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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诃婆罗少

✨一则剑花短漫

✨无授权搬运+自汉化,仅供同好分享,请勿二次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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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小忙

-“爹!好久不见啦!”

-“嗯。”


/是小雱考中进士后父子俩第一次见面!獾獾贴贴!!

是找二老师@二期星期二 约的稿!!!二老师人美心善翡翠白菜价我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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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找二老师@二期星期二 约的稿!!!二老师人美心善翡翠白菜价我哭死......😭😭😭😭


清韵子
“袁绍在黎阳,梦有一神授宝刀。...

“袁绍在黎阳,梦有一神授宝刀。及觉,果在卧所,铭曰思召。绍解之曰:思召,绍字也。”

神的形象请老师用五行司中土的应龙做了拟人化处理。应龙扬威于冀,而袁绍于冀州重镇黎阳得刀,应龙史上曾多次下凡赠物,袁门又属土德,恰正合宜。至于乌鹊,则是汉末谶纬之中,预示袁门当兴的祥瑞之兆,故而择其辅之。

(对没错,真正的主角其实不是画面中央这位)

一直很喜欢岩彩风,但确实是第一次尝试约这种风格的稿子,企划其实是三月份开的,在疫情期间能收到稿子实如久旱逢甘霖,成了因持续坐牢而日渐麻木痴钝的心魂难得的慰藉。


@鸠肆 (抓到老师了 咦嘿)

“袁绍在黎阳,梦有一神授宝刀。及觉,果在卧所,铭曰思召。绍解之曰:思召,绍字也。”

神的形象请老师用五行司中土的应龙做了拟人化处理。应龙扬威于冀,而袁绍于冀州重镇黎阳得刀,应龙史上曾多次下凡赠物,袁门又属土德,恰正合宜。至于乌鹊,则是汉末谶纬之中,预示袁门当兴的祥瑞之兆,故而择其辅之。

(对没错,真正的主角其实不是画面中央这位)

一直很喜欢岩彩风,但确实是第一次尝试约这种风格的稿子,企划其实是三月份开的,在疫情期间能收到稿子实如久旱逢甘霖,成了因持续坐牢而日渐麻木痴钝的心魂难得的慰藉。


@鸠肆 (抓到老师了 咦嘿)

我是一颗赛舟廷

【玄亮】每次从床上醒来都能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1.8w字长文预警

三国的造纸术有没有这么发达不知道,但是竹简太麻烦了,就当有吧。

虽然时间线基本是史向,但这是平行世界,他俩都单身没有老婆,儿子是打成都送的,哦内该


1.

诸葛亮醒来,发现房间外面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清楚脸之前,他是这样推理的:第一,如果这是刺客,那他肯定已经死了。第二,如果这是不熟的人,应该不至于站在他卧室门口,否则过于自来熟。第三,没有第三,因为他没睡醒。在看到脸之后他又不负责任地加了一条: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和这个人最好是朋友。所以诸葛亮直接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中午睡过头了,竟忘记了与人有过约了。”

那个人慌忙解释,说:“不不不,是刘备...

1.8w字长文预警

三国的造纸术有没有这么发达不知道,但是竹简太麻烦了,就当有吧。

虽然时间线基本是史向,但这是平行世界,他俩都单身没有老婆,儿子是打成都送的,哦内该

 

1.

诸葛亮醒来,发现房间外面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清楚脸之前,他是这样推理的:第一,如果这是刺客,那他肯定已经死了。第二,如果这是不熟的人,应该不至于站在他卧室门口,否则过于自来熟。第三,没有第三,因为他没睡醒。在看到脸之后他又不负责任地加了一条: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和这个人最好是朋友。所以诸葛亮直接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中午睡过头了,竟忘记了与人有过约了。”

那个人慌忙解释,说:“不不不,是刘备未曾约定好时间便仓促来访,搅扰了先生休息……”说到这他愣了一下,诸葛亮心想,哦嚯,完蛋。六个小时后,这个自来熟会和他一见如故,和他从世界聊到人生,从人生聊到古琴(他还即兴演出了两下),再从古琴聊回时局,并邀请他共同开创一番大业最后。诸葛亮充满歉意而不无遗憾地回答:“不行。”

他对那个人说:“是这样的,我的脑子有点问题。”

刘备陷入一阵了然中隐含失望的沉默。

诸葛亮解释:“并非托辞,是真的有问题。”

从某一天起,从他自己都记不清的某一日起,诸葛亮的大脑运行机制就出现了某种问题。可能是对于过度聪明的一种补偿,他的脑子会每隔三天帮他随机开除一个认识的人,以论证记性并不是聪明的来源。

但所幸他还没有倒霉得彻底。首先他不会忘记“失忆”这件事情本身;其次,他不会忘掉太久没见的人;最后,只要他没有想起被忘了的人,他就不会忘了其他人。在经过多番实验和观察后,他只用了一卷日记就解决了问题:只要他能把被忘掉的人与自己相处的经过了解到七成,他对那人记忆就能会完全恢复。但三日后又会再来一轮,这种状况通常是发生在睡眠中,因此如果近期的事情很重要,他就选择不睡觉。

“将军可还记得一开始我曾为忘记有约而致歉?实则是因为我以为将军与我是旧识,但是我把将军忘了。”

刘备欲言又止。刘备止言又欲,“什么叫忘了?”

“包括但不限于姓名、样貌、身份、言行——与此人相关的一切我都会忘记。”诸葛亮说。“譬如我追随将军,但有朝一日忘记了你,我就会只记得自己曾经出仕,记得其他同僚相处之事,但不记得主公是谁,为何追随于他,也不会记得你与我说过什么,交代过何事。更有甚者,这种情况每三日就会出现一次。”

“哇……”刘备说,“那你平时怎么办?遇见熟人却不认识岂非尴尬。”

“所以我常把最近见过的人记下来,早起时看一眼,如果哪个名字不认识,查阅对应日记即可。”

“那日记要是丢了呢?”

“便只好去问熟人了。”

“所以今天是你失忆的日子?”

此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产生出现了一些想法,刘备想到自己打断了他的日常作息,得快点提醒他去看,诸葛亮在想自己又把谁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从木门后闪现转出一人,哼着歌头戴斗笠手提菜篮,篮中垂几棵娇嫩欲滴的菜。

诸葛亮和那人对视片刻,又看向了刘备。沉默,可怕的沉默。在沉默中刘备也回过头看了一眼,两张脸上写着沉默,门口那张脸上写着疑惑。

“他叫诸葛均。”刘备转回过头,善意提醒道。

 

2.

诸葛亮一觉睡醒,发现旁边躺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所幸衣服都还健在。他向床头摸,床头有云纹,有发冠,有纱帐,没有日记。诸葛亮坐起来,在床上陷入深思。

第一,他现在正在新野练兵,但是他记得他本来不想要出仕。第二,他记得自己最近不用日记了,所以他只能直接问旁边的人他是谁。此时枕边人悠悠醒转,翻了个身。在看到脸后他又补充了第三:是他喜欢的类型,他跟这个人肯定是朋友。诸葛亮和善地打了个招呼,对视片刻那个人躺着不动,娴熟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刘备,字玄德。”

“这是你连续第二次抽中我了。”刘备说,可能是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不好意思,但诸葛亮对熟人一般没什么不好意思。他说哦,玄德,你知道我日记在哪吗?

刘备说,在我脑子里。

诸葛亮又开始了思考,发现难以靠自己思考得出一个可信的结论。

刘备说:“我们商量过一次,你觉得随身带日记不安全,毕竟曹军可能要进攻过来了,如果来不及带走可能会被截获重要情报。所以既然本来就只有你我知道此事,不如干脆让我做你的日记。”他停顿了一下道,“所以基本每隔三日我都和你睡在一起,方便沟通,为了避免被人看出规律,这个频率还更高点。”

“是你劝说我离开南阳的吗?”他问。

刘备点了点头。诸葛亮能回忆起来自己约一年前离家。他相信这个人能说动他,但是依旧很难相信一年就足以让他把什么事都告诉他。“我们在那之前认识吗?”刘备说不认识,“我还是从头和你说起吧。先生记得徐元直吧?此人向我引荐先生,备听闻先生有管乐之才,思慕若渴,立刻便安排亲往谒见,可幸三往便得见。先生天人之姿,气度逸群,一眼便使备心神为之折服,即使是静卧堂上之姿也不同凡人,宛如巨龙盘卧,可见时人赞誉名不虚传……”

诸葛亮说:“别说了,别说了……我果真是如此写的吗?”

刘备道:“你日记中只写有某年某月相识,某年某月曾谈及何事,某年某月共行何事。以上内容是我自己创作的。”

诸葛亮说:“好的,谢谢。不知玄德此来所为何事?”

“咨以天下大事。先生甫一见面,便将失忆之事告知于我。但我以为不可因此小症而埋没了先生贤德,便再三请求先生出山相助。先生心系苍生,胸怀大义,自知己不出便无以使纲常归序乱世复宁故慨然别乡里屈身赴新野……”

“等一下,”诸葛亮警惕道,“天下大事是什么事?相助是助何?”

刘备说:“懂得自懂。”

诸葛亮抖了一下,他的神经以此使竖起的汗毛归序、复宁。刘备大笑,说:“说大了,我们只是想让事情变得好一点。”

“什么样的事情?”

刘备沉静地说:“自我十五岁在乡野结交游侠以来,自你从徐州南迁以来,我们看见的所有的事情。”

熟悉的画面突然回流进他的思维,像破碎的布料随着时间倒退、拼凑聚集汇入记忆,簌簌地柔软地在他的脸前摆动着。

稍微熟起来一些之后,刘备提议要做他的日记。看上去像是突发奇想,但诸葛亮觉得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在奋力研发密码箱。设计初衷是防止日记落入敌方手里,因此他时常在军营中测试箱子能否做到打开方式不对就自毁。倘若后世的火药给他得着了,他还能试一试让箱子炸死试图撬锁的白痴。

刘备不爱看书是众所周知,诸葛亮自认为日记无聊程度与教条相差不远。他把与他人相处之事剔除了一切故事性的内容,只留下关键信息,包含人物生平、认识经过、人生重要节点等。如果当作消遣来读,未免毫无文学性,如果当作正经读物,又显而毫无益处。

然而刘备说:“我当初既然从那里把你带走,就应该帮你想想办法。”

“会很麻烦的,”诸葛亮说,“你会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重复的东西。如果我忘记的是你,你还要被我一脸陌生地问你是谁。”

“不麻烦,你知道我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刘备开始睁眼说瞎话,仿佛诸葛亮只要不看见他来日是如何对刘禅暴跳如雷就不知道他的脾性。“我可以一直讲,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讲到局势稳定下来,或者我们分开。”

诸葛亮想了想,说也好,其他人或是未必信得过,或是不能时时相见,或是未必活得长。

“那便明日就请主公开始将亮这整一卷的生平记背下来罢。”诸葛亮从机关盒中抽出一卷书册递给他,“此后之事若有要事增补,也请主公一一记下。”

“等一下,”刘备犹豫地拿着这本日记将接未接,“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除去眼下一卷,日后你与他人的私交相处,岂非要全数告诉我?”

“那不然呢?”诸葛亮好笑道,“莫非主公也觉得很像是背后打小报告?”

“他人倒是无妨。”刘备手持日记按在他的肩上。“只是你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诸葛亮垂眸道:“这倒无需在意。主公信我如此,我在主公面前亦无须藏私。”

 

“我们说到想让事情变好,一般指的是所有的事情。”刘备总结道,“你在听吗孔明?”

诸葛亮:“主公,下次能否提醒我不要叫你玄德了?”

 

3.

诸葛亮醒来,发现自己身无寸缕,压在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胳膊上,男人的胳膊压在他腰上。他腰酸,腿软,周身颇多怪异之感,似有情欲发乎骨肉食髓知味。他一个踉跄站起来,门外敲门声又来一遍,诸葛亮扬声道:“稍待。”

“怎么称呼?”诸葛亮一边套着衣服一边问后面那个睡目懵懂的男人。他喜怒不形于色地打量着他,男的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刘备,字玄德。我可以解释。这个事情我们都有责……

“委屈你一下,”诸葛亮大跨步走过去说,他力气不小,三两下就把没来及作出反应的刘备卷了起来,塞到床底下,并贴心地在下面附一层凉席。刘备整个人都是懵的。

“既然你我都已经如此的,熟,了,”诸葛亮冷静道,“想必也不会介意在下面稍待片刻。”

十秒后诸葛亮打开门,侍者在门口探头探脑,诸葛亮看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屋内,“不必收拾了。鲁子敬是否在催我动身?”

侍者道:“先生并未催促,但他请你一起吃茶点。”

“那就是在催了。”诸葛亮说,“我稍后便到。”侍者欲言又止,诸葛亮喜怒不形于色地看着他,侍者咽下了对豫州的问候缓缓告退。

诸葛亮把刘备连人和被子从床底下拖出来,刘备睁开一只眼(显然是在床底继续睡了),打着哈欠重复了一遍……“我们都有责任。”

“我没追究责任。”诸葛亮温柔可亲地把被子从他周围拖下来,和蔼、冷静地说,“请用五分钟向我简述一下你是谁,以及你在这的原因。”

如果时间能倒回昨晚,刘备绝对不会半夜来这一带查房:他不是拒绝眼下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只是觉得不合时宜。早起赶路已经很痛苦了,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整活,但正如所解释的那样,这个事情他们都有责任。事情的起源在于一次常见的熬夜行为,他过来找诸葛亮,发现诸葛亮在盯着地图。他可以熬夜,但是诸葛亮不行,因为诸葛亮明天得去江东,所以他直接走过去问了:

“孔明,你明日不是要早起渡江么?”

诸葛亮对他见了礼,然后说他要再核对一遍江夏一带的布防。他们白天对过十遍了。关防不是小事,但白日里他们拉上所有人,已经开会对了十遍。江夏一带乃是他们最后的据地,如果丢了就全都得殉,诸葛亮提出过一些有建树的建议,因此刘备也提出了一条颇有建树的建议:建议他洗洗睡。

“虽已推演多次,”诸葛亮道,“毕竟事关重大,多虑一些总是更为稳妥。昔日曹军突袭樊城,便因未能及时请人增援,不得已而弃城……”

扑地一下,火苗在风中微一折腰,蜡烛灭了,灯光没了。诸葛亮无可奈何地在黑暗中和直回身的刘备面面相觑,从鼻孔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我觉得吧,”刘备搭上他的肩说,“我们已经吸取教训,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刘备拐着他肩膀往卧房走:“真有万一,主公跑得快。”

诸葛亮说自嘲不能解决问题。刘备说你别担心我,我倒担心你过两天把我给忘了,在江东重新开始。诸葛亮笑说:这倒不至于,即使不记得主公,也忘不掉诸位同侪。随后他陷入了沉默,刘备也陷入了沉默。

这又是一次俗成惯例的留宿,第二天诸葛亮在走之前会指着列表上一个不认识的人,让他背诵这个人和他接触的生平经过,然后赶往江东。但是今日诸葛亮说:“我自己已经备了一本临时日记,想来吴侯也不至于使人翻看客人行囊。”

刘备兴致突发:“你又写了一版?不知孔明在其中是如何描述我的?”

诸葛亮一愣。

“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些年月日、地点人物、名字身份,言语往事若干。”

刘备说:“我好奇,看不到我不睡了。”

慌张之色从诸葛亮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也只一闪,他随即正色说:“主公随意,只是不要半夜将亮摇醒即可。”

刘备扫兴道:“那罢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挟私调侃,你的文风就那样,有事论事,我闭眼都能默出来一篇。”

诸葛亮侧身躺下,给他留了半边床,给自己扯上被子。这个时候刘备忽然说,“其实你不在其上记我也行。倘若真有万一,譬如说曹操不顾江东生忌硬要强攻江夏……你就不要看写我那段了。江东也是个好地方,温润多雨,鱼米之乡,即使不出仕,找个富庶之地继续耕陇打渔也足慰平生。”

如果再给刘备一个机会,他或许会来查房,但绝对不会再说这个,第一太感性了,像个劝说男人纳妾的女德大师,第二长曹贼志气损自己威风,就算曹贼强攻也要管叫他有来而抓不到人。第三,因为诸葛亮睡不着了,这和他的目的南辕北辙。

诸葛亮第一反应是坐起来冷峻道:“我不能接受。”说完他就好像用罢了诈尸时间,躺了回去。刘备沉默地看着他,意识到这样的回复太过于冷硬,他又软下来解释:“即便刻意不看,若多听旁人提起,结合回忆中空缺之处七拼八凑,未尝不能忆起大半。”

刘备说:“是我此言不妥,孔明勿要多虑,早点休息。”

诸葛亮摇了摇头说:“主公有此忧患乃是常情,忧患能警人自省,非是坏事……”他叹了口气道:“待我说服江东回来,便给主公看论及主公那一页。”

“那时侯你早就重写了个正经版本。”

“主公不信,我也无计可施。”

“信,”刘备说,“你赶紧睡吧。”

诸葛亮第一次尝试入睡,黑暗中他尽可能不翻身,但人越在不能动的时候,发丝和中衣和被子的温度无一不开始作乱。

诸葛亮把被子调了个位置,凉的那一半靠着自己。

半刻后他蹑手蹑足转过了一又四分之三圈,仰面躺好。

床是够大,但是他够长。因此他的手刚好能无意地、不经意地搭在别人的手上。指腹上有握剑的茧和细小的伤痕,诸葛亮像被烫了一下,神经牵带骨节微微一跳,但很快又鬼使神差、心存侥幸落了回去。旁边这只手动了动,隔壁枕头向他这边传来了微小的转动声,他歪过头对视了一瞬,继续参详世界名画《月光下的天花板》。手与手之间的交集如藻荇交错,忽然不知从谁开始,轻触中暗暗使上了力,随后紧紧扣在了一起,抵死交缠,再不能分开。

诸葛亮突然怅惘地说,今夜之后,我与主公再称不上无私可言了。

刘备轻轻捏着他指间的骨节问,“是私情之私,还是私事之私?”

诸葛亮静静地侧过头:“主公想要是哪种,便是哪种。”

黑暗中刘备哈哈笑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诸葛亮问哪里像,刘备在枕上挪了挪,凑近了他说:“总是爱想很多,又不爱说出来。这样不好。”

说完他环上诸葛亮的脑后,见那双眼睛在黑夜中忧心忡忡地亮着但并无抗拒,就把他拖了过来,以前额触上了他的前额,黑暗中呼吸交错眉睫相扫,随后触感传递到了鼻梁,骨节经过小幅度的摩挲和碰撞,最后才接近到四唇相接。他是个好导师,接吻的时候诸葛亮什么都不记得,分开时才开始回味起方才好像有水从枕边流过,温和而不可琢磨,触感与温度却绵延至脸颊。吻毕诸葛亮气喘吁吁地和他分开,缩回被子里。静默片刻后他对刘备说,听闻主公早年间征战四方,颇多受创,可有幸一见?

送给你了。刘备大方地一挥手,都可以看,也可以摸。

诸葛亮往他身边靠了靠,双手分开他的衣襟,以拥抱的姿势搭上他的肩颈。他知道这一路的逃亡在刘备留下一道最新的伤口,因为有一天早上他亲眼看见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人忙而不乱地把他推上马,然后让他什么也别问赶紧跑,就在那时候一支流矢贴着他的肩膀擦了过去。那个人遗憾地看着箭尾羽飞去的方向,没有处理伤口,只平淡地叹息一声,扔给他一把剑。

过程中诸葛亮一直策马紧随着他,什么也没有问。他们跑到只剩几十骑的时候,那个人忽然商量般地问他:“你别跟了?”诸葛亮不认识他,但凭借本能回答道:“不行。”那个人在他旁边专心地赶马,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诸葛亮继续道:“未尽所学,我不甘心。”他转过头就看见刘备把嘴唇咬出了血,说好,你记住,我名刘备字玄德,是你的主公。

刘备张了张皴裂的嘴唇,把即将出口的情绪过重的发言咽了回去,道:跟紧我。我们今天都能活下来。

这道伤口既新且浅,诸葛亮略过不敢触碰,继续往他肩膀以下的后背抚去。年代久远的伤痕多已平滑如新,但他身体上依然有许多坎坷不平,如此一生。刘备懒惰地附在他耳边说:“你别让我挨个讲解,不然今晚没法睡了。”

诸葛亮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不多这个唇舌。但他自己也能分辨一二,听关张讲过他们早年在乡里和地痞打架,打黄巾,打叛贼,打各路枭雄,最后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说起大哥在早年镇压叛军时受过一处贯穿伤,靠装死才逃过一劫(虽然彼时确实意识模糊用不着装了)。刘备与他们聊起来不以为耻,反而当作好笑事讲来下酒。他在刘备的身上找寻一处前后对称的伤口,似要遮挡那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知为何的凶器。刘备打岔:“这处倒是好说。在新野闲出来的肥肉,不日就将减没了。”

诸葛亮捏了两下,说手感很好,不减也行。

承蒙你不嫌弃。刘备说。

诸葛亮替他合上被扯乱的衣襟,低低道:“有亮在,日后必不使主公危难至此。”

刘备笑了笑,反而懒得收拾被他搅乱的衣物,扯下来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抛,然后侧躺回去。“满意了吗?”他抚摸着诸葛亮颊边,说,“满意了就快去睡吧,别耽误明日早起。”

诸葛亮错愕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不再说话。刘备收回手,也打了个呵欠往另一个方向翻了过去。半个时辰后他还睁着眼,身后的床单挪动了二又四分之三次轮,刘备用蚊子声线说,“孔明,你睡着了吗?”

此时一个年轻、高大、柔韧的身体靠了过来,像一大只橘猫撞到了他的肚子上,他伸手抱住。“别人委质定分,你委身定分。”

“唉,”诸葛亮用膝盖轻轻蹭着他的腿间说,“如此方显我与主公同在。”

在快乐行将攀至巅峰时,诸葛亮从身体中挤出一声失神的泣音。

“我不能接受。”他抱着刘备的肩膀说。

“我们已经有过联系了,”刘备安慰他,“人与禽兽的区别就在于禽兽只能放纵己欲,而人可能会珍惜对彼此的联系。这种因情而生的联系发生过就不会消失,即使你不在这里,或者忘记了我也一样。”

诸葛亮接受了这个理由,在折腾一晚上后终于心安理得入睡。第二天刘备悌然、怆然,将自己的主张又强调了一遍:“我们都有责任。”

 

4.

诸葛亮起来,发现自己挂(粘?)在一个人身上,虽然衣衫尚可称整洁,但头发已落入敌手。那个人粗眉长睫,双眼皮,看上去是他喜欢的类型,正把他的头发分成均匀的三份编了一条柔软顺滑的麻花辫,诸葛亮分出闲心关注了一下手法,做工精良针脚细密,是条好辫子。

他动弹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从陌生男人的腰上挪开,腿从他小腿肚上移走上,说:“不好意思,不管你是何人,总之我又把你忘了。”

男人动作停顿了一下,熟练地说:“刘备,字玄德。”

“哦哦,玄德。”诸葛亮尽可能保持和蔼,“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是何人?现从何事?”

刘备一边把他的麻花辫往回解一边说:“现在是皇帝。”

诸葛亮麻木地看着他,片刻后脑袋缺血,直挺挺地躺了回去,顺手给自己掖上被子。“哦哦。陛下。”他改口道。应该不至于有人跟他开这种涮,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其实叫玄德也行,”刘备劝慰道,“毕竟你我都这么熟了,也认识很多年了。只是不常这样叫,听着确实有点怪。”

诸葛丞相意识到自己和皇帝睡,第一次(至少是记忆中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懂自己。他空洞、麻木、恍惚地欣赏着世界名画——蜀宫的天花板,精神萎靡,魂不守舍。

“那平日里如何相称?”

“有时候称陛下,有时候你来你去,纯粹看心情。”

这听上去像是真的感情很好才睡在一起,而非其他不可描述的原因,诸葛亮勉强回复了一些精神。

“你不能嫌富爱贫啊,”刘备把他的头发还回去,重新给他梳好,“你对男人和年龄都未置一词,应该也能对皇帝这种小事不置可否。”

诸葛亮道:“爱人是我自己挑的,但皇帝不是。”

刘备谴责道:“皇帝也是你挑的!是你带头劝进的。”

诸葛丞相不是典型的纯臣,但此刻他听到的也未免过于超纲,他从床头找到了一个本子,翻开日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刘备看了一眼才透亮的天色,四仰八叉地占满了另外半边床。“时间不太多了,”他忽然说,“讲不了太全面,但还是让我来吧。之后有段时日,你都没有机会再听我亲自讲我们的故事了。”

虽然自荆州初定后,诸葛亮就恢复了纸笔记事,以防二人分开时无人解说。但这个有关记忆的秘密还是延续了下来。在每一个不记得某个名字的早上,刘备得空就会侧躺着以肘撑起半张脸,对着他娓娓而谈:“云长啊,我二弟。初到时他还以为你是腐儒,且有点吃醋,与你曾不太合得来。不过经此一役后他已服了你的能耐,虽然你仍觉他有时倨傲颇令人为难——我已劝过他许多回了。”“子龙,是个谦和谨慎的好人。上次你忘了他是谁,一出门遇到他,也不说话,直勾勾看了他好久,吓得他还以为自己哪里有失,跑来问我。”“诸葛瑾……是你大哥啊!”

