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九早就知道他属性完克信一,弄死他就跟玩儿似的。
但人家是靓仔,靓仔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弄死的。
特别还是“娇生惯养”温室泡大的靓仔。
所以他总是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恶意品尝公子哥傲娇的小表情,暗爽到升天。
毕竟猫拿耗子最重要的是开心啦,王九戏精上身,乐此不疲。
不是没有真正开打过。打也是真打。
不过他从没机会给予靓仔致命一击,因为龙卷风总是恰到时宜地救场反杀,搞多了真有点ptsd。
对于那时的龙卷风,他是真的怕的。
之前帮派确实不成气候,停战协议了多年。只在城寨边缘撩骚耍贱的时候跟信一搭搭话,套套情报,泄泄宿怨。
当然最主要的是能跟靓仔聊聊天。
一一哎,靓仔,城寨...
王九早就知道他属性完克信一,弄死他就跟玩儿似的。
但人家是靓仔,靓仔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弄死的。
特别还是“娇生惯养”温室泡大的靓仔。
所以他总是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恶意品尝公子哥傲娇的小表情,暗爽到升天。
毕竟猫拿耗子最重要的是开心啦,王九戏精上身,乐此不疲。
不是没有真正开打过。打也是真打。
不过他从没机会给予靓仔致命一击,因为龙卷风总是恰到时宜地救场反杀,搞多了真有点ptsd。
对于那时的龙卷风,他是真的怕的。
之前帮派确实不成气候,停战协议了多年。只在城寨边缘撩骚耍贱的时候跟信一搭搭话,套套情报,泄泄宿怨。
当然最主要的是能跟靓仔聊聊天。
一一哎,靓仔,城寨耍帅骑摩托,喜欢磨腚啊?
一一靓仔,站着不说话,装明星哦。
一一靓仔,莫小气啦,有钱大家赚,劝你大佬出来一起做生意啦。
一一靓仔,你敢不敢出来跟我打?躲龙卷风后面当胆小鬼啊?
信一从开始全身警戒横眉冷对到后来也戴上了墨镜,感觉整个人酷酷的。
一一王九,莫误会,我真的好中意站龙哥后面。
随后头发一甩,轰隆隆绝迹而去。
王九只在这个时候气极一身的硬气功毫无用武之地。
用武之地最终还是找到了。城门大开,大战在即。
搞咩啊。王九看着不断挥舞着蝴蝶小刀扑上前来的信一内心狂叹,我都展示了那么多刀枪不入你还来?给我挠痒痒啊。
手指切断,给我安生点。
骑骑骑,是想上天?把车一脚踹烂,赶紧下来。
就你还近身肉搏?腿骨个折,能消停了不。
还在划拉?脸上给你来一道,要破相喽。
怎么,想推我下去啊?诶~
王九一个挺身从房顶边缘突脸信一,又无奈又兴奋地摸着他的颈和脸,笑着说玩够了没?
我都没弄死你,你却真的要我死啊。
信一坚毅眼中反射的王九毫无人性,癫如野狗。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让那个怪物快点死。
王九又在心中叹了声,那扔下去好了吧,死了算我的,活了算你的,别再跟我打了行不行。
王九弥留之际生怕觉得信一认为他“不行”。
一一我好得很,你来呀。
总体来说,这样的断气既遗憾又满意。
遗憾的是属性完克都能被自己作死。
满意的是,他真的来了。
【九信】电子爱
*1.2w完
*无深仇大恨版九信在赛博时间谈电子恋爱的故事,注意九信有年龄差,信>九
*微量风信
正文:
信一说:“你还很年轻,你应该选对路继续走下去,而不是把我当成唯一寄托。”
这是龙卷风曾对他说过的话,此类的话他还能原模原样搬出许多,简直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他当时被反复拒绝,一度心灰意冷,而今这样的话他也说给别人听,他甚至为这个年轻人感同身受地伤心。
王九说:“啊?”
信一很有耐心地说:“你只是因为我是年长者而萌生出恋慕,我给予你的,并不需要你用爱来回报。”
王九灵魂发问:“你指的是我X你需要你的同意?你同意过吗?”...
*1.2w完
*无深仇大恨版九信在赛博时间谈电子恋爱的故事,注意九信有年龄差,信>九
*微量风信
正文:
信一说:“你还很年轻,你应该选对路继续走下去,而不是把我当成唯一寄托。”
这是龙卷风曾对他说过的话,此类的话他还能原模原样搬出许多,简直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他当时被反复拒绝,一度心灰意冷,而今这样的话他也说给别人听,他甚至为这个年轻人感同身受地伤心。
王九说:“啊?”
信一很有耐心地说:“你只是因为我是年长者而萌生出恋慕,我给予你的,并不需要你用爱来回报。”
王九灵魂发问:“你指的是我X你需要你的同意?你同意过吗?”
信一对牛弹琴,即刻开始威胁:“再说话把你权限撤了。”
王九不说话了,谁让他是偷渡来的,信一的权限一撤,他就得被电子警犬顺着数据流闻着味拖走。
九龙城寨如今是怀旧复古区的TOP1,每天排队等着进来玩的人要插着脑机在虚拟舱里躺上两三个小时盯着加载页面,就这还不一定登录得上来,服务器全天候爆满。
这地方是某垄断大厂斥巨资打造,一比一还原1994年被拆除的九龙城寨,不仅提供意识上载服务,更允许所有脑机使用者前来游玩——当然不是免费的,档位从高到低决定了在线时间、游玩区域,里面还有相当多的设施只要使用就会收费,右上角的钱包余额与真实的银行账户联通,点击使用的瞬间就会哗哗翻页划走真金白银。
王九的余额是负数,那是一笔巨额的罚款,法院精准地判到了小数点后三位,前面还有八位,照王九的每小时工费,他大概要不眠不休打工两百年。
早有走上街头的抗议者为死刑犯争取人权,他们据理力争,说这样将犯人禁锢在电子监狱的赛博流水线是极为不人道的,钱少事多二十四小时在线,大部分死刑犯直到现实生命的尽头也缴不完罚款,所以——应该立即将他们处死。
他们只差几票就让死刑犯能够享受到死亡的美妙滋味,所幸并没有成功,王九的意识体在焊了几天电路板后就果断出逃。电子监狱周围像垃圾场,程序员废弃的代码变作庞大的电子乱流,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不知道坠入到哪个接口。
王九在彩虹瀑布前犹豫了一秒钟,警铃大作,电子追踪犬由360全家桶改造而成,一出场就是十几个,汪汪叫着就往他身上扑。
“那玩意也不是真咬人。”
王九躺在KTV最豪华的888包间大沙发上,这里一切都尽可能仿造了香港80年代的造型,但还是略微有些超前,屏幕足足有200寸,上面播放着张国荣4K修复的Monica原装MV,清晰到能看清他的眼睫毛。
“那些电子小狗会像罚单一样贴到你身上,产生强大电流干扰意识体连接,就像撕裂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体,好确保意识体被电麻了,人在现实中也跑不了。”
信一说:“不好意思,我的罚单仅限于把车轮停在了白线外面。”
“哇,原来你的车没有智能泊位功能,你该不会很穷吧?”
信一鄙夷他:“你不懂手动驾驶的快感。”
王九扑上来,说:“来我让你体验一下被驾驶的快感。”
信一毫不犹豫扫兴道:“请你意识到我是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年人,对我放尊敬点很难吗?”
王九很认真地想了想,问:“你浑身插满管子吗?”
“你能想到多少我就插了多少。”
王九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宝贝,我现在想给你多插一管子。”
人的体力值会等比同步到虚拟世界中,信一算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个,而王九显然年轻力壮,抱着他不让走跟玩儿似的,信一挣脱不开,忍不住说:“我年轻时一个打你十个。”
王九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说:“我相信你,我特别相信你,真的,你长成这样,年轻的时候要是不能打,早被人X死了,怎么可能活到这么大。”
虚拟世界严苛规定了每个人的样貌依据基因生成,年纪可以随意调大调小,下至十八,上不封顶,减少网恋诈骗的同时也尽可能满足各种喜好。
每个人的基本身份信息也都是外露的,哪怕信一已经是氪金到了顶峰,人们依然可以调阅他最基本的资料,年龄、职业、婚姻状况一览无余,只是身份卡的页面镶了金边,以告知此人的超级会员身份。
而王九的边框也不输他,特有的黑底白字如同葬礼挽联,上写着羁押人员四个大字,他年纪不大,在信一看来是个还很糊涂的年龄,犯错也是正常的——当然杀人是不对的。
他问王九:“你到底杀了谁?”
“给我X够一百次,我就告诉你。”
信一骂他:“恋老癖。”
王九说:“你给我骂爽了,小心我真去现实里找你把你全身管子都拔了只插我这一管。”
信一有点绝望自己为什么要搬来当年龙卷风的话来对付他,简直辱龙卷风——更辱了当年傻傻就被拒绝的自己。
王九抱着他就把手顺着腰窝往下摸,意识体的所有体感都无比真实,手下的皮肤富有弹性,柔软可欺。
信一在他面前一岁岁变老,王九说:“你为了讨好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如先等我X进去你再调年龄数值,我想从你十八岁X到你一百八十八岁。”
信一忍无可忍一键呼叫专属客服,客服小姐姐秒上线,开口甜甜的:“尊敬的VVVVVVVVVV——”
她有务必念完所有V的守则,信一打断她,说:“给我设置无体感模式。”
“好的。”
王九终于失望,他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如果你爽不到的话,我这么卖力又给谁看呢。”他含情脉脉:“信一,我恨你像块木头。”
无体感模式只保留听觉和视觉,和戴上VR眼镜的感觉差不多,王九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忽然说:“其实我在指X你。”
信一即刻恢复所有触感,发现王九在骗他,这家伙只是在摸他的腰侧。
王九好声好气地哄着,说:“再给我看看你十八岁的样子嘛,就像你见我那天——我为此愿意保证今天一整天都听你的话。”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信一说:“你拿权限发誓。”
王九竖起手指:“我要是骗你,你立刻解除权限,让我被贴满罚单,我的意识体和肉体全都执行死刑。”
“……也不要这么严肃。”
信一在他面前调了年龄面板,把自己变成十八岁的样子——他这时候的身材要薄弱一些,好在衣服也跟着改变,很好地勾勒出他的腰身。
“换那套衣服。”
“哪套。”
“就你见我穿的那套。”
那天信一正是戏瘾大发的时候,给自己调了十八岁,独自对着大屏幕唱80年代金曲串烧,唱得自己眼泪汪汪,哽咽着叫了声龙哥。
他完全是保守派怀旧,调个年龄加载套旧衣服,唱唱曾经的歌曲,简直太保守了,一点也不丢人。
而这时王九就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电子乱流让他卡顿又穿模,身上还有没加载出来的色块,一整个电子污染物形态。
他这种出场足够惊悚,但开场白又low到爆,有气无力地说:“哈喽啊,美女,我是你点的赛博鸭子,很高兴为你服务,能不能先给我结个账,我想充点流量不然X你的时候会停机。”
信一当场确实呼叫了专属客服,然而客服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马上去查代码,王九这时候抓住了他的裤腿,说:“美女,浪漫的时刻还是不要叫外人了吧。”
尽管王九觉得自己是靠英俊的面容、精壮的体魄迷倒了信一,但实际上他太卡了说话完全是电流麦,信一没听清任何一句,只是从他杂乱无序的脸上看到了一副墨镜。
他叫停了专属客服的代码检修服务,说自己眼花,然后给王九的账户充值了流量包——好在流量并不是钱,只是作为意识体活动的基础,不然让信一划八位数的钱给一团污染物,他还真没那么好心。
王九有了流量以后立刻活蹦乱跳,人不卡了,色块也在健康的电子环境下慢慢恢复,最终成了人样。
他那副墨镜是所有羁押人员的标配,类似于电子脚铐,能够定位和随时随地给他脑袋来个强力电击,但这玩意居然在他穿越电子乱流时失效了,成了焊在他脸上的一个装饰品。
信一本来指望发生点诡异事件,比如其实是龙卷风从电视里爬出来什么的——但这奇形怪状的东西变成人以后跟龙卷风扯不上半毛钱关系,还是个在逃人员。
他还要再叫客服,王九就开始抵死卖萌,火速确认他年龄之后叫道:“爷爷,我是您失散已久的孙子。”
信一在他嘴里一会美女一会爷爷,性别顷刻颠倒,信一把话筒放到嘴边,震耳欲聋:“滚!”
王九立刻就滚,没两分钟就又滚了回来,说:“靓仔,我出不去你这儿的大门。”
信一的KTV是和城寨中其他付费建筑一样有单独的接口,非营业时间不对外开放,王九是乱入的当然出不去,信一的操作面板上显示陌生访客,是否移除。
信一点了,然后冒出了倒计时三秒的确认键。
这三秒是王九的人生时刻,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境地比任何时候都很安全,他极速扑到信一身上,说:“别把我踢出房间,不然我就拿个大喇叭吆喝你边唱边哭还叫龙哥。”
信一羞耻地差点当场掉线,王九也就此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并且展现出一个违法坏公民的素质,当场就把信一给强奸了。
他跳进电子乱流的时候就没想过活,如今能爽则爽。信一独享豪华包间,想必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人物,脸皮薄得要命,而且又孱弱无力反抗,被ba了衣服就没想过再呼叫客服。
一款很好的猎物,王九亢奋地把他压在沙发上,信一连调年龄面板都忘了,十八岁的身体如此好开发,虚拟世界又调低了快乐的阈值,他轻而易举被X得头昏脑胀。
事后他坚定地认为全是程序员的锅,但虚拟世界也讲究情投意合,王九说:“宝贝,要不是我是黑户,我真想和你去算命机器上看看咱俩的适配度,我觉得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百分之一是因为我无法取下墨镜吻你。”
信一觉得很屈辱,但又半强迫半自愿地接受了这段关系。他其实算是社会顶层那群百无聊赖的人,没有什么变态的爱好,投资老友的公司开发了九龙城寨这个IP,给自己设置了一个KTV用来怀旧——遇到王九算是他生活的小小刺激,而且也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王九只知道他有钱,一把年纪死不掉天天来虚拟世界里玩,完全不知道他和真实九龙城寨的渊源——可能他也没有想过要了解,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活一天赚一天的死刑犯。
他在信一这里过得非常开心,因为出不来KTV,在游客开放时间佯装NPC混入其中,别人问他的身份为什么写着羁押人员,他就说是万圣节活动出了BUG,大家也都信他,只是他的歌喉很差,信任不等于欢迎。
九龙城寨多是游客,只有极少数是真正死后上传意识的居住者,其中有个叫四仔倒是久居于此,因为享有VIP年卡而对九龙城寨的所有设施出入自由,过得像个真正城寨人。
他死时应该正赶上潮流的开端,医者不能自医时毫不犹豫成为第一批小白鼠,但也不太成功,他缺失了很多记忆,老以为自己是三十岁嘎嘣就死了。
信一跟他重申:“你活得自己都不想活了才死的,不要再跟我说你短命了。”
四仔说:“那你怎么还不死。”
信一怒道:“我死了谁给你充钱让你在这里活得像个傻缺,你这个该死的臭宅男。”
四仔回礼道:“那谢谢你啊,该死的黑社会。”
四仔是应邀来KTV检查王九的代码,检查完毕确认是十恶不赦在逃人员的王九在一旁听他们吵来吵去,本来挺乐呵,忽然问:“信一,你死了不准备来这吗?”
在上载意识如此流行的今天,仍有很多人选择自然死亡,信一的选择也并不奇怪,他当场就说:“不准备。”
王九追问:“为什么?”
四仔说:“他觉得不好玩呗。”
信一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王九忽然疑惑起来:“我觉得挺好玩的。”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信一说:“可惜你是杀人犯,不然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也体验一下什么叫朴实无华的无聊。”
王九被判的是死刑只是没执行,跟钱不钱的没关系,让他在流水线上操纵机械臂焊电路板也没指望他能够缴纳罚款,那是他刑期的一部分。
所以王九注定不能理解信一的朴实无华,他说:“四仔,你能不能让我到城寨里玩玩?”
信一自己也不怎么出KTV,他明明真实地在城寨生活过,却近乡情怯,宁可待在这个不曾存在的KTV里,也不去一比一复刻的城寨里逛。
那里甚至真的有家理发店。
四仔说:“我办不到,找十二少咯。”
信一哼哼冷笑:“现在是十二老大爷。”
已经升级成万恶资本家的十二老大爷答应得非常爽快,他说:“信一,我好久没干过逃税以外的坏事了,真是怀念呢——把那个杀人犯的ID发给我,我今天下午就让他畅游九龙城寨。”
王九就扒着他的肩膀听他打电话,有点惊诧:“你就这么把我卖了,万一他报警怎么办。”
信一说:“他报个屁警,他最烦条子了。”
十二老大爷不改当年之神速,下午王九就一步迈出了KTV,然而外面也没什么车水马龙,毕竟80年代嘛,只有扫码上车的共享单车在穿行。
王九牵着十八岁的信一,深深吸了口不存在的空气,说:“真是好地方,我好像闻见了大麻味。”
信一毫不留情:“那只是做成大麻风味的尼古丁模拟器,真不明白一个按钮的事儿为什么非要做得跟真的一样。”
王九说:“你不懂,就像你不知道你挨X的时候为什么会流泪。”
信一翻他个大白眼。
九龙城寨当年能容纳下三万局面,如今在线人数高达三十万也不显得拥挤,顶级服务器将游客很好地分流,让每个区域都维持着不多不少的人数。
为保证九龙城寨的可玩性,进来的人都只能挑选限定服装,信一本来就穿得合规,王九却是一身夏威夷风情,被系统数次弹窗到脸上警告,他是伪造的合法ID,再多被警告几次就会有人工客服上线,信一差点抽他,他才换上一套80年代也十分风骚的套装。
十二少为他友情赠送了九龙城寨游玩通票,全部项目通通免费,以便于像十二少说的那样:“信一,我祝你老树开花,硕满枝头。”
不过他也说:“你们最好珍惜点,最好能今天一条龙把电子bb都生出来。王九接入九龙城寨的网络就会被追踪,管理局又不是傻的,限定一日情人节哦,是不是倍加珍贵?”
九龙城寨壮阔却只能游览一天,这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惋惜,但王九心满意足,他只差给信一单膝下跪,深情道:“能遇到你这种人傻钱多的大宝贝,我上辈子绝对是个吃斋念佛的好和尚。”
信一只当耳旁风:“玩你的吧。”
他自己鲜少进城寨,但烂熟于心,用不着打开小地图导航,准备带王九去七记冰室尝尝招牌叉烧饭。
那玩意说白了只是一种虚幻的味觉体验,不能提供任何饱腹感,在虚拟世界你可以纵享大吃大喝,一天吃三百个汉堡都没问题——反正不会真的到你胃里。
王九在现实中不一定就比信一插的管子少,资本运作的监狱怎么省钱怎么来,据说里面是蜂巢结构,层层叠叠的虚拟仓每个都内置生命维持系统,根本用不着一日三餐。
王九就始终处于一种空虚的状态,他在KTV尝遍了世界上的每种菜系,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就没有他不吃的——那些口味当然也要钱,账单下滑十页不见底,信一现实中的理财顾问甚至打电话询问过他是否要治疗电子暴食症。
不过城寨里的七记冰室不提供外送服务,必须意识体到场才能堂食,一种饥饿营销手段。
王九跃跃欲试:“真的很好吃?”
信一说:“你也别太期待了,阿柒——真正做叉烧饭的师傅死活不肯说出配方,搞得很神秘,但其实可能只是加多了味精。”
“他还在里面做饭吗?”
信一摇头:“他死时还没有意识上载的服务。”
如今的七记冰室仍旧维持着原样,虽然完全是自助餐,但为情景还原还是安排了一个铁制机器人躲在后厨哐当哐当地剁叉烧,以便达到全景环绕3D音的效果。
资本家就爱创造出这种无聊又不创造任何社会价值的工作,其实循环播放一段音乐即可,但还是安排了这样一个岗位,铁制机器人因为在七记冰室全天候剁叉烧,还被赐了个铁七的称号。
曾经陈洛军在此打工,要询问每位客人吃什么,而今也不需要服务员,菜单徐徐地展开在王九眼前,他问信一:“哪个好吃?”
“你难道不应该全都点一遍吗?”
王九认认真真道:“宝贝,我想让你陪我过平淡又普通的苦日子,吃饭只吃一份,这样我会比较有诱拐富家大小姐的快感。”
信一选了两份招牌叉烧饭,并都加了荷包蛋,这时的物价不知比当年提升了多少倍,阿柒在世时要是能卖出这个价,两把刀都会换成金的。
两碗叉烧饭唰地就从桌子上冒出来,连转场特效都没加,那就是一堆素材组合成的渲染成品,两碗饭甚至一模一样。
王九拿起筷子把自己的荷包蛋夹给信一,说:“我是不是第一个把蛋分给你的人,感不感动?”
信一的情绪不佳,说:“不是。”
他垂着眼,看的仿佛不是荷包蛋,但他发愣也如此好看。虚拟九龙城寨有自己的西西里美丽传说,信一不掩盖自己的真实年龄却总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样子,快要活成一个景点,许多人刷卡去KTV不为了唱歌,就是为了看貌美如花的老板一眼。
他们跟求神拜佛似地指望信一下凡,然而却很难见到,王九倒是把他看个够,甚至还能就着他的脸下饭。
叉烧饭的每粒米饭都是复制粘贴来的饱满清香,铺在米饭上的叉烧每块的形状不同倒也省事的统一口味,不会过咸过淡,虚拟食物会让人厌倦得很快,但王九还是吃得很干净。
信一说:“你不挑食,是个好——”
他想说是个好孩子,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太托大,但要说王九是个好人,那就谬之千里,信一琢磨了下,阴阳怪气地说:“你真是个好东西。”
王九不在乎信一的言辞,一抹嘴——尽管他嘴角什么都没有,他说:“好东西还不是留给你用的。”
王九在情感上的高攻高防让信一无可奈何,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杀人呢?而且他又是蓄意谋杀才会被判死刑,但他不肯说。
王九兴冲冲地拉着信一在九龙城寨里晃悠,恨不得推开每户房门进去窥探隐私,有些房间是免费对外开放的,有些则是真住了居民,连累信一也被骂的狗血淋头。
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太湖楼,龙卷风的理发店就在这,玻璃门关着,里面灯光常亮,所有摆饰都一样,窗外铁丝上还挂着两条滴水的毛巾。
王九伸手就要拉门,这地方很像是情景体验的一部分,没有锁,但王九没有拉开,玻璃门或许是焊在墙上的两张贴图。
信一说:“我不想让人来这里。”
“我也不行?”
信一断然拒绝:“你在外面看看就好了。”
王九的兴趣忽然来得很汹涌,他从背后抓着信一的手腕反折,像警察扣押犯人一样把他压到玻璃门上,他贴上去,在信一耳边问:“这是你曾经生活的地方?”
信一拔高音量:“你敢在这试试?”
王九说:“虽然这样挺刺激的——但是别紧张,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很尊重伴侣的,我只是陪你看看。”
他的言行尽可能统一,握着信一交叠的两只手腕压着他,这样胁迫的姿势,却没有更进一步,只是用另一只手捏着信一的下巴,让他注视着理发店的内景。
王九说:“我们哪也不去了,我什么也不玩了,我们就在这里看个够。”
“神经病。”
王九很有恒心,向来说到做到,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逝与外界同步,一分一秒过去,信一说:“你放弃吧。”
王九不答,信一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容易喜新厌旧,别指望我会改变心意,我已经很老了,我不会因为你的出现就……”
就怎么样呢,就忘记龙卷风,从过去的桎梏中逃脱——就抛下一切爱上你?
信一笑了下,感觉王九把自己松开。这种话是他首次对王九说,非常的残忍和无情,龙卷风都没说过这等重话,但信一并非出于恶意。
他回过身,王九把乱糟糟的脑袋埋在他颈间,信一深感歉意松了口,轻声说:“你想进去看就进去吧,我给你开门。”
“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如今科技只在虚拟世界里实现了长生不老,现实中却只能暂时拖慢死亡的速度,信一的意识上载的协议已经送到病床边,方便他随时签字,这也意味着他时日无多。
信一摸了摸他的头,触感非常真实,王九的头发丰沛又柔软,他首次正面回答他:“是,所以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就当跟我告别?”
信一当初都没能和龙卷风好好告别,这是他的终生憾事,不知他和王九的关系算不算一种映射,他不想让突如其来的离别重演,他选择告知——因为他知道不告而别将会对留下的那个人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他有一会沉浸在自己的人生阅历里,王九说:“反正你都快死了,你给我剪剪头发吧。”
他这两句毫无关系,把走神的信一叫了回来,信一说:“你要换什么发型从商场里买就好了,你不是刷我的卡刷得很开心吗。”
王九坚持己见:“我就非要你给我剪。”
理发店虽然不对外开放,但还真有制造新发型的功能,但信一的理发技术之糟糕以至于被龙卷风勒令不准碰剪刀。
如今剪刀不会损坏,信一的技术还是那么稀烂,好在有撤销功能,信一把王九的脑袋剪得奇形怪状再给他一键复原,再剪,再复原。
王九说:“所以你是当年店里的洗头妹?”
其实我连洗头都洗得不好,差点给人洗出颈椎病,试用期就被投诉停工了。
信一说:“关心我的发家史?那可真是个漫长的故事——你怎么不去百度百科上查一下?我有词条的。”
王九说:“这还用查?你肯定是卖出来的。”
信一毫不客气把他剪秃了一块,王九让他撤销,他捂着理发店的操作面板就不撤销,王九凶神恶煞:“你老公也很要面子的好不好。”
信一说:“你个吃软饭的还要上面子了。”
王九把他摁倒在理发椅上,信一死活不放开面板,被王九抓着椅背像大风车一样旋转起来,意识体也感到眩晕。
王九不知何时爬了上来,虚拟世界的椅子各个负重上万斤,坚固又丝滑,转速慢下来,信一被他转了太多圈,眼晕地只能看着王九。
王九说:“这有这么多镜子,在这X你肯定很爽。”
“你敢。”
“我不敢,我怎么能在你老情人的地盘X你,虽然我很想就是了。”
信一想自己也没向他提过龙卷风,他是怎么知道的,王九却不提了,问他:“你真没得治了?”
“我这么有钱,你觉得呢?”信一不太想向他提具体的情况,人到强弩之末还上新的治疗手段和折磨无异,他忠诚地执行了一辈子“好好活下去”的指令,如今终于走到了尽头,心情竟然感到轻松。
他伸手抚摸王九的脸,说:“我们换个地方做爱吧。”
“你不会做着做着就死了吧,我会养胃一辈子的,你别害我。”
旖旎的气氛顿时全无,信一伸脚停下转椅,把王九的头发恢复原样,说:“爱做不做,我求你了?”
王九摸摸自己的头,确认没秃一块,很欢快地答应:“你是不是在这住过,你的闺房是哪个?”
信一深感他用词没文化,不想带他去,王九说:“那我们就在每个房间都做,把居民赶出去或者当着他们的面做,每个房间做五分钟,反正迟早做到你的房间。”
他兴致勃勃,信一只好带他去。
他对自己的旧房间不上心,全屋都是贴图,没有交互,王九拉衣柜拉不开,拉抽屉也拉不开,连台灯都是假的。
只剩张床是自带触感的,看起来旧而硬的床,坐上去却是席梦思的柔软塌陷感。
王九把信一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信一的服装可以一键脱掉,当然也可以传统地一件件解开,王九和大部分人一样享受拆礼物的乐趣。
他用牙齿一颗颗解着信一的衬衫扣子,他的唇齿动作慢,手的动作却快,已经拽开了信一的腰带,顺着他的小腹往下摸。
“你能不能用一下情趣商城里最贵那个给我爽爽,就那个双xing套装,你都快死了,我真是太可怜了。”
信一推他的脑袋:“你可怜什么,我死了没人移除你的权限,你可以在KTV里直到老死。”
“那也很可怜,很可怜,你知道得对不对,人活着不是为了唱歌。”
他敞开了信一的衬衫,抬眼看着坐在自己身上年轻而靓丽的人,他有张近乎完美的脸,在垂眼时甚至有些悲悯。
“你不信我这么爱你,像你爱他一样,对吗?”
