凝于气海。”

阿元怯怯地问:“什⋯⋯什么是气海⋯⋯”

这厢答得一丝不苟:“脐下一寸五分,先天元气聚汇之处,曰气海。”

阿元眼中已开始蓄起金豆子:“先,先天元气又是什么……”

笛飞声耐着性子回答:“万物始生,从道受气。道自虚无生一气,一气分阴阳,阴阳合三体,三体成万物。”

金豆子在眼眶中盈盈欲落,吓得结结巴巴:“听,听,听不懂⋯⋯”

笛飞声扫了一眼这全无武学根基的黄毛小儿。

阿元本就有些怵他,被这鬼见愁的魔头看上一眼,立时嚎啕大哭。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莲花仙人哇哇哇哇他好凶啊哇哇哇哇!”

一边哭一边朝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李莲花跑过去,扎进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说阿飞好吓人不要阿飞教了。

李莲花强忍笑意,哄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小豆丁,白了一眼被哭声吵得不耐烦的笛飞声:“这么艰深晦涩,他听得懂才有鬼。讲浅白些。”

笛飞声运了运气,终是没有发作:“我当年便是这么学的。”

李莲花面上笑意倏忽散去,微皱着眉看了看笛飞声,叹了口气道:“也罢,功法虽是千差万别,气息运转总是大差不差,气息我来教罢。若有错漏,你提出来便是。”

把哭得直打嗝的阿元从怀里拉出来,又招招手让笛飞声过来,下巴一抬示意他也坐下。

李莲花将笛飞声的大手与阿元那肉乎乎的小手掌心相对:“用内力带他体内气息走个周天。力道轻缓些,用扬州慢。”

笛飞声低声道:“晓得。”

阿元只觉得一股暖流在体内淌着,最终在腹部回旋盘绕,如同燃起一个小火炉,熨贴非常,惊喜地瞪圆了那一双肖似其姐的眼睛,大着胆子问道:“这是什么?”

李莲花笑道:“这里就是气海。全身的气力呀,要拢在你这圆鼓鼓的小肚皮下,从这里开始,绕着你这小身板转上一圈,再回到这,便是一个周天。”

笛飞声小心翼翼地催着扬州慢在他稚嫩纤弱的气脉中运转,李莲花坐在一旁娓娓道来。


如此,月上中天之时,磕磕绊绊地总算教会了阿元运气。

“今晚就到这。”李莲花看了看天色,叮嘱阿元道,“你去那边假山后寻你云蝉姐姐同宏喜哥哥,只讲是他们迷迷糊糊睡着了,莫要提我与阿飞半个字,否则这仙法可就不灵了。明晚只说是早点歇息,阿飞自会去带你过来。”

阿元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到笛飞声身边,大着胆子扯了扯他衣摆:“阿飞师父,谢谢。”

笛飞声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元走到假山近前,回头一看,莲花仙人和阿飞师父都已没了踪迹。

冬深宵寒,却似大梦一场。



李莲花和笛飞声回了落脚的雁哨据点。

进得房门,笛飞声屈指一弹,燃了灯烛。

李莲花却从背后抱住笛飞声的腰不撒手了。

笛飞声大手覆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上,有些纳罕:“怎么了?”

李莲花脸埋在笛飞声肩窝里,声音有点闷:“我不好受。”

笛飞声握住他腕骨,想去探他脉象,语带关切:“莫不是在树下坐了太久,染了风寒?”

李莲花仍是不肯抬头:“我身子好得很,只是心里难受。”

笛飞声看他脉象无异,又想了想今晚的事,心下了然:“你这些玲珑心思啊,不妨收收罢。二三十年前的事,都过去了。”

李莲花抱得更紧了些:“我老婆小时候太苦了,吃不饱穿不暖,日日被人逼着练功,还要与人死斗,我心疼。”

笛飞声回身把他拢在怀里,捏了捏他后颈:“你受世事熬煎都未曾自苦,怎么倒替我叫起屈来?”

见他不答,又在他背后抚了抚:“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幼时尸山血海,少时峥嵘恣肆,十年缠绵病榻,而今怡然快慰。少了哪一遭,都不是如今的笛飞声。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李莲花终究不是哀哀自怜的脾性,敛了心神,从笛飞声怀里直起身来。

“老婆今天乖得很,”李莲花终于笑了笑,“该有奖励。”

笛飞声打趣他:“什么奖励?此时下厨,恐怕连宵夜都赶不及了。”

李莲花从袖中取出那悄悄昧下的糖块:“有人给过你糖吗?”

笛飞声想了想:“不曾有过。我不嗜甜,有糖也都给了你。”

李莲花慢条斯理地剥着糖纸:“那若是我给的呢?”

笛飞声笑道:“莫说是糖,即便是什么无心槐业火痋碧茶之毒,也是要尝一尝的。”

李莲花拈着糖块,作势要喂给笛飞声,将将碰到他双唇之时,又调了个头含进了自己口中。

笛飞声就是块木头,也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揽着李莲花的腰,密密实实地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舌尖勾连。

糖块丝丝缕缕地化开,直到泯于津液之中。


“甜吗?”

“你问糖,还是你?”





1 气海那一段是老中医同学的一大堆介绍攒的。她给我列了一些古籍,名字太长没记住,内容太难没看懂。

2 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

出自陆机《叹逝赋》。

3 莫说是糖,即便是什么无心槐业火痋碧茶之毒,也是要尝一尝的。

这一段是在超话看到有姐妹推文的时候说不好看生吞业火痋。我表示很震惊,是个狠人。

算个小彩蛋吧。

4 俩人的轻功,又是一个剧版和原作设定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原作形容日促是贩夫走卒都认得,婆娑步实锤路人甲都能认出来。

剧版阿飞当众炫技,除了小花,谁也不认得。婆娑步更是仿佛只有阿飞知道。咋的,你俩轻功只给对方看呗。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反正也不差这一个半个魔改了。

睡到人间煮饭时

【笛花】 对桥

  接剧大结局的一个脑洞续写,一发完。


  “李莲花糟了糟了,公…清儿她不见了。”招呼都不打,方多病火急火燎地推开笛飞声的房间,果不其然见到正在对弈喝茶的两人。


  他一个箭步上前,“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下棋!清儿她不见了!”


  笛飞声瞥他一眼就懒懒收回,摩挲着手中的黑棋随意一放,不予置评。


  “哎,方小宝冷静,冷静,”李莲花抿了口茶,悠悠地摆手,“你说清儿姑娘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


  “别急,坐下慢慢说。”


  方多病还未开口,李莲花示意方多病坐下说。方多病急中生乱,看一眼悠闲自在的李莲花与不动声色的笛飞色好好端坐着,便也找...

  接剧大结局的一个脑洞续写,一发完。


  “李莲花糟了糟了,公…清儿她不见了。”招呼都不打,方多病火急火燎地推开笛飞声的房间,果不其然见到正在对弈喝茶的两人。


  他一个箭步上前,“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下棋!清儿她不见了!”


  笛飞声瞥他一眼就懒懒收回,摩挲着手中的黑棋随意一放,不予置评。


  “哎,方小宝冷静,冷静,”李莲花抿了口茶,悠悠地摆手,“你说清儿姑娘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


  “别急,坐下慢慢说。”


  方多病还未开口,李莲花示意方多病坐下说。方多病急中生乱,看一眼悠闲自在的李莲花与不动声色的笛飞色好好端坐着,便也找回了几分从容。


  “我先前去寻她,敲门没人应答,我以为她还跟我置气呢就想着晚点再去跟她道个歉服个软,可我再次去敲门还是没人应答,我才发觉不对。就清儿的脾气,哪怕不高兴也不是闷在屋子里自己生闷气的…”


  “我打开房门发现,她的东西都在,但是人却不见了,我问遍了客栈的小二,都说没人见着她出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方多病眉染担忧,急的眼眶都泛了红,“你们说,她会不会又跟上次一样被…被人拐了…”


  李莲花略一颔首,沉吟了一下问道:“方小宝,我问你啊,这清儿姑娘的房间可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方多病立刻摇头否认,“没有,可是清儿不会武功,我怕就怕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一株迷香放倒了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迷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急得快凝出泪来,却被笛飞声煞风景的一句话给打断。


  “该你下了。”


  李莲花与方多病同时看向笛飞声,后者不咸不淡地敲了下棋盘催促。


  “都什么时候了还下棋!”


  不对…


  方多病瞅瞅棋盘又瞅瞅李莲花,在对上李莲花毫不在乎的神色中,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来,怒道:“好啊,你个李莲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公主…”


  “哎慎言,方小宝,人家是清儿姑娘。”


  方多病自觉失言捂嘴,一腔眼泪都憋回狗肚子里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清儿去哪了,所以才这么不慌不忙。”


  他视线一拐扫向笛飞声,气鼓鼓的道:“还有你,阿飞,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就看着李莲花这样整我啊,也不提醒提醒我,枉费本少爷还把你们当朋友呢!就看着我干着急。”


  笛飞声淡淡道:“干着急的又不止你一个。”


  “你!”方多病没明白,“阿飞你什么意思啊?”


  李莲花瞥一眼笛飞声,随手给人添了半杯茶示意别火上浇油了,莞尔又对方多病笑笑,“喝杯茶消消气,别那么大气性,我问你啊,清儿姑娘缘何与你置气?”


  “这有关系吗?”方多病嘴上倔犟,但心里已经琢磨起来。


  清儿是偷偷溜出来找方多病的,方多病见她上次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竟然还不懂吃一堑长一智,身边一个侍卫都不带,就跟清儿发生了点口角,但到底是关心对方,不至于生气。


  左右那点气性在找到落脚客栈,吃午饭时便消了啊,明明吃午饭时还好好的。


  对了,吃午饭!


  午饭的时候河中游船传来击鼓传花,舞乐抚琴之声,好不热闹,清儿虽是公主,见惯了宫宴歌舞升平,但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乡间小舟,行水悠悠,舞姬踏着两岸掌声翩然起舞的景色,一时入迷。


  拉着上菜的小二询问打听,才知道这是湘水镇一年一度的俗例--湘水宴。


  湘水镇依山傍水,这镇以这湘水贯穿始终,一分为二,来往靠的便是那湘水上建的三十三道拱桥。


  初时这湘水宴是为了方便经商贸易而举办的大型活动,久而久之吧,这湘水宴便成为了一年一度的盛事。


  宴会起,至晚归,月上柳梢头,粼粼水中月,天上一月,地上一月,凑个整对。就连那三十三道拱桥在水中也是自得圆满,更巧的是,上桥走十阶,下桥走十阶,这十素有十全十美之意,自此以后便有了“同渡湘水桥,摘取姻花桥”的美谈。


  小二侃侃而谈,还讨喜道:“各位客官是外地人吧,晚上可以去凑个好彩头,指不定就讨了份湘水情呢,是吧。”


  “听起来还蛮有趣的。”清儿兴趣盎然地掏出锭银子作赏钱打赏了小二,又得了对方的几句吉利话。


  她眼珠一转睨向方多病:“这湘水宴还蛮不错的是吧?”


  方多病饿得慌正扒着饭呢,完全没反应过来清儿是在跟他搭话,直到清儿恼羞成怒的夺了他的筷子:“方多病,问你话呢,等会儿再吃。”


  方多病半呛着咳了几下,“哦,你说这湘水宴啊…”


  清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就听方多病看着窗外人挤人的两岸摇头道:“热不热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寸步难行。”


  还没等他发表一下己见,清儿敷衍的笑了一下,把筷子塞回他手上道:“算了!你还是吃你的饭吧!方多病!”


  李莲花与笛飞声相视一眼,李莲花食指对着脑袋嫌弃的点了点,笛飞声好笑的给人斟了杯酒,端起酒杯与他碰杯时,笑道:“李莲花,你这徒弟当真是个夯货。”


  李莲花勾唇:“笛盟主如今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了。这角大美女没赶上好时候啊。”


  笛飞声嗤笑一声,“自是比不上你李相夷,扬州红绸舞剑,游龙踏雪寻梅,论招摇,你当之无愧魁首。”


  这下轮到李莲花呛着了。


  方多病抽空瞥了他们一眼,奇道:“你们俩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小话呢?这么激动。”


  笛飞声道:“说你笨。”


  “嘿,你个阿飞会不会说话,本少爷我可聪明着呢!”


  笛飞声端着酒杯手一顿,意味深长的道:“你到是会说话。”


  “那是。”方多病毫不谦虚应下。


  清儿戳着米饭出气,闻言没好气的白方多病一眼,大大的哼了一声。


  哼的方多病莫名其妙的摸头,眼观鼻,不再作声地乖乖扒着饭,心里嘀咕着:公主怎么又生气了?


  李莲花缓过神来,肘弯一碰笛飞声,商量道:“阿飞,这少年心性,做事难免招摇了点,陈年旧事什么的,既是旧事,就不要重提了吧。”


  笛飞声不置可否一笑,左右是李莲花先嘴欠的,他不过顺势调侃回去,这人又有话要说了,说什么旧事休重提。


  他斜乜一眼李莲花,对上对方抿唇浅笑有些无奈,李莲花这人惯是把伸手不打笑脸人给实施到底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招还真的好用。


  最终笛飞声也不过不痛不痒地刺了他一句:“现在到是知道收敛了,整日浇菜逗狗,活得跟条狗一样。”


  “阿飞你也不用激我啊,我现在毒是解了,但这底子是亏空多年,习武这等苦差呢是万万不能的了,再说了--”


  李莲花抬手,夹走了荷叶盘鸡中仅剩一只大鸡腿放进笛飞声碗中,不疾不徐地道:“笛盟主现在不也是闲时遛遛狐狸精玩,我看我们也并无区别。”


  言下之意,我是狗,阿飞你也是狗!


  笛飞声望着碗中的鸡腿还没说话呢,夹了个空的方多病不乐意了,嘿了一声,“李莲花,你怎么回事呢?一只鸡总共就两条腿,阿飞上菜就夹走一只,剩一只,你还给他夹,没看本少爷的筷子都伸一半了吗?”


  他不满地嚷嚷:“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偏心眼!”


  笛飞声心情大好,挑起大鸡腿就挑衅地啃了一大口,气的方多病直咬牙,李莲花看看这个大的,又瞅瞅这个小的,再瞄一眼一旁快要把米饭捣成米糕的公主,无声的挑动眉梢。


  他手腕一转,“行了,方小宝,尊敬长辈,这不是还有鸡翅吗?吃饭。”


  鸡翅落入碗中,方多病算是消气了,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捧着碗就开始大快朵颐,包着饭菜的脸颊鼓鼓囊囊的,偏偏还要吐槽:“你就算了,阿飞算个哪...门子的长辈...”


  李莲花见方小宝平日鬼灵精的一个人,偏生在情爱一事总显得愚钝无知,这公主都快用眼刀子活剐了他,他还无知无觉吃的贼香。


  李莲花不由以手掩唇咳了几声作提点,这一咳,餐桌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笛飞声离得近,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探,方多病忙道:“李莲花你又不舒服了?”


  公主也担忧地看向李莲花:“没事吧?”


  李莲花没想到他们反应那么大,暖心的同时也有点吓到他们的尴尬,不由挠了两下鼻尖,随后才拍拍笛飞声的手宽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哦,可能是湘水镇的风大了点,休息一下就好。”


  笛飞声探出他脉象平稳,虽有不足,但那也是碧茶之毒遗留下的身体损耗,并无大碍,他对着方多病他们颔首示意确实无碍。


  方多病与公主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方多病提筷夹菜时意外的对上了李莲花意有指的眼神,一时茫然的跟着转了两下眼珠子,迟钝的连李莲花都没好气的端起酒杯打算不管他了,“李莲花,你这什么眼...不是,阿飞你打我干什么?”


  笛飞声敲在方多病拿筷的手腕,在人咋呼之前,一个巧劲将人手腕转了个方向,正向兴致不高的公主,方多病瞬间懂了,哦了两声后,夹了鱼腹无刺最柔软的一块:“清儿,你尝尝这个,他们家的这个鱼做的好吃,不腥,很鲜甜。”


  但是,晚了。


  清儿撂下碗筷,对着李莲花和笛飞声笑了下就走了,“我就不吃了,先回房了。”全程把方多病当空气。


  方多病再迟钝也知道公主生气了,而且是很气的那种,顿时也歇了吃饭的心思,双手拄着脸,苦恼道:“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你说呢,自己想。”


  李莲花睨他一眼,“方小宝,我要是你,晚点就买份薄礼送人家清儿姑娘,再叫小二送点吃食。好好想想吧,方小宝。”


  笛飞声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李莲花,随后又垂下长睫,低眉喝酒,一杯见底才道:“蠢。”


  方多病当时还坚决不认笛飞声一个蠢字,现下坐着反复回想了一阵后,突然就明白这骂挨的不冤。


  “湘水宴,清儿她去湘水宴了。这镇上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不安全,我、去找她。”


  李莲花见他终于开窍了,摆手赶人道:“快去吧,这同渡湘水桥,摘取姻花桥,晚了,保不齐这湘水情就他人捷足先登了。”


  方多病目光躲闪,“我这可是担心,清儿她是出来找我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


  他嘴上义正辞严,脚下却生风,一下蹿了出去。


  李莲花逗完徒弟,转头就见笛飞声噙着笑意望着自己,他心念一动,从棋篓摸出白子观摩下棋局就放下一子,笛飞声落子更快,一拿一放似乎都不用思考,一看就知道下的不走心。


  果不其然,又落下一枚白子后,李莲花眉开眼笑地伸出手:“承让,一两银子。”


  笛飞声爽快的将银子抛给了他,李莲花拿了银钱却没急着走,笛飞声掀起眼皮看他一下,淡淡的问:“怎么?还想再来一局?”


  “哎,非也非也。”李莲花挪开棋盘,整个人支着下颌懒懒散散地占了半边桌子,“早上起的早,倒是有点困了。”


  “困就回你房间睡。”


  李莲花不动弹,只是面朝半开的窗台,迎着浅浅日灼眯着眼,“阿飞,你的房间采光好。”


  笛飞声正想说什么呢,还没张嘴就先被鼓动之声压下,如李莲花所言,笛飞声这间客房开在湘水畔,推开的窗能一览无尽青石路上数不尽的摊位,再一眺,便是湘水镇世世代代所倚仗的湘水,翠绿如翡,此刻日薄西山,随处可见的巧灯还没亮堂,却已然有了不少准备乘舟小游的客人在排着队。


  而湘水面上一艘尖尾银钩的船只,首尾两头都摆了牛皮钟鼓,有两位青年持鼓锤鸣动,最中央处压了一只三人合抱的大鼓,面上赤足立了个纱巾遮面的女子,随着越敲越激昂的鼓声旋转舞动,一身红衣如花苞层层绽开,纤纤玉臂上挂着的红披帛随江风而起,恍然间似要乘风而去。


  引来不少人拍手叫好。


  笛飞声目光一愕,不知为何,脑海浮现的却是李相夷扬州江山笑的红绸舞剑,灵动飘逸的丈许红绸萦绕在少年人腰身,一身雪白衣裳沐在月色长流中,恍若谪仙。


  目中素来只追求至高武学,只讲究实用的笛飞声也说不明白,那日到底为什么跟底下没见过世面的攒动人群一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红绸舞剑,半点移不开眼。


  当年那句欲盖弥彰的太招摇到湘水鼓声咚的一响,跟敲在了笛飞声心脏上似的,平白回响。


  李莲花伸手在笛飞声眼神晃了晃,“回神了,船都走远了,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笛飞声扼住了那只乱晃的手,如同扼住了心底难言的绮念,可指腹之下是另一个人的体温,甚至李莲花幼时练剑,后来种菜磨砺出来的薄薄一层茧都能摸个一清二楚。


  此时落日一抹红斜照而进,正好打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如跳动的烛火,笛飞声烫手一般飞快将李莲花的手掷下,也忘了先前要说的话,只是隐约记起先前李莲花说困了,又说他房间采光好的话语。


  “不过一间屋子,睡哪不是睡,喜欢就跟你换了。”


  笛飞声说罢准备离开,提起刀准备去李莲花的房间打坐练功。还没走两步,就听李莲花趴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咕哝一句:“这湘水宴看起来还挺热闹非凡的。”


  笛飞声不置可否。


  李莲花又道:“好像还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笛飞声听了一耳朵,李莲花说话时捻得很轻,更似自言自语,顿时也不再停顿,只是这迈出的阔步下一瞬便网在李莲花灿然一笑的回眸。


  “阿飞,你说是不是?”


  原来一直是说给他听的。


  笛飞声驻足回望,对上对双迎着浅光似在发光发亮弯成半牙月的眼睛久久无声,粼粼湘水比不上他看过来那一眼。


  万籁寂静只予以眼前一人。


  可鼓声依旧,湘水悠悠,一切依然,不过心境不同,多年前不明所以的困扰在此时此景豁然开朗。笛飞声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中的刀,他想,除了手中刀,他想握紧的又多了一个。


  李莲花见笛飞声杵着不动,一时有点拿捏不定的摩挲着手指,试探地提了一嘴:“不知去吹吹湘水风会不会精神一点啊?”


  “吹风在这屋子也能吹。”笛飞声步履一拐,取下一旁挂着的披风,几步走近,三两下不算柔和的披在李莲花身上,“就你这身子骨,还是别出去受罪了。在房间里待着吧。”


  末了,还嫌不够的嗤了一嘴,“狐狸精磨牙的骨棒都比你结实。”


  李莲花一噎,仍不死心,“你是大夫我是大夫,这多吹风,多走动,有益于身心健康,我--”


  笛飞声抓起桌上的花生干果直接将半开的窗给弹的大敞,直截了当道:“吹吧。”


  猝不及防被风糊了一脸的李莲花:“......”


  夕阳,晚风,潺潺水声是一曲令人动容的摇篮曲,不多时,李莲花还真的昏昏欲睡了,笛飞声等人呼吸平稳后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李莲花模模糊糊的眯着眼,盯着那扇门合上便也阖上眼,咕哝地骂一句:“就你还骂方小宝夯货。”


  知道下棋要让的人怎么就不能再解点风情呢,想不明白。


  没去李莲花房间打坐练功,笛飞声直接出了客栈,靠着店小二打听湘水镇医馆的位置寻了过去,李莲花解了毒后体弱自是不假,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疲惫也确实应该好好歇息休养,午饭期间给他摸的那一脉确实无大碍,但这湘水镇傍水而居,昼夜温差大,夜凉如水,提前取两方防寒的方子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笛飞声来的巧,再晚一步店家就准备关门去凑凑这一年一度的湘水盛典了。


  大夫笑吟吟地把药递给笛飞声时还大力推荐了一波湘水宴,说是热闹,人嘛,多看看热闹舒坦。


  随后店家就手脚麻利地关了门,提着一尾游鱼灯笼,跟着人群去追那游船舞。


  笛飞声逆着人群而行,他不爱凑热闹,但是李莲花确实挺爱凑热闹的,想到这,他步履一停,不由望向湘水面,面如铜镜,映着岸上的绰绰人影,也点着各盏灯影,虚实交错,确实有点意思。


  李莲花应该会喜欢。


  笛飞声想,如果等会儿回去,李莲花还想出来吹吹湘水风的话,他会奉陪。


  途径一处游走的糖葫芦小贩,笛飞声掏钱买了一串,特意嘱咐小贩挑甜一点的。


  省得李莲花嫌苦不肯喝药。


  小贩说晓得了,挑了串又大又圆的,活像元日家家户户挂的红灯笼,末了还讨喜的扯下一个十寸长三指宽的红绳,在笛飞声不解的目光下解释:“这是湘水镇的习俗了,送个好彩头,祝公子啊,渡过湘水桥,讨一份湘水情呐!”


  笛飞声本是不想要的,但辗转间,李莲花三字跃跃浮现,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


  “这红绳系在心上人手上呢,求的便是一个岁岁年年常相伴,等来日如愿以偿,好事近了,还可以作为头饰,缀在发间,意为结发如意。”


  小贩念着这一套说辞,一路叫卖,一路送红绳,笛飞声捻着手中红绳便也算得了湘水镇的一份美好祝愿,他唇边勾起抹浅笑,似乎有点明白李莲花为什么会喜欢凑热闹了。


  李莲花没睡多久就转醒了,毕竟这鸣鼓起舞的船可是游船,不稍片刻那雷动的鼓声便又近在咫尺了。


  他拢了拢衣裳,去房间找笛飞声不见人,找了小二一问才知,笛飞声去医馆了。有些头疼地想自己没病没灾,笛飞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李莲花复又想起午间笛飞声那一探脉,看来晚点估计得喝药了。


  李莲花无奈一叹。


  小二见了,从竹编的蓝子取出红绳赠予他,“客官别愁眉苦脸的啊,来来来,这送你一抹红,祝你笑口常开怀。”


  “谢谢啊。”


  从小二口中得知了这湘水镇素有红绳遇良缘的美谈,李莲花笑笑接过,摩挲在指间,一步步朝那小二指路的位置寻去。


  湘水宴是湘水镇的盛会,一般寻常的医馆早早便关了门去游玩了,只有桥对面往西走二十里地,那个胡同口的老医馆才会晚点,你要找的那位公子啊,也是往那去了。


  一路上有孩童们拎着风车,吃着糖,追逐着奔跑,欢声笑语中传出稚嫩又朗朗上口的歌谣。


  “一阶一阶又一阶,姑娘倩兮美目盼,桥啊桥,望啊望,桥的对面有什么,一声一声又一声,湘水悠悠舟不尽,月啊月,划啊划,是那玉面的小郎君呐--”


  李莲花膝上扑了个孩子,撞得他一趔趄,连忙伸手护住莽撞的顽童,“小心。”


  女娃扎了两个丸子,脸上坨了偷偷抹的阿娘脂红,很重,像个猴屁股,偏偏年幼,白净又天真,倒也算天真烂漫。


  她抬眼一看李莲花立马哇了一声,“哥哥真好看,是,”她想了想,这不就跟歌谣里唱的一样嘛,“玉面小郎君!”


  李莲花被她逗笑,还没说话呢,旁边的孩童已经唤她:“阿何,快来,跟不上游船了!”


  “来啦来啦。”她一溜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头向李莲花跑来。


  李莲花弹了下她额头,问:“怎么回来了?你的伙伴们在等着你呢?”


  “哥哥,是要去桥对面吗?”


  李莲花本来就是要过桥,是以毫不犹豫的点头,小姑娘一见他点头,眼睛刷地就亮了,她叮嘱道:“那哥哥可以帮我看看桥的对面有什么吗?”


  李莲花记起刚刚她们哼的歌谣,不由失笑,孩子们童真自然充满好奇心,尚且不懂这湘水歌哼的那是情人软语且盼相思,自然就会想知道:桥的对面有什么。


  他略一颔首算是应下,不过想的却是,等小姑娘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小姑娘得了他应声,高兴的一蹦一跳的奔向自己的伙伴们,还分享道:“那个哥哥,他说他会帮我看看桥的对面有什么!”


  有一小男生拌嘴哼道:“桥的对面不就是屋子嘛,哪有什么!走啦,跟不上了!”


  “才不是呢。”小姑娘小声辩驳着。


  李莲花目送她们远去,这才微微拎起过长的衣摆,迈向台阶,好不容易挤挨上桥,便见桥上站着诸多人,在那眺望那鼓上舞乐。


  他避让着走的艰难,恰巧此时游船渡向下一个拱桥,行人立马匆匆随之而去,不稍片刻一不留神他就被人群挤到桥沿边,整座桥一下空了大半。


  李莲花眉眼一松,总算宽畅了,他理了理衣衫继续往前,却见逆着人潮而来的人不止他一人。灯火阑珊,将笛飞声俊逸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人高马大的笛盟主拎着串糖葫芦,略显滑稽。


  小姑娘那一句:“桥的对面有什么?”忽上心头,李莲花凝目望向笛飞声,一个答案不容置疑呼之欲出。


  桥的对面,是心上人。


  笛飞声也看见他了,走到跟前没问李莲花出来干什么,而是递上那串糖葫芦问:“还想吹风吗?”


