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一花逝一 一花逝一 的推荐 yaowanwode.lofter.com
zy之予

【Luxiem亲情,ikevox无差】Waiting for a miracle(14)

私设巨多,ooc我的,为爱发电,我爱他们!


Chapter 14


Ike在红茶与玫瑰香的包裹下醒来。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熟悉的味道很好地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缓缓坐起来,右手习惯性探向床头柜,摸过眼镜带上。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他的房间。


Ike扶眼镜的手顿了一下。


每日清晨的温热牛奶、他最喜欢的运动饮料品牌、出门时放在玄关的雨伞和灌满墨水的钢笔、还有放在右手边的眼镜……


Vox,Vox,Vox……


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在节日的时候,Vox送过他一束蓝色妖姬。他甚至没有说过或表现过对这种花的偏爱,而Vox就是知道。


“我觉得它和你...


私设巨多,ooc我的,为爱发电,我爱他们!


Chapter 14


Ike在红茶与玫瑰香的包裹下醒来。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熟悉的味道很好地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缓缓坐起来,右手习惯性探向床头柜,摸过眼镜带上。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他的房间。


Ike扶眼镜的手顿了一下。


每日清晨的温热牛奶、他最喜欢的运动饮料品牌、出门时放在玄关的雨伞和灌满墨水的钢笔、还有放在右手边的眼镜……


Vox,Vox,Vox……


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在节日的时候,Vox送过他一束蓝色妖姬。他甚至没有说过或表现过对这种花的偏爱,而Vox就是知道。


“我觉得它和你很相配。”在被问到为什么送蓝色妖姬时,Vox如是答道。


Vox就像一缕暖风,悄悄吹散了北欧薄薄的新雪,露出下面蓬勃生长的新芽,随风轻轻摇曳。


Ike收拾整齐下楼,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肚子像是催促他一样,迫不及待地叫嚣起来。像是有所感应,Vox扎着Ike中意的高马尾回过头,暖融融的金色眼眸看着他:“中午好,亲爱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这几天,Ike想了很多。想了他莫名其妙的梦境,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Vox似真似假的求婚,Nina说他的特殊,以及自己朦朦胧胧刚冒出头的感情。一想到Vox有可能醒不过来,他就控制不住地后怕。


名为Vox Akuma的恶魔一次又一次打破他设下的安全距离,把他北欧人天生的距离感搅得支离破碎,他被从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温柔却不失力道地拉下,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回过神时,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Vox致力于用小说家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语把他整破防,又在他真正要发火的临界点乖乖滑跪,像极了伸出爪爪把盛满水的水杯往桌子边缘推一点、再推一点,马上要掉下去那一刻迅速收回爪子的大缅因,湿漉漉的眼眸无辜地看着他,随后发出一声婉转黏糊的喵喵,好像在对他说:你看,我很乖的,没有越界哦。


对着这样的猫猫,Ike想气也气不起来,最后只剩下满腔的啼笑皆非。


Vox以这样的方式一点点敲碎Ike铸起的高墙,不急不缓,始终控制在小说家能接受的范围里,耐心无比。


而这样的Vox,在他的边界反复试探的同时,也给了他巨大的包容和尊重。


他们的缘分由Ike的作品而起,现在Ike在思路堵塞的时候还是会找Vox讨论,Vox依旧会给出让人茅塞顿开的建议;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Vox会坐在比Ike低一些的地方,微微仰头,专注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小说家,听那些奇思妙想从他聪明浪漫的小脑瓜里蓬勃而出。


“我要让他知道他有多么优秀。”Vox隐隐露出自豪的神情:“他值得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


身为小说家,他对生活和人的情绪很敏感。为了写作需要,他见识过肮脏的人性,也见证过美好的爱情。


让Ike印象最深的是在瑞典见到的一对夫妇。他们脊背已经被岁月的齿轮磨弯,头发花白。老爷爷对老奶奶说了句什么,颠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离开,老奶奶停留在原地,关切地看着他的背影。不一会儿,老爷爷背着手回来,满脸的褶皱都在诉说着开心,突然将背后的一小束玫瑰花拿到老奶奶面前。


老奶奶一愣,随后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过。老爷爷抽出一支玫瑰,仔细检查有没有刺,轻轻插在老奶奶的发间,把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老奶奶害羞似的打了他一下,随后紧紧挽住老伴儿的胳膊,两个人迎着夕阳,互相扶持着,在Ike的眼中慢慢走远。


共情力极强的小说家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他心目中完美的爱情是什么样。


那是多年灵魂交融的默契,相濡以沫的陪伴,还有生活蹉跎不掉的浪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即使风霜浸染了他们的发鬓,他们的爱情依然细水长流,鲜活如初,生生不息。


现在,有厨房蒸腾起的热气,有客厅暖黄的灯光,还有……Vox。


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在对上那双金眸的时候,Ike心中闪过很多思虑。


他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恶魔是什么样的,在他眼中,Vox从来没什么架子,尽管他经常强调自己又邪恶又恐怖,但在Ike看来,他就是个大大的软乎乎的还傻了吧唧的泰迪熊。


软到面对他的要求从不拒绝,傻到面对利剑还捧出自己的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Ike自会去问清楚。过去的事情他无能为力,但现在以及未来……可就不好说了。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想到梦里恶魔那全然信任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去的眼神,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绝对……不允许。


Ike收好自己眼底的情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中午好,Vox,很高兴见你这么有活力。”


Vox心虚了一下,打哈哈道:“我也很高兴,老啦,躺躺关节都生锈了。”


看Vox转移话题的模样,Ike失笑。


还不承认自己是泰迪熊。


这时,犬科二人组闻着味儿从楼上下来,Luca看起来比Mysta清醒得多,他颤颤巍巍地喝了口汤。


“Pog……”Luca热泪盈眶:“终于!又吃到Vox做的饭了!”

Mysta闭着眼,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吃的,像个几天没吃饭的饿鬼。


“看看他们。”Reimu一脸嫌弃,“幸亏我是个幽灵,吃饭不是刚需。”


“你们这几天怎么吃的?”看俩孩子狼狈又好笑的样子,Vox问。


“冷牛奶、干面包、外卖披萨汉堡……”Mysta吃着吃着醒了过来,口齿不清地报菜名:“那个披萨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冷了。”


“而且上面还有西兰花!”Luca控诉道:“简直是邪教!谁家披萨上面会放西兰花!”


“是你没看清楚就点了好嘛。”Mysta没好气地咽下最后一口牛排。


Vox恨铁不成钢地戳他们的脑门:“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没一个继承我的厨艺!除了Shu还勉强说得过去!”


Luca冲他憨憨一笑:“就是不会嘛。”


“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禁止我进厨房了。”Mysta理直气壮。


Vox扶额,竟无言以对。


Ike在自己的位置落座,安安静静地享用午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边的嘻笑打闹。Shu瞅瞅Vox,又瞅瞅Ike,唇角勾出一个了然的弧度。


用过午餐,有Luca和Mysta陪着Reimu打游戏,Ike和Vox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只不过这次的独处让Vox有点坐如针毡。


小说家坐在Vox的绒面椅上,双腿交叠,随意的坐姿竟有些逼人的气势。“Vox,你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哪句?”


“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


“啊。”Vox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当然。”


“Mysta案子里失窃的那把剑,”Ike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目光落在Vox的胸口:“是真的吗?”


Vox注意到Ike的眼神,顿了一下。“啊——小流氓,你偷看我。”随后回味似地咂咂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还能用在你身上。”


小说家皱眉。


见Ike不高兴了,Vox收起调笑的心情。


“是的。”Vox紧接着补充:“不过,也不完全对,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嘛。”


“是谁?”Ike步步紧逼:“Vox,don't lie to me。我知道那个……方法。”


Vox沉默的时间长了点。


“是神父。”


梦里的内容成真了。但Ike此刻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只觉得愤怒。


“为什么?”Ike深吸一口气,强压内心的怒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他的错。”Vox迅速说道。


“你还在维护他?!”Ike只觉得气血上涌,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马上就要崩断,“即使他拿那把该死的剑插进你的胸膛?!”


“Ike,Ike,”见冷静自持的小说家第一次如此情绪外露,Vox连忙靠近,蹲下身来,冰凉的手握住他攥紧的拳头,叹道:“听我说,Ike……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低于自身温度的触感让小说家冷静些许,他没有把手抽出来:“你说。”


“你知道……”Vox斟酌着语句,将自己的过去缓缓展现在Ike面前:“存在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仇家……有一个,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一直致力于杀死我。而不巧的是,我是个恶魔,除了用那个方法,我是不死不灭的。但很巧的是,”Vox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那个仇家,是天上的。”


Ike呼吸一窒:“……天使?”


“Smart cookie。”Vox低声夸道:“其实这也不稀奇……毕竟童话故事里天使和恶魔就是对立的。”


“而他偏偏是个神父。”Ike觉得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我恶魔的身份就是那个天使捅出去的,杀死我的方法也是他透露给教堂的。他告诉世人,是恶魔带来了瘟疫,只要把我在上帝面前处死,这场灾难就能结束。”Vox轻轻把Ike的拳头掰开,抚平指甲掐出的印子。


听到这儿,Ike好不容易消了一点的火气又翻涌而上:“神父答应了?!”


“不。”Vox回答:“他非常,严厉地拒绝了。”


Ike愣住了。


“他说,如果我是瘟疫的源头,那么和我朝夕相处的他应该是第一个倒下的人。”


“非常有道理。”Ike肯定道。


“但是没有人听。”Vox摇摇头:“一件事,传的人多了,真相就不重要了。尤其是在那个时代,那个情景。但是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答应处决我。”


“那为什么……”


“天使插手了。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Vox垂下眼帘:“天使化身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主教,亲手将那把剑交给他,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的操控。毕竟,神父也只是个普通人类。”


Ike喃喃:“这算什么天使……这算什么天使!”


“他到最后一秒都在抗争。我看到了。”Vox眼中划过一丝痛楚:“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将天使的力量驱逐,但这相当于在他的脑子里来一场战争,他会很痛苦,而且天使不会轻易让步。”恶魔叹道:“我做不到。”


Ike反握住Vox的手。


“不过,我相信他。”恶魔微微笑了,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我没来由地相信他,虽然他是个人类,但他是那么坚韧不屈,人类所有美好的品德在他身上都熠熠生辉,没有人可以完全控制他。事实证明,我是对的。”Vox拉着Ike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隔着衣服感受那道凸起的伤疤:“那把剑,没有插进我的心脏。”


小说家指尖颤抖:“后来呢?”


“我们瞒过了天使,他辞去神父的职位,离开了那个从小束缚他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教堂以外的广阔世界。”Vox神情失落:“但是,他被困在了那天的梦魇里,我还没有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样子,他就……离开了我。”


那一剑,不仅插在Vox的胸膛上,也插在了神父的胸膛上,成了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口。


Ike久久没有言语。


他没法不去想这次的灵魂出窍事件里有没有天使的手笔,如果天使能控制神父……


那也能控制他。


如果有一天天使操纵他做出了和神父一样的事情……


Ike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Vox。”小说家突然收紧了手指,力气大得让恶魔感受到了丝丝痛意:“我需要一个保险措施……恶魔的束缚,或者契约,什么都行,”Ike死死盯着Vox柔软的眼眸:“别让他通过我,通过我们,伤害你。”


Vox闻言笑了:“别太紧张,亲爱的。”他安慰道:“要是天使什么都能控制,那世界不就乱了套。天使的规矩可比恶魔多多了,过去是时代和信仰使然,他得以在信徒之中胡作非为,现在不一样了,人类拥有过去没有的知识和理智,他再想故技重施怕是没这么容易。”


“以防万一。”Ike坚持道。


Vox迟疑了一会儿。“嗯,Ike,”他小心翼翼地开口:“Shu、Mysta和Luca身上都带有我做的护身符,主要是起保护作用,我是说……呃,如果你允许的话,也许我能……给你设一个小法术?只用来保护!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做个护身符给你,不过得等两天,工艺还挺复杂的……”


“Do it。”小说家毫不犹豫:“护身符难免会丢,法术要保险得多。”


Vox被Ike斩钉截铁的语气惊了一下,随后低低笑起来,磁性的声音传到Ike的鼓膜,他感觉耳朵一阵酥麻。眼镜被轻轻取下,冰凉的手覆在Ike的眼睛上。感受到掌心睫毛扫过的触感,Vox笑道:“恶魔的法术,是要保密的哦。”


小说家乖顺地微微仰头,恶魔的大手挡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全然信任的模样让Vox忍不住叹息。


这样的Ike,让他怎么能不爱他呢。


Vox俯下身,在自己遮住Ike眼睛的手上轻轻烙下一吻。


声之恶魔在此立下契约。


他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属于Ike所有。


包括他的生命。


Ike觉得手指一热,眼前重获光明。Vox站在一边,冲他微笑:“法术已成。”


Ike看向自己的双手,几缕漂亮的红线交替缠绕,形成一个闭环,像一枚荆棘形状的戒指,牢牢印在他右手中指的指根上。


小说家对上恶魔带有点忐忑的眸子,唇角勾起,纵容地低声道:


“You sneaky devil you。”




TBC




我不管,四舍五入爹求婚成功了(撒泼打滚)

我要让爹届到!让他圆梦!

我爽了!

不知道你们爽了没hehehehehe








山山山山与

请一定要看完!!!!虽然作者知道自己第一二张(尤其是第二张)画的很烂,但后面还是有能看的地方的,,因为第一二张实在暂时想不出来怎么改了所以果咩那塞…

  这篇的灵感来自于海子,p2-5是真理视角,而p6-9是砂金视角,诗人与不知名的行人的生命发生交叠,从而诞生了这篇故事…

  要是说之前的人造月光是散文式叙事诗的话,那么这篇应该算是我流的抒情诗,对于砂理二人来说都是

  

  想看评论!!感谢大家!

请一定要看完!!!!虽然作者知道自己第一二张(尤其是第二张)画的很烂,但后面还是有能看的地方的,,因为第一二张实在暂时想不出来怎么改了所以果咩那塞…

  这篇的灵感来自于海子,p2-5是真理视角,而p6-9是砂金视角,诗人与不知名的行人的生命发生交叠,从而诞生了这篇故事…

  要是说之前的人造月光是散文式叙事诗的话,那么这篇应该算是我流的抒情诗,对于砂理二人来说都是

  

  想看评论!!感谢大家!

欲明

本来准备到周年的时候再发的,但是已经被下病危通知书了,能发的就赶紧发一下了。

是同学帮忙写的(感谢大义的同学)

不太会拍照,抱歉。

本来准备到周年的时候再发的,但是已经被下病危通知书了,能发的就赶紧发一下了。

是同学帮忙写的(感谢大义的同学)

不太会拍照,抱歉。

青山白首

刚知道真的要关服了,趁着悲伤的劲头再嗑一口元白糖😭

我是真没想到《问刘十九》的溯源里也能出现微之哈哈哈哈😂(不过也没有想到这么惬意闲适的小诗的溯源,也能有这么忧伤的风味)

唉……心里很乱,五味杂陈。不过没关系,这一切我们都会记得

3.23后记: 被tag里的气氛吓到了,大家不要这么悲伤啊😂档案剧情表情背景什么的b站视频都有都能看,只不过以后全交给我们自己二创的而已啊(反正之前我也基本上靠看二创续命)😂实在难过,就当墨魂斋隐世了嘛。官方的墨魂斋隐世了,我们心里的墨魂斋会继续走下去哒~

刚知道真的要关服了,趁着悲伤的劲头再嗑一口元白糖😭

我是真没想到《问刘十九》的溯源里也能出现微之哈哈哈哈😂(不过也没有想到这么惬意闲适的小诗的溯源,也能有这么忧伤的风味)

唉……心里很乱,五味杂陈。不过没关系,这一切我们都会记得

3.23后记: 被tag里的气氛吓到了,大家不要这么悲伤啊😂档案剧情表情背景什么的b站视频都有都能看,只不过以后全交给我们自己二创的而已啊(反正之前我也基本上靠看二创续命)😂实在难过,就当墨魂斋隐世了嘛。官方的墨魂斋隐世了,我们心里的墨魂斋会继续走下去哒~

随便写写

[刃景]黄金时代/R

1个预警:

内有小车二三,但总体含车量不高

请未满十八岁的读者不要阅读!

全文约3w+ 请妥善安排阅读时间


#1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已经在工造司干满了三年。三年里我的职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领最少的薪水,交最低档位的社保金,住在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里。前年我和室友打了一架,他是个很记仇的小人,升官以后便立刻把我从大院发配到边疆。那是一栋离幽囚狱很近的破败小楼,房屋年久失修,晚上虫鼠横行,每天上班来回路上足足要花两个钟头。我的工资买不起民用的星槎,又不愿意早起,只得任由考勤日日挂红,每个月开会被点名通报批评。

 

这天我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换...