信一轻声说:“我不能定义,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你觉得我不会和你一样,确实,你比我这个杀人犯还要残忍。”
信一冷了脸,王九也不说话,眼看火药味渐浓,王九一笑,说:“我保证你死了我立刻忘记你,一秒钟都不多留恋,所以你能买那个双性套装给我爽爽吗。”
信一迷迷瞪瞪地时候心想:抱歉,有钱真是为所欲为。
那玩意无比昂贵且是一次性的,信一在结束后就移除了,却还是接到了理财顾问的电话,那头客客气气,说:“蓝先生,我必须提醒您,您的医嘱不建议您使用这些,而且您的遗嘱写的是,一旦突发意外状况,您的大部分财产默认捐赠给公益基金,您考虑好这些了吗。”
王九听不到律师说什么,只能听到信一的话,他说:“那我改改吧。”
律师表示遗嘱文件已经发送过来,王九看不到他的私人面板,问个不停,信一就打开权限让他看。
王九说:“你已经给四仔留了一大笔基金,怎么还要给他,他就不能自己打打工吗?”
信一斜眼看他:“那你的账户也划不进去钱啊。”
王九说:“他才不会给我钱,你一走他要欺负死我了。”
他声情并茂地描述四仔将如何欺负自己,声泪俱下,信一听得发笑,说:“那我给你成立个基金,叫爱护鬣狗基金会怎么样,分红打到KTV的总账上,你随取随用?”
王九说:“那好得很。”
“你就做梦吧,你的账户敢动弹一下试试,你还是跪下来求四仔刷他的卡吧。”
王九哀愁无限:“我还是宁可和你玩这种表面婚姻实则SM的游戏。”
他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在这个虚拟世界没有合法ID跟困在牢笼里的区别不大,连上网都不行。
他借信一的面板上网检索:杀人犯怎么获得合法身份和伴侣结婚。
结论当然是无可能,他又检索“蓝信一”,信一要把面板抢回来,王九实力强悍地躲开,抱着面板猛戳,他指着九龙城寨拆除时的一张居民大合影,问:“那个人是谁。”
信一说:“他不在这张照片里——还给我。”
王九点进他的词条翻了两页,说:“你的生平好长——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哎,原来你是肺癌正住院,这么多张照片都在抽烟,都公众人物了也不注意点影响。”
信一把面板抢过来一合,说:“我又不是明星。”
“你是黑社会呀。”王九说:“你真是看不大出来,居然是龙城帮出身的,没少砍人吧,怪不得也不觉得我杀人是什么大事,可叹我出生得晚,没有像你一样洗白的机会。”
他说的倒也都是实话,信一没什么可辩解的,他说:“我要下线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玩一会,记得准时回去。”
王九是在服刑期,除非身体出现严重问题否则不会掉线,现在他意识体跑掉,虽然是死刑犯,监狱的人也不能拽断他的脑机接口造成脑死亡,只能还把他放在虚拟舱里。
而信一时不时就要下线,他需要治疗,需要安排自己的后事,长了甚至会有一两天的时间都不上线,但他每次上线都能看到王九。
王九会说:“我除了等你都没干别的,是不是很内疚,内疚就过来给我XX。”
信一就算有内疚也全被他打消了,王九真是本时代的反内耗达人,说不定开个付费课程能赚得盆满钵满。
他这种放松的精神状态影响了信一,其实对他的最后的保守治疗很有好处,医生说:“您的心态很好,是我见过最平和的人。”
信一也不好说其实我都在虚拟世界玩得还挺花的,简直纵情任我,他只能点点头表示对自己也很认可,然后趁他有余力这段时间抓紧签一大堆文件。
最后签的是那份自愿放弃意识上载的文件,律师向他确认:“您真的要放弃吗?”
“是的。”
“虽然作为律师不应该影响当事人的决定,但我还是要说——以您的财力,可以在虚拟世界享乐而远离生老病死,几乎没有尽头。而很多人从宗教故事中幻想的与亲人团聚的天堂或地狱,都是没有实证的,您还是决定放弃吗?”
信一说:“是的,我放弃。”
律师带着文件出门,他临关门时说:“您的各项指征都不太好,还是不要再连接脑机,您需要休息,明天会有公证处的人前来。”
病床的面板始终悬挂着,上面有着各项数据,只有专业的医学生能够看懂,那上面全是数字,读起来却是:没几天活了。
信一睡得不太好,第二天是被十二少的电话吵醒,那头的老友说:“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和一个还不错的消息。”
信一说:“讲,我都快死了没空听你卖关子。”
十二少话题一转,说:“我反正是会把意识上载的,其实我觉得灵魂和意识是分开的,我的灵魂下地狱去找Tiger哥,而我的意识上天堂去享乐,这样很公平,你觉得呢?”
信一说:“你这种屁话我真是听厌了,到底什么事?”
十二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反正你也不准备上载意识,就是——王九死了。”
信一愣住,十二少在电话那头喂喂喂:“你没被吓死吧,喂,信一,喂喂喂,哎我X我还没说完呢。”
“……好消息是什么?”
十二少松一口气,说:“我在他拔下脑机接口前给他上载了。”
信一登上线看到王九在等自己,当场抽了他两耳光,王九龇牙咧嘴,说:“宝贝,你真辣。”
“怎么死的?”
王九说:“昨天你走了我就故意被抓了,哎好久没回自己的身体,真是不熟练,要是从前——”他微微看着信一的面色,捡重点地说:“越狱的时候被一枪把头打爆了。”
王九说:“这都是我上网查到才知道我被爆头了,其实应该不是很疼,反正我是不知道这段,哎,我就是想过去帮你签个字呢。”
“你签了也没用。”
“我知道,那你觉得我是去强奸你也可以,你老了也挺好看的,我是没什么问题。”他说:“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想见你,想见自己的爱人又不是神经病。”
他蹭着信一的眼角,说:“别哭,别哭,你哭起来真让我绝望,你不哭说不定还会答应我,哭成这样——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不会来了。”
他说:“信一,我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答应你呢,如果他没有答应你,我真的会很生气,真的真的很生气。”
信一被他抱着,良久才说:“……他答应了的。”
王九叹气:“那就好,那你也没那么亏,现在改成我亏了。”
信一擦掉眼泪:“你亏什么,你现在永生了。”
王九忽然说:“我现在的墨镜可以摘下来了,要不要亲一下?”
信一把手放在他的墨镜上,似乎害怕他的眼睛,王九握着他的手把墨镜摘掉,按着他的后脑吻上去。
他事后才谈起自己的命案,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出身不好,很早就出来做工,给一个大老板打工打了很久,没日没夜的,我也没有机会用过脑机接口甚至连虚拟屏都没有,很少见吧,我其实有点像上个年代的人。”
他说:“我杀大老板的时候,也不是为了报复,真的是很无聊才杀他,那种无聊可能跟你的无聊有点像吧,但是杀他我也没觉得刺激,我以为我是在这方面的残疾,直到遇见你。”
信一说:“别说得这么深情,你只是还没体验到别的。这世界上的乐趣很多,你的罪犯身份已经死了,你自由了,你有很多可以玩,我会把钱留给你,你会知道钱多么有用。”
王九居然点点头,说:“好,那我试试,你安心去吧。”
信一能安心才有鬼了,他说:“我真是欠你的,临死前还要被你扣顶大黑锅,我真是、我真是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谁,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信一,你给予我的,我无以为报。”
信一又要哽咽,王九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你就让十二给我定做个和你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吧,能不能出厂设定就是双xing,我想省点钱。”
信一哽咽得止不住,说:“可去你妈的吧。”
信一这几天一直在线,只除了改遗嘱下线了一小会,那真是一大笔钱,顷刻让王九成为城寨首富。
他再多的也难给,尽可能满足王九的愿望,他奉劝王九:“你能不能停一会,不是说我忽然死了你会养胃吗?”
王九豪言壮语:“反正也就是给你一个人用的,养胃就养胃。”
信一说:“你还是别随便拿下半身发誓。”他真是被干的有点缺水了,说:“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电子伟哥,不然怎么能这么久都不歇。”
王九拒不承认:“你老公我只是单纯够硬够能顶。”
信一笑着反问:“老公?”
王九说:“不要带问号。”
信一环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好呀,老公。”
他就是这刻断开连接,人物下线连多余的特效都没有,就像删除了一个图层,骤然就消失。
这样的场景在虚拟世界倒也挺常见,网络拥挤的时候尤甚,但他们的伴侣都还能再上线,王九却知道自己等不来了。
十二少依照信一的嘱托监控了王九一段时间,发现他花销很厉害,纵情享乐,看不出有什么要殉情的念头。
十二少的意识体跑过来和四仔吐槽王九,他们一起饮用电子酒精,四仔也承认:“信一看人就没准过。”
“那你这话说的,他看我难道不准吗,他让我看着王九我不是一直看着了吗,上哪找我这样守承诺的朋友。”
“那你进来谁看着他呢?”
“有电子监控呢,他进销毁区会响的,一响我就知道,我还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意识体?”
四仔说:“响了哦。”
十二少一键解除酒醉状态,火速掉线再上线,四仔看着他,十二少很平静:“他速度够快的,是卡住了我进来的时间——你说这算信一看人准还是不准呢?”
四仔说:“算他看人准吧。”
“你觉得意识体被销毁了会去哪呢?会像人死第二次吗?”
“我不知道,应该什么也不会有吧,毕竟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十二少拍拍他的肩膀:“往好点想,说不定人只会死一次,王九先走一步,已经在地下等信一了呢?”
四仔说:“我岂不是等你们好久了。”
“那龙哥才叫等得久呢,也不知道,呃,我下去他不会因为王九的事揍我吧,我都这么老了会很没面子的——”
四仔安慰他:“你应得的,我会帮着龙哥揍你的。”
【九信】蝴蝶标本
王九没想到,信一是个硬骨头。
这十几年,他跟龙城帮一直是一对旷日持久的冤家,他不平等地厌恶九龙城寨的所有人——龙头大佬龙卷风倒是还在其次,主要是他厌恶也不大敢说,说一次龙卷风暴揍他一次,多来几次,头都给他打掉。
相对于骨气来说,还是命比较紧要。
但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龙城帮的头马。原因无他,那个姓蓝的小子实在没有个头马的样子,每天花枝招展,不像黑社会,倒像只花蝴蝶,就连武器都一以贯之地花,蝴蝶刀在手里转来转去,打架时银光四溅,直晃眼。
早些年大老板和龙卷风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口茶、谈谈生意、打打嘴架的时候,议事时难免要带上手下最得力的人。他和信一相对而站,就见那小子打扮得好靓,黑衬衫、......
王九没想到,信一是个硬骨头。
这十几年,他跟龙城帮一直是一对旷日持久的冤家,他不平等地厌恶九龙城寨的所有人——龙头大佬龙卷风倒是还在其次,主要是他厌恶也不大敢说,说一次龙卷风暴揍他一次,多来几次,头都给他打掉。
相对于骨气来说,还是命比较紧要。
但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龙城帮的头马。原因无他,那个姓蓝的小子实在没有个头马的样子,每天花枝招展,不像黑社会,倒像只花蝴蝶,就连武器都一以贯之地花,蝴蝶刀在手里转来转去,打架时银光四溅,直晃眼。
早些年大老板和龙卷风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口茶、谈谈生意、打打嘴架的时候,议事时难免要带上手下最得力的人。他和信一相对而站,就见那小子打扮得好靓,黑衬衫、银裤链、掐腰皮夹克,王九瞪着眼看他,他挑衅地挑挑眉,一字一顿地用口型说:“扑街。”
年轻的王九没有现在有城府,但比现在还要癫,当场大怒,也不看场合,扑过去就要给信一好看。
他们俩当然没机会交上手。大老板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把他王九拉回来就是一个大耳光;而龙城帮大佬也把人拉了回去,可不仅没教训他家那跋扈的小子,反倒不以为忤地笑了,像摸宠一样摸了一把信一的后颈:“好了,乖啦,不要惹事。”
这是什么世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九心里知道自己不是个君子,但混球报仇也不求快,只务求狠。眼下十年还没到,他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信一被他压在身下,双手绑在头顶,断指处还在汨汨流血,但眼神依然像当年一样桀骜。这次他没用口型,而是掷地有声地骂:“扑街,早晚被天收。”
信一被他大佬教得很好。他骂人都不怎么脏,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他浑身是伤、疼得厉害,王九手上稍微用点力,他就浑身发抖。
“好有道义,我好感动。”王九咧开嘴,露出两个酒窝:“你拿命换那三个废物,不知道他们记不记你的好?”
他的挑拨离间没有成功。信一也笑,他命都攥在人家手里,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打不过王九,嘴上却专挑他痛处说,言简意赅:“如果你遭难,一定没人拿命换你。”
王九笑不出了,脸色冷下来,拉过信一残缺的右手,一口咬上去——
十指连心。信一骨头很硬,但不怎么耐痛,当下惨叫起来,痛得浑身痉挛,脸色都白了一个度,显得脸上那道伤口越来越红得触目惊心。
王九循循善诱:“龙卷风老了,他cao不服你。不如让我来试试?”
信一冷汗涔涔,咬着牙,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滚!”
王九在此时显得很有耐心,他慢慢跟信一掰扯:“你把他们三人交出来,以后就跟我。龙卷风死了,你不过野狗一条;我拴条狗链给你,让你做条有主的狗。”
他说话间,还是没有放过信一的手,一直抠着那伤口。信一终于说不出话,但是腿上还是有力,他挣命地一踹,正好踹到王九命根子——
王九没想到他还能有余力来攻击,大意了,没有运功,被他踹了个倒仰,“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裆,半天没缓过来。
信一痛极了,但是哈哈大笑,道:“我不跟你,你性|功能障碍。”
王九彻底地怒了,他越怒越想笑,两个酒窝越来越深,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就要让信一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障碍。
他关了信一三天,折磨了他三天,昏过去又弄醒。但他没想到信一的身体比看上去要脆,毕竟不是人人都练硬气功。
他发烧了,烧得神智不清。王九还要留着他玩,给他塞了两粒消炎药,再弄他的时候,信一眼神涣散,说:“龙哥。”
王九发现意外惊喜,忍不住想放声狂笑,但是活生生忍住了,学着龙卷风那低沉的声音说:“我在。”
信一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那道伤口,然后越流越多。三天了,他第一次流泪,又不是痛的,看起来很委屈,告状一样地说:“龙哥,我疼,我好疼啊。”
今天也许是王九下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演技好卓绝,但是也终于装不下去了,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会哭,我还以为你的水都从下面流了。”
信一的表情滞住了,很屈辱地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王九逗他:“再哭两声!再哭两声!”
信一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王九动作,再也不给他回应。他实在没力气了。
“嗐,没趣。”王九漫不经心,他从旁边拿过一样东西,摆在信一面前,命令:“睁眼!”
信一本不想理他,可是架不住王九又伸手去抠他伤口,疲惫地张开眼睛——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发起抖来。王九终于从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想看的东西,脆弱,无助,崩溃,都是滋生恶意最好的养料!
信一咬着牙,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声音颤了,说:“拿走。”
王九:“哈哈!你求求我。”
信一又哭了,这是他第二次哭,王九索性把那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直冲着信一的脸。信一崩溃了,他喊:“我求求你!拿走!”
王九一歪头,歪出了几分天真无邪:“我、就、不。”
信一挣扎着伸出手想把那东西扣下,但是他被绑着,使不上力,王九通情达理地说:“这样好了。你给我口,我拿开它。”
他凑近信一耳边,亲密耳语:“好划算的。”
信一浑身筛糠一样地抖。半晌,他慢慢地、艰难地从床上跪了起来,用牙齿去解王九的腰带——
室内传出水声、笑声和不堪折磨的呜咽声。王九不是一个讲信用的人,那样东西依旧摆在床头柜——
那是龙卷风的遗像。
【王九x信一】完了他们是竹马
*if线之信一和王九当同事大搞办公室恋情
*全文1.1w完
王九追债喊着让那家伙不要跑,他当然越喊别人越跑越快,终于得见曙光的时候,忽然有人伸脚——
受害人摔得额头青紫,王九给那人上了拇指扣,信一还倚着墙站着抽烟。
他的样子很有点忧郁,垂着眼,王九看他这样子,问:“怎么了?”
“大老板交代我的事我没办好。”他说:“我怎敢去九龙城寨单打独斗,那是龙卷风的地盘。”
王九说:“当我没问。”
信一挽住他的一只胳膊:“九哥,你陪我去——就进去找个人嘛,你跟我一起我才有胆的。”
王九把他的手推下去,信一又沿着他的胳膊攀上来,带点鼻音:...
*if线之信一和王九当同事大搞办公室恋情
*全文1.1w完
王九追债喊着让那家伙不要跑,他当然越喊别人越跑越快,终于得见曙光的时候,忽然有人伸脚——
受害人摔得额头青紫,王九给那人上了拇指扣,信一还倚着墙站着抽烟。
他的样子很有点忧郁,垂着眼,王九看他这样子,问:“怎么了?”
“大老板交代我的事我没办好。”他说:“我怎敢去九龙城寨单打独斗,那是龙卷风的地盘。”
王九说:“当我没问。”
信一挽住他的一只胳膊:“九哥,你陪我去——就进去找个人嘛,你跟我一起我才有胆的。”
王九把他的手推下去,信一又沿着他的胳膊攀上来,带点鼻音:“不然大老板砍死我啦。”
“他吓唬你的。”
大老板爱收外地人做小弟,他们两个俱是外地来的,先收了小小的信一,后收了也不大的王九。
那时候王九从少林寺出逃,脑袋遭受重击,大老板请他吃甜食,问他要不要加入帮派混黑社会。
信一在旁边学着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做黑社会呀?”
那会他还没变声,说话细细的,像个女孩,王九看看他,又看看大老板,问:“这是你小孩?”
“不是,是我收养的。”
王九觉得大老板没有后代,那么自己上位几率上升,于是答应下来。
等他们都长大后,他好几次问信一:“要不要做老大。”
信一奇怪地看他:“做老大好累,我是不想啦,你想?”
王九说:“我想啊。”
“那我替你保守秘密。”信一说:“但我不会帮你的,大老板是我的恩人,你要对他动手,我会杀你的。”
王九和信一不太对付,但大老板觉得他们很登对,往往出场都是信一趴在他身后的椅背,王九坐他右手下方。
他觉得这样很有气势,私下里别的黑社会就嘲讽:“带两条狗就是威风。”
王九听这样的话很生气,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威风凛凛的人类,而信一对此无感,说:“我觉得我当狗也很靓,像边牧那种。”
他问:“九哥,你觉得你是什么狗?”
王九就说:“我不是狗,但我可以当场咬死你。”
他恶狠狠,信一指着自己的脖子,王九真扑上去给了他一口。
大老板常见他们这么打闹,或许是那次信一笑得太招摇,大老板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是个荤素不忌也没道德的人,但身躯衰老,没那个能力,他指挥王九——
“你,你们,给我看看。”
王九说:“大佬,我真对他没兴趣啊!”
信一也说:“大佬,我都很尊敬九哥的。”
但大老板不依不饶:“养你们这么大,两个赔钱货,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王九还想辩驳几句,信一想想大概觉得算了,拉着王九倒在那张大老板的龙头椅上。
椅子很硬,信一有点无奈:“九哥,温柔点哦,我第一次。”
他是躺在王九身下,年纪刚巧介乎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漂亮的脸还有柔和的线条,说是不辨雌雄也不为过。
王九说:“谁让你每次叫鸡都不叫的。”
他们斗了会嘴,大老板不耐烦,信一才把王九两根手指放嘴里舔湿,说:“来吧。”
其实蛮尴尬的,从小到大的兄弟忽然就到这一步,信一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王九才能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
大老板真的像摸两只狗,手摸着王九的头,顺着脊背,拍了拍他的腰。
信一的双腿就缠在王九腰上,王九被拍,他也跟着震动。信一本捂着脸,大老板拿开他的手,问他:“你不敢看他吗?”
信一喘息不稳,说:“哪……哪有,我怕九哥看我的脸,对身体不好……嗯。”
大老板把雪茄给信一抽了口,信一被辛辣呛到,吐出来又呛到王九。
这事之后王九又问了一次,问法不一样,没说非要弄死大老板,是问:“你给我当小弟的话,我不会看着你被别人——”
信一说:“你当然自己上了啊。”
王九说:“所以你拦不拦我?”
“拦的。”他说。
王九只能归咎为信一天生不是当大佬的料,明明是收养来的小孩,搞得比亲生的还忠诚,脑子有病,大老板对他又不好。
这么说来,信一挨的打恐怕比他要多得多了,听年纪比较大的人说,信一小时候很爱哭,常常大老板让他不要哭了,还是哭得要断气。
后来不哭了是因为大老板让他拿枪杀人,他那会太小了,不知道扣动扳机就是条人命。
大老板说:“再哭就这样也把你打死。”
好像信一从那就没流过泪,但是挨的打也没少,人人都见过他罚跪,从天黑跪到天明,早晨还要举着戒尺请大老板赏罚。
王九都有点同情他了,他却丝毫不起逆反的心理,王九就觉得他脑子有病。
所幸这家伙脑子只有病这一块,在青春期就做事非常妥帖了,人也格外拿得出手,做什么都利索,大老板当外人面说:“都是棍棒教出来的。”
信一在一旁还会说:“是大佬教训得好。”
王九觉得这样很屈辱,但信一不觉得,他天然就照顾旁人的感受,还会一点理发技巧,不耐其烦地给帮派里的长发小弟修发型,简直人人都爱他,若哪天大老板仙去,必推他上位的。
哪怕他总是说“当大佬好累,我不要当”,别人也会强行递给他龙头棍。
王九偶尔会觉得他是威胁,但大部分时候又知道他是真不愿意当大佬,王九问他:“要是帮派解散了,你要去干什么?”
“开个理发店吧。”信一拉他一缕头发用手做剪刀假装咔嚓咔嚓:“我觉得我有天赋。”
“……你那三脚猫技术。”
王九就不肯让信一动他的头发,因为他每次在开会时看到一堆千奇百怪的头颅,都觉得是信一害得帮派风评越来越差。
唯一好看的是信一自己的头,那是另找理发店做的。
信一是真不爱喊打喊杀那套,但从小被逼着练蝴蝶刀水平也相当不错,大老板年轻时还想教他点别的,是信一故意不想学会,最后也没教成。
故而他确实不太参与打打杀杀,大老板也怕折损了他,只嘱咐他做些账目,另兼任个小杀手。
此趟追陈洛军实在是他时运不济,他在舞厅陪大老板看漫画,那叫陈洛军的偷渡客上来就惹大老板生气,说不当黑社会就要身份证。
信一拦在陈洛军和大老板中间,说会给陈洛军做假证。
“我亲自做。”他保证。
他确实亲自做了,但也确实做的很假,陈洛军说不要的时候,他暗示陈洛军:“你先拿着,后面再说。”
依他的操守,肯定会偷偷把钱退给陈洛军,别的小弟也架着陈洛军往外走,但陈洛军坚信“越漂亮的人越会撒谎”,当场薅了一袋子白粉跑入城寨。
信一追到城寨入口处就停了脚,他不敢莽撞挑起龙卷风和大老板的嫌隙,只好过来找王九。
王九一手扯着讨债的家伙,一手揽着信一的肩膀,说:“真不是兄弟不帮你,那地方我也进不去。”
信一双手合十拜了拜:“什么兄弟不兄弟的,九哥哥,你帮帮我吧,你看我半夜还不敢回家。”
王九被他叫得一身鸡皮疙瘩,信一还不算完,继续说:“九哥哥,你就忍心看我被罚跪吗,现在昼夜温差大,我感冒了怎么办。”
“……你罚跪还挺好看的。”
信一的腰身够漂亮,穿衣服也会搭配,在院子里罚跪时特别显得腰细,王九觉得自己还蛮爱看——信一也挺久没罚跪过了。
信一贴着王九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王九推他:“你自己发浪还成回报我了。”
信一无奈道:“我都多大了,再跪真的很丢人。”
王九解了欠债人的拇指扣,说:“明天找我报道,别跑,再跑还抓你。”
欠债人千恩万谢然后一溜烟没了影,信一笑得很开心,搂着他脖子低头要亲他。
他们自那次被大老板观赏后就养成这样的不良嗜好,反正信一对叫鸡没兴趣,王九也不想多费那个钱,信一不要钱还能让人很爽,他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接吻也变成经常的,最初王九觉得两个男人这样唇舌黏糊糊在一起有点恶心,但信一的口腔清澈干净,真把舌头勾在一起,他忽然就感觉到燥热,小腹又麻又痒。
他在床上把信一说的千奇百怪,似鸭似鸡似兔子,是婊子是荡妇是烈女,信一觉得他讲话很脏,很郑重地很标准地说:“王狗!”
他们在街头亲完,信一的摩托停在旁边,小巧的一辆,只载过王九,信一拍拍后座示意他上来。
王九始终觉得他这摩托太女气,说:“不如打的士或者坐公交。”
“这么晚了没人看到啦,允许你抱我的腰。”
王九犹犹豫豫坐上去,信一踢开脚踏,很快乐地说:“起飞。”
到九龙城寨门口,王九唯恐被对家看到自己坐这傻x摩托,急不可耐地下来,信一没熄火,试图用发动机的声音吸引城寨的人。
他深夜扰民,城寨的业主们实在受不了,开窗骂:“仆街!”
信一高声喊:“找人。”
城寨门口很久才出现人影,身后跟着三四个小弟,这人穿得很入时,却一头银发,行动有种不疾不徐的优雅,嘴里咬着烟。
“找谁?”
信一自然道:“龙哥晚上好,我是大老板手下信一,另位叫做王九,有人在越南帮行窃,跑进您的地盘,且带了一袋白粉,如若龙哥允许,我们便进去把人带走,也为您减少隐患。”
那人停了半晌,把烟熄灭:“信一?”
“是。”
“……进来吧。”龙卷风说:“深夜不要动静太大。”
信一握了王九的手,拉到门口才松开,龙卷风在不远处看他们,忽然说:“信一,你是一直跟在大老板身边吗?”
“是的,龙哥,多有打扰,我不代表大老板,是追人追到这,如有不妥,我马上离开。”
龙卷风抬抬手:“无事,你随便找吧。”
信一头一次进城寨,夜深却也不太静,甚至有些店铺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信一左看看右看看,始终握着王九的手。
龙卷风跟着他们,王九回头想开口,信一知道他冒不出任何好话,握紧手止住他,赔笑道:“龙哥如果不放心,请其他人跟着我们就是,本就天晚,不敢再劳烦您。”
龙卷风看他们握着的手:“你们关系很好吗?一起长大?”
“半道兄弟。”信一说:“他不太认识路,怕走散了。”
实则是信一忘了松开,如今只好随便给王九安个路痴的帽子。
龙卷风也没说什么,信一松开握着王九的手,说:“让龙哥见笑。”
他们两个人搜起人来进程十分缓慢,几乎是一栋栋搜过去,到天明也不知搜了有没有十分之一。
龙卷风中途就走了,也没再派人过来,王九说:“龙卷风似乎对你很有兴趣。”
信一不好说心里奇怪的感觉,随口说:“谁见过我这么靓的黑社会。”
“自恋。”
他们到中午才找到陈洛军,原来这人也不敢进城寨太深,在入口处找了个垃圾箱倚着睡了。
信一蹲他面前把他拍醒,陈洛军睁眼就想逃,被王九按住肩膀。
“东西。”信一伸伸手。
陈洛军说:“我的钱呢?”