  “笛盟主防寒的药方都买了几副,不吹,岂不是白白苦了嘴。”李莲花贫一句后从衣袖里掏出那抹红绳,不由分说的挂在笛飞声手上。


  笛飞声垂下睫羽,盯着那截细白的双手轻巧一翻给绑了个不松不紧的结。


  “好了。”李莲花转手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尝了尝,“还不错,蛮甜的。”


  “李莲花,这是什么?”笛飞声明知故问。


  糖葫芦亮晶晶的糖衣在口中碎裂出咔嚓一响,露出最红彤彤的内里。


  李莲花哦了一声,胡诌道:“湘水镇的传统,保平安用的,笛盟主一身的煞气,这不巧了嘛,刚好镇一镇煞气。”


  他唇角微微上扬,许是吃了糖的缘故,说的话听起来带有几分糖衣的酥脆与果敢。


  笛飞声低头又看了看手腕上缚着的红绳,绕了两圈,依旧缀了两条不长不短的尾巴,明明碍事极了,但也亮眼极了。


  “镇煞气。”他重复地低喃一声,也不驳李莲花的话,只是拽过李莲花空闲的那只手三下五除二的也系了根红。


  却说是:“礼尚往来。”


  李莲花这下糖都不吃了,拉高一点衣袖,举着手凑近了瞧,“呦,笛盟主这是做什么?”


  葱白的腕间一抹红,仿佛是生命的纹理。


  笛飞声:“湘水镇的传统,保平安用的。”


  一字不差的还了回来,李莲花半点不慌不忙地圆了回来,“我送你呢,是镇煞气,你送我呢,说是保平安,阿飞,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


  笛飞声把他高举的手给摁了下来,“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李莲花眉眼一弯,吃到糖衣退去后微酸的山楂也抿不住唇边缀着的那点欢悦,笛飞声稍一侧目,敛下眼底难掩的星星点点光亮,侃道:“笑得像个二愣子。”


  李莲花没好气的拍了他一巴掌,“那笛盟主应该对着水面照照,可不就是二愣子嘛。我们要这样互掀老底吗?”


  笛飞声顺势垂眼望了望水面,波折水面在月色中泛着浅淡的光晕,看不清切,可那并肩而立的剪影近在眼前。


  笛飞声莞尔回眸,“不是说要吹风?往哪走,桥对面,还是客栈那边?”


  李莲花拽了下笛飞声的袖子往来时路折返,“不用过桥了。”


  因为我知道桥的对面有什么了。


  笛飞声同李莲花并肩同行,下桥十阶刚行一半,笛飞声眼尖地瞄到什么,停下脚步,顺带碰了下李莲花的肩膀,“看,你徒弟。”


  李莲花从他肩膀处往外张望,“哪呢?”


  笛飞声捉住人清瘦的下颚挪个方向,再抬手一指,“那。”


  “哪呢?”


  “别看我,看湘水,船头挂了只花里胡哨的走马灯。”


  李莲花经他一提醒,也不再好盯着笛飞声纤长浓密的睫羽数了,顺着笛飞声指的地方一看。


  果然醒目的很。


  方多病与公主在那盏走马灯前相对而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方多病低头,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掌中赫然放着一条似水飘动的红带,而公主本来气鼓鼓的脸颊一下泄了气,向下撇的嘴角不由反向上勾。


  但是,她没急着去接,而是从荷包先摸出一根同款式的红带,一圈圈地绕在方多病伸出的腕上绑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然后傲娇地一扭头,把手抻在方多病眼皮底下,动了动嘴皮子。


  不用看,也猜得到,她约摸是说了,“哪有直接送的,你个榆木脑袋,都是帮忙系上的,这才叫‘姻花桥’。”


  方多病憨憨地一抓后脑,旋即轻手轻脚地给公主绑上了,他神色认真仔细,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物品,连绑好的绳结都要仔仔细细地调整个好看的方向。


  李莲花视线再一错,便落在水面倒映着肩碰着肩的自己与笛飞声,这时有船夫撑船游过,搅碎一面粼粼,他便收回含笑的眼睛,跟笛飞声一起往灯火通明的檐下走。


  “阿飞,你觉得今日的月色如何?”


  “月色?”笛飞色仰头见月,眸色不变,只道:“一如既往。”


  默了会儿,笛飞声问:“糖葫芦…”


  不必问了,瞧见李莲花酸的无意识拢了下眉,便知这答案必然是不够甜口的。


  李莲花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笑眯眯地一瞥他拎在手中的药包,旁边还有一份看包装估摸是糖块的东西。


  “笛盟主少吃甜口,自然不知,这糖嘛,永远是下一块更甜。”


  “歪理邪说。”笛飞声把糖往身后藏了藏,随即板正李莲花的肩膀,“看路。”


  现在给他了,等真的要喝药时,小狐狸便会百般抵赖的,所以当然是藏好藏好。








  小剧场:


  翌日,方多病早起便撞见推门而出的清儿,清儿抻懒腰的动作一凝,连忙端正仪态,笑着道了一声早。


  方多病也自觉板正身板,笑得比狐狸精还憨,“早,昨晚休息好吗?”


  “当然,这湘水镇的气候宜人,睡的可香了。”清儿捏了捏手,腕上的牵红袖口根本笼不全,“你呢?”


  方多病颔首,自然是好的。他们两个初表心意,一时半会儿看见对方都有点手脚不知往哪放的局促与羞涩之意,别别扭扭的,一对上对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笑,一笑吧又忍不住别开脸,过了会却又忍不住再去偷瞄对方两眼。


  直到咕咚肚子先敲起鼓来,两人噗呲就笑了,方多病率先道:“先去吃早饭吧。”


  “好啊。”


  他们准备顺道敲敲李莲花笛飞声的房门,叫齐人一起下楼吃早饭。


  方多病刚抬手,还没敲呢,就听吱呀一声,笛飞声与李莲花一同从旁边的房间出来,方多病眨了眨眼睛,“李莲花,你怎么从阿飞的房间出来?”


  李莲花神色自若地反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不奇怪吗?”方多病疑惑的看向公主,就见公主附和着点头,表示是有点奇怪,“你们两个也太亲了吧,寻常人家的兄弟怕是都没有你们亲近。”


  李莲花挠挠鼻子,笛飞声好整以暇地抱着臂坐观这狐狸打算怎么张口胡诌八扯,李莲花见笛飞声瞧乐子似的杵一边,连忙使了个眼神。


  笛飞声只好开口:“下楼,吃饭。”


  “哦,好的。”方多病与公主异口同声乖乖应下。


  两个呆呆齐步走了没两步,方多病又退了回来,指着李莲花抬腕间露出的红绸,“不对啊,李莲花你怎么也有这个,这不是…咦,阿飞也有,什么情况…”


  方多病与公主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神同步的瞅瞅李莲花笛飞声腕间系的红绳,又瞅瞅自己手腕上的,分明就是湘水镇的‘红绳遇良缘’的习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怎么会有这个?”

  

  李莲花与笛飞声视线相交,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又心有灵犀的对上了什么旁人不可知的暗号,张嘴欲言。


  “等等,”方多病学聪明了,他看向笛飞声:“你先说。”


  笛飞声淡定道:“镇煞气。”


  哦,镇煞气。


  他们两个又齐齐转向李莲花,“你呢?”


  李莲花哦了一声,“保平安。” 


  哦,保平安。


  他们两个迟疑的点头又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细说又说不上来。


  “你们蒙我呢!这不是湘水宴上的良缘…”


  “良什么呢?方小宝与清儿姑娘不也系了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莲花话一出,清儿与方多病相对一眼,脸都有些薄红,他们又相视一眼,磕磕绊绊却又异口同声的整齐:“啊,对对对,保平安的。”


  李莲花以手抵鼻遮住偷偷上扬的嘴角,咳了声假正经道:“这不就结了嘛。吃饭。”


  方多病还欲再言,偏偏又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


  “呃什么呀,方小宝,烦不烦呐,长辈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多嘴,一大早的,下楼吃饭。你不饿,我这身子骨可经不得饿。走吧,阿飞。”


  李莲花说完就跟笛飞声一同下了楼。


  方多病吃瘪。


  清儿看着他们两个同进同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盯上腕间那抹红,李莲花系的是左手,笛飞声系的是右手,两个人又步履一致,挨的近,行走间带起的风拂起腕上缀起的红绳尾巴交缠一起,恍然间像是同为一根绳索,亲密无间。


  清儿似懂非懂,方多病狐疑地摇摇头,“不对,死莲花跟阿飞一定有事瞒着我,本少爷从今天起要盯死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走,清儿,我们跟上。”


  “好。”清儿坚定点头。






题外话:

呃,这是一篇一发完的日常,保甜。

至于婚丧那篇,感觉会很刀,写不下手,估计得一拖再拖...


睡到人间煮饭时

【笛花】 爱莲说

算是睡莲的后续吧。

因为没想到睡莲会有两千多人喜欢,好多人评论哭唧唧,所以双手奉上一篇甜文,笑纳。

给小伙伴提个醒:正文两万字出头,结局要彩蛋解锁,结局四千字(粮票即可解锁)


  碧竹遮天起,风一吹,细细竹叶沙沙细响悦耳如弦,本是清幽之景,却被刀光剑影横扫了一片,数丈以内拦腰而断,瞬间倾塌。


  也扰了持剑立于青竹上的白衣少年。


  挥刀抽起的迅疾狂风震起人一身雪白衣衫,李莲花混沌中睁眼,狂风大作令他一时恍惚,以为又回到了与笛飞声雪中对坐的风霜迷眼,但眼前风沙竹影重重看不真切,足下却是实打实的一空,失重感侵袭而来。


  李莲花不及深思现在是什么情况,身体已熟练的...

算是睡莲的后续吧。

因为没想到睡莲会有两千多人喜欢,好多人评论哭唧唧,所以双手奉上一篇甜文,笑纳。

给小伙伴提个醒:正文两万字出头,结局要彩蛋解锁,结局四千字(粮票即可解锁)



  碧竹遮天起,风一吹,细细竹叶沙沙细响悦耳如弦,本是清幽之景,却被刀光剑影横扫了一片,数丈以内拦腰而断,瞬间倾塌。


  也扰了持剑立于青竹上的白衣少年。


  挥刀抽起的迅疾狂风震起人一身雪白衣衫,李莲花混沌中睁眼,狂风大作令他一时恍惚,以为又回到了与笛飞声雪中对坐的风霜迷眼,但眼前风沙竹影重重看不真切,足下却是实打实的一空,失重感侵袭而来。


  李莲花不及深思现在是什么情况,身体已熟练的运功,踩着变幻莫测的婆娑步瞬间掠出,稳稳当当的旋身停在一枝翠竹上,压的竹枝一弯。


  一运功,李莲花就察觉出不对劲了,他的气海完好,内力鼎胜,体内并无毒素萦绕,经脉亦无不妥之处,是自中毒数年以来不曾有过的轻盈与健康。


  他眉目低垂,就见自己当年闭目不忍折断的少师此刻完整无缺的握在自己手中,发出鹤然铮鸣,战意凛然。


  李莲花错愕不已,剑花一挽,左手并指带着怀念与愧疚寸寸缓缓摩挲过剑刃,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停在了自己光洁无疤的左手食指,那里没有畏寒取暖时被明火烫伤的伤疤。


  再反观自己一身劲装,衣衫华贵带着做工细致的针脚,颈侧没有垂落的青丝,而是由发冠高高束起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少儿郎,从头到脚无一不令李莲花似曾相识。


  少师剑身虚虚实实映照着他的一双眼睛,澈如明镜蕴含万千,独独少了他沉疴经年的惫态,与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的沉淀。


  李莲花怔忡不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大概是回到了东海大战之前,尚未被一杯碧茶之毒侵扰的年少时期。


  只是不知,眼下是何种境地。


  他正出神之际,身后传来令他为之一震的声音,李莲花周身血液仿佛凝固,但他却不敢回头,生怕戳破什么良辰美梦的不敢置信。


  那人怒不可遏的喝斥:“李相夷,你竟羞辱我!”并运功一记掌风劈去。


  李莲花感受到熟悉的内力逼近,不会错的,是笛飞声的悲风催八荒,曾几何时,他寒症发作,笛飞声就日以继夜的守着他,给他灌溉内力,明明是霸道刚猛一格的内息,却因为一人而变得克制温和。


  攻势逼近,李莲花足尖轻盈一点,婆娑步移形走位退让一步,笛飞声的攻势却步步紧逼,无奈之下,李莲花只好与之对了一掌,互相被对方的真气震开各退两步。


  白衣一旋如当年眉间轻雪绽开,李莲花持剑驻足,直直望向笛飞声,只见笛飞声傲然屹立,眉眼间是不可一世的飞扬,全然不似往后那个惘然若失,满目皆空,颓然坐在自己墓前一夕之间判若两人的笛飞声。


  李莲花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少师,情不自禁的红了眼,喃喃而语:“阿飞,真的是你。”


  然而笛飞声一击不成,直接飞身抽刀而至,偏偏李莲花不躲不闪,甚至连握着少师剑的手都不曾动一分一毫,只用一双水气蕴含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包含着他看不懂的悲喜交加。


  笛飞声被李相夷眼里的悲凉触及,竟莫名揪心,同时他也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刀柄,削铁如泥的双刃刀堪堪停在李相夷纤细脆弱的颈侧。


  他恼怒道:“李相夷,你发什么疯,为何不提少师剑与我一战,从先前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我当你堂堂正正的对手,想光明正大的赢你为我毕生所愿,可你竟然在比试中分神,你分明是羞辱我!”


  笛飞声将刀从他脖子移开,虽确信自己收刀及时,但还是睨一眼他白皙的皮肤,见确无伤及分毫才放下心。


  不过与此同时漫延上心尖的是扼不住的愤懑,“为何不躲,你可知刚刚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等人就确确实实的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动的指责着自己时,李莲花心里的空落终是一分分填满,再也忍不住满腔的酸涩,伴随着一声:“你不会伤我”同时落下的还有眼里再也包不住的泪。


  笛飞声目露错愕,被他的泪烫的退了一步,心里的无名火也被这滴泪给浇的一干二净,他再开口时声音都缓了不少,“李相夷,皮都没破,你哭什么?再说了,你怎知我不会趁机痛下杀手。先铲除了你这个四顾门门主,再灭了你的四顾门。”


  李莲花听了他的话茫然抬手抚上脸颊,才知道自己哭了,慌忙的用手背擦了下泪,听着笛飞声纸老虎似的豪情壮语又觉好笑,一时哭笑不得,气不顺竟然咳了起来。


  他呛的面色绯红,眼角还润着未干的泪意,着实可怜的很。


  眼看这架确实打不下去了,笛飞声只好把刀收回鞘。随即拧眉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嫌弃的丢给李莲花,“擦擦吧,也不知道四顾门的人知不知道他们的门主哭起来真丑。丢人现眼。”


  李莲花捏着那方帕子没好气的瞪笛飞声一眼,这人真的是天下第一嘴硬,情绪大起大落,虽然没有碧茶之毒,但早些年养成的习惯他一时改不了,便拎着少师往旁边的石头一掀衣摆坐下。


  他看着笛飞声一边平静自己的思绪,一边不疾不徐的回答笛飞声先前的质问,“我知道的笛飞声可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刚刚我已没了反抗之心,所以笛盟主是断然不会伤我的。”


  “至于四顾门?阿飞你志不在此,又谈何覆灭呢?你啊,少胡说八道一点吧,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编排你笛大盟主的。”


  李莲花将什么杀人如麻、专吃小孩等市井流言一一例举。


  名不名声的笛飞声不在乎,市井流言不如至高武学实用,是以比起这些,李莲花那句阿飞倒更让他纳罕。


  笛飞声疑惑的一挑眉,“阿飞?”


  李莲花嗯了一声,随后伸手拉他衣袖,笛飞声不适应他的亲昵退了一步,李莲花却是想也不想直接扯住他衣袖:“叫你阿飞不可以?”


  “随你。”笛飞声想拍掉他手的动作一顿,握在自己深色袍子上的手指玉白细长,用力到指间都泯上了淡薄的粉,实在叫人有点于心不忍。


  怜惜或许不至于,笛飞声想的全是这人刚刚莫名其妙哭了一通,万一自己这一掌下去,没轻没重又把人打哭了怎么办,于是只能冷脸道:“给我松开。”


  李莲花却是不怕他冷脸,非但不听,手上还用了点劲,将笛飞声半拽着到自己身旁想让人坐下,“坐着说话,我一直仰头看你很累的。”


  “累?李相夷,你何时这么弱了。”笛飞声嗤笑一声,却是没僵持着,顺势坐下了。


  只不过这一方天生地养的怪石,本就不算多宽畅,容纳两个男子多少有点肩挨着肩,让笛飞声有点无所适从。


  “阿飞,我是人,当然会累啊。”李莲花全当看不见他悄悄往外挪的小动作,好笑的一刮鼻尖挡住唇边的笑意后,又半是自嘲的打趣道:“这你先前也没见过我哭,我不一样会嘛。”


  “也是,你今日倒是与以往不同。”笛飞声瞥他一眼。


  李莲花对上他的眼睛,笛飞声恶煞凶名在外,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狭长漂亮,睫羽纤长,定定望向一人时,好似那双眼睛便属于了你。


  李莲花流连在他眼中,不舍得移开眼,反而是笛飞声觉得李相夷今日着实反常,便问:“你看什么?”


  “看你眼睛好看。”


  笛飞声稍稍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没想到能从李相夷口中听到夸赞之声,虽然不是夸他武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并不反感,还生了分想找面江河看看,连李相夷都说好看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有什么可取之处。


  笛飞声此时细小的神态像极了李莲花养的狐狸精看见肉干时的雀跃,看的人心底一软。


  李莲花曲指快速扫过他微卷的睫羽,细长的,刮在指腹,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泛在湖面,淡起涟漪。


  笛飞声没来得及躲,只是下意识地眨了下眼,随后立马扼住了李莲花作乱的手,却不料同时抓到了人家的脉门,细腻的皮肤裹不住哄然而鼓的心跳,一下两下的跃于笛飞声带着薄茧的指腹之下。


  心跳太快,像面聒噪的鼓。


  笛飞声不解地扔下李莲花的手,眉间紧锁的望向他,“脉象混杂,李相夷,你今日倒真是奇怪的很。”


  李莲花抬手点点这个不解风情目中只有武学的木头,着实是有点心梗,不稍片刻却是算了,失而复得总归有耐心。


  于是他问笛飞声:“我哪奇怪了?”


  笛飞声沉思一会儿,“单是你李相夷莫名其妙哭一场就很奇怪好吧?”


  “那会哭会笑会喊累不好吗?轻松自在,做自己,不用考虑那么多。”李莲花说完,肩膀轻轻撞了下笛飞声,“诶,我问你,我这样不好吗?”


  笛飞声说不上来。


  李莲花见他沉默,不由有点担心,毕竟现在笛飞声的眼里只有武学,只想当天下第一,自然他视为对手的李相夷也被看的极重,笛飞声眼下只认识李相夷,那个奇才李相夷,笛飞声不曾认识过李莲花,那个痨病鬼李莲花。


  不曾见过沉疴难愈,病骨支离,只想种种菜浇浇花,养条狗,偶尔出个诊赚取几两银子换生活费的李莲花。


  纵然老天仁慈让李莲花死而复生、逆转时光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不可一世的李相夷时期,但是,终归是心境不同。


  李莲花仍旧有李相夷一颗锄强扶弱侠客之心,同时也有李莲花的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的坦然心态。


  他是李相夷,也是从李相夷一路走来的李莲花。


  不过很快,李莲花就不庸人自扰了,毕竟笛飞声始终是笛飞声,彼时他会在意,迟早他也仍会在意。


  李莲花作罢道:“算了,问你也白问。”


  “没有不好,”笛飞声想了想很是认真的道:“你自觉自在便是自在的好。问旁人好与不好没用。再说了,活着畏手畏脚可不像你李相夷。”


  他抱着臂很不屑地直言道:“若是有人碍眼,杀了便是。李相夷啊李相夷,你这人,就是太喜欢当英雄了,才把自己搞的这么累。一个剑客不该有弱点。”


  “成日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无趣极了你这人。”李莲花理了理衣摆,目光一远眺落在竹海中沉浮,又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当英雄太累。”


  李莲花话落就见笛飞声匪夷所思地瞅着他,嘴角挂着不可思议的淡笑,“你不生气?”


  李莲花摆手道:“哦,不生气不生气,再说了,你骂的是喜欢当英雄的李相夷,跟我李莲花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笛飞声一字一困惑。


  “好听吧,我新取的名字,”李莲花把半真半假地跟笛飞声胡诌道:“我前些日子去普渡寺了,这无了和尚吧,就常说我心无菩提树,你也知道我这人,李相夷嘛,最是桀骜不驯,不服气,便拿了和尚禅房挂的禅语取了一新名气人,就叫李莲花。”


  “真无聊。”


  “是,这李莲花是无聊,笛大盟主不无聊,到处抓人比武。”


  笛飞声失笑,来了几分平日少有的好奇之心,“什么禅语?”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和李相夷有关的事,一向格外多几分少有的耐心。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李莲花双手合十,敛目低垂。


  笛飞声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了,李相夷不曾有的菩萨低眉的佛性,一时竟觉得违和,毕竟不可一世的李相夷不会信神叩佛,因为他自己便是无所不能的神佛。


  李相夷天纵奇才,十五岁便已名动天下,成为当今武林第一人,他自有他不可一世傲骨的资本。


  可如今,笛飞声观他眉目舒展,虔诚之相,如高高在上的神,走下神坛,步入俗世自成俗人,他是人,同时亦是神佛本身,这并不冲突,反而让人觉得,他不再是那高处不胜的寒,而是能触之的存在。


  想着,笛飞声笑声中带着些许自己都不知的开怀,唇齿默念了几遍李莲花三字,然后在李莲花亮晶晶的双眸注视下,笑着颔首,“这名字也算衬你。”


  随后笛飞声又颇有闲心地问了一句,“那以后你的剑是叫相夷太剑还是莲花太剑?”


  李莲花眉梢一弯,“这不重要。”


  笛飞声认可中透出一丝矢志不移的坚定,言语铿锵,“确实不重要,无论是相夷太剑还是莲花太剑,我笛飞声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打败你,成为天下第一。”


  他神色肃穆如同他的刀一般,凌厉,好生厉害,却也是李莲花好久不曾见过的样子。


  李莲花思及他死后灵魂不散,成为一缕游魂看客,看着笛飞声沉寂的数年,仍是不可控的感觉到心疼,他没再拒绝,而是捂着胸口故作害怕的姿态,面上却恣意笑着,“放马过来,真当我怕你不成,不过说好了啊,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笛飞声嗤笑:“你当我是你。”他话音一转,还是有点在意的试探道:“不过,你刚刚哭什么?”


  “哭什么是个好问题,我想想啊。”


  笛飞声看着他,在等他下文。


  李莲花轻快的哦了一声:“我要是说,我刚刚是久别重逢,激动的流下眼泪你信吗?”


  “久别重逢?”笛飞声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太认识久别重逢这四个字了,他指着自己:“是指我?”


  李莲花食指戳了一下他呆呆的眉心,“是,就是你笛大盟主,我的阿飞...”


  “等等,”笛飞声还没来得及计较李莲花大逆不道戳他额头的事就听到他的满嘴胡言,一时忍不住打断他,“你的?阿飞?”


  李莲花讪笑两声。


  “哦,说顺口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梦见我啊,不幸故去,但是阿飞你呢,可舍不得我了,几乎呢,痛哭流涕...”


  “不对,”笛飞声再次打断他的话,冷眉一对,质问:“你死了?怎么死的?谁能杀你?”


  不等李莲花开口,笛飞声已盘算着:“当今世上武学之尊,论比试,除了我,怕是无人及你,只怕用的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他有感而发的吐出一个自己不太舒服的字,“毒?”


  “答对了。”李莲花继续道:“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飞你可难过了,说什么天下再无对手,然后这每年呢,你都得去我坟前看我,一坐就是好一天。”


  “无稽之谈。”笛飞声不太舒服的冷哼一声,潜意识推翻了李莲花会死的可能,“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李莲花见他面色冷峻便扁扁嘴不说了,“行,阿飞你就权当是我跟你开个玩笑吧。”不信也好,这一次,他一定要扭转进乾坤。


  “李相...莲花,不论你是瞎说也好,玩笑也罢,有一点你倒是没有说错,我希望你活着是真的。”


  李莲花愣了下,很快勾起末浅淡笑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笛飞声见他毫不质疑,有些诧异,“你知道?”


  “当然,不是跟你说了我预知梦见了吗?”


  李莲花得意的扬眉,竹影婆娑透下的金光薄薄打在他身上,他稍稍眯了眯眼,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在晒太阳,慵懒又美好,叫人不忍打扰。


  此时一叶青翠打着旋将落未落在他青丝,笛飞声想也没想伸手接住了,只是指骨却不小心刮了一下小狐狸的耳朵,惹得小狐狸耳骨耸了耸。


  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盛着日光的璀璨,直直地望向笛飞声,可能是红日西沉阳光直照而来,刺眼的光总是眩目,笛飞声一时竟忘了反应,就这样浸在李莲花目中。


  笛飞声略微不适的握紧了手,掌心的竹叶不堪重负的发出轻微的喀沙一响,令他回神,他刹时松手,把捏的七零八落的叶子拍掉的同时将跑偏的话题拉回去。


  不解且执拗的又问了一遍,李莲花比武的时候突然哭什么,似乎是怕不解决这个问题,下次找李莲花比试还会遇到这种情况。


  “你就当我是风沙入眼吧。”李莲花叹气,毕竟真话听起来真的好假,胡诌一句倒是得了笛飞声沉默一瞬过后,不假思索地认同。


  “呆子。”李莲花低喃一句,便抻了抻那张四四方方的小帕子,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脂粉的清香。


  笛飞声一个吃白饭就能充饥的人是不会精细到随身携带帕子的地步的,思及这东西的来处,李莲花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笛盟主好雅兴啊,这出门在外,还专门带了手帕,帕子上还有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熏香。”


  “脂粉香?”笛飞声闻言,抬起胳膊闻了下衣服的气味,确实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他不明所以地反问:“我的衣服都是由金鸳盟的侍从准备的,这不是普通的皂香吗?”


  李莲花凑近低头闻了下,果然,笛飞声衣裳上的气味跟帕子上的气味是一致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皂香,这是闲云阁十金一罐的‘流云’,清而不媚,淡而不散,故而深得女子的欢心。”


  李莲花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白了笛飞声一眼,被人当所有物打上了标记都不知道的呆子,“知道了吗?笛大盟主!”


  “哦,原来如此。”经他一点拨,笛飞声马上相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名字,“角丽谯,好大的胆子。”


  “当心点吧,笛大盟主!”李莲花折叠好帕子递了回去,似笑非笑地嘱咐道:“佳人相赠,也敢拱手与人,小心这朵桃花扒了你的皮。”


  笛飞声接过,本想扔了,但又要讲究个物证俱全才更好地让角丽谯心服口服,便不甚在意地塞好,“谢了。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后,连带身上穿着的衣物,他都有些嫌弃。


  见他还真收好,李莲花暗暗咬牙,“不必了!”


  “你需不需要不重要,我笛飞声说到做到,一定会还。对了,你怎么会对...知道这是...”笛飞声斟酌着措词,可开了个头,怎么说都觉得很奇怪,便一时噎住,迟迟没有下文。


  他为难的样子让李莲花心里平衡了一点,原来笛飞声也并非一点都不在意。


  见素来有话直说的笛飞声吞吞吐吐,李莲花都觉得好笑,便顺口接了他的话,“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是女子身上的脂粉香?”


  话刚落地,李莲花就抿了下唇,说错话了。


  笛飞声点头,目光灼灼。


  李莲花迟疑了一下,略带心虚的摸摸鼻子:“哦,是这样。四顾门中上下共有姑娘十七人,我身为门主,那闲云阁的新品我自然都是采买过赠予过同僚。”


  笛飞声冷嗤一声,顿时坐不住了,提着刀就走,却被李莲花握住了手,“阿飞你生气了?”