“法孝直,当初他帮我入主西川出力不少,这个人挺爽直的,但是不很对你胃口,还被人举报到你那去过。反正你和他私交不咸不淡,待会遇到正常打招呼吧。”“正方啊,你一直觉得他心思不在治郡理政上,其实我也有此感觉。但他毕竟比较熟悉川蜀,也还算有能力,跟你比起来也就差了十个曹丕吧。”

“我们这样背后编排人真的好吗?”彼时刚当上丞相的诸葛亮问他新上任的皇帝,刘备半坐起来抬头环视四周:“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我们昨天搞出那么大动静都没人听见。”

“有没有可能是不敢听见呢。”诸葛亮凉凉道。

中间也发生过许多次的自我介绍,毕竟他忘掉谁的概率是随机的。但诸葛亮也有一个猜测,如果他过去两个月内和某个人相处时间格外长,忘掉那个人的几率就会更高。

刘备已经把这个故事讲了一百多回,每一次都是从那个“不好意思”开始的。“就跟假的一样,”刘备说,“然后我就得到了你。”他从带走诸葛亮的那个晚上讲到去往江东的前夜,再到赤壁前夜,再到分兵入川前夜,再到他登基的前夜。“其实并不是每一晚都有肌肤之亲,很多时候只是一起工作、工作中躲懒聊天、吃夜宵,然后睡在一起,也方便早上我给你讲事。不过接下来你得独自工作一段时日了。”

诸葛亮安静地坐在床头的床沿上听着,夏季的朝阳总是来得格外早,照进了凉意犹存的蜀宫,恰恰卡在他膝上。日光漫至胸口时,他慢慢地抬起头说:“好。我争取多给你搞一点钱出来。”

“丞相万岁。”刘备跟他商业互吹,裹好最后一件外袍,“但搞钱归搞钱,还是保重身体为上,不要太迟休息。”

“陛下也不要在营中乱舞,当心闪到腰。”

“你一介书生说我?”刘备从背后捞起他,另一只手以闪电之势直抄膝下,径直把他抱了起来。诸葛亮平地起飞,惊恐地搂住他的脖子,在此刻真爱也不能使他担忧陛下闪腰先于担心自己摔成西瓜。

刘备把他抱到院子里,气喘吁吁地放下:“如此丞相可心安否?”

诸葛亮靠整理仪容平复了一下头晕,想起十年前这样玩他只觉好笑,现在来只有惊吓。即使是生命不息,弹跳不止的鱼,也不能在时间之流中保持自我不改。“虫蚁尚能负十倍之重而行,主公尚需再接再厉。”

“能吓你一跳也不差。”刘备随意地甩了甩手,“我先去点一遍兵,正式送行时见。”

他正要离去,诸葛亮忽然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逆着日光上前几步,偌大的个子弓身抱了上来,脸埋在刘备的脖颈间,呼吸从胸口的起伏中泄露出来。刘备伸手回拥,轻轻抚上了他的后背。许久过去,他才笑道:“行了,差不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出霸王别姬,你是霸王我是姬。”

他伸手比了一下诸葛亮的身高,匆匆离去。下一次见面,他们将隔着庞大的阵列和成群的官员,他会站在文官之首,再一次对他弓下身,平平无奇地念着草稿说:愿陛下战无不克,得靖乱果,早胜归来。

 

5.

诸葛亮匆匆赶到永安,再见到他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只是静静听刘备说完战况,然后告诉他:不要焦虑,安心养病。这里有我,无论如何,我会处理好一切。

在这以前的几个月,除了病重欲死的那几日,刘备并不得多少清闲。诸葛亮来了以后他开始无所事事,“陛下把自己作弄成这样,等着被架空吧。”诸葛亮趁人不注意低低地在他耳边说。然后他闭上了眼,陷入了一个被架空的美梦之中。

夜深的时候他醒来了,案头的灯还亮着。昨天下午他叫诸葛亮过来呆一日,诸葛亮说随时有人找我,他们会打扰你休息。刘备不耐烦说:“就跟他们借你一晚上,有这么小气吗?”于是诸葛亮当晚收拾铺盖搬进了永安宫。

虽然刘备被架空了,但是他依然有决定权。诸葛亮在他惯用的桌子上沉稳地、不疾不徐地处理着速报,一瞬间他觉得若不是自己只能躺在床上,时间一定是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干活、摸鱼、展望共同的事业。

“朕还没退位呢,”刘备支起身体来喊道,“公文分我一半。”“你被架空了。”诸葛亮头也不抬地说,但还是把成都来的公文递给他三分之一,他没总结出一个中肯的意见就眼前发虚,啪地放在一旁。

诸葛亮被这动静吓得一抬头。刘备有气无力地说,唉,我躺一会。说完他就借着下午的阳光沉沉睡了过去,中间有人试过他的额温,就如同在江夏时的那一次一样。当他醒来时已经是星垂遍野,诸葛亮还在灯下,像机器一样,稳定而匀速地工作。刘备突然轻轻喊了他一声:哎,你过来。

他挪动一下让出一半的枕头。诸葛亮有序地收拾好桌案,带走一半公文,脱掉外衣挂在架上,然后滑进了他身旁的被子里。刘备劈手把他手上那一摞拿过来放自己那边,诸葛亮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听闻你总是忙碌到半夜,干脆喊你过来休息。人如非要事事寻你过目、审阅,表面上称作稳妥,实则是连最小的责任也不肯负担罢了。要是我就不管这么多,做不好直接问罪。”

“许多事也确是非我不可,况此乃人之常情。”他往刘备的方向送了一截被子。“陛下郑重其事喊我过来,就为了此事?”

“这不重要吗?你要是累坏了谁来干活。”

诸葛亮把被子扯回来。“陛下实乃仁义之君,竟还担心臣累坏了活没人干。”

刘备说丞相乃国之利刃,不可轻折其锋。但丞相是个闲不住的,近日习惯了在高度紧张之下生存后,便更不能提前休眠。许多杂事像切片一般轮流闪了进来,许多借着忙碌不敢想的也闪进来。诸葛亮睡不着,睁着眼睛仰面朝天,怔怔不语。刘备突然转过头问:“这几天你忘记过我吗?”

“没有。”

“你老与我呆在一起,难道不是更易忘记吗?”

这个推测他跟刘备也说过。“我忘记过子龙、幼常、正方、公琰……但是没有忘记过你。”诸葛亮轻轻地说。

刘备翻过身抱住他,把他往身边按了按。“别想太多。白天有你在,晚上有我在。我会看着你的。”奇怪的是在刘备说完之后,他的大脑垂直产生了困意,两眼发沉,不多时就像没事人一样睡着了。

他可能做了个梦,在梦里,晦暗的太阳像一张毯子一样皱巴巴地从天际降落,带着微凉的余温盖在他身上。

早上诸葛亮醒来,发现身边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正靠着床头注视着他。他和老头面面相觑,感觉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们肯定是熟人。老头面带病容,他发自内心感到无比地担忧,沉吟片刻后问:“你需要叫医生吗?”

那个人温和地摇了摇头。“我是你的皇帝,你是我的丞相。”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也是我的爱人。”

看到诸葛亮愣住,那个人低下头一笑,“你定会觉得我在诓你,你怎么会爱一个老得能当你爹的男人呢?”

“其实两年前倒也也没这么老,都是输了一场大战后气急败坏所致的。你能想起来伐吴之战吧,在那之前你曾经陈述利弊,力劝我不要打这场仗,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于是你像往常一样,决定相信我的判断。”

“但是你这次错了,我打了败仗,结局和我们的目标南辕北辙。而且我身染沉疴,病入膏肓,再也不能亲自收拾残局了。”

诸葛亮沉默地听着他道来,打断道:“我不记得你是谁,想不起来你为什么打输了,也忘了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建议——”

刘备叹了口气说,“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出来,反正平时问你也不会说实话……”

“——我不记得你为什么没听我的建议,但是如果事态至此,那也可能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

刘备一怔,摇头说:“不是的。结果如此,只是因为你选择了信任我,而我搞砸了。我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你,让你忙碌忧惧,疲惫不堪。孔明……”他犹豫了很久说,“你会后悔做我这样的人的丞相吗?”他看见诸葛亮用力摇了摇头。“我只想让你好起来,我……”他怔怔地看着刘备,忽然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爱你。”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室内都只有一片寂静和轻微的哽咽声。半晌声音停了,刘备按着他的脊背说,“唉,你总算肯说实话了。你平时只会故作镇定地说有你在,不要多想。”

诸葛亮冷静下来:“这也是实话。”

“以前宪和开玩笑,说你我就好比夫妻一般,但我总觉得不以为然,这世间哪有我们这样的夫妻呢?哪有夫妻像我们一样,一生都在做同一件事,配合如鱼得水?哪有夫妻像我们一样,一辈子说过那么多的话,通了那么多封信?哪有夫妻像我们一样,互信不疑,从来不吵架?——虽说都是你在让着我。”

诸葛亮静默半晌说:“你为什么选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到底是诸葛亮。刘备在心中短暂地感慨了一下,道:“也不是,我本来想过几天再和你说,但是难得今天你多说了几句实话……”

“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

刘备笑了笑:“此生得以相逢,于你于我都没有什么遗憾,因此有些事你也无需过于执着。我知道你每天都数着日子,记算哪一天会失忆,如果第二日会来不及看,你就干脆一夜不睡——你别以为悄悄这么干我就一次也发现不了。你翻箱倒柜找地方藏名册,担忧被人察觉而谨言慎行,我都看在眼里,因此我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先不要说这些,”诸葛亮说,“我会想一切办法让你好起来。”

刘备轻轻摇了摇头,视野往窗外若隐若现的黎明飘去。他握住诸葛亮的手,最后一次对他说:“我叫刘备,字玄德,为汉室末胄,值此倾覆之际得承大统。”

“我们的国家,汉,也有星河的含义……”他遗憾地笑着说,“孔明,我要到星星上去了。”

 

三日后刘备叫了他和一帮人去听遗嘱。诸葛亮心情恶劣,且已经听过一遍,所以他只听进去一半,以至于刘备说出君可自取时他还在一动不动。周围的人以为他坦然接受,大惊失色。刘备最后压低了声音说,还有,要自由。

他这时才恍然回神,俯身跪了下去,脊背深深弯下,额头触地。礼节在刘备看来都是应付公事,一般点到为止,于是折腾着探出身体相扶,一众官员慌忙扶他躺回榻上,路过伏地不起的丞相。

他们一哄而上时,诸葛亮才抬起头来,隔着人群的缝隙和刘备相望。刘备最终还是躺了回去,接受了这一跪中无人知晓的、真正的告别。

诸葛亮花了两三日用于处理后事,他看上去精神太足,其他人吓得慌,在得知他忙着一摊事两日都不曾休息后,就连刘备的小孩都来劝他。最后还是他自己觉得支撑不住回屋去休息了。刘备留给他一堆东西,除了麻烦和用来唬人的遗嘱,还有一把琴。他抱过琴信手拨弄,耳鸣阵阵,不知道自己弹没弹出声音,一曲未毕就倒在了琴上。

醒来时天依旧亮着。时间好像过去没多久,他睡得很不安慰,记忆在梦中也撕扯着他,然而身边只有把不知来历的琴,在他额头上压出一道红印。

诸葛亮抱琴行至窗前,窗外满院缟素,好像他期盼了很久的春天给了他一场大雪。而他丝毫想不起来有谁死了。一夜之间,前尘皆忘。

 

6.

“泸水比之汉水、江水如何?”

诸葛亮这样问时,赵云没一时反应过来他会问这个,顿了一下才道:“春夏交替时泸水虽湍急,然论至河宽、水深、险恶犹不及渭,更莫论江汉也。”

诸葛亮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安排就地伐木造船渡河。他的营帐前必经之地有几处荆棘,尚未被亲兵铲平。袍带接连被新枝刮了几下,他颇感心烦意乱,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随手抽剑劈开散碎残枝。赵云在一旁围观道:“丞相剑法多年未见,竟然分毫不曾生疏。”

“惯见军士操练,偷师习得一二招亦不足奇。”

赵云摇头:“军中教的剑法是用于战场纵横,以图自保之余多杀伤敌。我观丞相起手,剑不余招,锋无回路,应是先帝使剑的手法。”

诸葛亮一愣道:“如此岂能自保?”

“先帝教丞相的大概是应对单个敌人的套路,以备刺客,至于战场上则必定另有一套招数。犹记驻荆州时,先帝以己作范,让丞相以布料裹了剑锋试击要害,彼时丞相莫说找到要害,就连剑都快拿不稳了。”

诸葛亮把剑放了鞘中。复又抽出,凭着感觉随意比划了几下,发觉一举一动中自有某种规律节度,谓之肌肉记忆。最后他收了剑说,可见人之旧习难改。

赵云似乎也颇多感慨。这不是他们头次一起出征,但之前有一个名义上的领导人,他们主要听那个人的安排。现在他们等诸葛亮拿主意。赵云说丞相事务繁多,无暇他顾才很正常,“先帝也常说以丞相身量,非是不能为武不能将兵,实是天下寡能荷国者,因此天不忍陷丞相于汤镬之中。”

诸葛亮缓缓地说:“我此行之前,陛下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仅王连,有许多人都不赞成他去南方走这一趟,包括皇帝陛下。其他人他可以不理,但是他不能不向小皇帝解释清楚。晚上诸葛亮折回宫内,拿了支笔和几张纸,像往日教太子诗书时那样,在纸上逐条计数,将敌我战力优劣、天时地利人心剖开给他看,最后总结:由于可调用兵力、资源配置、民族矛盾、外交策略等理由,臣必须亲往南征。

皇帝认真地盯着纸面,不知道领会了几分,最后他说:“父亲若在,也一定会担心您的。”

诸葛亮笑了笑说,陛下无需挂念,臣自会顾好自己。

刘禅断断续续地说——他总觉得这孩子有点怕他,尽管他没干过什么值得害怕的事——“父亲常说,丞相是国之重器,他说丞相能做好比战争更重要的事。”

诸葛亮停下了笔,安抚地在纸上落下一个结尾。

“先帝如此信重于我,我更应肝脑涂地以报。”他发现当刘禅提到其父亲时,他就忘记了自称臣。此前他一直通过身体力行的礼行来释放信号,引导其他人像他一样,去信任这个安静、缺少存在感的刘姓年轻人。

“相父此言过重。”刘禅无奈地说,这种无奈让他感觉空洞的记忆中有东西要破土而出。“或许是我不能担责,使您的压力过大了,但您之前和父亲从不说肝脑涂地,您和他都是这样,只会说争取、尽力。”

见诸葛亮望着烛火静静出神,一言不发,刘禅感觉到了无趣和失言,讪讪地闭上了嘴。一片寂静中诸葛亮忽然开口道:“再说一点吧。”刘禅抬起头,看见这个像他第二个父亲一样的男人沉静到近乎卑微、温柔得像在教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再说一点吧。”

 

汉军自南方班师回朝之前,南人献上珍物以示修好,包括一车药酒,后来被皇帝分发给了几位首功之臣。“此酒以南疆不老泉酿成,可延寿益智,可洞见神思。昔有受创或高龄而不识父母妻子者,饮之得复相认。”

酒被诸葛亮夹带着去了昭烈皇帝陵,希望找到一些灵感。即使当今天子也不能见先帝灵位不跪。他对灵位跪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改换坐姿。酒劲上头后他考虑去锁门,站起一半又颓然倒下,晕晕沉沉地想,先帝灵前仪态不恭还敢醉酒,这种大不敬行为够砍几多头颅?但他的直觉又说他和老刘谁跟谁,跟老刘不用计较这么多……老刘,老刘。老刘是谁?

老刘是谁?

日记中与“刘备”相关那几页边缘被粘在了一起。扉页夹了张纸条,是他自己的笔迹:勿观之,宜相忘。这六个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个字的解释,只对他难过地笑了笑。后面又附有一页,也是他自己写的,列了几条毫不相干的事,从治军到行政各有分布,为首的一条是寝勿过三更,最末一条是马谡或言过其实。许多年后他会觉得那是最重要的一条,应该排在第一位;而第一位的他根本不会听,应该放在最后。

他只花了几天就猜出了自己的沉默背后的含义。因为他们都是他,这一个他在几乎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也能轻易猜出上一个他所思所想。否则无从解释记忆中大面积的空白和他情绪中被剜掉的空洞感,也无从解释那一个又一个凭空消失的夜晚,解释不了他出使东吴时身体中隐秘的疲倦,他死撑着不想入睡的那两整日和戛然而止的琴声——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忘记这个人。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忘记了就会接受忘记。最开始的一个月他感觉难以适应,对外界的一切缺乏反应,迟钝不堪,好像脑中被切除了几个不重要的器官。后来新的情绪逐渐填补进来,他又变回了正常人。

但下一次再看到先帝名讳,他还是会感到空虚得可怕。一个变态杀人狂在发现自己面对尸块无动于衷时也不会产生更多的战栗。他知道的越多,越发现问题的本质,他依然没有丝毫想起来的迹象,因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不占他和这个人之间的一半。若非如此重要之人,不足以给他自由。

离开永安时,他站在甲板上遥望着主船上深黑的棺木,对着它说: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

 

那只手从他的指节中溜进来,再次带着他一一认过自己的肋骨、肋骨之间的间隙、可以刺穿的腹膜、肋软骨、心脏。你不是都摸过了吗?有什么好羞耻的?一个带笑的声音沙沙摩擦过他的耳膜。

我这是羞耻吗?我是每摸到一个长在要害上的伤疤,就忍不住手一抖。

唉,那只能拿你做示范了。那只手换了目标,挑开了他的衣襟,将他自己的手按在自己年轻紧实的皮肤上,说:如何?

这下实是真羞。他答道。

别闹,那个人握着他的手,从衣内沿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摸过去,好似孤芳自赏,压低了声音问他:告诉我哪里是要害?

主公是剑术高手,主公手下自然哪里都是要害。

“这个人没法教了。”刘备被逗笑起来,终于在记忆中露出了正脸,俯下身吻了他。好像有水流从星辰中坠落下来,浸泡过他的唇齿,落入棉绒床单。

 

诸葛亮被双眼间的刺痛逼挟,流着泪醒来。是外面星星叫醒了他,让他不至于被一早前来洒扫的人发现在先帝灵前大不敬,被砍几次头。失去意识前有样东西从他散乱的衣裾中掉出来,被他抓回来抱在胸前,极尽煎熬地抚摸,又拍在地上,用中指极力往外推。醉眼朦胧中他好奇地看向写着陌生名字的灵位。

让我见一见你吧。就像人被砍掉了手臂也会知道自己本来有两条胳膊,让我见你吧。

他并没有想起什么,也许见到了,但又忘记了。所谓的奇效灵药并未起到传说中应有的效果,诸葛亮并不感到意外。他没有指望全都想起来,更没有寄望于南方的偏方能一举治好顽疾。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一个片段也没想起来。

诸葛亮把被推在一旁的日记抓回来,带着空洞的情绪盘过粗糙的纸面。然后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现场,临走前绊倒在供桌上,差点把喝进去的全吐出来。

 

7.

姜维从热闹的人群中扒出一条路,沿着大路向上坡走出一段距离,一直到最高处的帅帐附近,站定后第一眼就往丞相腰间看。诸葛亮无意识地看着星空,听到他靠近才转过身。姜维无事汇报,便就地取材道:“丞相又在夜观星象?”

诸葛亮很随和地笑了笑,沿着高地与他并肩往回走,说:“我只会看天气,不会看星象。”

姜维并不觉尴尬,只是笑着抱拳:“宴上与众将行令间输了一阵,被同侪挤兑来问丞相一事,若是冒犯了丞相,请丞相勿怪。”

诸葛亮道:“有何不可直言?”

姜维的视线又在他身上扫过一圈,诸葛亮沉思片刻,从衣襟之中抽出一本薄册。姜维说对对对就是这个。

“众将都曾见丞相将此书携在身上或握在手间,但从不曾见丞相翻阅,因此颇多好奇。有人猜是兵书,有人猜是兵粮载册,有人猜是观星术,内载上下五千年天下事……”

诸葛亮好笑道:“都什么乱七八糟?这上面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为何要随身携带?”说完他才意识到逾矩,能告诉他是什么已经无益,再往下追问未免无礼。但诸葛亮并未催促他离开,只是轻轻摩挲着泛白发旧的首页陷入沉思。“因为里面的内容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解释说。“但待到功成之日,我就会打开看。”

姜维正要再问,丞相却道:“伯约已经知晓答案,如此能回去复命了?”

“一些陈年旧事。”最后他向其他人原样答道,至于其他的问题便一概说不知。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奇特的本子是在十二年秋,彼时诸葛亮正在床上安静地发着烧,姜维去汇报近况,在一叠叠盐铁汇案和斥候速报的下面看见了那个薄册。

“许久不见此簿,我还以为丞相丢了。”姜维道。

丞相听到他说话,垂目不语,片刻后微微探身,伸长了手去够。姜维立刻抬起极厚一摞文档,从底下抽出无名薄册递给他。他握着薄册,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你没见过先帝吧,诸葛亮忽然对他笑了笑,一语石破天惊:我和你一样,我也没见过他。

姜维没有表情,甚至没什么反应。他没有什么好反应的。

这本书里装得是先帝。诸葛亮说。只要打开,我就能见到他。

姜维立刻转过身,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并准备去叫军医,必要时把所有的同僚都叫来。诸葛亮叫住了他,不用劳烦军医,我还清醒。

姜维犹疑地停了下来。“丞相,若是难受就睡一会,不要逞强。”

诸葛亮断断续续地说,我可能是快要死了,你就当这是呓语——他把保守了二十七年的秘密和他的生命一起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有一位至亲至爱之人,却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唯独他想不起来。即使他的记忆近在咫尺。姜维沉默地听着,中间军医来过一次,量过额温又退了下去。他的表情从震惊再到错愕,再到无尽的茫然。你会想念一个根本不记得的人吗?他想。

“我无一日不想念他。”诸葛亮无声地看着纸面被他握出的弧度,又缓缓伸手展平。

姜维道:“就连陛下也不知道此事?”

“他不知道,也可能他察觉了什么,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我。”

姜维最后问道:“……如果您打开看了会怎么样?”

“三天之后……如果我活得到的话,我会忘记一个人。如果是一个重要的人,那时我可能没有时间再去想起来了。”

但姜维知道,如果他现在不看,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想起来了。他从诸葛亮生铁一般固守着的沉默中能看出,他也知道。“如果这是您一直以来的愿望,那您也许可以把该记住的事情写下……或者您告诉我,我替您写下来……”

“来不及了。我的愿望不是这个。至少不是最主要的。”诸葛亮缓缓躺回枕上,把那本薄册按在胸前,出神不语。“我休息一会,”他对姜维说,“让魏文长一个时辰后来找我,还有些退兵之事需与他交代。”

在姜伯约出门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哔剥燃烧声。他蓦地回过头,只见幽暗发蓝的火苗从铜灯中探出,静静地吞噬着那些包含他无尽好奇和沉痛的薄册。姜维转身扑过去把本子从诸葛亮手中抢下来,抖落上面的火苗然后压平在桌子上然后惊愕地恐惧地看着他——

在他的想象中。

姜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地陪诸葛亮静静看着纸张燃烧。诸葛亮极轻微地、几乎难以看出地在蹙眉,像是在忍受身体内外同时传来的某种疼痛,但灼烧着记忆的火苗却将他的眼睛映成金色,是钢铁融化的颜色,在那里面稳健、温柔地,向死地燃烧着,许多年后姜维对曹魏的战胜者谈起那一簇火苗,他告诉钟会,他在丞相烧日记的火里面看到了先帝。这个他或诸葛亮都没见过的人就如他的谥号那样出现,在炽烈的光明中,隔着时间和空间,借着丞相的手把炎汉的火给他,把他们的铁骨与柔情一并递给他。从此再也没有他不能面对的事。

火苗逼近指尖时,诸葛亮松了手,余灰与秋风相挟滚入墙角和家具底部。然后他重重地跌落在枕上,肺叶中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汗水滚落入枕席。但他竟然是在笑着的。

诸葛亮抱着轻微的歉意对不知是姜维还是虚空中的什么说,“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姜维近乎绝望般地看着他,无数个念头滚入漩涡:这十二年……你一直以来的愿望……你的最后一个愿望……你庞大而珍贵的记忆……你和先帝……

“过几日见到了我自己去问他。”诸葛亮费力地仰躺着,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他转过头对姜维说,“别忘了一个时辰后叫文长。”说完他飞速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渐趋均匀。

 

8.

“这样说来,这世间岂不是没一点好事了?”