王九嗤笑:“还想要钱?”
信一说:“你不能偷东西的,拿的还是白粉,大老板很忌讳这个,你先把东西给我。”
他伸着手,他又有很迷惑人的脸,陈洛军鬼迷心窍地把那袋白粉给他。
信一说:“给我就对了,你还好是碰上我来追你,换了别人就要砍了你的手带回去。陈洛军,你最好抓紧离开香港,我们黑社会呢,一般是砍人到天涯海角的。”
王九不擅长这些言语,在旁边起到一个装饰作用。
信一说:“我做假证确实做得不好,但是大老板赶我来抓人,我身上也没带钱。”
他掏了掏兜,连带买烟剩下的钢镚一块才五十七元,他又伸手问王九要,王九很鄙夷:“我才不给。”
信一直接上手翻,从上衣翻到裤口,凑出了四百多,一并给了陈洛军,说:“你先拿着,我也想有机会把钱给你,但我不能再见你了,你抓紧离开香港知道吗?”
陈洛军黯然:“我哪也不去,好不容易来了香港的。”
信一说:“当然最好是离开香港,你实在不走,就不要出这个城寨,大老板记仇但记性不好,过个一年半载他忘了你再出来。”
他安慰似的拍拍陈洛军的肩膀:“别和别人说见过我们。”
他把白粉袋抛给王九,说:“走了。”
王九很能念叨,说:“你特么傻x,跑进来就为了拿袋白粉,不还是回去要跪,你干脆剁他几根手指——你以为大老板不知道你天天放水,他早看不惯你,陪你一趟我该不会还要遭殃。”
王九说着想返身去剁人,信一抓住他:“算了,九哥,算了——哎你敢剁个试试,王九!”
他生把王九从陈洛军面前又拉走,还对陈洛军笑了下,指指脑袋示意王九精神不好。
等他们推推拽拽走出城寨,陈洛军看到眼前飘落下的烟灰,龙卷风不知道垂目看了多久,他说:“陈洛军,你还真是一次次地走运。”
那边信一把白粉袋拿回去,说是东西追到了,人没追到,被赏了一耳光罚跪。
大老板让他跪都是很有羞辱性的,跪在脚边,其他小弟都还在,甚至有人进来找大老板谈事。
信一跪得眼观鼻鼻观心,雷打不动,有和大老板平辈的问:“这是做什么?”
信一说:“是信一做错,应当领罚。”
他跪了一整天,早午晚饭全没吃,最后被大老板骂他的时候一踹,顺理成章地装晕了。
大老板让王九进来抬人,王九拖拽起信一,说:“这么重,天天吃白饭。”
大老板乐得看他们两个不和睦,说:“那你努力吃黑炭。”
王九把信一拖出门,大老板视线不在,才把信一抱起来,信一睁开眼,小声说:“饿。”
“你该饿死。”
信一在他怀里挺尸,忽然问起龙卷风,说:“怎么龙卷风也没个接班人,我看跟着他的那群,都应该只是混口饭吃。”
王九说:“不知道,也不是谁都像大老板这样喜欢养蛊吧。”
信一说:“哎,真的好饿,今早看到九龙城寨中好多吃食,早知道一回来就跪,我就吃了再回来。”
王九说:“你敢吃?不怕下毒?”
“……又不是人人都是黑社会咯。”
跪一天没点体力还真撑不下来,信一膝盖都肿了,弯曲就痛,决意躺着吃饭,王九填鸭式给他往嘴里塞。
“……你想捅死我。”
王九看看筷子:“那这也太细了,我捅死你用粗的。”
信一被他的黄色笑话笑到,笑了一会停下来,说:“王九,其实我老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你忘了答应我今晚给我做鸡。”
“不是这个啦,这个没忘。”信一说:“反正我是见到龙卷风才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但我之前应该没见过他,他都隐居好多年。”
王九对此毫无感觉,又给他塞饭,不让他说话。
信一再次见到龙卷风就是半年后陈洛军身份被揭发出来,当时大老板说狄秋要找的陈洛军有点耳熟,问信一有没有见过。
信一摇头说不记得。
大老板扇他一巴掌:“去找你做的假证。”
信一翻得慢腾腾,最后还是找出来,那假证要当真的用就太假,但用来找人就又太写实了。
信一和王九跟着大老板去找狄秋,信一把信封推过去:“请秋哥过目。”
大老板和狄秋的关系平平,但倒还可以,信一和狄秋几次照面,狄秋都对他印象还很不错,因此多看了信一几眼。
他拆开信封就没心思多看信一了,满身戾气,站起身。
信一替大老板开口:“秋哥,我等虽是屠狗辈,却仗义看不得这种欺瞒兄弟的行为,如若要相助,秋哥开口,万死不辞。”
这话要是大老板开口说,那就是略带嘲讽的“要帮忙就说”,但信一开口就显得真诚恳,竟然真的让狄秋动心。
他说:“那你就跟来吧,做个见证。”
王九问:“那我呢?”
狄秋说:“你识字吗?”
王九拍案而起又被大老板的目光压下去,信一不想去也被大老板的目光压下去,拱拱手说:“秋哥何时启程?”
“现在。”
信一跟着狄秋往外走的时候,一直朝大老板做口型: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大老板摆摆手,跟他say goodbye。
信一蔫蔫地跟去了九龙城寨,他心知肚明陈洛军留在城寨有自己的推动,跟着狄秋下车撑起了黑伞。
这是他顺的王九的,伞撑开觉得心情好点,狄秋问他:“打伞干什么?”
“装酷。”他说:“这样比较有气势,而且也防晒,秋哥你打吗。”
狄秋估计觉得他挺有趣,说:“不明白大老板怎么培养你这么个人出来。”
Tiger哥也下车,赞同道:“大老板没品啊。”
信一心想我也不明白,可能我天生是品味使者吧。
他们进了城寨,估摸着龙卷风已经得了消息,他们是直接在七记冰室撞上要走的陈洛军、十二少和四仔。
龙卷风多看他一眼,竟然问:“信一,你怎么来了?”
他这话问的十分熟稔,好像看到小辈出现在不合适的场合,信一楞了下才回答:“陪同秋哥做个见证,龙哥。”
陈洛军望向信一,信一避开他的目光,退让到一边。
十二少也被勒令到一旁站着,信一说:“Tiger哥不是你老大吗?你刚刚架着陈洛军干嘛。”
十二少不满大老板,对信一也没好脸色:“关你屁事。”
信一撇撇嘴:“好奇也不行啊。”
场面上常见的互相指责后双方就直接开打,信一又把伞撑起来,十二少说:“你有病?”
“你才有病,打出这么多尘土,回去要洗头的。”
龙卷风忽然叫他:“信一。”
他嗓音动听,叫得信一心里微颤,他走过去,说:“龙哥,你叫我?”
龙卷风坐着,信一微俯身听他说话,龙卷风却想了很久,说:“你和大老板要插手这件事吗?”
信一摇摇头:“大老板怎么想我也不知道,龙哥。”
“你跟来只是做见证?”
信一想了想,说:“龙哥,我其实……也得看着秋哥,如果您出手,我会拦着的。”
龙卷风说:“我可能不会出手了。”
信一说:“我也不想和您交手,我的水平不好,您打我跟打什么似的。”
龙卷风笑了笑,信一呼吸有点堵,说:“龙哥,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似乎和您在哪见过?”
“半年前的城寨。”
“再之前呢?”
龙卷风摇摇头:“没有见过了,你一直跟在大老板身边。”
信一直觉他在撒谎,但也无从揭露,眼看着二楼打的天花乱坠,沙石从楼板上掉落,他就把伞挪给龙卷风一点,为他遮去尘埃。
这一战龙卷风果然没有插手,陈洛军如有神助,差点给狄秋捅个对穿,是信一的蝴蝶刀打落了他手中的刀。
“信一。”
“信一。”
陈洛军和狄秋都同时叫他的名字,信一收了蝴蝶刀,说:“陈洛军,别欺负长辈。”
陈洛军居然很听他的话,扭头要走,狄秋却操刀就袭向他的后背。
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信一竟然当场滑倒,狄秋那一刀擦过他的胳膊,信一立刻以小病要人命的态度叫了一声大的,也让陈洛军躲过致命一击。
他见状立刻倒下,龙卷风来扶他,几次扶不起来,低声说:“别装了。”
信一低眉顺眼地爬起来,说:“秋哥,不好意思,真脚滑了,你看我鞋都掉了。”
他的举动十分无耻,态度又十分谦卑,狄秋被他打搅,再看陈洛军已经跑了没影。
他要质问龙卷风,龙卷风说:“你要来抓就抓,我手下连能用的人都没有,你不会想让我抓吧,我连保健品都没得吃。”
信一说:“我真的脚滑了,秋哥,我打架特别特别不在行。”
狄秋撂下刀愤愤而去,信一捂着胳膊也要走,那刀划得挺深,毕竟是江湖老手的功力,指缝间都冒血。
龙卷风说:“给你包扎下吧。”
信一还怕龙卷风质问自己为何口上说保护狄秋,实则保护陈洛军,鼻尖冒汗,龙卷风说:“你别担心,大老板让你来是为了保陈洛军不死,我知道,要是陈洛军死了,他怎么让狄秋与我反目成仇。”
信一更冒冷汗,说:“没这个意思啊,龙哥,我真脚滑。”
“是,你脚滑。”龙卷风释然地一笑:“给你包扎一下吧。”
他叫了四仔过来,这人身上携带着简易的绷带和碘酒,给信一消毒的时候,信一抓着椅子扶手,手背绷出青筋。
他吸一口气,说:“哥们,你用的碘酒还是53度的白酒,你疼死我算了。”
四仔在他面前摇晃瓶身:“碘酒啊,一点都不疼的。”
信一挤出个笑:“你试试呢。”
四仔给他胳膊绑上绷带,叮嘱他:“不要遇水,绷带每天一换,不要吃辣,不要行房。”
“为什么……?”
“你肾亏。”
信一擦了把脸上的汗,说:“你真是神医。”
信一站起来对龙卷风道谢,龙卷风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信一勉勉强强说:“那肯定……那肯定会在政府收地前来的,看秋哥的意思了。”
“你这么一打搅,狄秋还会找大老板合作吗?”
信一叹气,说:“龙哥,多的我真不能说啦。”
龙卷风转而说:“你不用紧张,想来玩就来玩,吃过这里的叉烧饭吗?”
“没有。”
“下次来我请你吃。”
信一这才离开,他胳膊疼,狄秋和Tiger哥先走一步,这附近连的士都无,他做好准备步行五公里。
铁丝网外却有王九的身影,也撑着一把黑伞,似乎等的不耐烦,从摩托上下来朝信一挥手。
信一慢吞吞说:“你不是嫌我摩托不好看吗?”
“不骑你骑谁的,你让我随便找个人骑?”
信一说:“不准再讲黄色笑话,我是病人,不可以剧烈运动。”
王九才看到他胳膊上缠一圈圈绷带,当场要揭开看,信一猛拍他的手:“刚缠上——你有病吧!看看看,能不能回家看。”
他手伤了不能骑车,王九载着他,他在后座上大大方方搂着王九,说:“王九,你想不想到城寨里面玩,龙卷风邀请我,还要请我吃叉烧饭。”
“也说请我吃了?”
“那倒没有——你连叉烧饭的钱也掏不出来吗!”他说:“没关系,你穷鬼,我分你一半。”
他这趟任务完成得差点就要罚跪,卖可怜才躲过一劫,大老板问了他现场细节,给狄秋去了电话约见面。
信一伤口痒痛晚上睡不着,从窗户爬进王九的房间,他爬惯了,王九往床里面挪了挪让他躺下。
信一说:“我心里有点不安。”
“不安什么?”
信一说:“好像看到叉烧饭长了翅膀飞走。”
王九说:“明天给你买一份,吃了就不会飞走了。”
“你答应哦。”
“答应答应。”
信一这才在他旁边闭上眼,隔了一会问:“怎么不抱着我,是淡了吗,九哥。”
王九怒道:“热啊!”
“那也要。”
王九把胳膊搭在他身上,权当在抱,第二天起来胳膊却压在信一腰下,整个全麻。
他甩胳膊甩了半天,小弟过来叫人:“九哥,大老板叫呢,九哥,信一呢。”
信一滚到床里面还没醒,闻言想坐起来,又被王九按下去:“我去叫他。”
他们俩迟到了半刻钟,各挨一顿臭骂,大老板说:“谈妥了,今天去九龙城寨抓陈洛军。”
信一心里惊讶,说:“大佬出面就是雷厉风行。”
王九很简单:“好啊,什么时候出发。”
大老板说:“吃过午饭咯。”
他们其实鲜少在一起吃饭,往往是信一同大老板,或者信一同王九,信一比较偏向于和王九一起吃饭,因为和大老板吃饭他要布菜摆盘,还要听两耳朵教训。
难得三个人一起吃,信一预备好要大听特听大老板教诲,然而奇特的是大老板什么也没说,王九吃的很平常,信一却越吃压力越大。
末了大老板说:“龙卷风的事你们不要插手,没有你们插手的份儿,知道吗。”
信一点点头,王九也跟着点头,但他俩点头的意思不一样,一个是由此衍生出无数猜想,另一个当然是觉得能不干活就不干活。
去的路上他们和大老板分坐两辆车,信一想和王九一辆,却被大老板叫住。
车上大老板说:“信一,你对我很忠心,我都知道。”
信一条件反射:“是大佬教诲得好。”
“不是我教诲得好。”大老板说:“是你天性如此,换个人带你也一样。”
信一莫名想到龙卷风,赶紧清除这种念头,坚持说:“遇到您才有如今的我。”
大老板却说:“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把王九杀了吧。”
信一当场答应了下来,直到下车却都在想这句话,他跟王九并肩从城寨入口进去,大老板先行一步去理发店,信一想留下来,再次被叫走。
他回头频频看王九,王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信一有些心神不定,但还是站在大老板后侧,等待龙卷风的到来。
他是真莫名觉得这理发店很熟悉,难道天下理发师是一家?
他因为心乱反而开玩笑:“大佬,要不要我给你理下发?”
大老板瞪他:“你也敢在我头上动土。”
信一兴致不减,人站在大老板身后,眼珠乱转。
龙卷风走进来:“大老板,好久不见。信一,昨天刚见过,伤好了吗?”
大老板突然很护短:“我的人要你管?”
龙卷风拉把椅子坐下来,叹道:“这么大张旗鼓干什么,狄秋转交给你,你就好好当包租公,我本来也不想干了。”
大老板说:“那把陈洛军交出来。”
“他长着胳膊腿,我上哪把他交出来……你们的人不已经在找了。”
此刻有小弟冲进来,信一下意识看向龙卷风,发现龙卷风在同一时刻也看向他。
“大佬,发现陈洛军,在老人街。”
信一握着蝴蝶刀,竟然很想让那小弟住口,手抖了抖,没等大老板发话,从后窗跃下。
他并没有去追陈洛军,而是着急去找王九,一路上抓了好几个人问王九在哪都没踪迹。
他又对城寨不熟,走的昏头昏脑,还是小弟撞见他,说:“信一,你怎么在这,大老板他们都在老人街。”
“我迷路了。”信一说。
他实则是心乱如麻才一直打转,赶到老人街没找到,又往前走了一段才看到王九正提刀要往十二少腿上插。
他叫了声“王九”,王九回过头看他,信一说:“等会,等会,王九,大老板呢?”
“不知道。”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他跟你说什么了?”
信一松一口气,最怕大老板挑唆他们两个死斗,他说:“没事。”
十二少被王九踩在脚下,早不耐烦:“你们要聊天到什么时候。”
信一说:“手下败将,请你耐心点。”
他顺手把倒地的四仔也扶起来让他靠在墙边,跟王九咬耳朵轻声说:“我担心你……大老板今天跟龙卷风一战,摆明是防备我们趁机对他下手,他跟我说让我接他的位,我想他可能想让我们内斗——”
王九像是才想起来:“哦,他也跟你说让你把我杀了?”
信一怒道:“那你说没有干嘛,早知道不跟你解释这一通。”
“小事呀,我听了就忘了。”
十二少在他脚下感慨:“你们越南帮真复杂。”
信一说:“岂会都像你这么简单!”
四仔也评价:“大老板才真是仆街黑社会。”
信一有点家丑外扬的恼怒,拉着王九要走,王九说:“这俩人我还没杀。”
“去找大老板啊,我不觉得他能和龙卷风一战还全身而退。”
王九停住脚:“那让他们打呗。”
信一说:“不行。”
“你对他有感情,我可没有。”王九说话语速慢下来,整理下条理说:“大老板防备对人了。”
信一拽不动他,征求十二少的意见:“你们能不能向反方向逃,我让王九追你们。”
十二少说:“有病吧,你关门放狗呢。”
信一左右为难,既放不下王九在这屠戮,又放不下大老板。
他犹豫半天,迈步走了,说:“王九,我去找大老板,你不跟来就别跟来了。”
信一迈步就走,王九果真停在原地,十二少爬起来,说:“他那功夫,一拳就被龙卷风打残了。”
王九摇摇头:“是啊,我也能一拳把他打残。”
十二少恶寒:“我还以为你很护着他呢。”
王九说:“但他要护着大老板,你不懂,职场上下级关系很难搞的,你们庙街是最简单的了。”
十二少:“你打我这么狠是因为嫉妒吗?”
“有一点吧。”王九竟然显得很躁动,来回走了两步,踢翻一个垃圾桶,忽然又敞开心扉:“我说了谎,大老板没有找我谈过杀他的事——大老板真想让他上位后把我杀了。”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唬人,十二少噤声,而后王九问:“你也觉得大老板挺贱的是不是。”
十二少当然顺着他,也有点真心说:“是啊是啊……”
王九不再管他们,插兜走出个十步杀一人的气势。
十二少低声问四仔:“你猜他去干嘛?”
四仔说:“杀大老板吧,我看大老板并不知道自己两个手下关系这么好,做大哥的还是多关心小弟,你觉得呢?”
十二少真诚道:“你是我大哥,能不能关心关心我扶我一把,我想去看热闹。”
王九听着打斗声,在城寨一楼出口附近的肉铺找到这帮人,他本来走得不疾不徐,听到一声闷哼才加快脚步,刚好被信一砸个正着。
他当了回肉垫,信一被扔出来的力道很大,连退了四五步才止住,和信一双双跌倒。
只是一会不见,信一脸上就蒙了尘,看起来在地上滚过,王九用袖口擦他的脸:“谁打你?”
“大老板。”信一咳了几声,小声说:“大老板被龙卷风打中胸口,我看不行了,我想拦龙卷风,大老板把我推开。”
王九把他扶起来,抬抬眼皮:“你少犯贱,大老板轮得到你来救。”
他要走,信一拉他,竟然把他拉回来,王九把他压在墙壁上,不远处的大老板正对他们,应该是看得一清二楚,就这样看他们吻了下。
信一没想到他敢在大老板面前来个刺激的,领口的领带忽然被抽走,这家伙解他领带确实有够快——信一愣了下知道他准备干什么,再拉就拉不住,王九甩脱他抓自己袖口的手。
具体大老板和龙卷风打成什么样,王九不得而知,但大老板的猜疑成真,王九走着走着就助跑,接着凌空跃起,手里的领带套牢在大老板脖子上,紧接着把大老板拽进肉铺,里面刀叉落了一地的响声。
陡然黑帮情仇变他人家事,龙卷风站在原地伸手要扶墙,信一钻过来让他扶着自己。
龙卷风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信一拍的背给他顺气,但神色很焦灼,龙卷风擦去唇边的血:“你不去看看。”
信一欲哭无泪:“我……我去了我帮谁。”
“不用帮。”龙卷风说:“你是最小的,他们轮得到你帮?”
“哎……我不能……龙哥,大老板他带我长大的。”他说得很犹豫:“龙哥,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我不能看王九杀大老板。”
他用脚勾了一个油漆桶过来,扶龙卷风坐下,人要走,却还是说:“龙哥,你去医院看看吧,你这不是大老板打出来的。”
肉铺里叮当乱响,信一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阻止,脚一抬,龙卷风就把他绊倒。
他是走神情况下摔倒,没来及护住脸,鼻梁上被石子蹭出一道血痕,龙卷风一愣,不知道世事怎么会如此巧合。
信一脾气真的好,抱怨了一句“龙哥你干嘛”就边说边擦脸要进肉铺,龙卷风叫住他:“信一。”
信一要是真想去,也不来来回回在这犹豫了,这下被龙卷风叫住,他也有点懊恼:“龙哥,绊我那脚不用道歉,是我不小心。”
龙卷风说:“我故意的。”
“……”
龙卷风招手让他过来,说:“信一,你不能总想两全其美,他们活下来任何一个,都对你有利,反而你拦着让他们都活下来,都会对你心生嫌隙。”
“我知道……”
肉铺里的声音渐弱下来,信一低头看龙卷风不知何时握着自己的手,握的很轻,好像一下就能抽出来,不知道这位传世大佬的手劲到底能不能真的拉住自己——他没试。
他背对着肉铺,只是听到有人走出来,龙卷风说:“信一,你希望是谁走出来,就是谁走出来。”
他松开手,信一转身,王九的墨镜被打落,眉眼竟然不是想象出的凶狠,他叫了声:“信一。”
信一快步直接拥上他,差点哽咽:“仆街,怎么还是把大佬杀了。”
王九说:“他对你又不好,以后你跟我混。”
“我要开理发店的。”
王九想了想,问龙卷风:“喂,你收徒吗?他有点天赋。”
龙卷风心想信一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天赋个毛线,他说:“收。”
后来信一在理发店给人剪坏头发,说:“龙哥,不应该啊,我从小对理发店好有感觉的,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是个理发天才。”
龙卷风淡淡道:“你知道个屁。”
你又不知道你上辈子是在理发店长大的,谁料得如今唯一能让世道太平的前提是你跟王九搅到一块去,当同事就算了,还——
龙卷风叹一口气:“过来我给你剪一次,你看着镜子学。”
镜中信一坐得很乖学得也很认真,龙卷风唰唰给他修毛,信一说:“大佬,你人怎么这么好,若我和王九能够跟你——”
“……”龙卷风拂去他鬓角的碎发:“下次吧,下次试试。”
王九很火爆的推门进来:“那阿柒我迟早给他剁成叉烧,出餐那么慢——哎,信一,你这脑袋,怎么、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好看吗?”
“好看得像我从来没认识过你一样。”王九随口说:“但你这辈子什么样我没见过。”
end
【王九x信一】鬣狗怎么叫?
鬣狗叫:信一、信一。
*非常抽象,是真的非常抽象和ooc,抽象到我自己都写不出简介
*王九真的是条鬣狗,有其他furry要素,有穿越要素
*全文1w完
正文:
这个世界怪怪的,但是居民也怪怪的,所以就会这样一直怪下去吗?
信一拎着两杯冻奶茶走街串巷地要回理发店,在巷口看到了鱼蛋妹,她小小的,坐在小小的凳子上,拿小小的勺子喂一头很巨大的猪。
信一走过又走回来,说:“你要不要带她去阿柒的后厨,有很多泔水。”
鱼蛋妹摇摇头:“她要吃跟我一样的东西。”
“但这样她会吃不饱的。”
信一的好心提醒反而引得猪哼哼叫,猪眼里冒出要撞人...
鬣狗叫:信一、信一。
*非常抽象,是真的非常抽象和ooc,抽象到我自己都写不出简介
*王九真的是条鬣狗,有其他furry要素,有穿越要素
*全文1w完
正文:
这个世界怪怪的,但是居民也怪怪的,所以就会这样一直怪下去吗?
信一拎着两杯冻奶茶走街串巷地要回理发店,在巷口看到了鱼蛋妹,她小小的,坐在小小的凳子上,拿小小的勺子喂一头很巨大的猪。
信一走过又走回来,说:“你要不要带她去阿柒的后厨,有很多泔水。”
鱼蛋妹摇摇头:“她要吃跟我一样的东西。”
“但这样她会吃不饱的。”
信一的好心提醒反而引得猪哼哼叫,猪眼里冒出要撞人的凶狠,信一往旁边跳开,抓紧时间往鱼蛋妹手里塞了杯奶茶。
由此他带回理发店的只有一杯奶茶,龙卷风扎入吸管,问他:“你做错了什么事,不给自己买,只买我的份,来卖惨?”
信一摇摇头:“鱼蛋妹的妈妈变成猪了,我就把我的那份给了她。”
这个世界的人会变成动物,可能会在大喜大悲的日子猝然变成动物,但也可能就在平淡的日子醒来就变成动物,也可能这种变化是缓慢地进程,持续几十年才会完全变成动物——甚至只变成一半动物,燕芬的双腿便是反折的兔腿,每天蹦蹦跳跳,因为迈不开步子总踩水坑。
信一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一对耳朵:“不知道我哪天会变成动物呢?龙哥,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
龙卷风说:“或许是狗吧。”
信一头上那对兽耳有不确切的出处,似猫耳却没那么薄,似狗耳却没那么圆,尖尖的一对耳朵竖直,毛毛茸茸——但总体来说,像狗的耳朵。
龙卷风忽然说:“大老板身边一直跟着一条鬣狗你知道吗。”
“知道,我还知道那只鬣狗很厉害,是哪个高手变成的吗?”
“不是。”龙卷风说:“我也是才知道,那是个生下来就是鬣狗的人。”
信一想了想,说:“匪夷所思。”
“嗯,人完全变成动物以后应该就完全没有人的意识了吧,但是我听到那只鬣狗在说话,所以应该还在像人类一样思考。”
龙卷风摊开报纸,上面的标题是今日某名人竟然变成一只蟑螂,众人找到他时已被幼子的拖鞋踩扁,各个律师在讨论是否要剥夺幼子的继承权。
信一的想法还在那只鬣狗身上,他说:“……蛮可怜的哦。”
龙卷风以为他指的是蟑螂,说:“天注定的,再风光的人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蟑螂。”
信一点点头,说:“龙哥,我要是变成蟑螂你不要踩我,变成蚊子不要打我,变成跳蚤不要掐我,可以吗?”
龙卷风很矜持,说:“好的,我喷杀虫剂。”
这世界够怪的,竟然有人托生出来就是一只鬣狗。信一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件事,诚然他建议鱼蛋妹让她妈变成的猪去吃泔水,那是建立在他默认人变成了动物就会是灵魂死去的基础上,就像龙卷风也不会因为义子变成蟑螂就把他养在房里。
但如果人的灵魂在鬣狗的身体里,他每天在想什么呢?
这事儿到他见到大老板身边那只鬣狗的时候还在想。
龙卷风和大老板暂时是面上过得去的关系,信一也不太客气,说:“大老板,我想见见你的鬣狗。”
大老板眼皮抬抬:“见它干什么,小心咬你。”
“我喜欢狗。”他的耳朵抖了抖。
大老板讽刺他:“你怜爱你的同类,但鬣狗可不是狗。”
龙卷风知道信一有格物致知的精神,容忍他,劝道:“你就让他看看怎么了,这么小气。”
大老板说:“真不是我小气——算了,你被咬了,疫苗的钱我不报销。”
真是奇怪的世界,明明身边随时有人会变成动物,还有人研发出狂犬疫苗这种东西,难道研发人员都觉得自己能作为人类寿终正寝吗?
信一看大老板把鬣狗牵出来,他很惊诧,说:“这么大?”