1个预警:

内有小车二三,但总体含车量不高

请未满十八岁的读者不要阅读!

全文约3w+ 请妥善安排阅读时间


#1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已经在工造司干满了三年。三年里我的职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领最少的薪水,交最低档位的社保金,住在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里。前年我和室友打了一架,他是个很记仇的小人,升官以后便立刻把我从大院发配到边疆。那是一栋离幽囚狱很近的破败小楼,房屋年久失修,晚上虫鼠横行,每天上班来回路上足足要花两个钟头。我的工资买不起民用的星槎,又不愿意早起,只得任由考勤日日挂红,每个月开会被点名通报批评。

 

这天我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就有人来敲门了。一开门,竟然是丹枫,后头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持明族公务员。

 

“稀客呀…”我怪声怪气地。

 

丹枫一句话也没有,都没等我让开门,撞开我便往里头走,后头两个办事人员跟着进来,向我出示了工作证件:“你是工造司一科六处的应星同志对吧?我们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我房里只有一架椅子,丹枫当仁不让地坐了,俩跟班小龙人手脚麻利地支起录音设备,红点亮了起来,传来沙沙的机械声。

 

出于专业对口,我多看了那玩意儿两眼,已经是五年前研发的款式,太笨重了。龙人甲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果断地开始背诵道:“根据十王司监察法第四条、持明族特别立法第五十六条,监察工作人员代行问讯时,在必要情况下可以…”

 

我一听背书就头疼,赶紧点点头:“理解,配合。”

 

一切就绪,龙人乙开始讯问:“经热心群众举报,仙舟罗浮的神策将军景元于昨日夜间十点三十四分进入你的居所,逗留约七个小时,至次日凌晨四点五十六分离开,请你交代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进行了什么活动。”

 

我看了看那俩小龙人,虽然表面上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眼睛里一撮幽幽的阴火燎着,急不可耐,但又假扮若无其事,散发出下水道一样的异味。

 

我又看了看丹枫,他还是一言不发,尖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睛不看我,直盯着角落里某个不在场的人。我一时摸不清他到底是想我说,还是想我不说。

 

“景元怎么说?”

 

俩小龙人没等到想要的答案,都有些面色不虞。龙人乙清了清嗓子,食指扣了扣桌板:“应星同志,现在是我们在向你进行讯问,请你端正态度,老实回答问题。”

 

这时,丹枫冷淡地瞥了那小龙人一眼。

 

他眼角每天都画着红彩,是龙尊权力的象征,活像一头高昂着脑袋的丹顶鹤。这惊鸿一瞥如泰山之重,不容抗拒。龙人乙很不甘心的样子,但还是屈服似的吐出一句话来:“景元将军称,你们昨天晚上彻夜促膝长谈,秉烛夜游,并未发生其他事情。”

 

就像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一样,我也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这支烟里,我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交代,做了错事才需要交代。又比如,他们这种跟踪狂一般的调查方式很侵害隐私,不仅侵害景元的,也侵害我的。

 

在这支烟里,丹枫静静看着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们像两座不识真面目的青山,在一片云山雾罩中,沉默观察着彼此如谜的轮廓。

 

一支烟抽完,丹枫的目光逐渐变得明晰。我也慢慢琢磨过来,他是希望我顺坡下驴,隔空串供,这件事也就不清不楚地翻篇了。

 

我把烟往桌上按熄了。

 

“我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全文请搜索wid:肆叁叁叁玖玖陆

或红白网站搜索作者ID devote2lilith

刃景相关的都已施工完毕


我踏马直接跳

很喜欢凤尾鸡冠蛇的一句话:“啊?”

  重温童年突然发现这一张蛇蛇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喜欢凤尾鸡冠蛇的一句话:“啊?”

  重温童年突然发现这一张蛇蛇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花逝一

【知妙】逃离

#仿生人pa,警察海x仿生人卡

#主要角色死亡,be

#婴儿🚗

#ooc致歉

  

——

  

0.

“亲爱的,我们逃走吧。”

1.

艾尔海森这个月在公交车站第三次见到这个仿生人。

他的模型做的很逼真漂亮,但看功能不过是最普通的家政型,每次都是固定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行动轨迹像是程序里设定好的代码。

男人逐条逐条地开始观察。手里提着的生活用品看着很沉,但仅凭这么小的身量是怎么提起来的?科技真是神奇。还有他的头发,金色的尾端染了些棕,在风里柔柔的飘。

……荒谬。艾尔海森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怎么越想越冒犯了。

其实他到这里来也有目的,毕竟正常人在工作日里总会安安心心地......

#仿生人pa,警察海x仿生人卡

#主要角色死亡,be

#婴儿🚗

#ooc致歉

  

——

  

0.

“亲爱的,我们逃走吧。”

1.

艾尔海森这个月在公交车站第三次见到这个仿生人。

他的模型做的很逼真漂亮,但看功能不过是最普通的家政型,每次都是固定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行动轨迹像是程序里设定好的代码。

男人逐条逐条地开始观察。手里提着的生活用品看着很沉,但仅凭这么小的身量是怎么提起来的?科技真是神奇。还有他的头发,金色的尾端染了些棕,在风里柔柔的飘。

……荒谬。艾尔海森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怎么越想越冒犯了。

其实他到这里来也有目的,毕竟正常人在工作日里总会安安心心地在林立的写字楼里埋头工作。只是他的工作要更特殊些。“你的三点钟方向,一百米左右,目标衣服上绑着一根白色的丝带,看到了吗?”耳机里传来了阵阵失真的电流音,滋滋滋地凌虐着脆弱的耳膜。艾尔海森青色的眼睛瞥向声音中示意的方向,似乎不经意地拢了拢衣服,可藏在大衣里的另一只手却悄然扣紧扳机——

只是这颗子弹终究没有发射出去。

仿生人手中的塑料袋响起不堪重负的悲鸣,原本整齐兜在里头的物品咕咚咕咚滚落一地。东西可真杂,像是每个人没有章法的、一地鸡毛的生活。艾尔海森看见青年蹲下身去把散的较远的东西重新捡起来聚拢在一处,也同样看见了自己追踪一个月的目标因为这边的突发动静而谨慎地逃开——又跟丢了,见鬼。男人有些不耐地啧了声,突然感觉脚背似乎碰到了什么,又软又硬,像是……。

说起来有些滑稽,那是颗大白菜。

街上行人海海,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脚步来帮助这个陌生的仿生人。他们似乎都太忙也太冷漠,热情与善意在日以继夜地与生活的搏斗中早已消失殆尽,特别是这个遇到困难的还只是人类最低等的智慧造物。可他不知是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程序里根本就没有“求助”的指令,也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直到他看见了那颗离自己最远的白菜,还有离白菜最近的艾尔海森。

“先生,”仿生人温温柔柔地问道,“可以麻烦您把那颗白菜拿给我吗?”

这大概就是一眼万年。

时至今日艾尔海森仍能记得当初的感受。他看见那个男人的腰慢慢直了起来,因为动作原因盘好的头发微微散乱,可那双珊瑚红的眼睛却清澈得像是世间所有的河流。这一瞬间,他犹如失落在世界之外却机缘巧合下找到了自己遗失的真情的旅人,往常总被同事评价的“阴阳怪气”与“傲慢”在这份真诚面前荡然无存,他只是沉默地将东西捡了起来,然后沉默地走向仿生人的方向。

“谢谢您。”

“稍等。”艾尔海森听到这句感谢后思维好似才将将回笼,“为了防止下次再出现此类事故,可以向警察透露你的身份——比如说……”

仿生人用公式化的微笑看着他,随后轻轻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旁的蓝圈。那里镌刻着所有仿生人的编号,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代表着阶级的枷锁。可是艾尔海森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我指的是名字。”

这串数字不是名姓。

仿生人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低着头想要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找一条像样的回答当做自己的答案。“如果您说的是人类的名字,很抱歉,我没有那种东西。”良久,他才重新与艾尔海森对视,“但我的主人会叫我‘卡维’。您要是不愿意用编号称呼我,也可以这样叫我。”

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无数次偶遇,终于在四月的末尾于一地狼藉中交换了每个人来到世上最先被赐予的东西。

在很久的将来,短暂温存后的艾尔海森曾抱着卡维细窄的腰,问他为什么会想到在那天向自己求助。

仿生人的皮肤温度偏低,即使是在情事过后也会很快冷却下来,就像他们始终暖不起来的电子心脏。青年窝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喘息,用闷在被子里的声音说,因为我觉得你是好人。

“我的系统告诉我,你的道德指数很高。我觉得你会帮我。”

“……只是靠系统?”艾尔海森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仿生人太阳穴旁的蓝圈突然变了颜色后闭口不言,只是在青年开始发烫的耳朵上又落下一个吻。

——彼时的艾尔海森还不知道,原来仿生人并没有感情这个板块,自然也不具备靠系统分辨善恶的能力。

2、

他们的感情发展的很快。太快了。

艾尔海森最近到局里似乎脚步轻快了许多——本人可能没怎么察觉,但是眼尖的同事可不在少数。“哎,哥,”组里的一个新人在午休时神神秘秘地跑过来,“最近谈恋爱了?”

“有揣度我的时间、”男人依旧是严肃的,“和观察的功夫,没准能给你记个一等功。”

他没有承认恋爱的事实,但也没有进行否认。可能连艾尔海森本人也不清楚,他与卡维现在是什么关系。

情人?炮友?恋人反而是最不可思议的选项。要不是那个荒唐的夜晚,他们估计还只存在与对方的虚空终端的一角。

艾尔海森后来陆陆续续又在公交车站那里见过几次卡维,虽然任务目标已经确定不在这个区域进行活动了,但只要得空,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往哪个方向走,像把这些有些刻意的相遇当作心中隐秘的约会。青年告诉仿生人,自己的身份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平常下楼来给领导买杯咖啡——虽然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卡维也不疑有他,甚至每次都会温和地打个招呼——依旧是程序设定出来的完美微笑,但总归看起来不似之前那么疏离。

但上个星期,仿生人却在车站缺席了。

艾尔海森作为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太对劲,直到在沥青地板上看见了面积不小的蓝色血迹后,心中的不安终于攀升至顶峰。该死。男人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影踪,但还是一边取样观察线索,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仿生人不要出事。

最好不要和他目前探查的失控仿生人暴动——事件扯上关系。

好在,最后的结果并不坏,艾尔海森没花多久时间就在不远处一条深巷中发现了暂时失去“意识”的卡维。他的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过,微微凹陷下去了一块,左肩的白色制服因为机体液的流失氤氲出了一块青花。

他喊了几声卡维的名字,没有一点回应。“……看来是听不到了。”男人蹲下身来,下意识想用手探寻鼻息,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将手缓缓收回,转而将其背到了背上。

他的骨骼很轻,像是振翅的鸟。艾尔海森几乎感受不到钢铁应该有的重量。仿生人的机体真是奇妙的东西,就算暂时进入了休眠节电模式,气体循环系统却依旧存在,男人感受着自己背后一阵阵有节奏的、温暖的呼吸,轻扫在一段暴露的、未做任何保护措施的后颈上,难得没有觉得冒犯。

但可能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返回的途中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并不大,但对于失血症状来说,要是再发生失温反应,后果不堪设想。艾尔海森"啧"了一声,大脑开始飞速运作:现下步行去维修中心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偏生AI驾驾驶的交通工具总会拒绝仿生人的生意……该死,不单单是人类,连程序都有自相残杀的本能。

艾尔海森正想着要不利用职权强制性地行些便利,不过事后交一篇检讨的事——这种事他总归有很多经验,卡维却在这时悠悠转醒。

“你们……还想干什么?”青年从一开始的喃喃逐渐变得激动,“我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先生,”艾尔海森适时出声,“是我。你现在是安全的。”

“……海瑟姆?”

这是他给卡维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那么叫过自己了。艾尔海森下意识点了点头,末了才反应过来卡维大概是看不见的:“先冷静一下,情绪起伏太大会加快血液循环。”

“不会的,海瑟姆。”仿生人似乎放松了许多,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略带笑意的样子,“您忘了吗,我可是仿生人。”

它们只是人的造物,所以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四周静悄悄,只有雨滴落在地上的哒哒声音。“……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你遇到的事吗?”

“什么?”

“如果是最近新闻上报道的仿生人革命事件,应该会有很多年渠道能帮到你。”

卡维似乎在叹气:“可是,”她说,“如果袭击我的,本来就是人类呢?”

艾尔海森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仿生人但凡对人类产生伤害,那么被销毁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这次、之前的每次,这是所有人类默认的事实——毕竟谁能接受一觉醒来,家里的冰箱就突然说话,并且告诉你他需要自由?可同样的事情只要立场调换,人类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刽子手,也始终不会出台任何一部能保证仿生人安全的法律。

也对。他们不过是一堆用各种编码和数据堆砌起来的破铜烂铁,坏了就去修,修不好了就换。人权?首先他们得是个人。

卡维自顾自地说下去:“一群男人。他们堵住了我,拽着我的袋子不让我离开。我的程序判定他们是人类,于是我只能顺从……他们把我带到了巷子里,不由分说想脱掉我的衣服。但我是家政型,性爱机器人的模块在我的大脑里没有储存。”

“……我这样告诉他们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可一个男人立刻给了我一巴掌。为了让我能彻底安分,他们还用酒瓶砸了我的头。”

“抱歉,海瑟姆。剩下的我不记得了。”

艾尔海森感觉喉头有些干涩:“……让你又回想起了这些,我很抱歉。”这些回忆无论对谁来说都太过痛苦了,“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我在前面预约了车——”

“我最近陪小主人读书,书上有个故事,说人要学会报恩。”

卡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第一次。仿生人的眼睛直直看着不远处的小旅店。“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如果不嫌弃,今晚我会是属于你的。”

“不行,”艾尔海森拒绝道,“不行,卡维……当务之急是你的伤。”

“伤很简单,我有随身带着血液补充剂。”他的态度坚决得像是要献祭一般,“没关系。就一晚罢了,而且对象是你的话——我想自己也会更愉快一点。”

3、

但其实艾尔海森对这次的事故也存有很多未竟的疑问。

比如为什么一般的家政性仿生人会携带只有人类身份证才能买到的血液补充剂。

又比如,为什么在那条巷子里,人类殷红的血液在青年的身前淌出了一湾湾浅浅的溪流。

4、

旅店的主色调是黑色。黑色的纱帐里,暖黄的灯光隐隐绰绰。艾尔海森单膝跪在他的身侧,握着他灿金的头发,仍旧对目前的情况有些懊悔。

他的本意明明不是这样。

仿生人的手指光滑且细瘦,有着真人的触感。卡维似乎也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触他的手,圆润小巧的指甲一点点地挨着男人的掌心挤进他的手套,然后将其刮蹭下来后远远丢开。艾尔海森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于是卡维便更加大胆。他稍稍起身环住了男人的脖子,青涩地在他的嘴角点水一吻。

(这一部分请移步神秘数字六七八二六八二)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在最后落下之时短暂露了面,将天际染的血红——是希望的颜色。也是杀戮的颜色。艾尔海森抱着卡维去浴室清理,在哗啦啦地水声中一边帮仿生人挤沐浴露,一边看着他太阳穴旁不知什么时候不再闪烁的蓝色光环。

“卡维,”男人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可是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5、

艾尔海森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一眼看见的,是站在高处的卡维。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我没想到会是你来。”

青年甩了甩袖子上刚刚沾上的血,回过头来沉默地注视着他——枪依旧没有放下,黑洞洞的口挡住了那双眼睛,但艾尔海森大概能猜出,他的瞳孔里此刻应当盛着坚冰。“海瑟姆……我应该叫你艾尔海森,”卡维问,“你是来是杀我的吗?”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或许这句话我也应该回敬给你。”

在看见卡维的第一眼,艾尔海森就知道这是个被“感染”的仿生人。

青年的演技很拙劣,他似乎一直想伪装成机器,但一些无意识的习惯却暴露了本性。他还是太像人了。但是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卡维与这场仿生人暴动有关的呢?

艾尔海森想。是在那个雨天隐隐察觉出他对人类极端的恶意,还是每次嫌疑人的逃离都有他在场的手笔?