  李莲花观摩着笛飞声的神色,不禁思忖,难道阿飞这个武痴这么早就在意自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海一战,十年久别,到后来的生死相隔...笛飞声,你那时会在想什么?


  又会有多难过?


  笛飞声想说没有,偏生郁闷的憋了一口不上不下的气,最主要的是这股无名火简直来的莫名其妙,李莲花送姑娘东西,他生什么气。


  而且这人行事素来桀骜不驯,那些风流韵事江湖传言一大把的,说书先生可以滔滔不绝讲个三天三夜不带重的。


  又有哪门子好气的?


  难道是气对方心思没专注在习武之上?


  笛飞声越想越觉得自己估计是‘怒其不争’,他回头本想数落两句,让其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可对上李莲花的眼睛,那双眼眸里在酝酿着一场漫天悲凉的大雪,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腕上越握越紧的手力度大到仿佛要把笛飞声骨头都捏碎,他迟疑着唤了一声:“李莲花?”


  李莲花回神,低头一看,就见笛飞声手背因被他扼住气血不通而青筋爆起,急忙松开,“不好意思,走神了,没伤着你吧?”


  他立马拉起笛飞声的袖子,左右翻看了一下,看到只落下一点红印才松了一口气。


  “你今日真的很奇怪。”笛飞声任他上下查看完才收回手,皮肤上残留的余温莫名的有点烫人,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也奇怪的很。


  “三次。”李莲花伸出三个手指头。


  笛飞声凝眉,“三次什么?”


  李莲花站起来与他视线齐平,耸了耸肩膀,“三次说我奇怪,阿飞啊阿飞,不是我说,你可得习惯,不然还有更怪的等着你呢。”


  “更...怪的?”笛飞声似乎想不出还有比他比武途中突然掉眼泪更诡怪的事了。


  李莲花抿嘴笑了下,招手示意笛飞声过来说,笛飞声没动,李莲花只好自己挪一步,以手背半挡着脸,小声分享道:“我还学会了烧菜。”


  “烧菜?”笛飞声实打实的吃了一惊,李莲花得意的点点下颌,自豪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眉飞色舞就见笛飞声摇头断言:“李莲花,你是真的疯了。”


  “难道说四顾门已经落魄到请不起厨子的地步 了?”


  笛飞声不屑的嗤笑一声,却也有点心生不忍的看着李莲花那双修长白净的手,连李莲花没好气的说他不知人间烟火乐趣也懒得辩驳,只是摘下腰间鼓囊的钱袋扬手一抛便用轻功飞走了。


  “李莲花,今日点到为止,改日再战。”


  李莲花懵圈接住笛飞声的钱袋,望着不稍片刻就没了踪影的笛飞声哭笑不得的追了两步,最后作罢。


  他抛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恍然间与死后变成灵体,看着笛飞声时常给自己一沓沓烧纸钱的画面重合。


  “真是个傻子。”


  李莲花步履缓慢的游走着下山,没有用轻功,他思绪飘得很远,远到把上辈子的事全过了一遍,单孤刀与角丽谯的合作尚未实施,盟中兄弟尚存,方小宝尚且年幼,最重要的是...师父他老人家还康在。


  他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山下的村落,街头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稚子拎着木风车边跑边笑,一旁屋舍烟囱升起白雾袅袅杂着菜香,酒气深重的客栈向来不缺来往的行人,哪怕是一方小镇这路上人来人往擦肩的过客向来繁多。


  再一抬头,日沉西,月东升,日月亘古不变。


  李莲花指腹盘着笛飞声给的钱袋,瞥到人群之中万众瞩目的一片剔透的红,不再自扰,他不疾不徐地挤入行人,摸出一锭银子想买串糖葫芦当零嘴。


  小贩赔笑说,客官我这找不开啊。


  李莲花抿嘴,是了,这寻常一串糖葫芦不过三个铜钱,再不济,来往的人多数也会备些碎银为的就是方便采买。


  可李莲花翻来翻去,笛飞声的钱袋里都是些真金白银与钱票,只好摆手作罢。


  不过片刻,李莲花停在一处酒庄前,闻着这经久不散的浓郁酒气,光闻着就觉得要醉人了,便眉梢一挑,有了主意。


  一会儿,他从酒庄出来,勾指吊着粗拧的麻绳,底下缀着两坛好酒,另一只手则是摸着找碎的碎银再次拦住了小贩。


  小贩喜笑颜开的给他找回了一堆铜钱和一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说着谢谢客官。


  李莲花便把钢板哗啦一下全倒回少了三分之一的荷包里,荷包瞬间又圆鼓起来,只不过到底与来时不同。


  他一袭白衣,腰间别着花纹古朴的长剑,拎着好酒,吃着糖葫芦串,又偏生一幅好相貌,


  引来三两注目,不过片刻姑娘家便要搅紧了手中的手帕,因为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抬步进了那首饰铺子,想来是早有意中人了。


  等到月上枝头,月华如洗,照映云隐山的遍草遍地,李莲花就驻足机关阵前静静凝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耳力很好的他清楚的听到了屋子里的争执不下的吵声。


  他踌躇的湿了眼眶,师父尚在,师娘亦未经历过别离,依然赌气的将师父撵了出来。


  芩婆来势汹汹的出掌,嘴上不饶人地骂漆木山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在山下喝个十年半个月再回来!


  漆木山小老头的眉一拧,一边护着腰间的酒葫芦,一边跟人打的有来有回,还不忘据理力争地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芩婆哼了一声,抬手就趁着漆木山躲避攻势时抄下他宝贝的酒葫芦,掂在手中,直白地道:“怕是这玩意才是你的家吧!”


  漆木山急了,忙伸手道:“我可是好不容易买到的一壶好酒啊,还没喝上几口呢!老婆子,你可别给我毁了。”


  芩婆冷笑的抬手:“你倒是提醒老婆子我了,等着我,这就给你...咦,谁在那?”


  她目光一凛扫向门外,抬手间就已放出一根银针,连漆木山趁机夺回酒壶也没管,只是嗤道:“收拾了看热闹的,我再来收拾你!”


  李莲花侧身一闪,迅如疾电的细小银针被他捏在两指之间,他不由隐在黑暗用衣角把泪痕掩去,边调整神情。


  漆木山赶紧抱好好不容易保下的酒,一边眯着眼踱上几步,“还真的有个人。”


  芩婆柳眉一竖,“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像相夷...”


  漆木山闻言挤上前,“老头子我瞅瞅我瞅瞅。”


  芩婆没好气地白一眼那么大片地非要挤自己的漆木山,但却懒的计较了,而是轻声询问:“是相夷回来了吗?”


  “是我,师娘,师父,不孝徒回来了。”李莲花平复了心情后从黑暗处走出,只是一对上高兴的急步推门而出的芩婆与乍呼一下后没个正经的漆木山,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你这孩子哭什么呀?”芩婆拉住李莲花的手,摸着孩子清瘦的手,再看着他满目通红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忍的也红了眼,“瘦了,在外面是不是受委屈?挨欺负了?你跟师娘说,师娘给你撑腰。”


  “没有,就是想您和师父了。”李莲花紧紧的回握住师娘的手,一边将眼角的泪揩掉。


  漆木山吹胡子瞪眼的叉着腰,一手拍上他肩膀,“就是,有什么委屈跟师父说,你师娘打不过,师父没在怕的,敢欺负我的小徒儿,吃雄心豹子胆了!”


  李莲花心里暖极了,可是却哽咽的有点语不成调,只好摇头表示没有。他也不会再受委屈了,他敬爱的师父师娘都在,笛飞声也在,一切都还在,不会再委屈了,往后都是好好的。


  芩婆烦极的瞪了漆木山一眼,“就你能耐,什么叫老婆子我打不过!”


  “我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是欠揍!”芩婆直接抽了漆木山一巴掌,漆木山唉呀的一躲。


  真好,李莲花看着师父活蹦乱跳,师娘没有抱憾后悔,两人打打闹闹的斗嘴,真好真好...


  李莲花不由破涕为笑,他一笑,芩婆和漆木山相视一眼也不斗气了,漆木山安慰地拍拍李莲花的后背,只道:“回来就好,你个臭小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莲花被漆木山三声回来就好触及心坎,强压下的酸涩又涌上了眼底氤氲着,他稍稍抬首憋泪,只是含糊地应着,“嗯,回来了。”


  芩婆见老头子又把孩子惹哭了,这下抽在漆木山身上的力道是实打实的气,随后拉着李莲花往屋里走。


  “别管你师父,来,咱们进屋说话,你这在半夜的回来,指定没吃饭吧?师娘我去杀个鸡给你做个烧鸡吃?”


  李莲花拉住想要忙活的芩婆,“不用了,师娘,我在山下客栈吃了碗面才回来的。”


  “你这孩子,面怎么顶肚呢,晚点指定会饿,”芩婆指尖一嗔他眉心,把他摁回椅子上叮嘱道:“放心,师娘做饭很快的,你呀,就坐着等吃就行。”


  “就是就是,你师娘手脚快,”漆木山附和完又摸摸自己瘜了的肚皮,“芩娘,给我也煮一份呗,我也饿了。”


  芩婆没好气地冲他酒壶一指:“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饿什么啊!喝你的酒充饥去吧!”就大步跨过门槛去了厨房。


  漆木山往门外大喊:“不是,你就捎带煮了我的一份又怎么了?”


  “老婆子我懒得管你,哦,对了,柜子里有盒糖,老头子你先拿出来给相夷充充饥,”言罢,她又不放心地喊:“相夷不能多吃啊,师娘给你做好吃的,你得给我留着肚子,听到没有?”


  “哎,听到了,师娘。”李莲花朗声应下。


  漆木山转手就把糖盒摸出来了,只捡了两颗出来,其余的又偷摸收好,“咦,你只能吃两。”


  他伸出两根手指正反的戳李莲花面前幸灾乐祸的晃了下,真的像极了老小孩的顽劣。


  李莲花眼珠子一转,打着蔫坏狡黠一笑,他一边吃着糖,一边戳漆木山的心窝子:“我吃糖可比喝酒事小多了,偷偷喝酒又被师娘给逮到了吧!”


  漆木山没脸没皮的啧他一句,“去去去,你个不喝酒的臭小子懂什么。”


  说罢,他宝贝的摸摸酒壶,“这是喝一口少一口啊。”


  李莲花见状,朝门外做贼的瞥一眼,随即压低声音与漆木山耳语,告诉他,自己在门口树旁藏了两坛好酒。


  漆木山眼睛一亮,“此话当真?不是戏耍老头子我吧?”


  李莲花剥一颗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儿让他幸福的弯弯眉,却是道:“老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我去去就回,”漆木山走到门边又去而复返,低声提点道:“要是你师娘回来了,记得帮我掩护一二。”


  漆木山被好酒迷了眼,完全没留意李莲花笑而不语,笑话,私自带酒上山已经犯禁了,再犯包庇之罪,岂不是等着师娘连坐处罚吗?


  李莲花才没那么傻,他一掀衣摆,朝厨房走去,帮师娘添了柴火,芩婆便也乐哼哼地跟他边聊边烧菜。


  这一住啊,李莲花便在云隐山过的很格外逍遥自在。


  偶尔陪师父在山里比试两番,打的不分伯仲,李莲花长剑一挑,将地上的酒坛高高挑起,漆木山见了酒来劲了,这一番抢酒的比试又拳脚往来打的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最后输赢各半开。


  若是漆木山胜了,小老头便会抱着酒壶乐呵呵大笑着飞到树叉之上,大大咧咧一躺,拔了酒盖就咕噜咕噜仰头灌好大一口说着畅快。


  李莲花就收剑立在树下,让漆木山分他点,漆木山不乐意地咕哝着,臭小子之前不是不好这一口酒的吗,不分。


  这时李莲花就会手放在嘴边威胁小老头说,不分,我可就喊人了,师娘...


  然而师娘二字还没出口就让漆木山吓的从树上掠下,捧着酒壶说怕了你个臭小子了,别喊别喊,分你一口就是咯。


  若是李莲花胜了,漆木山这小老头就真的跟个老小孩一样,气的双手握拳,急跳脚,不讲究什么愿赌服输就想上手硬抢。


  这时李莲花便会将剑尖上顶着的酒壶一抛,婆娑步一换身法,左手将空中落下的酒稳稳抱在怀里,拍着酒肚笑说:哎呀,师父,你这不讲武德,怎么也抢不过啊。 


  气的漆木山没好气的伸手点着他,骂道:臭小子敢看你师父笑话来了。今日为师就教你尊师重道。


  他抬手就要打这臭小子的脑袋,李莲花往往逃了几步后便高举着酒壶做挡箭牌,直道:小心,就剩这一坛了,打碎了可就没有了。


  漆木山讪讪收回手,哼着抢过酒,大度的说:行了行了,老头我分你一半。


  李莲花半点不让,侃道:明明是我分你一半。


  漆木山便会啧他:去去去,也不知道让让老头子我。


  山中无岁月,李莲花闲时也会与师娘一起闲话家常,坐在院子看天边云卷云舒,品茶谈笑。


  芩婆见他回来后心情一日好过一日便也放下了心,兜兜转转着打趣他道:什么时候成家啊?


  李莲花愣住,不禁想到了笛飞声,有几天没见,着实有点想。


  芩婆本是随口一提,不曾想他垂眸不语,嘴角捻着抹清浅的笑意,她顿时笑开怀地去瞧他的眼,说:是哪家的姑娘家啊,入了我们家相夷的眼,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师娘掌掌眼啊。


  姑娘?


  李莲花心想,笛飞声那个身量可是实打实的男子,不过,他却是不答反问,师娘怎么看出来的。


  芩婆笑吟吟地点着他的眼睛,取笑道:这人的眼睛啊,有没有合眼的,一看便知,瞒不住的。


  漆木山本是在一旁喝酒的,听了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来不及摘下头顶的杂草就凑上前,搭了一嘴:臭小子,真有心上人了?长大了咯。


  芩婆被酒气一熏,嫌弃的拿掉他头上的杂草,骂道:老头子,你这是又喝了多少啊。


  漆木山毫不犹豫卖徒儿,指着李莲花当挡箭牌,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臭小子带的心意,我这不是不能浪费徒儿的一片孝心吗?


  芩婆看看他又看看李莲花,到底舍不得怪李莲花,便只是作罢,问到底给这酒鬼带了几坛。


  李莲花笑道:不多就剩师父手上这一壶了。说完故意道:既然师父喝的这么为难,那徒儿下次定是不会再带酒上山了。


  漆木山一听急了,围着他理论道:你给你师娘买的饰品那些哪个不比我的酒贵,臭小子,老头子我就好这一口,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李莲花揉揉耳朵,说这不一样,师娘是姑娘家,总归是爱打扮的。他边说边往菜地躲清闲道:哎,这天黑了,我去摘点菜,好做饭。


  芩婆却是笑着摸摸头上新戴的发簪,又理了理衣袖,也移步厨房去了:做饭。


  唯有漆木山留在原地,喂了几声,两边不理,眼睛咕噜一转,这瞧瞧那看看:好啊,你们娘俩挤兑我!


  然而他话未完,芩婆已经一个萝卜砸他面门,叫道:愣着干嘛,想吃饭,可不能什么活都扔给小的做。


  漆木山接住胖胖的白萝卜一时有点哀怨地盯着李莲花,小老头耷着胡子迁怒的说:都怨你。


  李莲花一耸肩,把长长的衣袍一卷绑在腰间就去摘葱。


  等李莲花下山已是五天之后,他身上穿着芩婆亲手给他缝的衣裳,水蓝色的袍子,跟抬眼就能看见的天一样蔚清又衬他。


  芩婆不舍得的给他理着衣服领口,整衣冠,最后叮嘱道:“别忘了,我和你师父一直在家里等你,受委屈了,就回来。”


  她说着眼中隐隐泛起了挂怀的泪光,李莲花最是不想看到师娘为他记挂忧心,不知不觉中也红了眼,却是笑着张开手道:“当然,我可是有人疼的孩子。还有新衣服穿呢。”


  “喜欢,下次师娘再给你做。”


  李莲花一口应下,调侃道:“好,我可要穿师娘做的衣服,一直到七老八十。”


  芩婆笑了,“那老婆子我可得活到那把岁数才成。”


  “师娘想什么呢,你和师父一定是长命百岁的命。”


  漆木山不是很乐意地一撇嘴:“做什么,婆婆妈妈的,老婆子你要真的到那个岁数,只怕是,两眼发花,针都穿不稳,还做衣裳。去,你这臭小子,想得美咧。”


  不过他揪着小胡子拧巴半响还是没忍住躲在芩婆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朝李莲花挤眉弄眼,然后还比划了个五的手势。


  李莲花只当看不见。


  只是他走了没两步,到底没忍住跑了回去,芩婆和漆木山急忙迎了一步,问怎么了,是不是落什么东西了。


  然而李莲花只是像归巢的燕,一下抱住了他们两个,两位半百的老人被扑的一晃身形,退了一步才稳住,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摸了摸李莲花的脑袋,就如同小时,总是拍拍他的头说没关系的,我们相夷啊,最乖了。


  李莲花在心底为师父师娘默念奉上最虔诚的祝愿:长命百岁。


  “走了。”


  芩婆望着李莲花下山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有点担忧地道:“相夷这次回来,全程没有提起过他师兄,你说这两个孩子会不会是...”


  “别管了,孩子大了,各有心思有主意。他们的事就交由他们自己解决吧。”漆木山敲了敲酒瓶道:“我啊,还是喝喝酒,你呢,还是种种菜,不要管那么多。”


  “别的我是管不了了,不过你,还敢喝酒!老婆子我饶不了你。”


  “哎!你怎么又动手了!!”


  下山后。

  

  李莲花回到四顾门,他长身玉立,久久无言的凝望着高匾之上笔走龙蛇的“四顾门”几字,初时创立四顾门的意气风发与平天下不平事的豪情壮志言犹在耳。

  

  但终归一时一景,心境不同了。

  

  他思绪转辗终究被室内争执不下的言语打断,石水恼怒摔门而出:“此事等门主回来再议,我们也不必在这争个高下立判。”

  

  “可李相夷来去无踪,谁又能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肖紫矜略带埋怨的话语未毕,就随着石水推开门而望见门外伫立许久的李相夷,一时有些心虚的噤了声。

  

  石水惊喜道:“门主,你回来了。”

  

  佛彼白三人也颔首跟着喊了一声门主。

  

  李莲花往里一扫,除了佛彼白石肖紫矜,单孤刀也在,他几不可查的抽动一下嘴角,人够齐的。

  

  “师弟回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商讨讨伐金鸳盟魔教一事,就等你定个时间。”单孤刀仍旧一副为天下着想的大义凛然之相,数落着金鸳盟的种种不是。

  

  他把眼底的野心藏的很好,若不是重来一世,李莲花当真是被蒙在鼓里,蒙的死死的。

  

  李莲花尚未开口,肖紫矜倒是不认同的驳了一句:“现如今我们人手受创,恐怕不是金鸳盟的对手,还打什么,不如先修养生息。”

  

  “那按你肖紫矜的意思是,放任金鸳盟四处作恶而不管不顾了?”

  

  单孤刀本就瞧不上肖紫矜这个气量小,胆小怕事之辈,闻言便冷嘲热讽,肖紫矜岂是吃亏之人,当场就驳了回去,再加上佛彼白石时不时参和一脚,闹的那叫一个吵翻天。

  

  李莲花闹中取静,独坐高台给自己斟了杯茶,先品了品茶香,再淡淡的抿了一口。

  

  他不参和进来,可总有事泼他身上,单孤刀直接把话题抛给他,“师弟觉得如何?”

  

  李莲花慢悠悠地搁下茶盏,一双明眸淡然扫过诸位,仿佛如面澄清的镜子,直面人心底的不堪,除了石水之外,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单孤刀下意识闪躲,兀自升起了浓烈的不甘与怨怼:难道李相夷发现了他与万圣道所谋之事?不会的不会的,李相夷,你逞不了多久的威风了。

  

  一人一相,相相不同。

  

  李莲花心里通透的想着:当真是没意思极了。他无声无息轻叹,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打算与金鸳盟签定和平共处条约,互不干扰。”

  

  单孤刀眼神一暗,佛彼白石若有所思,肖紫矜却是不乐意了,“怎么,难道我们四顾门还怕了金鸳盟不成?”

  

  李莲花理了理衣摆,没有起伏的淡淡一问:“肖紫矜说休养生息的是你,我同意了,这到头来不同意的也是你,你说你,既然我说什么都不同意,又何必来问我?”

  

  “你…”肖紫矜找补道:“强词夺理,我的意思是停战,等我们恢复了再一举拿下这等余孽,而不是缩头乌龟一般签什么和平协议。”

  

  单孤刀也借题发挥,言语铿锵有力:“金鸳盟十恶不赦,不除,还与虎谋皮,师弟,你怕是糊涂了吧!”

  

  “这…门主,此举确实不妥,还请三思而后行。”除了石水以外,大家皆开口劝说李相夷一二,石水犹犹豫豫,虽不解,但选择了沉默不语。

  

  李莲花听着底下此起彼伏的“劝说”,心里毫无起伏,若是没有经历重来一世,兴许,他还能听之一二再权衡利弊,但是,人生追求不同,勉强无意。

  

  他想也不想的解下腰间的门主令,高举于首,言轻却掷地有声:“这门主之位,也该换个人来坐了。”

  

  “门主…这…”佛彼白石惊诧不已。

  

  肖紫矜也一时怔忡,似乎没想到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展开,而且哪怕他不承认也好,他潜意识里,四顾门就是李相夷,二者不可分。

  

  但很快,肖紫矜就如同着相了一般,疯狂的想着:既然李相夷做得到,他肖紫矜又怎会做不得!

  

  唯独单孤刀眼里的贪婪差点没收住,但很快又被他掩下。

  

  他故作痛心地上前一步:“师弟这是何意,不过讨伐一事就事论事而已,意见相左常有,何必意气用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莲花将那块赐生则生,赐死则死的门主令牌放在桌面,半点不带犹豫,“况且我生性自由惯了,拘于门主之位,反而误事。”

  

  石水拧眉询问:“门主,你都听到了?”

  

  李莲花一笑置之。

  

  是啊,听到了,仅仅一门之隔,倒是听到了很多以往从未听过的怨言,比如:门主来去匆匆,哪曾过问门内诸事。

  

  又比如:李相夷为人太过自负,这天下事事又岂是他的一言堂。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该好好考虑一下,推个合适的人选出来,主持大局。”

  

  “门主…”

  

  他们神色各异,李莲花却是莲花心清净,悠然自得地丢下那枚令人趋之若鹜的至高无上光荣,头也不回地走了。

  

  洒脱的令肖紫矜与单孤刀嫉妒不已。

  

  很快,这室内的鸦雀无声瞬间又变成了新一番的争论不休,纷扰不断。

  

  李莲花踩着皎皎月色回到屋内,就见茶托底下压着一封:相夷亲启。

  

  他目光微怔,原来便是这时吗?

  

  上一世,他与单孤刀就金鸳盟一事不欢而散,甚至没久待就领了附近门派发来的求救秘信下山了。

  

  李莲花拾起桌上的信拆了,字字句句皆与上辈子东海之战后姗姗来迟的那封决别信别无二致。

  

  也许,这次能好好道个别。

  

  乔婉娩收拾好包裹行囊,提着佩剑,行至院门,遥与廊下灯笼朦胧而罩的李莲花对上眼,她缓了缓,才施施然行到人跟前来。

  

  “本以为可以不辞而别,可你到底还是来了。”

  

  李莲花嗯了一声,指尖轻刮过鼻尖,稍稍让开身,与她并肩同行,“聚散离合都有时,相识多年,我总是要来送送你的,你想好去哪了?”

  

  “没想好,但走着走着总会知道的。”乔婉娩苦笑的望着天边挂着的半轮月,皎洁圣光,似是亲近,又甚是远离,一如身畔之人,可望而不可即。

  

  起初,喜月,便望君千般万般皆好,只愿能伴君侧,后来得偿所愿,却犹不足于此,盼月能日日夜夜只为己一人而存,妄断月之所有普及的余辉,只想珍藏囊中,不为外人所窥。

  

  可月亮就是月亮。

  

  它高高上悬,它莹光不散,它不可坠落…与其盼啊盼啊,不如争取与月同行。

  

  但,同行又谈何容易?

  

  她仰头追逐着那轮月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跑着跑着便跌的太重…她太累了,累到除了放弃,竟别无它想。

  

  她眼眶微润,怔忡回神,喃喃细语:“相夷,你不怪我吗?”语未尽,泪先行。

  

  李莲花摸出一张手帕递给她,轻声安抚道:“阿娩,我又能怪你什么?”

  

  乔婉娩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只见他脸上尽是释然,并没有令她害怕的失望,空落落的心里,也好受了些许。

  

  李莲花见她拭泪,但情绪低沉,便笑了笑,带着几分开导之意:“不爱一个人,从来不是件需要自责的事。况且,年少无知,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

  

  “不是的,相夷。”乔婉娩打断他,摇头轻语:“你只是太忙了,总有忙不完的事,也总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突然就笑了,迎着风将那些纠结反复的过往一点点碾散,宛若自渡,“你没有做错什么。”

  

  “所以阿娩,你看,我们还要争个对错吗?”

  

  乔婉娩愣了下,转而轻轻巧巧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魔障了,李莲花见她已然看开许多,便把她早年亲手绣的荷包递了回去,乔婉娩捏着那荷包,自然是摸到包里裹着的保平安的佛珠手串。

  

  她似笑非笑地说:“都要还回来了么?”

  

  李莲花站在她一步开外顿住脚步,目光也停在那份承载了两辈子纠葛的荷包,由衷之言:“阿娩,祝你早觅良缘。过去的就都放下吧,你从来不曾亏欠我什么。”

  

  “不亏欠。”她喃喃重复一遍后,突然就着灯笼的火点燃了荷包,火苗不大不小在风中摇摇摆摆,却始终不熄…

  

  最终火焰在她眼中湮灭,她望着李相夷许久,才道:“相夷,你也是。”早遇良缘,身长健,岁岁无忧。

  

  李莲花颔首应下,也不问乔婉娩去哪,是否还归,只是道:“四顾门的信烟,你总要拿着,行走江湖有备无患,好照应。”

  

  乔婉娩笑了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把东西收好后,李莲花停在门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亲手推开了四顾门的大门,扬长而去。

  

  此生山高水长,这一步跨出,便是乔婉娩自己的人生之路。

  

  李莲花很庆幸,这辈子乔婉娩不用再苦求无果地挣扎十年了,她自由了。

  

  乔婉娩下山途中肖紫矜追了上来,他拦住乔婉娩急道:“阿娩你去哪?你不留在四顾门了吗?”

  

  “不留了。”乔婉娩没有犹豫,她很坚定的告诉肖紫矜,她要四处游历,看看这天下四季不同之景。

  

  肖紫矜恼道:“你和相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和他斗气?”

  

  乔婉娩没有计较肖紫矜偷听一事,只是豁达一笑:“不关相夷的事,是我自己想通了。”

  

  她言罢就继续下山,肖紫矜穷追不舍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独自闯荡江湖不安全,要不,你等等我,我收拾下行李,同你一起下山。”

  

  “不必了,紫矜,你我到底不同路的。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中的剑,谁能欺负我啊?”

