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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心点，这里有鬼。”

诸葛渊开门的时候没想到先听见的是这句话，这是一个合租的两室两厅，房子年份有点大，但胜在干净，他从房东那里拿了钥匙，拧开锁的时候就看见自己未来的室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诸葛渊看他那把刀刀柄有点松动的样子，刀片摇摇晃晃，他难免说：“你小心点。”

李火旺有点不耐烦挥了挥刀，那刀片摇得更厉害了：“这里有鬼，你晚上不能出房间。”

诸葛渊想让他赶紧把刀放下：“我知道，房东和我说了这里有点不吉利，房租很低我才搬过来住，你小心刀。”

李火旺听他这么说，点点头走回厨房，诸葛渊听见传来剁菜板的声音，原来在做饭，诸葛渊心想得买把新的刀，不管这个室友会不会领情，他肯定不能用这把刀做饭。

这是老小区，步梯台阶都多，诸葛渊等李火旺做完饭，觉得起码要和人说说话，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他等在客厅那，然后等到了李火旺递给他一盘蛋炒饭，里面不知道加的什么蔬菜，炒得有点发黑。

诸葛渊没想到他表情阴恻，行为还挺友好，他接过蛋炒饭问李火旺：“我叫诸葛渊，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附近工作吗？”

李火旺站在那吃蛋炒饭，明明桌子就在他旁边，但他不坐，听见诸葛渊这么问他停了勺子：“李火旺，没工作，还在上学。”

一个人在这上学，怎么活下来的，诸葛渊也没再问，但李火旺不知道是看出来什么，抓着诸葛渊的手，用力用手指在上面写了“李火旺”三个字。

他刚想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李火旺立刻丢下诸葛渊，趴在门口洞眼处往外看——那里本来是猫眼但已经掉了。

“对面又开始了。”李火旺冷着脸打开门，诸葛渊跟出去，看见对面邻居在门顶上贴了一张黄符。

“李同学你认识这个？”诸葛渊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会。

“大凶，想把他们家的祸事祸水东引。”李火旺冷冷说完这句话，转回屋子里去了。

诸葛渊问他：“不能撕了吗？”

“我上次撕了，他们贴了新的。李火旺把一面小镜子拿出来，正对那黄符贴到了自己这边的门上。

“这又是做什么？”诸葛渊奇怪问。

“反弹。”李火旺回答。

诸葛渊听到这个小学生答案，一时都怀疑李火旺刚刚和自己说的话没一句正经的。

“十二点以后不要出房间。”李火旺放完镜子又说了一遍，也许在他看来这是很郑重的警告。

诸葛渊点头：“李同学我记住了。”

实际上他没放在心上，但晚上到了快十二点的时候，他听见房间门外确实有不小的动静，他穿着睡衣推开门，看见李火旺拿着一只拖鞋，在地面上梭巡，时不时拿着拖鞋啪一声敲在地上。

这又是在作什么法，诸葛渊不动声色看了他一会，发现李火旺非常专注，没有注意到自己出来了。

诸葛渊绕过他，直接去冰箱那拿牛奶喝。

倒了一玻璃杯牛奶，诸葛渊边喝边观察李火旺，李火旺还是那副神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过了一会停了步子，伸手指着地面上：“一，二，三……”

诸葛渊走过去看，地上有好几只蟑螂的尸体，有的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但已经被李火旺及时扼杀。

“李同学你明天不上课吗，不睡觉？”诸葛渊出声了，李火旺似乎被下了一跳，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

“我不是说了不要出房间。”李火旺声音很低。

“你发现了危险？”

李火旺听他这么问，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蟑螂：“死了。”

那真是很大的危险，诸葛渊要说话，李火旺接着说：“鬼是会附身的，尤其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你怎么能知道是不是已经被附身。”

诸葛渊噢了一声：“那这鬼混得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李火旺不置可否，把蟑螂尸体冲进了厕所，他干完这些事准备回房间，诸葛渊这时候叫住了他：“李同学，你明天要是没课有空的话，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医院？”