——或许更早一点,在看见那些血时,他的理智就告诉自己不要陷得更深了。

可是……果然还是做不到。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是俘虏。

两个不同阵营,却有着相似外形的生物在周围的硝烟和沙尘中静默无言,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彼此相望着,仿佛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可明明前一晚他们还在床上亲密无间。艾尔海森的余光瞥见青年衣服侧边口袋里露出来的一截深绿色绳链,上头应当连接着自己的工作证,在今天早上他发现东西不见后,马上就动身前往警局。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可能远比卡维本人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卡维,你听我说,”艾尔海森头一次觉得语言是这样苍白的东西,“这种方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们不能原谅人,可你们的诉求,人也需要时间进行消化。”

卡维脸上公式化的笑已荡然无存:“我难道没有相信过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低,“可人就是那么卑劣的动物,他们眼中的奴隶就不应该有思想,奴隶永远都应该被踩在脚下。他们从来都把仿生人当作物品,为什么又要求仿生人把他们当成上帝?”

“不荒谬吗?不可笑吗?”

“艾尔海森警官,退后!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远处的警员举起了特质的枪械,“对面的铁块,我给你三秒,把枪放下,或许你还能活下去。”

“我没有想抓你。”

“三!”

“我只是想和你说——”

“二!”

亲爱的,我们逃走吧。

卡维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温热到底来自于血液还是子弹打出之后的滚烫。

他看着艾尔海森走向自己,耳边的倒数声音像是催命符一般在心间敲着警钟。在危机面前,仿生人的手指比起大脑动的更快,下意识便和对面的刑警一同扣下扳机。男人还尚且留着一口气,此刻鲜血淋漓地倒在自己的怀里,往日烧着一团火似的青色眼睛在慢慢失去生机。卡维的手从来没有抖的那么厉害,他想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想要哭的,但是泪腺的缺失让青年看上去无动于衷。或许铁块就应当无悲无喜。意识恍惚间,他注意到将死的男人嘴唇的翁动,便轻轻将耳朵凑了过去。

“卡……维。”艾尔海森的声音嘶哑着低了下去,“……别哭。”

“如果……你愿……”

语句在这里戛然而止。

同行的仿生人在人类警察往这边过来之前扔下了一枚烟雾弹,趁着混乱将浑身无力的卡维一把拉起来逃到安全的地方。男人尚还柔软的身体蓦地从他的手臂里滑出,落在地上砸出浩大的声响。青年一言不发地看着男人染上尘色的身躯,终于发出了无助的悲鸣。

“艾尔海森,海瑟姆,”卡维痛苦地喃喃着,“我,我喜欢你的。”

“你能不能起来,你能不能带我走?”

“海瑟姆……你说话啊……”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当那一只轻盈的鸟,展翅逃向更湛蓝的天空或更可怖的深渊。

苦行十色(收费彩蛋衮版)

【砂理】玫瑰,烛火,晚餐,和爱情电影

summary:假如你是钟声,请把回响埋在落叶中。等明年春醒,我将以融雪的速度奔来。——洛夫《钟声》

数字生命砂x计算机工程师理,半架空,全文1w+

 

至少今天,我不想再与你讨论什么“我到底是谁”的话题。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拉帝奥。我知道他又要问我那个问题,但不应该是今天。怎么都不应该是今天。今天我准备好了鲜花与晚餐,准备好了烛火与爱情电影,我不想去考虑那些让我核心过载的哲学问题,只想和教授一起享受我们的七夕。

求你。我哀求。

托帕说今天是仙舟传说里爱人跨越时空相见的日子。唯独今天,求你不要问那个问题。

 

 

 

我从梦中惊醒时,...

summary:假如你是钟声,请把回响埋在落叶中。等明年春醒,我将以融雪的速度奔来。——洛夫《钟声》

数字生命砂x计算机工程师理,半架空,全文1w+

 

至少今天,我不想再与你讨论什么“我到底是谁”的话题。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拉帝奥。我知道他又要问我那个问题,但不应该是今天。怎么都不应该是今天。今天我准备好了鲜花与晚餐,准备好了烛火与爱情电影,我不想去考虑那些让我核心过载的哲学问题,只想和教授一起享受我们的七夕。

求你。我哀求。

托帕说今天是仙舟传说里爱人跨越时空相见的日子。唯独今天,求你不要问那个问题。

 

 

 

我从梦中惊醒时,螺丝咕姆刚好完成服务器的最后调试。

“基础硬件设施已经检查。逻辑:可以进行下一步实验。”他说,“拉帝奥教授,你似乎还是没有睡好,推测:又一次梦到了十年前?”

我点点头:“是,但是无所谓,早点开始吧。”

和螺丝咕姆合作就是这一点比较好,他不会过多地去干涉我的私人问题,只要他确保了不会影响到实验,一切就都与他无关。我呼出一口气,从实验台上取出一个硬盘,此时螺丝咕姆已经开始了操作,服务器的指示灯一点点亮起。

“推测:预计三分钟,本机将完全启动。”螺丝咕姆按下最后一行代码,回过头来看向我,“拉帝奥教授,硬盘状态是否完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上硬盘略微粗糙的表面。

“……完好。”我说,此时我才注意到我的声音早已因为紧张而变得异常沙哑,“绝对不会影响实验。”

他点点头。

指示灯全部亮起。无论是螺丝咕姆还是我都是第一回看到这台庞然大物完全运转的样子。我们花费了十年时间一点一滴地搭建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怪物,它几乎不能支持常规计算机的一切功能,但唯独它能做到目前世界上没有任何服务器能做到的事情。

它能让已死之人以一种新的生命方式复活。

 

托帕说我自从十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就平静得像个疯子。我说你这话自相矛盾,她摇摇头,说我这种甚至在砂金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出来的反而最可怕。

“他们很多人都怀疑你其实并不爱砂金。”那天托帕来看我时说,“嘿,瞧,那个真理医生甚至不舍得为他新丧的爱人掉一滴象征性的眼泪——他们这么说。”

我说:“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蠢货对我是什么看法。”

托帕定定地看着我。

“我知道。但是你的表现让我没法不担心,维里塔斯·拉帝奥。”她抿一口茶水,“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就像一根紧绷的琴弦——”

她在空中做出一个拨弦的动作。

“没人能拨动它。只是或许有一天,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悄悄划过它的表面,它就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我没有说话。

“拉帝奥教授。我作为朋友也只能最终给你一句劝告:斯人已逝,无论是你的还活着的朋友们还是砂金,想必都会希望你能向前走。”她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出门前还是放不下心,回头说,“但是我也知道这很难。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需要,想找,我还是开拓者他们,我们一直在这里。”

托帕走了。屋内陷入可怕的寂静。我从胸口摸出一个硬盘,盯着它愣了很久。斯人已逝……可是如果还没有……向前看……

我忍不住想。我无法不想。

可是如果还没有……如果还有机会……

我握紧手里的硬盘,还是给螺丝咕姆拨出了通讯。

“螺丝咕姆先生。”我说,“我很荣幸能与您合作研究。”

 

我和砂金刚结婚那年流行过把一个人从头到脚扫描一遍,然后将这个人包括记忆在内,一切的一切记录成数据流存储在硬盘里。商家保证除了服务的买家高度的隐秘性,还画了个大饼,意思是等百年以后,拥有这个人生硬盘的人还能与爱人在数据的世界复活重逢。

砂金说,挺浪漫的,拉帝奥教授。我们也去弄一个?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了,我告诉他,按照目前的硬件发展来看,想要实现人类上传云端在数据的世界复活永生,还要起码五百年。

“没有意义。”我说,“五百年后硬盘都已经损坏了,说不定接口也无法适配。不过是白白给公司送钱。”

砂金握住我的手。

“但是这很浪漫,维里塔斯。”他说,“你瞧,人类就是一个喜欢做梦的物种,这种永恒的爱情难道不令人向往吗?尽管只是有可能,我也会想去把这种可能握在手里。”

我不置可否。

“去吗?”他对我眨眨眼,“公司推出的项目,我还能打折。”

我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和他一起去做了这个人生硬盘。拿到成品的那天他把我的硬盘接了过去,放在胸口的位置,也让我带上他的,说是这样就算我们各自出差相隔亿万光年,也仿佛就在对方身边。

“可是没有上传的这些数据也不过是死物。”我刚开口,就被他用一个吻堵住了嘴。

良久,他才肯放开我。

“亲爱的教授,生活还是需要一些美好的幻想,不好吗?”

“随你。”

我最终还是把砂金的硬盘也放在了贴近心口的位置。虽说当时我否定了砂金的说法,但后来每当我独自出差或者砂金又去了很遥远的星球时,我摸上胸口的硬盘,竟也会产生一丝安心,就好像砂金真的还在我身边。

晚上砂金会给我拨视频通讯,他满脸笑意,和我分享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般也轮不到我说什么,毕竟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也就是学会,家,偶尔去一趟学校,三点一线地跑。我就这么听着,就好像能把他的每一天在他的讲述里也经历一遍一样,兴致起来了也会对他遇到的一些人和事点评两句。砂金在视频那头哈哈大笑,对我的评价表示非常赞同:天哪维里塔斯,你简直太会说话了!

维里塔斯,维里塔斯,维里塔斯。我沉迷于听他叫我的名字,沉迷于听他描述他的生活,就好像给我黑白色的世界泼上了一桶油漆,逐渐也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

或许当初爱上他,甚至与他结婚,就是这个原因。

我挂断通讯,遥望向砂金去往的那个星球,总觉得他的视线也穿过星河,在寻找我的方向。

 

公司的这项服务推出没多久就取消了。一是有计算机领域的专家发文解释了公众很关心的数字生命的问题,说明目前没有合适的载体,五百年内很难真正实现数字生命;二是它的收费实在太过于昂贵,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一个不确定的梦。因此不过半年,这种浪潮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公司的扫描仪关停拆卸,零件组成了输送向宇宙各地的普通产品。

公司贩卖的梦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真正地成为梦想。我有一天和砂金通讯时说。果然无论是什么梦,都还是需要一个基石才行的。

砂金却说那是公司贩卖的,不是我们自己的。他仿佛已经想到了五百年后,我们的硬盘被后人拿出来,依照着五百年前的遗嘱将数据上传到刚研发出来的载体服务器,然后我们便能再次重逢。我这回没有泼他的冷水,依旧听着他絮絮叨叨地畅想我们的未来,竟然也脱出冰冷的事实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期待。

他说,你就当陪我赌一场。

我想,梦确实是会传染的。

胸口的硬盘仿佛也传来了心跳的搏动。我就这么接着电话,按着硬盘,不知何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通讯在我睡着后还接通了两个多小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结婚这么久了,他还是像刚与我在一起时那样。

不过这很好。

好到我有一种错觉,就像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一样。

 

公司的电话打来时我还沉浸在那个梦里。那天学会的人都多多少少察觉到了我的愉悦,他们说,拉帝奥,你今天没怎么骂人哎。

我说,是吗?可能是因为今天砂金要回来了吧。他已经出差一个多月了。

我哼着歌把交下来的任务完成了,便准备提前回家,等砂金推开门时故作不在意地回一句“你回来啦?”,然后等着他自己委屈地过来抱我和我索吻。我能想象出砂金那副装作可怜的模样:亲爱的维里塔斯,你好像一点都不想我。然后我会摸上胸口的硬盘,告诉他,你不是一直在陪着我吗?

学会的前辈说我们两个还像新婚夫夫一样,甜的发齁。

我难得心情好地恭维了回去:您和夫人不也是一样?

我回到家中,拉开窗帘。电视里正好放到砂金他们前两天在匹诺康尼完成的一个大单子,我心情颇好地让主持人继续说下去了,坐在沙发上喝着上次他从仙舟罗浮带回来的茶叶。

通讯器的铃声响起。我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因为既然不是那个我给砂金专门设置的铃声的话,是谁都一样。我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电话那头的公司职员公事公办地通知我道,“我们很遗憾地告知您,砂金先生乘坐的匹诺康尼返航庇尔波因特的LK592列车遭遇了意外的射线爆,整趟列车无人生还。请您节哀。”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突然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对,你说什么?”

“请您节哀,拉帝奥教授。”公司职员重复道,“砂金先生遗留在公司的遗物不日将由专人上门送还……鉴定……工伤……赔偿……您……”

电话里的声音和电视播报的新闻此时全部化为了嘈杂的噪音,像一根针一样在我的脑袋里面乱搅一通。我呻吟一声抱住脑袋,眼前的世界好像也变成了老旧的电视,刺啦啦冒着雪花,直到彻底黑屏。

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砂金,你在哪里?

 

螺丝咕姆找上我时我还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并不好闻,但我曾经教过的几个学生还是守在我的病床前面。他们见到这位天才俱乐部的大人物惶恐地站起身,被我挥挥手赶了出去。他就这么看着我,似乎在观察一个有机生命体的末路。

有何贵干?我问。

“拉帝奥教授,我查到你在计算机领域很有研究。”螺丝咕姆说,“最近我在为我即将开展的一项长期课题寻找合作伙伴,逻辑:按照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你是最佳选择。”

我回答道:“恐怕不行。您也看到了我的状态。或许过几天您就可以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螺丝咕姆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病例记录。

“逻辑:教授,你将会在一周后恢复到能够出院的程度。”他无机质的眼睛看向我,“推测:由于砂金的意外,你失去了求生欲。”

我喃喃:“你既然都知道。”

螺丝咕姆说:“我都提前了解到了。基于我的认知,拉帝奥先生,接受与我的合作或许能让你重新获得求生的欲望,因此做出一周后可以出院的论断。”

“你走吧。”我只是说。

螺丝咕姆意外的坚持。

“你会想听一下我的合作。”他看向我胸口那个硬盘的位置,我下意识地捂住它,捂住我还能留下的砂金。

“我希望能研究无机生命的全新存在形式。简单来讲,就是数字生命。”他说,“从无到有的数字生命需要以百年计量的时间来完成,而如果我有一个样本,一个创造的基石,推测:本次研究能在二十年内获得突破性成果。

“拉帝奥教授,若我没有猜错,你胸口的这个硬盘里,记录着砂金的一生。而目前为止所有参与了公司这个项目的人,只有砂金先生已经离世,能够排除在世的人对于数字生命意识形成的干扰。你也是相关领域的专家,逻辑:你是我唯一也是最优的合作伙伴人选。”

“您的意思是说,您想用砂金做实验,在数据世界复活他,让他成为真正的数字生命?”我盯着他,“您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我将连他的最后一部分也会失去?”

“反驳:硬盘内的数据并不是砂金的一部分,是砂金本人的存储形式。数据不进行上传就不存在生存的环境,没有上传的载体同理。逻辑:目前状态下的砂金,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螺丝咕姆离开时我还是没有答应他的合作请求。他向我脱帽行礼,然后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期待你的联络,拉帝奥教授。”他说,“你会同意的。”

他走后我一个人待在空旷的病房里,学生们暂时还都没回来。我把砂金的硬盘拿出来,举到眼前,遮住一些刺眼的灯光。我看着这只特别的硬盘,心如惊涛。

 

复活成功了吗?

我死死盯着屏幕,直到上面出现了一个房间。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十年前我和砂金的卧室的布置,而卧室的门悄然推开了一条缝,一个我日思夜想了十年的身影迷茫地走进房门。

螺丝咕姆说:“看来基本是成功的,拉帝奥教授。”

“不。”

此时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看到屏幕里的砂金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周身的环境。或许我暂时不应当称呼他为砂金,但我没有更好的代称了。

这个砂金似乎没有记忆。

“晚上好先生们。”他注意到了书桌上的一个平板屏幕里我和螺丝咕姆的身影,“请问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抢在螺丝咕姆前回答:“这不应该问我们。”

我看见他微微皱眉。

“这应该问你自己,先生。”我平静地说,“你是谁?这个房间是基于你的数据产生的,那它在你的数据里又代表了什么?”

砂金一歪脑袋。他对着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的核心并没有给予我关于这个房间的反馈,但是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

“我叫砂金,这位先生。”他凑过来,好像在透过摄像头仔细打量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您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叫什么名字?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和他刚刚认识我的时候一个德行。我想。

“很俗套的搭讪方式,砂金先生。”我评价到,随后转头看向正在监测服务器运行状况的螺丝咕姆,“负荷是否在预计范围内?”

他点点头。

“按照目前的占用情况,推测:甚至还能支撑上传两人以上的数据。”螺丝咕姆对我行了个礼,“非常优秀的设计,很难想象这是你在十年间完成的成果,已经可称为天才了,教授先生。”

“我不是天才。”我没再多说,只是继续看着屏幕里的砂金。他仍然在好奇地观察我们这一边的世界,尤其是我,安静地等我们说完话。

砂金笑道:“教授先生,看来您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只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称呼你?”