  

  “阿娩…”肖紫矜还欲再言,乔婉娩已经莞尔一笑,“紫矜,我去意已决,此志不改。”

  

  知她虽温言软语,但性子坚韧,决定之事很难撼动,肖紫矜不禁面露几分灰白之意,不死心地问:“阿娩,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乔婉娩却是隐隐从他的身上窥见了过往自己的影子,良言一句:“紫矜,不要失了本心。有缘再会。”

  

  她言罢,这次没有再停留,走的决然。

  

  李莲花回到屋内只见单孤刀手持门主令在等他,他倒杯茶的功夫一听,果然如他所想,单孤刀就算想要这块门主令,只怕佛彼白石肖紫矜也不会服,是以,争来争去,唯今之计不过是又回到他手里。

  

  虚与委蛇一番,李莲花暂时收下,只不过却是将门主令随手一放在桌面,轻描淡写地道:“等你们商量好了,随时来取。”

  

  单孤刀恨的牙痒痒的,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是李相夷的,而佛彼白石肖紫矜那些人表面上都恭维着他是二门主,其实事事还是得过问李相夷,把他这个二门主又放在何处!

  

  他恨不得李相夷现在就去死,偏偏面上端着是兄友弟恭,“师弟,你也别放心上,你时常不在,门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人亲身躬行,时间久了,难免会颇有微词。”

  

  李莲花半点不在意地又斟了杯茶,边点头,边吃糕点,“师兄说的是。”

  

  等单孤刀要告辞之际,李莲花状似随口一提,“师兄还戴着这玉佩呢?”

  

  单孤刀瞬间做贼心虚地握紧了腰间的玉佩,半响才反应过来,李相夷当是不知,毕竟就李相夷那样自负傲然的人,要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面上哪能滴水不漏。

  

  他松开手,眉梢反而带上了几分得意忘形,“怎么?师弟认得?”

  

  他本意是炫耀,看吧,李相夷,我可是尊贵的南胤太子,早晚有你向我俯首称臣的那天。

  

  却不曾想李莲花说认得。

  

  单孤刀心里一紧,蹙眉试探道:“你怎么会认得此物?”

  

  “师兄说笑了不是。”李莲花耸肩,张口就来,“这不是小时候,我们当街游乞时从死人堆里扒下来的,师兄小时候就对这玉佩爱不释手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依然不改啊。”

  

  单孤刀疯了,他不可置信的嚷道:“不可能!”

  

  他怒目而视着李莲花,李莲花半点不怵,仍旧一副玩笑话的样子,一拍脑门,继续道:“哦,差点忘了,师兄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这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李相夷说的言词笃定,还搬出了师父师娘,说大可找师父师娘一问便知,师兄当年那场大病,啧啧,可吓人了。

  

  单孤刀嘴上喃喃着不可能,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李相夷最是不屑于说谎。

  

  他将腰间玉佩死死攥在掌心,蓦然想起什么,他朝李莲花张开手掌,如溺水之人妄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求证道:“李相夷,你看,我这手上的疤可不是做伪的。”

  

  单孤刀说着如同说服了自己,开始疯魔的哈哈大笑起来。

  

  人嘛,最可悲的不是没有抓住希望,而是拼死拼活抓住的那份希望也不曾是你的。

  

  李莲花敛下神思,开口一字一句磨灭单孤刀最后的幻想,“你手上的伤是不小心伤的,师父师娘也知道,师兄,你这记性真的是不太好啊。”

  

  “不可能,绝不可能。李相夷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嫉妒…”

  

  “我嫉妒什么?师兄不妨去问去查,我何必在这种小事上坑蒙拐骗你呢。”李莲花说完,又挑眉一凝,装作不知地质问:“不就一块玉佩,师兄,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单孤刀被他的话点醒,就算有什么也该亲自去查,而不是自乱阵脚,他讪笑一声,勉强跟李莲花告别,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要如何接受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李莲花目送他走远,随后不再留连的合上了门。此番提醒算是成全了这辈子仅剩的师兄弟情谊。单孤刀啊单孤刀,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倘若再执迷不悟…

  

  便也只有替师父清理门户。

  

  左右门主令一事苦苦没个下文,李莲花从四顾门出来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前世与笛飞声一起走过的小镇。

  

  他站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他曾经和笛飞声在这里吃过云吞,听过小道消息,他趴在笛飞声背上走了好远好远。


  只是现在毕竟不是往后记忆中的街景,街头那家小贩卖的是面食却不是云吞,酒肆的位置现在还只是一处有点荒废的园子,街道四处流蹿的孩童嘻嘻哈哈的唱着不一样的歌谣,李莲花一路悠闲看下去,想去寻寻看记忆中卖糖葫芦的小地摊是不是也不在。


  果然,那个位置现在卖的可是一些小陶瓷罐什么的。


  好吧,都还不一样,都也来得及。


  眼见黄昏近,李莲花打算先找个地方落脚,不曾想回首撞入笛飞声的眼眸,“阿飞?”


  他步子踩在金黄日光,如同跃着光的精灵,眉开眼笑地停在笛飞声面前,“阿飞,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逛市集?”


  兴许李莲花自己都没发现,相思教人把稳重给抛的一干二净,举止之间反而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朝气。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笛飞声反问。


  “笛盟主不是应该到处找人切磋吗?”李莲花调侃一句后稍稍朝他凑近,鼻子一动,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衣服,“这身好看多了,适合你。”


  笛飞声虽不解有什么好看的,但礼尚往来地应了句:“你的也不错。”


  “有眼光。”李莲花微抬手臂,朝着笛飞声左右转了半圈,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我师娘给我做的。”


  笛飞声失笑。


  李莲花眼尖的瞄到他手上拿着的一小盒枇杷糖,一下怔然,他想起中毒的那段日子咳嗽不断,他就爱吃枇杷糖,一是止咳润嗓,二是去药苦,三是贪嘴,再后来失去味觉后,便是一种习惯,一种慰藉。


  后来笛飞声将他带回金鸳盟医治的那段日子里,李莲花嫌药苦,笛飞声自然就常常备着,时不时拿一两颗堵住李莲花的嘴。


  “枇杷糖...”


  “吃吗?”见李莲花几乎移不开眼,笛飞声便整盒递给他。


  “都给我?”李莲花微妙的问道。


  “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笛飞声不以为然地说:“糖这种东西我并不爱吃。”


  李莲花眼神更微妙了,他一边笑着用指弯拨了下盒子上捆绑的细绳,一边佯装随口一问:“不爱吃还特意从金鸳盟跑到这里,买上整整一盒。”


  他眉梢轻动,“阿飞,你这是什么习惯?”


  笛飞声低头沉思一阵,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把东西往李莲花手上一塞,“拿着就是了,问这么多作甚。”


  真是一如既往的粗暴简单,李莲花无奈一笑,拎着手里的糖盒到底是欢喜的,“谢了,正好是我爱吃的。”


  笛飞声诧异的勾起嘴角:“你爱吃糖?”


  李莲花毫不迟疑的点头,随后在瞥见笛飞声嘴角疑似‘嘲笑’的弧度时,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肘,“笛盟主都可以大老远跑来买糖,那我爱吃甜嘴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笛飞声:“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莲花拆了一颗糖含进嘴里,一边接下他的未尽之言。


  笛飞声抱臂默了会,犹豫着开口:“只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这里来买这种东西。”


  李莲花反问:“你是说你不知道?”


  或许是多日困扰之惑终于有人揭了一角,所以在李莲花问了之后,笛飞声嗯了一声后不自主地把压在心底的郁闷给吐了出来。


  “你有没有试过脑海突然凭空出现一些画面,而且是一些很奇怪的事...就像买糖这种事,我记得我以前没有做过,但是最近,我却总是觉得我隐约做过,而且不止一次,就跟那家店铺一样。”


  笛飞声疑惑不解地看向他刚刚买糖的店铺,眼里茫然凝聚,“我没有来过,但是我隐约知道,它就在那,哪一条路,哪一个拐角,店铺里的装潢也大差不差,我都很熟悉。”


  就像他曾经数次经过那家店铺,不,或许准确的说应该是奔这家店铺而来,然后呢...就是为了买上这么一盒枇杷糖?


  很荒谬,真的很荒谬,笛飞声如是想到。


  可若说不是,笛飞声却找不到理由去辩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熟悉这个先前从未驻足的店铺,这种奇异的熟悉就像他的刀法一样,刻在骨子里的不息不灭。


  着实反常的很。


  笛飞声想不通,李莲花却是一目了然。


  他凝望着眼前这两层楼阁的店铺,想起先前自己喝药苦到吐舌头,紧接着,一颗带着清爽醇厚的枇杷香就在他舌尖化开,瞬间卷走所有苦涩。


  比李莲花吃过的所有枇杷糖都要好吃。笛飞声告诉他说:看来掌柜的说他们开了二十年,也不全是忽悠我的,还是有点可取之处。


  当时的李莲花甜到眼睛微眯,跟狐狸精啃到大骨头一样,高兴的把眼睛给弯成月牙了,非常可爱,彼时碧茶之毒已经将他折磨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轻。


  是以笛飞声也好久不曾见过他这般高兴的模样了,便将装着满满当当糖的糖盒全部给他,再许诺说再给他买,只要李莲花好好吃药养病,笛飞声就给他买糖。


  笛飞声说的话全都做到了。


  就算后来李莲花失去味觉,吃不出味道,笛飞声也没敷衍过,这糖是一直给他续着,续到无法再续的那日......


  原来真的是一家老店,早在这时便已开着迎客,生意兴隆的很。


  李莲花视线不由一转看向笛飞声,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笛飞声的疑惑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


  难道说阿飞的记忆也在渐渐复苏吗?他是死后多年机缘巧合回来了,那笛飞声是不是也...


  李莲花不愿再想,敛下眼中情绪,他剥了一颗糖喂给笛飞声,方糖碰到唇的一刹笛飞声思绪被打断。


  笛飞声仰头避开李莲花的手,“干什么?”


  “吃糖,别想那么多,很多时候顺其自然就好。”李莲花用糖碰了碰笛飞声的唇,颔首推荐道:“好吃的。”


  笛飞声伸手想接过自己来,李莲花拒绝了,手一抬快速往他唇上一放,轻声哄道:“张嘴。”


  笛飞声下意识张开,一颗糖就被白净的指腹推了进来,许是没掌控好力度,李莲花的手也摁在了他唇上蜻蜓点水一抚而过。


  李莲花摩挲了下指间,喂完人,又给自个剥。


  残留的余温触感很陌生,笛飞声不由舔了下唇,不过舌尖上逐渐化开的滋味却是齁甜的腻人,他皱了下眉,“太甜,你就喜欢这玩意?”


  “啊?怎么了?”


  李莲花往嘴里塞糖的手未停就与笛飞声嫌弃的眼神对上了眼,他匆匆咬去糖纸上的糖朝人一笑,整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包的圆不溜秋的,看着就像刚出蒸笼的白面包子。


  笛飞声有点手痒,手刚伸出,在即将触碰到人白白净净的脸颊时倏然停住,在李莲花的注视下一拐,把李莲花揣在怀里的糖盒给拿了回来。


  李莲花也不急,而是眼眸一抬从笛飞声手中的糖盒又瞥回他满是不认同的脸,“你说你又不爱吃甜口,那抢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阿飞,你自己说给我的,难不成笛盟主想反悔啊?”


  笛飞声哼道:“你不必激我,说了给你了便是给你了。”


  “哎,就知道阿飞最守信用。”


  李莲花给笛飞声戴完高帽就要拿回来,笛飞声一躲,又道:“是给你的,但什么时候给,给多少我说了算。”


  李莲花闻言也不抢了,戏谑地问:“怎么,难道笛盟主要每天来给我送糖不成?”


  “不劳你操心。有那闲心不如跟我打一架来得快。”


  “好啊。”


  笛飞声眼前一亮,立马就要抓李莲花去比试,李莲花用婆娑步躲过了并反过来桎梏住他的手,话音一拐:“不过不是今日。”


  笛飞声沉下脸问:“那什么时候打一架?”


  “这个嘛,我想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了,你看这天色已晚,我也该找个地方歇脚了,走,陪我去看看租赁的院子。”


  李莲花卖完关子,莞尔一笑,抄着笛飞声眼熟的荷包边抛边往前悠悠踱步,半点不急着催人跟上。


  笛飞声见人走远,又盯着手上烫手山芋一般的糖盒看了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你看院子叫我作陪?”


  李莲花理所应当地拍了下他的肩,“这处可是你的地界,我在你的老家脚下住下,怎么着也该通知你一下。”


  笛飞声纠正道:“金鸳盟不管民间事。此处自然不是我的。”


  “行,你就权当是来认认路吧,日后找我打架不是更方便了?”李莲花见他专拆台,不由提出一个笛飞声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来。


  “言之有理。走。”笛飞声积极地拽住了慢悠悠的李莲花,赶鸭子上架一般的拖着人疾步而走,想的就是迅速敲定此事。


  李莲花依然步履轻缓地说着:“不着急,阿飞,我又跑不了。”


  最后,李莲花租下了那处略显荒废的院子,荷包瞬间去掉三分之二,只留了个底。事情落定后,笛飞声看着那处杂草丛生的院子开始指点江山:“这么破,能住人?”


  李莲花踢起一枝枯枝,握在手中拨开挡路的草,一边走一边说:“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这屋子不是好好的,收拾一下也能凑合。”


  “真不知道你放着客栈不住,跑这租一处废院干嘛。”笛飞声又问:“你不回四顾门了?”


  “嗯,不着急,我这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什么事?”


  李莲花笑眯眯地瞥他一眼不接话了,笛飞声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最后见今日天色已晚,左右也知道了李莲花新落脚之处,改日再打一架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他便走了。


  李莲花留人:“不留下吃个饭吗?”


  “你还是先把你这破院子拾掇好了再说吧。”笛飞声头也不回地摆手。


  李莲花见状,拄着枯枝嘟囔一句:“走就算了,还把糖全部给我拿走了,好歹给我留一颗吧?”


  咻地一下,如箭之迅猛破风而来的动静被李莲花耳骨捕捉,他眼也不眨,反手就将这一记飞旋之物给接在掌心。


  摊开一看,赫然是一颗枇杷糖。


  李莲花笑意更浓。


  等笛飞声时隔几天再次来找李莲花之时,这个破院子已焕然一新,及腰的野草给铲光了,光秃秃一片,缠着蛛网和厚灰的屋子被扫的干干净净,整洁顺眼。


  笛飞声门都不敲,直接逛自家院子般毫不见外的推开了里屋,李莲花躬身叠起几个木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阿飞,你来的正好,过来搭把手。”


  笛飞声杵在原地没动,只是问道:“你在干什么?”


  李莲花指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不稍片刻乌云已将破晓的天光遮的恍如黑夜了,“快下雨了,屋顶的瓦片有缺,估计会漏水,补是来不及了,只能先用盆接着。”


  笛飞声愣了一下,抬首望着头顶的屋檐,果然看到了一些大小不一残破的小洞,“这破屋子跟渔网一样,你遮得过来?我要是你不如省省这功夫,趁着雨没下,抓紧去租一间客房快得多。”


  然而呼啸的风雨踩着他才落的话音瓢泼而至,劈里啪啦地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刮子,下的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响。


  李莲花正巧站在一个最大的窟窿底下,这雨来得猝不及防,浇得他是瞬间衣衫半湿,举着个盆接雨的同时甩开脸上的水,朝笛飞声使唤道:“门边的伞递我一下。”


  笛飞声却是坐壁观上:“你哪次下雨打过伞?”说起这,笛飞声就记起他先前用内力震开漫天飘雨的张扬。


  李莲花经笛飞声这一提醒,恍然想起自己现在并非仅剩一成内力,而是鼎胜时期,区区雨天能耐他何?


  如同勘破迷障,他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眸,利落挥袖,磅礴的内息内敛也狂妄,是慈眉善目的神偶尔披露眉梢眼底的睥睨桀骜。


  清冷的雨滴不敢叨之分毫,在他绝对强悍的实力面前尽数四散,李莲花足尖一跃,轻松将一水盆搁置在房梁横木之上,缺口之下,雨滴落盆,清脆叮咚,如丝竹之悦。


  他再飞身落于地上时,半湿的外衫早早被内力烘的干燥温暖。


  笛飞声手腕一翻,未出鞘的刀在他手中旋转一周,将李莲花内力震开转而向他打来的雨水全部挡下,他把刀一拍在桌面,给自己倒了杯茶,赏识地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李相夷。”


  “都说了我现在叫李莲花,阿飞你记性不好。”李莲花言罢,一脚将身旁的木盆接二连三的踢飞出去,“喝了我的茶,就得帮我把那半边漏水的地方接一下,快点。”


  “喝你一杯茶就得干活,李莲花,你这茶可不好喝啊。”


  “少废话,还不赶紧的呀。”李莲花催促道。


  笛飞声从怀中摸一把银子,坐着八风不动,五指一挥,只见银光如闪朝不同方位而去,一颗颗银器敲在木盆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添了一把东风,助木盆刷地飞出,稳稳停在雨落成线的下方。


  李莲花见漏雨的地方都接住了,弯腰将堪堪停在自己脚边的一锭银子拾了起来,一撩衣摆坐到笛飞声对面,举着手中的银宝玩笑道:“笛盟主大手笔啊,这随便用来飞花的东西竟然是元宝。那我这茶确实不值这个钱。”


  笛飞声又拿正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茶水,没理会他的埋汰,转而打量起这间屋子,“话说,你这屋子还是退了吧,烂成这个样子,那人也敢租。奸诈之辈。”


  “我到是觉得挺好的。”李莲花端起茶杯呷一口。


  “挺好?”笛飞声问。


  “你看,起码有瓦遮头,有墙挡风,有床可睡,有屋可住,这不就是挺好。”李莲花细细掰给他听。


  笛飞声听了却是直摇头,嗤道:“四顾门的人是不是太废物了,才把你这个门主给逼疯了。”


  “怎么说话呢!”李莲花没好气地打了下笛飞声的胳膊,笛飞声懒得跟他计较,喝完茶便打算走,“看来今日,你是没功夫跟我比试了,那我改日再来。”


  李莲花见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由无奈撇嘴,摸着那锭银子,“笛飞声,你的钱不要了?”


  笛飞声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幕而来,有些失真:“不要了,就当给你修缮下这个破屋的。”


  李莲花嘀咕着笛飞声怎么成了一个散财童子,回眸却发现笛飞声搁下的茶杯一旁还放了两颗糖。


  这雨一下就是三天,好不容易歇雨,李莲花果真拿着笛飞声那日飞花的几锭银子找了几个修补的工匠来补房子。这东补一下,西添一点,头顶缝缝补补,脚下填填添添,银子倒是刚好花完,一点不少一点不多。


  李莲花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泥泞的可以,只有铺了石子的小道落脚才不会脏鞋。


  他想了又想,去街上买了一小袋种子,在院子里用修缮房屋剩余的木头围了个篱笆,端着把锄头,打算种点吃的。


  笛飞声再次到访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李莲花穿着一身雅青的素衣,袖子高高挽起,往日拿剑定生死,平不平之事的双手正举着锄头不知是在除草,还是挖坑。


  “李莲花?”笛飞声愕然地望着闻声而起的李莲花,见对方拄着锄头,一掀颈侧碍事的长发,挥着沾了点泥巴的手:“阿飞,你来啦。”


  “你在干什么?”笛飞声一掌拍在篱笆上,愠怒的力道将本是齐平的篱笆桩子瞬间拍的下沉了一个窝。


  “种萝卜啊。”李莲花半点不怵这个嘴硬心软的笛飞声,笑吟吟地回话。


  “种萝卜?荒谬,你的手是用来拿剑的,而不是种地的,出来,跟我打一架。”


  “不打,打架没有种萝卜实用。”李莲花拒绝道。


  笛飞声恼了,“你若真想吃那什么鬼萝卜,我现在就给你买个几箩筐,你赶紧给我出来!”


  见人气的不轻,李莲花叹息一声,踩着地里挖出来的地沟渠道,向篱笆靠近,走到笛飞声面前解释道:“手呢,是用来拿剑还是用来种菜都并无冲突,阿飞,你又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


  “我...”笛飞声一时语噎,说不过他便只好冷声道:“出来,不然我可就动手了。”


  “不出,你要敢毁了我辛苦一下午种的萝卜,我就以后都不跟你打了。”


  “李莲花!”


  “好了,好了,不生气,我问你,这种地又有何不妥啊?”李莲花把握着分寸,没想真把人气狠,他指间轻轻摩挲了下开始循循善诱:“难道说,阿飞你看不起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双手种地讨生活的百姓吗?”


  “自然不是。”笛飞声想也不想就断言:“自食其力,何卑之有!”


  “那既然不是,我种地你又生什么气?”李莲花继续道。


  笛飞声差点让他绕进去,不过却还是反应过来了,他蹙眉道:“你本可以不用做这些。”


  “嗯,”李莲花应了他这一句,倒是没反驳,只是在轻风送来眉间几缕青丝时,抬手把头发拨回耳后,又心平气和地道:“但我也可以会这些。而且你看我,我若是不自在,哪来这一下午的功夫来消磨。”


  知他所言非虚,笛飞声缓缓松开眉头,“罢了,虽然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但是是我多言了。”


  李莲花就知道笛飞声这个脾性不是蛮不讲理的,不过这点高兴在听到笛飞声下一句倔到不行的话时又带了几分无奈。


  “你若有这闲功夫,不如跟我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李莲花手背擦擦鼻尖,直道:“免了。”


  他手背上沾了点泥,这一抹倒是把高挺的鼻子也揩上一点泥,笛飞声见他这个小‘花’脸噗哧一笑,抬手把他鼻尖的泥给刮了下来,然后指腹一反给李莲花看:“你这是种地呢,还是玩泥巴呢?”


  李莲花长眉一挑,望了下笛飞声的手,突然使坏地把手上沾着的泥往人冷峻的脸上抹去,笛飞声躲闪不及,被画了一道。


  李莲花乐不可支地哎呦两声,欠欠地晃了晃手,“这玩泥巴可真是不错。”


  “李莲花,你幼稚!”笛飞声三两下擦了脸上的泥泞,却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是一根筋地问:“打一架?”


  “不打不打,你看,我今日种了半日萝卜,这是胳膊也酸,腰也酸,阿飞你就算跟我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你说是不是?”


  “巧言令色。”笛飞声拂袖,却没坚持:“我确实要光明正大的赢你,那就下次。”


  “哎,好呀。”李莲花笑道。


  然而等笛飞声下次再来,李莲花却是依然忙忙碌碌的不得停。


  “李莲花,你到底在忙什么?”笛飞声只觉得现在的他比在四顾门时还要不得闲,烦得不行。


  “阿飞,你看呐,这前段日子下雨,这间偏房呢就塌了大半,我跟人店家商量过,打算拆了,免得不小心,掉落木板砸到路过的行人。”


  “好啊,既是拆了,那我助你一臂之力。”笛飞声反手一掌打去,只见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这次,你总没有理由了吧,李莲花。”


  李莲花佯装为难的摸摸额头,“这本来是没有的,但是我最近这灶火不够,估计得劈点柴。”


  “我帮你!”笛飞声咬牙切齿。


  李莲花笑了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啊。”


  “砍完了,拿起你的少师跟我出去比一场。”


  “不比。”


  “李莲花,你耍我?”


  “你可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呢,我要你今天不提打架的事,留下帮我干一天的活。”


  就这样三番四次,李莲花总有借口,笛飞声便几乎日日都来,却始终没有让李莲花和他成功打一场。或许笛飞声自己都没发现,他找李莲花比试的心态比起找李莲花这事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一日,笛飞声再次驻足于李莲花紧闭的大门前,他后知后觉地觉得今日估计也是比不成的,也想不通为什么不比武自己还要来找李莲花,站了一会便想不动声色地离开。


  不曾想回头就见李莲花拎着半只鸡,似乎是刚刚买菜回来,正歪头朝他一笑:“来得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留下尝尝我烧的菜。”


  笛飞声问:“你做的菜,真的能吃?”


  “能不能吃,试过才知道啊。”李莲花神神秘秘说完,就往厨房走去,笛飞声想了想,堂堂四顾门门主烧菜一事,他想都不敢想,这人竟然还敢做,便生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态留下,抱着刀在一旁围观。


  却不曾想李莲花做的可熟练了,淘米蒸饭,洗菜剁肉,起锅烧油,翻炒装盘一气呵成。


  笛飞声坐在饭桌都还回不过神,他先前一直以为李莲花说的烧菜不过是一句戏语,不曾想这人竟真的学会了,而且看起来不止能吃,还挺色香味俱全的。


  李莲花见他呆滞,夹起一个大鸡腿放他碗上,“尝尝,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保证好吃。”


  笛飞声在他催促下试探的咬了一口,结果意外的发现,真的很不错,不由眼前一亮。


  李莲花邀功道:“味道怎么样?好吃吧?”


  “我倒是不知道,你除了拿剑之外掌勺也能做到融会贯通。”笛飞声夸道。


  李莲花心想,上辈子的经验积累,加上这辈子的正常味觉,想做的难吃都难啊,“所以说,找我不一定只能打架不是?”


  笛飞想毫不质疑地一点头,同时也道:“不过,我还是会找你打架的。”


  李莲花无奈一转眼珠,“吃饭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个呆头呆脑的呆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莲花算算时日,离单孤刀假死的日子也快了。


  他趁着夜色留书一封压在茶盏之下,便用轻功赶路着往京城出发。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古今皆说,他虽不想参和进这些是是非非,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他必须要做。


  如今他内力鼎胜,放眼望去,夜闯固若金汤的皇宫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李莲花轻车熟路地躲避掉了所有巡查的士兵,诺大的皇宫无一人发现他。


  他顺着记忆中的方位找到了极乐塔的位置,因为极乐塔如今的入口是在一口隐秘的井之下,尚未被贪杯的太监误入。


  于是它的位置也并没有封存起来,而是看起来就是一处平凡的歇脚阁亭。


  李莲花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这长眠地底的极乐塔,这一世,他点着火折子神情复杂地看着风阿卢字字怨恨地刻下的皇室秘辛。


  上辈子因为皇帝的猜疑,方尚书受了牵连,方小宝也断了与公主的缘分,而自己也因此受到了掣肘。



 诸多祸端皆起于这个极乐塔。


  李莲花想也不想地退去剑鞘,少师剑一出,铮鸣长鸿,他剑花一挽,剑影凌寒中那一面经年不衰的怨恨字字灰飞,再也难寻只言片语。


  剑痕深重且凌乱的墙面任后人几次踏足都只会疑惑不解这是为何要在墙上舞刀练剑,不会再有人知晓,这里曾经刻画着能颠覆整个皇朝的秘密。


  李莲花收好剑,踱步移至正殿的尸骸旁边,从风阿卢尸骨中拿起罗摩鼎,垂眸望着里面的业火母痋,随即他咬破食指,一滴烈艳如火的鲜血坠下,滴在业火母痋薄如蝉翼的翅膀上瞬间如同地狱的罪火,烧的干干净净,灰都不剩。


  而空了的罗摩鼎被他随手一抛,如同地上散落百年无人问津的金银财宝,将在这个极乐塔永久长眠。


  李莲花看着那副骨架,双手合十,低眉默念:“百无禁忌,早登极乐。”


  默念一会普渡寺的往生经,等最后一个字落定,李莲花从怀里掏出一瓶化骨水,一边嘀咕着得罪了,一边往遗骸上倒去。


  对不住了,您的存在注定得不为人知,请您见谅。


  等这幅白骨从他眼前化为一滩水迹,汩汩浓烟冒出,一会儿又消散无踪,成为地上一滩再也擦不去的脏污。

  

  至于业火子痋等集齐了四枚天冰,让笛飞声解决了笛家堡的事再处理掉也不迟。李莲花摩挲着手指,盘算着怎么告知笛飞声业火子痋的事,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粮票可解锁结局,

  如果没有粮票的人,我给你简单概括一下彩蛋内容:笛飞声与李莲花心意互通,在一起了。

  

  真没写旁的,可看可不看。



  

  题外话:

  文章修改了中间,增加了一些李莲花处理四顾门的内容。

  
【粮票可解锁,各位请随意】


  注意:彩蛋的图片一定要先点开图片,先点图片先点图片先点开图片(重点说三遍,一定要点开图片),直到界面只剩图片再按保存,谢谢。

  

  不要((o(>皿<)o)) !!再说我作品保护了,我自检了无数遍,真的没有开启作品保护……

  


柒柒柒歌

【笛花】遗腹子•上



*生子预警

*涉及到过去,乔婉娩和李相夷友情向

*方多病出场极多,但和李莲花也是纯纯友情


1.