“有。”姜维说。

“据我所知,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一个只有丞相能打开的箱子——从成都寄来的——赶在他失去意识前到了五丈原。”

 

盒子是用荆州那一带常见的木头做的,长一寸余,很轻,刚好能装下一卷什么东西。由于盒上锁头太过复杂,后来没有得到推广应用,但锁倒是流传了出去。他在新野本打算用此物来放日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计划搁置了。

刘禅的信附在盒子下不起眼的地方,是家信的形式,和慰问性质的圣谕分开装。上书章武三年的春天,也就是他动身前往白帝城的路上,刘禅收到了这个盒子。盒子他打不开,上附着刘备的亲笔信。现在这封信也在诸葛亮手里。

是信物,你不要看——他爹在附赠的信中言简意赅地提道——如果有朝一日克复中原,或者你相父命不久矣,就把盒子寄给他,我怕放在他那丢了或者被烧了。

信末尾刘禅问他这玩意到底是什么?诸葛亮提笔写了是情书三个字,停了停笔,又换了张纸,正正经经地写下“先帝与臣结识以来诸般要事”。在做完了所有能想到的事后,他在一个星辰明亮的夜晚披衣坐起,随手拨弄几下机关,盒子应声而开。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很难陈述他的年龄,即使他已经盯了这个男人许久。最后他笃定地说:“你就是先帝。”

刘备好奇说:“是吗?怎么样?”

诸葛亮不好意思地说:“你比我想的还要好。”

“多亏了我留了一份。”刘备说,“不然我就只能在阴曹地府给你讲了。”

那种许多年未曾经历过的、像布料抽成缫丝再回归完整的感觉再一次流过他的全身。但这是一个秋季的夜晚,很难判断是不是阴风。

诸葛亮抬起信扫了扫,翻过去扣在桌上:“你讲得太肉麻了,我看了尴尬。”

刘备辩道:“从我的视角看就是这样的。你那种教条式日记只实用,缺乏文学性,不如看我写的。”

诸葛亮好奇道:“是吗,那么建议我忘记陛下的人是谁呢?一定不会是陛下本人吧?不会吧。”

“……”

一片寂静。刘备干咳。

“阿斗没有在我死后就立刻开始摆烂吧?”

“公嗣挺好的,他……尽力了。”

“……那没了。”刘备说,“我管不了小子。只可惜了两川的百姓,终将难逃一劫。”

诸葛亮沉默不语。

“算了你不要这副表情,我替你说吧,对不起,但是你对谁说对不起也没用,我们尽力了——”

“我怕死。”他忽然紧紧攥住刘备的双肩,颤抖从骨节处传来。“我还有事没做完。”

刘备无奈地把他拽下来——“你想开一点,五十多也不算亏,太平盛世还有不少人二十岁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死了。至少我们希望事情变好的这份心意会越过兵燹活下来。”

“我还有事没做完。”诸葛亮茫然地看着他。

刘备拍了他肩胛一下。“唉,你不是很聪明吗,死这点事也要我教你吗?好吧,你不要总想着有什么事没做,你闭上眼睛,想我。当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你体内流走时,你会想到我在永安时也是这样的,我和你是一起死去的。”

“后面的事交给后面的人去了,阿斗也好,你调教的文臣武将也好。总之我们已经尽力了,你要学会休息。”

“休息……”诸葛亮疲惫地捏着鼻梁说,“我心里事多,静不下来。”

“就这样,很简单,我不是为你做过很多次吗?”刘备扳过他的肩,最后一次吻了他,然后他走到案边,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END

敲门不应
生日快乐,祝你永远自由

生日快乐,祝你永远自由

生日快乐,祝你永远自由

晴风告信

「描きたい!!を信じる 少年ジャンプがどうしても伝えたいマンガの描き方」久保带人访谈部分中文翻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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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社少年jump编辑部今年出版的新书:「描きたい!!を信じる 少年ジャンプがどうしても伝えたいマンガの描き方」(简约翻译:《想画!少年JUMP无论如何也想传达到的画漫画方法》)久保带人访谈部份中文翻译版。

业余翻译的小伙伴帮忙做的,如果有出错的地方欢迎在评论区指正。这本书对于想画漫画的新人来讲我认为是值得入手的。不止是有久保的访谈,还有很多有名漫画家大佬的分镜稿和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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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开始画漫画的时候,最先要注意的东西是什么?

答:笔头,墨水,纸的种类...


集英社少年jump编辑部今年出版的新书:「描きたい!!を信じる 少年ジャンプがどうしても伝えたいマンガの描き方」(简约翻译:《想画!少年JUMP无论如何也想传达到的画漫画方法》)久保带人访谈部份中文翻译版。

业余翻译的小伙伴帮忙做的,如果有出错的地方欢迎在评论区指正。这本书对于想画漫画的新人来讲我认为是值得入手的。不止是有久保的访谈,还有很多有名漫画家大佬的分镜稿和示范。

-----------------------------------------------------------

Q1:开始画漫画的时候,最先要注意的东西是什么?

答:笔头,墨水,纸的种类,原稿里独白的描绘方法。独白的描绘方法,我在交给助手之前都不知道。最近出现了数字绘画,应用程序,笔,工具等,因为我不了解这个,觉得很有新鲜感,所以很乐在其中。


Q2:决定成为漫画家,首先需要做什么呢(练习方法和攻略之类的),有一些比较有效果的练习方法吗?

答:可以买一本有刊载漫画工具解说,类似于“漫画技巧讲座”之类标题的书,我一直在用那本书的知识来画漫画。


Q3:修改草稿(自投稿,编辑的指示)时需要注意哪些事情呢?

答:新人时期总会有“按编辑要求去修改的话就输了”的想法,其实即使提出了和指出的完全不同的东西,只要有趣的话就可以通过了。

在意这些那些的话,就算你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也拿不出改善方案来。即使接受起来很为难,但也要拿出方案来。再给我时间一定能画出更好的作品这种话,虽然全人类都会觉得这是对的,但也请依旧不要那样说。


Q4:有过“连载之前应该做些准备”的这种想法吗?

答:没有,就算是在连载中也都是有办法的


Q5:画漫画的过程中有留意过什么问题吗?

答:多样性和平衡性


Q6:创造一个有魅力的角色,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答:就是让自己喜欢上这个角色之类的吧,讨厌的角色是画不出魅力感的,一直以来都是让自己喜欢的范围不断扩大的。


Q7:有为了创作有魅力的角色而练习过吗?

答:并没有刻意去练习过。


Q8:初投稿的稿件有多少页?从投稿到连载时又有多少页稿件?

答:初投稿时的1作,一共有31页,2作画完31页后又被要求添加了4页,所以初连载页数一共是35页。


Q9:有特地为了“让漫画读起来更容易”而做过什么吗?

答:把漫画格子进行水平 垂直切割,我记得初代担当好像曾说过斜面上的格子是不是太多了?之类的话。


Q10:完成第一话(19页)的捏他(name/漫画草稿)大概花了多久的时间?

答:3天。最初的3页用了一整天,第二天画到第11页,第三天全部画完。


Q11:完成第一话(19页)的原稿大概用了多久?

答:连载期间我大概画了10-12小时,助手加入后大概用了20个小时左右。


Q12:草图之外的内容,有为了漫画捏他之类而参与的工作吗?

答:这么说的话,确实有脸部和设计之类的小细节。台词、思想、命名、项目之类的都在可以用文件夹分隔开的手机应用里。这里积攒了很多很有魔法感的想法,这也是我画btw的原因之一。


Q13:在画完漫画后,有什么可作为参考的想法吗?

答:在画btw的时候看了王牌特工,有“想着间谍的日常的一部分变成非日常的感觉也不错”,所以描绘了这样的画面的记忆。




扶风

【玄亮】惧

★赶在七夕这天的开始——我也分不清是糖还是刀

★全文1w+,冗长必然会影响阅读体验,但是又不知从何删减,致歉

★如果在前半部分觉得天雷,希望后半部分可以成为比较完美的解释

★伪争风吃醋,伪白帝阴谋论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没有ooc


1.

      “你在害怕。”当船队终于晃荡着在永安靠岸时,赶来迎接的尚书令李严对船上的诸葛亮如是说。

      “我不会。”诸葛亮拒绝了与李严的对视,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撩起袍服矫健地登上了码头。...


★赶在七夕这天的开始——我也分不清是糖还是刀

★全文1w+,冗长必然会影响阅读体验,但是又不知从何删减,致歉

★如果在前半部分觉得天雷,希望后半部分可以成为比较完美的解释

★伪争风吃醋,伪白帝阴谋论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没有ooc


1.

      “你在害怕。”当船队终于晃荡着在永安靠岸时,赶来迎接的尚书令李严对船上的诸葛亮如是说。

      “我不会。”诸葛亮拒绝了与李严的对视,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撩起袍服矫健地登上了码头。

      “你会,而且你在。”李严揣着手,静静地审视着。

      “孤是丞相,孤不会。”诸葛亮少有地使用了“孤”的自称,似乎是在提示着什么,他声调一沉,整个人都冷峻起来,周遭人都噤声不语了。

      其实害怕与否和是不是丞相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诸葛亮不打算再与李严计较——有更重要、更让他牵挂的人在等候。他站在李严前面,背对着李严,缓缓抬起头来。当时已是黄昏,一道夕阳从山间的裂口斜穿过来,把诸葛亮高大的身影涂抹成意蕴丰富的古铜色。

      白帝城很高,要上去,还有很长的一段石阶。

      “尚书令,快些走吧,天要黑了。”诸葛亮开始朝上走去。

      李严跟上,同时也没忘了嘴欠:“丞相怕的,只是天黑吗?”

 

2.

      终于到了高处的行宫前,等候多时的内侍迎上来:“陛下要单独见尚书令。”

      诸葛亮的双眉迅速地一皱,又迅速地舒展开来,快到没有人捕捉到他表情微小的异动。他侧了侧身,看向李严。

      李严的嘴角流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甚至像是讥诮一般,他整理了衣冠,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把诸葛亮的身影光明正大地留在后面。

      诸葛亮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刘永刘理,带着数十成都的大小官员。现在,这些人就站在他身后静默着,像是排成了什么奇诡的阵法,困惑着,思索着,甚至心怀鬼胎着。倒是刘理年纪尚小,看不懂众人的沉默,只怯怯地拉了拉诸葛亮的袖子。

      诸葛亮遣散了百官,叫人带着两位小殿下去休息,他自己就坐在了殿外的树下。这时候已是夜色浓重了。

      那里有一块方石,看上去竟有些像当年隆中他坐着弹琴的那块。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惊讶,已经很久了,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隆中了。

      二月的夜里仍然是冷的,月光像是某种会流动的物质,带着刺骨的冰寒泼洒在人身上,然后渗进肌骨,侵蚀皮肉,封锁心脏。

      马谡劝他回去歇息,他知道他应当这样,因为夜深露重,因为舟车劳顿,因为事务繁忙,因为……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真的等了很久了,在白天,在黑夜,在朝堂,在私宅,可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似乎都不如眼下的一时一刻令人煎熬。自从接到诏书,他披星戴月而来,一路上被急切和思念驱使怂恿着,甚至来不及顾不上分辨痛楚和恐惧。

      然而,他思念的对象第一个要见的不是他。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谁先谁后,他也不纠结于在对方心中谁更重要,那太幼稚了。但是他又不得不去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他很清楚,任何一丝微风都能在水中掀起滔天巨浪,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现在的时光岁月不再是静好温婉的模样,而是流逝在刀尖上。

 

3.

      “诸葛亮。”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他,仿佛是唤醒了他一般。他想,全国上下也不会有人这么叫他。有人叫他孔明,有人叫他丞相,夜深人静时黄氏极偶尔会缱绻深情并有些不守规矩地叫他亮,可是诸葛亮这三个字,他已经多年不曾听见了。

      他抬起眼,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看见一只小小的什么生物,皮毛是黄色,在月光下倒更像银白色。它那么小,像一只从山上跑下来的小猴子,可是它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血红色,或许那根本就是一汪未干涸的血迹。

      “你不怕我?”小兽抬了抬爪子,又给诸葛亮展示了它虽然小却尖锐的獠牙。

      “对于已知的东西,没必要害怕。你是雍和。”诸葛亮的确镇静得很,连眼波都未曾颤动半分。

      “是我。你说对了。”雍和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干脆一跃跳上了诸葛亮的膝头。

      “雍和,上古恐慌之神。原来,山海经的记载是真的。”

      “你不怕我,”雍和转动着血色的双眸,“可你一定在害怕什么。是你叫我来的。我住在丰山,离这儿也挺远的。”

      “我没有害怕,也不曾叫你来。你回丰山去吧,我也从南阳来,我去过丰山(注 南阳境内有丰山),那是个好去处。”

      雍和固执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不懂什么是恐惧。远道而来,我不会走的。你也可以说你不曾叫我来,是你的恐惧叫我来的。你的恐惧,就是我的食物。你的恐惧唤醒了我,所以只有你才能看到我——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恐惧,我就会变大、变强,直到所有人都能看见我。”

      雍和慵懒地靠在诸葛亮腿上:“你既然读过山海经,就应该明白,雍和现世,意味着什么。”

      诸葛亮当然知道,恐慌之神现世,国家必有灾祸。

      他更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禁不起任何的恐慌和灾殃。

      “世间那么多人都有恐惧,为什么偏偏是我唤醒了你?”

      “因为你了不起,所以你的恐惧也了不起。寻常人恐惧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寡淡而无聊。可你不一样。”雍和皱起鼻子嗅了嗅,“从你的恐惧里,我能闻到不一样的气味,馥郁又有点辛辣,太诱人了。是什么引起你这样美妙的恐惧?”

      “我没有恐惧,你不会得逞的,你会饥饿,然后跑回丰山去,我保证。”诸葛亮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雍和的头,把它从自己身上拿下去,“雍和,这是个好名字,你应该带来祥瑞,而不是恐慌。”

      雍和不屑地扭转了身子,向远方走去:“恐慌就是我的使命。你不懂恐惧,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和美味。今天吃饱了,明天再来。”

 

4.

      雍和走了很久之后,李严才又大摇大摆地从宫殿里出来。诸葛亮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殿内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陛下已经安歇了,丞相明早再请吧。”李严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不认识诸葛亮一样。

      诸葛亮也同样面无表情,从方石上起身扭头离开,不曾应答李严半句话。深夜的风带着寒意钻进他的袍袖,让他的心猛地一颤,甚至脚下步伐慌乱,好像是行走在深渊之上悬空的一根钢丝上。

      “正方,”诸葛亮的声音发涩,但依然清晰,“明日若有人问你,你就说陛下今夜已经见过孤了。”丞相千里迢迢奉诏赶来,皇帝却拒绝召见,这听起来太不像话了。诸葛亮才不在意面子上好看与否,他只是担心这样的消息会在百官中间掀起怎样的暗潮涌动。人心有多活跃,他是想象得到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但有些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哦。”李严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诸葛亮知道,这就是答应他了。

      第二天诸葛亮醒得很早,或者说他一夜也未曾熟睡。他的确是躺下了,甚至的确进入了一个梦境,但他没有睡着,或者说,他跳过了入睡这个步骤,直接做了梦。梦里有一种波光潋滟的液体,汩汩流动着把他托起来,他是熟悉水的,小时候他总是去沂水里游泳,但这种液体的质感与任何水都不相同,幼时玩耍的沂水,成都像邻居一样的锦江,或者身边这条滚滚逝水的长江,都不是这样。这种液体凝重而黏滞,闪耀着他不能直视的水光,把他稳稳托举在空中,但他知道,这种液体绝不是坚实的依靠,下一秒,他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整夜,他都是这样悬浮在半空中。躯体,和心灵。

      其实,诸葛亮心知肚明,这不是幻术,也不是奇遇,这是最普通的东西,它叫恐惧。

      但他不承认。因为他不能恐惧。

 

5.

      诸葛亮早早就进了刘备的寝宫,侍臣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二月的永安天亮得很晚,踩着凉薄而浑浊的天色,诸葛亮趋步走在曲折的回廊,每一步都好像与心跳呼应。细细算来,有一年半了,日日夜夜的情绪积攒在心头,在额上逼出细密的汗珠,似乎连空气也被挤压得稀薄,呼吸都变得疼痛刺激。

      “起得这么早啊,诸葛亮。”雍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诸葛亮回过头去,雍和比昨天已经大了整整一圈,还是那么慵懒地迈着方步,停在他脚边,极陶醉地仰头嗅了嗅,“多谢你的馈赠,我很少会长得如此之快。”

      雍和一路跟着诸葛亮,跳过阑干,走过回廊,钻过重重叠叠的帷帐。这个清晨,诸葛亮第一个见到刘备,雍和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个。

      刘备还沉睡着,像被埋在了锦衾深处,甚至像是没有声息。雍和并不知道塌上的是什么人,它抖了抖身子,放肆地跳上了御榻,看着纸窗透进一点幽微的光亮把他映衬得愈发苍白。

      诸葛亮轻轻上前把雍和抱了下来,刚刚抱起他就心下一颤:果真,和昨夜相比,它已然沉了许多。雍和仗着别人看不见它,纵身跃上书案,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开始享用它的早餐。

      “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恐惧吗?”

      诸葛亮干脆不去管它。他只是看着刘备。

      朝暮流转,在成都的诸葛亮总是悄悄在心里问,他还好吗?然后自言自语地给出一个“还好”的答案。即便是营南北郊的诏令已经明晃晃摆在面前刺痛了双眼和心脏,他也能自欺欺人地用冥冥不可求的转机来麻痹自己。

      直到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他。

      ——他不好。甚至昔日里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都显得陌生。他像是透明的,虚幻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这样的。分别的日子不是没有过,重逢也不是第一次。可都不是这样的,也不应当是这样的。那一刻,他想向所有的神灵匍匐稽首祷告,他想趔趄着倒下,想皱眉流泪摇头叹息,可他终究没有。

      他终究只是看着他。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仿佛他的眼中有什么魔力,能够把对方刻进自己的魂灵与生命一样。

 

6.

      当刘备终于把清醒的意识从昏沉中剥离出来,天已经大亮了。看到阔别已久的诸葛亮,他脸上不见丝毫惊喜,只是挑了挑眉:“朕怎么不记得要召见丞相呢。”

      诸葛亮愣住了。面前的人彻底陌生起来,不只是脸庞清瘦虚弱了,眼眸里光芒暗淡了,也不只是声音里失去了温暖充斥着冷漠,更像是另一个凛冽的灵魂占据了躯体,把他们多少年来用赤诚热血供养滋润的记忆都一笔勾销。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发出了崩裂的声响。

      “朕与丞相分别一载有余,丞相一直在成都,可还好么?”

      “亮无恙。”诸葛亮很想说,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丞相误会了,”刘备拒绝和诸葛亮对视,声音依然冷得没有温度,“朕问的是成都可还好么。”

      “朕去国已久,独把丞相留在成都,不知丞相如何作为啊?昔日高祖留萧何于关中,不知是否同朕一般担忧。”

      诸葛亮感到颈后猛地一热,想来汗水一瞬间就打透了衣衫,胸前仿佛被谁用力击中,鼻腔中的空气好像是和着血沫被吸入,火辣辣地一路灼烧到肺腑。

      “高祖与萧何,君臣不疑。”这几个字,诸葛亮拼劲了全力才从牙缝里挤出。

      “不疑?丞相可比朕知书。那萧相国为何受缧绁之难?买地自污,又是为何?”

      诸葛亮知道此时的雍和一定是在心满意足地疯长。他全部的力气似乎只够供给呼吸,连大脑都已经停止了运转,没有挣扎地陷入一片空白,他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抑制心里爆炸一般的恐慌了。

      “臣不敢。”

      他颤抖着低下头,俯下身子,在冰凉的石板上跪伏,蜷缩起身子,目光所及只有自己的膝盖。这句话没有说完,不敢什么呢?不敢谋反。可笑他们之间的理由居然已经需要用不敢来搪塞了吗。不敢忤逆。可笑他们终究也走到了虚与委蛇这一步吗。

      他很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几个月前他在信里还是温柔热烈的样子,可他终于明白,当一个君主以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君主身份藐视臣下时,臣民永远只能俯首称臣,不能质疑,即便是质疑了也没有结果。

      为人臣十余年,他才懂得。

      他记得在新野的时候,他还年轻,没有什么在想象之外。他喜欢拿很多君臣来作比,齐桓与管仲,秦孝与商鞅,高祖与良平,汉武与卫霍。而他告诉他,不一样,他们不会与前人雷同,他们会有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名垂千古。

      原来,果真是他还年轻,没想到他们也会走向庸俗。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似乎每一片肌肤都在疼痛,但每一根神经又都已经麻木。

 

7.

      当诸葛亮恢复理智的时候,刘备已经支起来虚弱的身子,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腕。诸葛亮是被刘备的温度唤醒的,他的身心俱已冰凉。

      “孔明。”刘备开口,终于又一次唤起对方的名字。没有哪一次的分别,曾让他如此思念他,甚至可以说是渴望,那已经不是对于一个人的,而是对未来的祈祷,对归宿的求索。这个名字,日里夜里他默默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终于在这一刻冲出了两唇。

      诸葛亮知道,他的君王终究回来了。

      刘备手上用力,很想像以前一样把诸葛亮拽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最后还是诸葛亮自己站起身,扶住了刘备颤抖的手臂。

      “看来正方说得对。孔明,你在害怕。”

      “不要怪朕,也不要怪正方。朕之所以先见正方而不是你,就是想让正方帮朕看看,成都一别至今,风雨欲来的时候,朕的孔明是怎么想的。”

      “朕还不信呢,朕记得孔明是不怕的,就算是当年的年轻人在当阳的乱军之中,也是纵马跑得毫无怯意。孔明若是胆小,何必选择跟朕一路流离?”刘备絮叨着说起旧事来,苍白的脸颊也浮起了红晕。

      “朕就想吓一吓丞相,没想到真的吓住了。”刘备抬起手,示意诸葛亮坐到他身边来,诸葛亮乖乖挪过身体,一言不发,就轻轻低着头。

      “高祖可以怀疑萧相,朕不可以怀疑你。成都,甚至还有更多,接下来朕还要交给你,当然也只能交给你。朕还在,孔明可以害怕,怕什么都行,但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孔明什么都不能怕。”

      诸葛亮本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听到这话里不祥的意思,突然慌乱的抬起头来,没想到直接陷入刘备的眼波里。君臣对视,诸葛亮的眼睛像是狂涛滚滚的东海,而刘备的眸子,平静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坚冰。

      “害怕是人之常情,朕却要剥夺孔明害怕的权利,这是朕的错。”刘备的眉眼温柔而坚定,像一束可以融化的光芒,“但朕一定会给孔明不再害怕的资本。权势也好,感情也好,江山也好,梦想也好,朕都给你。你带着它们,一定会攻无不克,永不恐惧。”

      “我都不要。”诸葛亮的理智似乎消失了,他任由自己的灵魂讷讷地对刘备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可以罢相,可以诛臣,但是你不要走。求求你,我只要害怕的权利。”

      “又犯傻了。”刘备带着些许宠溺,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而后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其实,朕倒是希望你刚刚能够顶回来一句。没有什么值得你害怕,哪怕是朕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值得。孔明,朕会给你很多很多,你要学会用它们,要学会拿出权力,朕希望,以后无论是谁怀疑你、吓唬你,哪怕是阿斗那小子,你都可以无所畏惧地提出质疑,维护你的立场。”

      “因为你的权力,是朕给你的。你的立场,就是朕的立场。你就是未来的朕,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害怕。”

      后来,刘备又跟诸葛亮说了许多,有的被记住了,有的渐渐也就被忘记。诸葛亮眼见着日头高了,不想刘备费神,连忙说有公务要处理,匆匆告别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心乱如麻,想必蜀中最心灵手巧的织女也理不出头绪来。其实,他早就明白,他会获得他的赠与和托付,可是这沉甸甸的天下让他不能云淡风轻地接过。

      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当然会害怕。

      可是我更怕你太爱我了。

      诸葛亮走得匆忙,他不知道,但是刘备的侍臣知道,刘备一直凝望着诸葛亮离开的背影,那眼神,就好像一汪春日里刚刚融化的山泉,晶莹明亮,深情荡漾。

 

8.

      诸葛亮习惯了雍和的每日不定时拜访,习惯了它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胡说八道,也习惯了在它的骚扰下办公,甚至开始习惯了雍和日益庞大的身躯。其实,能看到自己的情感被如此清晰地量化具化,以一种冷静的第三者角度去审视,多少还有些意趣。

      但如果坚定站在第一视角,这本事就足够让人恐惧。好像一座巍巍然将倾的雪山悬在头顶,你能看到每一片雪花落下,不知道未来的哪一个刹那,就会暴发彻底的雪崩。

      凌迟一样漫长的痛苦和颤栗,让诸葛亮尝试着压制恐惧的火苗,但它总是执著坚强地燃烧着,燎得五脏六腑抽搐不已。

      雍和伸了伸爪子,血红的双眼好像能吞噬一切:“你甚至不敢承认你的恐惧,凭什么觉得能战胜它,战胜我?”