我没进他的圈套。

“这是你应该自己去想的事情,砂金先生。”我垂下眼眸,“甚至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砂金,这也需要由你自己去探索。不要被名字束缚了自我……一个忠告。”

砂金很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抬眸,盯着他熟悉的紫色双眼:“这个名字,到底是你自己的,还是只是一个写在核心里的名字?你依旧没能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砂金想开口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砂金先生。我暂且这么称呼你。”我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因为我知道但凡松懈了一点,我都会卑鄙地直接抹杀他追寻新生的可能,让他彻底成为我记忆里的那个砂金,“我希望下一次,当我问起你你是谁的时候,你能明白砂金此人,到底是什么人。”

 

螺丝咕姆请阮·梅为砂金打造了一副躯体。我又用了三天时间,泡在实验室里做出了一枚和服务器联通的芯片,放入他的躯体之中。

砂金第一回来到摄像头的这一侧。他花了几分钟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随后就直接转向我,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我躲开了。

“亲爱的教授先生,您就这么嫌弃我吗?”他假装委屈地控诉,“我只是想感谢您。”

我心想,你这幅样子我可是见得太多了,这种手段对我已经没用了。

不对。

是砂金对我用烂了,所以“砂金”再这么做我也不会被骗到。

维里塔斯,唯独你不能预设他是谁。我告诫自己。

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所以,今天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就算我没想起来也不能就因为这个不让我抱您吧!”他这下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有些委屈了——这种认知不禁让我又有些迷茫,“您把我唤醒,又为我准备了这么一具精美的躯体,我不能感谢您一下吗?”

“不是我唤醒的你,也不是我准备的身体。”我纠正说,“是螺丝咕姆和我完成的你的载体,是阮·梅制作的身躯。”

他喃喃道:“可是是你三天不眠不休完成了我的芯片。”

我一瞬间失语了,张开嘴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却发现我无法反驳。

他一步步靠近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我的后背贴上了实验室的操作台,我避无可避,只能眼看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我们之间似乎不存在距离。

他抬头,抱住我的脖子,把额头与我贴在一起。我能感受到阮·梅特意模拟的血流的涌动还有人类的体温,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他外壳里面的本质,我都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我会把砂金与他混淆。而这对于砂金还是这个新生的“砂金”都是极不负责的。

“拉帝奥先生……您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他呢喃,“我不求您认同我砂金的身份,只是不要否定它,好吗?”

我闭上眼,不愿回答。

 

托帕说这个砂金认同自己的身份不是好事吗?我说你不明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皱眉摸着账账,到最后也就说了句,他自己都这么认为了,我不应该再如此坚定地否定他。

“我说万一,万一,”她问,“他真的不再认为自己是砂金了怎么办?”

我握紧手中咖啡杯的杯柄。

“……不怎么办。”我回答,“那也是他自己的认知。这说明或许从一开始,数字生命便不能算是那个人类的复活。”

她依旧想不明白,但还是摇头。

“我说不出来你这个观点哪里不对,但这个砂金的所有数据不就是来源于你们十年前做的那个备份吗?”

她比了一个c的手势。

“完全的复制粘贴,他不就应该是砂金。”

我否定:“那也只能说是一个复制品。更卑劣一点说,一个砂金的替身罢了。而我若是把他当做替身,无论对我自己还是对以前的砂金和那个他,都是一种亵渎。”

我看向窗外,庇尔波因特的人群依旧是那么行色匆匆,少有人能像我和托帕这样在工作日的下午还能享受生活。

“他必须是完全地出于个人意志认知自己就是砂金,而不是被人为规定了。'我为什么称我为我',他需要自己去寻找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告诉他。

“这才是一个人的本质。自我认同的自由意志。”

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起身准备回去实验室看看“砂金”的情况。托帕还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我说的话。

临走前,我还是回过头,对她说道:“或许我能见到那天,或许我见不到那天。而唯有那天真的来临之时,我才能宣布项目圆满成功,宣布……我的爱人砂金,真的复活。”

 

我回到家,打开灯。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以前为了实验基本上吃住都在实验室,因此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景象,竟然有些恍如隔世。如今实验阶段性地完成了,只是后续还有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工作,我终于能回家休息,却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回来。

似乎我在抗拒这个“家”。

它明明与十年前还是没什么两样,电视柜,沙发,茶几,吊灯,这一切甚至没有染上什么时间的痕迹。我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人,他结束了一个多月的出差,正在看电视里放到的肥皂剧,听见我回家的动静,立马回头对我说:欢迎回家。

我突然很想回实验室。我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此时我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是不是能看到那个“砂金”正不亦乐乎地用我的终端浏览网上的花边新闻,等他一注意到我的出现,是否会惊喜地问我:你今天怎么没回家?是为了陪我吗,拉帝奥先生?

就连自作多情都和砂金如出一辙。

但还不是时候。我按捺住内心的那股冲动,把大衣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我其实原本也不太明白我到底在逃避什么,人是很难看清自己的。直到刚刚我或许才看懂了一点:下午与托帕说的那些不过是我的推辞,我至今为止不愿意承认砂金,大概只是出于一种更卑劣的自私。

我害怕,如果我告诉他他是砂金,但他又产生了不同的自我认知,到时候我应该如何自处。

第一次失去所爱是痛彻心扉的,然而我想得而复失是更加无法忍受的。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已经习惯了他再一次陪在我身边,他却突然告诉我说:拉帝奥,我或许没有办法再扮演你的那个砂金了,我会多么崩溃。

这种崩溃不仅仅来自于得而复失,它也同样来自于我对于背叛了砂金的愧怍,来自于我否定了我的造物的人生的悔恨。

——紧绷的琴弦将会彻底崩断,琴弓再也无法演奏出一个音符。

 

晚安,拉帝奥先生,愿你做个好梦。

这几天我都没去实验室,只拜托了螺丝咕姆每天代替我去观察一下“砂金”的情况。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收到他的问候,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回复过。

我去找过学会的其他人询问自我的定义,他们给出了非常多的答案,但没人能解释我的疑惑。直到一位老教授拿出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一个困惑了哲学家们几千年的问题。

忒休斯之船。他给我看,拉帝奥,你觉得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还是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更进一步地问,老教授说,如果我把换下来的那些木板,又拼接成了一艘新的船只,那么到底哪个才是我要的忒修斯之船?

我还是说,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几千年都没有任何人能说服对方。老教授对我叹了口气。拉帝奥,我知道你和螺丝咕姆先生的那个项目,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告诫你,不要用砂金的数据,但是我也知道那时候是无法阻拦你的。

希望就在你的眼前,你理性上也知道这种风险必然发生,但是你是没有办法拒绝希望的,他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明知道不该打开,但人还是会打开它。

老教授说,这就是人类啊。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吗?螺丝咕姆之前这么问我。

我没说话,只是那天我终于还是回到了实验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砂金似乎想多了。他向我展示他买回来的玫瑰与蜡烛,还有用实验室的小厨房做好的丰盛的晚餐。

“今天是七夕,拉帝奥先生。”他这么说,“仙舟的情侣都会在一起过七夕。”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们不是情侣,砂金先生。”我说。

砂金愣了一下,没料到我这么快就拒绝了他。他沉默了,看向他准备的那一桌菜肴,确实是十年前的我爱吃的。

“可是我记得……”他近乎哀求地看向我,“拉帝奥,维里塔斯,你不在的一个星期,我想起来了很多……我记得我们是……”

“不。”

我不想让他继续说了。我的心智还没有坚定到那个地步,我恐惧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不,砂金先生。我不知道今天是仙舟的七夕,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来这里。”

“还有,我们不是情侣。如今我称呼你为砂金,也只是你希望的罢了,你还是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砂金突然站起身,拽过我的衣领,凶狠地撕咬着我的嘴唇,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绝望的狗。我废了好些力气才甩开他,一摸,果然被咬出血了。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落寞。

“至少今天,我不想与你讨论那个问题。”他说,“求你。托帕说今天是仙舟传说中的一对爱人跨越时空重逢的日子。”

我的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碾了过去。

他说:“陪陪我吧。”

不。我说。不。

不要再逾矩了,这位先生。还有,过于执着于某些记忆不是好事,无论是人还是数字生命,都应当学会向前看。

虽然前方没有答案。

我开始减少往实验室去的次数。最近一个月甚至螺丝咕姆去的都比我要频繁。砂金没再坚持每天给我发晚安信息,这很好,我想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砂金。

只不过我的胃绞痛得更厉害了。这是我在那十年里落下的毛病,不好好吃饭每天醒了就是实验睡着也在想着实验,最终还是逃不了胃炎。

可是为什么生日这天,收到匿名先生送来的花束时还会想哭呢?

我最终还是没有丢掉花束。我知道他还是执着于自己就是砂金,哪怕我这么否定他也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砂金。我突然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也觉得他就是我的砂金,可是我赌不了。

花束里的卡片这么写到:亲爱的维里塔斯,你可以就陪我赌这么一次吗?

我把卡片压到书柜的最底层。

我赌不起,砂金。我没有办法用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爱情,和你的未来,去赌这个可能。因为你要求我摆上的筹码已经不止我的全部了,而我不会替你做任何决定。

你可以照旧认为你就是我的砂金,但是直到我死亡,我都不会再妄想一秒。

 

“你要去旅行吗?”老教授问。

我说是的,我已经联系上星穹列车的人了,我会加入他们,前往未知的开拓的旅途。

“你在逃避。”他说。

“是的,我在逃避。”我承认了,“不过您能够理解的。不是吗?”

老教授长叹了口气。

“或许我就不该与你说什么忒修斯之船的事情。”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太谨慎,太理智了,拉帝奥。而这并不一直是好事。”

我只是收拾我的书籍。

老教授也开始帮我整理一些资料:“我不会去干涉你的决定,我会帮你多照看照看你那个数字生命的。只是偶尔你还是记得要回来一趟庇尔波因特,他在等你。”

我点点头。

“我会与他维持一个正常的熟人之间的联系,但不会更多了。”我合上行李箱,“列车发消息说已经在等我了,我得走了。”

我推开博识学会的大门。

老教授问:“你真的不去和他道个别吗?”

我的脚步没有停留。

“不了。”我说,“我想要向前走了。”

 

人们说真理医生一定是不爱那个砂金,要不然为什么在他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可或许恰恰是太爱砂金了,才会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听丹恒说砂金一直在跟着星穹列车的脚步旅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寄一些明信片来,上面写着一些旅行见闻和想对我说的话。

我兴致起来了会拿一些来看看,碰到感兴趣的话题也会写明信片回给他。一开始开拓者还问过我要不然让帕姆把列车开回去和他见一见,只是都不需要我回答什么,姬子和瓦尔特·杨就直接拒绝了开拓者的提议。

我向他们点点头以示谢意。

从此我和砂金就这么保持着一个行程的距离,他追随着我的影子,我追随着无尽的宇宙。关于旅行我们无话不谈,就像一对密友,但是关于爱情,我们只字不提。我曾和瓦尔特说他终于不再追寻过去的影子了,瓦尔特看我一眼,却说不见得。

螺丝咕姆与我的最后一封通信是告知我数字生命砂金已经找回了自己全部的记忆,到这里项目就算圆满成功了。我没有反驳他,只是感谢了螺丝咕姆先生邀请了我,然后不再思考和项目有关的任何问题。

很多年后我垂垂老矣,几十年来每年的生日收到的玫瑰都被我抽了一支做成标本,收藏在我的房间里。这一次螺丝咕姆又找上了我,他说公司的扫描仪还可以为我开放一次。

“去吧帕。”帕姆说,“拉帝奥乘客,列车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我想,我已经快死了。

拿到我的人生硬盘时我在原地呆愣了很久,熟悉的重量带我瞬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砂金笑着把我的抢了过去,又把他的塞给我,梦想我们永不分离。我把硬盘交给了螺丝咕姆,并没有带在身边,他向我脱帽致意,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最后的那段日子是一个人在列车上度过的。开拓者们去进行一场新的冒险了,而我窝在列车的沙发里回看几十年前的实验记录。帕姆曾经问我有个访客想见我,要不要去见他,我拒绝了。

帕姆回来时,告诉我访客给我带了一支玫瑰花。

我皮肤松弛的手接过玫瑰,现在还能闻到一丝玫瑰的香味。我闭上眼,梦里有鲜艳的玫瑰,烛火,晚餐,和爱情电影。

 

“你叫什么名字?”

我恍惚着睁开眼,看见一个金发紫眼的青年在我面前问到。

“维里塔斯·拉帝奥。”我说,然后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这位先生,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笑出了声。

“很俗套的搭讪手段,拉帝奥先生。不过,我喜欢。”他向我伸出手,“我叫砂金,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我这才想起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很熟悉的房间,就好像我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我试图在我的核心里找出与他和房间相关的信息,但是我的核心一团乱麻,就像被猫玩过的线团,我一时间没法找到我需要的内容。

“不用急,维里塔斯。”砂金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END——

我知道我精神状态堪忧别骂了。

应该是he吧。

原神
艾尔海森生日快乐|希望今天能像...

艾尔海森生日快乐|希望今天能像平时一样清闲愉快。

难得在须弥的酒馆里遇到你们俩。

为我庆祝?多谢了,确实是我生日,希望今天能像平时一样清闲愉快。

兰巴德酒馆的特色菜是鱼卷,有兴趣可以尝尝。

假如你们再久留一会儿,会遇到另外两位熟悉的朋友。他们从道成林过来,也该到了。

需要庆祝就到酒馆碰面,算是我们四个人的老规矩。


※推荐本篇文章+评论送上生日祝福语,

祝福时间截止2月18日下午18:00点,

当天将公布10名满足条件的用户,

赠送艾尔海森角色立牌1份!

艾尔海森生日快乐|希望今天能像平时一样清闲愉快。

难得在须弥的酒馆里遇到你们俩。

为我庆祝?多谢了,确实是我生日,希望今天能像平时一样清闲愉快。

兰巴德酒馆的特色菜是鱼卷,有兴趣可以尝尝。

假如你们再久留一会儿,会遇到另外两位熟悉的朋友。他们从道成林过来,也该到了。

需要庆祝就到酒馆碰面,算是我们四个人的老规矩。


※推荐本篇文章+评论送上生日祝福语,

祝福时间截止2月18日下午18:00点,

当天将公布10名满足条件的用户,

赠送艾尔海森角色立牌1份!

一花逝一

【知妙】逐海

现代pa,两个人都是学生,设定上高中大学同校

he,全程高甜无刀,ooc预警

祝艾尔海森2.11生日快乐


0/


“我必须离开,我必须旅行,我的心必须到自由里去。”——黑塞《精神与爱欲》


1/


艾尔海森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咽下去时,墙上的挂钟正巧发出了“滴答”的清脆声音。

晚七点整,研究室的大门也被应声推开。

他抬眼,不出意料地见到了一抹金色中掺杂的明艳的红。来人似乎对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已经非常熟稔,自然地抽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艾尔海森身边,拿起曾经装了咖啡的纸杯就往嘴里灌——当然没能喝到任何东西。“跟你说两件事,”青年倒也没抱怨什么,自顾自开始了新的话题,“想...

现代pa,两个人都是学生,设定上高中大学同校

he,全程高甜无刀,ooc预警

祝艾尔海森2.11生日快乐




0/


“我必须离开,我必须旅行,我的心必须到自由里去。”——黑塞《精神与爱欲》


1/


艾尔海森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咽下去时,墙上的挂钟正巧发出了“滴答”的清脆声音。

晚七点整,研究室的大门也被应声推开。

他抬眼,不出意料地见到了一抹金色中掺杂的明艳的红。来人似乎对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已经非常熟稔,自然地抽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艾尔海森身边,拿起曾经装了咖啡的纸杯就往嘴里灌——当然没能喝到任何东西。“跟你说两件事,”青年倒也没抱怨什么,自顾自开始了新的话题,“想先听哪一个?”