  

        那金鸳盟的大魔头笛飞声死了,人人拍手叫好。


        这是近来广为人知的传言。

       

        茶...



*生子预警

*涉及到过去,乔婉娩和李相夷友情向

*方多病出场极多,但和李莲花也是纯纯友情


1.

  

        那金鸳盟的大魔头笛飞声死了,人人拍手叫好。


        这是近来广为人知的传言。

       

        茶馆这些日子常讲,能活死人救白骨的神医李莲花便是当年东海一战受了重创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因当年一意孤行导致的伤亡而无颜回去面对众人,才隐姓埋名,如今也命不久矣了。


        此乃江湖传言其二。


        尽管李莲花此人还活着,如果常探望他或许还会惊奇地发现他的身体在慢悠悠地好转,甚至也没有确凿证据说笛飞声死了,却无人去探究真假。大概还是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好。


        当然,这都是闲话。


2.


        天机山庄一处别院内,秋风吹起红叶,洒落各处,许是因人多热闹,这满是飘落枯叶的山庄倒是一派温馨之景。


        方多病来到别院,蹲下身,那在院内挥着小木剑的小孩子就欢喜地扑进他怀里,笑着一口一个小宝的唤。


        “阿璟今天真乖呀,你爹爹呢?”方多病拂掉小孩子肩头红叶,问道。


        “爹爹在屋里练功……咱们去找他玩吧?”阿璟自是开心,用手里的小木剑向紧闭的屋门一指,强悍的内力便击中两侧的柱子,她在院子里玩了一整日也不见爹爹出来,小慵姐姐不在,离儿姐姐也不在,无聊的很。


        方多病挥挥手,周围的下人就全退出去。


        他抱起阿璟大步向书房跨去,咚咚敲了两下门,见没人回答,喊到:“李莲花?在不在屋里啊?再不开门我可自己进来了!”


        不出意外,无人应答,方多病抬起一脚就将房门踹开:“死莲花!你又躲在这里偷喝我藏的酒!”


       屋内酒香四溢,只见一人着素衣端坐在小榻上装模作样的运气,身旁还有未喝了的藏酒。


       “爹爹说喝酒有利于他运气!”阿璟找了个木凳子坐下,替她爹爹说话。


       “哪个正常的江湖人士像他似的先喝半坛子酒再练功,我可是问过乔姑娘了,你从前的扬州慢也不是喝酒练出来的,我看你就是又馋我的好酒了。”方多病边说边去拿榻上的酒坛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掌风声呼啸而过,方多病被挡住意图,立刻回击。


         阿璟一眨眼,坐在榻上的她爹爹就没了踪迹,只觉到身旁有阵凉风过去,她再一转头,方多病也不见了,从大敞的门那儿看去,有两道残影正在院内来回,不时有小旋风卷起红叶,又被击在树干上。


       “李先生!小宝!阿璟!快来吃饭了!”何小凤踏进别院,对着残影喊到。


        本来天机堂的人都是对李莲花叫李神医的,只是后来李莲花总笑说自己担不起这个称呼,便都渐渐改为了李先生。


         其中一个残影顿住,随后两人停了下来。


        “哈,进步很大啊方小宝。”李莲花挑眉打了个响指,举起不知何时又拿来的酒坛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拍拍方多病的肩膀。


       “哪里比得上李门主,喝着酒也能练内力!佩服佩服,嘶……快给我解开,这个姿势要累死了!”方多病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原来他是被李莲花寻了个破绽,点穴定在原地,还保持着刚才打斗的姿态。

        


        “自己想办法吧,阿璟,咱们吃饭去喽。”李莲花笑得开心,向屋里喊了一声。


        阿璟答应着跑过来,念着方多病平日里对她极好,还给她糖吃,于是踮起脚尖来学爹爹的样子在他身前使劲按了两下,方多病才得以恢复。


        方多病不禁咂舌,阿璟仅仅才三岁冒头,却在练功方面显而易见天赋异禀,甚至能使用内力。虽时常不受控制,但若说没人从小给她灌输内力,方多病是不相信的。


        “还是我们阿璟好啊。”方多病对着李莲花的背影喊到。


        “是是是,方公子说的没错,我们阿璟待你比待亲爹都好。我看干脆呀,让阿璟认你做干爹罢了。”李莲花头也没回,语调快意语速却慢吞吞的,一溜烟跟着何小凤走了。


       “小宝别气,听说今天有好多好吃的呢!”阿璟拉拉方多病的袖子,捏了捏方多病气鼓鼓的脸,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颜和李莲花十分相似,她不笑时,实则更像另一人。


       李莲花自醒来后从未提起过他。


        方多病亦不敢提起,因为那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怕给李莲花平添烦恼。


——


        四人到了饭桌上,何堂主早已等在那里了,她满脸笑容招呼着李莲花快坐,李莲花虽住在天机堂,但其实不常跟着他们一家吃饭,先前是因为精神不济,后来是因为总闷在屋里练功,方多病都是让下人把饭菜送到他房里。近些日子才像一家子般似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李莲花夹了些菜到阿璟碗里,阿璟却不吃,死活要让他抱着才肯吃。于是李莲花往后撤了撤凳子,把阿璟从椅子上抱过来,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就听见何堂主开口。


       “李先生啊,今日其实我们呢,是还有件事想与你商议。你看我这妹妹,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了,又倾心于你,小宝说你如今也没有伴侣,你看这……”何堂主放下筷子,满脸期待道。


        李莲花险些呛着,他瞪了一眼憋笑的方多病,然后温温吞吞地开口:“何堂主,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都蒙您和小宝的照顾,我和阿璟才能活到现在。但是您对我的情况也了解,我还带着阿璟,恐怕是拖累啊。”


        “李先生这就见外了,我们天机堂的实力你还不知道,不过是多两个人吃饭,你放心,待阿璟自是比亲闺女还要亲。”


       何堂主先前听说这阿璟是李莲花拾来的小孩子,心中直夸李莲花心善,当年对她们家小宝也是如此的好。


       李莲花一怔,他拍拍阿璟的后背,把她放到椅子上,起身给何堂主和何小凤行礼:“实不相瞒,阿璟并非是我从海边捡回来的,我早已有了妻子,阿璟也是我们的孩子。”


        方多病睁大了眼睛,拍案而起:“好啊李莲花,阿璟才刚刚三岁,三年前咱们一同探案,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勾搭上良家女子的!”


        当初他还追问过李莲花是否有娶亲,李莲花说自己命不久矣,因此不愿意耽误任何人,怎么竟搞出个孩子来?


        感觉桌下李莲花踩了自己几脚,方多病扁了扁嘴,安静下来。


          “那李先生的妻子呢?我不常见你,小宝可是时刻和你在一起,怎么也没见过?”


       “哦……是这样的,我当年颠沛流离,妻子便独自一人在东海边的偏远小镇上生活,偶尔回去看望,也幸得她愿意等我。只是她不久前失去了音讯,我正准备向何堂主告辞,去寻她下落,望何堂主,何小姐理解。”李莲花又行李,何堂主急忙拉着他坐下。


        “原是如此,李先生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们,当年小宝初入江湖,幸亏有李先生照顾,冲着这份情,我们天机堂也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多谢何堂主。”李莲花微笑着,直到何堂主催他吃饭,才又动起筷子来。

   

        “想当初小宝背着你丢掉百川院的牌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啊,他是认死了的……”何晓惠开始叨叨起过去的事情,几个人便吃着,顺带给她补充几句,一顿饭也就热热闹闹的过去。


——


        用过饭,方多病拉着李莲花跟阿璟在山庄内散步。


        “李门主的骗术可是有退步啊,你看看你编的那谎话,你这两天不从我家出去都说不过去啊,之后怎么办,准备带着阿璟四处流浪吗?”


        方多病看着升起在半空的圆月,嗤笑。从李莲花在席间踩了他几脚他就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妻子,是李莲花为了推脱这门亲事信口开河胡诌的而已。


       “倒也不全是假的,之前浑浑噩噩的,如果不是你把我们带回去,我和阿璟真的要饿死在海边……”李莲花摸了摸鼻子,十分诚恳。


        “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记忆零零碎碎的,无论是身为李相夷,还是那十年,又或者是在东海的那些年岁,都有记不清楚的地方。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想着到以前去过的地方再走走,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李莲花抬手顶住蹙起的眉心,轻揉了几下。


        不是那种自然的忘却,而是李莲花记得大部分事情,大部分人,却唯独在回顾某一瞬间的时刻,脑海突然空白,心中有难熬的绞痛,所以他才断定自己是忘了什么不想忘的。


         “我陪你一起去吧,好歹咱们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交情。”方多病一拍手,决定陪李莲花去寻找他丢失的记忆。


        “呦,驸马爷就不怕公主把你绑回去?”李莲花打趣道。


        “当然,当然不怕!她最近忙着去闯荡江湖了,才没功夫管我呢。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后天……不,明天,明天咱们就启程!”笑着笑着,方多病复问道。


        “话说,死莲花,你真的不记得你在东海边时发生了什么吗?”


        “实在是没有,只记得偶尔清醒,会做点饭什么的,方小宝,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李莲花见阿璟有些困了,准备和方多病往回走。


        “是吗,可是……嗐,算了,等你想起来了我就知道了。”方多病低下头,声音也随着低下去,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石子。


       找到李莲花时,是一个昏暗的下午。


3.


       天机山庄内,派人满世界寻找李莲花的方多病正对着又一次传来无果的密报发愣。


       蓦地,一只羽箭有力地穿透窗纸射进来,蹭着方多病的面颊钉进墙壁里,方多病冲出门去,却未发现附近有别人,于是回屋来拔下那支羽箭,拆了绑在其箭身的信筒,拿出信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东海西南李莲花。”并附画了一小片地图。


       方多病即刻领着一小批人就冲着地图上的地方去。


       日夜不停地赶了三天,终于在日光微沉时,找到了那个藏匿在小渔村中的茅草屋。


       屋前有架木制秋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刚要推门进去,就有股强劲的内力打出来,方多病回击去,踹开门,一道黑影从床榻靠墙的窗子那里闪出去。


       彼时李莲花盘腿坐在床边上,长发凌乱披散,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衣服,里大外小,并不合身,而人此时正抱着个小娃娃,在和娃娃比谁哭得更惨。


       听见有声响,李莲花抬起头,从前清澈的眼睛现如今蒙上了一层灰雾。


        方多病往前走了几步,那李莲花抹了把眼泪,像小孩般飞速变脸,寻着声音傻呵呵地问:“你是有钱人吗?”

        

       “什么有钱人,死莲花,我是方多病啊!”


       “哇,你是小宝吗?小宝你来啦!我好想你!”他的眼睛好像亮了亮,又立刻暗下去,垂眸抽泣道:“小宝……小宝你救救阿璟吧,她一直在烧着。”


       李莲花把怀里的小孩抱出来,往外伸,又怕方多病够不着似的,往外挪动身子,结果因为失了明,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的什么位置,险些跌下来。


        方多病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动作先一步接住了他俩,扶上床去。


——


         李莲花老老实实地坐在榻上,他的头发刚已经被人梳起,身上扎着十几根银针,却不影响他小口咀嚼手里的包子,方多病搬来杌扎子坐在两个小孩前,一个年龄小,一个心智小。


        被唤做阿璟的小孩只是着了凉,幸好方多病来时有先见之明派人请来了关河梦,还带了几名医师,一群人给小孩喂了药,现已安稳睡下,又给李莲花把脉。


        “他的碧茶之毒已解,幸亏底子好,视力五感最多半月就会转好。”关河梦收了针,有些奇怪何人能解这百碧茶之毒?又是如何解的?


        “他的碧茶之毒解了至少一载有余,神志不清是因为被下了无心槐,剂量极少,只是时间太久,我给他开些方子,按时服用,用不了一载智力便可恢复完全,内力也能有从前十之七八。”


        “那就有劳关兄了。”方多病抱拳行李。


        “方公子不必多礼。哦,还有,我知道李门主心思缜密,但往后提醒他切忌多思忧虑,大喜大悲,以免劳神伤身。”关河梦回道。


 ——


         念李莲花身子还弱,方多病并未急着把他带回天机山庄,而是就地修养。


       “莲花,你知道那屋外头那秋千是谁的?放了多久了?”


          一日,方多病削着苹果随口问。


          “是和有钱人一起玩的,小宝要玩?”李莲花正逗阿璟,闻言放下她,开始掰着指头,口中喃喃计算秋千的岁数。


       “一,二,……要有十多年了!”


        “难怪这么破旧,诶,话说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说的什么有钱人?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从窗户里跑出去的那个吗?”方多病并未注意到李莲花的视线。


        “不……那是黑衣人。”李莲花认真的摇了摇头。


        “那他俩长什么样是男是女你还知道吗?”


         李莲花又否认:“不清楚,他们没有脸。”


         “没有脸?”方多病打了个寒噤,总觉得背后吹过一阵凉风。他也明白如今李莲花嘴里吐不出什么正常的话来,就不当回事,也没再多问。


        “那阿璟是怎么来的你可还记得吗?”方多病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莲花。


          李莲花接过咬了一口,作沉思状,那一瞬间方多病以为他要恢复正常了,谁知李莲花猛地抬头,冲方多病露出满脸灿烂的笑容:“她是我在海边捡来的啊,哈哈!”


        方多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数月后,李莲花总算是清醒过来,但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于是方多病让人把莲花楼拖来,带着随关河梦一起来的苏小慵几人驾车向天机山庄去。

FSQ家的小甜心

【笛花】假如小花留书出走后发现自己有了(五)



李莲花很是无奈。从市集上回来笛飞声便寸步不离地看着自己,连他上个茅房都要一直守在门外,这不该就寝了还跟到床边来,让人怎么好意思Tuo~衣服呢?

 “笛盟主啊,”他思忖片刻,还是犹豫着开口,“这天都黑了,我是不是能休息了?”

 笛飞声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张绷着的脸也看不出表情,只沉声道,“睡里面。”

 “啊?”李莲花朝身侧看了一眼,这张寝榻之前虽是笛飞声独享,但其实十分宽大,足够睡上两个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但……笛飞声这是要跟自己一起~睡?李莲花缩了缩身子,心说是不是有点突然,不过本来这床连同屋子都是笛飞声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再说笛飞声一...



李莲花很是无奈。从市集上回来笛飞声便寸步不离地看着自己,连他上个茅房都要一直守在门外,这不该就寝了还跟到床边来,让人怎么好意思Tuo~衣服呢?

 “笛盟主啊,”他思忖片刻,还是犹豫着开口,“这天都黑了,我是不是能休息了?”

 笛飞声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张绷着的脸也看不出表情,只沉声道,“睡里面。”

 “啊?”李莲花朝身侧看了一眼,这张寝榻之前虽是笛飞声独享,但其实十分宽大,足够睡上两个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但……笛飞声这是要跟自己一起~睡?李莲花缩了缩身子,心说是不是有点突然,不过本来这床连同屋子都是笛飞声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再说笛飞声一旦开了口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于是只好听话照办。

 笛飞声也不再言语,脱靴上榻,和衣躺了下来。

 李莲花纵然心中别扭,也拢了拢衣衫面朝墙躺下。

 顷刻入眠是笛飞声自幼在笛家堡的死士营中养出的习性,即便身处野岭荒坟也能照睡不误,但今日躺下后却久久不能合眼。

 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笛飞声翻过身去面向背对着自己的人,呆呆地看了许久,一只手伸出却又缓缓放下。

 枯躺到不知几更才有了丝睡意,朦胧之间,他似乎来到了断崖旁的望江亭,一身白衣的瘦削人影正立在崖边,衣袂被山风吹起,目视远方。

 “李相夷!”他觉得那处十分危险,于是开口唤他,“回来!”

 白衣人转头向他看来,脚下却未挪动分毫,他有些急,想要上前将他拉回安全之处,那人却忽而翩然一笑,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李相夷——”他紧追上去,也从崖上一跃而下。然李莲花坠落的身影如一只飘摇的蝶,离他越来越远。他心中焦灼,足下使出十成轻功,终于接近那不断下落的人,伸手捞住了他的衣襟,而下一刻李莲花却无声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似是化入了崖下的茫茫白雾,再无踪影,他的手中只余一片白色的衣角。

 “李相夷!”笛飞声骤然惊醒。

 身旁的李莲花也被吵醒,揉着眼睛翻过身来,“怎么了?”

 见笛飞声如魇住了一般,定定地看着自己,还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李莲花寻思着他是不是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不过他刚才好像叫了我的名字,李莲花又一想,“梦见我有这么可怕吗?”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笛飞声的额角,“要不然,我出去睡?”

 话音未落却被一双手臂紧紧揽住,力大如箍,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是还没醒?李莲花忍不住吐槽笛飞声睡品太差,正想着要不要把人直接打晕,却发觉抱着自己的人力气虽凶,身子却在瑟瑟发抖。莫非他在害怕?李莲花心中一颤,纵横天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笛飞声,被角丽谯挑断手脚受尽折磨凌辱,九死一生亦不曾抬过眼皮的笛飞声,世间竟也有令他如此恐惧的事么?若有的话,会是什么呢……“李相夷……别走……”贴着自己的人声调微颤,带些沙哑,竟真是还在梦魇之中,“别走,别走……”

 李莲花暗自惊诧,继而胸中一软,伸出手去回抱住那人仍在发抖的身子,手掌在他后心处一下一下地轻拍,“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乖,睡吧。”

 这安抚竟十分管用,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清早醒来时,笛飞声还在怀中睡着,李莲花半个身子被他压住不能动弹,又不忍此时喊醒他,索性借着晨光端详起笛大盟主的俊颜来。许久以来,除了那夜荒唐,还是初次与他靠得如此之近。笛飞声的睫毛长且浓密,像两把小扇子一般,眉骨微隆,高鼻深目,在男人之中,的确是好看得过分了,李莲花心里啧啧称叹,怪不得角丽谯为他癫狂,怪不得万千少女见过笛飞声之后便不想再嫁他人。他抬起那只能自如活动的手,想摸一摸那人的眉眼,熟料指尖将触到鸦黑的睫羽时,笛飞声悄然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李莲花便觉得有些尴尬,他讪讪地收回手,开始思考该如何化解这奇怪的氛围。他不确定昨夜的事笛飞声记得多少,那自己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两个人是怎么抱~在一起的?

 “呃,你要不要先起来?”身上醒了的人迟迟没有动作,李莲花只好先开口,“我都让你给压麻了。”

 笛大盟主果然迅速起了身,然后坐到床的另一边去整理衣衫。

 李莲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揉着酸麻的胳膊坐起来,“昨晚……”他方才组织的说辞,在对上笛飞声深潭一般的双目后,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昨天是我不对,没跟你说就自己走开,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他低了头捏住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全不知自己这幅模样在笛飞声眼里可爱到犯规。

 “还有呢?”

 “啊?”李莲花不明所以地抬头,正对上笛飞声放大的俊脸。

 “我想要点安慰。”

 不待他回答,已被凑近的人封住了唇。

 先是轻轻啃^吮他的唇瓣,再缓缓地以舌 尖 顶 开贝齿,引住他的舌缠 绵 共 舞,笛飞声吻得深情而动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温柔。李莲花恍惚觉得自己沉在一场美妙的梦中,痴痴迷迷飘飘荡荡。他反手搂住笛飞声的脖颈,回应过去。

 明月悲风,西海八荒,自此不分你我,相会相融。



溏棠

【王乔】潮落无声(十四)

月色下人影淡漠。

   王杰希一身军装常服长身而立,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有两块擦伤。

   乔一帆咽了咽涌上来的血腥气,边站起来向那边靠近,边在脑子里盘算着能帮到王杰希合围黑影的办法。

  

   “别费力气了小朋友。”

   黑影向后一偏头,余光看向乔一帆,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里透出胜券在握的意味。

   “你问问王杰希,他为什么不直接带你走,而是跟我站在这里……”

   黑影低声笑笑,对上王杰希的视线:“口头上逞英雄?”

   话还没落,黑影已经向王杰希冲了过去。

  ...

月色下人影淡漠。

   王杰希一身军装常服长身而立,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有两块擦伤。

   乔一帆咽了咽涌上来的血腥气,边站起来向那边靠近,边在脑子里盘算着能帮到王杰希合围黑影的办法。

  

   “别费力气了小朋友。”

   黑影向后一偏头,余光看向乔一帆,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里透出胜券在握的意味。

   “你问问王杰希,他为什么不直接带你走,而是跟我站在这里……”

   黑影低声笑笑,对上王杰希的视线:“口头上逞英雄?”

   话还没落,黑影已经向王杰希冲了过去。

  

  王杰希眼神一凛,两人转瞬间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看起来难分伯仲。

  

  但很快乔一帆就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流动的空气凝滞了几度,无形的压力从头顶压下,这强大的精神压制力逼得乔一帆根本无法靠近,被硬生生挡在了十米开外。

        黑影是个向导,而且这等实力,恐怕可以与巅峰时期的王杰希相提并论。

        但王杰希现在——

        乔一帆脸色苍白地看过去,王杰希的表情依旧冷静,只是嘴角已经溢出了一道血丝。

        果然。

        他现在跟五年前一样,根本用不了精神力。

        

        这短暂的交手胜负没有意外,黑影从背后死死反锁住王杰希,王杰希的脸上有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制动的肘间能清楚听到骨头咔咔作响。

        “队长!”

        乔一帆嗓子像破了的风箱,这一声吼甚至让舌间尝到了血腥味,他顶着重压想冲上前,却还是被这强力的压迫按在了原地。

        “呃……”膝盖承受不住,乔一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杰希皱起眉,声音紧绷着,似乎在忍耐着某种痛苦:

        “我没事一帆,你先别动。”

        

        没办法,完全没办法。

        乔一帆使出全身力气在对抗着这强大的精神压制,脑子里拼命计算着所有可能性,但答案是一点死角都没有。

        黑影依旧用那种毫不担心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料定了他想不出办法。

        “你到底……”

        乔一帆没能把话说话,双手撑地低头一阵咳嗽,带出了两口血沫。

        王杰希眉峰压的更紧。

        

        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杰希知道乔一帆想这么问,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的眼神沉下去,冷然开口:“你最好的选择是杀了我,动他没有意思。”

        

        “你对自己的处境很了解嘛。”

        黑影的语气不痛不痒,空气里的重压却又上了几度,王杰希闷哼了一声,唇边鲜血溢得更多。

        乔一帆同样被这压力又狠狠往下一按,周边护身的哨兵气场有了破碎的声音。

        这声响激得王杰希眼里带上怒意,他咬着牙开口,一字一句沉声掷地:“你可以再试试挑战我的底线,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王杰希抵抗的力道也跟着加大,黑影眉间微微一动,乔一帆感到周身的压力顿时松快了些。

        他直起身体咳嗽一阵,眼神担忧地看向王杰希。

        

        

        “别生气,我找你其实还想问一件事。”黑影半躬下腰靠近王杰希,“M联盟的科维兹将军五年前被人单枪匹马地暗杀了,我听说这事儿,好像是你干的。”

        “怎么?”

        王杰希注视着不远处的乔一帆,冷着声问黑影:“你还想为他报仇?”

        “啊不至于。”黑影无谓地摇摇头,制住王杰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不过你本来就是要死的。我听说你这旧伤是暗杀科维兹将军的时候落下的,现在刚好让我捡了个漏。”

        黑影点点下巴:“命运还真是个循环,你说对吧王杰希。”

        王杰希轻哼了一声:“可能吧。”

        “不过杀我前,给我留两分钟交代遗言的时间,总可以吧?”

        “当然。”

        黑影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一圈,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甚至松开了制住王杰希的手,往边上让了几步。

         

         

         

       “队长。”  

       乔一帆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近似气音的声音,眼神着急地看着王杰希希望能传递自己想表达的消息。

       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总会有办法的!

       

         “一帆。”

         王杰希的表情却和刚刚截然不同,那眼眸里的从容甚至让乔一帆都有些错觉,仿佛这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而只是无数个在微草时的其中一个夜晚。

        

         乔一帆心里噔地一下。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王杰希看着他,嘴角甚至带上了点笑意:

         “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乔一帆愣怔住。

         

         餐桌前对坐谈笑的两个人,冒着热气每天不重样的咖啡。

         年轻的哨兵满怀期待地抱着怀里鲜艳的玫瑰,想要送给心上人。

         照片上的落日。

         高高在上的联盟上将。

         是他一直追逐的脚步,是他在梦里都抓不住的星星。

         

       

       王杰希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未必吧。

       

       乔一帆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

       

       上一世的最后,是乔一帆在王杰希怀里,看着远方的朝阳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的乔一帆在想什么,没有谁比乔一帆本人更有发言权了。

       

         命运的镜像门打开翻转,他仿佛站在了这一切的起点,时空在他指尖消弭,他抬起手,从心口到额前。

         

         我、想、陪

         

         然后指向了王杰希。

         

         你。

         

         他微微张开口,几乎没有声音,但王杰希读懂了。

         走下去。

         

         乔一帆说的是:

         我想陪你走下去。

         即使那时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来自浩瀚星空深处的巨大能量陡然爆发 。

         沉重威压的精神结界唰地就撕开了一条裂缝。

         黑影闷哼一声,全部的精神力汇聚向上,没有犹豫地就向王杰希扑去。

         

         相交融合的精神力护佑在他四周,乔一帆穿过压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两个顶尖向导的精神力在刹那交锋,四周破败的建筑瞬间化为齑粉,无形的可怖压力几乎要把人绞碎。

         凝滞的漫天沙砾里陡然闪过一道利落的白光,下一秒砖砾轰然落下,带起半人高的尘烟。

       如同炸弹轰炸般,这动荡汹涌,荡得远处主城都震了一震。

       

        震荡过后,风暴中心却变得异常安静。

         

        那枚被精心挑选过的结婚戒指从王杰希军装外套的内衬掉出,孤零零地滚进土里。

         而王杰希本人则被冲上前来的乔一帆牢牢抱住,风沙在乔一帆脸上刮出两道血痕,失去重心的两人一起跪倒在了地上。

         

         黑影嘴角流下一抹猩红,被狠狠擦去。他不甘地想要回头,却被围绕着他的哨兵气场压制地动弹不得。

         叶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话却是对着王杰希他们说的:“哟,不好意思,来晚了。”

        

        王杰希和乔一帆互相扶着站起来,凉飕飕地说道: “再晚一点,你让后勤来帮我们收尸就行了。”

         “别啊。”叶修偏头,“这可是个指挥高手,他底下的人又不是吃素的。”

         

         

         王杰希闭眼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叶修没乱说,否则他上辈子也不至于被逼到那般境地。

         

         乔一帆被刚刚那波震得现在还在耳鸣,绕过王杰希懵懂地看向叶修,哑声道:“前辈?”

         “哦一帆。”叶修说:“本来想帮你俩一把的,谁知道这家伙出来横插一脚。”

         

         为力求逼真,他们给王杰希打了阻滞剂强制关闭智脑,绑匪选择了从没和乔一帆交过手的郭明宇,地点选在了隔壁雷霆新建还没公布的训练基地。

         本来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道王杰希那忽明忽闪的精神力突然就拉了灯,恰好还被人给劫了。

         叶修一脸遗憾。

      

         乔一帆:“?”