这只鬣狗不同寻常,身长要比一般男子还要长,四足着地的身量就要到信一的腰,如果两足站起来要比在场所有人都高。
这不是一般鬣狗的体型,它又长得格外凶狠,侧脸一道疤,两排吃肉的牙白得森森然,吐着恶气。
“你见到咯。”大老板说着,忽然恶意松了松链子,鬣狗就扑向信一,快要咬到信一的脸时大老板绷紧狗链,让信一纵享血盆大口的震撼。
“啊。”信一没被吓到,张口说:“大老板,他一顿要吃几个人?”
大老板顺着他的话:“你这种得吃两三个吧。”
信一不禁看了眼大老板的体型,心说难道鬣狗跟在大老板身边是因为他一看就能饱腹?
大老板要牵着鬣狗回笼子,信一说:“给我溜溜吧,反正你们忙,我溜溜他。”
信一说:“我不跑远,我就在这大仓库里。”
龙卷风深觉信一两条腿的拽不住四条腿的,断然拒绝,大老板反而要看信一出丑,当即答应,温情作假道:“就让孩子玩玩嘛。”
于是信一接过狗链,那鬣狗看信一牵他,脸上的表情很人性化,大约是鄙夷,然后就地卧倒。
一般成年鬣狗也就一百斤,这只鬣狗的体重恐怕比老虎狮子还要重,而且体型壮硕紧实,卧下来也是流线型,又圆又方的耳朵立着,还有点可爱。
信一把锁链摇得哗啦响,鬣狗不动,大老板踢它一脚:“一边玩去。”
这只鬣狗才不情愿地起身,拖着信一走到仓库的角落里,重新卧下。
信一蹲在他面前,小声开口问:“你是人吗?”
鬣狗只是呲龇牙。
信一说:“你不要装,我早就听说你是人。”
鬣狗不龇牙,把眼也闭上,好似一个成年人不想搭理小孩那样厌烦,把头搁在爪子上,信一怎么晃他都没反应。
这当然算不欢而散,信一好久没再见到这凶狠的鬣狗,直到龙卷风和大老板闹掰,打个天花乱坠,而信一被鬣狗狺狺狂吠追出五里地。
信一想要跑回城寨,在门口被鬣狗咬住裤腿,手都扒住门框还是被拖出来。
鬣狗叼着他的腿,信一躺在地上仰望星空,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咬我,我不爱打针。”
鬣狗松了口,信一心觉他听得懂人话,马上鬣狗就扑上来把他的竖耳咬个对穿。
——果然听得懂人话。
兽耳上没太多痛觉神经,只渗出一圈血迹,信一抬手摸摸,又躺下:“你干脆两只都吃掉吧,我不想变成狗。”
鬣狗的鼻子钻进他兽耳里嗅,痒得信一的耳廓扑在他鼻子上,鬣狗闻完了他的兽耳,下移鼻子去闻他的人耳朵。
信一的兽耳被吃了都无所谓,但人耳万万不可,推开鬣狗的脑袋:“好了,你别追我了,龙哥和大老板是欢喜冤家,哪天说不定就和好了,你不可以吃了我。”
他想想,威胁道:“不然大老板把你关起来。”
鬣狗忽然发出笑声,以他的喉部生理结构,说起人话来也是鬣狗腔,像是人边笑边说话的样子,甚至有些刺耳。
它说:“我怕他啊?”
“原来你会说话。”
鬣狗在他身上闻闻嗅嗅,说:“你会有一天变成狗。”
信一不想变成狗,他皱皱眉:“你预言家?”
鬣狗像经典反派一样磔磔笑,信一说:“你少吓唬我。”
鬣狗说:“快了。”
他绕着信一走了一圈,忽然一只前爪踏在他身上,把他压倒,警惕地注视着城寨的入口。
四仔打着手电筒喊他的名字:“信一!信一!”
信一立刻回喊:“我在这!我在这!”
四仔的手电筒光照射到鬣狗脸上,鬣狗垂着舌,齿间的涎水快滴到信一脸上。
四仔没见过这么大的鬣狗,闭闭眼准备拼了,鬣狗却低头对信一说:“他将变成一头熊。”
信一大喊:“四仔,我以城寨动保协会副会长的名义命令你——不要打它!”
四仔飞起的一脚却停不住,鬣狗也不躲,让他一脚踹在自己的头上,鬣狗岿然不动,反倒是四仔抱住了脚脖子。
四仔跳着一只脚抱拳:“对不住,鬣狗兄。”
信一请他收一收死宅味,四仔便说:“信一兄!我不奉陪了,它似乎对我有别样的想法。”
鬣狗转转眼珠:“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你想吃我。”
鬣狗说:“我不吃狗熊。”
信一大为震撼:“原来鬣狗和狗熊也是一家亲。”
四仔不知道想了什么,谨慎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熊。”
于是四仔搬来了麻将桌,又请鱼蛋妹跑腿带三份鱼蛋过来,鱼蛋妹是这么爱她妈妈,也没有骑猪,慢慢地迈着两条短腿提着三份鱼蛋走到城寨外。
那头猪很怕鬣狗,远远地就不肯靠近,鱼蛋妹在桌上放了三碗鱼蛋,收了钱也找了零钱,才走回到妈妈身边。
信一和四仔坐马扎,鬣狗就只能坐在地上,信一给鬣狗掰筷子,掰完觉得自己很失礼,说:“不好意思,你是直接用嘴吃吗?”
鬣狗嗅嗅面前的一碗鱼蛋,用鼻子推开。
信一就把鬣狗的鱼蛋瓜分两分,平均地倒给自己和四仔,因为鱼蛋是奇数,最后一颗还用筷子均分成两半。
四仔说:“那鬣狗兄,照你所说,你能看出人将变成什么样的动物,那个小女孩会变成什么呢?”
鬣狗说:“她长不大。”
信一摇头:“怎么会,我们都很护着她的。”
鬣狗的牙齿闪亮:“猪就该被吃,她不吃那头猪,那头猪就会拖累她到死。”
信一不明白,只是和四仔对视一眼决定以后要多负担一只猪,四仔也同意,他说:“那鬣狗兄,人为什么会变成猪呢。”
鬣狗斯哈斯哈地笑:“谁知道,谁知道呢,她不想当人了吧,反正生前任人宰割,不如变成一头猪,把自己供给女儿吃。”
四仔灵光一现:“那她应该变成鸡啊。”
信一猛抽四仔后脑:“说什么话呢。”
鬣狗乐不可支:“变成鸡才能吃几顿,猪多么庞大,又能吃很久,又不好被偷走。”
信一中途接了个短信,是龙卷风发来的,说是要好好与大老板论道,武学上分不出的伯仲要在文凭上狠狠击败对方。
信一收了呼机,连着裤链塞回腰里,问:“刚刚讲到哪了?”
四仔脱了上衣,信一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怪不得你宁可露两条膀子也不给人看你的胸,原来你胸口长了一圈围脖。”
四仔说:“这叫亚洲黑熊的胸斑。”
信一说:“胸毛。”
四仔说:“胸斑。”
信一说:“你又不是浑身长毛,这么紧张干什么,而且也没人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兽耳:“你不喜欢你剃了就是,我每天还要拿个断了两个缺口的梳子梳头。”
鬣狗的话不多,听说大老板和龙卷风又欢喜冤家和好之后显出很多倦怠,把脑袋搁在麻将桌上。
隔了很久他说:“我也想要一具人类的身体,穿金戴银。”
信一说:“这事儿不好办,你识字吗,我看小说里的妖怪可能修行个千八百年的,就变成人了。”
四仔说:“鬣狗活不了那么久。”
鬣狗徐徐吐气,说:“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了。”
信一大惊失色:“你万万不可想不开,大不了以后我多跟你玩,我把四仔和十二少也叫上——十二少,他的眼睛不像我的耳朵是摆设,能够看到很远很远,嗯,不要和他一起打麻将,他老是从墨镜上偷窥我的牌。”
鬣狗歪头看他,说:“信一。”
信一有点感动:“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鬣狗说:“我出生在一只母鬣狗的肚子里,它生了九只,所以我叫王九。”
“你排第九?”
鬣狗说:“我吃了其他八只。”
四仔挠挠脸,惊人地说:“你应该叫王八啊。”
他们随便聊天快到天亮,信一打了个哈欠,四仔也困倒在桌上,鬣狗这才说:“信一,我等着你。”
信一说“好啊”,然后微微一反应,说:“我什么时候去找你玩,你约时间吗,你有呼机吗?”
鬣狗说:“不要那些。”
四仔和信一看着鬣狗离开的背影,他实在很大只,脊骨上的背毛在晨光中绒绒的,走路挺虎虎生风,不像一般的鬣狗有副小偷模样。
四仔说:“他好像尤达大师。”
信一说:“他有点帅,尤达没那么帅。”
那天鬣狗走后没多久龙卷风就回来,信一放倒了理发凳在补觉,脸上盖了张毛巾,陡然被揭开时捂住了眼。
龙卷风说:“怎么不回床上睡?”
信一适应了白天的光线,说:“等你给我带早餐嘛。”
龙卷风说:“大老板没请我吃。”
“好抠门。”
然后龙卷风似乎有点累,说:“把门关上,今天不营业了。”
信一跃起去关门打烊,把卷帘门拉下来,回过神看到龙卷风正在抽烟,他伸出手:“我也要。”
龙卷风说:“你不许。”
信一死乞白赖在龙卷风身上搜刮,最后搜出个空烟盒,惊讶道:“你一晚上就抽完了?大老板实际上是想让你急速进入肺癌晚期,当晚在ICU把你打赢?”
龙卷风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将兽耳抚摸得扁扁的,他说:“信一,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动物。”
“龙吧。”
“那是不存在的。”
“还有什么威武的动物?朱雀玄武?”
龙卷风失笑,轻声说:“你不能总觉得我会变成怪物,信一,可以的话我想变成一只麻雀,在电线杆上睡觉,很适合城寨的生活环境。”
“麻雀气性都很大的。”信一想了想:“我该怎么把你养在笼子里,你该不会气得吐血就死翘翘?”
龙卷风抚摸他的头,半晌说:“信一,怎么总是在强求,麻雀就让它飞嘛。”
信一亢奋了一会,给龙卷风变成的小动物想了一千八百种囚禁方式,全被一一否决,后来实在太困,就趴在龙卷风膝上睡去。
龙卷风想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倒不是没力,只是刚抱起信一就感到胸中郁结,一口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咽回去,才没让信一发现端倪。
这之后大概半个月,大老板又来找茬,带着名为王九的鬣狗,要求城寨交出从他那窜逃的陈洛军。
陈洛军是漂洋过海来的,为城寨的动物多样性添砖加瓦,能明显看出是黑豹,有两个较长的獠牙,笑起来经常咬到自己的下嘴唇。
大老板有收集这些兽化到一半的人的爱好,唆使他们死斗,陈洛军便是其中一员,逃出来后进了九龙城寨。龙卷风收养他半个月都相安无事,显然是大老板最近很闲,特地从记忆里翻出来这事开始找茬。
大老板对别人的财产很有占有欲,应该是早就想好要吞掉城寨,所以三番五次来冒犯,和龙卷风关系好的时候就缓两天,关系不好就算冒雨也要来找茬,真是令人敬佩。
十二少用一双兽瞳眺望,说:“那只鬣狗也打伞欸。”
信一趴在他肩膀上眯眼看,看到鬣狗嘴里咬着一把黑伞,可叹他没穿动物雨衣,伞只盖到他肩胛,后半个身子是淋着的。
十二少说:“是否有点太精致?”
信一说:“你懂什么,动物毛发很难吹干的,谁像你只变一双眼睛。”
十二少勉为其难说:“你挺体贴啊,那等会你去打那只鬣狗。”
信一说:“王九。”
吃了自己八个兄弟姊妹的王九。
大老板来势汹汹,不太像他平常爱开杀人玩笑的态度,不多时他身后来了辆黑车,下来一个人。
十二少说:“秋哥。”
信一说:“秋哥不是变成一只白色松鼠?前些天还看到报道说在他别墅里发现好多松子。”
十二少拍他脑袋:“肯定是诈死啊!拎个松鼠跟别人说是秋哥本人,由不得你不信。”
也是,天天有那么多人走着走着就扑扇翅膀飞走或者低头钻进下水道,在这个世界人是最容易失踪的物种。
他们还有心情勾肩搭背开玩笑,龙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说:“带陈洛军走。”
信一抖擞耳朵,似乎没听清,十二少愣了愣,说:“龙哥,你什么意思。”
龙卷风不得不在大老板和狄秋走过来的短短一分钟内迅速给他们解释:“陈洛军的爸爸咬死了狄秋的一家老小,现在狄秋要把九龙城寨转给大老板,让大老板来抓陈洛军。哦,我忘了说,我和陈洛军他爸关系很好,就像你们俩一样,十二,如果信一临死前生了小孩交给你照顾,你不得在仇家上门的时候拦着吗?”
十二少一脸感动:“是啊。”
信一摇他:“请你不要幻想好朋友死了。”
龙卷风说:“总之你们先带陈洛军走,我来跟他们打太极。”
“龙哥你好像不会太极……”
“一种话疗手段,问那么多,还不快走。”
信一不太想走,十二少还沉浸在信一嗝屁留下遗腹子的幻想中,眼眶红红地把他拖走。
十二少要去四仔医馆找腰肌劳损的陈洛军,信一走到中途,停下脚步,说:“我得去找龙哥。”
他与生俱来有莫名的直觉,十二少拉不住他,好在——也不是很好,他们碰到了拦路的王九。
信一知道那是王九,十二少只知道那玩意叫吃人的大怪物,当场尖叫:“信一!信一!快跑!”
十二少带着信一步步退却,陡然撞上了宽厚柔软的胸膛,转身一看是只身形壮硕的虎人,整个人覆盖了虎类的毛皮,头颅半边是虎,半边是人,他浑身上下也就剩这点人类的东西,看起来稍有差池就会变成四足着地的吊睛白额大虫。
是大老板手下那群奇形怪状的手下来了。
鬣狗在巷子里卧下了,长长一条,刚好堵得严实。现在是前后夹击的局面,十二少欲哭无泪:“我能不能现在就变一个凶残的动物都把他们打败?”
信一说:“这你也敢想,你要是变成一只猫咪,我抱你还要被挠两道。”
十二少说:“那你变成条狗吧,听说现在呼吁不吃狗肉。”
信一拔高音量:“也没人吃人肉!”
那群人舞刀弄棒地就要把他们当场打成肉饼,鬣狗却开口说:“哪个敢动我咬死谁。”
那些兽化的人似乎很怕他,纷纷停下,十二少掏掏耳朵,问信一:“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管用了?”
信一说:“是王九说的。”
十二少“哦”了一声,转身看鬣狗,鬣狗打个哈欠:“你动也咬死你。”
信一动了动,鬣狗没说话,于是信一放松下来,说:“王九,可不可以放我过去。”
鬣狗斜眼看他:“我不咬死你,你还以为我喜欢上你了?”
信一说:“好吧。”
陈洛军才来半个月,要信一舍出命护他也不可能,和十二少背靠背坐下来,商量着:“四仔会不会带陈洛军走?”
十二少犹豫:“应该吧,陈洛军欠四仔不少医疗费,四仔怎么着也得让他还了钱再被抓走。”
然而后来的消息实在很不好,他们被堵在巷道的时间很久,后来鬣狗离开,其他打手把他们团团围住,大眼瞪小眼直到天黑才散。
信一和十二少先去四仔医馆,一地狼藉,再到城寨门口,就看到一只亚洲黑熊仰面倒在地上,大老板的那群手下正吆喝着一二三把黑熊往车上吊。
十二少眼花:“那不会是四仔吧,我怎么觉得……”
信一说:“是,我不会看错他的毛领。”
四仔经历了什么样的死斗,在濒死时刻化身黑熊,已经没人知道,他撕碎了所有在场的人,只跑了一个陈洛军。
在这个世界不时兴对已经动物化的人的葬礼,死去的究竟还是不是本人,遗像挂人的还是挂动物的,棺材做大做小,都是问题,所以一般大家都默认不去哀悼动物。
大老板的人把黑熊拉上了车,有个小弟问:“你们朋友?”
十二少说:“是啊,当人的时候是的。”
小弟拍拍他的肩膀,说:“皮毛卖了到时候给你送点钱。”
十二少问:“龙哥他们呢,他们在哪里打起来,我们要去找人。”
小弟有点支吾,半晌说:“其实这个情况也不少见,做黑社会嘛,有时候人打着打着就变成动物了,你看我也迟早有一天会——嗯,所以也别太伤心了。”
信一问:“龙哥变成什么了。”
小弟说:“龙卷风被大老板变成的蟒蛇绞死了。”
这消息对信一来说很难接受,他们走到天后庙,大老板变成的蟒蛇已经离开,但身形肯定非常庞大,整个天后庙都榻得不成样子。
十二少不知安慰些什么,磕磕绊绊地说:“信一,你起码可以给龙哥办葬礼。”
信一说:“真飞走了,他真的气性大。”
九龙城寨上空静悄悄,没有任何一只飞鸟。
鬣狗从远处走来,他爪垫很厚,走路静悄悄的,他可能也并不是想笑,只是鬣狗的叫声太像狺狺狂笑,他嗓子里扭曲,说:“信一,别伤心啦。”
这之后不久,鬣狗替了大老板的位置,道上很多人对此不满,认为区区鬣狗怎么可以当人类的领袖,但大老板手下真正的人本来也就很少,那群东倒西歪的兽化的人对自己老大没意见,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十二少来找信一,说:“我也觉得没什么的,你没见过Tiger哥吧,只听我提到过他。”
十二少说:“他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虎,不是那种还能站着的,就是一只大老虎,是忽然就变成了老虎,江湖上没人知道,以为他还执掌庙街只是不露面。我总是拿鲜肉喂它,所以它很亲近我的,有时候我觉得人和动物的差别不大,那只鬣狗甚至还会说话。”
信一说:“王九。”
十二说:“哦,王九。”
他们坐在天台边上聊了会儿天,十二少忽然说:“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不知道如果有神的话,怎么会把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也不想活了?”
“怎么会。”十二少笑道:“我还有只老虎要喂,他当人的时候养大我,现在他变成一只老虎,就像人老了糊涂了而已。”
信一说:“十二,你不要进虎笼。鱼蛋妹死了,那天好混乱,她妈妈顶翻了很多人,也把鱼蛋妹踩死了。”
十二少“啊”了一声,说:“我会注意的。”
后来信一想自己不该提鱼蛋妹的死,这话可能让十二少起了逆反心理,他看似总是说“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但终究太过自信于自己与老虎的交情,他移情地认为老虎不会像鱼蛋妹的妈妈一样愚蠢,然而老虎还是在他进笼子的时候咬死了他。
按理来说他可能会在剧痛中变成动物与之对抗,但他就是安安静静地被咬死了,第二天才发现老虎因为吃了他的骨头而卡住喉咙,一并死去。
信一开始觉得这个世界荒谬起来,他去找王九。
鬣狗实现了梦想,穿金戴银,脖子上挂着几叠金项链和一个呼机,看起来不伦不类,像因人类宠爱而硬打扮出来的样子。
他的脖子因为沉重而有点抬不起来,说:“信一,为我取下来吧,就不在你面前装了。”
信一给他取下这些繁重的装饰,鬣狗说:“你也没给我留言呢。”
“你也没告诉你的号码。”
鬣狗说:“那我白带了几个月。”
信一看鬣狗卧在特制的巨大软榻上,周遭金碧辉煌,依照鬣狗的身量做了桌子,矮矮的圆桌上放着一盆盆鲜肉,很好的生活条件,他还想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鬣狗说:“等你好久,信一,你还想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信一说:“走吧。”
他以为鬣狗会一口咬死他,这也叫走了,但鬣狗却吐出很多大道理,他说:“信一,我们要到另外的世界去。”
信一说:“地狱呀?”
鬣狗哑声笑,说:“天堂。”
他所描绘的确实是天堂,一个人类生来是人,死亡时也是人,不会有多余的器官,一个有秩序的世界。
鬣狗说:“我本来就是那种世界的人,死后进了畜生道才变成鬣狗,我只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一些,是你杀了我。”
信一指指自己:“我吗?”
鬣狗说:“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过去,我想我是让你杀我,你才能杀我,因为我是刀枪不入的。”
他让信一拿刀捅自己,刀刃碰到鬣狗的皮肉就弯折,他果然刀枪不入。
鬣狗说:“我从别的世界来,实在受够了这副身体,我想回去。”
信一问:“怎么回去呢?”
鬣狗说:“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动画片里有一个叫任意门的东西,我从大老板的漫画书看到,通过那个就能回去。”
“那是假的啦。”
鬣狗说:“我找到了。”
鬣狗说他从知道任意门开始就在找,最后居然在大老板变成的蟒蛇肚子里找到。可能这条肥胖的蟒蛇太贪吃,看什么都吞咽下去,后来在肠胃里消化完其他东西,就只剩了一个门梗在他胃里,最终让它消化不了死在丛林里,只剩累累骨架。
鬣狗在前面带路,信一跟在他身后。这条蟒蛇大得不可思议,肋骨比人还要高,像人工建造出来的蜿蜒的白色长廊,走了好久才看到一扇被胃液腐蚀掉漆的门。
信一拉开了门把手,后面是一阵大风,把门吹得关上。
“你看到什么了?”
信一说:“看到好多东西,乱七八糟的,看到你的头发很长,被狗链锁着。”
鬣狗说:“我不去这里,这里的人是纸片做的,也很不好。”
信一又开门,又被大风关上门,他说:“王九,我觉得这个不错,你不是纸片人,你是一个演员。”
鬣狗说:“我也不去这里,这里太有法律,不适合我。”
信一拉开很多次门,世界是随机展现在他面前,他看了很多次,王九都不满意。
信一说:“王九,我应该告诉你,我看到的大部分世界,我们都是仇人。”
鬣狗不信,自己用牙咬着门把手打开了门,他一跃就进去,信一下意识就抓住他的鬃毛,被鬣狗带过了门。
半晌鬣狗舔他的脸,让他睁开眼。
他们只是通过了巨骨下一扇普通的门,往前迈了一步,倒在落叶堆里。
“吓我一跳。”
信一扑打身上的土,鬣狗也帮他扯掉身上的落叶,鬣狗呸呸吐掉落叶,说:“信一,我们可能要找很久了。”
他说:“信一,我能被你杀,一定是我忍让你,就没有一个世界我们是朋友吗?”
信一想摇头,翘密的睫毛却下垂,说:“找找看吧。”
他们当真找了很久,每天都穿过骨架长廊去开门,然后夜里回到屋檐下睡觉。
鬣狗的皮毛很软,信一挨着他睡,在睡醒后发现自己冒出了一条尾巴,长长粗粗,鬣狗咬着他的尾巴,他就在床上爬不动。
鬣狗说:“你会真的变成狗的。”
信一很看得开:“那不就和你一样?”
鬣狗说:“不一样,你变成狗就不会说人话了,我会咬死你的。”
信一晃晃脑袋,晃晃兽耳,也晃晃尾巴,摇晃着说:“那我们快走吧。”
鬣狗却又咬住他的尾巴不让他走,信一回头看他,鬣狗这才松开口。
“信一,我觉得我来自一个我们关系很好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存在吗?”
“或许是你幻想的。”信一说:“所有的世界,都是你杀了我大哥,我们是仇家。”
鬣狗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个世界已经是我们唯一要好的世界?”
他说:“那要不,不走了?”
信一却说:“但是我想找到一个能救我大哥的世界。”
鬣狗让信一坐在他背上,又朝着任意门去百无聊赖地拉开门,信一开门的时候,鬣狗就盘踞在一旁打哈欠,或者干脆摊开肚皮睡过去。
这样,他们找了大概一年接近两年,最后信一也找得很厌倦,拉开门说:“我们跳进去吧。”
鬣狗不愿意跳,信一推着他非要他进去,鬣狗就说:“信一,如果我们进去以后又走到我杀你大哥,你杀我这一步怎么办。”
信一说:“不会吧,我们当好演员,偶尔打个照面看看彼此就可以了——再说,我可以不当黑社会啊。”
鬣狗刹住前爪,说:“信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去替代另外一个人?”
鬣狗说:“不是的,我不是吃掉八个兄弟,我是吃掉九个,我把自己吃了才成为这副身躯的主人,你能做到吃掉你自己吗?”
信一不推他了,门就被大风刮得直接关上,差点夹到鬣狗的爪子。
鬣狗说:“我这样说你可能就不想找了,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崩塌的世界,我只记得你,信一,我想找个好一点的世界。”
“什么叫好一点的世界?”
“就是我们可以像现在一样的世界,当然我是指我是人的状态——具体来说,我想找一个你死去而我活着的世界,我不能拉开门,但你应该知道你在没有我的世界可以继续活下去。”他说:“但我很了解我,如果没有你,那我活着也不会有什么意思,我觉得我就是为这个才从畜生道爬出来。”
鬣狗甚至说:“我现在也很满意,但你能不能找一个,可以让我吃了我自己的世界。”
信一许久不说话,忽然跪了下来,让自己和鬣狗的脑袋得以平视,信一捧着鬣狗毛茸茸的脸,说:“你有点傻诶,是不是当狗当久了。”
鬣狗说:“最好是龙卷风也活下来的世界,不然我想不到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王九。”信一说:“我会找的。”
到底有多少个世界呢,信一得了腱鞘炎也估算不出,他拉开门再关上,在风中接受大量的信息,合上门只出一口气就再打开门。
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世界,一个龙卷风还活着,信一却即将死去,王九则嚣张得欠扁的世界。
“你把自己关在铁门里,让龙卷风先离开的世界。”
信一说:“此时此刻。”
鬣狗说:“那走吧。”
任意门忽然在半空中出现,手臂插销在门把手的信一已经濒死,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另一个自己长着一对兽耳,搂着一个鬣狗的脖子,从门中爬了出来。
这个信一的身上有很多兽化的特征,脸颊都生出柔软的细毛,手掌也尖锐,在从半空中出来的时候,却迅速地变化成普通人的样子,兽耳化作尘埃消散而去。
他那双兽瞳里倒映出信一自己的样子,满脸血污,然后他在半空中摸向信一的脸,手掌柔软,他说:“信一,你做得很好,我来了。”
同样被困在门内的大老板捂着胸口吐血,鬣狗轻巧落地朝他龇牙,这样非现实的场景自然骇人,鬣狗也像什么奇幻生物,崩坏了战力体系,扑来就一口咬断大老板的脖子。
独独王九抬了下墨镜,笑道:“信一,你还魂这么快,那么我再杀你一次。”
信一朝他走来,他褪去兽人的样子,与真正的信一别无二致,他说:“王九,我来了,你不要害怕。”
这不是真正信一会说的话,王九一愣,鬣狗便也扑倒他,咬破他的喉咙,血喷溅到天花板上。
王九慌忙地捂脖子:“你怎么……是什么畜生,我的硬气功——”
信一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以不容拒绝的力气掰开他的手,动脉的血在高强度的喷射后缓慢下来,汩汩地流出来,是他的心脏已经供血不足不再有力。
“王九。”他说:“你不要怕,我爱你。”
鬣狗正张开血盆大口撕扯他下半身的血肉,什么硬气功也不顶用,他痛得在信一怀里挣扎。
然而信一不停地说着:“王九,我爱你,不要怕,我爱你,我爱你。”
王九心想:难道我死前要一直听他说这句吗。
他想让信一不要说了,然而信一在他耳边却不停,说:“我爱你,王九,我爱你。”
——算了,王九想,我好像就是想听这句。
然后一个新的王九站起来,赤条条连墨镜都无,信一浑身血淋淋,他指向门边抗争至死的那个小英雄,他说:“我要为他办葬礼,完成他的遗愿。”
王九说:“好。”
end
【九龙城寨/王九x信一】没有百分百成功率不要轻易出手
王九其实是个谨慎的人。
别看他癫,但其实比很多人都来得谨慎。
明知自己刀枪不入也要备着两把汤姆逊,谁来就给一梭子,双重保险。
明知大老板如落日秋叶,也只敢搞背后偷袭那套。
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他不轻易出手。
除了蓝信一。
知道信一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第一回踏进九龙城寨,他试探性喊了他一声,那人回过头,正好看见自己捅了他老大一刀。
后来知道姓蓝,是在chuang上一遍遍问的。
第一遍问的时候,他摁着信一,后者的长卷发被汗水打了个湿透,连眼睛都是......