艾尔海森收拾着桌上铺开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回道:“随你高兴,”毕竟看反应,两件事应当都不坏,“到最后你都会抖露出来。”

这个反馈似乎并没有让青年太满意。“一点审美情趣都没有。”他小声嘟囔着,连带着两枚似红宝石璀璨的瞳光都黯淡了些,“请到假了,连带着票也抢到手。”一只精致漂亮的手将批条硬生生推到了艾尔海森面前,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先阅读其上的内容。

右下角龙飞凤舞的花体最是惹眼,直白地昭告着青年的名字——卡维。艾尔海森看了看紧跟在这串字符后的、那位在业界享有盛名的教授的名讳,淡淡道了句恭喜。“没想到这位居然也有松口放你走的一天。”一边将挂在椅背上的大衣穿上,他一边指使卡维把文件夹放在相应的位置,“这次用了什么借口——还有。我从来不知道,未来的大建筑师居然连左右都分不清。”

卡维回头瞪了在原地抱臂观望的青年一眼,好险才没把手里的东西一把抡过去。“谁让你一开始没说清楚。”资料归位时与钢制的架子相撞,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颤音,“什么叫借口?回家探亲,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艾尔海森挑了挑眉:“这已经是第三件事了。”他说,“你特地跑一趟,应该不会只为了这种通过现代通讯设备就能轻而易举完成的事。原来你不仅方向感欠佳,连带着对数字也不太敏感。”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活得一板一眼,”卡维都快气笑了,“缺乏基本的生活仪式感。挺可怜啊,小朋友。”这个称呼经由唇舌碰撞然后消散在风里,只在听者耳中留下浅浅的回音。但当事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存在的暧昧因子——换一个说法,没准他早已习惯。

艾尔海森的手罕见地顿了顿。但也仅是微末的一瞬间便回归原本的频率。“ 是吗?可我记得昨天因为某人过量饮酒,所以是我打扫的房间。”青年无视了无视了卡维马上就要把这一场谈话变为辩论赛的阵仗,关灯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顺便将那只冻得发红的手攥在了自己较为宽大的掌心中。

他们从来都知道对方的软肋。上一秒还在气鼓鼓的人瞬间就偃旗息鼓,艾尔海森一边往前走,一边没由来地想着。

——一如当年。


2/


要追溯到“小朋友”的由来,那可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艾尔海森和卡维已经认识很久了,从尚且青涩的高中开始。他一直没有朋友,入学时也觉得这样的情况会伴随终生,但那个长自己两岁的学长显然是一个变数。

他不讲任何道理,强硬地闯进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凭心而论,自己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好相与的类型,但也可能是太阳的光芒本就不吝啬照向任何一个人。他本以为两人的交集仅限于开学时在礼堂下的礼貌寒暄,没曾想过他们今后会为彼此都打上“最好的朋友”的标签。

上下学、图书馆、自习的间隙……无论什么时候艾尔海森的身边都会看到卡维。他们都是难得一遇的天才,两颗心贴近时就像破碎的镜子找到了另一半,自发的就拼好了全世界的图景。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卡维的?

他入学时,卡维已经走到了毕业的当口,留给两人的相处时间掐头去尾只剩半年不到。不过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卡维似乎并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学习的步调也并没有因一场考试而自乱阵脚。艾尔海森当然也有自己的计划,并且也在不动声色地实施。不过最近……他罕见地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书上,而是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睡着的金色脑袋。

这周已经第三次了。他从未见过卡维如此困倦的模样。少年皱了皱眉,立即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论——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可是,自己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艾尔海森从来对自己在不同人身边的定位限制得泾渭分明,说好听点是边界感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脑筋。他对自然的事物抱有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但是对于人本身却没有什么探究的欲望。这是一个太过复杂的种群,每时每刻的想法都会因地制宜,他不想花心思揣度,更不想了解之后花时间去开解。

对于卡维,这个在目前人生中他所能接触到的、令人最好奇的人,他自觉与他的关系还仅在“君子之交”的定义层面——好吧,或许这摊水并没有那么浅。但也不足以让艾尔海森有挖掘这背后根本原因的动力。

人是会自我调理的动物。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最后都会被很好的内化掉。他那么想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晦涩无聊的文字上,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地哽咽。

“呜……”

他想说什么?艾尔海森发誓这只是单纯的求知欲作祟。此刻的太阳光芒开始暗淡,在图书馆角落的桌上投下了淡淡的影,也许也是不忍打扰疲惫的少年安眠,他的手抬起来为卡维挡住了即将射在他眼皮上的柔光,身体也顺势俯下,耳朵贴着唇瓣,像是燕尾轻点江南的水。

他感受到了人体的温热、呼吸的湿润,还有破碎的呼唤。“妈妈”,人类从开智时学会的第一个复杂词汇此刻被反复咀嚼着,却丝毫没有出生时的欢欣,其中更多是恐惧和悲伤。

燕尾倒好,它点水飞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死水微澜之后该如何平息。艾尔海森无端地有些气恼,但最终他也只是默默地看向卡维摊开的笔记本,看着上面铺满纸张的、杂乱的词汇“海”以及零星的泪痕,陪着卡维从人满为患待到人烟寥寥。

他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发现三缄其口,却在第二天下课后敲响了卡维老师所在办公室的大门。


3/


卡维总觉得小学弟在那天图书馆之后就怪怪的。

他承认自己突然睡着是有些不太礼貌——还一下子睡到了管理员来清场,但自己事后不也道了歉了?

虽然当时感觉艾尔海森本就板着的脸似乎又黑了一个度,但想必是因为光线太暗产生的错觉。

趁着晚修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少年逆着去食堂的人流,边啃着面包边向公用电话亭跑去。他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拨通了那个早已谙熟于心的号码,企图在无数次失望之后得到一点希望的火光。不过倒也在意料之内,卡维听见耳中嘟嘟的忙音,以及“该号码不在服务区”的提示,只得苦笑着将听筒挂回原位。

一个月之前,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没见到在厨房准备饭菜的妈妈,只寻到了一张被现金和银行卡压在桌上的告别信。女人带着歉意告诉卡维,自己已经走了,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这一别就是永无归期——没有告知地点,只是含糊的说最后在海边定居,大概是希望自己今后不要去打扰她。卡维死死盯着短短的几行信,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逐渐接受也就只有短短几分钟。他沉默地清点了那笔数额不菲的钱,看起来足够自己用到大学毕业,然后独自一人准备晚餐,第二天仍旧神色如常地回到校园。

但到底还是受影响的。这几个星期午夜辗转,他无数次梦见母亲拖着行李箱决绝离去的背影,没有留恋,轻松得仿佛挣脱了束缚的鸟。他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休息,显然人类并没有进化到如斯地步。卡维或许能管理好白天清醒着的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在意识消失后,活跃的大脑会将一切被压制的情绪变本加厉地报偿于本身。

也许在潜意识里,自己始终没有办法释怀吧。

在便利店里随便拿的玩意有些噎得慌,卡维寻思着要不再倒回去买瓶水把喉咙里挥之不去的干涩压一下,转眼手腕便被什么人拽住。他下意识地想挣脱,但来人似乎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地牵着自己一直往前走,似乎要把背后所有的人声鼎沸都狠狠抛下。卡维看着周遭的花草树木都像倒带一样的远去,只余下鼻尖缭绕着的、干净的皂角香。

“海瑟姆……?”

他们绕过了教学楼,直至到达高墙下才站定,卡维也总算看清了“罪魁祸首”的真面目。我就说他很怪,少年疑惑地想,这又是突然抽的什么风。“怎么了?”他试探着问,“突然拉着我过来——等等,你要干什么?!”

可是艾尔海森没有理会他的质询,自顾自地把书包拖下来放在地上,顺便也把卡维的一起。“我提前看过了。”他抬起头来,神色认真,“这边的墙最好爬,平常人员巡视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每个人青春里大抵都会有头脑一热的疯狂时刻,但这在他的身上好像就成了伪命题,因此就连放纵都是克制的。以一些撇脚的理由从老师口中了解到卡维家中出现的变故后,他就已经想那么做了,只是理智一直在告诫着自己起码得确保万无一失——只不过在卡维眼里、抑或是在旁的人眼里,一向墨守成规的艾尔海森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显然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不过刚好,他也不需要谁能真的通透自己的想法。

没等卡维再多问什么,艾尔海森便干脆利落地把两个分量不算轻的书包一起砸到了墙外,伴随着有些沉闷的落地声,少年也轻盈地翻上墙头。“再犹豫的话,等会真的会被发现。”他低头,眸光被头发遮住,“我会接着你。”

——承诺就像空头支票一样,是虚无缥缈的念想。卡维一直很清楚。无论是儿时父亲离家前的“平安回来”,还是母亲所说的“陪你长大”,大抵都是对孩子随口的安慰。但眼前的这个人是艾尔海森……或许也是因为他是艾尔海森,是平常只要待在身边就能给自己充足安全感的小学弟,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计较脑袋里那根似乎搭错了的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握住另一只手,他仰头看着高墙上的少年因为发力而微微拧起的眉毛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甚至没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这样做”。

他直白又鲁莽地把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借着夜晚的掩盖,短暂地从多日笼罩在心头的、那朵名为“坏情绪”的乌云中出逃。


4/


“现在打算去哪?”

他们俩走在街上,没有既定的目的地,只得临时停下来看看导航和社交软件上有没有好去处的推荐。艾尔海森对这种没有预先整理好方向的突发奇想一直都不太适应,但因着对象是卡维——他对此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任劳任怨地现场规划。

指尖划过一家手作蛋糕店的时候,卡维突然兴奋起来。“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做个蛋糕?好久没吃了。”他凑过来看屏幕,“离我们好像不算太远。”

“不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艾尔海森适时出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不过最后也还是给店家去了个电话。所幸目前还是营业时间,并且没有还在体验的客人,于是目的地临时更替,他们一前一后地跟着导航电子语音的指引,沿河堤慢慢地走过去。

自己一生中很少有不确定的事情。他低头看着地上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但现在回想起来,大多都与卡维有关。


其实从学校跑出来后,艾尔海森也不知道具体要走哪条路,要到什么样的地方。他很少不是运筹帷幄的状态,所以当卡维率先打破沉默时,少年也罕见地哽了一下。

他们的学校临近河边,两个人也不可能往大路上走——还穿着校服呢,这样不正好坐实了逃课的行为。太显眼了。不过可供行人散步的石岸旁一丛丛地生着许多芦苇,飘飘然跟落雪似的,艾尔海森便拉着学长的手,就着路灯吝啬的探照往前走,一直走。

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这么晚了,”卡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问,“海瑟姆,你打算去哪?”

“车站。”

这是想家了吧?他看着这个虽然比自己年岁小,但一直都跟小大人似的人突然言简意赅地有些孩子气,有些忍俊不禁,也不自觉地摆起了学长架子。“小朋友,你带钱出来了吗?车票钱学长可以先帮你垫付。”因为想家里人了,所以能想提前回去就提前回去。他不想承认心底那丝隐秘地难过,“没关系的,老师那边我给你想办法圆过去,但是下不为例……”

他没想到艾尔海森会停下来——停下来,然后回头来看他。

“所有的河流都会汇聚到海里。”少年的声音清脆,但内容似乎没头没尾的,“沿着河走,总有一天能看到海。”

“但走的效率太慢了。所以列车,沿着所有河流的方向行驶的列车,也一定会到海的尽头。”

卡维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海森会突然甩出这样一套理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想要去海边。可是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其实并没有如母亲那样认为陆地是令人伤心的所在,纵使之前他确实在这方天地遭遇了很多,但只要有能够记挂的人,所有的异乡都会变为故里。反之亦然。

——他以为这里再没任何自己有所牵挂的人与事了,但现在,这个想法似乎可以改变一下。卡维没由来的感到雀跃,将小学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一定是因为冬天太冷了,而小朋友的手又暖的跟火炉一样。少年简单粗暴地将一切都推搡给自然现象与人类本能。要不然为什么自己会不愿意松开。

不过车站实在太远,直到月光快要取代灯光,他们依旧面对的是看不到头的长路。少年人的体力告罄,虽然不想轻言放弃,但现实已然不允许他们做出另外的选择。“就到这里吧。”卡维一边说,一边拉着艾尔海森在光秃秃的草地上坐下。他们的头顶是铺陈着铁轨的高架桥,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地提供往来列车奔驰于不同的方向。艾尔海森似乎不太甘心,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蓬松的头发。“留个念想呗,”少年笑吟吟地,“到时候我们俩——就我们俩。总有一天能真正坐上车去看海。”

“可……”

“所以今天,就先记住它的样子,还有它的声音——”

火车轰鸣着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穿透寂静的夜空,划破长轨的尽头。在空气中回荡的余音犹如大地的心跳,又像是灵魂呢喃着的低语,敲打着两个孩子的心。卡维看着艾尔海森,看见他薄薄的唇一张一合。他在说话。可是说的什么?那隆隆的、震天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他没办法听清。

同时被掩盖下去的,还有高架桥下用于计时的古老钟表苟延残喘地报数声。时针与分针在顶端重合,代表着旧时与新日的正式割裂。艾尔海森知道自己的生日会这样荒唐的过去。但没有关系,这会是他此生最难忘的日子。

于是在火车的轰鸣中,少年安静地许下自己的愿望。他从来不相信任何唯心主义的怪力乱神,因此也不在乎“愿望说出来就不灵的”说教。艾尔海森不会依仗漫天诸神的愿力,他只是固执地希望自己的声音足够振聋发聩,能够在往后余生中都可以牢牢记得。

——他想要卡维从今以后,都能得偿所愿。

这就是卡维所不知道的事了。


5/


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那么热闹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确实也有一段时间没出来消遣放松,也可能是临近假期,就算时间已经不能算早,街道仍旧灯火通明。艾尔海森推开酒馆的门等卡维出来,冷热空气的碰撞让那张白皙的脸泛上了和眼睛一样的红,只是更粉更淡一些。他收回视线,同时摁亮手机看了看屏幕——2月10日23:31分,很好,已经过了寝室的门禁了。

换做平时,他肯定会及时止损,告诉卡维尽早回去。但今天是特例。整整四天的假期,还是去看望阔别已久的亲人,他一直都很明白法拉娜女士在青年心中的分量。何况一路上的他们的话头就不曾断过,大多数时间是卡维在兴致勃勃地诉说,开心得完全不加掩饰。

他从来不介意达成所有让他开心的条件,就算不理解,也不会因此不耐烦。但是……艾尔海森还是微妙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今天的卡维确实话多的有些刻意——甚至有时候能算的上吵,平时就算从天而降一笔巨额科研经费也没见他这幅做派。

就算是休假难得需要宣泄,总不至于拉着人一直玩到午夜吧?

不过似乎也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更大概率或许是实在想不出任何玩乐的点子了,在他有更进一步的怀疑之前,喝到微醺的人终于打算就好就收。艾尔海森应了一声,像之前那样准备到前面带路,只是在路过时,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

“怎么了?”他侧身问着。“手冷,冻得慌。”卡维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听上去黏黏糊糊的,像是小猫在撒娇。青年在心里不可闻地叹了一句,只是把他的手拉过来揣在了衣兜里,从独行变成了并排。

——果然是喝多了,只有这时候态度才会软化一些。

艾尔海森凭着记忆在脑海中临时规划了一条新的路,逆着蜿蜒奔流的河慢慢往回走,既不用在大街上人挤人的出现安全隐患,也能顺便吹吹河风醒一下酒。这座城市的基建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终于不再像高中时需要谨慎的摸着黑走路,但在路灯柔和的光清浅地打下来时,青年还是恍然错觉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或许另一个人也觉得此情此景氛围恰好。“你当年,”艾尔海森听见这个人说,“桥洞下面,你到底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沉默了一会,给出了一个并不能称为答案的答案。不过卡维倒也没想着刨根问底。“死犟。”青年小声地、用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嘟囔着,突然感到了眼睛有些刺疼——那是一瞬间接受强光的后遗症。

“艾尔海森!”他愣愣地晃着小学弟的胳膊,语无伦次,“前面!你快看!”

时过境迁,绿皮火车也正在逐渐被高速铁路所替代,但那似乎连风都可以撕裂的轰鸣声还是一如既往。这趟列车会去哪里呢?艾尔海森看着光源逐渐接近,脑中不合时宜地开始发散。不过总有一班能带卡维去另一个地方,看一看真正的大海。

以至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卡维口袋里与火车轰鸣一同响起的手机闹钟。

2月11日,0:00,这个一年只会有一次震动的闹钟,铃声被设置成了“生日快乐”。

青年跟着旋律小声地哼唱着歌词,欢沁的曲调终于引起了主角的注意。艾尔海森的目光没有再放在车灯上,他转过头来看着卡维,血液随着有些过速的心跳在身体里沸腾着,大脑一片空白,似乎短短的几秒是自己一生的长度。这太像是一场梦了,只是身旁的人是温软而鲜活的,艾尔海森此前从没想过插足卡维的自由,但自己现在好像有了进入的资格。

“艾尔海森——”青年在轰鸣声里说,“你想和我一起去看海吗?”

他能微妙地体味到卡维接收自己那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时的心情了。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卡维说话的内容。“你说什么?”这大概是艾尔海森情绪最外显的一次,他的眼睛随着喉管的发力微微睁大,声音也不比平日里来的游刃有余。直觉告诉他必须问个明白。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朝思暮想的人在面前时,爱就是唯一的理由。

列车那头,辉耀的灯光照亮了平地的荒芜,残留在零星叶片上的水滴低落在水洼里,撩拨起了些许涟漪。在灰蓝色的碧空之中,肉眼可见的猎户座逐渐清晰。他们之间似乎也有一趟等待了许久的列车缓缓而来,从熏风的迷梦中来,从新旧交迭的微光中来,从某个人的心中而来。“我说——”汽笛声还在持续着,但这并不会再次成为阻碍了。卡维拉着艾尔海森的衣服让他得以顺从地弯下腰来,唇依偎着耳朵,让言语染上别样的亲密吗,“可以让我们以情侣的关系,一起去看海吗?”