         王杰希:“咳咳。”

         乔一帆板起脸,即便说话跟破风箱似地也依旧压迫不减:“队长。”

         王杰希却晃了一下,像是没了力气,半个身子倒在了乔一帆身上。

         

         乔一帆自然是接住了他,蹙眉叹口气,就听到耳边王杰希轻声开口:“我以前好像总让你难过。”

         腰间的手臂稍稍收了收紧。

         王杰希说:“所以我这次心里没什么底了,对不起。”

         

         本来真的有点生气的,但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乔一帆垂下眼,沉默了半晌,才抓着王杰希的衣服把他往上抻了抻。

         哑着声道:“下次别这样了。”

         

         但王杰希却没再回应。

         他整个人的重量猝不及防地就全部压在了乔一帆身上,人事不省地昏了过去。

         

         

         

         正好是在荣耀赛的休赛期,大家商量后干脆就没挪窝,在兴欣先休息了几天。

         黑影的本名仍然未可知,他在收监准备转送至中央塔时逃跑了,兴欣联合雷霆搜了两天都没找到。

         苏沐橙在王杰希病房里说起这件事,叶修和王杰希一人半坐在病床上看书,一人站在窗边饮茶,难得口径一致地表态就这样吧。

         苏沐橙笑笑,也没再多言。

         

         郭明宇本来坐在边上事不关己地磕瓜子,说话间却见一架印着霸图微章的专用运输机从窗外飞过,眼睛一亮,等叶修放下茶杯时人已经不见了。

         专用运输机在医院房顶降落,叶修到时郭明宇已经站那等着翘首以盼了,他好笑地碰了碰郭明宇的肩膀:“看起来这一年多你过得还挺不错的。”

         郭明宇笑笑,一直盯着将要打开的运输机,连个眼神都不分他。

        “还行,比不上你和韩文清。”

        

        “嘁。”

        从运输机上果然下来了一个坐轮椅的身影,韩文清推着他向这边走来。

        叶修眯着眼睛看郭明宇像离弦的箭似地弹了出去,也笑着跟上去。

        

       

        郭明宇从韩文清手里接过轮椅后没急着走,绕到沈钰面前蹲下身,满脸笑容。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是想我了吗?”

        沈钰垂眼看着他,抿了抿嘴角,低声说:“你先起来吧,这还有人看着呢。”

        郭明宇牢牢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哪有人看啊,你快说是不是想我了。”

        沈钰吸了口气,别开脸去:“没有。”

        “哎哟好疼啊。”郭明宇突然换上了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松开握着沈钰的手,去抓着自己的肩膀,好像马上就要痛得在地上打滚了。

        

        这蹩脚的演技,叶修和韩文清站在不远处点评,别说骗沈钰,骗乔一帆都骗不过去。

        

        但沈钰还真就被骗到了。

       

        他紧张地俯下身扶住郭明宇,语气担忧:“哪里疼啊,后背受伤了吗?”

        

        韩文清闭眼捏了捏鼻根。

        叶修:6

        

        郭明宇则顺势抱住了他,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耳边。

        沈钰脸一热,想要挣脱,却被抱的更紧。

        郭明宇满足地笑了下,埋首在沈钰颈窝。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想你了。”

        

        沈钰挣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手指有些无所适从,最后也轻轻攀在了郭明宇背上。

        

        

        乔一帆这次除了颈间被掐得青紫一片,声带受损,别的没什么大事,脖子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平时办公可以通过智脑,干脆也就没要休息。

        高英杰和他一起从会议室走出来。

        刚刚他们才进行了一场对这次意外行动的总结会议。

        高英杰搭着乔一帆的肩膀:“那你和队长应该不离婚了吧。”

        乔一帆在智脑里回复他:不离。

        高英杰:“那真是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微草啊?”

        乔一帆无奈地看着他:不回。

        “啊?”高英杰拉长调子,脸也跟着耷拉下来,“你们都和好了,为什么不回啊?”

        

        乔一帆停住脚步,突然意味不明地对他笑笑。

        队长说他会来兴欣陪我。

        

        高英杰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队长在任塔长不能离开微草太久的……嗯?嗯??!”

        乔一帆已经走上前去了。

        高英杰追上去,崩溃道:“我还没结婚呢!”

        

        

         

         

         梦里还是那处熟悉的海滩,熹微的日光渐渐明亮。

         身后的椰树叶依旧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乔一帆惬意地眯起眼睛,背后有人靠近的气息。

         这次他没有回头。

         朝阳落进他眼里,海水轻轻卷起浪花,这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完)








————————

加一点完结感言

是的这是一篇双重生

重生以后的王乔才是灯亮南针里的王乔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灯亮里面王乔的相处没有那么压抑,乔一帆不会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是敢直接拉黑王杰希,这是有被爱的底气才理所当然做的事

说回来第一世的王乔

这真的是很勇敢很纯粹的一个小乔,内心坚定,目标明确,从来没有放弃过王杰希,最后的愿望也还是想和他走下去。他对王杰希的爱已经不是我爱你所以也想你爱我,而是我爱你从无关任何。身份的差距、白月光的前任、王杰希一直的抗拒都没有能影响他,怎么说呢,不好听一些大概是高级的恋爱脑,但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坚持,只是小乔的坚持就是王杰希而已,就像文里说到的,王杰希就是他的那颗星星。他清醒地明白一切,但从不放手。

有种飞蛾扑火的决绝吧,所以最后以身殉道。

而王杰希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背负地太多又深居高位,在第一世的感情里是处于优势的那一方,所以乔一帆对他的追逐他是不能感同身受的。而且和乔一帆的感情从精神结合开始,有生死分离的白月光影响判断,加上对乔一帆的愧疚,他对自己感情确实是很模糊,想弄清楚,只是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其他的话就没啥说的了,因为是灯亮的同背景文,所以加了一点点郭明宇和沈钰,希望他们也能在那个世界永远幸福

最后感谢大家的包容,像我这种月更沙雕还没被噶掉真的是不多见了,感谢🙏

落影三三

【笛花】隐秘之事

CP:笛飞声X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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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仿佛永生飘摇,迟迟靠不了岸。梦里有个人在喊他:


“李相夷,你不能死,你还要跟我再打一场。”


“李相夷,你给本尊活下去。”


“李相夷……”


白光褪去之时,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仔细一瞧,看到鲜红的床帐子,还有不远处站着的一堆人。


脑袋里还残留着疼痛的余韵,他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有些费力的呼吸。


这时,有人开口道:“李门主,您感觉怎么样啊?”...


 

CP:笛飞声X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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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仿佛永生飘摇,迟迟靠不了岸。梦里有个人在喊他:

 

“李相夷,你不能死,你还要跟我再打一场。”

 

“李相夷,你给本尊活下去。”

 

“李相夷……”

 

白光褪去之时,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仔细一瞧,看到鲜红的床帐子,还有不远处站着的一堆人。

 

脑袋里还残留着疼痛的余韵,他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有些费力的呼吸。

 

这时,有人开口道:“李门主,您感觉怎么样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忍住头痛问道,“你在叫我吗?”

 

“不是叫您还能叫谁啊?!”

 

他想了想,脑子里却空空一片,好一会儿说道:“我是谁?我在哪儿?”

 

他问完这话,对面没声音了。周围安静的掉根针都清晰可闻。

 

沉寂半晌之后,那人对旁人说:“快!快去请尊上!”

 

没多一会儿,一个红衣男子急冲冲的赶了过来,“药魔,怎么回事?”

 

那人行礼道:“启禀尊上,李门主身上的碧茶之毒虽已压制,但是李门主他似乎……似乎是失忆了……”

 

“失忆?”红衣男人冷哼一声,对药魔道:“那就想办法给他恢复记忆!”

 

药魔战战兢兢道:“请尊上放心,祛毒如抽丝,待到属下替李门主完全解毒之后,记忆便可恢复了。”

 

众人接连退出去,只剩下他和红衣男子两个人。

 

他俩互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他问:“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红衣男子沉默片刻道:“笛飞声。”

 

“幸会幸会,笛兄,实在不好意思,我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笛飞声说:“你叫李莲花。”

 

他有些惊讶,“笛兄认识我?”

 

笛飞声哼笑一声,说道:“何止认识……”

 

李莲花犹豫一番询问道:“莫非……咱俩结过梁子?”

 

笛飞声的声音冷冰冰的,瞟了他一眼才说:“想点儿好的。”

 

“……”李莲花闻言只想保持微笑,心说:你这个表情,怎么看都想不了什么好的啊……

 

腹诽之后,李莲花又问:“那……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金鸳盟,我的寝殿。”

 

李莲花的视线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扫了一圈,又看向笛飞声鲜红的衣袍,琢磨了半晌,问:“笛兄这是跑去成亲了吗?”

 

“……?”

 

眼见着笛飞声利刃似的目光扎向他,李莲花忙解释道:“你看你这穿的用的红艳艳的,年轻人除了大喜之日,谁还这么穿啊?我看笛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这审美必定不会差成这样,所以——”

 

不待李莲花说完,笛飞声冷冷打断了他:“你十年前就这么穿了,到底是谁审美差,你自己掂量掂量。”

 

“……”

 

--

 

李莲花来到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是他从笛飞声嘴里得到的有用信息却寥寥无几。

 

李莲花记得自己清醒之后第一眼见到笛飞声的样子。

 

两人对视的须臾之间,李莲花的心莫名其妙掀起一阵百感交集,他细细体会时,内心只觉怅然若失,再多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仔细的观察对方——笛飞声的脸部线条冷硬,刀削斧凿一般,可是那双眼睛却让他意外的感觉温情。

 

他觉得笛飞声刚正、真诚、有一颗赤诚之心。这样的好印象在之后回想起来,让李莲花感叹自己的眼神着实是有些不好。

 

“笛兄,你说我们以前不止认识,那你给我讲讲呗。”

 

笛飞声看着他,眼神深邃,探不到底似的,好一会儿说道:“你想听什么?”

 

李莲花想了想,问:“我为什么会失忆?”

 

笛飞声说:“因为你之前中毒了,后来毒发,晕过去了。山下的农户见到了你,于是将你送过来。”

 

李莲花闻言摸了摸下巴,琢磨片刻道:“怎么这么不可信呢?”

 

“……?”笛飞声眯起眼,分明是不满对方挑战了自己的威严,那眼神看得李莲花周身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下去。

 

“你看啊,你都说我晕过去了,那农户怎么就非要背着我大费周章往山上跑呢?他怎么不往山下去呢?”

 

笛飞声哼了一声道:“自己想。”

 

李莲花偷偷摸摸瞪了笛飞声一眼,嘀咕了一句:“我能想起来我犯得着问你吗?”

 

笛飞声眼睛一眯,沉默了许久,说:“因为我是你的主人,所以你死也得死在这里。”

 

“主人?”李莲花瞪大眼睛看着他,“什么主人?!药魔不是说我是个什么门主吗?”

 

笛飞声说:“你以前就是个小宗门的门主,后来跟我约战东海,我赢了你,从那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

 

“真的假的?那……后来呢?”

 

“后来?”笛飞声哼笑一声道,“后来的事情,用你的行动来换。”

 

李莲花疑惑道:“什么行动?要怎么换?”

 

笛飞声说:“乖乖听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做得好就可以从我这里换一条你曾经的线索。”

 

“笛兄这可就不厚道了啊,难不成你让我抹脖子上吊,我也得听你的吗?”

 

笛飞声瞧着他,声音硬邦邦的,“应与不应,随便你。”

 

他说完拂袖便走,却被李莲花急急叫住,“哎哎笛兄!我开玩笑的,答应你还不行吗?!”

 

笛飞声去而复返,对李莲花说:“药魔一会儿送过来的药,你若乖乖喝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李莲花长叹一声道:“那药我也不是故意倒掉的,实在是太苦了,我真的不行了……”

 

笛飞声见他苦着个脸,于是说了句:“糖在你枕下。”

 

李莲花的手摸过去,果然摸出几颗糖来,糖展在手心里,李莲花眼睛都亮了。正准备剥开时,笛飞声冷冰冰的说:“只许吃一颗。”

 

李莲花撇了撇嘴,说了句:“小气。”然后将糖放了回去。

 

李莲花乖乖喝了药,被那苦涩激得皱巴着一张脸,随后拆了颗糖塞进嘴里。

 

笛飞声履行承诺:“一件事,我告诉你。”

 

李莲花想了想,问:“我为什么会中毒啊?”

 

笛飞声说:“你还是门主的时候,被你身边的亲信下了毒。”

 

“我以前人缘不好吗?那人为什么想让我死?”

 

笛飞声道:“这是下一个问题。”

 

“……”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李莲花这样想。

 

--

 

笛飞声并非时时刻刻都呆在李莲花身边的,他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对方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不过以他现在的体力和精力,想跑也跑不多远。

 

太阳好时,李莲花会走出寝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之前,李莲花答应笛飞声“以行动换线索”也是极其不甘心的。那时,笛飞声前脚刚走,李莲花后脚就开始对伺候他的那些侍从旁敲侧击问东问西。

 

侍从们秉承着“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对李莲花道:“李门主,我们接到了尊上的命令,不得议论任何跟您有关的事情,所以我们也不太知道。”

 

李莲花心说:好你个笛飞声,看着急急火火的,心思还挺细腻啊,居然提前准备过了?!

 

李莲花长叹一声,抖了抖袖子,回寝殿去了。

 

--

 

李莲花卧床养了一段时间,老老实实的吃药,体能和精力都恢复了许多。药魔将这件“关乎自己性命”的好消息禀告給了笛飞声。

 

晚些时候,笛飞声处理完盟中事物过来看他,笛飞声说:“以后每天把我寝殿里的书架整理一遍。”

 

李莲花闻言一愣,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半晌,问道:“笛飞声,你这金鸳盟是解散了吗?”

 

笛飞声瞪了他一眼,才道:“药魔说你需要恢复体能。先从做琐事开始。”

 

“我看你就是故意折腾我。你直说吧笛兄,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

 

笛飞声嘴角一勾,道:“你若整理的好,我便告诉你。”

 

从那之后,李莲花每天都给笛飞声整理书架,途中看到未读过的新奇的书,便索性坐下来阅读。笛飞声读书的喜好还不错,李莲花看着那些书,竟然每一本都很对他的胃口。

 

李莲花整理了快半个月,终于将笛飞声的书架整理好。

 

“还满意吗?笛盟主?”

 

笛飞声看着书架,手指随意拂过一排码放整齐的书册,“做的不错。”

 

之后,笛飞声告诉李莲花:“你以前确实得罪过我,得罪的还不轻。”

 

李莲花皱了皱眉,问他:“我干什么了?”问完之后,他自觉接了句:“又要做一件事来换是吗?说罢,干什么?”

 

笛飞声唤了无颜进来,就见无颜怀里抱着一只狗。那狗很热情,刚被放到地上,便兴奋的叫唤着,朝着李莲花扑过来,把他吓了一跳。李莲花艰难的抵挡狗子的热情,以免自己被它舔得一脸口水。

 

“这是什么情况啊?”李莲花问道。

 

笛飞声说:“这狗叫‘狐狸精’。”

 

李莲花挑眉,“‘狐狸精’?这谁起的名字啊?好不应景!”

 

“……你好好养‘狐狸精’,养得好的话,我再告诉你这件事。”

 

狐狸精真的是只乖狗子。每天摇着尾巴快乐的跟在李莲花身边。李莲花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摸着狐狸精的脑袋,“你怎么这么乖,比你主人乖多了。真没想到,他这么冷冰冰的人,居然养出你这么活泼开朗的狗子。”

 

狐狸精吐着舌头,拿脑袋不住蹭他的手,随后附和似的欢快的叫了一声,“汪~”

 

这次,笛飞声告诉他:“之前,我想让你活着,可是你却让我险些失去你了。”

 

李莲花闻言一愣,他看着笛飞声的眼睛,惊奇的发现,那弯长的睫羽之下,有一闪而过的落寞,这落寞似绵里藏针,扎在李莲花心上,明明看不见伤口,却后知后觉冒出了一滴血,轻轻一抹便消除了痕迹,可是那疼痛的余韵却延绵许久,消散不去。

 

李莲花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何,他觉得心跳有些乱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莲花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他问笛飞声:“我那时候……干什么了?”

 

笛飞声说:“从明天开始,你去院子里种菜。”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脑子一向灵光的李莲花卡了个壳,“种、种菜?不是,笛兄啊,你老实告诉我吧,你这金鸳盟是不是破产了?”

 

“……”笛飞声瞪他,“地已经命人犁好了,蔬菜种子也已经命人买回来了。明天开始你就负责照顾菜地。”

 

“笛飞声,你就是……就是折腾我!我算看明白了!”

 

笛大盟主哼了一声道:“成王败寇,你既然打不过我,就要听我的话。”

 

--

 

李莲花认命的开始种菜。那犁好的地就在寝殿侧面的演武场旁边。视野开阔,阳光极好。李莲花绕着那地看了一圈,又走去金鸳盟的演武场看了看,他摸了摸下巴叹道:“这笛兄的眼神儿也不多好使啊,这么块好地方,都做演武场不好吗?生生围了一半来种菜,他这么缺心眼的人怎么当武林第一的啊?”

 

李莲花一天当中,有小半日都要过来查看一番,若是下雨,笛飞声便不让他出门,会找盟里的下属去照料菜地,只有晴天才允他出去。

 

后来笛飞声又命人在菜地旁边搭了个棚子,摆了躺椅和矮桌,桌上放了茶具,以便李莲花在那里晒太阳。

 

这天,李莲花拎着小桶拿着小瓢蹲在篱笆后面浇地,篱笆上绕着笛飞声运回来的藤花,找了下属趁着一个雨天不辞辛苦的绕在围栏上,眼下正好将他的身形遮了个完全。

 

这会儿正是金鸳盟的下属们去演武场习武的时间,李莲花先是听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随后便听见了议论声。

 

“诶诶,快看,尊上送给夫人的藤花开花了。”

 

“我劝你闭嘴,你敢叫李门主‘夫人’?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怎么就不是‘夫人’了?尊上多在乎武学造诣啊,以前还让咱们好好练功来着,后来李门主一来,就把咱们的演武场割出去一半当菜地了。”

 

“就是就是!尊上給李门主买了那么多书,就放在寝殿里。”

 

“还有呢!让大家去找救命的药倒也没什么,但是让大家趁着夜黑风高,就为了偷只狗,还不让伤着碰着的,现在看来,不都是为了博李门主一笑吗?这不是‘夫人’的待遇是什么啊?”

 

“这么一看,怎么突然觉得咱们尊上在李门主面前这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那可不?!咱们尊上追了李门主十年呢,现如今把人接到金鸳盟里,可不得叫‘夫人’了。”

 

……

 

李莲花听着他们说话,垂着眼睛依旧用小瓢浇着地,待下属们路过之后,他才缓缓起身,甩了甩小瓢上的水,提着桶离开了。

 

午间,笛飞声处理完事物,过来陪李莲花吃午饭。

 

笛飞声见他心不在焉,于是问道:“你想什么呢?”

 

李莲花摸了摸鼻尖,问他:“笛兄,咱俩以前是什么关系?”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种的菜长出来了?”

 

李莲花摇头,“没有。”

 

“那你有什么资格提问?”说话间,笛飞声夹了颗虾仁放进李莲花碗里,“吃这个,不许挑食。”

 

--

 

药魔为李莲花调养数月,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药魔比谁都高兴:这下他就不会被尊上拖出去杀掉了……

 

不过随着毒素的祛除,李莲花开始频繁的做梦了。药魔说,这是好事,这是记忆快要恢复的前兆。

 

可是李莲花梦见的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并没有多少温暖可言。它们大多是伤感的、孤独的,带着恍如隔世的苍凉,入侵他的记忆。

 

不过好在那些噩梦似乎并不打算缠着他太久。不安之后,他总觉得周身温暖,那温暖驱散了梦里的寒凉,让他再度安然睡去。

 

这天,他又做了噩梦,梦到自己的师兄单孤刀,他曾以为师兄是真心爱护他这个师弟的,可是在梦里,师兄倒在石阶上,看着他的眼神却那般怨毒。后来,他又梦见了笛飞声,对方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里面翻涌的情绪纵使是他这般洞若观火之人,也看不明白,笛飞声说:“李相夷,我要让你活下去,跟我再打一场。”

 

“笛飞声……”

 

李莲花看着那人转身离去,他想伸手去抓,可是却始终抓不住他。

 

“笛飞声……”

 

“我在。”

 

耳边传来的声音将他拽出了梦境,李莲花睁眼,正对上笛飞声的眼睛。寝殿之中的烛火早就昏暗了,此刻柔光映在笛飞声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李莲花望进那双眼眸,不知为何眼眶酸涩,他稳了稳呼吸,才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趁我睡着占我便宜,你的光明磊落呢?”

 

李莲花想支起身子,却被笛飞声一把压下来,重新靠在了对方的胸膛上,“你再动,小心真气暴乱,走火入魔。”

 

李莲花无奈的继续趴在笛飞声怀里。对方的手紧紧贴在他背上,他感觉温暖的气息一缕一缕的渗进他的背,包裹住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待到那手撤离,笛飞声将他按在软乎乎的被窝里,掖好被角便准备离去。李莲花见状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笛兄,这几天是不是你都趁我睡着……”

 

笛飞声沉默半晌说:“药魔说这段时间很关键,你坠入梦魇,容易扰乱真气。”

 

李莲花暗自挑眉,心说:这是什么玄幻的因果关系?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笛飞声,李相夷……是谁?”

 

笛飞声垂眸看着他,里面的柔光还攒动着,没有丝毫改变,“是位故人。”

 

“故人?那你给我讲——”

 

“等你的萝卜种出来,端到我桌上,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小气……

 

--

 

李莲花恢复记忆的那天,地里的萝卜并没有种出来,倒是青菜已经可以吃了。

 

那日他睁眼时,看着头顶的红帐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过往的种种和他失忆后的点点滴滴如同两条并行的线,在尽头终于汇聚,纠缠着撞进心里翻涌不息,让李莲花无端生出一阵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眨了眨眼睛,逼退了这股酸涩,随后望向窗外。

 

今日天气甚好,从窗子洒进来,蒸腾出阳光的味道。狐狸精此刻摇着尾巴,就躺在那片阳光下,脑袋搭在爪子上,无忧无虑的晒太阳。

 

狐狸精听见李莲花起身的动静,立刻跑了过来,围着他打转。李莲花收拾妥当,推开门伸了个懒腰。他看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突然觉得,那十年无声,恍如隔世。如今他在这里,有自己的小菜园,有狐狸精,还有……他。

 

这样的生活畅想一番倒也不错。

 

李莲花照顾完菜地,摘了些青菜回来。他活动了一番筋骨,提着菜篮去了金鸳盟的厨房。

 

厨子见了李莲花以为他是饿了,于是道:“李先生且等一等,过不久就能开饭了。”

 

李莲花笑道:“不是。我过来炒个菜。”

 

厨子一惊,问他:“炒、炒菜?您炒菜啊?”

 

李莲花以为他害怕自己的饭碗被抢,于是宽慰道:“您别误会,我呢,自己种出来的青菜,想自己炒一盘,比较有成就感。”

 

大厨犹豫片刻道:“可是尊上吩咐,不让您掌勺。”

 

“为什么?”

 

大厨磕磕巴巴地说:“尊上说……说……您做的菜……就是味道别具一格……”

 

李莲花哼了一声,“我给我自己做,谁要做给他吃……”

 

待他炒好了青菜,自己端进去的时候,笛飞声已经坐在餐桌前等了许久了。李莲花落了座,那盘寡淡的青菜被他护食似的放在自己的手边。

 

笛飞声见状说道:“虽然卖相难看,但也实属不易,端过来我可以勉强尝尝。”

 

李莲花斜睨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敢让笛盟主吃我做的菜,到时候吃坏了肚子,人家还以为我给你下毒了呢。”

 

“你自有你的风骨。下毒这种事,你做不了。”

 

笛飞声说完,拎起袖子去端青菜,却被李莲花故意拉远了些。

 

笛飞声眉梢一挑,“怎么,之前想知道的那些事,现在都不想听了?”

 

李莲花抬眼瞧他,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承蒙笛盟主高看了,下药这事儿吧,我还真做了多少回了,毕竟我徒弟方小宝单纯善良又好骗。”

 

笛飞声动作一滞,看着他的眼神明明灭灭,“你都想起来了?”

 

李莲花扬着下巴哼了一声,看起来像一只坏主意得逞的猫。

 

“我是真没想到你心眼儿能比芝麻还小,拿我当年对付你失忆时的那套来对付我……”李莲花端了端架子,挺直了腰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笛飞声说:“我再不想起来,岂不是要继续任由你折腾我。”

 

笛飞声沉默半晌,勾了勾唇角道:“就算之前的事情你都想起来了,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晕过去之后,被人送来我金鸳盟吗?”

 

这事儿李莲花确实没想明白。之前只当是笛飞声诓他的,如今他又这般提起,倒是真的勾起了李莲花的兴趣,“你说出来听听,我才能知道你有没有诓我。”

 

笛飞声的眼睛瞥向那盘青菜,意味明显。李莲花将盘子推过去,笛飞声尝了一口,“啧”了一声道:“难吃。以后不许进厨房了。”

 

“…………吃也吃了,赶紧说。”

 

笛飞声道:“我可没说吃了青菜就告诉你。”

 

“……”李莲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说:这家伙是怎么了?他只是失了个忆,怎么这人跟转了性似的,这么死皮赖脸了?

 

“行行行,那你说说,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总不会还要约战吧?”

 

笛飞声摇头,“你是李莲花,不是李相夷。”

 

李莲花闻言,内心一阵动容。这句话听着简单,但是其中意义却那般厚重。

 

世人都称他“李相夷”,就连他们重逢时,笛飞声也是这般称呼他的。可如今,他却说:李相夷是故人,故人已去。

 

如今在他眼里,只剩下李莲花,再无李相夷了。

 

这十年,他带着周身荣耀归隐,重逢时,铅华褪尽。他明明把什么都放下了,可如今又无法放下。

 

——笛飞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将他心中的留恋轻易唤醒了。他看着对方专注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险些乱了方寸。

 

“你现在,只需要安心的养好身体。等你能够长命百岁了,我就告诉你。”

 

END

 

2023.08.13


云间

【笛花】拂了一身还满

时间线在剧版大结局之后




1

晨起时,就嗅见屋外飘进来的药味,混杂着夜雨过后、草木散发出的清甜气息,如同薄雾绕秋月,似苦非苦,欲说还休。

伸手在枕边摸索,想寻到木簪挽个发髻。摸是摸到了,却并非昨晚睡前他褪下那支。

碧茶毒法后他的视力江河日下,幸好脑子还没有坏,在这小瓦房里磕碰几天,便大致记下了屋内的布局和摆设。只是发簪之类的小物件不好存放,一不留心就会掉进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索性找货郎一次购入二十来支。自然是买最便宜的,簪身仍留有木刺的那种,丢了也不心疼。

而此刻他手里的这支发簪,簪身细腻光滑,簪头是轻巧的两颗小莲蓬。拿到鼻前一闻,淡雅的木香。


笛...

时间线在剧版大结局之后




1

晨起时,就嗅见屋外飘进来的药味,混杂着夜雨过后、草木散发出的清甜气息,如同薄雾绕秋月,似苦非苦,欲说还休。

伸手在枕边摸索,想寻到木簪挽个发髻。摸是摸到了,却并非昨晚睡前他褪下那支。

碧茶毒法后他的视力江河日下,幸好脑子还没有坏,在这小瓦房里磕碰几天,便大致记下了屋内的布局和摆设。只是发簪之类的小物件不好存放,一不留心就会掉进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索性找货郎一次购入二十来支。自然是买最便宜的,簪身仍留有木刺的那种,丢了也不心疼。

而此刻他手里的这支发簪,簪身细腻光滑,簪头是轻巧的两颗小莲蓬。拿到鼻前一闻,淡雅的木香。


笛飞声推开门,就见李莲花坐在床沿上,一脸的若有所悟,略显蓬乱的长发散落满肩。

他很是自来熟地走进屋内,曲起食指叩叩瓷碗,淡淡道:“喝药了。”

就这样简短的一句,不必说九州何其辽阔、断剑何其轻。

李莲花叹了口气,没像从前那样绕弯子,坦然道:“我都到这渔村来了,没成想还是躲不开笛盟主。”

笛飞声语调平缓并无波动,说:“我此生认定的对手唯有你,你我之约,无人可以替代。”

李莲花又是长叹一声,索性抬手探到他面前,宽松的亵衣袖口滑落至手肘,露出细白的腕子。

察觉笛飞声半天没有动作,只得提醒说:“帮我扎下头发呀。”

笛飞声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手里还握着支木簪。

接过了,锐利的剑眉微微皱起,语调竟有些迟疑:“你的眼睛。”

李莲花缩回手,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原先就瘦削的肩膀现今更是只剩下薄薄一片。

他朝笛飞声晃晃脑袋,说得漫不经心:“瞎了而已,没什么的。”

笛飞声没有接话。片刻,碗底撞击木桌的闷闷一声。随后是抚上他发顶的、温热的掌心。

“我会治好你。”

“那就多谢了。”说完,他合上眼,任由身后的人发挥。

本也没抱多大期望,别把他不算多的头发再扯掉一把就好了。不成想,威慑江湖的金鸳盟主,为他束发的动作竟是轻柔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定过,从与师兄……与单孤刀大战后,从离开莲花楼后,从震断少师剑后。

压抑许久的疲惫和倦怠终于没上心头,他脱力似的往后靠,靠在笛飞声身上。


笛飞声把那支莲蓬簪推进李莲花的发髻中,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合适。

自然而言地托住李莲花的手肘,让他借力起身,又将他扶到桌前坐下。

李莲花忽然问他:“你笑什么?”