王九其实是个谨慎的人。
别看他癫,但其实比很多人都来得谨慎。
明知自己刀枪不入也要备着两把汤姆逊,谁来就给一梭子,双重保险。
明知大老板如落日秋叶,也只敢搞背后偷袭那套。
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他不轻易出手。
除了蓝信一。
知道信一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第一回踏进九龙城寨,他试探性喊了他一声,那人回过头,正好看见自己捅了他老大一刀。
后来知道姓蓝,是在chuang上一遍遍问的。
第一遍问的时候,他摁着信一,后者的长卷发被汗水打了个湿透,连眼睛都是含着水雾,蒙蒙的,却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告诉我你姓什么很难吗?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王九嬉笑,使了坏一样碾着一点,后者的声音变了调,狠狠瞪着他,过了半晌,他终于张口,呸了一声,吐了王九一口血沫,声音颤颤,“死扑街,知道我姓咩作甚,要给我打钱啊?”
王九狂笑。
他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的嚣张。
不论何时何地,从不评价地缘优势和敌我差距,敌强我弱还是敌弱我强,不管是骑着摩托拿探照灯晃人还是被摁在床上干,都能扬着尾音骂上一句死扑街,完全不在乎惹怒对方会有什么下场。
我就从来不敢那么做,因为惹怒大老板会被砍死的。王九手抚上信一的长卷发,我爱死了你的不谨慎。
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得来的结果,天生贵命,比不了一点。
不过他对信一仍然谨慎,怕他逃跑,给他手腕上挂了条长长的链子,平时不影响日常,但可以在doi的时候卷成几旋围在床头,让他除了床哪里也去不了。
信一竟然从他的话里感受到点高兴,脸上的伤口不合时宜得渗出点血来,诡异又鲜艳,他喘着气,带点自毁又傲慢的语气,那是你个扑街活该。
王九笑,是啊,我活该。
他使了点力,听到信一的抽气声,你也活该,我们都活该。
“老鼠。”信一骂起来虽然没力气,平时也不很耐痛,但是永不低头,哪怕疼得咬着被子一角,也不忘抽空狠骂两句,把语言当刀子往王九身上戳。
反正王九刀枪不入,骂两句更算不得什么。
王九更不会在乎,每次信一骂他,他都更兴奋,铁链捆在床头哗哗作响,城寨本来人员密集,又不隔音,恨不得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嘿,少骂点脏话,邻居可都听着呢。”
信一浑身颤抖,肩颈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单薄的脊背沁着汗珠,过了半晌,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大哥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他仰起脸,近乎挑衅,“你都不怕丢人现眼,我怕什么?”
王九笑眯眯地扣上信一的手,俯下身做成十指纠缠的暧昧模样,信一发出吃痛得低吟,实际上王九狠狠摁着信一的伤处。
“最近变得刀枪不入了嘛靓仔,我还以为你要脸。”
信一因为疼痛拧紧了眉,好看的眉眼有几分痛苦,王九莫名地把手松开,信一的伤口裂开,带了王九满手的血,王九伸出一根手指,把血抹在信一苍白的唇上,“要靓啊。”
过了好久,听到一声飘得不能再飘的音,“靓你老母。”
王九笑,扔给信一一包烟,红白相间的烟盒,龙卷风的专属,“我不抽这款。”
铁链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信一声音喑哑,“打火机。”
“只有火柴啦靓仔,没你那么潮。”
点燃火柴映出火光,信一叼着烟凑过来的时候火撩着王九的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刀枪不入。
所以更需要谨慎。
他嬉笑捻了捻手指烫伤的痕迹,穿上衣服戴上蛤蟆镜走了,临走前不忘让人去看看他手上的伤。
可到底还是出了岔子,走出去没多久,王九觉得温度不对,回头看的时候,瞧见火光漫天。
人是能跑的,但有人上了链子,跑不了。
王九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小弟,怒从胆边生,“跑你老母啊!”
回答他的是小弟惊慌的脸,“着火啦——”
“我不知道着火吗?”王九乐了,掐住其中一个人的脖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衰仔,里面的人呢?”
“我问你里面的人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呢——”
小弟被掐得说不出一句话,涕泗横流,烟尘滚滚,王九将人一把甩在边上,打开了房门。
入目是黑色的浓烟,一阵该死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过来,把火势架得更大了。
“信一。”王九一边喊,顺带踹身边的小弟进去,小弟哭丧着脸,“九哥,这火太大,人早没了。”
“没用的东西。”王九扇了小弟一耳光,取下蛤蟆镜,一个探身钻了进去。
信一正坐在床上,铁链被烧得通红,手腕被烫掉了一层皮,他坐在那玩着烟盒。
听见动静,还有力气抬起脸看看是谁,“扑街。”
王九嘶笑,“你好啊。”
信一挑衅得晃了晃腕子上的铁链,链子通红,整个人在火光中也很是熠熠,“去你妈的。”
王九被这句话激怒了,不顾环境就要扑上去,横木高粱伴随着瓦砾齐飞,他还没扑到信一面前,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正着。
像老头儿的烟灰缸,倒在地上的时候王九仍然想笑。
最后他是被小弟给扛出来的,看着满地的黑尘,边笑边咳嗽,眼睛被烟熏得辣得不得了,他赶紧把眼镜戴上。
小弟小心翼翼得凑过来,“九哥,那人,死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王九一巴掌掴了上去,捂着脸笑,“找人把现场收拾了。”
妈的,就说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不要轻易出手。
《四分卫守则》
Summary:“灿烈让我变得贪心了。现在我不止要爱,还要快乐。”
Pairing:精英直男灿/大学四分卫贤
Word Count:38,000
Trigger Warning: OOC/有背德情节/有各种狗血情节/为了满足自己写俗气狗血爱情故事的冲动而搞出来的东西/狗血当中还有一丝平庸/平庸之中还有一丝冗长和沉闷/这个文真的写得不太行大家还是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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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1 有的放矢
秀荣拉着灿烈在一群拉拉队女孩儿们中间坐下来,灿烈的眼睛还盯着球场。...
Summary:“灿烈让我变得贪心了。现在我不止要爱,还要快乐。”
Pairing:精英直男灿/大学四分卫贤
Word Count:38,000
Trigger Warning: OOC/有背德情节/有各种狗血情节/为了满足自己写俗气狗血爱情故事的冲动而搞出来的东西/狗血当中还有一丝平庸/平庸之中还有一丝冗长和沉闷/这个文真的写得不太行大家还是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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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1 有的放矢
秀荣拉着灿烈在一群拉拉队女孩儿们中间坐下来,灿烈的眼睛还盯着球场。他心痒痒地想评价“国内大学的橄榄球比赛跟闹着玩儿似的”,但他没说。“以前我在波士顿的时候”,“美国大学里的橄榄球队”这样的话,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爱听了。所以他把目光收回来,笑盈盈地,一只手让秀荣拉着,另一只手搁在自己Anderson & Sheppard的西装裤上,好脾气地听着女孩们开他和秀荣的玩笑。
有些女孩没什么心眼,目光只停在他脸上,嘴里说的都是赞美的话。有些女孩就不一样了,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睛一垂,眼神就逡巡到他的腕表和皮鞋上了,再抬起眼睛来,灰蒙蒙的放大瞳片里全是绿油油的嫉妒。
灿烈不至于无聊到享受这种嫉妒,但是他还是为自己给秀荣带来这些目光而感到洋洋自得。秀荣年轻、美丽、生气可爱,灿烈愿意给她她这个年纪最喜欢的东西,香水,手袋,同龄人的艳羡和嫉妒。
球场上他们这方的球员完成了一个touchdown,欢呼声把女孩儿们的闲聊打断了。秀荣反应最快,带领女孩儿们站起来就开始齐声喊她们拉拉队的什么口号。灿烈总是搞不明白拉拉队的女孩儿们是怎么做到把口号既喊得字字分明又让人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不过这会儿他没想这件事,他在看场上刚刚得分的那个四分卫。
作为四分卫他的个头也太小了一些,即使戴着护肩,看起来也还是比队员们要小一圈。大概是靠着灵巧而不是蛮力得的分吧,灿烈想。很明显他是校队的明星球员,如果“明星球员”这四个字能这么用的话(灿烈是说,个子真的太小了),灿烈听见身后观众席的人们都在呼喊他的名字,他一边往球场另一边跑,一边冲人群招手。
白贤,或者伯贤,人声鼎沸地,灿烈听不太清楚。
女孩儿们喊完口号又叽叽喳喳地坐下来,灿烈听她们的语气,这场1/4决赛她们学校是要赢了。对手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的学校,今年是冲着首尔高校联赛冠军去的。
真好,灿烈漫不经心地想,一个高校之间的业余联赛也能当作天大的事来上心。
秀荣倒是坐下来一直没说话,灿烈转过头去看她,她笑得脸颊鼓鼓地,上面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然的红晕。灿烈看得心情好,就问她在笑什么。
“胜完喜欢伯贤,就是刚刚那个四分卫。”秀荣凑到灿烈耳边说,胜完是啦啦队里秀荣的好朋友,“可是伯贤只知道打球、实习和学分,”秀荣掰着手指头数,三个词就把别人的生活给概括了,“所以待会儿聚餐,我得帮帮他俩。”
灿烈皱眉,皱眉的同时又在笑,“这事情你能说了算?”
“据我所知伯贤确实是没有在约会,”秀荣挺挺胸,“大学的时候没有恋爱可怎么行!所以我说是帮帮‘他俩’。就算我说了不算,今天我也得好好说说。”
灿烈自顾自笑了一阵,“就你有理,”说着去捏秀荣的手,秀荣也回捏他的,这个话题就算搁下了。
赛后的聚餐灿烈本来想推脱不去的(如果主题是秀荣要撮合好朋友和四分卫的话灿烈确实没多大兴趣),但是秀荣硬是跟上了他的车,后座又上来了胜完和涩琪,灿烈食指在方向盘上不大高兴地点了两下,还是载着她们去了。
球场去酒馆的路不远,女孩儿们身上的汗味混着香水和脂粉味让灿烈有点不舒服,他降下一点车窗,涌进来的风声和车流声把女孩儿们的说话声吹散了一点,灿烈的左脸也被吹得麻木了一些。他伸手摸摸脸颊,又把窗户关上了。
灿烈停好车以后,酒馆的圆桌已经坐满了人。球队的男孩和其他拉拉队的女孩们都是坐校车来的,他们已经点了一圈啤酒,一边吵吵嚷嚷地谈论刚才的赛况。
秀荣和她的女伴们打着招呼往小跑着往圆桌那儿赶,灿烈一把捉住了秀荣的胳膊。“我先走了?”他不确定地说,“带着我这个老头会给你们扫兴的。”
“瞎说什么呢,”秀荣反手抱住他整只胳膊把他往圆桌的方向带,“他们都对你可感兴趣了,”她冲着灿烈眨眨眼,“让我炫耀炫耀嘛,让他们知道知道跟你的差距有多大。”
从一群毛头小子中间获得优越感,这可不是灿烈会做的事。我是说,他虽然在大学生跟前自称“老头”,但他可以说是他们公司最年轻的管理者了。借自己年轻的女朋友在她的同龄女性面前炫耀是一回事,要被放在年轻的男性面前炫耀的话,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他的借口还没有来得及编出来,就已经被秀荣摁着在椅子上坐下了。他不需要抬头都知道自己穿着这一身定制西装在这群甚至还戴着护具的橄榄球队员们中间有多奇怪。
所以,灿烈坐下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西装外套和领带脱了,解了领口的扣子,又折起袖口,做好打算是豁出去这件丝绸衬衫不要了,也不能让自己显得拘束。
秀荣笑盈盈地看他做完这些动作,清了清嗓子,又拿叉子敲敲玻璃杯。对面站的站靠的靠挂在别人身上闹哄哄的队员们听见居然乖乖拖着椅子在桌边坐好了,一个二个地拿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灿烈,又目光热切地看向秀荣。
“今天,”秀荣说,“不但赢了比赛,还是我和朴先生在一起的第一百天喔!”
女孩儿们率先欢呼起来,男孩儿们面面相觑,也不确定地跟着欢呼起来。灿烈看得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就拿拳头在嘴前边儿遮着,冲着自己的拳头嗤了一声。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灿烈意识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它似乎是从他坐下来开始就一直在了,但灿烈到现在才注意到;又似乎是秀荣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以后它才在的。灿烈不确定。他垂下眼睛盯着桌布上的污渍思忖了几秒钟,抬起眼睛来对上了那道目光。
在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粉色头发的男孩,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手肘搁在扶手上,用手指支着脸,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是那个四分卫。他左边的中锋在欢快地摇着廉价香槟,右边的跑卫大声地和秀荣说着话,他在中间就这么眼睛也不眨地盯着。
在灿烈张口想说什么的时候,四分卫移开了目光,扭头和不远处的队友说了什么,队友凑上来,他的身体和脸就被遮住了。
灿烈微张的嘴好几秒都没有闭上,直到秀荣拽了拽他的袖子。“我跟大家说这一顿酒你请,没关系吧?”秀荣露出一个可爱的拜托表情,“请大家喝点好的,嗯?”
灿烈心想这个酒馆能有什么好酒,但还是答应了。秀荣兴高采烈地和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席间的话题终于又回到他俩身上。
不过要灿烈说,这顿酒他喝得算开心的。虽然这些队员的名字他一个也没记住,也没什么必要去记住,(因为说不定他和秀荣下周就分手了),但平时总是和投行圈同僚社交,偶尔和小他七八岁的大学生们喝酒,他觉得难得地松泛。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时冲动和秀荣在一起的原因。说白了,他想要“新鲜”。他的生活太考究了,考究的学校,考究的公司,考究的圈子。这些东西给他带来了考究的衣服,考究的表,考究的酒和车子,他再娶上一个考究的妻子,考究的一生就看到了头。
他觉得麻木。就像开车时开了窗,风声和车马声拍在脸上的那种麻木。但他还年轻,这种麻木来得太早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被考究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在金字塔里再往上钻一钻。灿烈觉得无聊、生硬、不可理喻,但说实在的,他又迷恋他昂贵的生活。这确实是灿烈自己自己的选择,只是每次他把自己放进“金字塔”里比较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这就是灿烈的选择。他既要考究的生活,又想要有一个人能用力把自己的生命榨出来,拧出来,让自己感受一些不能被“金字塔”这样的体系衡量的、俗气的快乐。像秀荣这样就很好。她会拉着灿烈落到地上好好活着,她需要自己英俊的脸,需要口红、香水和手袋,再来一点儿温情脉脉的爱意。
他低头看看秀荣搁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她一边靠着自己,一边朝谁举着酒杯嚷嚷着什么话。
“秀荣,”灿烈亲了亲她的脑袋顶,“我出去抽根烟。”
秀荣仿佛才想起他来似地抬起头“啊?”了一声,接着说“去吧”,就和对面的球员继续讲话了。
灿烈站起来,对面的中锋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抽烟”,运动员打量了他几秒,似乎在思考要不要一起跟着去,罢了还是摆摆手。
这时候灿烈才想起来坐在中锋身边的那个四分卫来。和在赛场上不一样,这个粉色头发的男孩在席间异常安静和不起眼。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沉默的,喝酒,偶尔帮大家喊服务员续上酒,再和大家一起为一些灿烈说不上来的小事哄笑。
他也没有再看灿烈,除了现在。灿烈站着,他坐着,但灿烈居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一起去?”灿烈问他。
他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灿烈推开椅子,没再回头看他,自顾自往酒馆后门走。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分卫正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他刚路过的左边一桌客人。他已经脱掉了护具,队服外面套着一件对他来说太大的飞行员夹克,两只手塞在衣服兜里,蓬松松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灿烈不自觉微笑起来,给他挡着玻璃门,让他先过。
四分卫低声说了声“谢谢”,侧身穿过去,从兜里摸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夹在他薄薄的嘴唇中间,圈起手掌护住火苗,点着以后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整个过程好像灿烈不存在一样,不说话,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灿烈不知怎地觉得觉得有些尴尬。尴尬说不上,就是他突然自觉和不自在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摸出自己的烟,也抽出一支点上。
和一起抽烟的人沉默地抽完一支烟不是灿烈的习惯,但是半支烟过去了,灿烈还是没想好和眼前这个小小的人说什么。
“伯贤,对不对?”灿烈问。
“嗯?”被叫了名字的人抬起头看了灿烈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我不记得,”似笑非笑地,“有和你说过我的名字。”
“在球场上听见的,”灿烈说,“你touchdown的时候,女孩儿们都在喊你的名字。”
伯贤这才笑开了,把烟夹在指头中间看着灿烈,“是我。正是在下。”
灿烈突然咬了咬后槽牙。他有点紧张。“你私底下不像在球场上那么显眼,”他诚实地说,“喝酒的时候都不说话。”
“和大家有点儿说不上话。”伯贤说着把烟重新搁回嘴里,伸了个懒腰。伸懒腰的时候灿烈看见他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估计是训练的时候留下的伤痕。伯贤又把嘴里的烟摘下来,“除了打球,我也没和他们玩儿。打球也是为了拿学分。”
灿烈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学的什么?”
“不是很有意思的专业,”伯贤也吐一口烟,“不提了。”
灿烈眯起眼睛。“好,”他没有追问,于是换了个问题,“大三?”
伯贤点点头。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火花在地上跳跃两下,被伯贤用脚尖碾碎了。
“你呢?”伯贤问。
“我什么?”
伯贤歪歪脑袋,“听说你有两个硕士学位。”
灿烈笑了,“对,”他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干我们这一行没什么技术含量,学历和资历就是全部了。”
伯贤也笑了,笑的时候眼睛还在打量他,“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的样子。”
灿烈摸摸下巴,“我经常听人这么说。”
伯贤又不说话了。灿烈等了几秒钟,看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就问他要不要试试自己的烟。
伯贤说“好啊”,灿烈把烟盒递给他。灿烈这盒万宝路是滑盖的,伯贤拿到手里很是摆弄了一阵才打开,这期间灿烈的眼神一直在他手指上。那手指纤长细嫩,一点也不像运动员的手,反而倒是更像音乐家的。“也给我一支你的吧,”最后灿烈说。
伯贤点点头,递给灿烈一盒灿烈没有见过的烟。“这是什么?”灿烈点上之前问。“宝亨莫吉托,”伯贤说,“是便宜的烟,”特地给灿烈指出来,看灿烈就这么搁进嘴里了又说,“有颗爆珠,要捏一下。”
灿烈看着他,把烟拿在手上,食指和拇指拧了拧,没有捏着。伯贤伸手过来,手指轻轻搭在灿烈的上面,啪一声把爆珠捏开了。
“啪。”伯贤说,手指没有移开,就这么抬起眼睛来看着灿烈。
“啪。”灿烈鬼使神差地也跟着说了一句。伯贤笑了,这才把手移开,整个人往旁边退了一步,低头把灿烈的万宝路点上。灿烈也把目光收回来了,专心点烟。
第一口入喉的时候,灿烈觉得这可真是粗糙的烟。说烈也说不上,总之不柔和,横冲直撞地,柠檬薄荷味的爆珠也一点也没帮上忙。但是出于礼貌他什么也没说,毕竟是自己提出的要交换烟抽。
而且人家也事前提醒了,“是便宜的烟”。
灿烈没再说什么了,伯贤也对他的烟没有任何评价。两个人各自抽完了烟,都在地上碾灭了,但是谁也没有率先去开门。灿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去的意思,他只觉得一开始的尴尬消失了,和这个沉默的男孩一起待在黑黢黢的酒馆后巷,闻着饭店排气口的奇怪气味,居然开始觉得自在。
灿烈在这自在里又待了几秒,才伸手去握门把手。先前一直不说话的伯贤突然拉住了把手,抓着不让灿烈把门推开,凑得灿烈只有几厘米那么近,近得灿烈都看得清他眼睛里年久失修的霓虹灯的倒影,“你是不是?”他问。
是什么?灿烈不太明白伯贤在问什么,但也没有后退,目光从他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又回来,“是什么?”
伯贤抿了抿嘴,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
灿烈还是没有明白,但是伯贤离他太近了,带着烟味的气息都扑在了脸上,灿烈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
伯贤垂下眼睛,转换了手上力气的方向,把门推开,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去。
灿烈那种说不上来的尴尬感觉又回来了,他还是没明白伯贤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这几分钟内和伯贤之间刚构建起来的友好氛围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和一个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的大学生之间的“友好氛围”,但伯贤转身进去以后他那几秒钟的怅然若失倒是真的。
大家散场的时候灿烈带着秀荣回家了。秀荣在车上放起轻快的曲子,灿烈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跟着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下个路口就要拐进公寓小区的时候灿烈问秀荣,“伯贤,那个四分卫?”
“嗯?”秀荣心不在焉地回应。
“他到底是哪个专业的?”
Code#2 风声鹤唳
灿烈突然明白伯贤那天问的“是不是”是在指什么,是在几天后的一个雨天。车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明白了,他在问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灿烈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谁会无缘无故看见一个男孩就觉得他有可能是同性恋呢?同性恋这个词灿烈把它宣之于口都觉得有点不习惯,虽然现在愿意公开出柜的人很多了,但这到头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词。
不过灿烈同时也意识到,或许伯贤确实没有和别人提过这回事儿。要不然秀荣不会急于撮合他和胜完,也不会觉得他好端端的一个大学生不出去约会有什么奇怪。
这么想着,灿烈居然有点得意起来。伯贤必然是对自己有点意思才这么问,而且虽然他对这些性少数群体不是那么接受,但他也知道被他们当作“同类”是有些别的意思。比如自己一定看起来品味不错,至少比起一般男性来要令人赏心悦目。
现在他正在开车去接秀荣回家过周末的路上。雨刷左一下右一下,车窗每被刷新一次,那个粉头发男孩夹着烟的纤细手指就在灿烈脑子里出现一次。
大学的停车场不让校外私家车进去,灿烈在学校附近把车停好,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转着车钥匙往校园里走。今天他穿着舒服的套头衫和运动裤,怕溅湿裤腿就把它们挽起来了一些,没有打发蜡,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看自己,倒是和大学生也差不多。
秀荣还在排练,灿烈不着急,就撑着伞沿着体育馆绕了一圈。兜圈子的时候听见下课铃响,教学楼门口彩色的伞一把一把举起来,没有带伞的就把书包举在头顶,三三两两一边说着话一边快乐地跑起来。
灿烈突然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他停下来,伸长了脖子把这些孩子们挨个看。他总觉得自己会看见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孩儿,那个小孩儿指定没带伞,也指定穿着比他真实码数要大一些的衣服,在雨里老神在在地走,一副周围发生了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的样子。
灿烈抻着脖子看了好久,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有看见伯贤。看了半晌他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强烈的预感,这不过是自己有那么些期待罢了。
为什么期待看见伯贤,灿烈自己也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发现了这个优等生的“秘密”,有点想要向他求证;当然或许伯贤才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只是自己在多心;又或者他就是想再跟这个男孩说说话,抽上一根他莫吉托口味的劣质的烟,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思。
灿烈知道自己不过又是虚荣心在作祟罢了。身边不是没有各种各样的优秀女性在和他示好,但是被男孩儿示好,这可是天上地下头一遭。
除了虚荣心以外,他还有点儿好奇。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边儿,关于性少数群体的事情听了不少,但他周围却是一个也没有。
他又在体育馆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下课的学生们都走光了,他还在那儿站着。站着站着雨停了,灿烈把伞收起来,甩甩上面的雨水珠子,往体育馆里边儿走。秀荣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他就想着去馆里坐着等她。
拐个弯就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灿烈迎面就碰上了伯贤。他歪着头,用脑袋和肩膀夹着伞柄,另一只胳膊下面夹着几本书,空出来的两只手在快速地在手机上敲着字。
因为激烈地打着字,所以他没有发现灿烈,打着打着还在路上停下来了,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好像在检查刚刚打下来的文字。
“雨停了哦,”灿烈对他说。
伯贤没有理他,还夹着伞在他跟前杵着,或许是没有听见,或许是听见了但不觉得是在同自己说话。
“伯贤,”灿烈又说,“雨停了哦。”
“啊?”男孩听见自己的名字把头抬起来,黑色的大伞失去了支撑,慢悠悠地打算从他肩膀往下滑。灿烈伸手抓住伞柄,伯贤又转头去看伞,看着灿烈把自己的伞收好合起来,再递给自己。
“雨停了。”灿烈说。
伯贤接过伞,没有说话,还是微微皱着眉,就这么看着灿烈。
灿烈扬扬眉毛,“不记得我了?”
“记得。”伯贤说,眉头舒展了一些,“朴先生。”
“下课了?”灿烈问他。
伯贤刚要说话,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响个不停。信息提示一条一条进来,他又皱眉低头去看。
“女朋友?”灿烈问。
“不是。”伯贤说。
“那,”灿烈玩味了一会儿,“男朋友?”
伯贤抬起头来看了灿烈一眼,又移开目光,“不完全是。”
灿烈自顾自笑了,“他们说你没在约会。”
伯贤重新低下头去看消息,“他们不知道,”眉头又皱起来。
灿烈终于满意了,他确实没有理解错。“他们不知道的,却让我知道了?”
伯贤扁了扁嘴,头也不抬,“还有许多人是知道的。”
这么一说,灿烈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朴先生没什么事的话,”伯贤锁上屏幕,抬起头,“我还要去图书馆还书。”
灿烈立刻给伯贤把路让出来,“不好意思。”伯贤冲他点点头算是道别了,也不多说话,就从他身边绕过去。
自己撞到人家心烦的时候了,灿烈心想。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还挺没礼貌的,但他倒不觉得有多抱歉,只是觉得有意思。灿烈回头看伯贤顶着他的粉色脑袋越走越远,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结果整个周末灿烈的心情都很好,甚至几次想跟秀荣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明星球员四分卫喜欢男生,而且还有一个秘密男友!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他们的同龄人,可以和他们圈子里的朋友共享一些秘密。
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说。秀荣和她的朋友们虽然应该不会介意伙伴是性少数群体,伯贤看起来也不在意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既然他们不知道,灿烈也没有必要做那个打破局面的人。
到头来都是孩子们的小事,不干灿烈什么事。
总而言之,灿烈偶尔想起来,就觉得兴奋和年轻。他也不知道这种兴奋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变得很爱参与秀荣她们的各种小事。拉拉队排练,球队训练和赛后聚餐。
伯贤其实不经常参加拉练和聚餐,后来灿烈也没见着他几次。后来有一次见着了,灿烈也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这次伯贤心情倒是好了,他在球场上跑跳完了以后,居然还主动和灿烈打招呼。
灿烈手上拎着几瓶给女孩儿们准备的小甜水,看伯贤过来,就给他递了一瓶。伯贤没有接,眼睛直往便利店的塑料袋里看,灿烈就把袋子摊开来让他自己选。伯贤挑走了草莓果汁,心满意足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重新把盖子拧上的时候伯贤用手背擦了把下巴上的汗,又看着灿烈。灿烈开始在浑身上下的口袋里找纸巾,最后还是被伯贤按住了手。刚训练完的伯贤掌心滚烫,摁在手背上汗津津的。
“上次没给朴先生好脸色,”伯贤说,“现在想来有点抱歉。”
灿烈愣了一下,“没有的事,”他说,“是我冒昧了。”
伯贤笑了,垂下眼睛看着他俩的脚,“朴先生脾气好,我那位却不怎么样。”
听伯贤突然说起来他的私事,灿烈居然局促起来。斟酌了好几秒不知道回些什么,就问,“你的朋友们都不知道这些事?”