“我们,只有我们俩!”

列车从距离他们遥远的身侧一闪而过,车头辉光的方向在向目的地发送着迎接的信号,就像人类总会发自内心的追逐着最亮的所在。在艾尔海森的生命中,卡维可以指代光本身;但他或许没有注意到,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与光的故事就已经开始了。

但幸运的是,他最后在故事的开始、也是一切的尽头,他等来了诺言兑现的惊喜,并能实实在在地与光相拥。

“我的荣幸。”

——当然可以,毕竟艾尔海森每一年的生日愿望,从来都是让卡维得偿所愿。


后日谈/


“我看看清单上的……怎么会那么多,”卡维在客厅里看着手机备忘录有些头大,“艾尔海森!你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注意到岿然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艾尔海森依旧没有动——或者说他翻了一页书。“我倒是觉得自己给出的清单很精彩。”他说,“几乎所有的情况我都帮你考虑到了,而你要做的只是机械地把东西准备好。”

这倒也不容反驳,礼单无论从什么方向来说都无可挑剔,但就是过于事无巨细了。拜托,他们只是在确定关系后一起去旅游顺便见见家长,需要搞得那么隆重吗?明明自己也很紧张,一点都不坦诚。卡维想着,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当时自己冲动表白下艾尔海森出于纯粹本能的反应,绝对比现在可爱很多倍。

想到这里,他似乎更气了些。“出这趟远门别忘了你也有份的,”卡维提醒道,“别搞得像是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清单上标红的地方我搞不定,麻烦大书记官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

艾尔海森干脆把书合上了:“我们大建筑师的哪次出行没有我的份,”他学着青年说话的语气,“希望你没有忘记每天早上是谁代替了闹钟的工作。”

“那还不是因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话头像是急刹车一样停住,附赠的还有卡维一瞬间爆红的耳廓。他捕捉到了爱人眼中几乎是一闪而过的笑意,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你不愿意吗?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他背过身去继续认命地收拾细碎的物品,并且很快听到了充满恶趣味的回应。

“怎么会呢,”男人似乎连声音都带了些笑,“我的荣幸。”

“艾尔海森——!”

两只手在一阵鸡飞狗跳中交迭,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花逝一

【知妙】总好过从未碰头

一个小短打,可能之后会扩写一下中长篇

  

知妙only,微量赛提,be预警

  

希望给你好的阅读体验


——

  

与卡维大概算得上和平分手。


他们彼此都没有闹腾,似乎早就知道了结局的不可逆转。在度过相对平静的一晚后,第二天早上,卡维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倒像是去外头旅行一样的潇洒豁达。


只不过这一走,大概永无归期。


而艾尔海森在醒来后看着往昔自己所熟悉的家,这才后知后觉,它似乎变大了许多。


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半,款式和颜色都似乎单调了许多,放在柜子的的对戒也不见了一只,就连洗浴台上放着的一瓶用了一般的爽肤水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小短打,可能之后会扩写一下中长篇

  

知妙only,微量赛提,be预警

  

希望给你好的阅读体验


——

  

与卡维大概算得上和平分手。


他们彼此都没有闹腾,似乎早就知道了结局的不可逆转。在度过相对平静的一晚后,第二天早上,卡维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倒像是去外头旅行一样的潇洒豁达。


只不过这一走,大概永无归期。


而艾尔海森在醒来后看着往昔自己所熟悉的家,这才后知后觉,它似乎变大了许多。


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半,款式和颜色都似乎单调了许多,放在柜子的的对戒也不见了一只,就连洗浴台上放着的一瓶用了一般的爽肤水也不见了踪影。


他到处都寻不到卡维的影子。真是讽刺,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天,他就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艾尔海森怎么……”提纳里看着那张被驳回的药品开单,“那么大剂量的安眠药,不合规的。”


刚来的实习生想了想:“这已经是这两个月的第三次了。”她有些不确定地补充一句,“书记官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那可是艾尔海森啊,放任情绪影响生活这件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被关联上这个名字。提纳里压下了担心的情绪,在解决了医院里的工作后便久违造访了他的住所。轻车熟路地从地毯下找到备用钥匙开了门后,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中,医生的眼睛只看见了桌上开启的半瓶啤酒和沙发上一个裹着毯子的背影,不似平常那样挺拔,看上去甚至可怜兮兮的。


这是他认识的艾尔海森吗?


提纳里在玄关处站了很久。透过窗外斜射进来的、昏暗的路灯的光,他可以更加清晰的看见艾尔海森疲惫眼下浓重的青影。


“卡……”听到开门的声音,沙发上的男人蓦然回头,却在看见提纳里的同时眼中火焰熄灭。“不好意思。”他揉揉眉心,似乎是想站起来,“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


“客套就免了。”


青年无言叹气,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热水。“这个天气喝凉的刺激肠胃。”他把杯子递了过去,“对自己好一点。”


水温不低,可在氤氲的水汽里,虚虚搭在身上的毯子却好像有一瞬的收紧。艾尔海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镶了红边的玻璃杯,突然很平静地说:“这个杯子不是我的。”


“那,”提纳里明了话里的意思后有些抱歉,“我重新……”


“不是什么大事。”


干涸的唇角被重新撕裂,他若无其事地舔了舔,任凭那股子铁锈味道充斥口腔,也只是象征性的皱了皱眉。


或许只是因为杯子是易碎品,毕竟没有人想要和过去一刀两断后,还得处理这段关系带来的后续麻烦——所以登记前没有带上吧。可心里好歹也没那么难过了。


——他总算没有把所有回忆的残渣都全数扫走,多仁慈啊。


“提纳里。”


“怎么?”


“你和赛诺……”指尖顿了顿,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没什么。祝你们幸福。”


他似乎永远没有那么幸运。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着明确规划与计划的人。而这不长不短的半辈子中,唯一有过的几次脱轨,似乎都是因为卡维。


从学生时代到踏上工作岗位,再到现在彼此都能算是事业有成……那么多日夜相依而眠,可为什么走到最后的不是他们。


艾尔海森很少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可感情确实是不能够用常规的逻辑来解释的。他想过很多原因,外部的、内部的——或许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至少,他没有好到成为卡维的第一优先项。


这几个月来的漫长黑夜里,他痛苦得快要发疯。


不能回忆,更不敢推演任何的可能性。虽然人大多是自虐的,但是希望燃起又很快熄灭实在是常人不能承受的。他自认并非铜墙铁壁,肉做的心脏会如同窒息一样抽疼。


“艾尔海森,”提纳里也一样闭着眼靠进了软垫里,“别这样。”


这条路不好走。这是在一起伊始自己就说过的话。往后的年岁里也有无数的人这么说着。谁愿意在禁区里被千夫所指?道理谁都知晓,可是情爱实在磨人,他逐渐开始优柔寡断,于是只能不断地催眠自己,让自己选择性的确定他并不知道。


现在想来,这七年里保不齐他俩都在虚以委蛇。真是个笑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来。”艾尔海森撇过头看了看窗外,“不必担心,我有分寸。不会花费太长。”


提纳里斟酌着开口:“我明白你能调整好,可是发泄出来总归好受些……或许,”他顿了顿,“我说或许。你可以结婚的。”




结婚。他在很久以前,至少是遇到卡维以前——他的确想过结婚这件事。


娶一个心仪的姑娘,养些猫猫狗狗,愿意的话养一个孩子。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可以坐在饭桌前,一边吃晚餐一边看新闻联播。月未上梢时出去闲逛一圈,酷暑难耐时还能坐在阳台上大口咬着冰镇的西瓜尖尖。


那曾经是祖母期待着的“平静的生活”。


“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


有飞机从头顶驶过,穿过云层,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艾尔海森抬头,看着碧空中的那条线从明晰到模糊,最后与蔚蓝色的天穹融为一体。


那会不会是卡维远走高飞的航班呢?他想着。还是算了,他永远也不想知道。




“喜欢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海瑟姆,我依旧喜欢你。但是我们缘分确实尽了。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之前在鞋柜上看见的字条内容又浮于心间。这几行字被掰开揉碎后囫囵吞下,最后竟也能倒背如流。艾尔海森很想如往常那样反驳。“喜欢”,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缘分”?这不过就是新鲜感褪去后的体面借口。不是谁都会一直在原地等着的,既然他不会来,所以我也不会等。


——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直到眼前的霓虹灯光突然模糊,艾尔海森看着提纳里递过来的纸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我不喜欢他了。”


“好。”


“最后一次。”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让你见笑了,抱歉。”


提纳里挪过身子轻轻抱了抱这个实际上非常无助的人。


仿佛时光从未变过,他们依旧是年少时那心高气傲的青涩模样;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发生了改变,岁月已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镌刻上永远无法泯灭的痕迹。


卡维,你走的那么干脆利落,可是——


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可我爱你。”


字条后的笔迹晕开,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一样。





七年后。


“喂,哪位?”


“我想请问,海瑟姆还是住这里吗?”


少年微微讶异,看向了艾尔海森紧闭的书房:“呃……请问您认识老师吗?”


“你是他的学生?”电话里的人的语气似乎比少年更不可置信,“他的性格居然……那可以请他接个电话吗。


“就说,我是卡维。”


好耳熟的名字。少年想。“好的,您稍等。”他应答道,放下听筒去敲了敲房门。“老师,您的电话。”似乎在某次打扫房间时,在一纸旧照上瞥见过这串单词。


“现在有些事走不开,挂了。等一下我回拨过去。”


“那个人说他叫卡维,似乎有要紧事跟你说!”


里头突然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谁?”


艾尔海森稳稳地推开了门,但胸口的起伏似乎比往日要更大:“没有听错名字?”


“就叫这个!……您慢点!”


他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覆在耳侧。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此刻快得吓人。


“还是老样子。”卡维似乎笑了笑,“你一直都不肯比我先说话。”


又是一个七年。他甚至都快忘了那人的具体形貌……可现在又仿佛对那个恣意的金发天才历历在目。


“本来想拨你的号码,可是手机换过几次,已经不记得了。”卡维继续说,“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家里的座机,你没有换。”


艾尔海森没有继续寒暄下去:“怎么想到打电话。”明明那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对面罕见地沉默了良久。


“海瑟姆,我要结婚了。”



这算什么,结了婚然后向前任炫耀你现在家庭美满阖家欢乐?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艾尔海森捏着听筒的指尖泛白。他突然想就这么挂了一了百了。“为什么告诉我?”问出的话依旧是平静无波的频次。“你有权知道。”这个答复显然并不能说服什么。男人的声音难得拔高了一些,“‘一别两宽’,这是你自己说的。”




对面突然就没了声音。


“……今天窗外的叶子绿吗?”


【你看看,窗外的月亮圆吗?】


真卑鄙啊,不就是吃准了自己还顾念着旧情?但艾尔海森确实做不到置之不理。和多年前的卡维一样,他跑到阳台上向下观望,那抹已经许久不见的亮色果然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你果然没有怎么变。”卡维看着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便下了楼,半开玩笑般的感叹。轻飘飘的话通过微风穿过耳膜,艾尔海森沉默地走得更近了些。“可你似乎变老了。”依旧是嘴上不饶人。他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问着:“可以和你叙叙旧吗?”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海瑟姆,陪我回学校看看吧。”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青涩的时光。


图书室内放在一旁的题册,林荫道上并肩走过时被树枝截断的影子,在办公室相遇时礼貌点头又暗自偷笑的复杂表情。


——历历在目的温存原来更加伤人。


艾尔海森默默地看着卡维,直到天色暗下温度渐凉,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会留下一串细密的丑陋痕迹,才终于妥协一般地走在前面。


“还记得路吗。”


没有用汽车。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开车的习惯,所以卡维就推出了那放在仓库中良久却依然崭新的自行车。


“大学时那辆?”


“工作后买的。”


“啊。”卡维愣了愣,“我不知道你买过这个。”


“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再次相对无言。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卡维依旧环着艾尔海森的腰,却到底没有如年少时那样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动作僵硬得有些做作拙劣。好在地方并不远,大概十五分钟之后,高中的轮廓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不愧是百年古校,这么久没有来,居然也未发生太大的变化。正逢假期,学校里没什么人,不似平常那样叽叽喳喳惹人心烦。将车推到小卖部前锁好,他们二人肩并肩,一同回顾着早已人非的母校。


“你和我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吧。”卡维指了指那个生了铁锈的篮筐,“现在学校里都有塑胶跑道啦。”他回想了一阵,“图书馆好像也翻新了,里头还有奶茶店。挺可惜的,那就不能随心所欲带花茶进去喝了。”


他们走了很久,把学校全都逛了一遍后,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绕圈。他们也说了很多,从前的、现在的,桩桩件件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只要撕开一个角,所有的事物便会纷至踏来。


原来每个人都那么清晰地记得,一件也不曾忘。


“卡维。”直到最后快要分别,艾尔海森突然问他,“新娘怎么样?”


“温和体贴,我觉得很好。”


“是吗。”男人将头偏到一边,“看来你很爱她。”


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念头,要是卡维不是自愿的,他就立刻带着他远走高飞——他不会再放开了。这个人惯会狠下心去亏待自己。可现在确定了。也幸好不是,这段感情并没有游离在人伦之外,大概以后真的能够长长久久。


“海瑟姆……我现在仍然感谢和你的相遇。当然,我也没后悔……”


“我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艾尔海森打断了他,“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之间一些难言的默契一如既往。“也是。”这个话题被一笔带过,“那之后过得好吗?”


“很好。”他又补充着,“非常好。”


直到现在我也依旧爱你。但我们终归不会属于对方。那些往事、还有虚无缥缈的缘分,在这一遭人生路里,冷了便冷了,淡了便淡了。


没有逃离一开始的情动,便就何其有幸。


渐渐的日暮西山,夕阳将远方的山头染至悲伤的血红。他们和很多年前一样在校门口分道扬镳,临行前,卡维轻轻抱了抱艾尔海森。


“我要走了。”他说,“明天的婚礼。新娘还在等着我。”


艾尔海森也回抱着:“祝你们白头偕老,比翼成双。”至少这句发自内心。



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长长的,如灭如幻。艾尔海森站在路灯下看着卡维脚下的影子越拉越长,也离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了。他轻巧地转身,背着光往家的方向走。


“学长。”他最后一次在心里那么称呼卡维,“祝你能够诸事得偿所愿。”


从此以后大概真的不会再见了,所以倒也不用在听见或者看见什么徒增烦恼的东西。一切都将在今晚过后走向结束。他依旧是温柔的天堂鸟,事已至此还记得飞回来告诉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从今以后,我是真的,这样不喜欢你了。”


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烧刀子-

【那莱/审狱】艾蔻与墨勒忒

*cp为那维莱特/莱欧斯利,斜线有意义;

*娱乐圈童话奇遇记;

*我不追星,剧情都是臆想出来的,但请了俩混圈的朋友帮忙把关,她们说还可以,所以发出来给大家看个乐呵。





下出租车之前,那维莱特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文件,是续约合同,他看了一眼消息界面,甚至没有点击下载,也没有查看条款,直接转发给律师,接着关上手机,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颠簸的车程让他恍惚间回到赛洛海原上的帆船比赛。有那么一会儿他彻底失去了知觉,直到一只小手拍拍他的膝盖。

“醒醒,”坐在副驾驶的希格雯一边付钱一边叫醒那维莱特。“我们到了。”

他们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人拖着一个。出租车绝...