笑了吗?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上嘴角,并不分明的一点点弧度,只有一点点。

“你的听力如今长进不少。”

李莲花摊手作无奈状:“没办法,那我毕竟瞎了,总要适应的。”

他倒是看得开。

笛飞声向来不愿见他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将方才搁在桌上的瓷碗塞进他手里,说:“药魔新开的药方,虽然功效比不上忘川花,但辅以悲风白杨的内功,能暂且克制你体内的碧茶之毒。”

听到药这个字,李莲花的五官就皱成一团,当即想放下碗,被笛飞声拦住。

“笛盟主,我总归也没几天好活,只想逍遥自在。况且先前你逼我喝药,也是药魔熬的,我喝完还吐血了,你记不记得?”

“这药属性温补,我试过,不至冲撞经脉。”说完,解开腰间的糖袋,在李莲花的耳边摇了摇,“喝完了,这一袋都给你。”

糖块的撞击声,光是听着,就觉舌尖泛甜。

李莲花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

话虽如此,仍是接过糖袋,倒出一颗来放进嘴里。

“是松子糖?”他挑起眼睑,来到渔村后便再未满足过的口腹之欲,此刻终于被填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惬意,“你在哪买的?”

“你常去的哪家。”笛飞声在他身边坐下,嗓音和缓听不出喜怒,“你丢给乞丐的糖袋,里头留着油纸上印有商号,我便去了。”

那时他心想,若有一日他找到李莲花,定要……

定要将这满满一袋松子糖都丢到地上,用刀碾碎了,叫李莲花在一旁看着。

算了,算了。

舌尖的糖块化了,李莲花怔怔地望向笛飞声。

他并非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却也不抵触死亡。随波逐流,随天命而去,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结局。可面前的人这样的想让他活。

他摸索着捧起瓷碗,强忍苦涩几口咽下,然后给笛飞声看空了的碗底。

“你看,我都喝了。”


2

傍晚,灶台前的笛飞声刚炖上鸡汤,惯常往屋内瞥去一眼,原本坐在桌边敲碗等饭的小狐狸竟没了踪影。

心口猛的缩紧,顾不得还未做完的饭菜便飞身出屋。思绪繁杂缠绕,分辨不得。


李莲花正蹲在前院的菜地旁,拿小木棍戳泥土玩。听见身后仓皇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取笑说:“你的轻功何时这样差劲了?”

连内里尽毁的他都能察觉出来,真不知道这天下第二是怎么当的。

笛飞声几不可闻松了口气,方才那股险些要将他吞没的空茫,被李莲花瘦弱的身影悄然填满。

“夜里冷,你出来做什么?”

李莲花歪着头,双眼虽无法聚焦,狭长而迤逦的眼尾却依稀可见昔日的狡黠。

“刚听见有人在动我的菜地,怕是来偷萝卜的,就出来赶人。”

笛飞声向菜地里看,边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菜秧大约是他的萝卜苗,可怜还没长成,就被药魔挖出来当肥料了。

笛盟主冷静地编着瞎话:“没事,这些萝卜长得很好,再下过几场春雨便能熟了,到时给你炖汤喝。”

之前李莲花骗他那么多回,他也该回敬几次才算公平。况且药魔拔李莲花的萝卜苗,也是为了种草药,称得上善意的谎言。

李莲花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蹲得久了,脑袋一阵一阵地发胀。虽然不愿在笛飞声面前露怯,无奈浑身都使不上劲,终是拽着他的袖角,才趔趔趄趄地起身。


夜里的海滨渔村很是安静,就这样站在小院中,清脆的是鸟鸣,汹涌的是潮水,沉重的是落叶归尘土,萧索的是寒风摇枝干。

李莲花抬高双手伸了个懒腰,久违地感受到些许惬意。厨房里传来鸡汤的醇香,他随意寻了个方向就往前走,说:“回去吧,我饿了。”

不必担心走错路,反正有笛飞声在他身后。


3

菜地里草药割了长、长了割。药魔那头灰白的乱发终于熬成全白,笛飞声学会了萝卜的二十种做法,李莲花的眼前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

中秋节时无颜送来一大包东西,李莲花眯着眼睛分辨半天,认出原来是天灯七八盏,觉得稀奇。

“你竟然还知道天灯?”还以为某人只会比武来着。

“你不是把盟主令给别人了,无颜怎么还要替你跑腿?”柯厝村位置偏僻,往来一趟也是很辛苦的。

笛飞声把煮好的银耳莲子羹推到他面前,拿筷子轻敲他的脑门:“喝你的汤去。”

这么腻的汤,也不知道他怎么喝得下。

李莲花轻哼一声,用调羹搅拌两圈,舀起满满一勺。

“银耳不够软烂,还需再炖半个时辰。”他闭着眼咂摸几下,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莲子有些硬,应当是不够新鲜,下回换个店家买。”

自然是胡搅蛮缠,这莲子再不新鲜,也比曾经的莲花楼楼主李神医做的饭菜好下咽多了。

但愿意胡搅蛮缠也好,至少世间还有他在意的事。

额间忽而一凉,柔软的触感。正在专心喝汤的李莲花愣愣地抬起头,笛飞声已抱着天灯走到书桌前。


书桌是李莲花指挥笛飞声拿碎木料拼凑的。笛飞声原想去集市买,李莲花不让,非说自己锯的木头更通人性,最后这活当然是落在了笛飞声头上。

若让角丽谯得知她的尊上有朝一日竟会蹲在屋外锯木头,怕是死也要从地府里爬出来,找李莲花算账。

再说回书桌,用的是最廉价的榆木,左上角摆着李莲花爱看——爱听笛飞声念的诗文集,右上角是砚台和笔架。李莲花虽仍旧视物不清,但兴致上来了,就要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笛飞声探过头来看了一次,狗爬一样的字。

总而言之,此方天地基本属李莲花独有,笛飞声极少动他的东西。

因此,眼见笛飞声往书桌的方向走,还作势要提笔写字,李莲花立即捧起碗跟来凑热闹。

“你要写什么?”

比他大上一圈的身板将桌面挡得严严实实。

“看了就不灵了。”

李莲花夸张地“啊”了一声,说:“你不会是要用天灯祈愿吧?”

笛飞声很是坦荡,“是又如何。”

李莲花神情古怪,语重心长地劝道:“若祈愿有用,世间岂不是早就没了生老病死。想不到笛大盟主还会信这些小孩子把戏。”

笛飞声搁下笔,转过身来面向他。

“我有一愿,已尽人事,但听天命。若上苍有灵,我便顺水推舟。若天地不仁,我便逆天而行。”


4

夜色荡过海面,漫上树梢,拂过柯厝村中的一座小瓦房。

今晚天气很好,无风也无云,满月挂在半空,月华如练。

笛飞声还在摆弄架起天灯的小竹片,李莲花无事可做,干脆仰头赏月。赏着赏着,月与空的界限忽而分明了,像是在眼上蒙了许久的素绡被骤然揭开,天地万象尽数涌入他眼中。往身边看,专注而明亮的一双眼,比过去少了分杀意,多了些安定。

“笛飞声。”忍不住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正要将蜡烛放入天灯中的笛飞声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李莲花勾起唇角,摇头说:“没事,我们一起放灯吧。”

再过些时日,等他体内的碧茶之毒彻底消解,等村口的梨花树抽出新芽,等寒冬过够、天气转暖,到那时,再告诉笛飞声他此刻的决定。

何况他还想知道笛飞声在天灯上写了什么愿望,若笛飞声知晓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可就没有机会了。


两年前笛飞声刚得知他身中碧茶之毒,功力只剩一成,将他生拉硬拽至药魔面前。那时的笛飞声说:“我不要他长命百岁,只求他再与我一战。”

此时此刻,那盏越飞越高、直至了无踪迹的天灯上,四面都写着同一行字——

李莲花长命百岁。


否然

【王乔】 第七章

#退役乔穿越到第八赛季


#CP王乔,可能有其他


#退役乔已经和退役王谈了三年恋爱


  

  小乔一帆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很成功就很自信就很成熟的未来的他,他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眨巴眨巴眼睛,脸颊爆红。


  “你…你好。”


  站在一旁的大小高英杰星星眼:哇,好可爱!


  乔一帆失笑,他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小乔一帆,温柔地说:“你别紧张啊,一帆。”手抚上小乔一帆的脑袋,揉了揉。


  这下小乔一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一帆也没料到小时候的自己这么腼腆内向,有点无措地看了看旁边的好友,又看了看王杰希,决定还是靠自己...

#退役乔穿越到第八赛季


#CP王乔,可能有其他


#退役乔已经和退役王谈了三年恋爱



  

  小乔一帆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很成功就很自信就很成熟的未来的他,他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眨巴眨巴眼睛,脸颊爆红。


  “你…你好。”


  站在一旁的大小高英杰星星眼:哇,好可爱!


  乔一帆失笑,他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小乔一帆,温柔地说:“你别紧张啊,一帆。”手抚上小乔一帆的脑袋,揉了揉。


  这下小乔一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一帆也没料到小时候的自己这么腼腆内向,有点无措地看了看旁边的好友,又看了看王杰希,决定还是靠自己。


  “我…”


  “你真的是乔一帆吗?”


  乔一帆愣。


  小乔一帆的脸还是红的,但比之前好了许多。他紧张的用手指抠了抠坐着的椅子,抬头问道。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对未来的惶恐和期待。


  乔一帆蹲下身子,双眼直视着小乔一帆,认真地说:“是的,我是乔一帆。”接着他就看到了小乔一帆的眼睛里水波荡漾的,“真的吗?英杰说你是冠军。”


  “是未来的你是冠军。”


  乔一帆一把抱住身体在微微颤抖的小乔一帆,训练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相拥。


  等乔一帆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高英杰在打电话:“重复同一天?你的意思是说你们那里一直都在我和一帆喝酒那天?然后我俩失踪了?”


  小乔一帆的脸和眼睛还微微红着,他震惊地看向高英杰,似乎是在消化这段话。王杰希看了一下两人牵着的手,又迅速转开:“英杰好像在和你们世界的人说话。”


  “我们世界的人?”


  还没等乔一帆问出来,一个手机便怼了过来:“一帆,是卢瀚文。”高英杰无奈又心累,而手机也很配合地发出喋喋不休的声音。乔一帆挑眉:“…卢队?”


  “一帆哥!刚才高英杰说你们穿越了!穿到第八赛季了!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乔一帆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的免提。


  “是真的。”


  对面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不明所以的惊叹。


  乔一帆扶额叹息:“卢队,你那边怎么样,刚刚听英杰说你们都在重复同一天。”


  “是的一帆哥,我已经过了三天一模一样的日子了,黄少本来和我约好明天一起吃饭的,但是一直到不了明天。”


  王杰希捕捉到了黄少这个词,后背轻轻倚上墙,淡淡的神色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卢队?蓝雨的队长吗?


  而乔一帆和高英杰很默契的无视了后面一句话,他们很震惊卢瀚文那里居然已经过了三天了。“三天,可是我和英杰来这里还不到一天啊,我们两边的时间进度还不一样吗?”


  “还不到一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对了一帆哥,这两天我给黄少打电话,也和喻队打过电话了,他们好像不觉得这一天在重复,表现的就很正常,但我也给邱队宋队戴姐姐他们打电话了,他们也在过重复的日子!我都要晕了啊啊!”

  

  ——————————


  旁边乔一帆和高英杰与电话打的正火热,王杰希垂下眼眸,他的确在不自觉的关注乔一帆,又看了一眼在另一旁乖乖站着不敢说话的两个小孩,王杰希的太阳穴突突,这都什么事儿啊。


  下午的时候王杰希和刘袁二人刚刚出去,两个人就很快速地说:“队长你先忙吧我们去拿喝的!”之后就一溜烟跑了。

  

  王杰希无奈,他向相反的方向走打算去拿资料,结果走着走着头有点晕,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了两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这居然是他正在和乔一帆搂在一起亲\\\\\吻!还能看清两人的动作。王杰希吓了一大跳,结果脑袋撞到了墙,人影没了,头也不晕了,只剩王杰希在那里懵圈。这时候邓复升来了,他有点疑惑地看着王杰希的姿势:“队长?”


  “啊,复生啊。”王杰希这时候的声音都变调了,给邓复升吓着了,他连忙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王杰希:“呃…队长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啊,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应该是没睡好吧,谢谢关心,我还要去拿资料,你先去训练室吧。”


  “唔…好…”


  王杰希礼貌推开邓复升的手,说完就直接走了。邓复升觉得王杰希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邓副,你怎么在这儿?”邓复升回头,是高英杰。

  

  其实邓复升是对高英杰的出现接受的比较良好的人了,“没什么,刚刚看到队长了,他说要去拿资料,我们先走吧。”


  王杰希一路上都在想刚刚见到的画面,为什么他在和乔一帆干这种事,为什么是乔一帆?王杰希其实挺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但是和乔一帆?王杰希想不到。

  

  现在他所熟悉的乔一帆还是个未成年,一个怯怯懦懦又内向还有点自卑的小孩。王杰希突然想到乔一帆刚到这里时的那一声“杰希”,然后在这往后一直叫的都是王队。


  八九不离十了,他之后和乔一帆谈恋爱了,王杰希内心很复杂,以至于他回到训练室是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乔一帆,而且突然莫名有一种想亲他的感觉。


  ——————————


  思绪回来,两位青年已经打完电话了,王杰希看着正在说话的乔一帆,内心克制又克制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如潮水般淹没王杰希,控制住他的动作。


  “……小卢说的就是这些了,他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唔?”


  乔一帆瞪大了双眼,纵使他到了兴欣后又长了几厘米那也没王杰希高,现在他被王杰希往前拉了一下,接着王杰希的唇就覆了上了。高英杰在旁边也瞪大了眼,小乔一帆和高英杰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了。






湖风迷眼

【笛花】誓言

暮春,李莲花半夜发起了高烧。


已经很久没有烧得这样又快又急,笛飞声赶忙运功护住他的心脉。好在脉象并不凶险,除了体热并无其他症状,只是寻常风寒。


晚间饭后,李莲花觉得闷热,于是笛飞声陪着他去海边走走。最后一丝天光敛去,暮色渐深。笛飞声握了下李莲花的手,脸色冷下来,“该回去了。”


往日李莲花大多不会反对,由着笛飞声拉着往回走。可这天李莲花像是热极了,他犟在原地,就是不肯回去。


“回去让常青做清凉水,你喝了再睡觉,可好?”


李莲花没再拉扯,笑了笑道:“走不动了。”


清凉水还没熬好,李莲花已经睡着了。


晚樱还在练功,常青拿着书一会儿......



暮春,李莲花半夜发起了高烧。


已经很久没有烧得这样又快又急,笛飞声赶忙运功护住他的心脉。好在脉象并不凶险,除了体热并无其他症状,只是寻常风寒。


晚间饭后,李莲花觉得闷热,于是笛飞声陪着他去海边走走。最后一丝天光敛去,暮色渐深。笛飞声握了下李莲花的手,脸色冷下来,“该回去了。”


往日李莲花大多不会反对,由着笛飞声拉着往回走。可这天李莲花像是热极了,他犟在原地,就是不肯回去。


“回去让常青做清凉水,你喝了再睡觉,可好?”


李莲花没再拉扯,笑了笑道:“走不动了。”







清凉水还没熬好,李莲花已经睡着了。


晚樱还在练功,常青拿着书一会儿看锅,一会儿看人。论及天赋根骨,晚樱比常青强,且练武的意趣,她也比自己享受很多。从前在行宫,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争强好胜,就算对再亲近的人也要留有防备。那时不知道何为自由,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轻快自在的活法。不用打打杀杀,不用勾心斗角。


许是看清了他的心态,李莲花和笛飞声从来没有逼迫过他。甚至在他偶尔突破极限的时候,李莲花还会在结束后找他聊天。


“差不多就好了,你已经很厉害了。”李莲花总当他是初见时的小孩子,老爱摸他的头,捏他的脸,满脸慈爱地哄他。常青也总是就驴下坡,咧嘴一笑,“我也觉得,那今天就练到这,我去煮饭了!”


分装几碗,放到一旁晾凉。正要关门,突然一股狂烈的内力袭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常青的身体已经旋了出去。


看准位置,以蒲扇为刃,破开晚樱周身霸道的真气,快速封住几处穴位,常青急道:“晚樱!醒过来!”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少女满脸通红,周身滚烫,软绵绵地晕了过去。常青看了一眼烛火都不曾晃动的里屋,松了一口气。


天上的月牙细细一弯,在云隙里若隐若现。


一个喷嚏差点把常青的书吓掉,还没回头,身后就有个脑袋靠过来,瓮声瓮气道,“这么点亮,你看得清啥啊?”


“你以为我是你,”常青放下书,把放在一边的清凉水端给她,“剩的一碗,赶紧喝了,滚去睡觉。”


并不搭理他的挖苦,晚樱几口喝了,舀水几下洗了碗。正要回房,晚樱脑袋里灵光一闪,贼兮兮地猫着身子蹲下来,问道:“方才没人看见吧?”


常青白了一眼。


“除了你。”晚樱找补。


常青摇头。


心里的石头落下,晚樱拍拍常青的肩膀,“那就好,睡了。”








烛火摇晃,刚闭上眼的常青翻身起来,直奔里屋。


散步时李莲花是笛飞声背回来的,那时常青就觉得不太对,刚要开口询问,笛飞声一个眼神让他把话收了回去。只说李莲花要喝清凉水。常青心里狐疑,往年就算盛夏,先生也并不觉得多热,清凉水多是晚樱和他用得多些。这才春末,能热到哪里去。


搬着小板凳等在门外,过了一会儿,笛飞声开门出来。


“并无大碍,寻常风寒,我在就行。”


常青一时自恼,挠头笑道:“清凉水在厨房,风寒的草药也还有很多,那我先去睡啦。”


“嗯。”


看着不远处凌乱的足迹,笛飞声失神片刻。


若今日常青不在,晚樱已经走火入魔。








后半夜发了汗,李莲花舒舒服服地睡了一阵,只是身上黏糊糊的,一会儿也就醒了。


“要沐浴也得等太阳出来,这会儿太凉。”笛飞声靠在床架上,居高临下地道。


李莲花扯上被子蒙上头,脚一蹬一蹬地叽歪,“这样就暖和了,我真是聪明绝顶,盖世无双,惊才绝艳,风流倜傥,天上有地下无,世间奇人唯我一人尔……”


憋了半天,也不见笛飞声理他,李莲花皮笑肉不笑,温温和和地掀开被子,端庄道:“腰疼,我腰疼。”


笛飞声睁开眼睛,朝他伸出手。


胸口贴上热源,腰被双手松松地环着,笛飞声听到李莲花惬意地哼了两声。手在后背一下一下地顺着,笛飞声知道李莲花没有睡着。每次生病,李莲花都会比平时黏人许多。像个小孩子。笛飞声嘴上不说,但他其实很喜欢这样安静惬意的晚上。


曾经有一回,李莲花在他怀里都快睡着了,结果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还要娶老婆吗?”


这是什么话?笛飞声纵横江湖,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


他怀里抱的是块石头?那人的腿还搭在自己腿上,脑袋在他脖子上赠来蹭去,他却问我要不要娶老婆?


“为什么这么问?”


“我曾经问过你,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当时就给了你答案。”


周身仿佛又泡在温暖的浴汤中,李莲花回想了一下,揪着不放,“你没有,你只是反问了我。”


把他乱动的手抓回被子里,笛飞声紧紧箍着他,淡淡道:“我不需要娶老婆。”


“那你岂不是很吃亏?”李莲花仰头看着他。


笛飞声低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你要娶老婆?”


一句玩笑话已到嘴边,但李莲花凝视着那双深沉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李莲花收回目光,重又枕在他的肩膀上,“我也不需要娶老婆。”


“你不也吃亏?”笛飞声贴着他温热的头顶,轻笑道。


腰上的手环得更紧,笛飞声的手在李莲花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


“那我们扯平了。”









立夏刚过两天,小渔村就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薄薄一页纸,只有一句话——事务杂多,实难脱身,问友安否。


“安安安,”李莲花拿勺子搅着清凉水,感叹道:“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好在,不是又要叫你出去。”


笛飞声稍稍侧脸,眼睛并未离开书,等着他继续。


李莲花咽下一口清甜,慢悠悠地扯闲,“还以为,养尊处优的笛大侠,自从跟了我,就成了个劳碌命。”


“我没有养尊处优。”笛飞声把脸转了回去。


“谁信你,你当时要是从了,方多病现在跪的就是你了。”


笛飞声放下书,他突然想到他们讨论娶老婆那一晚,李莲花收回的那句话。


这人真是一点亏也不愿意吃。


笛飞声给两人倒上茶,拿自己的杯子去碰了下李莲花的,道:“那我们扯平了。”


强忍笑意,李莲花抿了一口茶,笛飞声仍直勾勾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两人大笑出声。


“此情此景,当喝上一杯。”李莲花眼睛亮晶晶。


瞬间恢复平静,笛飞声重新拿起书,“那不行。”


李莲花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好脾气地去拉笛飞声的袖子,“风寒早好了,你知道的。”


“不行。”笛飞声半步不让。


没甚滋味地咂咂嘴,李莲花干巴巴地拿起勺子继续搅凉水。


“还没吃完呐?”去村里送凉茶的俩小孩以为李莲花已经午睡了,结果两人还在吃饭。


笛飞声合上书,轻巧地取下李莲花攥在手里的勺子,拉着他起身,“吃好了,收了吧。”


晚樱听话地收拾起碗筷,常青看看李莲花,又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正要说话,李莲花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拉着他朝里屋走,嘴里念叨着,“春困夏乏,这觉老睡不醒呢……”


柔和的白沙永无止境地被海水推搡,浪花盛开又落下,泛白的阳光慷慨地铺在海面上,这是白日里的星星,让午眠的人梦里也能有细碎闪烁的光。







天空是一片干净的蓝紫色,无星无月。


李莲花和常青坐在门口,边啃桃子边看笛飞声教晚樱练功。


“听说晚樱昨晚差点走火入魔?”


常青点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她不想你们知道。”


年纪小,好胜心强,不肯示弱于人,人之常情。李莲花倒是觉得无伤大雅,只是笛飞声谈及此事的时候,难得地多说了两句,“我只管教授,吸纳练习全在个人,如今她身边有人,能数次护她救她,可长此以往,心性张狂。练功练至疯魔,不是好事。”


李莲花回想起初见他俩的情形,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角丽谯虽死,鱼龙牛马帮也散了,但晚樱和常青自小被她收养,究竟经历过什么,看到过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了。可不记得,不代表不存在。


一时间,李莲花被唬得怔住,过了片刻,他才道:“不至于吧……”


“很好,明日我便再将这些话说一遍,想来她也就知道收敛了。”


腰间一疼,笛飞声心情大好,又扯了几句车轱辘话,相拥而眠。


想起当时情景,李莲花还是觉得有趣,掐头去尾把笛飞声关于晚樱的想法说与常青。


常青听完,心顿时软了下来。他们自小无父无母,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爱过。一时激动,差点落下泪来。


李莲花温和地看着他,笑道:“傻孩子。”


“先生放心,只要有我在,晚樱绝不会走岔路。”


半大的孩子满脸坚决,李莲花笑着点点头,继续啃桃子,“明天去刘大娘家里要点菜干,拿来焖鱼。”


“好。”


“再去集市买些糕点,不要太甜的。”


“好”


“新茶应该到了,顺便看着买点。”


“好”


“还有……”


灯笼被风吹得懒洋洋,轻轻地摇啊摇,细小的飞蛾一遍又一遍地扑着,以为这就是它的月亮。










唠叨:

夏天快乐~

十里秋

【王乔】此去经年

21.


“哟,大忙人回来了。”王杰希去看了刚回国的方士谦,距离乔一帆归队已经一星期之久了,整整一星期两人都没有联系,王杰希想到不禁烦躁。刚进门,就听到嘲讽之语从沙发上坐着的人的口中传来。


王杰希全当做没听到,进门也坐到沙发上。


“我哥呢。”


“去医院看你爸去了。”王杰希听见她的语气又恢复正常。


“哦,没事儿了吧。”


“医生说没啥大事。”

“你不是已经打完比赛了吗,还忙什么呢。你看看你李叔他儿子,跟你一样大,人家过几天就要订婚了,你看看你,你对象呢,连个人影都没有。”...


21.

 

“哟,大忙人回来了。”王杰希去看了刚回国的方士谦,距离乔一帆归队已经一星期之久了,整整一星期两人都没有联系,王杰希想到不禁烦躁。刚进门,就听到嘲讽之语从沙发上坐着的人的口中传来。

 

王杰希全当做没听到,进门也坐到沙发上。

 

“我哥呢。”

 

“去医院看你爸去了。”王杰希听见她的语气又恢复正常。

 

“哦,没事儿了吧。”

 

“医生说没啥大事。”

“你不是已经打完比赛了吗,还忙什么呢。你看看你李叔他儿子,跟你一样大,人家过几天就要订婚了,你看看你,你对象呢,连个人影都没有。”

 

“喔他要订婚了,我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玩儿来着,妈你回头替我给他说一句恭喜哈。”王杰希面色惊讶,凭他妈对他的了解,王杰希露出的表情可以说没有一丝情感。

 

王杰希手里握着遥控器,不动如山,坚决不扭头对视。

 

王妈妈实在忍不住,手拍到王杰希背上,“让你去见见小雨你不去,你说不要相亲要靠自己,哪呢,你找的对象呢。”

 

“唉,我和你爸这辈子就想看见你们兄弟俩和和睦睦,成家立业,你什么时候才能了却我们这番心愿啊。”王杰希妈妈手轻捂眼,作悲苦状。

 

“我嫂子人多好啊,你俩还不放心。”

 

“你能听懂重点不能,你呢,我说的是你,别看你现在二十多岁,再不找,就只有别人挑你的份儿了。靠你自己能不能行,找到了你倒是上啊,找不到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见面去。”坐着的人不再掩饰,又恢复了强势的语气。

 

王杰希听完,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立即起身,好,说走就走,回房间去了。

 

王妈妈又当他是不想听了,也没再管他。

 

直到看见王杰希拖着行李向外走去,“诶诶,你拿着个行李箱干嘛去。”王妈妈从厨房急急忙忙跑出。

 

“追人啊,你不是让我上嘛。”

“跟我哥说一声啊,让他替我照顾好爸。”

 

王妈妈呆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向门外喊道:“你倒是说声你去哪儿啊。”

 

王杰希头也不回,

 

“杭州”。

 

 

飞机上,王杰希还在回想着叶修的话。

 

“一帆到了吗?”