李火旺转过身，脸上出现了几分警惕：“去医院干什么？”

诸葛渊也不能直说你脑子好像有问题，只能讲：“你做事情别具一格，看起来情绪比较焦躁，可以去医院看看。”

李火旺忽然像个正常活人一样大叫一声：“我没病！”

说完就走进房间关上门。

诸葛渊过去敲了敲：“李同学，不能讳疾忌医，任何病都应该早发现早治疗，拖太久了以后会……”

李火旺把门打开一条缝：“我要睡觉了，你回去。”

诸葛渊还在循循善诱：“医院也不远，缺钱的话我先给你付。”

李火旺心想这个白面馒头事情怎么这么多，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他真的有点烦了，当下就说：“你要是觉得我有病那你搬走。”

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诸葛渊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房东发消息：“事情有点难办啊。”

房东很紧张：“怎么了先生，这次的恶鬼很难驱逐吗？”

不是，诸葛渊想了想，谨慎地回复房东：“他其实还好，只是他生前可能是个精神病。”

第二天诸葛渊起来的时候发现李火旺打开冰箱盯着里面没动。

诸葛渊刚过来按照自己的习惯买东西塞里面，原本在冰箱里的只有年份不明的鸡蛋，和叶子有点发蔫的生菜，李火旺在满坑满谷的东西里要把自己的鸡蛋捞出来都成了一件难事。

“你吃我买的就好，”诸葛渊指了指冰箱里其他东西，“看起来你挺会做饭的，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搭伙，我买食材你做饭，洗碗我来。”

李火旺犹豫了一下，对于省钱的提议比较心动，但话要说在前面：“我做饭不好吃。”

“昨天的蛋炒饭挺好的。”诸葛渊面不改色扯谎。

鬼做的东西他吃不着一口，冰箱里这些食材都是他提前过了阴路，才能被李火旺摸到，

李火旺听他这么说，抱着那些食材去了厨房，诸葛渊听见刀开始敲砧板，这才想起忘记给鬼买新刀了，他在购物软件里又开始下单。

李火旺做菜很快，吃饭的时候诸葛渊问他：“你上学的话为什么不在学校住宿？”

李火旺看他一眼：“那些人也觉得我有病。”

忘记这茬了，生前就受排挤啊，诸葛渊心里记上，又问他：“那你平时除了上课学习还干什么？”

总得确定一下他滞留在这的原因才好把人带走，李火旺却只是咬着筷子皱眉：“你打探这些干什么？”

难接近，警惕性还很强，诸葛渊一边用了个障眼法假装自己在吃饭，一边说：“我奇怪你用什么谋生，好像你一个学生一个人住在这，父母不给够生活费吗？”

李火旺沉默了一会才说：“他们都死了。”

这话也问不下去，诸葛渊看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好像连伤心都忘记了。

“毕业以后打算去做什么？”诸葛渊把话题绕了一个方向。

李火旺开始想，好像头一回用脑子似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以后才说：“我不知道，我可能没法毕业，上次做试卷什么都不会。”

生前的执念不会是没考上大学吧，诸葛渊在心里琢磨几个来回。

说到这李火旺忽然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诸葛渊叹了一口气：“我教你做题吧李同学，我之前做过老师。”

李火旺把自己的书和习题册抱到诸葛渊房间。

上面的纸张都微微泛黄，有的受了潮，有的被虫蛀了，看起来李火旺应该死了很长时间。

这就有点头疼，也不知道他执念是什么，诸葛渊从第一题开始看他做题，发现基础题零零散散能做出一点，进阶的完全不会，这样去参加高考是考不上大学的。

诸葛渊有点发愁：“李同学，你学习压力大吗？”

李火旺迟疑了一下：“我妈之前叫我少学点，别学出精神病了，我之前确实住院过，但是已经好了。”

诸葛渊还想说话，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李火旺目光一凛：“它现在白天都敢出来了。”