*cp为那维莱特/莱欧斯利,斜线有意义;

*娱乐圈童话奇遇记;

*我不追星,剧情都是臆想出来的,但请了俩混圈的朋友帮忙把关,她们说还可以,所以发出来给大家看个乐呵。





下出租车之前,那维莱特收到了经纪人发来的文件,是续约合同,他看了一眼消息界面,甚至没有点击下载,也没有查看条款,直接转发给律师,接着关上手机,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颠簸的车程让他恍惚间回到赛洛海原上的帆船比赛。有那么一会儿他彻底失去了知觉,直到一只小手拍拍他的膝盖。

“醒醒,”坐在副驾驶的希格雯一边付钱一边叫醒那维莱特。“我们到了。”

他们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人拖着一个。出租车绝尘而去,那维莱特在汽油不完全燃烧的焦糊味中打开手机导航,同时给娜维娅打电话。

一切都要从八年前说起。那时候还在上大学的那维莱特陪同朋友在暑假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朋友遗憾落选,那维莱特却很快在社交媒体上走红。这其实也不意外,毕竟他的外形条件实在太出众了,精致的脸、优秀的身材比例和礼貌的谈吐,虽然性格古板木讷,而且他那时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流行音乐和街舞,但在追求直观视觉享受的粉丝眼里这些缺陷都可以成为独有的萌点。很快有经纪公司对他递出橄榄枝,那维莱特选择了其中一家,以偶像明星的身份出道,就这么过了八年。在这八年里,比起精进专业技术,那维莱特学到更多的是如何驾驭粉丝和经营社交账号,公司告诉他要维持最初的人设,一个所谓的“笨蛋美人”,所以音乐、演技这些都不需要学,只要学会在合适的时候说出不合时宜但不会引人反感的台词就足够了,永远有人喜欢这样的角色。公司的想法显然是对的,即使已经过了最黄金的年纪,“那维莱特”这个商标依然能卖出很不错的价格。那维莱特也曾经出演过几部电视剧,大多扮演男配,那个容易让异性(或者同性,谁知道呢)观众怜惜、喜爱、带入的,专门为观众准备的角色。他自己本身也是,他的助理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希格雯,从没有过绯闻,甚至都没在荧幕上亲吻过女主角,是一个纯洁无瑕可以任人想象的真空模特。无论光彩与否,这是他能维持热度的唯一原因。

然而,年纪是所有明星最大的敌人,那维莱特也到了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了。他迟早会过气,不会有更多的资源向他倾斜,如果与公司续约,他接下来的命运就是在永无止境的综艺上消耗自己的娱乐寿命,直到赚不到钱被雪藏,等四五十岁有没有机会作为大叔翻红。如果他不想走这条路,鉴于实在没有成为歌手的才能,那维莱特能做的就只有转型成普通演员,为此,他需要一部不同以往的作品。

“嘿!”有个热情的女声招呼到,那维莱特下意识把口罩拉高,扭头查看有没有躲在附近的记者,像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兵。不远处有个举着手机的女人穿过马路跑向他们,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如同一片生机勃勃的麦田。

“今天的行程没告诉他们,”希格雯安慰到,她指的是经纪公司。“而且这里这么偏僻。那位应该就是娜维娅小姐了?”

“嗯。”那维莱特含糊的应了一声。他回想起克洛琳德的描述,果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们好!”娜维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希格雯和那维莱特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热情的伸出一只右手:“我是娜维娅·卡萨帕*,很高兴认识你们!”


(*姓氏存疑,先用着。)


“您好,娜维娅小姐,”那维莱特迟疑着没有动,希格雯主动跟娜维娅握手。“抱歉,他不是故意没礼貌的,但公开场合实在不怎么方便,我们可以先到片场去吗?”

“当然,”娜维娅露出了然的微笑。“不会让你留下绯闻照片的,我们这儿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好吧,其实是因为太糊所以没有人来爆料我们……总之跟我来吧。”

娜维娅帮希格雯拖着箱子,在路上忍不住夸她长得真可爱,有没有兴趣在电影里客串,那维莱特拉着行李箱默默跟在两位女士身后,他们沿着路走了一段,接着转向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走进公路两旁的树林中,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深一脚浅一脚中前进了二十分钟,终于在衣服彻底被露水打湿之前到达了一扇破旧的镂空雕花铁艺大门。娜维娅伸手把生锈脱漆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里面是一幢比大门还破旧的三层城堡,饱经摧残的石灰岩外表面爬满了成片叫不上名字的藤本植物,感觉会有吸血鬼或女巫从里面蹦出来。两台黑色轿车停在附近的空地上,多少稀释了这种陈腐的氛围。

“这里就是片场,”娜维娅介绍到。“这楼挺老了,我爷爷小时候它就在,后墙和侧面的两层已经倒了,还好其他部分还算结实,我们找人评估过了,没问题。”

“娜维娅小姐,你是说这是你家的城堡?”希格雯看看城堡,又看看娜维娅。

“呃,我确实是它的法定继承人,但我没在这里住过,”娜维娅解释到。“地契是我去年才从老爹的遗物里发现的,公证处居然说有法律效力。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吗?可惜其他建筑都塌得差不多了,没塌的也算危房,千万不要随便往里走。如果你想看,后面还有一座小教堂比较完整,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那太好了!”希格雯确实喜欢这些不常见的景点。她回头看了那维莱特一眼,那维莱特点点头,一边把潮乎乎的口罩摘下来,实在捂得他呼吸困难。就在这个瞬间,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那维莱特警惕的抬起头,看见三个人挤在二楼的窗口,见他看过来便冲他招手,反光的不是摄像头,只是其中一个人别在胸口的墨镜镜片。

他们走进城堡,大厅里一片带壁炉的区域有布置好的场景,架了摄像机和补光灯,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娜维娅先带他们分别到用作宿舍的屋子里放行李,接着引路到一间门上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这个破城堡里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娜维娅耸耸肩,说着推开门。“都过来,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屋子里有三个人,一对眉眼相似的金发男女,那维莱特猜测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还有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半开的亨利领上挂着那个反光的墨镜。金发男女先与他们打招呼,确实是亲兄妹,自称空和荧,在剧组里担任摄影师以及部分场务工作。他们寒暄几句,相互认识了,随后黑发男人也走过来跟他们握手

“你好,”那维莱特礼貌的打量这个好似健身教练的男人。“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那维莱特。请问阁下是武术指导吗?”

娜维娅和摄影师兄妹噗嗤一声笑出来,希格雯一脸茫然,男人也忍俊不禁,他轻轻握了握大明星的手:“咱们这部片子应该用不上武指。我是莱欧斯利,初次见面,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编剧。”

随后他们在办公室的长桌边坐下来,娜维娅说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但目前还没正是开拍,会以后慢慢介绍给他们认识。莱欧斯利推开贴满分镜的白板,从摆在后面的箱子里给他们拿了两瓶矿泉水,娜维娅把合同从包里掏出来。

娜维娅选择的母本是一本悬疑小说,因为场景简单、演员少、成本低,仅次于那种不能在大众视野出现且需要演员彼此坦诚相待的电影。讨论完合同条款和片酬上的事后,娜维娅直接把剧本递给那维莱特,老实说这不太符合一般流程,甚至都没有试镜,娜维娅说因为她别无选择,那维莱特是唯一回应她邀请的演员,令那维莱特产生了是不是应该立刻逃跑的想法。后来克洛琳德才告诉他,他不是唯一来试镜的人,但很多演员派来的是替身或者经纪人,他们是来谈条件的,要什么样的情节、多少分钟的镜头,很多人还带了自己的编剧,娜维娅把他们都拒绝了。她说,娜维娅私底下问自己,从哪找来那维莱特这种百依百顺的绵羊。

那维莱特能和娜维娅的剧组牵上线全靠克洛琳德。她是首都机场一名默默无闻的地勤,由于守口如瓶的个性和优秀的业务能力得以频频与各界名流在工作中相识,听说她的手机里存着许多价值千金的联系方式,其中不乏娱乐明星。老实说没有工作室会在乎一位机场地勤发来的合作邀请,但克洛琳德只是娜维娅的敲门砖,真正吸引他们的是娜维娅的姓氏——她从自己的父亲,著名导演卡雷斯·卡萨帕那儿继承来的礼物。

没有必要在此赘述卡雷斯导演在影史上留下的丰功伟绩,只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个标志、一枚勋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包括那维莱特在内一代人的缩影,他留下的回声甚至直到今天都能为他根基尚浅的女儿吸引来相对优厚的投资和众多业内人士,足以显示出他成就之斐然。那维莱特也是为此而来的,即便他知道娜维娅刚从大学毕业不到两年并且在此之前一直是靠拍MV裹腹,大家都想着用这位去世导演的遗产多捞一笔,没人真的在乎娜维娅和她的电影。

他们没有聊太多,娜维娅只是简单交代几句就请他们回去休息了,第二天正式开机。她拜托空和荧领着希格雯去小教堂看看,自己和莱欧斯利留在了办公室里,还要讨论一些细节。大个子编剧关门前对那维莱特笑了笑,说希望他喜欢这个故事。

那维莱特叮嘱希格雯注意安全,接着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拉了一张凳子摆在窗户边,借着午后的阳光打开了剧本,封面上暂定的名字叫《没顶》,很有悬疑作品普遍装模作样的气质,讲述的也是一个非常简单老套的故事:一个曾经写出过一部风靡世界音乐剧的剧作家江郎才尽,连续几部新剧都无人问津,只能回头去写老故事的续集。为了找到销声匿迹的灵感,他远离人烟,租借了一处与那部成功作品里描述的场景类似的古堡居住,决定在这里继续创作,最后渐渐发疯。那维莱特将要扮演的就是这个剧作家,他在故事里的名字叫阿利盖利。平心而论,这不是个适合那维莱特的角色,他对自己的演技有清醒的认识,他没可能完美演绎一个有丰富心理斗争、需要做出大量细节表演的人物,但他明白娜维娅为什么选择了自己,就像他为了卡雷斯而选择娜维娅一样,她也是因为“那维莱特”这个名字带有的号召力而选择了他,他明白这只是娜维娅的出道作,她打算靠这部电影崭露头角,但没打算靠它青史留名,因此话题度比其本身的质量更加重要。

但是那维莱特不希望自己在影评里被嘲讽为花瓶——至少这部电影不行,他需要新的粉丝群体改变当下的窘境。因此他打开了芙宁娜的联系方式。

芙宁娜可以说是那维莱特的前辈,曾经她与芙卡洛斯组成的偶像团体是他们公司的顶级摇钱树,但芙宁娜不满足于这些,她是个真正热爱演戏、对演艺事业有追求的人,她果断与经纪公司解约,债台高筑的同时通过两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才勉强撕下“脆弱敏感”、“需要保护”的无害美少女标签,她乐于放空自己,像一个能够无限塑形的容器,不断尝试着全新的角色,在声望巅峰之时加入了欧庇克莱剧团,用个人魅力扭转了舞台剧的颓势,仅用一天三场公开演出的营业额就付清了违约金,成为罕有的偶像明星成功转型的神话。

“芙宁娜,有时间吗?”那维莱特慢吞吞的打字,思考应该怎么在不泄露剧本的同时让芙宁娜对自己的表演做出具体有效的指导。

“有。”芙宁娜几乎是秒回。“真少见,你主动给我发消息?”

“我以为你这个时间还在工作?”

“今天陪芙卡洛斯,”芙宁娜回的还是很快,就像有笑话迫不及待要讲给人听。“笑死,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宝才设计师,芙卡洛斯穿着好像萨满神婆,千织的脸跟炭一样黑。”

“快别说了,我不想一会儿再多签一份保密协议,”那维莱特赶紧回复到。“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芙宁娜:“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卡雷斯女儿的电影怎么样了?”

“就是电影的事,”那维莱特打字。“我刚刚拿到剧本……我不知道该怎么演。”

“没关系,你就像以前一样,把台词随便背一背,导演让你做什么动作就做什么动作,让你摆什么表情就摆什么表情。”

“芙宁娜……”那维莱特有些无奈。“你知道这部电影对我来说不一样。”

“我懂我懂,”芙宁娜。“可是我也没法现在给你速成啊?我说什么‘代入角色’之类空泛的东西对你有用吗?”

“……我在想……”

“别想,除非你不想干了。”

“你不会把剧本泄露出去的对吧?”

“都说别想了!”

“玩笑而已,”那维莱特。“只说一点。《没顶》,听说过吗?”

“你猜怎么着,”芙宁娜过了一会才回复到。“我还真听过。”

那维莱特看着回复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重名,那这电影应该是根据一部小说改编的,不太有名,但我们团长很喜欢,还说将来要把版权买下来排成剧,我也跟着看过。讲剧作家的对吧?作者叫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迟疑着回复到:“这部电影的编剧也叫莱欧斯利。而且好像只有他一个编剧。”

“……你签合同了吗?”芙宁娜:“要不咱提桶跑路吧?”

谈话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里结束了,那维莱特放下手机和剧本,看着窗外斑驳的风景,突然有些茫然,他像个逃婚的妙龄少女,却逃上一艘海盗船。远处的天幕已经擦黑,窗下就是野蛮生长的树林,沙沙的叶声像某种野兽在灌木里穿行,熟悉又陌生,那维莱特竟然有些怀念这种与世隔绝的静谧。他想了想,起身整理行李前从网上下载了《没顶》的小说版。



第二天拍摄工作正式开始。娜维娅跟进了化妆室,先介绍了一下化妆师,接着从那维莱特坐下开始就在絮絮叨叨他们接下里要排练的镜头——夜晚阿利盖利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侧身把写到一半的手稿一页一页丢进燃烧的火焰里。这是一段没有台词的表演,同时也没有特别直接的情绪表达,他们遮住所有窗户,打算通过炉火和一些蜡烛在那维莱特脸上打出半明半暗的硬光。说完后娜维娅又风风火火的起身回现场去了,化妆师结束工作也礼貌告辞,房间里只剩下那维莱特一个人。那维莱特沉默地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换上了一套陈旧蹩脚的戏服,能看出角色经济上的窘境和穷讲究的性格,化妆师没有用修容凸现他的美貌,而是加深了眼窝与颧骨的沟壑,让他的脸看起来憔悴斑驳,像个绝望的瘾君子,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与往日相比形容为“丑陋”也不为过,粉丝们不会喜欢的。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门,那维莱特以为是希格雯来招呼自己到现场去,但一个男声隔着门传来:“我是莱欧斯利。有时间吗?大明星?”

“请进。”那维莱特于是坐回原位。

“早上好,”莱欧斯利走进来,还是穿着那件亨利领T恤,但今天没带墨镜。他在那维莱特身边的椅子坐下,把一叠纸放在桌子上。“送点儿道具给你,一会儿可以烧这个。”

那维莱特看了一眼:“排练不需要真烧,太浪费了。”

“没关系,反正都是废纸而已。”莱欧斯利耸耸肩。

那维莱特狐疑的拿起那叠纸,整齐的印刷体几乎被不太规矩的手写批注覆盖,笔迹龙飞凤舞,但能依稀从字里行间认出这是阿利盖利的故事。

“这是《没顶》的原稿?”那维莱特抬头看向莱欧斯利。

“不是,是剧本的草稿,”莱欧斯利说。“已经没用了,你烧着说不定能有点儿代入感。”

“……谢谢。”那维莱特说。莱欧斯利似乎打算告辞,那维莱特在他起身前叫住他:“请等一下,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哦?”莱欧斯利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着对那维莱特摊开手:“请说。”

“能跟我详细说说这段剧情吗?”那维莱特说:“比如阿利盖利为什么要把手稿烧毁,他在焚烧手稿时在想什么?很抱歉我并没有看过你的小说,剧本里写得太含糊了。”

“好吧,”莱欧斯利挠挠头。“没想到你还知道我是个写小说的……不过你看了也没用,小说里也没写。这一段完整的情节是这样的:阿利盖利几乎把续集写完了,为了避免纰漏他重看了第一部作品,结果产生了巨大的心里落差,他觉得新作写得太烂了,自己这辈子都写不出能超越第一部的作品,他甚至怨恨嫉妒过去的自己,他怨恨自己曾经写出如此优秀的作品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也嫉妒自己年轻时的创造力。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那维莱特点头感谢莱欧斯利替他补全了剧本上缺失的心理活动。他们沉默了一会,就在气氛逐渐尴尬,莱欧斯利第二次准备告辞时,那维莱特又一次叫住他提问:“这个是私人问题。我有些好奇,你说这些情节在小说里也没写,既然你已经全都想好了,为什么不把这些写进小说里?”

“我从这些年的写作生涯中学到,”莱欧斯利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那维莱特眨眨眼。“别总想着当保姆,要相信读者的智慧。”

接下来的工作乏善可陈,那维莱特坐在沙发上烧了一天纸,感觉自己好像在阴暗的古堡里奔丧,如果烧掉的东西真能传给过世祖先的话,他爷爷奶奶估计正在追连载。娜维娅对镜头总是不满意,她把沙发往这边挪一点,又往那边偏一点,让那维莱特一会儿坐直一些,一会儿又弯着腰,直到天真的黑了下来,莱欧斯利拿来的最后一张稿纸也在壁炉里成了飞灰(他们期间清理过两次壁炉里的灰烬),娜维娅才终于宣布结束。

“大家都辛苦了,”娜维娅拍着手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会越来越顺利的,相信我。”

这对那维莱特来说倒是新奇的经历,他还没领教过精益求精的导演,最火的时候一个月能杀青一部35集偶像剧,综艺节目就更不用说了。那维莱特仔细想了想,毕竟自己比娜维娅入行早太多,虽然对他的片酬不会有影响,但有些丑话说在前头对大家都好。

于是那维莱特留了下来,等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起身向娜维娅走去,莱欧斯利和她坐在大监后讨论什么,见他走过来,他们都看向他。

“导演,我有些事想和你说,”那维莱特对娜维娅说,又转向莱欧斯利。“莱欧斯利先生,希望你也能听听。”

“叫我莱欧斯利就行,”莱欧斯利又露出那种微笑。“大明星有何见教?”