      “我一定会战胜你。”诸葛亮虽是针锋相对地回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是成都送来的急报:黄元举兵造反,进攻临邛。

      诸葛亮不知道该不该说黄元的嗅觉真灵敏,去年听说刘备病重就拒守,如今自己刚离开成都不到一个月他就敢动刀枪了。但是他也很清楚,即便他下令封锁了很多消息,夷陵惨败,君主不归,这是瞒不住的,足以活络一些好不容易安定的人心。他身在成都时还能亲自弹压,竭力让水面风平浪静,可是一旦他也离都,微妙的平衡立即被打破,原先那些隐藏在水下的浪潮就会一一浮现,甚至彻底搅乱这个国家。

      黄元明明白白打出了反旗,倒是容易的了。只怕,更多人心里也插起来各色旗帜,他可能看不到、猜不透。

      雍和不关心诸葛亮的思路,他只是很不满意诸葛亮今天敷衍的回应。它相信自己一定会赢,所以早就把和诸葛亮的斗嘴当成了饭后的消遣。

      “年轻人这么有自信,不想给我个理由吗?”

      “他。”诸葛亮不想和雍和浪费唇舌,只是硬邦邦地扔下一个字,就避开它庞大的身躯拿卷宗去了。

      但他说的是实话,不管雍和能不能琢磨明白。

      为了他,为了他的国家不受灾殃,为了他的理想不被玷污,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

      其实,诸葛亮也会在心里想起刘备那句铿锵有力的“你的立场就是朕的立场”,那么,也是为了我的国家,我的梦想。

      如果他的也是我的,是不是他也是我?是不是他的无畏也可以成为我的无畏呢?然而诸葛亮来不及再想,他赶紧提起笔,笔尖的墨水渗入纸中,他想着,等它们到了成都,就会变成刺向黄元的一把把利剑。

 

9.

      三月里,白帝城春色正好,可刘备却病得愈发沉重了。行宫中的柳枝日益葱茏蓊郁,桃花一簇簇开得活泼热闹,一切都是色彩斑斓的,似乎是在刻意反衬着病中人的苍白。

      刘备常常在昏睡,清醒着的时间几乎都要与诸葛亮一起度过。他歪着,诸葛亮坐着,偶尔还有个雍和进来溜达几圈。

      诸葛亮只能看着年迈的君王一天天消瘦下去,神采飞扬的气概一点一点蒸发,从未有过的疲惫爬上苍老的面庞。一开始他不敢看,总是偷偷地别过眼神,后来他强迫自己用尽气力和情感去看,用疼痛的钝感强迫自己把眼前的人永远记住,甚至记到血液经络里。

      有一天,刘备突然问起黄元。

      “已经兵败身死了。”诸葛亮语气平淡地通报者谋逆者的死讯,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怕刘备劳心费神,很多事情都不主动提起,只有刘备问到时才简单叙述几句,“黄元恩威未著,不足为惧。”

      说这话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缕苍凉而温暖的余晖扭捏地从半开的户牗中钻进来,不偏不倚照在刘备的眉眼处,把他的眸子又重新照亮,仿佛他年轻时一般。

      “一个黄元不足为惧,十个百个也是一样。朕很快就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柄,整个国家都听你号令,阴谋阳谋都要被你踩在脚下。”刘备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象将来威严不贰的诸葛亮,又换了一副关切的语调,软软的像是酥风吹进诸葛亮心里,“那你还在怕什么呢?”

      “权力……似乎不能解决一切吧。”诸葛亮有些含混地展现了担忧。

      “当然不能。可是有权力的诸葛孔明,就能了。”刘备声音里透露出愉悦的味道,大约是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夕阳欲坠,天色暗下来,宫殿里,两人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

      诸葛亮突然一笑,他很久没如此笑过了,到永安之后,他更多是礼节性地扯一扯唇角。这一笑,简直让刘备怀疑起这里是永安还是新野。

      “臣怕黑。”

      诸葛亮刻意压低了声音,拉起长长的慵懒的音调,好像调皮的孩童没大没小地和尊长顽闹,若非晦暗不明,刘备能看到他眼里坠落的一片星辰。

      他连句告退也不说,就抽身离去。刘备应和着他的脚步,轻柔而宠溺地许诺着:“不必怕,朕给你点灯。”

 

10.

      江水卷着时间急匆匆地流逝,每过一天,天气就暖和一分,而永安宫内外的紧张气息就浓重一分。大事将至的高压和升温的干燥春天结合起来,常常教人呼吸困难。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却无一例外地遗忘了刘永刘理。当他们找到诸葛亮时,诸葛亮才意识到自己粗心,两位小殿下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父亲了。

      放下一切事务,诸葛亮立即牵起孩子的手,带他们去找刘备。想着这次没能带阿斗来,不知道那孩子在成都会怎么惶恐悲戚,可是他是太子,有一些东西他必须肩负。刘永刘理还是小孩子,可阿斗该长大了。然而,他又不得不哀伤地想起,章武元年的那个秋日,谁会意识到那是阿斗见父皇的最后一面呢?

      两个孩子乖乖地跟着诸葛亮。人们总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他们往往敏锐得超乎想象。紧张的气氛,他们也不是嗅不到。

      “丞相,父皇是要死了吗?”刘理的声音还脆生生的。

      诸葛亮轻柔而严肃地挡住了他的嘴,“你父皇是天子,要说崩,怎么能叫死。”说完他自己都颤栗,有意无意间,他等于是肯定地回答了刘理。其实他知道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但是要他亲口承认未免过于残忍。

      到寝宫的路不远,他却走得鲜血淋漓。

      “丞相,我怕。”刘永把身子往诸葛亮一边凑了凑。

      “不必怕。”诸葛亮干脆伸出双臂揽着两个孩子,讶异于自己声音的柔软,“有亮在。”

      他知道,刘备早晚会对他们,也对阿斗这么嘱咐——丞相在,不必害怕。诸葛亮双手搭着刘永刘理的肩,感受着两个温度,让他心里也踏实了几分——这是刘备的血脉。他们,还有远在成都的那个孩子,都延续着刘备的血脉,那是他要守护的血脉。那一刻,他差点脱口而出,他真想和他们兄弟三人一起,把刘备的生命延续下去。

      “诸葛亮。”就在宫门口,雍和突然叫住了诸葛亮。诸葛亮拍了拍刘永刘理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进去。

      雍和已经是彻底的庞然大物了,诸葛亮绝对再推不动它。

      “你自己明明都在害怕,却教别人别怕?”

      诸葛亮和它幽深的双眼对视,那血色已经浓重得发黑了。

      “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呢?”雍和皱起鼻子,“他似乎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你们神兽,对于人的情感,果真一窍不通吗?”诸葛亮少有地露出嘲讽的表情,却遮掩不住深深的痛苦和悲伤。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你也不行,谁都不行。”

      “怎么会谁都不行?”雍和呲着獠牙穷追不舍。

      你真的不懂。诸葛亮没在理睬雍和,却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心跳似乎都慢了几拍。

 

11.

      时间到了四月的时候,刘备履行了他的承诺。他把他拥有的一切都交给了诸葛亮,诸葛亮也都一一接受了,用“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作为契约的符咒。他的演技很好,惶恐的颤栗和誓死效忠的坚定,蒙受天恩的受宠若惊和一表决心的正气凛然,和那天永安宫里肃穆的气氛相得益彰,说服了太多的头脑,安定了太多的人心。刘备虽然病重昏沉,也不由得暗赞一声诸葛亮的高明。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些。刘备不必装模作样收买人心,诸葛亮也不必曲意逢迎或者叩首泣血。这种交托甚至没必要成为一个仪式,无非是他递过去,他接过来罢了。

      可是他们必须这么演出。刘备的几道诏令明明白白预示着,很快,刘备的国家将会由诸葛亮担任实际上的新的主人,执掌它的运转,肩负它的兴亡。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太大逆不道了,如果没有一场精湛的好戏作为掩护。

      那天之后,刘备再也不和诸葛亮谈国事了,他已经把天下交给了他。

      他开始平静地谈起他的谥号,他的丧礼,他的寝陵,他的庙宇,平静得仿佛在谈论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的生死。

      那时候诸葛亮真的很想逃,可是他知道,有无数条路等着他前进,却没有一条留给他溃逃。他只能饱蘸着心头的鲜血说,都交给我吧。

      交给我吧,我会给你最光明的谥号,最温暖的归宿,最庄严的庙堂。

      刘备说当然要交给你,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包括我自己。

 

12.

      李严拦住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满脑子还都是医官明里暗里小心翼翼的暗示,冲撞得他每一根神经都肿胀。

      “两个月了,您在害怕。”李严的表情依然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可是陛下把可能的一切都送给了您,您拥有一切,为什么还是会怕?”

      “孤说过,孤不会害怕。”

      “丞相是骗不了下官的,”李严向来自满于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两个月前您也这么说过,可是……”

      “当初正方跟陛下做戏,还真是辛苦。”其实,两个月前,是他不敢面对自己,两个月后,是不能吐露给别人,只不过其中不同,李严体会不到罢了。

      “是的。”李严话不对题,“陛下要我做中都护,镇守永安。”诸葛亮听懂了,这是在说,李严和刘备做了一次交换。

      “正方以为,什么是恐惧?”

      “恐惧是缺失。拥有就能克服恐惧。”李严回答得很坦然,“陛下给了我权力,我就没有恐惧。但我的权力,还远远不足成为您的威胁,您将是主宰者,您为什么害怕呢?”

      “你很聪明,但这次你错了。”李严很仔细地分辨着诸葛亮的音调高低,却难以把握其中的奥秘。“恐惧不是因为缺失,而是因为在乎。你不怕,是因为你不在乎,你只关注你的权力。”

      “可我在乎。”诸葛亮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露骨。李严称他为主宰者,可是谁说主宰者就可以无所畏惧?谁说权力就能消弭恐惧?除非,诸葛亮想,除非他能够主宰生死,主宰情感,主宰遗忘。

      可惜他不能,也没有人能。

 

13.

      “我一直以为你不懂恐惧。”雍和又一次神出鬼没一般地出现,“可是你一直都懂,是么,年轻人?”

      “恐惧是因为在乎。这么好的解释,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我说了,其实是你对人类的情感一窍不通。”诸葛亮的话说得很平静。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或者悲伤,好像是一张雕塑的面孔,能在岁月的剥蚀中千百年不改。

      “情感不是用来说的。”雍和已经比诸葛亮大得多了,但诸葛亮浑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钢板一样向雍和压去,使得场景看起来是诸葛亮在教训雍和。“今天,陛下说起成都宫苑里栽下的那棵他心爱的树,要我以后记得多浇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他想成都了?”

      “……那夕阳欲颓,皓月东升呢?”

      “额,他喜欢晚上?”

      诸葛亮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着:“雍和,你真的不懂。我说过,你这个名字更适合去送祥瑞。”

      庞然大物一脸无辜。

 

14.

      当永安宫的春红谢去时,刘备眨着眼睛,悄悄地对诸葛亮说:“我要走了。”

      这时候的刘备,不再像马上征战了一生的老将,也不像睥睨众生的帝王。诸葛亮眼里,他反而像一个孩子,纯真澄澈,眼神里没有一丝尘埃,把沉痛的生生死死说得比天边的云彩都轻。

      诸葛亮站在床榻边,顾不得大不敬的姿态,俯视着他的君王,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神灵一般的悲悯和忧郁,像深沉又温暖的湖水,不动声色地把刘备包围。

      他不曾动,不曾言,不曾哭笑,长身鹤立,如同工匠精心雕琢的玉像,触手冰凉,时间长了又觉得温润亲切。

      只有刘备能看到他那一捧目光里并不平静,其实隐藏了太多疯狂颤抖的心思。

      “孔明,别怕。”虽然虚弱,但刘备的声音更加温柔。

      你见过玉山倾颓吗?刘备的温柔,彻彻底底把诸葛亮打碎了。方才还高大颀长的身形,几乎是一瞬间崩裂坍塌,他变成小小的一团,柔软没有棱角的一团。他伏在榻边,把额头抵在了刘备的手上。

      指尖传来的凉意告诉刘备,诸葛亮哭了。

      这双手,再不能执剑鞭马,开弓挥旗了,但是在最终的枯死之前,它被泪水倾情浇灌。苦涩而寒冷的液体,却让它们重新变得温暖,然后,紧紧地、急迫地握住了另一双手。

      “我怕。我怕您死去。”

      那双手的主人低哑地呼喊着,听上去如同重伤昏迷后的迟滞的呓语:“您可不可以,不要走。”

 

15.

      刘备曾经有很多设想。他以为诸葛亮害怕前路渺茫,害怕辜负期望,害怕一去无法回头,却没想到,他害怕的源头竟然是自己。

      他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那么矜持优雅的人,那么坚韧淡泊的灵魂,竟然会为一个幼稚直率的祈愿失声痛哭,他们描摹的理想和美梦会因为蜉蝣一般匆匆逝去的生命割裂成痛苦的碎片。

      “生死离别,怎么会成为你的困扰。”

      “不是死亡,也不是离别。是你的死亡,和你的离开。”诸葛亮哀哀地凝望着君王的面庞,一字一顿地纠正着。生死当然不会让他困扰,但是情感会。

    “好。朕答应你。”刘备似乎是用尽全力攥紧了诸葛亮的手,直到两个人的肌肤上都凝结了一层薄汗,简直快要融为一体,“朕会死,但朕永远不会离开。”

    诸葛亮把这当成了浅薄的安慰,他以为刘备会说一些灵魂陪伴的话:“您知道,臣从来不相信魂而有灵,不相信天神护佑。”

    “不,朕才不会用骗孩子的谎话敷衍了事。”刘备浮现出庄严肃穆的神色,“朕会死去,灵魂会随风而逝,躯体会化为白骨,归为尘土。但朕的生命不会,它会永远延续。因为你,诸葛孔明。”

    “朕把一切都给你,此后你就是朕。你还在,朕就没有离开。”

    “可您的躯体和灵魂,还是会离开我。”诸葛亮不甘地辩解着,他想要的并辔策马和携手同游,谈笑契阔和夜雨私话,都是只有眼前这个躯体、这个灵魂才能给他的。

      “你的躯体和灵魂也终将离开你。”刘备笑了,“你不应当爱一具躯体或者一个灵魂,那是有限的东西,会把你束缚住。你应当爱生命,那是无限的,比时间还要无穷尽。”

      “可有朝一日我也化归尘土呢?您和我,岂不就都消失了?”

      “总会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或者一段故事去承接你的生命,当然也是我的。”说到这里,刘备居然显得几分高兴,“所以,朕会死,但不会走。你也会死,但我们都会永存。”

      “臣会回到成都去。”——那么朕也会重回蜀山的怀抱之中。

      “臣会尽快平定南中的叛乱。”——那么朕也会翻山越岭,渡河过江。

      “臣会亲率王师,北伐中原。”——那么朕也会跋涉艰险奇崛的蜀道。

      “臣会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那么朕也会驱马渭北,纵歌洛川。

      “朕不陪你,朕就是你。”

 

16.

      刘备一生中给过诸葛亮许多的誓愿和承诺。唯独最后这个,隐秘得只有他二人知晓,却又袒露得连日月星辰都看到。

      然后,刘备就像他说的一样,失去了温度,逃逸了灵魂。

      每个人都看到了诸葛亮的悲伤,但每个人又看不懂诸葛亮的悲伤。

      诸葛亮只是很快地让君王沉睡在端丽的棺椁里,严谨而迅速把永安宫埋葬在一片白色中,白帝城永远是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但这座行宫或许再也活不过来了。

      雍和走了,那是在一个夜晚,它不得不承认,它输了。尽管战局的扭转只在瞬息之间,但它不得不承认,诸葛亮身上已经没有那种叫做恐惧的东西可以哺育它。

      “我早就说过,你不会得逞的。”诸葛亮一身素白,在月光下似乎会闪烁一样,几日的忙碌增添了他的憔悴,却不曾减损他的威严,“我不会允许你把灾祸带到这个国家。”

      “为什么?我明明就要赢了。”雍和有点泄气,几日无食,它又变回了当初小小的样子。

      “因为你并不懂人类的情感。”诸葛亮不卑不亢地回答它,好像是正在应对一个外国的使节。

      “其实我懂的。我是上古神兽,我见过的悲欢离合,比你见过的人都多。”雍和梗着脖子,像是捍卫自己的尊严,“我不懂的不是情感,而是你们。是诸葛亮和刘备。”

      雍和向着山下翩然走去,声音也越飘越远:“我见过那么多的人,可你们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相信你的恐惧会是一个新鲜的故事。”

      诸葛亮目送着它远去,也目送着自己情感的一部分一去不返。

 

17.

      诸葛亮也要走了,他要回成都去,回去埋葬沉寂的尸骨,点燃熄灭的火焰,延续微弱的希望。

      李严送他,也是护送着灵柩,一路送到渡口。

      诸葛亮二月来到永安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见面的。不同的是,这次是在清晨,朝日刚刚把灿烂的光辉泼洒在山谷之中,融化在弥漫的晨雾里。

      诸葛亮是最后登上船的。李严微微弓着身子对他说:“真好。您不再恐惧了。您回到成都去,这个国家也将不再恐惧了。”

      诸葛亮何其通透,他很快就理解了李严试探的意思,于是回答道:“是的。正方戍守白帝,统领军事,想来也不会恐惧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李严目光里迅速滑过的释然。他二人共受托孤之命,而诸葛亮的权力很明显凌驾在李严之上。李严在担心能否守住自己的荣禄,虽然他也自信于自己举足轻重的地位。

      诸葛亮并不在意,他也清楚必须要给予李严尊崇的荣耀,这是他与刘备都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李严的肩头。李严想要权力,他也想要,而且必须要。只不过,李严是为了填补欲望的空缺,陶醉利禄的追求,而他,是为了更好地延续另一个人的生命和理想。

      他必须执掌机要,持璇拥衡,这样他才能救活这个国家,才能坚定无畏地走下去,才能告慰寄寓在躯体里的另一个生命。

      雍和把灾难当做恐惧,李严把缺失当做恐惧。

      其实,最大的恐惧来源于爱,但也可以因为爱而消失。

      每个人都有恐惧。但是,当“你”和“我”把生命都融为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么我们的恐惧,就不再属于任何人了。

 

18.

      船队起航了。

      诸葛亮站立在船头,像是一尊高贵的神祇降临人间。薰风拂过他挺拔的眉目,盈满了他的袍袖,为他营造出一种毅然无悔奔赴远方的姿态来。

      那是章武三年的五月。

      此后的十二年里,诸葛亮哭过,笑过,得意过,绝望过。他看过南中的群山、蜀道的月亮,听过渭水的波涛、秦岭的鸟鸣。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甚至最后没能归来。

      但是他再也没有过恐惧。

雪

万水千山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嘛(๑•̌.•̑๑)ˀ̣ˀ̣

万水千山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嘛(๑•̌.•̑๑)ˀ̣ˀ̣

MORNCOLOUR

三体同人系列插画——岁月成碑

虽然平时我的大多数的作品都是唯美治愈的清新风格,但我一直有着一个科幻梦,《三体》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科幻小说作品,很早的时候就想去画它,但那时候自己还太弱,绘画能力也不够成熟,几次想画时都停下了。我一直在等待有一天自己在三体面前拿起笔时有足够的信心去表现去刻画他,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在创作这一系列时我没有想去用常规科幻方式去表现非常硬核宏大的科幻场景,《三体》最打动我的也不是那些宏大的科幻场景,而是那些在时代背景下各个小人物某个时刻的感情,某个时刻的抉择,或是跨越时间的情绪等等,这些微小而细腻真实的情感触动了我,因此我想尝试将这些用绘画表现出来。


三体同人...

三体同人系列插画——岁月成碑

虽然平时我的大多数的作品都是唯美治愈的清新风格,但我一直有着一个科幻梦,《三体》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科幻小说作品,很早的时候就想去画它,但那时候自己还太弱,绘画能力也不够成熟,几次想画时都停下了。我一直在等待有一天自己在三体面前拿起笔时有足够的信心去表现去刻画他,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在创作这一系列时我没有想去用常规科幻方式去表现非常硬核宏大的科幻场景,《三体》最打动我的也不是那些宏大的科幻场景,而是那些在时代背景下各个小人物某个时刻的感情,某个时刻的抉择,或是跨越时间的情绪等等,这些微小而细腻真实的情感触动了我,因此我想尝试将这些用绘画表现出来。


三体同人系列的创作还会继续,还有好多画面想去刻画,之后也将会尝试从更多不同的角度去表现它。


甘蓝

【平蓝】所谓成年人间算不上恋爱的心计

扣扣扣。

“进来。”

“日安,平子队长。”

平子真子抬眼,嘴里叼着的吸管在看到蓝染惣右介的瞬间因用力而挤压变形,肌肉鼓起时与平时习惯性玩世不恭的撇嘴无异。蓝染虚假到碍眼的笑容在平子眼中刻骨的嘲讽下并没有任何改变。镜花水月。这个家伙的斩魄刀,还真是和本人一模一样。

咬着吸管,平子嫌弃的撇嘴,侧过身单手撑头,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的电视机不肯停下嗡嗡的杂音,谜一般的结野主播笑容满面:“刚刚邀请客人进门的你,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哟~”

“啧。”

平子咂舌,哪里是意外之喜啊明明是惊吓才对吧,开门前没有看猫眼的习惯开门后又硬撑着脸身高就算了气势上可不想再低人一...

 

扣扣扣。

“进来。”

“日安,平子队长。”

平子真子抬眼,嘴里叼着的吸管在看到蓝染惣右介的瞬间因用力而挤压变形,肌肉鼓起时与平时习惯性玩世不恭的撇嘴无异。蓝染虚假到碍眼的笑容在平子眼中刻骨的嘲讽下并没有任何改变。镜花水月。这个家伙的斩魄刀,还真是和本人一模一样。

咬着吸管,平子嫌弃的撇嘴,侧过身单手撑头,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的电视机不肯停下嗡嗡的杂音,谜一般的结野主播笑容满面:“刚刚邀请客人进门的你,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哟~”

“啧。”

平子咂舌,哪里是意外之喜啊明明是惊吓才对吧,开门前没有看猫眼的习惯开门后又硬撑着脸身高就算了气势上可不想再低人一头蓝染算什么才没有心虚烦躁啊找茬儿的话灵王也杀给你看!随手从一堆瓜子壳橘子皮里翻出遥控器关了电视。房间里突兀的安静下来,蓝染安安分分的侍立在一旁,一副随时听候队长差遣的乖巧副队模样。

“惣右介,去倒杯茶来。”

平子真子挥挥手,看也不看卖乖装好人的蓝染惣右介一眼,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把背后这种最大的弱点袒露在早已撕碎一切虚情假意注定要刀剑相向的蓝染面前。蓝染低头,额前偏长的刘海掩盖了眼底的尖锐,温柔与锋利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真真假假。

“请用。”

背后环绕的姿势换一个角度看过去有拥抱的错觉,然而无论是谁都会相信这只是错觉。两人间隔的距离看似亲密却永远不可能跨越,与过去无关于未来无关,只是因为,他们都是那样的人罢了。

平子仰头。一晃百年,与第一眼看上去成熟稳重的印象不同,蓝染的侧脸干净细腻,日光灯浅浅的打在上面,鼻尖一圈细小的绒毛看得人心底发痒。根本就不像是个大叔啊这人。自动忽略了自己的年龄理论上应该比蓝染还大,自负虚化后容颜不老的平子理直气壮地吐槽,却又杂夹着酸酸的嫉妒。

“怎么是水啊,不是让你倒茶吗惣右介。”

没有伸手去碰桌上的水杯,平子瞥了眼冒着热气的白水,看向蓝染的眼中有着明显的嫌弃与指责。看着这样孩子气的平子,蓝染嘴角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宠溺。

“是我疏忽了,冒昧前来拜访没有准备礼物。”

蓝染微微附身,姿态恭敬谦逊一如当年的蓝染副队长。平子盯着蓝染脑后梳不顺的发旋儿,开口时口气里的散漫带着一贯的尖锐。

“怎么,这是在讽刺我没有茶叶吗,惣右介。”

看着这样的平子真子,锋芒毕露又漫不经心,熟涅到仿佛所有的背叛与伤害都不曾存在却清晰直白的把最后的底线袒露在眼前,蓝染惣右介分不清心底的感受。

欣赏,赞叹,不甘……遗憾。

遗憾什么呢。他们都是清醒到明知一切却还是不肯妥协的人。不是冷情到可以割舍一切,而是不肯放手的那些东西里,恰好没有彼此罢了。‘惣右介。’即便这般亲密的叫着名字赋予蓝染副队长的资格,可是心中的戒备与审视彼此都心知肚明。‘你不值得信任。’平子真子早就用明明白白的态度传达了这一切,可是蓝染还是在一次又一次肆意妄为的试探着明显到让人生疑的底线,直到一百年前设计队长级的虚化实验,直到今天炫耀示威似的登门拜访。

蓝染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柔软。

“怎么会呢,我可不敢指责队长。”

抬手夹住平子真子突如其来的斩击,蓝染惣右介的语气里带着和一百年前一模一样的无奈。

“平子队长。”

平子撇嘴,吐掉已经被咬扁的塑料吸管,收刀。蓝染配合的松开手指,逆抚入鞘。

“啧。”

白色的塑料吸管掉落在深绿色的榻榻米上,尴尬到可笑,突兀的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早已预见的未来。平子烦躁的转过身去,维持着一开始的样子懒洋洋趴在桌上,有意无意的留给蓝染一个看似毫不设防的背影,看似信任,又永远都充满抗拒;明知会被背叛,还是放心的把弱点袒露。说不清的矛盾。又或者……设防也好,放任也好,平子真子从未把蓝染惣右介放在心上。

蓝染苦笑。

“为什么平子队长你总是这样呢。”

蓝染抬手扶眼镜的动作一瞬间给了平子他是想要扶额的错觉,叹息般的语调里有着不甘,有着无奈,有着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迷茫,做作到信以为真。

平子冷笑,眯起的冷灰色眼瞳中一派凉薄。

真可笑啊惣右介,就像‘惣右介’这种亲昵的称呼本身一样……总是这样,平子真子和蓝染惣右介,我们两个谁又不是呢。

蓝染惣右介,静灵庭五番队队长,虚圈幕后领导人,实力派野心家。

平子真子,前静灵庭五番队队长,假面军团成员……蓝染惣右介曾经的队长。

平子仰头,颠倒过来的世界中,蓝染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傲慢,自负,野心勃勃,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显而易见到连本人也以为只是伪装的温柔。

‘平子队长。’

身后乖巧的副队低头掩饰眼底的野望。

‘平子队长。’

负手而立的青年嘴角的嘲讽刻薄又生动。

‘平子队长。’

推门而进的男人披上了无懈可击的伪装,谦逊恭顺和两人都还在五番队的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蓝染,惣右介。

平子真子在心中默念,不是想象中的愤怒,相反,在冷静到快要爆裂的理智中,平子的口气里有着意料之外的玩味。

并没有什么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浪漫与神棍,平子真子和蓝染惣右介的相遇平淡到平子回忆起时根本没有痕迹。只不过有一天,那个任劳任怨的副队长在六席意外阵亡之后,随口提了句‘蓝染君也来队里很多年了啊,到现在连个席位也没有呢。’语气里有着明明白白的赞赏与暗示。

“哦?”忙着打理长发的平子真子头也不抬,纠结于头发又粘成一团根本顾不上副队在说个什么鬼,“那随你吧。”

进队多年都没有席位。连副队长都帮着说话的好人缘。

没印象。有些手段。

盯着手里再也长不回去的金色头发,整个人都抑郁下来的平子真子这样评价还未见过的蓝染。

“平子队长。”

青年跟在副队长身后,低头问候的时候露出细腻的脖颈,毫无防备的袒露让平子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头。

“惣右介,是吧。”没有等青年的答复,平子毫不客气的转身,白色的队长羽织混杂着金色长发在空中划出潇洒的痕迹,“西61区福润阁的点心,一个时辰之内送过来。”

哗啦。

拉门合上,离去前平子余光瞟到蓝染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窗户。

四……不、三席。

平子默默评估着蓝染的实力,顺从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直觉,小心眼的不肯放过心底隐隐约约的那点违和感,加上了备注。

表面上的。

相处的越久,平子就越确信蓝染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惣右介,上茶。”

蓝染放下笔,起身倒茶的神情中看不出情绪。

“请用,平子队长。”

平子甩甩笔,示意蓝染把茶杯放在桌上。

“惣右介,来尝尝点心。”

看准了蓝染开始工作的时刻,平子伸手招呼。

“烦劳队长费心,不用了。”

蓝染抬头,黑框眼镜后是一贯温和的微笑。

“……惣右介~”

“在。怎么了,平子队长。”

“‘怎么了’这句是多余的。队长问话身为下属只要回答就好了。”

“……是。”

“……”

“……队长刚刚叫我是什么事?”