诸葛渊都不想问“它”是什么，李火旺却要往外走，诸葛渊按住他：“把题做完。”

李火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外面有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诸葛渊不直接回答他的话，只说：“要是学起来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不用学了。”

李火旺诡异地被说服，重新坐回去，诸葛渊站在门边探查了一下外面，只是一些小游魂，一般来说鬼魂野鬼也会聚集在一起，弱者被强者吸引纠集成团，李火旺还在虫蛀的试卷上奋笔疾书，诸葛渊心想最大的就在这了，大的愿意走，小的都不会硬留。

诸葛渊拿起他做完的那些破破烂烂的试卷批改，李火旺有点紧张的样子盯着他，诸葛渊目光还在试卷上：“怕什么，我不骂人也不体罚。”

李火旺听他这么说伸头过来看：“我以前的老师都会骂我。”

诸葛渊看着满试卷的错题，虽然不会骂人但也很难说出多么勉励的话。

“比上一张做得好。”诸葛渊心想不管怎么样也得和这鬼打好关系。

李火旺听了也没见有多高兴，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我出去把它们都弄死。”

“万一你被弄死了怎么办，就在这睡个午觉，醒了它们就走了。”诸葛渊把他的试卷叠好放在一边。

李火旺显然不赞同，诸葛渊背对着他站在门口，手指在门上慢慢画出一个阵法：“睡醒了以后再接着学，别躲懒。”

李火旺想说他不是想偷懒，但鬼还是要解决的，与此同时诸葛渊画好了阵法，轻轻一拍，阵法飞出门外，外头刹那间忽然安静了。

诸葛渊正想说都走了，李火旺忽然飞过来把他按在了门上，诸葛渊看着他头发指甲和牙齿变长，眼睛瞳色变成青眼。

事已至此诸葛渊不得不动杀心，但李火旺没有立即动手，只看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成了恶鬼，神色居然还是茫然的。

诸葛渊在动不动手之间犹豫了一下，李火旺已经迷惘地松了劲：“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青黑的指甲还搭在诸葛渊脖子上，诸葛渊决心把事情捅破：“李火旺，你已经死了。”

一向以为自己还活着的孤魂野鬼，听到这句话往往要发狂，但李火旺几乎没有反应，他还在喃喃自问：什么时候见过。

诸葛渊也不管他还在纠结什么，觉得干脆强收，两个人一个掐着对方脖子，一个在口袋里掏符箓，过了一会李火旺说：“我想起来我怎么死的了。”

诸葛渊往符箓上涂丹砂，李火旺又皱起眉：“但是我记得有件事没做完。”

能让人安心入轮回就不要让人魂飞魄散，诸葛渊还是心软了，把符箓放回去：“李同学，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的。”

李火旺松开他，飘着往自己房间去，他脚不沾地，头发长及脚踝，诸葛渊觉得这个头发的长度起码死了十年往上，自己十年前来过这里吗？

李火旺在自己的房间里翻了一圈，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诸葛渊叹了口气：“李同学，你当时是怎么死的？”

李火旺顿了一下，有些清醒过来的样子：“我是自杀的。”

父母离世，他自己无牵无挂，之前治病花了不少钱，家里不剩什么，好像偶尔也有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的时候，但他在这种觉得没意思里也救了一个差点被车碾死的小孩，自己做了替死鬼。

诸葛渊这么问他，他就说自己是自杀的。

但还有一件事没做，李火旺犹豫了一下对诸葛渊说：“我感觉没做完的那件事和你有关。”

诸葛渊想了想，抛出一枚铜钱，那铜钱落地即生红线，一端缠上李火旺，一端缠上了诸葛渊，刹那间攀附生长，在地上蜿蜒开一张巨大的纹路。

诸葛渊怔了一下，从上往下数，数出了七八世纠缠的因果。

李火旺还是那副直愣愣的样子，看不明白地上的这都是什么，诸葛渊想问他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什么都不记得，凭什么让人家想起来。