“不知道。”伯贤抬起眼,“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你说了。本来以为你也是,所以那天才会问你。”
“其他我不清楚,”灿烈说,“我对女孩子可喜欢得紧。”
伯贤歪了歪脑袋。体育馆的灯光很亮,落在他眼睛里一闪一闪。“朴先生读过金赛吗?绝对的同性恋和异性恋是很少的。性取向是一个光谱,”用手指拉出一条线来比喻,“大部分人都落在中间,只是还没有碰到那个情境和那个人。”
灿烈觉得自己隐约是听过这样的说法。平权人士和性少数群体们都喜欢这种说法,这样可以让他们显得不那么异类,也能给自己的身份合理化。灿烈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戳破小孩儿的美好泡泡,于是就说,“那且看看我会不会遇到那个人了。”
伯贤点点头,又把灿烈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会知道的。”
灿烈还想说点什么,队友们就在球场那头喊伯贤过去。伯贤冲他们招招手示意自己听见了,冲灿烈掂了掂手里的果汁瓶子,“谢谢朴先生的水,虽然这玩意会越喝越渴。”
灿烈笑了,伸手挠挠脑袋,“想着女生们爱喝这个。”两个人又在灯光下面对视了一小会儿,“待会儿一块抽烟?”灿烈说。
“行。”伯贤转身往队友们的方向跑,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我们大概训练到8点。”
8点,现在是6点10分。灿烈看了看表,又给女孩们送了饮料,找到体育馆附近的咖啡店开了一个冗长的电话会议,7点45的时候折回了体育馆。
女孩儿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在讨论一些女孩子们的事情或者在看手机,秀荣和指导老师在兴高采烈地商量新动作。另一边球队的男孩儿们也散得差不多了,伯贤和几个高个的男生抱着球在聊天。
既然灿烈知道伯贤是喜欢男孩子的,他看他和男孩儿们的互动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拉练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戴护具,几个男生把伯贤围在中间,衬得他格外地白净。只看他一个人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把他放在这群汗津津的、给晒得乌漆麻黑的男孩中间,伯贤看起来就像个干净的白瓷小碗,灿烈越看,越想在上面摁一个脏手印。
灿烈又想起来秀荣第一次给他介绍伯贤的时候用的句子。她说,伯贤只知道打球、实习和学分,还掰了三个手指头,似乎就这样把伯贤概括了。可是现在灿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也用三个词语来概括这个男孩,他有时候活泼,可是有时候又沉默;但是说他特立独行也不行,他明知道什么场合应该笑,什么场合要和大家嬉闹。
有时候你觉得他内敛,但这会儿他的手又戏谑地搭在面前运动员饱满的胸脯上,眼波流转地在笑,明显是在滚着什么野心思。
灿烈正想着呢,伯贤隔着半个球场就看见他了。他拍拍运动员们的手臂,把球塞给他们,说了散场之类的话,走到球场边上捡起自己的毛巾搭在肩膀上,老神在在地朝灿烈走过来。
灿烈把手塞到裤兜里,倚着墙靠着,看伯贤越走越近。“胸肌好摸吗?”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他。
“世勋的很好,”伯贤冲他挤挤眼睛,“钟仁的也不错。”
灿烈玩笑地摇摇头,“确实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性取向。”
伯贤伸手打了灿烈的胳膊一下,“后悔同你说了,”又找补,“你可别跟秀荣说。”
“没说,”灿烈庆幸自己真的没说,“你害怕给他们知道?”
“倒也不是,”伯贤一边说一边往体育场外边走,“就是怕麻烦。”
灿烈摸出打火机和烟,递给伯贤,“我有点好奇,”帮伯贤推开了体育馆的玻璃门,“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我也是?”
伯贤回头打量他,“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你穿Ellan Edmonds的鞋子。而且西装很合身,不像成衣,像定制的。”
灿烈扬了扬眉毛。“确实是定制的。这几乎是金融圈子的dress code,你穿得像人,别人才会把你当人。”
“嗯——”伯贤抽出一支烟,拉长了鼻音,“那我是绝对不要从事你这个行业了。”
灿烈看他点上了烟,接过烟盒自己也点了一根。“不过说起来你的胆子可真是大,才刚见面就敢直接问那种问题。”
伯贤揉了揉脑袋,把蓬松的粉头发揉得更乱了,“喝了点酒,脑子不太清楚。”吐一口烟,“不过这个事情就是,你胆子不大,是找不着男朋友的。”
灿烈也吐一口烟,“你们都去哪儿找男朋友?”
“干嘛,”伯贤笑了,“你也想找一个?”
灿烈摆摆手,“都去酒吧吗?还是就是靠互相辨认?”
“去酒吧,”伯贤说,“也有交友软件。”
“交友软件不好吧,”灿烈说,“会被附近的人看到怎么的。”
“嗯,”伯贤说,“在社交软件上放照片这种事情我也不太舒服。所以我一般去酒吧,碰到就碰到,碰不到喝点酒也是好的。”说得开心了又介绍,“我经常去的酒吧叫城堡,就在景林洞。调酒很特别,调酒师人非常有趣,你可以去试试。”
灿烈夹着烟,歪着脑袋看了伯贤一会儿,“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伯贤叼着烟无声地笑一阵,又把烟摘下来在手里夹着,“很复杂。不说了。”
“嗯。”灿烈不说话了,把烟搁回嘴里抽了两口。伯贤和那个人的关系可能确实很复杂,上一次见着伯贤的时候,从伯贤被惹毛的那副样子就能看出一二来。既然伯贤不想说,灿烈也就不多问,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把烟抽完。
“你知道,”灿烈说,“我觉得你这个小孩还挺有意思。”
“这会儿又变成‘小孩’了?”伯贤睨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太好相处,”灿烈诚实地说,“但是这会儿,”比划了两下,“你又挺活泼的。”
“我们才见过,”伯贤说,“大概五次面?你是有给人下定义的习惯还是怎么着。”
灿烈耸耸肩,“认识的人多了,就会想要给人归类。可能是职业习惯,你得明白你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给人们归个类,你就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个人相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有‘模式’可以套的,你工作几年就明白了。”
伯贤笑了,这次笑出了声。笑一阵又伸长了手去指灿烈,指尖刚好点上了灿烈的鼻尖。“我绝对,”他说,“绝对不要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Code#3 身娇肉贵
周一秀荣要早起参加学校的活动,所以这周日晚上灿烈就把她送回来了。放下她以后开车经过景林洞,留心多看了两眼。
景林洞都是有格调的咖啡厅和日料店,灿烈降下车窗仔细看,果然看见了伯贤说过他常去的酒吧。酒吧很低调,木质的单开门,一个金属小牌子写着“城堡”两个字,有人开门离开的时候,里边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泄出来。
看起来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灿烈心想。他原来以为同志酒吧应该很吵闹很混乱,看来又是他没见识了。灿烈缓缓地开车经过它,又在下一个路口掉头绕回来。等红灯的时候他打开点评软件搜索这家酒吧,“调酒很特别”,和伯贤说得一样。
灿烈心猿意马起来。今天晚上他确实没有地方去,眼下这个酒吧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及虽然伯贤没有再说,灿烈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对他是有吸引力的,因为伯贤就是那种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感兴趣的人身上的人。所以,灿烈几乎是心旌摇曳地,有一点想要试试看自己对于男性的魅力。
他停好车,把遮阳板放下来,对着里面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因为是周末的缘故,今天他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没有梳头,柔软的额发自然地垂着,看起来很放松,是适合泡吧的打扮。他车上有一瓶大吉岭,翻出来在脖子两侧喷了,又把头发摆弄得凌乱一些,下车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很安静,被门厅温柔明亮的橘黄色灯光照过以后,酒吧里面昏暗的烛光就显得异常暧昧。卡座坐满了人,灿烈大致扫了一眼,果然一对两对地,都是打扮得很漂亮的男孩子。没有人来招待灿烈,他就自己在吧台边上坐下来,侧着身子看了一会儿小舞台上的小提琴手,回过头的时候酒保正好朝他走过来。
“是位新客人。”酒保笑眯眯地,嘴角像猫咪的一样往上翘,“喝点什么?”
灿烈挠挠下巴,“有酒单吗?”
酒保弯腰从吧台后面取出一个木盒子来,放到台子上推给灿烈,“这是我们家的酒单。”
木盒子里分了好多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搭配着几种香料。灿烈没说话,看看盒子,又看看酒保。“选一个你喜欢的气味,”酒保说,“我会给你调配得上这个气味的酒。”
灿烈发出一声感兴趣的鼻音,坐直了仔细看。最后他选了椰肉和香叶的组合,酒保说这会是一杯甜腻辛辣的酒,灿烈点点头表示愿意一试。
酒吧里的客人看起来很有礼貌,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很小。猫咪酒保在给他调酒的时候,另一个正擦着杯子的酒保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灿烈搭着话。
“你们店里通常都是老客人来?”灿烈问。
这个酒保有好看的单眼皮,上面涂着酒红色的眼影,“通常都是老客。有些人不喜欢安静的酒吧,他们就不会上这来。喜欢我们店的都喜欢得紧,不喜欢的来了一次就不再来了。”
“这样好,”灿烈说,“管理起来容易。热闹的酒吧容易出事。”
酒保笑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刺头喝多了酒就撒泼的。”
灿烈没有再接话了。结果一晚上也没有其他人再来找灿烈搭讪,灿烈都怀疑伯贤说自己在这儿找男友的事是诓他的。
后来灿烈又来过一两次,每次都点不一样的酒。他知道了城堡酒吧两个酒保其实是一对儿,这酒吧是他们的。这期间被搭讪过一次,对方和自己一样也穿着考究的西装,姓金,其他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这天是高校联赛的半决赛,灿烈本来是来不了的,后来资方把会议改期了,他刚好就空出半天一晚上来。这次伯贤的队伍赢得就惊险了一些,对方的防守组都是真实的人高马大的球员,这让伯贤他们很吃亏,得分艰难,比分也追得很紧。不过好在还是赢在了战术上,赛后队员们都累得哭天喊地,只想回去冲凉,没有人再提喝酒庆祝的事情。
这倒不如灿烈的意了。虽然是业余比赛,但是他看得津津有味地,结束以后反而想和人再讨论一番。孩子们都累脱了相,得救了似地把自己往校车里塞,秀荣也跟着校车回去了,灿烈就一个人坐在车子里看他们。
伯贤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看得出来他去给自己的头发补过色了,在春末夏初黄昏的日光里灿烂得像盛开的晚樱。他还穿着球服和护具,脸上脏兮兮的,一颗破损的橄榄球心不在焉地在两只手之间抛来抛去,四处张望着像在找什么东西。
灿烈突然觉得他应该是在找自己。他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因为一整天都没跟对方说上话,这会儿有点遗憾。灿烈很满意自己这个想法,无论伯贤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他都决定就这么认为了。
这之后灿烈忙了一周,这笔投资谈妥以后双方都想请灿烈喝个酒,按照灿烈原本的性子这应酬他一定接,但是今天他就是没那个心思,一心想着城堡酒吧的两个有意思的酒保,和他还没有尝试过的调酒口味。
所以他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人又到这间酒吧来。两个酒保看见他推门进来,朝他露出了相似的“你好啊已经被留下来的老客人”的笑容。灿烈也笑着跟他们点点头,找了酒吧最里边的卡座坐下来。
他今天挑选的是佛手柑和姜饼的组合,酒调出来奶黄奶黄的,好像在电影里见过的黄油啤酒。抿了两口觉得有点饿,又点了taco和薯球来配它。店里的投影仪放着《闻香识女人》,正在灿烈一口酒一眼电影一个人待得正开心的时候,酒吧的门丁零一声打开,一个粉红头发的小孩穿过门厅走进来。
灿烈在见到伯贤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早该发生了。不是什么约好的见面,也不是什么自己为着别人去了某处而顺便遇见,而是真真实实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交错时刻。灿烈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期待这件事发生,好像小朋友抱着爆米花桶兴奋地等待动画片开场,全场观众悄然无声,片头的烟花和城堡如约光临。
可是开场以后,这故事似乎不那么顺遂。伯贤看起来刚哭过,而且现在正在愤懑不平。他的鼻头和嘴唇红通通的,还有点肿。眉眼比平常要浓郁一些,灿烈仔细看,发现他画了黑色的眼线。
伯贤画了眼线。不太是灿烈想象中伯贤会做的事情,但是是好看的。伯贤是好看的。只是眼线膏被眼泪晕开在眼睑上,晕得眼神里都是灿烈没有见过的阴鸷。
生气的伯贤,灿烈是见过的。在球场上被对方耍赖得分,气愤得直冲对方比有攻击性的手势。不安的伯贤灿烈也是见过的,就在体育场外边,对着屏幕里的消息烦躁。灿烈见得最多的,是时而沉默但总是温和的伯贤。这应该也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见得最多的样子,脸上若有似无地有笑意,开口说的都是有意思但得体的话,把打球、生活和学业料理得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没错,伯贤应该是井井有条的,他应该是那种分明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懂得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不应该是这样茫然无措、喘着粗气,冲进一间酒吧像是冲进一间避难所。
于是灿烈没有同他打招呼。他不知道这样的伯贤是不是依旧让他感兴趣——他在对伯贤感兴趣吗?——但他确实不想和这个样子的伯贤扯上关系。他靠着椅背坐低了一些,从书架上抓了一本书摊开来挡住自己的脸。
伯贤进来以后径直就冲向了吧台,咚一声把包拍在了台面上。酒保看见他这个样子倒是非常冷静,只瞟了他一眼,就拿出杯子给他倒了四分之一杯威士忌。伯贤仰头一饮而尽,又咚一声把杯子搁回台面上,不均匀地喘着气。
“又打你了?”珉锡问。
伯贤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点点头。
“我不能帮你,”珉锡转过身去继续擦杯子,“如果你自己不帮你自己。”
灿烈皱眉。“又打你了”是什么意思?
伯贤把手支在吧台上,脸埋进掌心里。灿烈这才发现他穿着他们第一次在酒吧后巷抽烟的时候套在球服外面那件蓝白飞行员夹克。灿烈对这件夹克有印象,是因为在那一次见面以后灿烈梦见了伯贤。梦里面他就穿着这件夹克,在一堵长满青苔的老墙边上接一个老式的挂壁电话。伯贤还没有开口说话,下一秒就消失了,橘红色的电话垂下来,发出无主的忙音。
现在灿烈不合时宜地把那个梦想起来,脑子里就都是那无主的忙音。他能猜到伯贤现在的状态一定和他秘密的那一位有关,灿烈莫名其妙地,心里面横冲直撞地,觉得那个人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会做得更好。
至少在伯贤的眼线晕开之前,灿烈就会先把他的眼泪亲吻干净。
——亲吻伯贤会是什么感觉?
灿烈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咀嚼自己新发现的感觉,酒吧的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的男人灿烈觉得眼熟得很,但一时想不太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这位先生一进门就朝伯贤大步走过去,一把把伯贤拽下了吧台椅。伯贤没站稳,崴着了脚,扶着那个人站好以后又用力把他挣开。
珉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警惕地看着这位先生。另一个酒保钟大听见声响从后厨探出脑袋来,酒吧里的客人也为此安静了一会儿。
在这异常的安静里边灿烈想起来这人是谁了。约莫是一年左右以前,他经手过一个难搞的财阀的投资负责人,姓都,灿烈帮他们买下了一个炙手可热的智能芯片公司。灿烈和他吃过饭,记得他怎么地也得有三十五四十岁了。
伯贤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伯贤没有说话,背对都先生又坐了回去,低着头,灿烈看不见他的表情。都先生伸手捉住伯贤的小臂,伯贤在椅子上转了半圈,皱着眉抬头和他对视。
“跟我回去。”都先生说。
酒吧里的客人失去了兴趣,一桌两桌地又恢复原来的交谈声,只有灿烈还躲在书本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伯贤瞪着都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咬出来。
都先生看了伯贤一会儿,就笑,“这句话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可信度了。”
伯贤低下头,他的胳膊还给人握着,就这么沉默了几秒钟,灿烈再看他,他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你别这么对我,”他低声说,“你别这么对我,我就跟你回去。”
都先生没有说话。伯贤的眼泪在脸上亮晶晶地,“我爱你,”他对都先生说。
灿烈的心沉到了肚子里。
都先生又笑了,笑了一阵,把脸凑到了伯贤耳边去。他这么凑过去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了书页边缘灿烈的眼睛,但即使发现自己被人看着他也没有闪躲,就这么目光如炬地和灿烈对视。
“说到底,”灿烈盯着都先生的嘴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在伯贤耳边说,“你就是贱。”
伯贤用了很大的力气把都先生的手甩开,因为动作太大把跟前的玻璃杯甩到地上去碎开了,酒吧里的客人又安静下来。
“你走,”伯贤猛地推一把都先生,把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我不要你了。”
有一桌两个男孩提前结账走了,客人们都很有礼貌,知道不能盯着看,又都把目光收回来。“别闹出个场面,”都先生说,“太难看了。”
伯贤直接朝他扔了个瓶起子。瓶起子擦着都先生的脸划过去,摔在一桌顾客脚边,那桌的客人站起来,发出不满的声音。灿烈几乎可以看见都先生的怒火蹭一下就起来了,也不管后面埋怨的客人,走上前干净利落地扇了伯贤一巴掌。
客人懵了,灿烈也懵了,但伯贤没有懵,他甚至目光都不抬,也不去摸脸上被掴过的地方,似乎对被扇巴掌这件事习以为常。
“又打你了?”灿烈想起来。
都先生这么发完火以后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不但谁也没理会,对自己在别人家的酒吧闹了一通也丝毫没有歉疚。又有客人提前埋单走了,钟大似乎想上去同伯贤说什么,但是被珉锡一抬手拦住了。
珉锡重新绕回吧台后面,又给伯贤倒了一杯酒。伯贤这次没有喝,只坐在那儿发呆,发了一会儿呆以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珉锡什么也没说,也没再理会他,打出下一个调酒单子,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灿烈还不能完全消化自己看见的事情。某种意义上他得偿所愿了,他看见了更多的伯贤,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看见的。他一股脑全看见了,伯贤的秘密,伯贤的情人,伯贤哭得通红的双眼,伯贤掏出来又被人摔在地上的爱意,伯贤的脆弱和美丽。
伯贤的美丽。
你不应该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孩子。
灿烈又想起来了。都先生是有家室的。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灿烈的肚子里面翻腾起来,他开始埋怨自己佐酒吃下去的食物。一个有家室有社会地位的中年男性不会告诉你他和你“只是玩玩”,因为这样不体面。但你也不能同他说“我爱你”,因为这样不聪明。
在这种关系里面,没有人喜欢不聪明的小孩。
这下灿烈可全都看见了,灿烈也明白了为什么酒保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他一定已经说过很多,说过伯贤的愚蠢,说过伯贤的盲目,说的时候恨不得戳破他的脑门把这些话嵌进去,但是伯贤没有听。
没有听,也就不说了。
灿烈叹了口气。坐在吧台的伯贤已经开始喝酒了,珉锡把整瓶威士忌都留给了他,他就一杯一杯地喝。灿烈现在有两个选择,他可以结账离开,离开这间酒吧也离开伯贤的生活,他也可以过去坐在伯贤身边,至少在这种时候做一个给他提供些许安慰的朋友。他看起来没有朋友。
第一个选择很简单,因为他几乎也没怎么进入过伯贤的生活。让他犹豫的是第二个选择,因为伯贤看起来真的真的需要一个朋友,可灿烈可能不需要这个朋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是灿烈三十年来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恻隐之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灿烈的酒已经喝完了,但伯贤的还没有。灿烈几乎已经要结账的时候,有一个漂了金发的年轻人端着酒坐在了伯贤身边,往伯贤的耳朵里说了什么话。伯贤停下来打量这个黄毛小子,歪歪脑袋,醉醺醺地笑了两声。黄毛小子又说了什么,伯贤的手就已经摸上了那个人的胸口。
伯贤的手看起来纤细柔软,长长的指甲盖在吧台的灯光下面闪着健康的光泽。黄毛小子穿着一件V领T恤,伯贤的食指就沿着他胸肌的轮廓慢慢滑过。
他们开始接吻了。珉锡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他们吻得很潦草,黄毛小子撩开了伯贤的衣角,伸手往他背上摸。伯贤攥紧了那个男孩胸口的衣物,两颊绯红,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这个吻。
男孩又在伯贤耳边说了什么,伯贤突然就把手收回来了。灿烈听见伯贤骂了一句脏话,下一秒就挥拳往男孩脸上砸过去。男孩站起来,吃惊地后退一步,摸着脸上被砸的地方,回过神以后也抡起拳头往伯贤脸上砸。
伯贤带着身下的吧台椅一起向后仰,一连几把椅子都跟着倒在地上。男孩欺上身来还要再打,珉锡和钟大上来把他拉开了。一时间吧台那边闹哄哄地,黄毛小子在用一连串地脏话咒骂伯贤,伯贤淌着鼻血,躺在椅子堆里笑。珉锡和钟大把男孩请出去了,伯贤也不笑了,用袖子撸一把脸上的血,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
灿烈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灿烈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伯贤已经软绵绵地在他怀里了。
“你哪里痛?”灿烈问他。灿烈看着他的脑袋顶,可以看到头发里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发根。黑色的发根,伯贤原本的颜色。
伯贤懵了好一阵,灿烈把他放在手边的椅子上,又一把一把地把倒掉的吧台椅扶起来。“是朴先生啊,”伯贤语调轻松地说,“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朴先生?”
灿烈回头看他。“我全看见了,”他说,“你来之前我就在这了。”在伯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哪里痛?”
伯贤扁了扁嘴。“这里痛,”他指了指脸,脸上明显地肿起来一块,“这里也痛,”指了指腰和背。灿烈绕到他身后掀开他的衣服,背上全是红肿和淤青,有的地方还渗着血。
只是这些伤,有新的,也有旧的。
灿烈咬咬牙,把衣服放下来。“很严重,”他说,“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摔着。”
伯贤回过头,扬着眉毛,就这么看着他走回自己跟前坐下来。“不用,”伯贤说,“小伤。我在球场上挨过的揍比这个厉害。”
“他说了什么,你至于要揍他。”
“说他想跟我睡觉,”伯贤说,“说我看起来很好睡。”
其实灿烈也大概猜到了。“噢,”他说。
“说他也会打我,”伯贤面无表情地接着说,“因为我就喜欢挨打。”
灿烈看着伯贤,伯贤也看着他,忽然伯贤就把目光移开了,“朴先生也想跟我睡觉吗?”语气恁地挑衅和恶意,“朴先生想的话,我不会揍你。”
灿烈没有说话。“我送你回去吧,”过了一会儿他说,站起来在吧台上留下几张纸币,“路过药店买点跌打损伤的药水,这几天的训练就别去了。”
伯贤一直到坐上灿烈的车,都没有说话。灿烈从后视镜里看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脸上是干掉的鼻血和变幻莫测的灯光。
“回哪去?”灿烈问他。
伯贤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了一个地址。开到地方以后灿烈发现是个很普通的小区,不像是都先生住的地方,莫名地松了口气。
伯贤没有下车,摆弄了一会儿安全带才开口说,“可以陪我回去吗?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灿烈从后视镜里看他,他也从后视镜里看灿烈。“不了,”灿烈说,“你好好休息。”
回家以后灿烈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通常他睡不着的时候都靠打一发飞机来解决,所以今天也决定这么做。他打开手机里的成人网站,刷着刷着就刷到别的频道去了。他点开一条封面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视频,视频里的男孩白皙且柔软,在男人身下止不住地嘤咛。
灿烈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熄了屏,闭上了眼睛。
Code#4 罄竹难书
灿烈想起来周日是秀荣生日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下午了。下班以后他就去商场给她买礼物,本来想买个手袋,但是他不记得自己给她买过什么样的手袋,怕买得重复了,最后给她在奢侈品店挑了一对耳环。
在晚上灿烈准备订餐厅的时候接到了秀荣的电话,秀荣说想和朋友们一块儿过生日,已经看好度假的别墅,周六周日都要在那里过,让灿烈到时候一块儿来。灿烈挠了半天的头,说“我只去结账可以吗”,秀荣飞快地反驳他“你要我的生日里没有你吗”。
没有我又有什么要紧,灿烈心不在焉地想,“你们玩得开心才重要呀,”嘴里这么说。
“你来嘛,”秀荣说,“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最后灿烈还是妥协了。他挂了电话,又打开礼物盒子看了看。
确实是好看的耳环。如果球队和拉拉队的大家都要去的话,一定是租了一个很大的房子了。这对耳环戴在秀荣耳朵上应该非常漂亮。球队的每个人都会去吗?红宝石非常适合秀荣,她天生就适合红色。应该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吧。秀荣收到这份礼物一定很高兴。伯贤会去吗?
灿烈啪一声合上礼物盒子。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一个人度过的周五晚上,他觉得自在,又有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拿出一个大包,装了一些在外边过夜需要用到的东西进去,又翻出一件帽衫和短裤穿上看。他把自己打着发蜡的头发弄散,戴了个棒球帽上去,还把手腕上的劳力士摘了,这才觉得自己看起来足够年轻。他装了一套类似的衣服和睡衣进包里,蹬掉了拖鞋躺到床上去,抽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看。
看着看着就看见浏览器里没有关闭的页面了。页面里静止的男孩躺着,仰着头,微微张着嘴,男人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伸手抱着他的背,把他略微抱离了床面。男孩很白净,脸颊、耳朵和脖子飞红,灿烈仔细看,看得挪不开眼睛。
他点开这个页面,刷新,视频开始重新播放。灿烈看着看着,就把手伸进了裤子里。视频不长,他和视频里的男人一起结束了。结束了之后灿烈还多看了会儿视频里男孩的反应,看着看着就困了,也没有擦手就这么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立马就想起来睡前做了些什么,起身脱掉了脏内裤,又把手上凝固的体液洗干净,泡了个澡,给自己滤了一杯espresso,捧着它裹着浴袍窝进沙发里发了一个长长的呆。
他觉得最近自己似乎很少思考。工作很忙是一方面,可是他的工作什么时候不忙呢。最近他也很少阅读,很少有新的想法,很少说新的话。
他似乎在害怕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什么事情他本应该去琢磨,但脑子里有个小人把它们偷光了,并不允许他琢磨。灿烈说不上来,他脑子钝钝的,像有人在里面倒满了热汤,蒸腾的热气把视线全都蒙住了。
灿烈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水槽里,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准备先去公寓旁边的商场里找吃的填饱肚子。出门之前手机在裤兜里震了,灿烈没搭理。估计是秀荣在催,他想让她觉得自己还在睡着,就没看它。他点了千层意面和奶油汤,吃的时候越吃越觉得这两种食物越像自己的脑子。他在吃自己的脑子。
埋完单之后看了眼消息,刚才发消息来的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他回家背上包,在下车库的电梯里点开了这条消息。
“朴先生醒了吗?”