“没事。有问题吗。”

“……没有。”

平子撇嘴,百无聊赖的盯着再次埋头工作的蓝染。环视一周后哗的拉开纸门,迈步离开时有着孩子般的赌气。

“喂,你怎么得罪队长了。”

旁边的四席碰碰蓝染的肩膀,哥俩好的问道。其余的席官听闻也抬起头,一副愿闻其详的八卦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

蓝染咧嘴苦笑。

“……还真是难为你了。”

想到自家队长平日里的任性,大家干笑着终结了这个话题。看过来的眼神中‘没事儿队长就是找个新鲜玩具’的意味说不上算不算安慰。

蓝染苦笑,眼底有着没有人察觉的冷漠与嘲讽。

平子真子。

蓝染惣右介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真正重视起来,已经是蓝染当上五番队副队长的时候了。

“就你吧,惣右介。准备准备明天上任。”

在身边同僚或羡艳或嫉妒的眼神中,蓝染第一次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毕业,就职,经营人际关系,稳扎稳打,刻苦努力温和负责的老好人,一步一步,席官,副队长,队长。至于番队……无所谓吧。志不在此的蓝染看了看同班同学的交上来的志愿表,随手在自己那一栏填了五。

想去的人……不多不少,不至于被重新分配,也不至于被调侃‘全校前几名还来这里啊’来引人注意。

没想到……

“跟上,惣右介。”

分不清是背后长眼般察觉到蓝染的走神还是歪打正着的随口督促,平子开口,明明是队长与副队的关系,明明在亲昵的叫着名字,可是两个人之间却默契的划出看不见的界限,把试探与警戒当做游戏,乐此不疲。

“是。队长。”

平子嗤笑。默不作声。

蓝染惣右介。

平子真子。

一个对一个的野心心知肚明,一个对一个的警惕视而不见,表面的风平浪静是无需多提的约定,傲慢与自负是放任自流的借口。

他们太过敏锐,他们太过相似。

他们,无路可退。

一如平子留给蓝染的背影在彰显信任一般,蓝染献上的恭顺何尝不是在承诺忠诚。

逆抚。

镜花水月。

物似主人形。

“为什么惣右介你总是这样呢。”

平子挑眉,用同样的句式反问回去。挑起的眉眼中是蓝染熟悉的质问。

是啊,无论是平子真子还是蓝染惣右介,本质上都是自私傲慢的家伙,看透一切又视而不见,自以为是任性妄为。

分不清谁是谁非。

“……平子队长……”

再开口时,蓝染的声音带着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干涩,自虐般的,更多的,带着不应属于‘蓝染惣右介’的尖锐的恶意,蓝染开口,用着与百年前相同的姿态,用着与百年前相同的称呼,夹杂着叹息的讽刺,说不清是示威,还是缅怀。

“明明是队长你先如此的不是吗。”

十指交叉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管你是不是开嘲讽反正干不过我也就听听你说你随便说大爷我愿闻其详的司令脸,平子表示无论是‘和我一起吧’这种鬼知道是招安还是告白的中二风还是‘我愚蠢的队长啊’这类一脸神棍但没办法就有人喜欢不知道有没有爱但想生撕了这厮的心绝对不是作假的傲娇风,脑内自动为自家前·副队PS上双马尾并成功恶心自己一脸姨妈血的平子相信他都能当个东仙给吞了……但、是!这种发展是什么鬼啊拜托你好好说话啊说好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呢说好BOSS深沉的逼格呢说好的耀武扬威呢说好的嘚瑟呢,一百年前大爷我趴在地上的时候你不是很会BLABLA吗怎么现在说话好像根本不过脑子一样!‘明明是队长你先如此的不是吗’这什么鬼,这什么鬼!不要脑补了双马尾你就真少女啊以为自己是犯了错死不要脸死不认账撒娇的女子高中生吗!就算你是我也不是风度翩翩温柔贴心的竹马啊快醒醒啊这么多年为了伪装你到底舍弃了多少啊静灵庭现在已经这么可怕了吗喂!

作为BOSS中为数不多能够把‘察言观色’这种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卵用实际上也真的没有什么卵用的生活技能点满了的人妻人气角色,面对平子搞怪般的颜艺……其实根本连技能都不用蓝染就知道平子这家伙又在疯狂的吐槽了。

这样就好。

嘴角还是习惯性的噙着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张扬的锐利消磨在温暖的褐色眼瞳里。

平子真子,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玩世不恭到最后分不清是早有预料还是虚张声势。

可是啊……

懒洋洋趴在桌子上指使自己去买点心的平子真子。

毫不客气的丢下一桌子公务借着五番队根本不可能用得上的巡逻的名义去流魂街喝酒的平子真子。

每天不厌其烦的保养长发的平子真子。

单方面凑上去被十二番队萝莉副队虐待的平子真子。

每每挑眼看过来时都在气恼身高差的平子真子。

披着队长羽织的平子真子。

把斩魄刀甩在肩上的平子真子。

为了同伴和自己刀剑相向的平子真子。

凌然着杀气的平子真子。

只留下背影的平子真子。

不敢置信的平子真子。

懊恼的平子真子。

逞强的平子真子。

……

‘平子队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这样说着的蓝染,内心分明有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愉快与期待。什么时候被发现,那种事情,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在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之后,你,又察觉了多少。

‘从你在你妈妈子宫里的时候。’

蓝染失笑。这种意料之内的回答还真算不上失落。与此相对,明明是狼狈的被算计被背叛失去了一切连同伴也牵连进来,忍受着虚化带来的全身快要撕裂开来的痛楚,平子真子看向蓝染的眼中,有着一贯的轻描淡写。

果然啊。

是因为从未交付信任,所以连背叛也不成立吗。

还是……在嘴硬呢。

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平子真子啊,是蓝染惣右介比倾慕更甚的恋慕着的,平子真子。

‘去倒茶,惣右介’

‘吵死了啊~惣右介。’

‘跟上,惣右介。’

‘惣右介~’

‘惣右介。’

明知疏离却依旧亲昵的叫着名字,明知虚假却还是忍不住动了真心。

平子真子。

蓝染惣右介。

还真是……栽在这里了啊。

蓝染仰头,白炽灯焦灼在修长的脖颈,美到脆弱,纤细到一触即碎。

平子冷笑。

是啊是啊,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个百年,平子真子都看不惯蓝染惣右介,看不惯那种谦逊到做作的恭顺更看不惯那种本质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冷漠。

事到如今,更看不惯这种儿女情长的惺惺作态。

啊真是你说你何必呢,覆水难收不是吗,既然都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撞到南墙就拆了墙继续走一个人立于顶端了……现在,又来这里,又是想怎样呢。

总不至于是在期待有人可以和你分享天之王座吧不知道那玩意根本容不下第二人的吗。

而且……

欺骗感情被欺骗感情弄死他周围的人周围的同伴连带着自己都差点被弄死谋权篡位顶替他的位置呼风唤雨被一脚踹开从腐败的统治阶级堕落为泡面都要抢购的无业游民,这种情况还想HE是有多大心啊圣母这种褒义词根本无法表达心中愤慨的万分之一啊!不要以为有爱就可以了有爱就可以原谅一切了,这种升级版的霸道总裁现在连小女生都骗不过了啊!她们犯着花痴的背后是一张张足以打你入地狱的嘲讽脸啊!

简直给跪了啊这脑洞。

“惣右介。”

从未改变的称呼,从未改变的关系,从未改变的熟涅,从未改变的疏离。熟悉的词句脱口而出的瞬间,记忆解封,岁月浮尘般洋洋洒洒,无根之萍不肯落地。

平子想,自己真的认输了。

‘!’

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为平子语气里隐隐参杂着宠溺的无奈而不争气的窃喜的蓝染,因为事情超乎预料的发展以致在平子伸手扣住自己脑后的瞬间丧失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和想象中一样,平子纤长的手指有着微凉的温度,说不上是不是因为憎恨,又或者是在恼怒,平子用力到让蓝染有一种这人想要直接生生捏碎自己头骨的错觉,更有可能,这其实根本不是错觉。唇舌交缠时滑腻又炽热,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舔过上颌时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喜悦从接触的部分开始蔓延,一点一滴,缓慢又霸道的侵蚀骨肉直到连灵魂也吞噬殆尽。

对啊,死神本身不就是灵体吗……果然,是要连自我也一起迷失了吧。

少见的感情泛滥,蓝染轻笑着张开了嘴纵容着平子也纵容着自己,沉溺在不愿深究的妄想中。镜花水月。逆抚。敌手。故人。简直是倾覆世界也不容于世的幻梦。

不合时宜的厌倦于蓝染这种五番队副队的姿态,平子恶劣的加重力道,即便知道这种程度对蓝染这种开了挂牛掰到非主角不败的魔王无关痛痒,也还是赌气般的,毫不掩饰的,宣泄。

“平子队长还真是……”

舔舔嘴唇,比起确认伤口位置平子更愿意理解为沉迷于自己高超的记忆回味悠长意犹未尽,蓝染嘴边的伤口在刻意把灵压集中在一点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要想太多,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单手叉腰,一手正正领带的平子答得漫不经心,不时扫过来的眼底在看到蓝染与来时无意的光滑面颊时有着显而易见的遗憾。

“这样的占有欲可以理解为平子队长也离不开我吗。”

蓝染凑上前,摘下老城的黑框眼镜后,男人的样貌与百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除了因为伪装需要而在气势上有所差异之外,五番队队长、野心家,还有平子的副队,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内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明知不合时宜却不敌骨子里的任性妄为。

‘为什么平子队长你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惣右介你总是这样呢。’

他们俩个,不都是这样的吗。

冷漠,尖锐,自负到自私又傲慢到对世界冷眼旁观,却偏偏在心底留下了最后的柔软。孤独吗,多么可笑的词汇,孤独到以为同样孤独的家伙就是同类简直更是可笑……明明,自己的本性自己最是了解,可又在期待着明知谁都不愿的妥协。试探,戒备,小心翼翼。

点到为止又心有不甘。

“不要说得好像你就离不开我一样,还有才不是占有欲无聊的小说看多了么惣右介。”

平子嫌弃的眉眼里有着蓝染熟悉的笑意,吊儿郎当的样子分明是当年的五番队队长,是自己披上了同样的羽织后越发怀念的身影。

只是怀念而已。

可是……有些情感,哪怕仅仅只是怀念也足以刻骨铭心。

“队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

明明就像我在想着你一样想着我,从毫不迟疑的开门放我进来时起。

“惣右介你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别自恋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没有否认就是说队长也承认了对吗。”

承认你的仇恨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深承认我们间和平相处的可能承认……那些喜爱的存在与真实。

“承认什么承认惣右介你的品位真差吗。”

搞什么啊那副黑框眼镜,以为自己是搞笑艺人吗为什么现在的女生会喜欢这种类型。

“队长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吐槽我品位差的话不就是在吐槽你自己吗,彼此都知道的双箭头还玩成这样简直何必啊喂。

“想从我嘴里骗话,你还太嫩呢。”

不可能先让步的,绝对。

……

蓝染惣右介,从未认真想过和平子真子在一起的那一天,一如他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野望,一如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失败。

信手拈来。运筹帷幄。这本就是蓝染其人。

至于平子真子……如果能够妥协的话,也就不是蓝染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了吧。

唉所以说人还真是欠。

平蓝厮守一生白首不相离?还真是无法想象呢。

那么,还是这样的关系更适合吧。

若即若离。真假难辨。

这样就够了。

这样足够了。

 

所谓成年人间算不上恋爱的心计。

 

FIN.


零售麥片

一周份漂图存档

老福特怎么只能发十张啊T T

一周份漂图存档

老福特怎么只能发十张啊T T

唱片刻录

[授翻/及岩及]大多数人不在高中树敌

原作者:sulfate

地址:25688728

翻译授权见原作评论区

特别感谢:全世界最好的beta @贺鹤何  没有她的支持与帮助就没有这篇译文!!


1w-的清水无差。比较少见的叙事视角:阿根廷队友眼里的阿吽。原作者文笔实在非常非常美,转化成中文略微有损意境,强烈建议阅读原文!!部分地方采用意译,水平有限,如有错误欢迎指出。由于lof没有斜体,可能有损阅读体验,可以去凹3搜索本篇标题阅读译作。


Summary:

“岩泉一。”圣地亚哥念道。绝赞的千里眼。“呃。我还以为他的名字是小岩?”

“认错人了?”马特奥眯起眼睛。“不,绝对是他...

原作者:sulfate

地址:25688728

翻译授权见原作评论区

特别感谢:全世界最好的beta @贺鹤何  没有她的支持与帮助就没有这篇译文!!


1w-的清水无差。比较少见的叙事视角:阿根廷队友眼里的阿吽。原作者文笔实在非常非常美,转化成中文略微有损意境,强烈建议阅读原文!!部分地方采用意译,水平有限,如有错误欢迎指出。由于lof没有斜体,可能有损阅读体验,可以去凹3搜索本篇标题阅读译作。


Summary:

“岩泉一。”圣地亚哥念道。绝赞的千里眼。“呃。我还以为他的名字是小岩?”

“认错人了?”马特奥眯起眼睛。“不,绝对是他,彻手机屏保上那个人……没错吧?”

“只有一个办法能搞清楚!”圣地亚哥欢快地说。

————
阿根廷国家队结识了日本运动训练师岩泉一(27岁)。




————————


反应神经最出众的圣地亚哥是第一个瞅见那个男人的。他扯过马特奥的袖子,把他拽得一踉跄,嘶声道:“九点钟方向,橙色的小个子旁边。”他努力把这变成一句悄悄话,但事实上这比他平时说话的音量还高上好几分贝。哈维尔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只是朝他们所在的大致方向比了一个降低音量的手势。圣地亚哥脸红了,用口型说抱歉!但考虑到哈维尔并没有看过来,马特奥不太确定谁才是道歉的对象,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

 

“谁啊……”马特奥扫了一眼广场上的两人,目光先是落在一团鲜艳的橘色头发上,接着是他身边较高的那位。宽阔的肩膀,刺人的头发,polo衫。那个侧脸叩响了记忆深处的某一扇门,他努力在杂思中搜寻配对的钥匙——“我靠!那是小岩吗?那个小岩?”

 

他们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传说中的小岩,及川的幼驯染,斜杠,高中队友,斜杠,一位即使在团建之夜的三轮阿根廷烈酒后也无人能从及川的口中撬出更多信息的模糊角色。这个名字从点缀他生活的日常轶事中溜了出来,是形形色色演职人员中的主角。小岩以前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和他一起收集蝉蜕。小岩以前在他们初中全校面前给了他一个头槌,真刻薄!小岩以前是他们高中掰手腕大赛的冠军。全都是琐碎的平凡记忆,满满一掌心的昔日过往。及川对自己在日本的生活并不讳言,但也未尝透露细枝末节。而且马特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尊重及川想与过去划清界限的想法,只是及川在几乎所有方面都极其克制,所以每当提及小岩时他脸上那种柔软且不设防的表情深深击中了马特奥。他不禁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这般牵绊他们坚不可摧的二传手,即使远在千里之外?或者,现在看来,五米之内。

 

那两个男人停在了海滩边一台自动售货机前,然后,在无言的默契下,圣地亚哥和马特奥向左边靠得更近了一点,逆着阳光眯起眼睛,试图辨认那位疑似小岩的人的姓名牌,就像两个中学生试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瞄一眼他们的暗恋对象。那位橙发小不点前前后后地摆着腿,精力旺盛——和圣地亚哥是同类。总是要动来动去。

 

岩泉一。”圣地亚哥念道。绝赞的千里眼。“呃。我还以为他的名字是小岩?”

 

“认错人了?”马特奥眯起眼睛。“不,绝对是他,彻手机屏保上那个人……没错吧?”

 

“只有一个办法能搞清楚!”圣地亚哥欢快地说。

 

“什么?”哈维尔警觉地抬起头,可能是对圣地亚哥这种语气的条件反射。“等等,别——”

 

嗨小岩!”圣地亚哥大喊道,挥舞着双手。

 

“哦,老天啊。”马特奥嘟囔道。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喊道:“嘿!小岩!这边!

 

也许是小岩的那人和蹦蹦跳跳的小橙人齐刷刷地转了身,瞠目结舌的样子让马特奥意识到他们在对方眼中的样子:两个身着蓝色外衣的来历不明者像精神病人一样朝他们的方向大喊大叫。万幸,在局势彻底脱缰之前,几乎肯定是小岩的那位缓过神。“……阿根廷?”

 

听到这个,那位橙味芬达的人类化身立马兴奋起来。就好像无何有中冒出了火光在他的虹膜之上闪烁,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马特奥觉得自己在直视太阳,一时间声音卡在喉头。“及川学长!”那人惊呼道,随即换成了英语:“嗯……他在这儿吗?”

 

“彻跟着其他队友,”马特奥说。也许他该庆幸托马斯设法把自己和圣地亚哥剥离开足够长的时间,以便和及川一起出发,因为不知怎的托马斯学会的唯一一句日语是我爱你,而这必然会导致更加有趣的初印象。“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他?”

 

“啊……不用了!我们很快会见到他的。”小型太阳嘟哝道。

 

“嘿,”哈维尔说,从椅子上探出身,终于抛下了手机。“你是我们在里约度假时遇见的那位,彻彻遇见你后就把我们抛弃了!”他切换成葡萄牙语,橙味泡腾片热切地接住话题。尽管马特奥能勉强跟上他们的谈话,但他转向了更有价值的目标。

 

令大家都欣喜的是,小岩的西班牙语尚且过得去。在一系列应急的西班牙语、英语和热情的手势下,谈话磕磕绊绊地进行了下去。他的名字实际上不是小岩,而是。他是日本队的运动训练师。“所以,你打什么位置?”他问。

 

“主攻手。”马特奥说。

 

“我是接应!”圣地亚哥插嘴道。

 

“王牌,嗯哼?”岩泉说,露出一个微笑。记忆宛如相机快门的闪光:衣服胸口前的4号,球沿抛物线从一人的指尖飞向另一人掌心。

 

“我猜吧。”圣地亚哥说。要小心。他们正徘徊于无人涉足的水域边缘,往日与今日尖声呼啸,如板块碰撞般相逢。

 

但岩泉只是点头,简单干脆地接受。他一副自得其所的样子,背后是正午炽灼的蓝色晴空。就好像他已经与这件事和解。橘皮苷试剂从哈维尔身边挪开,用日语对岩泉说了些什么。

 

“我们该走了,”岩泉说,“队伍在等我们。”

 

“没问题,我们很快会再见的,”马特奥说,“真高兴我们终于见到你了!要知道,彻经常提起你。”

 

“他有吗?”那声音染上了慌乱的色彩。

 

“为什么那么惊讶?”圣地亚哥瞥了他一眼,“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岩泉的表情有些恍惚。这让马特奥想起了圣地亚哥在比赛失利后的沉默。你从未想过他会这样,那种几乎可怖的静谧,他如何全神贯注地自省,不过他是那种会将失败作为珍宝贮藏的人。及川也是这样。马特奥与其他人——他们咒骂,尖叫,在体育馆横冲直撞数小时以燃尽心中的沮丧。及川和他们一起发泄,只不过他情绪风暴的中心有一只眼睛。咆哮的飓风归根为遥远而致命的一片宁静。圣地亚哥和及川,他们处置失败宛如饲养珍珠,把败绩化为再镀于闪亮内核上的又一层光泽,所以下一次他们站上球场,他们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整。

 

不管岩泉正在处置什么,它并没有显现出来。“是啊,”他缓缓地说,“我们是。”

 

 

 

 

 

 

显然,整个日本队由及川高中时期直接或间接的竞争对手组成。“那真的很让人佩服,你想想,”马特奥在午餐时指出。及川正在自助餐桌边,把小面包卷堆在盘子里——马特奥早些时候从圣地亚哥那儿抢了一个;它们有点像西班牙炼乳面包,所以绝对不在营养师允许的菜谱上,但谁管呢。他们在奥林匹克,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我觉得大部分人从未在高中时期就有竞争对手。你有吗?反正我没有。”

 

“我们有竞争学校。”托马斯沉思道。“我可能还记得几个王牌的名字。还有圣地亚哥,当然。”圣地亚哥快活地点头,因为他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球员。如果他否认,那才是更令人恼火的,所以马特奥只给了他一下温柔的肘击。“但是个人层面的对手?我觉得没有。至少没有彻彻口中那些硝烟味浓重的隐喻宣言,就好像他们将永不停歇地对彼此开火。”

 

“日本高中的排球比赛肯定特别激烈,”马特奥说,“不过,什么叫间接的对手?”

 

“就像……对手的对手?”托马斯提出,“世仇?”

 

“等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对手的对手……?”

 

“对排球不成立。”托马斯说,“只有对手!没有朋友。”他和圣地亚哥击了个掌。

 

“好了,好了,孩子们。”及川轻快的声音响起,他悠闲地晃过来,拿着高糖分的食物。“大家相处得不好吗?”

 

托马斯和圣地亚哥是队内最年轻的两位,同级生,尽管在U21青年队资格赛之前,出于一些偶然的运气,他们从未进行过正面交锋。之后他们都被联盟选中,因而巧妙地回避了竞争的问题。通常马特奥和哈维尔不得不承担保姆的职责,因为哈维尔有照顾自家孩子的经验,而圣地亚哥就像对马特奥产生了印刻效应的小鸭子一样粘着他。及川与他们交往大概是因为他和每个人都交往。二传手的职责,也许。

 

“我不是孩子。”圣地亚哥抗议道,假装自己没有因及川的关注而洋洋自得。

 

“总之,我真不敢相信你遇见小岩后没给我发消息,”托马斯埋怨,“我也想见见他!”