李火旺飘过来扯了下他的衣袖：“该吃中饭了。”

诸葛渊看着地上的因果没缓神过来，李火旺又绕过来走到他面前遮住了地上那一堆东西，诸葛渊只能看见红线挂在李火旺脚腕上，另一边挂在自己手腕上。

“我说我饿了。”李火旺重复了一遍。

看他这种样子头发怕是都要进油锅里，诸葛渊认命进厨房给鬼做吃的。

诸葛渊做饭很简单，李火旺也没挑剔什么，他拖着那堆长头发吃饭，吃着吃着情绪更平稳，指甲牙齿都恢复了正常，头发也成了短发，回到了诸葛渊刚认识他的时候。

诸葛渊看他吃东西，心里还在琢磨这个因果，索性拿李火旺吃剩的两根鸡骨头卜了个卦，这卦象是他独有的，会自行出声，只见桌上那两根鸡骨伶仃站了起来，绕了个圈，李火旺看见这情景饭都不吃了，盯着那两根鸡骨看。

其中一个鸡骨忽然开始说话，戏腔似地拖长声音：“缘分早已定，残生付梦渺~”

另一根鸡骨立即接道：“前世已明，你们两人上一世本是一堆恩爱夫妻~”

诸葛渊听到这句话，啪地伸手按在那两根鸡骨上，鸡骨重新瘫在桌子上变成死物。

李火旺和诸葛渊谁都没说话，诸葛渊抽了一张纸擦手，李火旺半天才问：“真的？”

“也有算错的时候。”诸葛渊话这么说，但耳根是红的。

这次他来抓李火旺可能本身也在因果当中，想到这诸葛渊觉得实在有些为难：“李同学……”

他话没说完，李火旺忽然丢下碗站起身：“我想起来了。”

一惊一乍的小动物似的，诸葛渊看着他钻进房间里，里头传来东西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李火旺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出来给诸葛渊看。

那是一张欠条，诸葛渊看了看落款日期，是十五年前的时候了，但落款签名的笔迹他认识，写的他的名字。

“我那时候刚开始发病一年多，家里钱花差不多了，我妈去借钱没借着，蹲在楼底下哭，我那时候站在窗户那看她，你那时候路过那，给了我们家一笔钱。”李火旺端着碗吃剩下的东西。

诸葛渊想起来了，他行走尘世，帮过的人数不胜数，这类事情和人确实没有放在心上过，只是李火旺的母亲拉着他硬要他写了一张欠条。

“所以我这还有一张卡，里面是一笔钱，我妈让我记得还给你。”李火旺吃完了，把碗筷推到一边。

诸葛渊打了个响指，那张欠条就在空中自燃了。

“那我知道了，身死债消，我不必你还这笔钱。”诸葛渊说完这句话，看着李火旺身上那道鬼气忽地散开。

“我没有其他未了事了。”李火旺的神情很平静。

诸葛渊放下心：“我送你入轮回，你去了那边要……”

他说到这止住了，因为李火旺没有一点儿要消散的样子。

这真是他有史以来最难办的一单生意，他如果强行带李火旺进入阴曹地府，怕是两个人的因果再往上叠一层。

李火旺看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说：“李同学，你跟着我吧，等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送你走。”

李火旺无可无不可，只是问：“那你不怕我什么时候突然变成坏鬼杀了你吗？”

什么坏鬼啊那是恶鬼，诸葛渊无意纠正他：“那不正好吗，我也死了变成鬼，一起作伴投胎去。”

这回轮到李火旺耳朵红了。

房屋的钥匙诸葛渊交给了房东：“不会闹鬼了。”

房东千恩万谢地，李火旺绕他身后吹了口气，他打了个寒噤，诸葛渊无奈扯了扯手腕，上头的锁魂丝绑在李火旺身上，诸葛渊牵着他，他飘在空中，像一枚被抓住的气球，跟着诸葛渊离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