灿烈皱眉。他把这串号码在自己各个即时通讯软件上查了一通,没有发现匹配的账号。在他犹豫要不要拉黑这个号码的时候,又一条信息进来了。
“我昨晚查都先生的手机,发现了你的电话。”接着又是一条,“我是伯贤。”
灿烈脑子里嗡一声响。他大概有两个星期没有听到伯贤的消息了,而且经过酒吧那件事以后,他居然还和都先生在一起。不但在一起,还毫不忌讳和灿烈聊这件事。
厚脸皮,灿烈想,而且目中无人。
他虽然这么想着,看着这几条消息,却笑了。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伯贤在球场上被对方得分,气急败坏地冲对方比手势的样子。这个样子和他涂着厚重的眼线的样子、在黑暗里安静地抽烟的样子揉在一起,揉成一个彩色的面团,在灿烈心里发酵。
“醒了,”灿烈打下回复,“今天秀荣生日,他们租了别墅过夜,正要过去呢。”
“噢。”伯贤回复,之后消息界面就一直他显示正在输入泡泡。
灿烈坐在车子里,两个小臂搭在方向盘上举着电话,一会儿退出消息程序,一会儿又点进来,一会儿又翻着社交软件看看朋友们发的动态,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好几分钟过去了伯贤还是没有发新消息来,灿烈就开始自己输入消息。
“你怎么还和都在一起,”输入了又删除,“他不是打你吗。”觉得太突兀了于是换了个话题,“背上的伤好了一些没有,”但是显得自己有点太关心他了,“今天你来吗,”不太妥当。
最后灿烈什么也没发,熄了屏启动了车子。刚出车库上马路的时候,他又在路边停下来,给伯贤发了一条“我开车了”,才安心地打开导航往秀荣的方向出发。其间秀荣打电话过来催他,背景音太嘈杂了灿烈听得不太清楚,就同她说了两声“我开车呢”,也没听她说什么就挂了。
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孩子们可真是忙极了。有七八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和男孩在泳池里嬉闹,客厅里也有一小圈人在唱K,地下室的游乐室有打台球的,也有打电动的。甚至连厨房里都欢声笑语地,孩子们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在拿食材开玩笑。
灿烈仔细看了,没有伯贤。
他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儿来得不是地方了,但也没有到完全不自在的程度。有几个孩子同他打了招呼,灿烈一个人走上二楼,把几个房间都看了看,挑了最舒服的房间把自己的包放进去。离开的时候又担心有小孩玩得过火了跑到这个房间里做什么事情,(他可不想在别人睡过的床上睡觉),就把房门锁上,钥匙揣到裤兜里,下楼去找秀荣。
秀荣正和几个漂亮女孩在花园里拍照。花园里种满了玫瑰和月季,还有白色的藤椅和秋千,女孩儿们穿着艳丽的裙子在它们中间,阳光灿烂地很是好看。灿烈觉得松泛,又觉得脑子清楚了一些了,倚在大木门边上笑着看她们。
涩琪率先发现了灿烈。她拍拍秀荣,秀荣回过头,兴高采烈地同灿烈打招呼。
她新染了酒红色的头发,灿烈注意到,酒红的头发衬得她肤白胜雪,还穿了碧绿的裙子,整个人欢快得好像遇见王子之前的小美人鱼。小美人鱼需要一些点缀。灿烈朝她走过去,摸出了口袋里的首饰盒,给她看里面的红宝石耳坠。秀荣喜悦的心情一点儿也没藏,立刻就摘下戴着的花朵耳环戴上。
几个女孩围着秀荣好好地为生日礼物赞叹了一番,又喊灿烈给她们拍合照。灿烈毫不吝啬地给她们拍了满相册的照片,女孩儿们又如获至宝地凑在一起挑选和修图。
灿烈看姑娘们都顾不上自己了,就晃悠到厨房里去帮忙。今晚大家会在院子里一起烤肉,灿烈帮着切了肉,又串了一些食材,最后还贡献出朴奶奶珍藏的大酱汤秘方。
黄昏的时候灿烈一个人到阁楼的阳台上抽烟,夕阳是浓重的橘红色,把整个别墅小区都染得像在时光里浸了太久的老照片。灿烈漫无目的地看,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住,从上面下来一个抱着一只巨大公仔熊的浅头发的男孩。
灿烈把手肘架在围栏上边,看伯贤抱着熊笨拙地在门卫那儿填了访客表,进来之后又掏出手机茫然地找路。伯贤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下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跟怀里的熊一比,显得他整个人格外迷你。灿烈饶有兴致地看他拐错了一个路口,没头没脑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左右颠倒着比对,郁闷地往回走。
灿烈也掏出手机,给伯贤传了一条消息。“我看见你啦,”他夹着烟快速地打字,“你往右拐,第二个路口再左拐,走到尽头,就是了。”
消息很快就已读了,伯贤两只手臂环着熊,空出手来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灿烈打开相机远远地把他拍下来,本来打算传给伯贤看,不知为什么没有传,自己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收起来。
伯贤一边走,一边在敲着手机屏幕。应该是在给自己回消息,灿烈心想,看着看着他又想起来那天遇见伯贤给都先生发消息的样子来。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样子;灿烈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记忆里可供回想的伯贤的画面真是太少了,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样子。
灿烈想要储存伯贤更多的样子。这个念头横冲直撞地冒出来就刹不住车了,像受热膨胀的硫氰化汞,一条法老之蛇在他脑子里凭空出现遮天蔽日。灿烈又点了一支烟,看着伯贤老神在在地一点一点朝自己移动。他最新的一条消息已经在灿烈的收件箱里了,但灿烈没有看。
伯贤走到门前之前灿烈一蹦一跳地跑下楼给他开门,打开门的时候灿烈先看见的熊再看见的伯贤,伯贤的脸因为天气和路途红扑扑的,脸上除了天然的红晕意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眼线,没有伤口,一派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青春和生机。
灿烈喉咙里吞咽了一下,替秀荣把熊接过来。这是只大棕熊,脖子上系着红白格子的领结,眼睛又圆又大,亮得灿烈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那眼神和伯贤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
伯贤才要对他说什么,灿烈冲客厅里喊一声,“四分卫来了哦”,几个队友就上来把伯贤给架走了。伯贤回头看灿烈,眼神里有些抱歉。灿烈冲他笑笑,扬了扬手里的大熊,表示自己会照顾好它。
整晚灿烈都捞不上跟伯贤说几句话,人太多了,气氛太好了。大家在院子里烤了肉,秀荣挨个拆了礼物,大家欢呼了很多次。伯贤整个人都融进这个气氛里,灿烈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张动态的大照片,只是照片外面装了玻璃相框,敲起来悦耳地叮叮响,却敲不进去。
午夜好朋友们把蛋糕推出来的时候有人把院子里的大灯关掉了,整个大院子只有蜡烛和吊着的小灯泡亮着。大家在草坪上维一圈坐着,大家拍着手开始给秀荣唱生日歌。灿烈跟着唱了一会儿,又把这些孩子们挨个看了一圈。
伯贤坐在他对面,没有唱歌,也没有打拍子。他两只手握在膝盖前面,很舒服地坐着,眼睛里裹满了的笑意,温柔地看着秀荣。他发现灿烈在看自己,烛光在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就这么亮晶晶地看着灿烈。
灿烈对他笑了笑。他也对灿烈笑了笑。
熬好的热汤倒进碗里,蒸腾的热气又蒙住了灿烈的脑袋。
到了夜里,大家拿出酒和一些让人快乐的、但是平常禁止出现的烟草,有几对已经消失了,剩下的人在喝酒、抽烟和玩游戏。几个女孩和几个男孩在转酒瓶子玩,秀荣戴着生日女孩的纸皇冠,在中间对着被瓶口指到的男孩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灿烈喝得有点多,站起来的时候头昏脑胀的。他走向秀荣,准备告诉她自己已经占好了房间,自己打算先上去休息了,让她玩好了去找自己。但是到达秀荣坐着的客厅中央之前,灿烈摸不到那个房间的钥匙了。
他停下来,把两个口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烟,手机,纸巾,车钥匙,就是没有刚才放好的房间钥匙。灿烈皱着眉沿着自己的行动路径着了一圈,都没有找着钥匙,就找到秀荣同她说了这件事。
“我把我的东西都放在那个房间里了,”灿烈说,“但是我找不着钥匙了。”
秀荣张着嘴听灿烈说完,“那——”她挠挠下巴,“那你快去再占一个房间。房间里都有洗漱用品,没事的。”
灿烈点点头,揉揉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那我先上去睡会儿。”一起坐在客厅中央的孩子们朝他起哄,灿烈同他们打几个哈哈,就一个人往楼上走。
二楼几个房间锁着门,应该是有年轻的男孩女孩在里面做他们刚被允许不久的事。灿烈在二楼的尽头找到了一个没有人来过的空房间,进去洗了把脸,和衣在床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秀荣在身边的被窝里躺着,他摁亮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
灿烈渴得厉害,又怕吵醒秀荣,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他站在地上舒展了一下刚才躺下就没动过的四肢,往露出一点天光的窗帘缝看,外边已经蒙蒙亮了。
灿烈小心翼翼地开了门,钻出去,又关上。楼道里回荡着某个男孩的鼾声,除此之外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一样。灿烈从楼梯上下来,准备绕进厨房找点水喝的时候,发现沙发上有一个隆起的鼓包。这个鼓包不但有个小脑袋,还有一个莹莹发光的手机。
灿烈只看那个脑袋就知道躺着的是谁,他只是惊讶伯贤居然没有回去。按照灿烈对伯贤和都先生关系的理解,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允许伯贤外宿。然而伯贤现在就躺在这里,露着的脚踝上贴合一块膏药(怎么又受伤了?),一个人在沙发上缩成一个鼓包。
灿烈没有直接去和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先去厨房里倒了水喝。拿着杯子出来的时候伯贤已经坐起来了,盘着腿,毯子从脑袋盖到膝盖。
灿烈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盯着灿烈很是辨认了一会儿。认出来以后,“是朴先生啊,”欢快地说。
“为什么一个人睡在这里?”灿烈在他身边坐下来,把水杯递给他,“不去和世勋钟仁一起睡?”
伯贤接过来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我不喜欢和那么多人睡一个房间,”裹紧了毯子,“男孩子摸来摸去的,我万一硬起来怎么办。”
灿烈没想到这段对话开场就这么辛辣,从鼻子里笑了两声,“你平常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我见人说人话,”伯贤甩甩脑袋,“见鬼说鬼话。”
灿烈又笑,“可是跟他们一起睡可以摸腹肌耶,我觉得值得一试。”
伯贤哼了一声,“我没那么资源匮乏,”抬起眼睛看灿烈,“而且我喜欢老男人。”
“嗯——”灿烈摸摸下巴,“知道了。”
伯贤把目光收回去,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他同意你在外面过夜?”灿烈问。
“回去陪老婆女儿了,”伯贤干脆地说,“今天没空管我。”
灿烈有些语滞,有几个问题好奇地在嘴巴里探头探脑,但又被他咽回去。“想问什么就问吧,”伯贤看出来了,睨他一眼,“你在我边上这样欲言又止好几次了喔。”
灿烈挠挠脑袋。“所以你知道——”斟酌着用词,“你知道他结婚了。”
“如果你要开始指手画脚,”伯贤把胸挺起来,“回去找秀荣去。再说了,这种事情很稀有吗?”
“这种事情”,灿烈确实见得不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的朋友也都不是什么秩序良善的好公民。但是,“你怎么还骄傲起来了呢。”
伯贤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没骄傲。”他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骄傲。但我也不觉得羞愧。他才是应该羞愧的那个人,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大学生’。”
“那你不难过?”灿烈又问,“他的爱分给了家人?”
“当然不,”伯贤说,“我才不打算破坏他和妻子的关系。他只要这里那里给我一点爱和关注,我就满足了。而且——”拉长了尾音伸了个懒腰,“我也没那么爱他。他很迷人,没错,但我只是喜欢跟他的这个游戏,我在那儿掏心掏肺地爱他,他没法对我弃如敝履,但又没法全心全意爱我。我喜欢这样,看他把自己撕成几份,分给好几个人。在这段关系里受折磨的是他,不是我。”
灿烈咬了一会儿自己脸颊内侧,“可是他打你。”
伯贤对着茶几上的水杯眨了眨眼,“是,他打我,”他诚实地说,“总打我。因为他痛苦嘛。”
“他也家暴妻子吗?”灿烈问。“不,”伯贤说,“他只打我。”灿烈把他打量了一会儿,“其实你确实爱他。只是有些轻微的扭曲。”
“我不——”伯贤打算反驳,但停了几秒又放弃了,“我确实爱他。也有点扭曲。但我不贪心,我只要他一点儿爱,其他什么都不要。”
快乐,尊严,祝福,名正言顺,什么都不要。
灿烈居然有些生气。“你是有受虐倾向还是怎么的——”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伯贤伸出一只食指抵住灿烈的嘴唇,“你们做金融的都对女大学生有个执念还是怎么的?成天就往年轻人堆里扎。你都不用上班的吗?但说是女大学生吧——”把手指收回来,“你为什么又会去那个酒吧?想看看同性恋还是干嘛?”
“我——”灿烈张张嘴,“我就是好奇。没有其他的。”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伯贤眯起眼睛,“‘异性恋窥视’。如果你真的对小男孩感兴趣,不如和我试试,跟我睡觉很开心的——”
灿烈拿了一个靠枕蒙住伯贤的脸,不让他往下说。伯贤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倒在沙发上咯咯笑。灿烈也没有用力,但是也不会让伯贤那么轻易地挣扎开,就在沙发上这么压着他,看他手脚并用地推自己,脑子里就想起昨晚在视频里看见的那个白嫩的小男孩来。
那个男孩的手和伯贤的长得很像,柔若无骨地,指尖抵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第一指节会向下折。
灿烈飞快地松了手。
伯贤还在笑,一边笑一边大喘气,拍着自己的胸脯坐起来,还时不时漏出几声笑声来。灿烈坐在他旁边,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有个房间是空的。”
伯贤扬起眉毛转过头来看他,“房间?”
灿烈知道伯贤在想什么,“我是说你可以去那个房间睡觉,房间被我锁着了。天要亮了,这儿睡不着的。”
“噢。”伯贤说,“那你不来——”
“不过有一个问题,”灿烈打断他,“钥匙我弄丢了。我们得去所有我去过的地方找找。”说完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伯贤裹着毯子跟在后面。他们沿着客厅走了一圈,又到阁楼上、院子里都找了,最后在厨房水槽边上找到了钥匙。他俩到二楼去把房门打开,灿烈率先进去把自己的包拿上。
他也没多说什么,逃也似地就要退出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衣角给伯贤牵住了,灿烈回头去看,伯贤垂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就是不看灿烈。
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照得灿烈觉得自己无所遁形起来。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走出这个房间,另一个是留下来。走出房间是容易的那个选择;自己有女朋友,伯贤有男朋友。留下来却是更容易的选择,伯贤的邀请足够轻易和明显,自己不但不讨厌,还有点喜悦。
这是几周以来灿烈最清醒的时刻。见不着面的时候可以藏,可以躲,但见着面了,人家的手已经牵上衣角了,躲的藏的东西悉数被这么牵了起来。
“我不——”灿烈做出了选择,“我不是同性恋。”
伯贤抬起眼睛来看他,歪了歪脑袋。“你不是,”他说,“但是我喜欢你。”柔软易折的食指尖点到了灿烈的胸口,“你也喜欢我。”
灿烈的选择在动摇。他伸手握住了伯贤搭在他胸口的手指,用力拧一拧。伯贤吃痛,轻轻呻吟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你了?”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你看我的眼神。”伯贤说,“男人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知道他们的意思。”
男人。老男人。球场里的男人。酒吧里的男人。随便其他什么男人。灿烈松了手,垂下来,但伯贤的手还在灿烈胸口附近逡巡。“我不是同性恋,”最后他说,告诉伯贤也告诉自己,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他回到秀荣的房间,秀荣已经换了个姿势在睡着。灿烈轻轻撩开她的额发,对着她漂亮的睡颜好好地端详。女孩子有什么呢?馥郁的发丝,柔软的胸脯,微微隆起的小腹,和多情的眼神。灿烈爱着这些。他爱把整个人埋进这些里面;埋进如瀑的长发里,埋进柔软的胸脯里,埋进多情的眼神里。如果没有这些,怎么算得了爱情呢?
伯贤没有这些,凭什么说我喜欢他呢?
秀荣的纸皇冠折好了放在枕头边上,灿烈把鼻尖埋进她的头发里,头发里面是香水和新鲜染发剂的气味。真实的、阴柔的、女孩子的气味。
我爱着这些。灿烈再一次告诉自己。
我爱着——
手机嗡嗡地震了,灿烈坐起来打开看。伯贤给他发了一个心碎的emoji。上一条,灿烈一直未读、这下连着一起已读了的,是一枚红心。
Code#5 匹夫怀璧
由于考试月的耽搁,联赛的决赛定在了三周以后。灿烈会知道这些,是因为秀荣老在他耳边念叨。考试月她焦虑得很,一会儿慌忙地看书,一会儿又和朋友们在电话里激烈地讨论什么大学生的事情,灿烈再看她,她正举着一个小镜子看自己的脸,“最近脸好油,”自己念叨给自己听,“毛孔都变大了。”
灿烈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别人发过来的方案,本来想和秀荣说“你不如去学校的图书馆里好好备考”,又怕她觉得自己在赶她,所以就没说话。
到傍晚的时候秀荣已经被功课折磨得焦头烂额了,刘海拿小夹子夹着,没有化妆的脸上全是疲惫的神色。没有等灿烈说什么,就自己提出要回学校图书馆,并表示接下来几周都不要见面了,因为灿烈是“好大的一个分心物”。
“伯贤肯定早就复习好了,胜完也是。”秀荣说,“这就是不谈恋爱的好处,你有好多时间做正经事。”
灿烈开着车就笑了,“你上周可不是这么说的。”
秀荣下车以后灿烈看着她从校门口走进去,再启动车子的时候感受到了小小的自由。他有几周的周末可以做自己的事情,许它是发呆打电动刷手机还是别的什么都好。不是说秀荣在的时候不好,而是人总是会想要一点儿自己呆着的时间。
拥有自由的第一个小时,灿烈给伯贤发了三条消息。一条是“嗨”,一条是“在准备期末”,最后一条是“吗”。消息很快就已读了,伯贤在对面输入一会儿,“早就搞定了”的气泡冒出来。
灿烈点了一份披萨(秀荣不让他在她面前吃这种东西),叼着一块看他和伯贤的聊天记录。秀荣的生日party结束以后他们互相发了很多消息,大部分都是无聊的日常。灿烈说说工作和秀荣,伯贤说说打球和都先生。偶尔他们会在调情边缘探头探脑,伯贤会说“我想你了”,灿烈会半真半假地告诉他,“说实话我也有点想你”。
灿烈也不知道自己和他调情做什么。灿烈确实没有和伯贤睡觉的意思,就像他说的,他不是同性恋。至少现在不是。但他的确在享受伯贤的心意,即使这心意里面真假参半。
伯贤可是流着泪对情人说“我爱你”,才让灿烈为他的愚蠢和深情头疼,转头又对灿烈说“我其实没有那么爱他”的人。在“弄明白伯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件事上,酒瓶口一直在转,而伯贤就是那个转着酒瓶的人。
伯贤明目张胆地不止邀请灿烈过一次。他会传来一个刚洗完澡的视频,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宽大的T恤,亮着漂亮的锁骨在镜头前晃悠。“来我家找我吗?”随着视频附加的信息,“我现在开放预约。”
“我可不敢,”灿烈回复,“我怕都暻秀打我。”
“你是不敢,”伯贤说,“但是是出于别的原因。”
除了这样比较体面的邀请,灿烈还在深夜收到过“来睡我”,清晨收到“我好硬”,灿烈现在看到这些留着没回的信息,都觉得老脸在红。但灿烈不觉得讨厌。伯贤知道灿烈不觉得讨厌,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往外推灿烈的边界。
这一切都很诱人。一种惴惴不安的不知道会被推到什么地方去的心情,让人琢磨不透的美丽男孩,自己每一次拒绝都会被很好地消化,然后发芽长出其他诱惑自己的办法来。灿烈感觉自己那种拒绝却又不舍得完全拒绝的心情被拿捏得很好,这种被拉扯的状态灿烈觉得诱人,又觉得有点害怕。
这一点害怕,又让整件事变得更诱人。
“陪我出去走走吗?”新消息弹出来,“我不想呆在家里。”
灿烈看着这条信息才开始微笑,伯贤又兜头给他泼下一桶凉水来,“他又打我了,不想看见他。”
灿烈点开伯贤的联系人页面,摁了拨号键给他打电话。伯贤犹豫了一会儿才接,接起来也不讲话,在那头呼呼地抽烟。“现在出门,”灿烈简短地说,“然后别回去了。”
伯贤没有回答,吐了一口烟,轻声笑了笑。笑得灿烈恼火,“跟他分手。离开他。”
“真好,”伯贤说,“我们的关系现在还是你会为此生气的程度。”
灿烈皱眉,“什么意思?”
“过上一个月,最多三个月,”伯贤顿了顿,灿烈几乎都能看见他无所谓地弹烟灰的样子,“你就会说腻了。你就不再为我和暻秀的事情生气,如果你人比较好,还会跟我说说话,如果是聪明人,就会远离我了。”
灿烈没说话。“我就是这样,把每一个朋友的同情心都消耗光。因为每一次你们把我从他身边救走,我都会不死皮赖脸地跑回去。然后你们又要说,我又要哭,哭完了,我最后还是呆在他身边。”
沉默。不太好的、各怀鬼胎的沉默,灿烈能听见伯贤身边呼啸而过的车声。“为什么?”良久之后灿烈问。“因为我年轻吧,”伯贤轻声说,“我想看看事情到底能多坏。”
灿烈叹口气。“既然我现在还是你还会为此生气的朋友,那我就说了。”灿烈把剩下的披萨丢回盒子里,用肩膀夹着电话,抽了张纸擦手。“你想和一个有家室的人在一起,可以。他不爱你,你还想跟他在一起,可以。但是他打你,不可以。”
“他爱我的。”伯贤的声音还是很轻,“是他离不开我,不是我离不开他。”
“你离开他,会有别人来爱你的。”灿烈也放轻了声音,他喉咙上的血管突突跳,“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伯贤笑了两声,不说话了。灿烈局促起来。他在沙发上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膝盖,又摸了一支烟在嘴里叼着,但是一直没有把它点燃。
“有意思的是,”伯贤说,“你们说的话都像是从同一本书上抄下来的。”
灿烈听了火都起来了,“别你们你们的,我不是你随便什么朋友。”
“我知道,”伯贤说,“你是我在外面的野男人。”说着自己又笑,“暻秀最近发现我在外面有野男人了,但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因为我也是他外面的野男人。他就生气,生气了只能打我。”
“我不是——”灿烈懊恼地揉了两下头发,“你在哪?我来接你。”
伯贤说了一个建筑物,说自己就在它下面。灿烈把车的引擎点着的时候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又被伯贤拿捏了,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他在那个建筑物下面找到了伯贤,在街灯下边他浅色的脑袋就像个等着被吹散的蒲公英。他戴着耳机在听什么很有节奏感的曲子,脑袋和身体跟着一晃一晃,远看就像一个小疯子。他可不就是一个小疯子。
灿烈开上辅路,朝他摁了摁喇叭。伯贤冲他招招手,灿烈看见他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缺口,血块在周围凝固。为了泄愤他多余地又摁了两下喇叭。灿烈是说,哪次他看见的伯贤身上是没有伤口的?
伯贤兴高采烈地打开副驾的门坐下来,熟练地系上安全带。灿烈睨他一眼,“副驾是给女朋友坐的。”
伯贤耍赖地笑两声,“男朋友不能坐吗?”
灿烈朝前面翻了个白眼,重新启动车子,“去哪里?”
“去江边吧。”伯贤用手指顺了顺头发,灿烈转头看他,窗外的霓虹灯给他流畅的侧颜线勾了一道金边,“陪我走走。”
灿烈点点头。路上伯贤开着窗,把手肘搭在窗边上,伸手出去抓风,嘴里还哼着歌。灿烈在红灯的间隙抽空看他,他的手在风里比划着什么,像风在开音乐会,而他是一位指挥家。灿烈这才发现他手腕上还贴着一块卡通创可贴,灿烈仔细看,发现上面的图案是瑞克和莫蒂。
灿烈的火又大起来。“他这次打你哪儿了?”
伯贤“嗯?”一声回过头,看着灿烈眨眨眼,好像才理解灿烈说的是什么,“照我脸上来了一拳,”指指自己的脸,“我的牙把嘴角磕破了。”
灿烈皱皱鼻子,“疼吗?”
伯贤把头转回去,不看灿烈,“还好。有更严重的时候。”
灿烈不想知道那些“更严重的时候”,“你同学都不奇怪的吗?你总是带着伤。”
“这就是给学校打球的好处,”伯贤竖起食指,“问的话就是昨天训练的时候磕着了。”
灿烈失笑,“这就是你打球的原因?”
“不全是。”伯贤说,“橄榄球很有意思。你要想办法抱着球跑到足够远的地方,人生不就是抱着一点信念,然后全力以赴向前奔跑吗?”说着把两个手臂伸直了,好像在庆祝什么似地,“就好像我抱着暻秀给我的一点点爱披荆斩棘!”