 

及川僵在原地。“你遇到了小岩?”

 

“是啊,在运动员广场,那个时候你们在吃午饭。”马特奥说,啜了一口青菜汁。“他是日本队的运动训练师,和那个橙色的小家伙在一起。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们他的真名不是小岩?”

 

“什么?”托马斯说,“那他叫什么?”

 

“一。”及川虚弱地说。他眨了眨眼,停了一下,又眨了一遍。然后,突然变得无比激动,“那个混蛋!他没告诉我!他怎么能不告诉我他要来奥林匹克?操他的!”他伸出一只手挡着脸,藏起自己的表情。

 

圣地亚哥不确定地瞥向马特奥。“惊喜?”他猜测。

 

及川的肩膀在颤抖。他放下了手。他正在笑,马特奥意识到。在无法抑制的笑声里他向后仰着头,紧绷的空气被笑意打碎。“国家队,嗯?”及川像在自言自语。“我们都做到了。”喜悦在盛放,宛如冬青茶在热水中溢香。“感觉像做梦。”

 

孩童眼中的国家队像一种理想化的联盟:不同俱乐部中剑拔弩张的竞争对手握手言和,全明星一齐出征。这是马特奥第二次参加奥林匹克,滋味就像咬了满满一口松软甜面包后意外发现的奶油夹心,他明白自己被巨星包围,万里挑一。他并不常想这件事,但是及川的坦露心扉让他再一次有了这种感受。

 

“我们告诉他你一直在谈论他。”马特奥说。

 

“什么!我绝对没有——”

 

“他看上去很高兴知道这个,”马特奥说。耐心地,他看着否认与欣喜矛盾地在及川的脸上斗争,最终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结果。及川的肩膀下沉,一抹粉色爬上他的双颊。

 

“呃,”及川说,“好吧,行,也许……”

 

“说到恶魔,”托马斯道,“看看谁刚进了大厅。”

 

马特奥转身。一群绝对是日本国家队的球员正通过大门。马特奥不小心和其中一个人对上了眼神,那人有着卷曲的刘海,大半张脸藏在口罩下,表情难辨地望着他。马特奥立刻移开眼。一个像炮台一样体格健壮的金发男子一脸笑容,手搭在之前遇到的橙色小不点的肩膀上。后者注意到他们,明显反应了一会,然后开始挥手。

 

接着他径直冲向他们,两个面如铁石的人伴其左右,一起构成了世界上最冷酷的随从团。就好像他们三人共享着配额有限的面部表情,而长得像维他命C的那位一人独占了全部。“及川学长!”他喊道,几乎是一头栽进及川张开的双臂中。

 

“嗨,翔阳!”及川把他拉入怀中,脸颊贴在翔阳的橘色头发上。

 

马特奥看着另外两位保镖似的人。他们回望他。那个体型更壮、颇有禁欲风格的以严谨的英语开口:“及川彻是我高中时期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们过来打招呼。”

 

“彻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托马斯说,“彻的对手也是我们的朋友?等一下……”

 

很快他们了解到这三个人都是及川高中的直接对手——其中两个甚至是他初中时候的对手,不可思议。马特奥认为他可能昏睡过了整个初中。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对方的?”一个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传来,而及川飞快地转头,马特奥同情地替他脖子一疼。

 

是岩泉。他从那两个初中竞争对手的后方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抓心挠肝的磨人沉默。然后及川轻轻地说:“小岩……”

 

最后,这个备受期待的重逢出人意料地并不轰轰烈烈。他们走向对方。他们用日语交换了几句话,然后岩泉笑了。及川锤了一下岩泉的上臂,同时,岩泉抓住及川另一只手的手肘,就像完成一个循环。及川摇摇头,眼神闪烁着笑意,然后他们分开了。

 

岩泉的目光终于瞥向了马特奥,他认出他,摆了摆手。“真迅速,”当岩泉走近时,马特奥说。“本指望着更,嗯……”他比划,“激情四射。你了解彻的。”

 

“我们等会会继续聊。”岩泉说。他的唇挑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而你绝对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他高中时的样子——该死的难应付。”

 

托马斯假装在颤抖。马特奥轻笑着。“我只能想象。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你和日本国家队一起来了?”

 

“打算吓他一跳。”岩泉恶作剧般轻哼。“我想看他反应过来时脸上的表情。”

 

“托马斯说漏嘴了。”马特奥抱歉地说。“不过放心,他脸上的表情百分百难以置信。”

 

圣地亚哥补充道:“假如我知道你的计划,我绝对会替你把那一幕拍下来。”

 

“他有好好照顾自己,对吧?”岩泉问。桌子另一头,及川正和翔阳依偎在一起,同时参与着哈维尔与对手们的谈话。二传手,总是在巩固关系。

 

“你俩不联系吗?”托马斯问。

 

一个耸肩。“习惯,”岩泉说,“我的职责就是照顾运动员。”

 

“可他不在你的队里,”圣地亚哥指出,他存在感极强的竞争心开始蠢蠢欲动,“他是我们的。”

 

岩泉哼了一声。“他永远都归我管,”他说。

 

表面上,马特奥保持着和蔼的平静表情。内心中,他的眉毛已经挑上了天。“别担心,他很好。”他说,“他很在意自己的健康。我们都是。我们都必须。”

 

“他以前喜欢一个人挑担子,这个傻瓜。”岩泉说,声音中有一丝依依不舍。“庆幸他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队伍。”

 

马特奥所了解的及川只有一副面孔,他指顾从容,欣然接受并信赖自身的才能,这种沉稳在球场上如同石块落入水面后激起的涟漪,圈圈扩散,安定了球网一侧所有队友的心。并非自满,而是自知且自信。不过马特奥也曾是一个青少年,上一次做蠢事的感觉甚至并不遥远,谢谢你圣地亚哥。他很容易能回想起那种心理,宛如正跨越板块的边界,连最轻微的震颤都将粉碎你的理智。

 

在过往的团建夜晚,队员们轮流播放高中时期的影像,嘲笑着屏幕上年轻青涩的彼此。手持摄像机抖动的镜头剪辑中圣地亚哥扣下杀人直线球,他的朋友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哈维尔优雅的飘球在空气中滑出难以预料的曲线。托马斯轻巧地把球拨下网,脸上挂着他一贯的傲慢。还有及川高中时代的最后一球,没有传给他附近任何一个攻手,而是托向球场另一端的他的4号。绝望之下孤注一掷的Hail Mary*,但事实上,它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传球,分毫不差的扣球,教科书式的一击。你打开字典查找排球,这就是你会看到的。马特奥的手掌渴望得发痒。

 

“没有暗号。”圣地亚哥喃喃。“操……?他是怎么知道的?”

 

无可比拟的信赖。马特奥被扼住了呼吸,虽然那是失败的一球。不知为何另一只队伍预料到了球路,接着及川的队伍迎来结局。视频结束了。

 

“见鬼,伙计,”马特奥热诚地脱口而出,随即顿了顿,“那是个不可思议的传球。可惜没有管用。”

 

“确实很完美,”及川同意道,他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如今,岩泉所认识的那个及川已经不一样了,却又没有完全改变。当岩泉看着一身阿根廷蓝的及川时,他眸中映出的是谁?是那个与他共度童年的男孩,还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介于二者之间某个模糊的点?马特奥把手插进运动服的口袋。“你是这么告诉他的吗?”他问。

 

岩泉的双肩绷成一条犀利的直线。“我相信他自己知道。”

 

他的话里有一丝动摇,残留的证据藏在他作为扣球手深不见光的本能里,但这不是球场上的审判,这是要求岩泉必须对他自己进行重新定位。毕竟寻找创口和牵引复位属于骨折的治疗过程,而非伤害的再施加。“但是,”马特奥温和地说,“知道和从别人那听到不一样。即使你已经知道,听到它被其他人说出口的感觉还是很好。”

 

他审视岩泉,思考着对方若有若无的不甘。他不肯把那些话说给及川,却告诉了面前这个夺走了他从前的位置的人。他永远归我管,就好像这是一种义务,而非一个他明明能放弃却仍一直默默承担的责任,就好像任何其他选择都是不可理喻的。他们两人都清楚身为及川彻的王牌是什么感受。有一条线,染着忧郁的蓝调渐变,松松地悬挂在两人之间。

 

马特奥抓住了一端,把另一端扔出去,像把绳子扔进未知的深井里。“嘿,”他说,“想打场比赛吗?”

 

 

 

 

 

 

 

“我已经十年没打球了,而你们是奥运级别运动员,”岩泉从腿部拉伸中直起身,“没有人意识到问题所在吗?”

 

在圣地亚哥的手机导航和岩泉绝佳方向感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最近的排球场。它藏在一座室内训练馆的第三层。马特奥用鞋尖在地板上蹭了蹭,蓝色的酸氯化材质反射着模糊的苍白光斑。“放松,朋友,”他拖着长腔,“我们不会出全力的。只是玩玩。”

 

“而且,我们要为正式比赛留几招。”托马斯补充道,冲他丢了个wink。“可不能在一开始就摊牌!”

 

“我们可以像沙排那样二对二。”圣地亚哥说,“不过没有沙子,也没有性/感美人。可惜。”

 

“你在暗示我不是性/感美人吗?”托马斯说。

 

马特奥翻了个白眼。“都热身了吗?如果我们在奥林匹克之前拉伤了,伊莎贝拉会拧掉我们的脑袋——”

 

“想和最好的朋友打比赛,还不带我?”及川抑扬顿挫的腔调凭空出现。他双手撑在臀部,在门口摆出了一个戏剧性的、可能是计划好的姿势。

 

马特奥抬高声音:“以为你正忙着和那个谁亲热——他叫什么来着,翔阳——等一下,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到处都是我的眼线,”及川晃着脑袋,“我眼观六路。”

 

“彻彻,你让我们人数不均了。”圣地亚哥抱怨。

 

“那就来二对三吧,公平竞争。”马特奥提议,“我看看……我和托马斯一队,圣地亚哥、一和彻一队,怎么样。”

 

圣地亚哥重重地锤了一下托马斯的三角肌,后者气急败坏地咳嗽,扑过去猛戳对方的太阳穴作为报复。啊,友谊。“别担心,小岩,”及川说,走进球场,胳膊下夹着一个鬼知道从哪拿过来的排球。“我还记得哪种托球最合你胃口。你会打得超级顺畅的!”

 

“你当这是什么,冲锋21吗?”岩泉皱眉,跟着及川走进场地。在压根没看向对方的前提下,他们碰了个拳。然后岩泉朝球网走了几步。

 

“什么是冲锋——”圣地亚哥开口,但是托马斯扑向他,用手捂住他的嘴,于是剩下的句子破碎成一种低沉的吱吱声。

 

“嘘!”托马斯嘶声道,“这是限于二传和王牌之间的团聚,给他们点二人空间,别插嘴!”

 

圣地亚哥把托马斯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我们队会不会有一些,规定?就像,禁止太亲近敌人?”

 

“只要哈维尔没有没说可以,那就没事。”托马斯说,然后皱起了眉。“否定词是不是太多了?只要哈维尔没……”

 

“够了,上场吧。”马特奥叹了口气。圣地亚哥朝他敬礼,然后钻过球网,去到及川和岩泉的半场。

 

介于及川已经拿着球,没有人和他抢第一轮发球权。他让球在掌间旋转,变幻成模糊的影子。发球是唯一一场独属于自己的战斗。你注定要一个人担起这份重任——而及川当然担得起这份重任——但这代表其余一切都环环相扣,所有后果都被揽在你的肩头。或胜或败,归于一人。

 

托马斯几乎在及川触球之前就迈开了脚步。球干脆利落地砸到他伸出的前臂上,弹得很高。马特奥跃起,扣下斜线球。他的掌心泛起令人愉悦的的刺痛,代表着高质量的一击,但这球仍然被圣地亚哥接了起来,划破空气飞向合适的落点。然后,十年来的第一次,及川给岩泉托球,岩泉扣了下去。

 

眯起眼睛,透过球网,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马特奥窥见了过往的影子。那一定是他们身为搭档时的样子:耀眼,默契,融为一体。散落满地的灯光把他们的衣物染成更柔软的颜色,属于高中时代的颜色。像在重播一段旧日影像,或进行一次复盘。

 

理所当然的他和托马斯赢了,不过气氛很轻松,空气中浮着可见的愉快。并非疲倦,而是享受比赛的满足。一次共享的胜利。初次见面时那种轻松的姿势回到了岩泉身上。马特奥伸出一只手,岩泉回握。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两双手遍布老茧,如此相似。两人交换一个笑容。

 

“我已经很久没上场打球了,”岩泉说,“还以为我已经忘了怎么扣球。”

 

“你不会忘的,”马特奥说。一丝光彩掠过岩泉的眼底。那种手指的弧度,几乎无意识的轻颤,世界上所有扣球手共享的感受;即使是现在,马特奥的手指也回应般抽搐了一下。“扣球的感觉。你不会忘的。”

 

 

 

 

 

 

 

托马斯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永远不会忘记及川第一次和你说我相信着你!的时候。”他脸上流露着炽热的痴迷,手上捧着心。

 

确实是这样。马特奥的亲历:五年前的夏天,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场和圣胡安俱乐部的友谊赛,随着逐渐闷热的夜晚演变成了几轮随机队员的大乱斗。他发现自己和圣胡安的新日本二传手同队,后者挂着高露洁广告片里的微笑,一只手插在他男团标配的发型中,用流利而标准的西班牙语介绍了自己。

 

第一局开始。马特奥不得不把手伸得更远以击中及川托来的球,不过那仍是一记妙传,他也配合得不错,对面匆忙组织的拦网被另一位圣胡安副攻手轻松引开了。他们得分。

 

“有点高了是吗,不好意思。”及川转向他,在马特奥能够开口之前抢先说。“下次我会纠正的。”然后他做到了。他传出极其完美的一球。马特奥的手掌天衣无缝地与球相连,宛如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跟上了节奏,全身心正以相同的频率共振,如同一只被敲击的音叉。马特奥也曾和优秀的二传手共事——如果他不这么说,他俱乐部的二传费德勒科会把他勒死——但这次他感觉到的是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传到他手中的每个球都如手术刀般精准,仿佛及川已经和他合作了几年,而不是几分钟。

 

中场休息时他用毛巾拭去面部的汗水。他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像是五雷轰顶,也许。哈维尔,一个他在U23联赛同过队的人,注意到了他,上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和彻打球,嗯?”

 

“操,”马特奥呼气,“他一直都这样吗?”

 

哈维尔笑了。“你完全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即使是现在,每次击中及川的托球时,那种纯粹而明亮的喜悦也从未黯淡哪怕一丁点儿。当球以他的掌心为靶,如利刃般划破空气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其让道。这提醒着他自己并非孤军奋战,有别人的手搭在他肩头,借给他力量。这就是及川做的事,当他相信你时:他让这种感觉变得无法忘却。

 

 

 

 

 

 

 

 

站在东京有明体育馆的中央,马特奥无法克制自己抬头的冲动。他盯着那倒拱形的穹顶,蜂蜜色的虎纹木,强光灯于其上星罗棋布。这一定就是他们的设计理念。除去那耀眼的灯光和锃亮地板上匆匆的足音,头顶总留出一块巨大的空旷,提醒人们要向上看。

 

“哇哦,大家看,彻的高中队友在给我们加油!”托马斯叫嚷道,像提灯笼那样高举着及川的手机。马特奥凑近。屏幕上有一群脸上画着阿根廷国旗的人正对着镜头做鬼脸。“嘿,彻彻,那条信息什么意思?”

 

我们相信着你。”及川念道,耳朵泛起了愉快的红晕。马特奥笑了。看来那些人也无法忘却。

 

诚然,及川是那种能紧攥住队友的忠心的人,即使他们中间隔着十年鸿沟。的确,及川彻超凡的人格魅力有整整十年来发挥致命的威力,像因岁月愈发香醇的酒,但青少年期的荷尔蒙或多或少抵消了它的功效。如果马特奥那个时候就是及川的队友,他大概已经在赴汤蹈火,跟随他奔赴世界末日。所以马特奥同情那些可怜的混蛋。不过当你漂洋过海,远离故土时,多几份支持的呼声总是好的。能借给他们力量。

 

“你一定是个超级棒的队长。”马特奥说。

 

及川露齿而笑。他表情粲然,眼神温柔,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快乐。“他们是一支超级棒的队伍。”

 

 

 

 

 

 

 

 

比赛结束后哈维尔从他和托马斯的座位旁拿起一瓶湿漉漉冒冷气的冰饮料递给马特奥,后者接过它,累得说不出话,无声地表达了感谢。他拧开瓶盖,啜了一小口水,让冒烟的嗓子适应液体的润泽。他们任自己被此时此刻的温情氛围包裹,享受庆功宴之前的短暂平静。接着托马斯踢了踢马特奥的小腿,朝马特奥后方的某个地方努嘴。马特奥转过头。

 

几步之外,及川和岩泉站在球网边。他们正用日语轻声交谈。及川朝背后的阿根廷席比了个手势,笑容轻佻,眼神审慎。岩泉摇了摇头,手指扣住及川的手腕,把他拽向日本队的长椅。他们坐下,膝盖相擦。岩泉拿出医药箱,扯出一卷运动员用胶带。

 

“嘿,看上去彻彻在最后一球时挫到手指了,他需不需要——”这一次,圣地亚哥在托马斯勒令他闭嘴之前就自行停下了。

 

你永远不会忘记及川第一次说“我相信着你”时你的感受,但及川一生都在相信、依靠岩泉。那么岩泉记得吗?及川付诸于他的重若千钧的信赖,他真的彻底理解吗?马特奥注视着岩泉稳定的手指、因关切而微微前倾的头,他本能地知道——那种瞄准拦网者空隙的本能,那种提防假动作的本能,那种预测一个难接的发球轨迹时的本能;此时此刻,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共享这种本能的认知:岩泉记忆犹新,且心知肚明。

 

他们四人注视着岩泉的手抚过及川的手,那一双手曾完美地连结上及川传给他的球,奋不顾身,叫人心悸。他们如今分属于球网两边,但岩泉一直是和及川站在同一边的人,远早于边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即使是现在,他也仍在照顾及川。把绷带一圈圈缠在及川的手指上,小心翼翼地保护这双用来指挥队伍的手。温柔得接近于痛苦。

 

岩泉把胶带的末端抹平,但他没有松手,目光从及川的手指移向他的脸。现在他们牵着手,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宛如世界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唯有彼此永存。就好像他们独处于自己纯白而静谧的雪世界中,所有喧嚣与躁动都被剥离。假如这是某一部马特奥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偶尔会看的烂肥皂剧的剧情,提琴曲会在这一幕响起。反射性地,他差点要靠眨眼来抑制泪水。他看见了一种振聋发聩的温柔,紧随其后的是让所有人沉沦的宁静,宛如不知不觉下了一夜的雪。一觉醒来惊觉世界披上银袍,每个角落都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在那最初的一刹,所有平凡的日子突然间成为某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珍宝。

 

然后圣地亚哥说,声音出奇地轻:“你说他们知道吗?”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吧?他们是聪明人。”但是哈维尔的眉心有一道不确定的皱纹。

 

托马斯将一只手臂搭在哈维尔的肩膀上。“我的朋友,关于心的问题,”他深沉地说,“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会迷茫。”

 

“你正在和这里唯一一个已婚人士讲话,”哈维尔说。

 

日本队长椅的那头,及川微笑着低语了些什么,打破了氛围。当他起身时,他们的身体错开,但马特奥的有利位置给了他绝佳的视角看清岩泉脖子后的潮红。面包的牛奶夹心,珍珠外袍的光泽。中学时代的情窦初开——谁知道呢,也许是小学——在骨肉之中扎根生长,把他们铸造成如今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马特奥说,“我们最好不要毁掉惊喜。”

 

 



 

END

——————

*Hail Mary:是个半专有词,指最后关头、走投无路时传给王牌的那一球。这个说法太美了,在beta的建议下决定保留XD

感谢您的阅读。笔者只是译者,作品和人物皆不属于我,请把赞美留给原作者!

我真的很喜欢这篇……但是翻译起来比想象的难太多,有些句子实在是读懵了,感谢我的beta借给我脑子(?)

希望能读到评论!





路上走走停停。

告別宇宙,浩瀚无敌(宫双子

告別宇宙,浩瀚无敌


  顶著初夏的阳光,宫治衡量了一下张口的大小,接着精準的咬下三分之一的炸鸡块,最后行云流水的夹起一口饭,在最短的间隔时间塞到嘴里。

  角名伦太郎斜眼看他。「看你吃饭会让饭变好吃。」

  「饭本来就很好吃。」

  「但你会吃得……很必要,也很慎重。」

  「听不懂喔。」

  「侑就不一样,他吃饭看起来很随便。」角名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似的在话语途中就咬下了手边的面包。「平常没办法分辨你们的人,看你们吃饭就能分出来了。」

  宫治眨了眨眼,将心力放在咀嚼上。在往嘴里剷入白饭前,他搭配了一小块红萝卜,嘴里顺势传来两种截然的清甜。

  「但是你们吃饭的频率很像。...

告別宇宙,浩瀚无敌


  顶著初夏的阳光,宫治衡量了一下张口的大小,接着精準的咬下三分之一的炸鸡块,最后行云流水的夹起一口饭,在最短的间隔时间塞到嘴里。

  角名伦太郎斜眼看他。「看你吃饭会让饭变好吃。」

  「饭本来就很好吃。」

  「但你会吃得……很必要,也很慎重。」

  「听不懂喔。」

  「侑就不一样,他吃饭看起来很随便。」角名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似的在话语途中就咬下了手边的面包。「平常没办法分辨你们的人,看你们吃饭就能分出来了。」

  宫治眨了眨眼,将心力放在咀嚼上。在往嘴里剷入白饭前,他搭配了一小块红萝卜,嘴里顺势传来两种截然的清甜。

  「但是你们吃饭的频率很像。」

  「因为从小就一起吃饭吧。」

  「你是不是在抗拒双胞胎这个事实啊?」

  虽然宫治无法抽离透析自己的行为模式,但角名的观察他是可以理解的。宫侑吃饭会一边说话,有时还得意忘形的挥舞餐具,而他的视线除了往前、往说话的宫侑、往饭盒以外,没有更多偏移。

  不过,就算吃饭的习惯不同,他们也总是在共用一种神祕的波长。可能是拨动饭菜的角度,或是送入口中的时机点,用类似的速率和节奏完成进食,几乎像一对心电感应的双胞胎。

  可是。

  「刚学会猜拳时,我跟侑不管怎么猜都会出一样的。」

  宫治阖上了便当盒盖,準备认真说话;为此不得不暂停进食。「大家都说果然是双胞胎,可是我们讨论过了,其实我跟侑都只是觉得,这时候理所当然要出特定的某一种。吃饭也是,理所当然会这样吃的吧?」

  「不,这个理所当然本来就不存在于一般人的认知里头吧?」

  「是这样吗?但这比想像中麻烦。」宫治说。「最开始学猜拳是为了做出麻烦的选择,但就算是可以说出『猜拳决定吧!』,然后停止争吵的事情,那时候对我和侑也不成立。为了这种事情困扰难道很奇怪吗?」

  「就是因为正常状况下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才莫名其妙啊。」

  尽管角名语气尖锐,宫治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点头。

  「但那也只是刚学会时的事情,我们很快就不再出一样的了。」

  然后宫侑就这么在教室门口现身,像是意图抗拒心有灵犀的验证,宫治从书包里翻出一瓶罐装牛奶,在视线对上的同时朝他扔去,横越教室后方,将将落在宫侑饱经锻鍊的指尖。

  「喂!太危险了吧,不要突然就丟过来啊!」

  「因为我不想走过去。」

  「你是猪吗?多动一下啊,都已经……」

  宫治知道他吞下去的后半句是什么,可他们刚升上三年级,春天的歌仍在收尾,他们才刚脱掉外套,让升高的气温覆盖扣球后热意奔放的皮肤,要这么早就铺陈必然持续一天的无可退让吗?