 

“不是吧大眼儿,一帆都到了三天了,想说什么话自己去联系,来我这拐弯抹角的。”

“你都是人家前队长了知道不。”

 

“就算我是他队长一天,我也得对他负责。”王杰希义正言辞。

 

“哟哟哟,就你高尚,你高尚人家小乔怎么没留在微草啊。”

 

王杰希沉默,打字的手停了下来。

 

 

下了飞机,王杰希才发现这趟来的实在仓促,什么也没带,也没有提前给他们说一声,算了,下次再正式打招呼吧。

 

于是这些忧虑被抛之脑后。

 

 

兴欣网吧,叶修拿着一杯水打着哈欠,在一楼看大屏幕,不用说,这状态一定是昨天又熬夜奋战了。

 

“诶哟,这不是那谁嘛。哎呀,我不是眼花了吧。”叶修佯装揉眼,实则伸着脑袋朝他看,打趣道。

 

王杰希脚还没踏进去,就被叶修拦住:“诶,干嘛呀,招呼也不打就来了。”说着,还一边扭头看看王杰希空空的双手,动作之明显,就是要让王杰希看,“来的挺突然哈。”

 

王杰希扶额,“临时起意,来的太仓促了。”

 

陈果从叶修背后冒出:“王杰希大神。”露出惊讶的表情。

 

“嘘,小声点儿。”叶修赶忙提醒。

 

王杰希直接越过叶修,“你好我是王杰希,这次来的突然忘了备些礼品,下次一定备上。”

 

陈果立即伸出手回握,微笑道:“我是陈果,兴欣的老板。”

 

二人之间气氛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尴尬,叶修在一旁幽幽道:“那你可一定要记着啊。”

 

“这次就是趁着夏休来杭州这里转转,没什么正式,您别紧张。”王杰希缓和气氛,安慰陈果,他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出声,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来抢人的。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不错。

 

“走呀,别愣着,上二楼带你看看我们的训练室。”

 

二楼之上的兴欣队员已经全部就位了,显然他们对刚刚楼下的状况一无所知。

 

王杰希先是看了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乔一帆身上,窗帘没有关严,看到一束阳光打在他的头发上,在脖子上挎着耳机,双手不停,神情专注而锐利。

 

“咳咳。”叶修故意发出声音聚集目光。

首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包子,众人在叶修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座位,慢慢往这边靠拢。

 

“又来一个新人啊,你叫什么,什么星座的,要不要跟我打一局做我小弟啊。”

 

“包子,他不是咱们战队的新人。这是微草战队的队长,王杰希。”叶修向众人介绍,最后目光落在最外面的乔一帆身上。

 

乔一帆觉得自己耳朵快要烧起来了。

 

就算包子再不关心联赛,但是赛程中的几个豪门战队还是知道名字的。

 

“微草,那不是原来一帆的战队嘛。”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完了,乔一帆感觉自己脸也要烧起来了。

 

“他原来是我的队员,一帆的离开并不是实力问题,恰恰相反,是微草不适合一帆。”王杰希看着众人,唯独没看乔一帆。

 

叶修转过身背对他们,神色精彩纷呈。

 

一番寒暄介绍之后,叶修才把注意力移回来。

 

“那个,小乔啊,他来这玩儿不认识路,你给他当几天导游怎么样,这里就你俩比较熟了。”

 

“啊可是我...”

 

“一帆,你明天能陪我出去转转吗。”王杰希面色真挚,眼睛闪烁发光,好像拒绝他下一秒就会露出无比悲伤的表情来。

 

“好吧。”

 

哦耶,计划通!

 

叶修,应该说是除王杰希乔一帆之外的所有人,眼神都在他们两个之间飘来飘去。

 

叶修看不下去把他们撵回去训练,留下了乔一帆,“你行李呢,放酒店了?”

 

“嗯,离这里不远。”

 

“一帆你带他在这片走走吧,别让这大眼儿在这走丢了,虽然人不咋的,还是很值钱的。”

 

“啧,不说跟嘉世打了多少年,后来为了揍你们兴欣我也没少来。”叶修知道他的情况。

 

“不管了,小乔你把他领走。”

 

王杰希对叶修的这句话甚是满意。

 

“那,前辈,我们走吧。”

  

  

清歌晚吟

[魔道|曦澄]驱蚊记

莲花坞的盛夏,碧波荡漾,青莲摇曳,守在云梦这千湖之地最开阔最清澈的湖泽之畔,自带防暑降温、凉爽怡人的天然效果。

然而凡事都有其两面性。水多的地方同样意味着……咳,蚊虫也多。

这一点亦可见江蓝两家仙府之别。云深不知处高居于寒山之上,雾气缭绕好似仙境,远离尘世喧嚣扰攘;而莲花坞坐落在闹市边缘,门外便是摊贩和码头,湖水更与外界连通,偶有寻常百姓泛舟误入。人如此,动物亦不例外。

说到这里必须澄清一点。那些误入莲花坞的大狗小狗们,是自己追着人跑进去的,绝不是被人拿肉骨头引诱的。莲花坞的主人坚持如此声称。

“是吗?”来自云深不知处的客人笑道,指了指面前刚端上来的晚膳,“那烦请江宗主解释一下,为...


莲花坞的盛夏,碧波荡漾,青莲摇曳,守在云梦这千湖之地最开阔最清澈的湖泽之畔,自带防暑降温、凉爽怡人的天然效果。

然而凡事都有其两面性。水多的地方同样意味着……咳,蚊虫也多。

这一点亦可见江蓝两家仙府之别。云深不知处高居于寒山之上,雾气缭绕好似仙境,远离尘世喧嚣扰攘;而莲花坞坐落在闹市边缘,门外便是摊贩和码头,湖水更与外界连通,偶有寻常百姓泛舟误入。人如此,动物亦不例外。

说到这里必须澄清一点。那些误入莲花坞的大狗小狗们,是自己追着人跑进去的,绝不是被人拿肉骨头引诱的。莲花坞的主人坚持如此声称。

“是吗?”来自云深不知处的客人笑道,指了指面前刚端上来的晚膳,“那烦请江宗主解释一下,为何你这碗莲藕排骨汤里,只见莲藕不见排骨?”

“什么,竟有此事?”江宗主低头审视,作惊怒状,“定是那掌勺的自己偷嘴,待我回头罚他!”

所谓人在灶前忙,锅从天上来。掌勺的表示,我太难了。

蓝曦臣笑而不语,将自己碗中排骨匀了两块给他,江澄也没客气,埋头扒拉起来。人前抿茶动筷一丝不苟的江宗主,私下里饿了时原是这副模样,狼吞虎咽风度全无,两颊鼓得像只松鼠。

蓝曦臣掩面心想,幸好只有我能看到,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去。

又想,看来又是忙到废寝忘食了,以后得多督促他才行。

念及此,便提议道:“今日事务已了,待吃完饭,我们去湖边散步吧。”

松鼠澄鼓囊着腮帮点了点脑袋。

饭后稍坐半晌,两人便结伴往湖畔行去。四季轮回,寒来暑往,这里的风景蓝曦臣早已熟悉无比,江澄更是看过千百遍,怎么看都不会厌。这是他身之所栖,心之所系,情之所寄,正如身旁的这个人一样。

他愿意,他想要,和这个人一起,看这里花落花开,风起风来,晚舟载月,鱼游星河。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亦同。还有什么比这更难求。

……不过今晚还是算了。

在湖心凉亭里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后,江澄叫苦不迭地心想。

他江晚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金凌哭哇哇;吃不愁穿不愁,就愁蚊子叮鼻头——说出去丢人,在云梦土生土长这么多年,他吃辣无数,湿气不侵,却偏偏拿蚊虫没辙。白日户外倒无妨,室内可以点熏香,但到了夜晚的湖畔,顿成蚊虫们欢腾的乐园。江家的夏服又是轻薄单衫,它们隔着薄薄的衣料,叮得那叫一个欢快。

江澄面无表情抬起左手,啪,第三只。抬起右手,啪,第四只。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拍死第八只的时候,蓝曦臣从小路回来了,带着一脸遗憾,“附近没找到流萤呢,本想捉来给你个惊喜的。”

江澄内心毫无感动甚至还想呵呵:萤火虫没有,它亲戚我可以介绍给你,比发光更高级——带响儿的。

蓝曦臣也听见了,“这里有蚊虫?”见江澄打着转不坐下,心里猜出几分,“……我们换个地方?”

而江澄见他来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拉过他道:“不必,这儿挺好。来来,坐坐。”

热情得十分可疑。

蓝曦臣便随他坐下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江澄一边分神答他的话,一边心思早已跑歪——

想当年每到夏日,阿姐从来蚊不沾身,他和魏无羡半斤八两。每每采莲戏水玩到日落,在湖边歇息时,两人往往想尽办法护住自己,叫蚊虫都跑去叮咬对方。魏无羡那厮好不要脸,有一回竟不知偷来谁的床单,自个儿从头至脚裹个严实,害得江澄被叮了个满头包。

现如今,没了魏无羡,有了蓝曦臣。蓝涣可比我白嫩可口多了,我俩坐一起,蚊子肯定更喜欢叮他!灭哈哈哈!

心中小人儿奸诈地狂笑着,小算盘拨拉得噼啪响。

“……晚吟?”可怜泽芜君哪料得到心上人正算计着拿自己喂蚊子。江澄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同时隐隐觉得……脖子有点痒?

他伸手挠了挠——靠,就走了下神没顾上拍,转眼被叮了俩包!莲花坞水土好,蚊子都养得肥,叮的包都比外面的大一圈!

别问他怎么知道外面的蚊子叮的包是怎样的。

越挠越痒的教训江澄还是深谙的,只好住了手强忍着,捱到痒劲儿过去。他这边正难受着,那边蓝曦臣关切地问:“晚吟,你无事吧?”

有事!倒是你一副没事儿的样子!江澄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不应当啊,难道莲花坞的蚊子连口味都跟外面的不一样,放着细皮嫩肉的不要,偏挑皮糙肉厚的下嘴?

蚊虫们摊手表示:您舍得,俺们可不舍得。又抹了抹嘴:请不要妄自菲薄,您可是很美味的。

这一点泽芜君想必会大力赞同。

江澄越看越想越觉得岂有此理,凑上去伸手便去扒蓝曦臣衣领——没准他跟自己一样被叮了只是暗忍着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蓝曦臣被他的主动和奔放惊呆了,又惊又疑又羞又喜,说话都结巴起来:“……晚,晚吟?你不是,不喜欢在室外……?”

哈?江澄纳闷瞅他一眼,视线下移,落在对方白净的颈上。让我找找蚊子包在哪儿,这么白肯定很显眼……明明一个大男人居然比女人还白嫩……也不知姑苏的山水怎的这般养人,真真的冰肌玉骨,肤如凝脂,颈线修长,锁骨分明……

看着看着,江澄忽有些口干舌燥,喉头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向后拉开距离,这才反应过来蓝曦臣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脸上隐隐烧了起来。

“……我只是看看你被蚊子叮了没。”他半是解释半是掩饰道。

蓝曦臣不由失笑,很快收起了心思,“这个不必担心,我从小到大从未被叮过。忘机和我一样,叔父说许是我们的血不讨它们喜欢。”

江澄闻言,心中格外平静,宛若一滩死水:原来如此,不招蚊体质好棒棒哦,我一点也不担心了呢,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呢,人和人的差别还真是大呢。

请用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默念以上心声。

蓝曦臣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迟疑道:“你被叮了?严重吗?怎不早说,我们快回去吧。”说着便要拉他起身。

“不,龟缩屋内乃逃避之举。”江澄重新振作,昂首握拳,正气凛然道,仿佛刚才算计人的不是他似的。“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江某绝不认输!”

蓝曦臣:“……”

 

驱蚊有三宝:蚊帐,蚊香,驱蚊草。

隔蚊的帐幔乃寻常百姓家常备之物,简单实用,不过对于仙门世家,有更高级的替代品——结界。在卧榻四周布下,蚊虫不得其入,保管一夜睡得香甜。

驱蚊的熏香多由雄黄、松香、艾蒿等混合而成,莲花坞弟子寝室皆燃有,宗主和管家、客卿居所内的会更考究一些,气味更温和芬芳,有助于安眠。

驱蚊的花草种类不少,有艾草、薄荷、夜来香、马缨丹、万寿菊、香叶天竺葵等,但这些花草大多气味浓烈,不宜置于屋内,摆在门外足矣。

此外,也可燃艾叶,或用灭蚊缸。然而上述这些方法,全都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无法随身携带。结界倒是除外,可以随身布置,不过随时随地手里都得掐着个诀……实在有点蠢。

于是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佩香囊。

说来香囊此物,一向与江澄无缘。这么多年并非没有女修送过,不是当面被他拒收,便是事后差人退回,原因有二:一,女气;二,太香。要那劳什子装饰作甚?不如只系九瓣莲银铃一枚,清清爽爽,再无其他。

不过自打银铃送了人,腰间便是空荡荡了。

那边江澄同管家交代着什么,这边蓝曦臣望着他,若有所思。

暂别几日后,蓝曦臣重返莲花坞,两人一如往常同榻而眠。次日晨起,江澄伸手取衣服时瞧见旁边搁了一枚香囊,顺手拿了起来。

蓝曦臣正从屋外进来,见他手中之物,含笑道:“喜欢么?”

江澄打量两眼,不置可否,“前几日叫管事的去弄一个来,还在想怎的花了这么久。”

蓝曦臣:“……”

江澄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专门叮嘱过不要太香,他是忘了?”

蓝曦臣:“……”

江澄甩手将它丢回案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蓝曦臣忍不住了,“……晚吟,这是我做的……”

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小心心被扎成了一地碎渣渣。

江澄心中一咯噔,手上顿了下,将刚刚脱手的香囊闪电般地又捞了回去,快得仿佛方才的嫌弃只是错觉。面上浮现些微窘迫,语调当即低了八度:“……真香,香了才好,不香叫什么香囊。”

蓝曦臣扑哧一乐,他故意直言想看对方反应,果然从未令他失望。笑道:“管家同我讲了的,只是单是驱蚊药草味道不太好闻,我便想加些香料调和一下,却是弄巧成拙了。”

他说话间,江澄偷偷端详手中香囊——方才当是管家拿的,压根没细看——淡紫绸面,雪白丝线,一面莲纹一面云纹,图案精致,针脚绵密,哪里有半分拙相。

“你……亲手绣的?”江澄迟疑道。

“忘机年幼时给他补过衣裳,会点针线活儿。”蓝曦臣答。

虽然当年手笨劲又大,扯破的比补的更多……他赧然回想。

想象对方为了自己点灯绣花的场景,江澄胸口有些热,再想象半大的对方笨拙地缝缝补补的场景,又过于可爱了……脱口而出道:“泽芜君心灵手巧,好生贤惠,当可嫁了。”

这都不忘调侃,蓝曦臣好笑道:“既如此,不知江宗主可有推荐人选?”

江澄哼一声,一边取过衣衫穿上,一边冲他勾了勾手。蓝曦臣于是走过去,冷不防被揽住了颈压弯了身,收获了一个印在唇角的吻。

江澄半坐着仰着脸,冲他勾起唇,“江某毛遂自荐。”

那吻不轻不重,这笑似笑非笑,可蓝曦臣的心跳漏了半拍,呼吸乱了一瞬,眼神深了几分。若非现在已是早上……他真想将这人,扑倒回榻上去。

江澄麻利地穿戴完毕,蓝曦臣亲手将香囊系在他腰间,方才欲念未消,没忍住捏了把他的纤腰,换来一个凶狠的瞪视。可落在爱人眼里,这双杏目连瞪人都这么漂亮。

待梳洗妥当,吃过早膳,江澄要去督导弟子们早课,蓝曦臣便陪他同去。一路上两人并肩,缓步徐行……香飘十里。

……好像确实太香了点,蓝曦臣讪讪心想。“……晚吟,你还是把香囊换下来,我拿去……”

“不给,”江澄打断他,捂住香囊像护住宝贝似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蓝曦臣面上失笑,心头发暖,又道:“可是这样,别人都会看你……”

“这里我做主,谁还敢笑话不成?”

仿佛响应他的言语,不远处传来了路过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声——

“好香!是泽芜君吗?”

“是咱宗主吧,没见他腰上多了个香囊吗?”

“宗主他?!噗哈哈,也太不搭了!”

“赌一碗热干面,是泽芜君送的。”

“我赌三碗。”

“十碗!”

“省省吧,谁会赌不是泽芜君似的。”

“泽芜君这是送定情信物?好浪漫哦,我要昏过去了——”

“师妹想要的话,师兄明天也送你一个!”

“这玩意不都是姑娘送公子吗,你们怎么反过来了?”

“泽芜君都送了我不能送?师妹尽管开口!”

“呵呵,谢谢师兄,我要咱宗主同款。”

“……”

“不好意思多嘴一句,我觉得那香囊只是用来驱蚊的。毕竟咱宗主怕蚊子,人尽皆知。”

“嘘,宗主他不要面子的吗?”

“我读书少你莫哄我,驱蚊不是放藿香、薄荷、菖蒲之类的吗,哪会这么香?”

“这个问题就得问泽芜君了。”

“所以我说,还是定情信物。”

“赌一根鸭脖,是为了驱蚊。”

“赌五根,定情信物!”

“行了你们够了。话说你们发现没有,跟咱宗主正好相反,泽芜君似乎一点也不怕蚊子。”

“……好像真是诶,好羡慕啊。”

“笑话,泽芜君那般谪仙之姿,岂是蚊虫之流可以染指的?”

“你这么说,那咱宗主算什么?”

“……”

“呃……接地气?”

“舍……舍身饲蚊?”

……

两位宗主是去督早课的,一群弟子是去做早课的,目的地一致都是校场,虽距离隔得够远声音压得够低,奈何宗主们修为高深耳力甚佳,于是这一路上的议论内容,一字不落地全被听了去。此时再看二人面色,一个白里透红,是乐的;一个黑得发青,是气的。

刚谁说这里没人敢笑话他来着?好么,这脸扇得啪啪的。

眼见江澄右手紫电闪烁起危险的光芒,蓝曦臣正走在他右侧,顺势伸过左手牵他右手,一个极其自然的亲昵动作,那一抹电光便如猫儿身上的毛,乖乖地被抚平了,熄灭了。牙根却还是痒的,咬牙切齿道:“那帮兔崽子,当面倒是一个赛一个老实。”

蓝曦臣将两人的手十指相扣,这才笑着开口:“当面听话,并非违心,那是敬畏你;背地谈笑,并非取笑,那是爱戴你。”

“泽芜君可真会安慰人,”江澄干巴巴不领情,“听听您这话,有说服力吗?”

蓝曦臣笑道:“有没有说服力,你得去问问叔父。”

接收到江澄“关叔父什么事”的疑惑眼神,蓝曦臣清了清嗓子,模仿语气一板一眼道:“那位来姑苏求学的江家小公子啊,当面倒是乖巧听话好好学生,背地里却跟姓魏那小子一道,喊我什么‘老古板’‘蓝老头儿’——”

江澄闻言脚底一滑,险些来了个左脚绊右脚。惊魂甫定,双目溜圆,一口伶牙俐齿也不听使唤了:“……叔,叔父他老人家……知,知道了?”

蓝曦臣道:“上次家宴上无羡说漏了嘴,不小心连你也供出来了。”

妈的,就知道是魏无羡。这称呼不就是他起的头。还“不小心”,他要真是不小心,我江字倒过来写。

……呃,好像还是江。

江澄腹诽了半晌,回过神只觉头疼。完了,下次去云深不知处,拿什么脸见叔父……

蓝曦臣观他神色,知他所思,笑道:“晚吟放心,叔父听了以后非但没生气,还摸着胡须直乐呵,问我你何时再过来呢。”

江澄闻言,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下意识握紧了蓝曦臣的手。“上次家宴我确是忙得脱不开身,并非因为……”

因为旁的什么人。过去固然令人介怀,而今事,眼前人,才更值得去珍惜。

“我明白。”蓝曦臣回握住他,“你首先是江家家主,其次才是蓝家主母,从接纳你的那天起,叔父他们也都理解的。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在意这些。”

见江澄不语,又笑起来,“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去了,多陪叔父下几盘棋吧。忘机陪他,无羡总爱在旁捣乱;我陪他,又总嫌我拖泥带水。你棋风凌厉落子果决,他每每提起都赞不绝口呢。”

江澄嗤道:“叔父棋艺高明,同他对局丝毫松懈不得,一盘下来劳心费神,我看你是拉我去替苦工的吧。”

“哎呀,晚吟果然机智过人,惭愧惭愧。”

“少来了你。”

两人闲谈之间脚步不停,往前行去,相扣的手未再松开。这条路这样短,恨不得走得慢些,再慢些,好陪你更久一些;这条路又这样长,允我伴你到岁月尽头,红颜白首,青丝成雪。

姑苏的山云梦的水,云深的梅雪莲坞的雨荷,我们慢慢一起踏遍,一同看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不说后会有期,因为我们未曾分离。

 

难得的晨光很快过去,江澄又开始忙碌起来。蓝曦臣也不去打扰他,寻个安静地方坐下,披阅起从云深不知处带来的公文——蓝宗主可没有成天游手好闲,只是蓝家有亲人分担,毕竟会相对轻松一些。

到了晌午和傍晚,蓝曦臣准时准点,不论江澄如何借故推脱,软硬不吃,说什么也要拉他出门用膳。江澄不喜中途被强行打断,却也心知对方是为自己好,闷不吭声埋头扒会儿饭,被蓝曦臣戳几下鼓鼓的脸颊,很快便也就破了功。

谁说我家晚吟不好相处的。蓝曦臣托着腮瞅着他,心里美滋滋的。

江澄坐不住了,“你不赶快吃饭,盯着我做什么?”

蓝曦臣笑吟吟道:“看你吃,比我自己吃还香。”

江澄会错了意,“想吃我碗里的?”

蓝曦臣道:“想吃你。”

江澄险些没被噎住,连忙喝了一大口汤,顺便降降脸上的温度。好端端一个泽芜君,说夺舍就被夺舍了,现在面前这个,谁知是哪里来的妖怪,在莲花坞修炼了什么花言巧语术、厚颜无耻功,嘴皮修炼得越发甜腻,脸皮则干脆修炼没了。

他心中呜呼哀哉了好一通,被蓝曦臣读了个八九不离十,乐不可支,笑得筷子都快握不住了。哎,逗一下晚吟,可太好玩了。

晚膳过后,江澄让蓝曦臣先去老地方,自己回书房将剩下的事处理完,便大步往湖畔行去。远远望见湖心亭下立着一个颀长背影,落落出尘,如芝兰玉树,翠竹青松。他恍惚忆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忘了上前。

蓝曦臣回过头来,“晚吟?”

江澄顿了顿,迈步上前,“……你怎知我来了?”

蓝曦臣道:“因为你……的香囊。”

江澄:“……”

蓝曦臣体察入微,道:“方才你驻足,是在想什么?”

这一探问是纯然的关切,何况自己没什么不可说的——就算有,也不会在蓝曦臣面前。江澄于是答道,神色平静:“想起了父亲。”

怕蓝曦臣又多虑,他摆了摆手,径自讲下去,“这座湖心亭,是父亲和阿娘都最喜欢的地方。可他们很少一起来这里,更多时候是独自一人,吹着风,想事情。或许是不想凑在一起闹不愉快,破坏了这幅喜爱的风景吧。”

就像……他们最后一次争吵那样。

他扯了扯嘴角,抬头看蓝曦臣,语气又轻松几分,“所以我决定,若是我的道侣,我定要常常带他来这里,看我和爹娘都喜欢的风景——两个人一起。”

即使两人相知相许的如今,如此坦诚的江澄也极少见。蓝曦臣小心藏起眼底的怜惜,他知道对方不需要,此时此刻更需要的,应是一个拥抱。

江澄被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围着,很快便有些后悔了。在这个人面前,他容易变得软弱。虽然对方说过你可以的,那没什么。好在蓝曦臣出声打破了沉寂,语调是上扬的轻快:“所以,你宁愿挨蚊虫叮咬,也要带我来这里?”

江澄:“……”

叔父怎么教导你的,重点是这么抓的吗?

蓝曦臣又道:“宁愿带着熏人的香囊,也绝不向它们认输?”

江澄:“……”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它解下来摔你脸上!

那张脸上的笑容有多可恶,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又听蓝曦臣道:“不过这也挺好,未见其人,先闻其香——”

江澄抬头呸了一声:“三毒圣手这称号不如改了,以后叫香妃娘娘得了。”

蓝曦臣笑得肩都在抖,“那我可得看紧了你,免得哪天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江澄翻个白眼,“我若是想飞,跳上三毒便走了,用得着整什么幺蛾子。”

蓝曦臣在咫尺之遥看着他,却是心想,是啊。懵懂少年历经苦痛,破茧成蝶,飞越多少风雨重洋,才抵达如今。他可以御剑乘风,上天入地,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他选择留在这里,守着这方挚爱的土地。这并未折断他的羽翼,反将其打磨得锋利强韧,从容坚定。

如果可以,他宁愿他还是当年的江公子;却也感激,他成长为如今的江宗主。岁月残忍又温柔,收回再给予。而既赠予了自己,蓝曦臣想,他绝不会放开手了。

于是他将手臂又箍紧了一些,在江澄肩头埋下脸去,深深嗅了一口他的气息。往日的清冽冷淡如今染上了浓郁的芬芳,旖旎而醉人。不禁呢喃道:“……晚吟,你好香……”

江澄正要抖掉一身鸡皮疙瘩,颈侧传来了并不陌生的触感——是蓝曦臣的唇。环抱的手也不安分起来,隔着衣衫摩挲着,轻薄的布料没有多少阻隔感,反而增添了若即若离的暧昧。

“……等,等一下,别在这儿……”江澄的心也有些乱了,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殊不知从心动到情动,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蓝曦臣抬起头注视他,眼底涌动着升起的欲念,“晚吟不喜欢吗?不想在这里……试试吗?”

江澄哑然。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拒绝,蓝曦臣会立刻收手。然而……说不喜欢,那也未必,说不期待……更是假的。但他还是试图挣扎一下。

“可这光天化日……”

……好吧,天已经黑了。

“大庭广众……”

……除了他俩也没别人。

他一时卡了壳,努力搜刮说辞,半晌憋出句煞风景的:“……这里蚊子这么多!”

???蚊虫们连忙撇清:不不,别说这气味儿熏得俺们压根没法近身,就算近得了,保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莲花坞出身,信誉担保,一言九鼎。

蓝曦臣又被他逗乐了,好笑又无奈,咬他耳朵道:“我保证,待会儿让你顾不上别的。”

……不,不需要这种保证谢谢。江澄耳根被烫得通红。

蓝曦臣又蹭了蹭他的鼻尖,正视他道:“晚吟,我想在你喜欢的这个地方,为你创造不一样的回忆。”

……说得如此动听可意思不还是一样吗!这种话也能讲得深情款款,该说真不愧是泽芜君。可他江澄该死的偏就吃这套。这好看得不像话,好听得不像话,好得不像话的这个人啊——他真是拿他毫无办法。

江澄放弃了,任由蓝曦臣覆上他的唇,探入他的衣,被压在凉亭柱子上亲吻抚摸的时候,抬手环住对方配合回应。纠缠之中忽觉腰间一轻,瞥见自己的腰带和香囊一起飞出了老远。

江澄:“……”

蓝曦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泽芜君对天发誓,他不是急不可耐,他只是手劲儿大了点……

香气仍弥漫在亭中,但距离远了些,晚风再一吹,又淡了不少。江澄更不放心了,这待会儿衣不蔽体的,还不得被蚊子饱餐一顿——

“慢着,还是把蚊帐……啊呸,把结界放下来!”

 

Fin.


 

番外:

次日早课,弟子们见两位宗主来了,纷纷主动问候。有人眼尖,瞧见江澄颈侧红点,大胆关心道:“宗主,您脖子上叮了个包!莫非香囊不管用?”

江澄:“……”

弟子面前,威严不可失。他不动声色掩了掩领口,镇定自若道:“哦,一只超大号蚊子,烦人得要命,赶都赶不走。”

待众人分头操练起来,“超大号蚊子”凑近江澄耳畔,轻笑着低语道:“既然赶不走,那江宗主只好‘舍身饲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