“本末倒置。”灿烈评价,“力气用错了位置。”
灿烈在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停好,两个人一前一后朝江边走。伯贤走在前面,头抬得高高地,心情很好的样子。灿烈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点上烟。
江边的步行道上有很多一家三口在散步,有穿着干练的人在夜跑,也有人牵着狗绳在遛狗。伯贤一连跟好多只小狗打了招呼,他高兴,小狗们高兴,小狗的主人们也高兴。
灿烈不高兴。灿烈说不上来为什么不高兴,他觉得他和伯贤之间有什么东西没说明白,或者伯贤欠他什么东西没交代清楚。对,伯贤欠他什么东西。欠的什么东西,他又搞不明白。
伯贤就是他搞不明白的事情。他见过那么多资方和卖方,他们手里握着的生意都是动辄影响成百上千人命运的事情。他总是能很快给这些人打上标签,附上处理手册,规规整整地在脑子里摆着。但伯贤不是。他就是一个出奇制胜的四分卫,突然抱着球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出来,在自己的领地上达阵得分。
灿烈转头看看搂着自己胳膊蹦蹦跳跳的伯贤,他可让伯贤得了太多的分。
“灿烈啊——”伯贤开口。“朴先生。”灿烈打断他。伯贤抬起头狡黠地笑笑,“灿妮啊,”灿烈放弃了,“说点什么吧灿妮,”伯贤拽着灿烈晃晃悠悠地走,“有点无聊呢。”
“你只让我陪你走走,”灿烈面无表情地说,“没让我陪你说话。”
伯贤啧了两声,“我还是喜欢线上的灿妮,讲话好玩又好听。”
灿烈发现自己提不起力气来把手臂收回来。他们现在挽在一起,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同性恋情侣。但伯贤很开心。伯贤很开心的话那就算了,总觉得这个小孩生活里一定没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跟个会家暴的人在一起,”灿烈叹口气,“出于我残存的正义感,我真的恨你没出息。”
伯贤拽着灿烈停下来。伯贤背对着江面,路灯光温柔地打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模模糊糊的,很温和,又很惬意。伯贤松开灿烈的手臂,用两个手掌——灿烈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但又不是真的在躲——用两个手掌捧住了灿烈的脸。伯贤的手很凉,过了一会儿灿烈才发现不是伯贤的手凉,是自己的脸烫。
“不要想这些,灿烈啊,”伯贤说,声音轻得像在哼歌,“想想我。想想我和你在这里,只是散步,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幸福得有空来做‘只是散步’这件事。”
灿烈被江边的灯光和周围人们来往的白噪音包裹着,他僵硬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伯贤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我们只是两个快乐的年轻人,”把额头搁在灿烈的嘴唇上,“在尝试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看,”又把脸抬起来,“你刚刚亲吻了我的额头。我们多快乐啊。”
巫师伯贤开始释放他的魔术了,灿烈意识到。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从水面浮出来,清醒过来,爬出这片泥潭,另一个是和这位小巫师一起进入他营造的奇妙仙境。
灿烈轻轻挣开伯贤的手,用食指把他的下巴抬起来,俯下身吻了他。伯贤伸出手臂环住了灿烈的脖子,热情地回应了这个吻。亲吻的时候牵扯到了伯贤嘴角的伤口,伯贤吃痛往后退了一点,灿烈又追上去。这就是伯贤欠他的,一个吻,一个什么意义也没有的吻。
不知道天旋地转地过了多久,伯贤喘着粗气结束了它,“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灿烈没说话,就这样让伯贤在自己怀里呆了一会儿。“不,”灿烈说,“我们不要联系了。不要打电话给我,也不要给我发消息,偶尔见到我也装作不认识。让我们把它留在这里,谁都不要带走。”
灿烈总要选点什么。他选择了前者。
伯贤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了,露出了他温和之下悲伤的内核。“灿烈——”
灿烈没有说话,在他额头上印一个吻,轻轻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走出好远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伯贤还站在那里,方向都没有变,只呆呆地站着,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灿烈总得选点什么。灿烈不知道自己会给伯贤带来什么,一个藏身之所,一个容身之处?还是更多的失望和伤害?那伯贤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呢?灿烈讨厌不确定的事情,也讨厌自己卷入麻烦之中。我说过了,“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是灿烈三十年来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想要这多余的情感给自己带来扑朔迷离的未来。
灿烈不能有扑朔迷离的未来,他的未来已经用金线镶好了边,用闪烁的火漆封好了口,容不得伯贤这样的大麻烦。他没有什么都想要,他只要他自己做的选择。
灿烈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不太记得是怎么睡着的。他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了一次,伯贤又给他发了一颗碎开的心。他没有点开它,把伯贤的整个消息框往左划,划出红色的删除按钮来。点了之后系统询问他“您要删除此对话吗”,灿烈就犹豫。这似乎是个比把伯贤一个人丢在江边更困难的选择。灿烈什么都没有选,熄了屏,闭上眼睛。
接下来一整周灿烈都没有收到伯贤的消息,秀荣的消息也慢慢减少。他开始把自己埋进工作里,开始做午夜把手下叫起来改ppt这样的事情。
再接下来的一周连秀荣都没什么空给他发消息了,灿烈手头案子也告一段落,他就时常觉得无聊。这无聊里有天大的秘密,灿烈不能撕破,只能假装自己是真的无聊。他觉得等秀荣闲下来,或者等自己找到新的女孩子,事情就会变好的,就有人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老想着那只被他遗弃的小狗狗。
况且,伯贤说不定早就无所谓了,早就找到下一个老男人去勾引了。你不能预设他有什么想法,或者他会做什么,灿烈不确定,都先生不确定,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在这旷日持久的无聊和不确定里,灿烈睡着了,卧室的灯还开着。他脸上盖着一本厚厚的书,就这么睡过去。凌晨两点的时候电话钝钝的震动声把他震醒,灿烈一惊,脸上的书滑到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灯好亮,亮得灿烈睁不开眼睛。他把手机凑到眼前,眯着眼睛看一眼来电人。幸亏他看了一眼,不然他可就接了。灿烈摁掉伯贤的电话,伸手把灯给关上。下一个电话几乎没有间隔地接上来,灿烈又摁掉。伯贤又打,灿烈又摁,伯贤再打。灿烈皱着眉把嗡嗡作响的手机搁到眼前看,犹豫了半晌,终于接了。
伯贤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灿烈等了几秒,伯贤没有说话。“干什么?”灿烈口气不算太好。“我——”伯贤的声音听起来摇摇欲坠地,“我找不到车。”
灿烈皱眉。“什么车?”
“我——”伯贤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我觉得这次——这次得去医院了。可是最近的急诊离我有十几公里——”
灿烈坐起来,“发生什么了?”脑子里立刻转过弯来,“他又打你了?”
“没事儿就是——”伯贤刻意把语调放轻松了一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灿烈还是听出不对来。“你哪里痛?”
伯贤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呼呼的风声。“我——”带着一点儿哭腔。灿烈几乎都可以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扁着嘴忍着眼泪,“他推我,我撞到桌角,躺在地上,他又踢我。”
灿烈的心揪起来。他一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只问伯贤在哪里。伯贤晕头转向地只说自己被赶出来了,现在在都先生的小区门口。灿烈让他找地方先坐下,自己还穿着家居服就往那边赶。到地方的时候伯贤靠着路灯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头上有血,T恤上也有血。灿烈没有犹豫,给他打横抱起来,伯贤吃痛哼了两声,脑袋左右摇晃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你哪里痛?”灿烈问他。
伯贤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睛里面一会儿什么都没有,一会儿又亮晶晶的。“你总是问我‘你哪里痛’。”伯贤说。
灿烈把他在副驾上放好,系上安全带,绕到另一面自己也坐好。灿烈不太明白伯贤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只好又问了一句,“你哪里痛?”伯贤想指给他看,但是左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说撞到了桌角,是哪里撞到桌角?”灿烈换了个问题,“他又踢你哪里了?”
“额头撞到桌角了,”伯贤终于开口说,“但头不是很痛。他踢着我肋骨了,这边很痛。”
灿烈听了“嘶”一声,替伯贤疼得龇牙。“你为什么不反抗?老天保佑,你可是个四分卫。”
“我又不暴力。”伯贤用尽力气翻了个白眼,“对着他,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灿烈不说话了。凌晨的街道上交通信号灯已经全部转成了黄色,路上也鲜少有行人和车子,灿烈用很快的时速就把伯贤送到了急诊。把伯贤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灿烈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戏剧性的画面,比如他冲进医院里就大喊“医生在哪里”,然后有很多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伯贤推走。
结果急诊病区比他想象得要满得多,有车祸伤的,有打架斗殴的,各个看上去都血渍呼啦比自己怀里这个还有空看热闹的小病人要严重得多。
“嚯,”伯贤评价,“人间地狱啊。”
灿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他放在等候区的椅子上,自己先去分诊台那里和护士交代情况。灿烈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伯贤的伤是怎么来的,就说“跟人打架,撞到头,左边的肋骨被踢了”。
护士给他写了条子,让他先去挂号。灿烈这辈子就没有来过急诊,还以为来了以后必然兴师动众地,没想到自己还在这里老老实实排队挂号。他回头去看伯贤,伯贤正靠在椅背上一会儿看看这个病人,一会儿看看那个病人,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灿烈叹口气。他觉得这些天自己都像一个在沙滩边上堆沙堡的小孩,兴致勃勃地就要堆好了,伯贤一个大浪就给它打散了。伯贤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大浪打过来,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卷走。灿烈不想被卷走,这是他下决定和伯贤保持距离的原因,但现在眼下似乎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号挂好以后灿烈坐在他身边陪他等,用纸巾沾了矿泉水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块。头上的外伤似乎不重,不再有鲜血涌出来,估计已经自己凝固好了。伯贤的手还是抬不起来,但他又想看手机,就把自己右半边身子埋在灿烈怀里,让灿烈举着手机给他看。
分诊台的年轻护士一直在看他俩,时不时还交头接耳。灿烈原来没想那么多,但他俩看完医生用轮椅把伯贤推出来的时候,刚刚接诊灿烈的分诊台护士小跑过来接过伯贤的轮椅,戒备地看了一眼灿烈,埋下身子小声问伯贤需不需要护士替他报警。
伯贤失笑,立刻摇了摇头。护士又问他要不要替他联系家人,伯贤连忙说“他就是家人”。送到CT室的时候那个护士还是不放心地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同事叫走了。看见护士走开伯贤立刻兴高采烈地对灿烈说,“她们以为你打我耶。”
灿烈懊恼地揉揉头发,“是,她们以为我家暴你。”又问,“我看起来那么凶悍吗?”
“你这么高大,又英俊,”伯贤用唱歌一样的声音说,“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片子拍完以后他俩又等医生看片子,等得两个人都要睡着。最后医生看完片子说脑子没有问题(真的没有问题吗?灿烈想),头上只是皮外伤,就是肋骨有个小裂缝,但还好只是单根骨裂,所以不需要手术,但是需要静养。医生开了止疼的吊瓶,和一些止疼药,让伯贤如果真的疼的话,就打完吊瓶再走。
伯贤立刻说“那我们走吧”,但是灿烈不信他的,就问医生这有多疼。医生看了一眼伯贤,“这个小伙子可以的,肋骨一戳都疼,裂了怎么能不疼呢?他现在咳嗽、笑,甚至呼吸都是疼的。”
伯贤不说话了,乖巧地闭上嘴,眨着眼安静地看着灿烈。灿烈叹口气。“那我们先打止疼药吧,”他对医生说。
十分钟以后伯贤打上了止疼药,灿烈管护士要了毯子给他盖上。伯贤打着吊瓶就睡着了,时不时在梦里哼哼两声。灿烈一直想着医生说的“甚至呼吸都是疼的”,就格外注意伯贤的呼吸,想象着连呼吸都疼是什么感觉。想着想着就自己疼起来,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哪里也跟着疼。
吊瓶打完的时候天都亮了,灿烈轻轻把伯贤摇醒。护士过来给伯贤拆针和贴创可贴,他安静地坐着让护士捣弄完,又指着脑袋对灿烈说,“怪不得有人会止痛药上瘾,我现在觉得好快乐啊。”
灿烈翻了个白眼,问他还疼不疼。伯贤站起来思考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说,“还有一点儿疼,但是可以忍受了。”
灿烈放下心来。他把轮椅和毯子都还给护士,一手拎着伯贤的药,一手拉着伯贤的手一起下电梯去车库。这手是伯贤要牵的,灿烈是出于照顾病人的心态才没有甩开。
他没有把伯贤送回他家,而是带回自己家了,准备安置在次卧里。伯贤闹着要洗脸,灿烈就给他用湿毛巾把脸、手和脖子都擦了擦,给脑袋上换了干净的创可贴。弄完这一切又给伯贤煎了松饼,伯贤就着枫糖和牛奶快乐地吃了,灿烈从烘干机给他找了一件自己的T恤出来让他换上,伯贤回到次卧去,一直睡到下午都没有声响。
Code#6 逃出生天
伯贤和学校反应了情况,退出了联赛的决赛,挂电话的时候霜打了一样蔫了吧唧的。灿烈索性和公司请了一周的年假,在家里给伯贤熬骨头汤。
医生建议伯贤卧床休息,但是他吃了止疼药就闲不住,一会儿在灿烈的书房里挑书,一会儿看灿烈在阳台上养的多肉,一会儿在冰箱里找吃的,一会儿又在摆弄灿烈。灿烈虽然请了年假,但下属的工作还是要向他汇报,他就一边躲着聒噪的伯贤,一边找地方工作。
到晚上灿烈载伯贤回他的出租屋里取要复习的书和电脑,怕伯贤搬不动,灿烈亲自去听着伯贤指挥一本一本找齐的。伯贤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书桌、衣柜和一张床,床头贴着曼宁的海报,其他地方都乱糟糟的。灿烈还从衣柜上搬下一个行李箱来,从衣柜里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去。
回家以后灿烈搞了两个菜,两个人喝着汤吃完了晚饭,灿烈就要赶伯贤去复习考试。伯贤非说自己拿不动书,抬不起手来翻页,灿烈就帮他翻。
伯贤指挥他从一叠书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灿烈仔细看,发现这些笔记结构非常严谨,知识点清晰又完整。除此之外还在边角出列举很多相关研究很理论,看得灿烈都有点儿敬佩起来。伯贤有很好的学习方法和技巧,就像他打球也很注重方法论一样。
伯贤一开始还闹,一会儿说自己疼,一会儿说自己早就准备好了。但是进入学习状态以后又很专注,用右手捂着他受伤的地方,攒着眉头对着自己的笔记认真地阅读,时不时让灿烈翻个页。读一读又想着要记住这些结构和字,就盯着灿烈的脸使劲回忆。
刚开始盯的时候灿烈很诧异,问他在看什么,伯贤说“我背书呢”,灿烈就随他去了。就这么过了两三个小时,灿烈塞着一只耳机在看电影,伯贤说自己有点儿坐不住了。灿烈以为伯贤又闹呢,就佯装凶悍地瞪了他一眼,结果伯贤脸色惨白地,灿烈就知道他又疼了。
灿烈给他拆了两粒止疼药,看他服下去。给他放水洗澡的时候和他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水放好了赶伯贤去洗澡,伯贤左手抬不起来,灿烈就动手把他剥了个精光。上一次给伯贤换衣服的时候没有仔细看,现在再看,伯贤身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好地儿了,手臂上、大腿上和背上不是开放性伤口留下的深色疤痕,就是没有散开的淤青。
最严重的当然是左肋部的踢伤。肋骨里边儿有骨裂,外边也不省事,皮下出血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周围的皮肤组织红肿充血肿得老高,看得灿烈直叹气。
“我看我现在如果报警的话,”灿烈说,“能判定个轻伤给他抓起来不?”
“别理他,”伯贤飞快地说,“我这两天都给他拉黑了。”
灿烈牵着伯贤,看他抬脚踩进浴缸里,龇着牙在水里面坐下来。灿烈的水没有放得太热,一是天气比较热,二是怕刺激到伤口。伯贤在水里适应了一会儿,舒服地叹口气。
灿烈拿起花洒,让伯贤背对着他坐,自己拿了小板凳在浴缸边坐下,把洗发露和浴液的瓶子搁在脚边,开始给伯贤洗头。伯贤的头发多,又细软,很快就湿水趴下来了。伯贤不安分起来,一会儿甩脑袋把水甩灿烈一身,一会儿又撩起浴缸里的水泼灿烈。
“我看你好得很,”灿烈咬牙切齿地说,“要不你自己洗?”
伯贤咯咯笑,抹一把脸上的水,“不闹了,”他说,“我这不是有点尴尬,试图化解一下嘛。”
“你尴尬什么?”灿烈反问,“我才尴尬好吧。”
“你是直男你尴尬什么!”伯贤戏剧性地拔高音调,“我才是那个被扒光了摁在浴缸里的人!”
伯贤非要说这个话题,灿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是谁大半夜可怜兮兮给我打电话的?我是不是说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你看看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光溜溜地坐在我的浴缸里,我还要伺候你洗澡!”
伯贤被训得不敢说话了,灿烈的委屈像被拆开了真空袋的压缩枕头似地蓬起来,“你说说你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跑去跟有老婆的人谈恋爱,被人家打了既不知道还手,又不知道离开他,只有被打惨了才知道要找人求救!”一边恶狠狠地说一边给伯贤打上洗发水,“我呢!我一个直男平白无故地要被你拉来扯去,哭着喊着要和我睡觉!”挠伯贤头皮的手却还是很轻,“睡觉睡觉,脑子里只有睡觉!”
伯贤看起来又害怕又想笑,耸着肩不敢说话,大半晌憋出一句,“那你还有可能跟我睡觉不?”
灿烈把他的头发一整把地揪起来,揪出一大团泡沫,又啪地把泡沫丢回伯贤头上,“你这样谁要跟你睡觉,”揉着伯贤的脑袋,伯贤整个身子都跟着晃,“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看了就软掉。”
“你怎么对我body shame呢!”伯贤抗议,“你这个臭直男!”
“我就是臭直男,”灿烈说,“我看见同性恋就要迫害他们。”
伯贤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肋骨又疼,喘着气停下来。“但这些可不是疤,”他说,“这是我作为一个战士,一个铁血四分卫的功勋章。”
“那你倒是说说,”灿烈用看好戏的口吻说,“哪些伤口不是挨别人的揍挨出来的?”
伯贤来劲了,用仅能小范围活动的右手开始指着身上的疤痕挨个介绍。灿烈一边听一边给他冲水,还时不时发表一些刻薄的评论。伯贤泡好了澡,灿烈拿干净的浴巾给他擦身体,擦他的大腿和大腿中间的时候伯贤特别骄傲,叉着腰把胯顶出来给他擦。灿烈满头黑线地给他擦完,伯贤又喊着要涂身体乳。
灿烈受不了了,把浴巾往伯贤脑袋上一盖,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伯贤吃痛,又不敢有大动作反击,就在嗷嗷叫,嚷着自己刚出狼巢又入虎穴,说灿烈也家暴他。
最后灿烈还是给他涂了身体乳。伯贤小胳膊小腿的,涂起来灿烈都怕把他胳膊给折了。涂完以后又给他套上自己的T恤,还给他盖好被子,关上灯。
“晚安灿烈,”灿烈要关门的时候伯贤说,“谢谢你。”
灿烈在黑暗里微微笑了,什么都没说,关上了门。
半夜灿烈刚睡着不久,伯贤就摸着他的床爬上来了。灿烈问他干什么,伯贤说“来找你睡觉”。灿烈说“我不和你睡觉”,伯贤安抚他,“只是睡觉,真的睡觉。我不做什么。”
灿烈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伯贤,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伯贤嘿嘿笑,紧紧贴着灿烈,伸出腿缠了上去。“不是说只睡觉吗,”灿烈没好气地说,“我得抱着人睡,”伯贤辩白,“你别推我,我伤口痛。”
灿烈不说话了,伯贤就消停了会儿。“灿烈,”伯贤又开始叫他,“灿烈灿烈。”
“干什么。”灿烈闷闷地说。
“你转过来嘛,”伯贤说,“这样怪生分的。”
“我跟你可不就是生分么。”灿烈说。
“没有,不是,没有的事儿!”伯贤说,“你转过来嘛,我们对着睡。”
“我不喜欢跟人对着睡。”灿烈说。
“你和小姑娘睡觉的时候也不抱着她们睡吗?”伯贤拔高音量,“直男可真是冷漠啊!”
灿烈不理他了,伯贤就用腿蹭他,“转过来嘛转过来嘛。”灿烈被蹭得心烦,转过来用一只手掌握住伯贤的脸,“你到底——”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嗯?”
“好突然的问题。”伯贤的嘴嘟着,咬字含糊不清。
“一开始我觉得你,”灿烈说,“好斗。但后来发现你好像什么都不想要,跟这个世界都没有瓜葛似的。接着你又给我传那样的消息,明目张胆地要勾引我。现在呢?麻烦又聒噪。”
“我只是——”
灿烈没有拉窗帘,小区里的灯光照进来,灿烈可以清晰地看见伯贤的表情。他松了手,给伯贤好好说话的机会。“我只是我而已。”伯贤最后说,“我自己在这好好地活着呢,是你非得觉得我又是这样,又是那样的。你什么时候能改掉喜欢给人打标签的毛病?我只是我而已。”
灿烈不说话了。伯贤眨眨眼,用极力真诚的眼神看着灿烈。“但是灿烈让我变得贪心了。”他说,“灿烈给我他的烟抽,问我哪里疼。灿烈人真的好好。可是这样的灿烈呢,亲了我以后,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江边。”
说着叹了口气。“我想要的东西好多啊,”伯贤接着说,“我经常觉得我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都不敢要,我都不敢说。我原来是棵仙人掌,只要一点点水就可以生活。暻秀给了我一点水,我好开心好满足,但是我现在躺在灿烈的床上,我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了。”
灿烈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要和暻秀在一起?”他问出来了,“据我所知他很爱他的家人。他和你不会长久的。”
“我知道他很爱他的家人,我就是因为看见了他有多爱他的家人,才觉得他有可能有一天会这样爱我。”伯贤说,“这说明他是有能力爱人的人,如果换成其他人,我怕他们本身就没有能力去爱。”
灿烈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蠢蠢欲动。他不知道是什么在蠢蠢欲动。“傻孩子,”他说,“会爱的人有很多。”
“嗯!”伯贤说,“所以我突然就变得贪心了。我现在不但要爱,还要快乐。”
灿烈伸手摸了摸伯贤的脸,伯贤不说话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能给你带来快乐吗?”灿烈问他。
“能。”伯贤说。
“真危险,”灿烈说,“你这会儿居然躺在我的床上。”
“什么?”伯贤笑了,“你又不知道怎么做。”
灿烈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有说实话的欲望,但他还是把它压下去了。“确实不知道,”灿烈撒谎,“我困了。睡觉吧。”
“嗯。”伯贤说,“那你亲亲我。”
灿烈在伯贤的唇上啄了一口,想要伸手抱住他,有顾忌他的伤口,所以没动手。伯贤嘟囔着“我的意思是亲亲我的额头”,灿烈闭上眼睛不理他,两个人就这样睡着了。
几天之后伯贤要回学校考试了(这几天两个人都睡在一起),灿烈不放心他打车或是坐地铁,就换了辆秀荣不熟悉的车,把他送到了校门口。临下车还在反复叮嘱要小心伤口不要有大动作,伯贤让他快点回去不要让秀荣看见。、
开车回去的路上灿烈认真思考了他们俩的关系。伯贤还不算正式和暻秀分手,自己更过分,秀荣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和以前每一次都一样,又有两个选择。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就像现在这样,在这个路口掉头,回到他正常的生活轨迹里边去。他甚至不需要等伯贤养好伤,他确实也根本没有这个义务,只要等秀荣考完试,一切很轻松地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真的吗?灿烈真的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吗?灿烈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像伯贤的肋骨一样有了一个裂缝。从这个裂缝透出来的,是不安,是喜悦,是他莫名其妙的渴望。他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被彻底改变了——虽然认识伯贤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灿烈在红灯下面停下来。伯贤带来了他之前生活里从来没有的东西。他从前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性少数,也从来没有注意自己生活以外的世界里还有这么多鲜活的人在活着。他从来没有亲吻过男孩子,也不知道一个男孩子能这样让他横冲直撞、心旌摇曳。
这不合理。这一切都不合理。他第一次不知道应该选什么。
灿烈在回家路上去了趟超市,买了大骨头,还买了牛奶、钙片和一些伯贤喜欢的零食。回家之后他又开始熬骨头汤,把零食都放在不需要抬手就能够着的地方。灿烈这才发现伯贤的痕迹已经遍布他的公寓了:冰箱里的雪糕被吃光,浴室里摆着两只牙刷,脏衣篓边上挂着一件他不熟悉的属于伯贤的小号T恤。
他真的要让伯贤在他的生活里生根吗?他就这样听之任之吗?或者说,这个选择是他有能力去做的吗?
傍晚的时候灿烈给炉子定了保温模式,又开车去校门口接伯贤。为了避开秀荣他们约定了在学校的西门见面,因为秀荣的公寓从东门出去比较顺路。灿烈到的时候伯贤已经等在那里了,头发因为没有去补色而变成了奶金色,风一吹就向四面八方支棱着。
灿烈摁了摁喇叭,伯贤转头看见他,老神在在地慢慢走过来。伯贤还不能奔跑,所以他每个动作都非常小心。灿烈俯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帮伯贤打开副驾的门,看他龇牙咧嘴地坐了进来。
因为害怕考试的时候脑子空白,所以早上出发前伯贤没有吃止疼药。灿烈也怕他上瘾,所以很严格地控制着药量,伯贤这会儿应该疼了。所以伯贤一坐下来灿烈就问他疼不疼,伯贤摇摇头说还成。
灿烈没有多说话了,倒是伯贤开始显摆他押的题有多准。灿烈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心事。伯贤发现他表情不大对,就也不说话了,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沉默。
到家以后伯贤乖乖地喝了骨头汤,灿烈给他洗了澡,睡前还让他喝牛奶和吃钙片。伯贤给自己买了一套小熊睡衣寄到了灿烈家来,灿烈给他洗好烘干了,又帮他穿上。
“要结束了吗?”躺在床上的时候伯贤小声地问灿烈。
“什么?”灿烈反问他。
“我们。”伯贤说。
灿烈没说话,在伯贤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睡觉吧,”他说,“考完试再说。”
考试结束的前一天灿烈把伯贤的东西都在行李箱收好,拿着伯贤给的钥匙,一个人把行李送回了伯贤的出租屋。回来以后伯贤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掉眼泪,灿烈过去给他递纸巾,什么也没说。
这几天秀荣发来的消息灿烈都没有回,心里想着伯贤的事情,又用谎话去哄秀荣,会让灿烈觉得不舒服。他的道德感也就到这里了。考试结束几天后灿烈得空定了个餐厅,把秀荣约出来。
秀荣的红发也褪色了,她已经把它重新染黑,在脑袋后面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秀荣是聪明的小孩,她坐下来以后没有质问灿烈为什么不回消息,也没有问他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只是说,“为什么几周不见我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灿烈来之前已经打好了草稿,觉得自己要面对年轻女孩疾风暴雨一样的质问,还很紧张。但是秀荣这样问,他反而没了主意。“哪里不一样了?”灿烈顺着她的话头问。
“我不知道,”秀荣说,“反正是不一样了。”
灿烈语滞。他的打算是,且不论和伯贤如何,他确实是无暇应付秀荣,也不能再瞒着她了。确定了这层以后,“我喜欢上别人了,”他脱口而出。
“噢。”秀荣说,“噢。”
噢,灿烈想。在灿烈看过的爱情小说里,作者们很爱用这个语气词来描述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的心情。一个“噢”,然后再一个斜体的“噢”,接着就是真相大白天光大亮,朦胧的感情揭下面纱,亮亮堂堂。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秀荣问。
“有一两个月了。”灿烈诚实地说。
“我能——”秀荣的手无意识地玩着餐巾,“我能问问是谁吗?”
灿烈摇摇头,“不能。”
秀荣的表情散开了一点,“所以我认识她。”
秀荣认识伯贤吗?认识,又不认识。秀荣不认识完整的伯贤。“你不认识,”灿烈说,“我只是怕你多想。”
“明白了。”秀荣干脆地说,“我大概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谢谢你在考试结束以后才告诉我。”
“我不——”灿烈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就没往下说了。“你倒是解释一下啊?”秀荣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波澜,“你打算就这么结束吗?”
灿烈叹了口气。“就这么结束吧。”
秀荣用力攒着眉头似乎在忍眼泪,过了一会儿表情从难过变成了嫌恶,“渣男,”她说。
这很难。但是又没有那么难。灿烈知道秀荣指责得没有错,但是这是目前最合适的解决方式了。“我是,”灿烈说,“你就当我是。”
秀荣瞪着眼睛盯着他,盯了一会儿抬起手指把餐巾丢在了桌子上。“那就这样吧,”秀荣说,“饭也别吃了,我走了。”
灿烈看着她漂亮的背影夺门而出,又叹了口气。接着他抬手招呼来服务员,给自己点了一整份的披萨。
秀荣走了,伯贤也不在家里,灿烈心想,这又是我要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的第一个选择是——
灿烈不知道了。
没得选的。伯贤这次没有给他留下选择。
“我跟秀荣分手了,”他给伯贤发消息,“她骂我是渣男。”
和往常一样消息很快就已读了。“我看见了,”伯贤回复说,“她发了一张自拍,然后说要请大家喝酒,一起庆祝她恢复单身。”
“你去吗?”灿烈问他。“在考虑呢。”伯贤说。
“渣男。”灿烈说。“渣男。”伯贤回他。
灿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现在没有什么选择可做,一时之间也不觉得害怕了。他希望伯贤能说点什么,能替他做次主。“我和暻秀也分手了。”
灿烈看着这条消息,两只拇指停在键盘上,逡巡了好久,什么也没打。
“现在,”伯贤又说,“我开放预约。”
灿烈笑了。他熄了屏,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掌心里。在接下来的几秒里他居然什么也没想,只对着自己的掌心傻乎乎地笑。几秒过去以后,灿烈又拿起手机。
“抽烟吗?”他问伯贤。
“好。”伯贤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