  別说春高,IH都还没开始县预选赛,一年级生仍在适应球队,午饭只吃了一半,今天的社团时间也还没到来。

  他对宫侑摇了摇头。角名在一旁扬著眉毛,掀开他的便当盖扒走了一块炸鸡,宫治却没看他一眼。他的双胞胎兄弟仍站在门口,宫侑勾著牛奶的手指绷着,坦露出骨节的形状,像是那里有排球的宇宙一样紧紧的扣牢了。

  「喂,这礼拜的自由练习时间陪我练那个快攻,你欠我的。」

  「我没有欠你。」

  宫侑对他冷笑。

  「练不练?」

  「练。」

  宫治猜自己大概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因为角名收起了镜头对準他们蓄势待发的手机,他吞下炸鸡后恹恹的起身:「你们可以不要在午休时间进行这种决定之后要练到吐的话题吗?」



  宫侑曾经听某一堂课的老师说,有个社会学领域的学者,为自己的双胞胎孩子準备了并不严谨的个人教育实验。他从双胞胎出生后就準备均等的食物、无差的衣服,稍微长大后就配给相同的玩具,同一时间述说一样的床边故事。但没几年,双胞胎还是发展出了完全不同的性格。采社会建构论立场的学者说,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基因决定论离自己最近的时候。

  说着这话的老师一双眼在讲台上燃起了学术的热情,而宫侑当然没有体会出社会学是什么,更不可能理解社会建构论在谈论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双生而不能共相的体验。

  双子就算真的共享同一套基因序列,大抵也有所谓的灵魂在区离彼此,当然就不可能成为镜像的生成。

  他抬起左手的时候治会抬起右手,就只是一种以精巧的平衡而已。


  宫侑蓄力一跳,在将一个完美的举球姿势做到底之前,球被他拨过网。

  二次进攻的时机精準得让人气结。在对网的怒吼和队友的拍手叫好同时响起时,宫侑在那庞杂的声量中清晰的听到了极其熟悉的轻笑,让他忍不住把嘴咧得更猖狂了一些。他确信自己在宫治打出吊球时也会出现那样的笑声,这是礼尚往来。

  第一局的赛末点被叫了暂停,成为三年级后的第一场练习赛,从宫城县的小乌鸦们身上偷来的惊人快攻还没施展过。

  「状况很好?」宫治看着他。

  宫侑顿了两秒才回话:「是满好的。」

  宫治没有移开视线。

  「看什么?接下来又不是我发球。」

  「不做吗?」

  如果角名站在他旁边,宫侑一定会抓住他的手机,让他录下稻荷崎历史性的一刻——双胞胎的一方居然主动请求配合另外一方。宫治凝神盯着他的样子虽然不常见,却远不及由他开口的那个要求来得令人毛骨悚然。

  尽管其实宫治一张口,宫侑就知道他的打算。

  「不做。」

  宫治看起来不理解得几乎像在酝酿怒气了,他皱眉盯着宫侑。

  宫侑喝了一口水,享受著这份拒绝余韵,像是报复。

  「还不行,时机还没到。」他接着补上一句废话。宫治撇开了脸。

  最后练习赛以26对24的比数作收。稻荷崎直落两局赢下了练习赛,而宫治是真的生气了,他的表情阴沉,似乎被拒绝餵球打负节奏快攻对他来说是个屈辱。但宫侑相信自己感受到的愤怒比他的兄弟更加由衷——宫治在拿下倒数第二分时的起跳高度比平常矮了肉眼可见的几公分,只够堪勘将球推过网,宫侑想到那一幕就想把他掐死。

  他们在赛局终结的哨声中互相瞪视。

  银岛结拍了拍手,赶在要让对手学校注意到之前制止了这段剑拔弩张:「赶快收东西去拉伸了,晚点去吃冰!刚刚偷懒了吧,治?请客啊。」

  他从背后轻轻拍了宫侑的上臂一下。宫侑目不斜视的盯了宫治数秒,最后他们同时在周遭一年级生怯怯的眼光里哼了一声。

  「越来越像双胞胎。」角名评价。


  最后宫治没有请客。热情而真诚的银岛学长被后辈包围,角名躲在手机屏幕的萤光里,而宫兄弟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溜出,在被刻意延续的尖锐沉默中走进了学校最近的便利商店。宫侑从冷冻柜捞出牛奶与苏打口味,接着把手探入宫治的书包里扒出了他的钱包,宫治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踏过回家的街路,他们相近的身形在夕照的角度偏折之下,硬生生拉出长短不一的影子。他们一顿一顿并行,宫治像是气得手指都不协调起来,指尖在包装边缘滑溜,始终没能拆开他自己的那根冰棒。

  宫侑冷冷的看着他与塑胶袋挣扎了数十秒,最后抢过了包装被宫治搓揉发皱的牛奶冰棒,然后将手上拆好的那支塞进他手里。

  「干嘛,现在才想要道歉吗?」

  「我有什么好道歉的?要道歉的是偷懒的家伙吧。」他撕开了冰棒的包装时,差一点失手滑落。

  「偷懒的是你吧?为什么不做?比赛中试了才知道有没有用吧。」

  「成功率不够啊,你这家伙不是还会挥空吗!」

  「我挥空?不是你举的球太偏吗?」

  「哈啊?」宫侑猛然停下脚步。「自己能力不足还想质疑我的举球吗?好啊,治,很了不起嘛?」

  「你以为你没失误过吗?別开玩笑了,你这自大狂。」

  「……快攻不能一直这样失误,还要再练习。我要全日本高中都知道双胞胎超神技快攻。」

  他正想发脾气,却听到自己的语尾在喉咙内瘫软无力,好像在说他其实永远都不会比宫治优秀那么一点,那一点点像是生前就被扼杀於母亲的子宫之中,毕生倾此,再也不能超越。

  宫治回头看他,迎光的脸变得透明,他们第一次那么不像。

  「白痴,名字太长了。」宫治这时看上去又如常平淡了,练习赛的愤怒已经转化成別的什么。「而且我们总会遇到失误的。有时候你没有看到我助跑少踩一步,就会举得太高,有时候我以为你的球已经达点,挥下去的时候,手掌却只有三分之二碰到球。而这还只是普通快攻的状况而已。」

  他递给宫治的牛奶冰棒只被咬了一口,垂在他身侧融化、绵密的滴落,他却像没一点食欲的样子,只顾著把话说完。

  任何宫治手里的食物会失去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意义非凡,可是宫侑不想去撷取这段意义了。夏天的阳光凝固在他的兄弟身上,像在延迟某种无以名状的谢幕,他开始想逃跑。

  「但是我们有哪次因为会失误而不做吗?」

  他听着这句话,不由自主的点了头,接着又猛然摇头。

  日落的递移很长,剪了一段宇宙的寂静一样,几乎在无尽的空间中取消时间的法则。

  宫治一定在这矛盾的动作中理解了他的意思,因为他接着低头看了手上只差一步就要消融完全的冰棒一眼,便转身将它扔进了草丛。他转身的样子让宫侑差点大叫,但他吞下了某种内在事物溃决的症候,学着宫治将冰棒扔往同个方向。

  「还有,不管失败还是成功,都要继续练到毕业啊,搞得好像就要失去我一样有点恶心。」

  「你说谁恶心!还有,你打不打我才不在乎,去当你的暴食肥猪吧。」

  「你以后就不要来吃我做的东西。」

  「才不需要。」宫侑咬著牙,只吞了一口奶粉糖水让他更饿了,嘴里为了食欲与恨而分泌了更多口水。「完成这个快攻,拿到全国第一之后,我会在职业比赛里跟更多厉害的攻手配合这个快攻。我会成为日本排球的顶尖成员,然后走向世界的舞台。我会吃到很多外国美食,每天拍照传给你。」

  他的声音气得都有点哽咽,宫治却对他咧开嘴笑。

  他们这时候又像倒影了,一个淋著光一个背着光,作为理论之中的绝对映衬,翻了一面就是彼此的补偿。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现在就说全国第一。」

  「会的。」宫侑说,给眼角牵得酸涩的脸颊就那样接着引出微笑。「不管是快攻,还是全国第一……因为你这个混蛋还在,可恶。」


  但宫侑仍旧拒绝在IH的全国赛开始前施展那个快攻,他用眼神向宫治宣称这将成为全国舞台的秘密武器,宫治只想揍他。

  宫侑无预警的再度开始占据房间地板,与宫治的床平行著躺下,向上练习举球,像他中学时期无比偏执的那样。偶尔手臂推歪,砸到他的身上时,宫治会一个翻身,趁机遂了挥拳的愿望。

  每一场练习赛他们都要上演以瞪视为主轴的对峙,几乎快要替代远近驰名的双胞胎乱斗。跟互不相让的眼神攻防相比,宫侑过去往他身上尽撒的心血来潮倒是微小的收敛起来(暴言的部分则当然没有),宫治不知道自己比较偏好哪一种态势。

  两个月后,稻荷崎高中拿到IH的县代表资格,蝉鸣开始奔放,宫侑与宫治在社团时间开始前大打出手,排球部的夏天真正开始了。


  正因为没有谁能比宫治理解宫侑无理至极的刁难,一切才显得更加难以忍受。浅发色要勤奋补染,他们每隔一阵子就会不约而同的选在同一天去不同的理发厅处理。当宫侑带着崭新的金黄色极其碍眼的出现时,他才刚给设计师发送完取消预约的讯息。

  「喂,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没什么,懒得补染。」

  他听得到角名和银岛的窃窃私语(「到底怎么看出治没补染的?」、「我不知道,那不是头发的阴影吗?」)正想回头,宫侑却以一种微妙的力道扯住他的领子,不构成挑衅,但也不让他转身。

  「你是刻意不染的。」他用了肯定句,宫治没去试图挣开他的手指。

  「那又怎样?」他直视著宫侑。「我们已经三年级了,侑。」

  这跟三年级有什么关系啊?宫侑声调拔高了一些,嘴角下撇的咧著一口不高兴的白牙,他这阵子似乎将戏剧化的咬牙切齿变成了习惯,让他看起来特別愚蠢,宫治有点想笑。

  「有关系,如果一个月长一公分的话,等到了三月,就会长九公分。」宫治一本正经的屈著手指。「到时候长度就刚好了。」

  「刚好什么?」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宫侑肯定知道答案。他那张跟宫治相比从来不肯安定起伏的面容上,此刻像在外太空中漂浮了几个世纪,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虚无的光照反射。九个月还长,全国大赛还有两次,他的表情却是那样说着时间已经被永远留在他们仍然没办法被別人分辨出彼此的时刻。

  对话没能持续太久,他们就扭打了起来,最开始的那句话不是挑衅看来只是宫治的错觉。


  「所以说,为什么明明最近看起来都很安分的,準备要进倒数第二次全国了,他们却开始打架?」

  银岛难得回以沉默,没有表达出对于角名已经把春高资格视为理所当然的感动。角名看着手机,明白此刻如果他不继续话题,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商讨规制双胞胎的策略了。

  「这次是什么……噢,『丑死了你为什么不去补染』跟『一会要我不可以比你帅一会嫌我丑到底想怎样』的内容吗?哈啊?是在逼我打给北学长吗?」

  「如果事情真的必须发展成那样……」

  「不,我才不。」角名面无表情的滑著手机。「我宁愿为侑心理辅导也不要主动打给北学长。」

  「……角名,我一直错怪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有队友爱。」

  「我没有,你不要加奇怪的设定。」

  角名狠狠的翻了白眼。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何留在双胞胎主导的稻荷崎队伍里,心电感应此时该要显灵才对,他不应该成为负责超译的人。


  「你干脆染黑算了。」宫侑脖子上挂着毛巾,走到宫治面前。角名不著痕迹的将自己的坐处挪离双胞胎。

  为了避免将宝贵的练习时间耗费在被教练押去办公室训话上,他们勉强在练习开始前终止冲突,脸上都还来不及添上新的瘀伤就忙不迭地拿起排球,一直到中间的休息时间才开启对话。

  宫治在汗滴之中看着宫侑,他表情轻松,今天练习状况很好。

  「啊,说的也是。」

  「喂,反驳一下啊,说你舍不得啊,说你下礼拜就去补染啊。」

  「侑,虽然比你好一点,但我也算是个笨蛋。」

  「哈啊什么叫做比我好一点我们的基因是一样的好吗而且你才是笨蛋。」

  「你不会去上大学,我也不太可能去上大学。」宫治不理他,啜饮著水壺流出的水滴,声音有点含糊。「所以,我毕业后打算直接去当学徒。」

  宫侑像被噎住了,硬生生安静了十几秒才开口:「嗯……听起来是个很烂的选择。」

  这是宫治决定在高中结束就从排球场毕业后,第一次主动跟宫侑聊起未来的规划。以为很长的夏天,其实一眨眼就会进入开始需要披上外套的黄昏。

  「你才烂。而且我想说这件事情很久了,染金发看起来很土。」

  「你是在嫉妒我比较帅吗?」

  「我们两个长得一样。」

  「所以你要去补染啊,说这种暖调的银色比较低调好看的是你啊,你为什么不补染?」

  「刚刚是谁说我干脆染黑的?」

  「因为你不补染啊!」

  角名眼神虚无的扭紧了水壺。「为什么这种对话可以成立?」


  等到宫治发根的原生发色已经长得能让角名和银岛看出端倪时,稻荷崎在IH的十六强赛事中败阵,夏天的歌眨眼就到了尽头。

  三年级生的表情相当微妙,因为趁着休假来观赛的北信介正看着宫兄弟,高大的双子在矮了他们将近十公分的前辈面前看起来渺小得难堪。北轮流给了他们眼神关照后,不无好奇的开口:「你们是在春高留下阴影了吗?怎么反而不用那个快攻了?」

  宫治别扭的低下头,反而是宫侑被北不怒自威的视线扫过后,在尴尬的沉默中涨红了脸,戏剧性的向前大跨一步(事后银岛说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去自首枪毙)用著濒临破音的喉咙朗声:「春高就会看到的!」

  骗子。宫治暗想。

  「你不用对我喊话,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队长了。」北平淡回应。「我只是想知道春天时你们情愿失分也要做,而现在明明应该更加熟练,却没有发挥的原因。」

  「唉呦,正论拳用听的就好痛。」角名发出气音,银岛不敢出声,只踢了一下他的脚跟。

  「……也不是要对你们训话,我没有那种立场。」北似乎看出了宫侑脸上的不安,用词委婉了一些。「那个快攻非比寻常,不用很可惜吧?我是这样想的。」

  ——谁不知道那个非比寻常的意义?

  就算是看着比赛影像慕名而来的一年级生,都知道那起跳的瞬间绝对不只是在描述以排球轨道为生命线的日子。那是当每个16至18岁的青少年夜半为骨骼的蛻换在疼痛中转醒时、当他们的肌肉仍因为发育而过盛消耗时、当笨拙的球感还囿於稀少的正式比赛未能打磨锋锐时,最求而不得的生命礼物。手持一项无与伦比的武器,在高中排球场上就是準则。

  体格、直感、毅力。或是伙伴。

  没有多少人能占据的天赋异禀啊,宫侑因此多恨宫治。宫治也恨他,夏天就要结束了,球却没有过来。

  宫治迈了两步,站到他的兄弟身边。「我们应该不会做那个快攻了。」

  他的眼角查觉到宫侑猛然扭头,金发应该甩得都要飞起来了,但他仍旧目不斜视:「我得慢慢减少练排球的时间,为毕业后準备。」

  北眨著眼睛,看上去有些意外。「这样啊,有听说你以后不打排球了。」

  「打完春高后才会正式退出就是了。」

  他忍不住看了宫侑一眼。宫侑眼神沉得惊人,看到他投来的视线,旋即扭回头。宫治怀疑他这样会拉伤颈部肌肉,但宫侑只是看着北,低低的应了一声:我以后打算进职业队伍。

  是宫治的错吗?是宫治的错,宫侑这么认为,宫治其实也这样认为。但一个面向的错误不会延伸到另一个面向,在排球的宇宙中发生的事情,会永远留在宇宙中,双子星仍然在光学望远镜的观测下并行时。



  夏天是不是停下脚步了?看着球均速的向高处离去,宫侑心神开始偏走。手举过肩头,手腕上的汗落向他的颧骨。夏天一定延迟了,不然即将被隆冬围困的11月怎么会流汗呢?

  他回过头大喊:「好热!谁把体育馆的门关起来的?」

  「你才是不要把门打开,会感冒啊白痴!」

  噢,他都忘了,还能有谁?没有人会把有钥匙的三年级赶出休息日的体育馆,这里只有背号1与2的他们。

  「你才是白痴!打开,我要被热死了!」

  「给我去旁边休息,白痴,你练太久了!」

  宫侑恶狠狠的叹了口气。他不该为了那几滴汗停下,脚步一缓,肌肉的劳累就汹湧而来,还让宫治有了骂他白痴的机会。他坐下时甚至被自己的汗水打滑了一下。

  宫治没有如他所声称的减少练习时间,只要宫侑在体育馆,宫治就不会去別的地方。他在自由练习时什么都练,特別着重举球,宫侑看在眼里恨得想要把他的头捶到地板摩擦,为了遏止这种破坏冲动,他几乎没办法放任自己休息,练得常常连教练都开始对他怒吼。

  就在他伸展小腿时,宫治捞过他放在一旁的球,往上一托,不偏不倚的落进了篮子。

  「……你是不是想打架?」宫侑感觉牙根痒得头皮都开始发麻,宫治在离他一条腿的距离坐下,神情凉薄,比没心没肺还狠一点。

  「好,等你练到受伤了不能复原我再叫你。」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练举球?」

  宫治吊着眼看他。「我为什么不能练?」

  「哈,难道你想在高中生涯最后几个月制造美好回忆?」

  「反正我不能打快攻,你可以打看看啊。」

  「那个快攻需要的举球精度很高,你这个白痴!」

  「打打看又没有损失!」

  「损失大了。」宫侑倏地站起,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宫治,拉伸到途中的肌肉猛爆出尖锐的酸软,但他不在乎。「你不能打快攻就叫我来打?是怎样?你以为春高是给你玩郊游的?我告诉你,不像你这种逃离球场的混蛋,我是来赢的,你知道吗?」

  宫治跳起来,发了狠劲揪住他的领子;宫侑被他扯得呛了一下,宫治压近了他们的距离,以缓而重的力道贴上他的额头,侵略动作做得近乎亲暱,宫侑感觉得到他们本该相近的体热在活动量的差距之下有了温差,他的兄弟额肤带着寒意,像是血液都无可挽回的流了出来。

  他发怒的表情比起狰狞,总是有更多阴沉,宫治就那样沉著脸,在几毫米的距离之前咆哮。他几乎能从眼睛接收宫治汹湧的恨意,好像他踩上的不是痛点,而是无法被抽离的爱。

  「我也是来赢的,你凭什么用站在前线的态度对我说话?是你这个混蛋不举球过来,只好我来练了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北前辈那样说?难道我要等你把双胞胎快攻带进坟墓后,才在你的牌位前嘲笑你吗!」

  宫侑也反揪住了他的领子,体育馆没有其他人可以劝架,双胞胎像是在撕开自己的血肉,来让骨骼间陡生的利器刺向对方。

  「练?你这个废物最好是练得起来!用不到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不需要就不要有!我可不是来创造回忆的,我们不需要什么过去、未来!去死吧,我不需要考虑遗憾!」

  「那不是我啊,垃圾侑!排球是你的生命,不是我的啊!」


  宫治的声音在体育馆回荡的那一刻,宫侑发现自己终于听懂了。

  宫治在说,我们在此共享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你凭什么以为空白会带来可能。

  他想,宫治为了成为一个正常的好人,大概把一辈子的无情都用在他身上了。

  他看着他的眼睛,里头有怒张而充血的皮层,还有比恨更多的爱。宫治的眼睛就那样说着八十年、一百年,生前生后的岁月都不会放弃追逐你的身影,除了我们永远不会同在以外。

  宫侑听到自己平板的声音:「啊,是,对,那我们来练快攻吧。」



  如果宇宙是很多意义空间的并存,他们只有在排球的那个宇宙里能共享生命,无限逼近双子星的指涉。他们终于在春高的县预赛第一次打出负节奏快攻时,宫治同时第一次体会到结束其实并不是突如其来——北信介曾经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肃正语气反问他们:如果胜负就是一切,输的瞬间是不是经历的过程就会瓦解?

  输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结束不是,结束其实是漫长的变换步骤,细密的把人从一个阶段切分开来,衔接至另一阶段。

  他们要衔接到结束的阶段了,排球场的双子星几乎重叠成同一个光点,合并成巨大的量能。

  今天,要做什么?


  2013年1月,春高。稻荷崎拿下第四名,三年级在春天毕业,向高中排球场告別。宫侑随之拉开了腿在球场跨过一个接一个的网际,宫治挽起袖子将来不及剪去的银发完全染黑。

  你的心脏正在为了往未来奔跑而痠痛吗?那么,我也如此。


  「混蛋。在这巨大的宇宙里,我已经永远是孤单一人了。」

  「你会习惯的。」

  「对,我会习惯的,混蛋治。」

  「你骂两次了!」

  「怎样!」

  

  双子星本来就可能是极其遥远的,没有人期待宫兄弟会一直共行同一条轨道,他们自己也不曾相信。但是无边无尽的宇宙和时间里,宫治会在宫侑输得一蹋糊涂时打给他,对他说,你这个人渣,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人躲在房间哭。

  而宫侑对他说,白痴,你这时候打给我,我已经来不及自己一个人了。



——※——

堆个文扫灰尘

本意是无CP,想看CP的自由心证哈,这边是侑治治侑无差派

去年整年都在迪士尼扭曲仙境,今年跑到排球跟钻石王牌了,断断续续写,有想到再上来更新

贫道法号等离子

【一百年贺文】往前走(国设耀 露中)

前排预警:国设耀,我流耀总,ooccc慎,非专业, 勿细究,bug多指正!

祝五千岁的耀爹新生一百年快落!



“往前走。”苍茫之中,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甚至不能理解这些音节拼凑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

而后,他伸出手——幼童柔软的掌心被草叶的锯齿刺痛,他没有将手收回,只努力憋住了泪水,撑起身子,踉跄地踏出了第一步。

小小的身影自灌木中艰难穿行,耳边再次响起了那玄之又玄的声音。

“汝为何人?”

“所去何处?”

幼童没有急着答话,他扯下一片叶子嚼碎,敷在自己的伤口处,过了一会,方才重新抬起头来。

“吾名……耀,前往——未来。”

他一路向前走着...

前排预警:国设耀,我流耀总,ooccc慎,非专业, 勿细究,bug多指正!

祝五千岁的耀爹新生一百年快落!




“往前走。”苍茫之中,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甚至不能理解这些音节拼凑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

而后,他伸出手——幼童柔软的掌心被草叶的锯齿刺痛,他没有将手收回,只努力憋住了泪水,撑起身子,踉跄地踏出了第一步。

小小的身影自灌木中艰难穿行,耳边再次响起了那玄之又玄的声音。

“汝为何人?”

“所去何处?”

幼童没有急着答话,他扯下一片叶子嚼碎,敷在自己的伤口处,过了一会,方才重新抬起头来。

“吾名……耀,前往——未来。”

他一路向前走着,未曾与任何同类见面,只凭着感觉,就这么走出了身后那片抬头望不见天日的茂密森林。

围腰草裙早就被换了下来,布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沾着清晨的第一滴露水。

前方,一片开阔。

他的身体已逐渐抽条成了少年模样,一双灵动的金眸好奇地环顾四周,看周围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

腰间佩玉香击和着五音,前方,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土路。


“往前走。”那位帝王微微揽住他的肩膀:“前路已为你铺好,你可以按着它走,一世,二世,乃至万世。”

他望着路中间的驰道,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疑问,只是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被推动着向前,那位帝王却永远地留在了原地。

他回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若,若这条路行不通了,我该怎么办!”

此时的他已及冠,却依旧对前路有些茫然。

身后那人低笑一声,身形逐渐被薄雾掩住。

“那便……换条路好了,若找不到,就再踏一条出来。”

帝王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乘着清风递到他耳边:“继续走,别停。”

他果然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哪怕路边的标识换了又换,路面的模样改了又改,但说到底,还是那条路。

“孤独吗?”当他去狱中看望那位倔强的史官时,被问了这么一句。

史官很执着,年轻时背着书简四处游历,只为探寻他的背影,与曾经留下的痕迹。

“我能救你出去。”他望着狱中那绝对称不上好的环境,与史官消瘦的面容,没忍住说了一句。

史官扭过头不去看他,低声道了句:“谢谢,但不必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你的过往,你也,记住我,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会的。”

临走前,他回答了那个问题。

“有些事情,注定是孤独的,不是吗?”


往前走。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也转瞬即逝。

他吞吐着烟雾,缓慢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不想往前,亦或者,是无法往前。

抱着双腿,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困得住自己,却困不住那直奔他来的利刃与战火。

炮弹自他面前掠下,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飞石和弹片将他划得遍体鳞伤。

快走,快走!

他恍然惊醒,挣扎着撑起上丶半丶身,鲜丶血滑落进泥土之中,连带着那片土地都变得湿润——像是哭了一样。

他艰难地迈开步伐,一步,两步,再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膝盖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站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却发现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湿润,原来他早已经哭不出来了。

一个又一个的意识体拖拽着他的长发往自己的道路上拉,而他只能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无力地挣扎着。

“能试的都试过了。”他看了眼围坐在身边的弟弟们,痛苦地捂着脑袋,指尖的伤痕还未凝固:“到最后还是要看别人的脸色。”

王冀望着自己濒临崩裂的兄长,一字一顿道:“不,还有。”

他顺着王冀右手指向望去,远处,那个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挥着镰刀镰刀斩断所过之处的一切。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选择的路,途中有多少的拦路虎,但他却看到了,沿着那条路所指向的,光华灿烂的未来。

他蓦地站起身子,朝男人的方向飞奔而去。

“你在想什么,这是你能选择的方向吗?”

“走上这条路,你是要与我们为敌吗?”

“这条路行不通的,你别捧着一腔热血全全砸进阴沟里!”

“回来!”

无数声音喊着他,无数只手拽着他,奔向那边的路程明明看起来并不远,却又似乎无比漫长。

荆棘在他身上刮出了一道道口子,无数次跌倒又站起,就连掌心都积了层厚厚的灰,就连那一头乌发此刻似乎都成了累赘,他反手一挥剑,及膝的长发就这么被齐刷刷地截断,握在了掌心。

发丝被风扬起,于空中化作星火,落在他的身侧,灼尽了那张牙舞爪的荆棘,也燎出了一条通向那边的路。

“等等!”他再也按耐不住,朝男人跑了过去,伸手瞥见自己满是血污的掌心之后赧然一笑,背过去迅速用身上的衣服擦干净,再拿出来。

他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怀着期冀,眼睛闪亮亮地望着男人:“那个,达瓦里希,这条路,可以加我一个吗?”


男人叫伊万。

他一本正经地跟王耀说:“你要跟在我的身后。”

王耀并不喜欢一步一个脚印,跟在别的意识体的身后走,就连方向都被规定得死死的。

再有一次越过了伊万给他划的线时,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耀,有些时候不听话,是要接受教训的。”

而他只是浅浅地笑着,在对方的注视下将自己的弟弟妹妹藏在了身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听话,什么是不听话,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让的,而我也不会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他获得了与伊万并肩的资格。

窄窄的吊桥下,是翻滚的岩浆与热浪,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在桥上走着,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耀,你最近似乎愈发不听话了。”伊万转身,拦住了他前进的路。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依附我,跟从我,成为我的所属者,要么——”男人指了指下方的岩浆:“跳下去。”

他看着男人,眼中带着些许怀念。

“伊万,有人跟我说,我是不可以停下来的——他说的很对,在我停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是这几千年中最痛苦的时间。”

男人的眼神逐渐凌厉了起来,他握着王耀的肩膀,又问了一遍:“耀,你真的准备一意孤行吗?”

王耀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一步,双臂张开,正当伊万以为他这个不听话的情人终于要投入他的怀抱时,却见他昂首,平和而坚定地道出:“伊万,或许你应该记得,决定和你走上这一条路的我,本就是在烈火中涅槃的啊。”

“你这条路,走偏了,不走也罢,前路我自己找。”

摇晃的吊桥狠狠地颤了一下,他自空中坠落,淹没于翻腾的岩浆之中。

鉻命者,不惧弓虽木又,不惧烈火——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在他曾经漫长的岁月里,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如今的几十年,却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也好,伊万也好,早已走过了那片火山,而他踩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吊桥之上的伊万却一脚踏空。

——莫斯科飘扬的红方其到底还是落下了。

他未曾言语,只是沉默地望着面前横亘着的大河,一块石头脱手而出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淋湿了他的衣摆。

眼眶连着面颊似乎都有些湿润,又或者只是飞溅而来的河水罢了。

他抬腿蹦上了那个石面,摇摇晃晃地踩着石头飞速前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朝着目标前行的路似乎没有个尽头。

黎明前的黑夜最冷,他裹紧了衣服,蓦然回首,才发现已然过去百年。

“那就……祝我的新生,生日快乐吧。”他淡淡地送给了自己一句祝福,而后抬头望向前方。

——往前走,他对自己说道。

天边,红日初升,来自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终是落在了他身上。



END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写这种忄生冷淡风的耀爹相关的文

里面的节点大多有时期对应

好久没写过这种了,求轻喷!

最后求红心蓝手求评论!好兄弟们来评论区唠嗑呀

贫尼法号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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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漩涡博人与宇智波莎拉娜交往了。

当别扭的女儿红着脸告诉她的时候,樱一点都不惊讶。

“啊,”樱那年轻如少女的脸庞上露出笑意,“是那个臭小子啊,还是把我们的莎拉娜骗到手了呢。某种意义上讲,真是很勇敢*啊。”

二十一岁。漩涡博人与宇智波莎拉娜吵架到分手的地步。

六月的梅雨下个不停,天已经连日阴沉。

一向忙碌到无暇他顾的七代目火影却心血来潮叫博人去喝酒。酒还不过三巡,鸣人便话锋一转,“莎拉娜.......”

博人心下已经多少了然接下来的话题。

“你爱她吗?”

却是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问。博人不多考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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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漩涡博人与宇智波莎拉娜交往了。

当别扭的女儿红着脸告诉她的时候,樱一点都不惊讶。

“啊,”樱那年轻如少女的脸庞上露出笑意,“是那个臭小子啊,还是把我们的莎拉娜骗到手了呢。某种意义上讲,真是很勇敢*啊。”

二十一岁。漩涡博人与宇智波莎拉娜吵架到分手的地步。

六月的梅雨下个不停,天已经连日阴沉。

一向忙碌到无暇他顾的七代目火影却心血来潮叫博人去喝酒。酒还不过三巡,鸣人便话锋一转,“莎拉娜.......”

博人心下已经多少了然接下来的话题。

“你爱她吗?”

却是没想到父亲会这样问。博人不多考虑,“爱。“

“莎拉娜爱你吗?”

这次犹豫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博人摸着酒杯边缘的手,似乎能感觉到这杯子上沾染着阴雨的潮气。

而最后,他还是回答了,“爱。”

“那就,”鸣人一杯酒下肚,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明显,“没有任何问题了啊。”

微微沉默,“父亲你什么都不懂。”

“别这么说,”鸣人说。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居酒屋外传了进来。

对父母说“你什么都不懂”只是孩子的特权。

孩子又知道父母的什么呢?知道他的童年吗,知道他的少年时期么,知道他半生传奇么?知道他曾爱过怎样的女孩,又经历什么心路么?

鸣人接着说,声音盖过了微弱的雨声,“对于你和莎拉娜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你爱她、她爱你,就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你们不要浪费了我们创造出来的木叶新时代。”

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自己口里说出“我们创造出新时代”这种话,即使大家都如此评价七代目这一辈人的丰功伟业,而七代目自己却一直对这些功绩绝口不提。*

博人对父亲那个时代的认识非常模糊,因为父亲不曾有空与他闲谈起过去,而母亲,未曾参与。

但博人听人说起过,那时候的忍者,常是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爱不了自己想爱的人的。或许“身不由己”一词足以概括吧。

二十二岁。漩涡博人与宇智波莎拉娜结婚。

鸣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雏田一起到樱家里提亲,都走到楼底下了,突然地、暗部毫无征兆的出现,鸣人对雏田说有情况要赶过去便立刻穿上火影外袍风一般的离开了。

于是只有雏田带着博人进了樱的家门,樱带着莎拉娜在门口迎接。两家人*坐在桌前,谈话很和睦,莎拉娜露出平日里少见的羞涩,博人一直大方的笑着。

婚礼从简,只有少数非常要好的亲友参加。

樱当初是这么希望的,但她没开口提过,毕竟新郎的母亲是日向家族的公主,婚礼一定是人员纷杂的。所以她简直不知道是这个温馨而私密的小规模婚礼是怎么做到的。

雏田身体抱恙,还是坚持出席了婚礼。

昨晚佐助终于赶回村子,没有错过女儿的婚礼。

进行婚礼仪式时,佐助和樱并肩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博人和莎拉娜,樱的眼里微微泛泪。作为把女儿嫁出去的妈妈,她的脸庞看上去却比一向脸色严肃的莎拉娜还要年轻,眼中含泪的模样宛如少女。

婚礼的仪式已经完毕。

鸣人找过来,挠着头笑着道歉之前没亲自上门提亲。

樱眼里还有泪花,那气势凶不起来,只洋装要给他一个爆栗,说“现在知道来道歉了?”

“还有,我记得,我还没有同意小吊车尾和我闺女结婚吧。”佐助没有幽默感的玩笑被鸣人当了真,两人你来我往争执许久。樱笑着去了莎拉娜身边。

站在人群边缘的两位父亲,默默注视着人群中的一对新人。鸣人说,“你家莎拉娜真是漂亮啊。就是平常总像你,酷酷的。今天穿着婚纱,笑嘻嘻的样子像小樱,真是美极了。”

佐助也没因为鸣人损他的话发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女儿的眼神却有藏不住的骄傲,有些别扭说,“婚纱不错。”

鸣人看着莎拉娜洁白的婚纱,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我都没见过小樱穿婚纱的样子呢,佐助你个混蛋啊!”

佐助一时还没明白这话里究竟是哪一层意思,鸣人就接着说,“和小樱在村外就生了莎拉娜,回村也没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让小樱穿上漂亮的婚纱。虽然你在村子里的身份敏感,但是私下里请我、卡卡西老师、小樱的父母去,让小樱穿一次婚纱,那该多好。”

佐助没立刻回答。在鸣人以为他不会接话的时候,他说,“是我的错。”轻声的话语融在了热闹的欢呼中。

鸣人心中一句“或许,是我的错。”则永远沉在寂静的叹息中。他换了表情,拍拍佐助的肩膀,"我去雏田那边了,她最近身体不好。"

结束的时候,大家纷纷告别,转而回去自己的家。

鸣人对佐助和樱说——

“以后,”

“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以这种方式。

二十六岁。漩涡博人进入暗部工作。莎拉娜和父亲出村修行。

木叶丸成为火影候补,帮助鸣人处理政务。

博人与莎拉娜结婚后自然从父母家搬出来。莎拉娜在村子里时,樱也不是日日见她,小樱现在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把医疗部领导的风生水起。

小樱和博人一起在村口送别了宇智波父子,博人与莎拉娜的不舍全落入她的眼中,而她自己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分别之事,作为忍者,一生要经历太多。死亡带来的分别,修行带来的分别,婚姻带来的分别。

容颜不老,却不代表心上无痕,她的心终究也是老了吧?所以对这些事情已经有些麻木。

她与佐助的分别。

她与鸣人的分别。

二十八岁。漩涡博人升为所在小队的队长,恰逢莎拉娜完成修行。

年近五十的七代目火影,有了木叶丸的帮助,工作轻了些许,有了空闲时间给儿子庆祝升职,加之莎拉娜和佐助的的回归,漩涡和宇智波、一大家人坐在了一起喝酒庆祝。

只有雏田缺席。这几年她每况日下,身体越来越不好,即使有日向家悉心的照顾和樱的医疗护理,也无法完全恢复。她的身体素质本不适合做忍者,年轻时的修行反而拖累了她的身子。

鸣人、樱和佐助、博人和莎拉娜在居酒屋畅饮闲聊,一家人氛围很温馨。没有到很晚,父母辈的三人便告别了久别的小夫妻——你们仨愿意在这喝酒到深夜,人家一对夫妻可不愿意。

微醺的三人爬上火影岩的最顶端俯视着守护了大半辈子的村子,鸣人的身形丝毫不见老态,但脸容已被时间改变。佐助的容貌也被岁月斑驳,只有樱还如同妙龄少女。

俯视了很久快要望不到边际的大木叶,鸣人又转头看了看佐助,最后目光落在樱身上。夜风吹动樱的头发,在星光和万家灯火下,映入眼中的,还是当年那个少女。

鸣人很缓的站起来。"雏田已经病了很久,现在可能还在家等我吧,我得回去。"

樱闻言瞬间悲上眼眉,“对不起,鸣人,如果我的医疗忍术可以更......”

鸣人带着安慰性的微笑打断她的话,“小樱不用说对不起啊,你有多尽力我是最清楚的。”再不敢看樱的面容,鸣人飞快的消失在冷冽的夜风中。

三十岁。漩涡博人升为暗部部长。

七代目火影卸任,木叶丸接任八代目火影。

樱受木叶高层所托、担任顾问,将医疗部的担子交给学生。

日向雏田病逝。由于白眼的特殊性,雏田的遗体被特殊处理后,下葬在日向家族特殊墓园里。

博人和鸣人在墓碑前站了一天一夜。

鸣人眸光暗淡,喃喃说,“怎么你就是等不到呢,雏田........”

“我还没来的及好好陪陪你。“

“我这就退休了啊......以后......”可再也没有以后了。

博人无话可说。年少时他可以把世上一切的错都归咎为父亲的错,但所谓“长大的人”已经失去这项特权,长大的人必须明白世上很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阴差阳错。

他觉得,爸爸应该是爱着妈妈的,但那种爱,直到他爱上莎拉娜以后才发现,那种爱,与他和莎拉娜之间的爱相比,差了点什么。

丧礼开始。

年过五十的鸣人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看到那一抹未曾被时光染指的樱色时,才惊觉自己老了这么多。

虽然这是日向家的场合,但樱作为亲家,还是能上去和鸣人父子二人说话的,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把手搭在鸣人宽厚的肩膀上,看着他苍凉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息着。

鸣人啊,你——

罢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三十五岁,莎拉娜成为火影助手,帮助师父木叶丸处理村中事物。

当宇智波佐助的尸体被秘密带回木叶村的时候,没人能想到角色转换的如此之快。

樱看见那冰冷的尸体时,久久的愣住,直到莎拉娜抽泣声惊醒了她,她的眼泪才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样倏倏落下。

鸣人干涸的眼眶里终是涌出了泪。如果是少年的他,一定已经大叫着“佐助你这个混蛋怎么能抛下我们先死啊”一边哭的鼻涕眼泪一塌糊涂。而现在,他只是垂着眼眸,轻轻把手搭在春野樱单薄的肩上,心里就像是死了一样寂静。

而樱捂着脸,哭的很安静,没有人能看到这张年轻脸庞此时的样子。

在千万家幸福的人们所看不到的阴暗的地方,多年来,佐助已经替他们挡过了一次又一次危险和杀意。而这,也是最后一次,由佐助、把威胁挡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从此以往,就由我来。博人在心中默默起誓。

佐助被葬在郊区新划出的一小块山头上,那里还长眠着不久前安详离开的卡卡西老师。莎拉娜、博人、小樱、鸣人之前在那种的花草已经把荒凉的小山头点缀的有些生机。

鸣人和樱再一次在黑夜里爬上火影岩,俯视木叶村的安详。

“鸣人?”

“嗯?”

“你想过我们会有死的一天吗?”樱转头看他。

“嗯........据说漩涡一族是长寿的一族,所以我应该也会很长寿吧。小樱的身体一直这么好,又有那么强的医疗忍术,也会活到很老的。“鸣人貌似无忧无虑的笑着,“所以还没怎么想过死的事情。不过呢,既然今天小樱问我了,我想.......”他保持着笑容,转头也看进小樱的眸子。

夜风吹开两人额前的碎发,让两人的双眼更加清晰,在对视中,他们一起说“我们最后也会为了村子而死吧。”

漩涡博人和宇智波莎拉娜忙于公事,少有时间去看望各自的父亲和母亲。

鸣人搬出了之前的豪宅。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未免空落,便搬到了春野樱所在公寓的对门。

鸣人越老越活转去,越来越像个老顽童。可他毕竟是七代目火影啊,还是八代目的师父。村中上上下下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幸而还有春野樱能治他。

常常,村中的小孩看见一个满脸顽皮的老头像小孩子一样恶作剧、搞破坏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粉发的大姐姐出现,对着老头一通说教、然后拳头伺候。

这时孩子们就会非常疑惑的问自己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都会忍俊不禁的回答,“啊,这可是我们木叶日常的一个奇景呢。咋咋呼呼的金发老头和教训他的年轻女人。”

退休的七代目怕是担任火影的那些年憋坏了,这老了以后一股脑的把这几十年该撒的野,该捣的乱,该任的性都要补回来似的,天天不饶人。

樱顾问的工作虽不那么繁忙但也不清闲,却总是要留心鸣人那家伙是不是又闯祸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缓缓流逝。

莎拉娜偶尔闲下来,曾问过母亲。

“妈妈.......你和七代目.......”

樱表情随和的听着她问。

莎拉娜却不知如何问了,似乎她能想到一切问法都词不达意。你和七代目年轻时曾相爱过吗?你现在和七代目是相爱的关系吗?你和七代目不如在一起吧?

.......不对,这些都不能准确的表达她的疑问和想法。

“嘛.......”樱缓缓开口,看着窗外飘落的樱花雨,美不胜收,“我和鸣人啊,那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脸上一派轻松,“倒不是说你年龄大了就会自然懂,哦啦,莎拉娜早就是个大人了,抱歉抱歉~“樱讪笑一下,接着说,“我、鸣人、你爸爸三个人,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都是言明则意曲的。”

如想言语说明,则其中的意思尽被歪曲。

“旁人无法参与........吗?”莎拉娜也看向窗外,蓝天白云,天高云阔。

这之中仿佛有一圈无人地带,隔开旁人,连子女也无法参与。

有鸟叫,有鸟扑腾着翅膀,高飞而去。

三十八岁。宇智波莎拉娜接任九代目火影。

博人笑着对莎拉娜说,“约定,实现了呢!等你当上火影,我来保护你。”

莎拉娜脸红了起来,可她硬是板着脸,碎碎念道,“谁要你保护啊。”

岁月在博人和莎拉娜的脸上已经留下细微的痕迹。

而人群中远远看着他们微笑的樱,还是年轻的模样。站在她身边的鸣人,灿烂的笑着,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展露喜意。

博人和莎拉娜渐渐才明白所谓火影,真正要担负的东西是多么沉重,正是因为这样,每一位火影还能是他们所看的那样闪耀着火之意志带领人们奔赴光辉明日的姿态,是多么值得尊敬。

稍有闲暇,博人问莎拉娜,“你就不担心母亲会寂寞吗?有空怎么不去看望她。”

莎拉娜释然的微笑着低头继续工作,“那你呢,没任务的时候怎么不去看看父亲?”

博人也笑了,母亲雏田已去世八年,他反而从妻子的母亲那里听来很多父亲少年时的趣事,还听来很多七班的故事。当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但已经快四十岁的他已经看开许多。每天看着父亲和岳母这两位老人每天斗一斗嘴,打打小架,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毕竟父亲本就不是个会因妻子的死而一蹶不振的人,他希望看到的也不是一个沉浸在悲伤自责中的父亲。

随意的坐在办公桌的一角,看向火影岩的方向。

啊啊,那两位老人,过的很好呢。估计、活得比年轻时还尽兴吧。

“na!ru!to!!!”一拳揍飞,“你给我适可而止!每天都变着法给自己的火影岩化彩妆也就算了!今天把莎拉娜新刻好的岩像画成这样是找死吗!”

“撒库拉酱!别生气,这么大年纪了总是发火不好~”

“除了你,每天还有谁能让我发火。”樱“井”字上头。

“我请你吃拉面赔罪!”

“谁要吃拉面啊!今天晚上你来我家,在我面前把蔬菜全部吃完,算是赔罪了!”樱挥挥拳头,“还有!把我家莎拉娜的岩像清理干净!”

“诶!撒库拉酱不陪我一起清理吗,这可是你的女儿啊。”

“知道是我的女儿还敢乱画!!”樱说着又要一拳上去,“我还有公事,你给快点清理好了。“

莎拉娜勾起嘴角,斜眼看着博人,“啊拉,某人和父亲真像呢。听妈妈说七代目小时候喜欢在火影岩上乱涂乱画求关注。而某人小时候也总是乱涂火影岩想和爸爸一起清理呢。“

博人竟无法反驳。

平平淡淡才是真?

打打闹闹也是真嘛。

四十岁。博人与莎拉娜迎击袭击木叶的强敌。

苦战一夜无果。

莎拉娜的瞳术已经快到极限。

在后方、全力救治病人的樱抬头看一眼天色,静静的对旁边的学生们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学生们立刻就懂了,并不多问,答应下来就各自忙开了。

在中线、把查克拉分给大家的鸣人默默数着退下来的伤员数量,心下略一估摸,对身边的木叶丸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木叶丸拉住鸣人,一言不发,只是把那件印着七代目火影的长袍递上去。

樱和鸣人在村口相遇,仿佛如约而至。

莎拉娜半蹲在地上,用医疗忍术处理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在她半步靠前的位置,是两个博人,一个本体,一个影分身。

“别逞强了,博人。只有两个影分身什么的.....太难看了啊。”莎拉娜玩笑道。

博人笑笑,“你才是别逞强了。站起来都很困难了吧。”

“我们.......”莎拉娜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悲凉的风送出她的话语,“或许真的到此为止了。”

——“还远远没有呢。”

倏地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影,衣角翩飞,那是世界上最高大的背影。

阴封印全开的樱,九尾模式的鸣人,挡在了博人和莎拉娜身前。

博人和莎拉娜看着这两个逆光的背影,被勾勒出迎向朝霞的姿态,毫无条件的为之折服,一瞬间竟觉得自己终究还只能仰望。

“我和佐助君的女儿可不能说出这种话啊。莎拉娜。”樱微微偏头,眼睛却没有离开敌人,在莎拉娜的角度看,母亲那年轻的身影是那么意气风发。

“还有我的儿子,还能有影分身就准备放弃吗?一个影分身都造不出来的时候也不能放弃啊。”鸣人转头,勾嘴笑着。外袍上的七代目火影鲜艳如昨日,而那底端的火纹猩红如血,仿佛在熊熊燃烧。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未离开。

“你们两个,”鸣人和樱把头转向敌人的方向,完全把背影留给博人和莎拉娜,再看不见表情,只有温柔的声音传来,“从此,村子就交给你们了。”

不等博、莎二人作答,鸣人大声说,“要上了!小樱!”

“哦!”扬起的拳头上释放着毕生积攒的查克拉。

——至此,我辈燃尽火之意志,愿以其烈焰燎汝之原。

四十岁。博人与莎拉娜迎击袭击木叶的强敌。

苦战一夜无果。

黎明时分,七代目火影漩涡鸣人与顾问春野樱出现,二人与敌同归于尽。木叶免遭涂炭。

因为在此役中牺牲的忍者们数量不小,为了纪念他们,木叶新开辟一个烈士墓园,被九代目火影莎拉娜规划在郊区的另一个个山坡上,与卡卡西、宇智波佐助的坟墓远远隔开。

村子里的高层、日向家、普通居民都在问,漩涡鸣人和春野樱会葬在哪里。可是迟迟不见消息。

莎拉娜和博人低垂着眼睫,沉默对坐良久,桌上的两杯茶早就冷透。

最后是莎拉娜先开了口“让七代目葬在烈士墓园好呢,还是葬在婆婆身旁好呢……还是......."莎拉娜闭闭眼睛,"如果让你决定,你会如何呢?”

博人喝一口冰凉的茶,清楚的感觉到那寒意顺着肠胃扩散。“虽然我很想让那家伙去陪我母亲,但是,”他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一点,“火影啊,烈士墓园才是最好的归宿吧。”凉茶的寒意已经化为清香,蔓延到四肢百骸。"还有........“

新叶绿了,天气晴朗,清风送来一股淡淡的泥土清新。

郊区新开辟的烈士墓园已建好很久,仍然常有许多有人来凭吊,在墓园的一角,四座墓碑朝着日出的方向并排而立。上面分别刻着四个名字:漩涡鸣人、春野樱、宇智波佐助、旗木卡卡西。

四座石碑上没有人像,在四座墓碑前方正中间有一个平铺在地上的小碑,上面刻着几行小字,用来告诉后人,在这四座墓碑里长眠的的四人代表了一个时代。

而小字的下面是一张被印上去的照片。

“这几个小孩子和这个银发叔叔是谁?”稚嫩的童声懵懂的问。

“就是这四座墓碑里的四个人哦。”黑发黑眸的女人回答。

“啊......那为什么要把小孩子时期的照片当做遗像印在碑上呢?”

“因为这三个人,一生都不改赤子之心。”金发蓝眸的男人回答。

“那又为什么这四个人的遗像要用合照呢?”

“那是因为啊........”温柔的微笑,“不,你还太小了,等你再大一点,爸爸妈妈再给你讲他们的故事。”

不远处的树荫下,见月和木叶丸静静的等在那里。

尾声。

巨响之后,烟雾慢慢散开,恰逢暖黄色的朝阳洒向人间。

鸣人和樱靠在断壁上,脸色十分柔和。

鸣人轻轻动动指尖,小拇指碰上樱的小拇指。那是——两只同样布满皱纹的手。

“小樱......变老了呢”鸣人艰难的稍稍转动一下头,看着那张和他同样苍老的脸庞。

“在最后......想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个吗,真是失礼啊。”小樱责备的话语气势不再,拳头也一动不能动了。

二人的眼睛里可以映射出博人和莎拉娜从远处狂奔过来的景象,但他们的瞳仁早已失了焦,双耳也除了对方的话语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听不见风声、虫鸣声,听不见人们纷繁的话语,听不见博人和莎拉娜震动肺腑的哭喊。

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二人一般安静。

“我看到了呢........连佐助都看不到的,变老的小樱......”鸣人微微眯着眼,无比真挚的说。“还是好美。”

樱浅浅一笑。也用小拇指碰碰鸣人的小拇指——那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动作。

“啊......我们一起变老了呢。鸣人。”





全文完。    201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