“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那维莱特点点头,看向娜维娅。“我的话可能不太中听,这些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我明白你很重视这部电影,想把它做成一件艺术品,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对于由咱们三个组成的草台班子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恕我直言,你并没有执导大制作的经历,莱欧斯利是个半路出家的编剧,而我是个没演技的偶像明星,你真的确定要用这种态度对待这部电影吗?”

那维莱特想说的是,你做好接受失败的准备了吗?热血上头时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但当激情褪去,往往伴随懊悔的苦果。追梦的人常有,却少有人能渡过现实的汪洋大海,那维莱特想娜维娅应该最能理解这个道理,毕竟她的父亲,那位执着于将世界收纳在镜头小小一隅中的导演,他摄像机中最后留下的影像是半部关于雪山的纪录片,他永远的留在了攀援的路上。

娜维娅因为他的话陷入沉默,水蓝色的双眼凝视着那维莱特,那眼神像是冰锥刺穿他的胸膛。但那维莱特也没办法,虽然他们“大明星”、“大明星”的打趣他,但那维莱特知道自己的人气早已大不如前,像他这种偶像是最容易被仿制的,多少比他更年轻的竞品与他在市场上争夺同一批粉丝,现在已经不是在他海报上摆个造型就能轻易变现的时代了。

“那维莱特,”莱欧斯利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他仍然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就像早已预料到如今的局面。“不如给导演小姐一些时间,我们先聊聊吧。老实说我很意外,你竟然听说过我写的书,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是从朋友那听说的,”那维莱特诚实的说。“我从前并没有听说过你,也没有读过你的作品,抱歉。”

“这才对嘛,”莱欧斯利耸耸肩。“对于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作家来说,不论结果如何,文字转化为影像的时刻就是最大的成功。你只是习惯于那些伟大的成功太久了,重新试试做个普通人怎么样?”

随后莱欧斯利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招呼那维莱特和自己出去走走,城堡里的空气太闭塞了。娜维娅也站起来说还有工作,转身离开时那维莱特注意到她用袖子蹭了蹭脸。莱欧斯利带着他穿过厨房从半塌的后门出去,经过几幢建筑的废墟,夏夜的野地蚊虫泛滥,这家伙甚至带了一小瓶花露水给两个人喷,他们默契的没在路上交谈,也许是因为方才尴尬的谈话,也许只是不想把带翅膀的小生物吃进嘴里,直到一个尖顶建筑出现在月光下。

“传统木制教堂,”莱欧斯利说。“只有它保存了下来,挺神奇的吧。”

他们渐渐走近,教堂的大门敞开着,像个不怀好意的黑洞,莱欧斯利摸出打火机点燃放在门口的烛台,率先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彩色玻璃,内部反而比从外看更明亮些,这座木制小教堂的内部也破破烂烂,只有几张信众祷告时坐着的长椅,最里面曾经安置供奉品的台子空空如也,已经由于某些他们不会知道的原因被搬走了,不知什么人在那儿搁了一尊陶瓷圣母怜子小像,粗劣的缩小比例仿制品。莱欧斯利说自己不信教,那维莱特说自己也是。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那维莱特在打量着教堂的间隙问。

“呃……因为附近没有别的景点,而且外面虫子太多了,”莱欧斯利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娜维娅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可以让我直接回房间去。”

“好吧,”莱欧斯利转过来看着他。“因为我觉得你也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我没有恶意,”那维莱特说。“她将来还会拍很多电影,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太多心血花在这部电影上……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轻视你写的故事。”

“没关系,”莱欧斯利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我也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拍个老少咸宜的片子,喜剧,或者干脆闹剧也行。大部分人不喜欢这个类型的电影——反正这个类型的小说他们不喜欢。”

“你也写过其他类的书吗?”

“写过,我什么都写,”莱欧斯利说。“什么挣钱我写什么。娜维娅从所有故事里挑了这一个,她有她自己的道理。”

那维莱特没有回话,莱欧斯利找了一条还算干净的长椅坐下,示意那维莱特也坐下来,他们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借助幽微的烛火注视对方未被黑暗吞噬的轮廓,那维莱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卸妆,会不会看起来太过骇人。

“你是怎么想的?”莱欧斯利问到,他浅色瞳孔在黑暗中如同流动的钢铁。

“我想你应该知道,”那维莱特依然坦言到。“我的演艺事业并不顺利……我需要一部优秀的作品改变这个局面。”

“娜维娅能拍出非常优秀的作品。”

那维莱特沉默了一会,说:“我并不担心她的能力。”

莱欧斯利也保持了礼貌的安静,他右手端着灯,伸出左手拍拍那维莱特的肩膀,昏暗的环境轻易拉进了他们的距离,以至于手掌的温度都显得亲切,就像两个偷偷熬夜的孩子抱着手电筒缩进同一个被窝,因此产生为彼此保守秘密的责任心。他低声说:“我明白,这对你来说肯定不容易。不适应是正常的,没关系,改变不都是坏事。我会再去找娜维娅谈谈。”

他们没有在教堂坐很久,迎着月光走回城堡,在大厅里分手。等那维莱特收拾好回到房间,芙宁娜的问候像老母亲查岗一样准时。

“怎么样,”芙宁娜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靠谱过头了,”那维莱特一边擦头发一边回消息。“娜维娅是个非常认真的导演。今天只拍了一个镜头。”

“显然。”

“其实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那维莱特思考了一会,把拍摄结束后与娜维娅和莱欧斯利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芙宁娜。

“他们人还怪好的,没把你直接扫地出门?”

“他们无人可用,”那维莱特回。“事先声明,我没觉得自己态度有多好,但克洛琳德说我是最没架子的一个。”

“你还挺骄傲呗,”芙宁娜玩笑到。“好吧,别这么急躁,你们编剧说得挺对的,改变不一定是坏事。”

“希望如此。”那维莱特只能打出这几个字。

“读读书,”芙宁娜。“反正也没多长,如果你真想从现在开始敬业,至少把原著读完,然后我们再谈别的。”

既然芙宁娜这么说了,那维莱特听话的熬了两夜读完了《没顶》,随后又花了几个晚上读了莱欧斯利其他的书,同时染上了一种偷窃的心理,他不知为什么不想让莱欧斯利知道自己已经看完了他的大部分作品。他们这几天也在拍戏,但那维莱特对高强度工作早就习以为常,几个晚睡的夜晚也不会那么快作用在他的脸上。大多是室内镜头,在那个有壁炉的客厅进行,他们拍摄了阿利盖利初次踏入古堡时好奇的探索,阿利盖利在茶几上享用早餐,阿利盖利在沙发上修改手稿,阿利盖利在暴风雨夜恐惧的蜷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阿利盖利在墙纸上疯狂的涂写。芙宁娜说在电影中表演一个疯子与在舞台上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观众们想要从电影中汲取的是真实感——即使并不真的多么贴合现实,但要满足大多数人的直觉——不要迫切的表现自己,不要让演出太戏剧性,不要执着于大喊大叫、摔东打西,正相反,多数时间保持安静,通过僵硬多余的肢体动作积累情绪,才能在爆发的瞬间达到高潮,而不是让观众在无休止的噪音中审美疲劳。后面的拍摄比第一天快得多,也许是因为那维莱特读了书,也许是因为娜维娅的现场指导和芙宁娜的场外援助,也许是第一天夜晚莱欧斯利真的对娜维娅说了什么。

进度稳步推进着,那维莱特也开始习惯在拍摄间隙打开莱欧斯利的小说。就像莱欧斯利说的,他什么都写,写过科幻、奇幻、历史、灵异恐怖等几乎所有流行题材,最新完结的是一部单看标题会让人联想到少女作家的言情作品。他有无数马甲,如果不是翻到一个死忠粉整理的书单帖,那维莱特做梦也想不到莱欧斯利会写这些东西。莱欧斯利的书总是如此,朴实无华的标题和平淡如水的梗概,但大量丰富的细节掩藏在无趣的表象下,他很擅长把普通的故事写得精彩。读完《没顶》小说本身与剧本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文字总是通过细微的差别展示力量,那维莱特立刻就明白,莱欧斯利不是他自称的无名作家,虽然他现在只能得到那批最耐心读者的认同,但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契机,他完全有可能受到大众的欢迎——比如一部成功的改编电影。

那维莱特向芙宁娜询问对于莱欧斯利作品的看法,芙宁娜说拜托,这可是我们团长最喜欢的故事,你知道每年有多少本子上赶着塞进我们手里吗?但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题材,我比较喜欢他写的《枯萎花园》。

“可你之前还说他没当过编剧劝我跑路。”

“隔行如隔山,”芙宁娜。“能当好裁缝的厨师不一定是好司机。”

“娜维娅呢?”那维莱特追问。“你是不是也有事情没告诉我?”

“这个真没有,她没有多少作品,几个MV看不出她的能力,毕设惊艳最后却默默无闻的也不在少数,”芙宁娜回到。“如果你想听我对她的评价,就赶紧把这部电影拍完吧。”



夏末之前他们趁着植物还绿开始拍摄外景,期间还拍摄了一些额外的镜头。故事中后期疯癫的阿利盖利开始频繁产生幻觉,他看到一个神秘的女性幻影(莱欧斯利说她指代的是缪斯女神,也就是灵感本身),还听到他作品中的角色在古堡里演唱与生活,他时而躲避时而追逐着这些幻觉在城堡中游荡。所有“缪斯女神”的镜头都是荧披着斗篷拍出来的,她全身盖在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灰色粗布里,只露出一双白皙的脚踝,赤足在楼梯和回廊间来回穿梭。剧情中阿利盖利隔着窗户看到“缪斯女神”的身影出现在古堡外的密林中,于是不顾天色渐晚,贸然冲进树林中搜索。他在漆黑的密林中被恐怖的嚎叫包围,遭遇了数头不知是否为幻觉的巨大野兽,慌不择路跑进一片湿地,连滚带爬、满身泥泞,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前进,清晨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城堡的正门。

这些场景的拍摄难度与室内场景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已经提前反复阅读书里的片段来培养感情,那维莱特还是很难在被灯光师、摄影师、场务和导演包围时演出那种无助与惊恐万分,时间已经逼近凌晨,空气潮湿得像下雨,到成年人胸口高的挺水植物丛里潜藏着各种叫不上名的蚊虫,那维莱特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露水打湿,汇聚成水流沿着额头流到下颌,最终滴落在浸泡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的水里,那维莱特不知道自己在漆黑一片的水里踩到的是什么,不知道擦着脚踝游过去的是不是鱼,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摄影棚来到真实的野外拍摄,很难在这种条件下完全摒弃本能的反感,去饰演一个由于惊恐而注意力全数缩窄在逃命上的人。所有人都被糟糕的环境折磨得疲惫不堪,娜维娅从椅子上跳下来,也不管自己还穿着凉鞋和短裙,径直走进水里,她深吸一口气,示意那维莱特看着自己,接着突然露出恐慌的表情,那维莱特几乎以为她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兽,眼睁睁看着导演一边剥开植被一边用最快的速度蹒跚前行,不断环顾四周,如同惊弓之鸟,突然一脚踩空摔进稀疏的植物丛中,那维莱特想过去扶起她,却看见她满身泥水的爬起来,很短促的回头张望了一眼,接着又向前跌跌撞撞地跑出十几米才停下来。她脏兮兮的走回那维莱特身边,告诉他就这么演,荧抱着一条浴巾跑过来将她裹紧。

于是那维莱特开始一次又一次在湿地里的奔跑起来,尖锐的枝干和叶缘在皮肤上留下不太显眼的血痕,那维莱特在一次奔跑中突然感到麻木的小腿上一阵钝痛,接着狠狠摔进泥水里,这绝对是他演得最逼真的一次。原著里逃跑时下了一场小雨,那维莱特在爬起来的间隙突然想起来,他浑身都湿透了,向前挣扎了几步,又摔了一跤。他再次站起来,呸掉沾在嘴唇上的泥巴,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视野里只有一片天旋地转的彩色,就像还没加载好的马赛克。他摆正疲惫不堪而身体,接着向前一口气冲向湿地的边缘,第三次摔倒在潮湿的土地上,这下可真够结实的。他埋头喘息了一会,才慢慢坐起来,腿沉得像灌了铅,胳膊软得像章鱼触须,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穿过嗡嗡响的耳膜,那维莱特才后知后觉真的在下雨。莱欧斯利撑着伞从旁边跑过来,胳膊下夹着抱着毛巾的希格雯,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最终在他身边围成一个疏松的圈,希格雯把毛巾盖在他脑袋上的时候,娜维娅蹲下身攥住那维莱特的手:“你还好吗?你是真的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

“没事,抽筋了,”那维莱特说。奇怪,他明明早就习惯了被聚光灯对准的舞台,却莫名其妙在这个小小的包围里不好意思起来,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怎么样?”

娜维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的镜头。她无奈地笑起来,搓了搓那维莱特冰凉的手:“非常完美,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表演了……辛苦了,今天的工作可以结束了,赶紧回去泡个澡。”

娜维娅回去指挥其他人一起收拾场地,不要把器械淋坏,他们在稀疏的雨幕中忙忙碌碌,莱欧斯利把精疲力尽的那维莱特从地上拉起来:“怎么样,还能走吗?”

“可以。”那维莱特说,虽然他的小腿还在抽筋。

莱欧斯利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把伞交给希格雯让她先回去放热水,接着脱下外套蒙在那维莱特头上。在大明星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前,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向前倚靠在另一团热源上,那维莱特忙把罩在眼前的衣领拉开,莱欧斯利的发顶近在眼前——他被莱欧斯利背起来了。

“你——”

“诶诶,”莱欧斯利打断他。“走吧,也没多远。当明星还真不容易,你的体重比看起来还轻。”

当他说话时,声音的震动通过后背上被打湿的薄薄的衣服传到那维莱特的胸口,仿佛有一个莱欧斯利在胸膛里对他说话。他行走时肌肉的活动、还有温暖的体温也同样通过紧贴的身体慷慨的展露出来,像一团翻滚的热海。莱欧斯利的双手抬着那维莱特的膝窝,这是自懂事以来与亲人之外的人最亲密的接触,那维莱特僵硬了一好会儿,终于克服了本能的抗拒,他迟缓的将下巴架在莱欧斯利头顶,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扯着外套遮挡两人头顶的雨水。

“谢谢你。”那维莱特说,希望自己说话时的震动也能完整地传导进莱欧斯利的身体。

“没什么。”莱欧斯利笑了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那维莱特从他的声音中听出笑意。他们一时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那维莱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但不知怎么,他直觉自己不该白白浪费这段路程的时间。那一瞬间脑海中飘过无数念头,那维莱特抓住其中一个,他的心跳快了起来,安静的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了你的作品。”那维莱特有些突兀的说。

“哦?”莱欧斯利显然有些意外,微微侧头:“真荣幸。你觉得怎么样?”

“不是全都喜欢,”那维莱特说。“但我觉得你写得很好。”

“……等等,‘不是全都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所有你写的书。”那维莱特说。应该是所有吧,如果那个帖主写全了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这回多少有些尴尬了,但那维莱特并不担心,毕竟莱欧斯利这么好心不可能把他扔在半路上。他甚至得寸进尺的用大腿撞了撞莱欧斯利的腰,示意他说点什么。

“咳咳,”莱欧斯利把话从喉咙里挤出来。“挺好的,我是说、呃、谢谢你的认可。”

“不用谢,”那维莱特想了想,继续补充到。“欧庇克莱剧团的团长也很喜欢你的作品。芙宁娜也喜欢。”

莱欧斯利稳健的步伐踉跄了一下,他没有问“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欧庇克莱剧团和芙宁娜吗”这样多余的问题,也没有回应那维莱特的转述。那维莱特低头贴近他的脸,仿佛只是想听清他不存在的答案,莱欧斯利扭头躲开,但泛红发热的耳朵避无可避。

“你害羞了吗?”那维莱特克制住亲吻那片红晕的冲动明知故问。

莱欧斯利清了清嗓子,抬头发现城堡近在眼前:“哎呀你看已经到大门口了我直接把你背楼上去吧。”

天蒙蒙亮时那维莱特泡在浴缸里把昨晚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复述给芙宁娜,丝毫没有把对方当成树洞的自觉,然而更离奇的是芙宁娜竟在这个阴间时间秒回。

“你还记得我答应的是教你演戏而不是情感咨询对吧?”

“这么晚还没睡?”

“你怎么也没睡?”

好吧,这破工作就这德行。那维莱特把露出水面的部分手臂沉进热水里,享受肌肉舒展的感觉,默默打字:“划伤了。”

“正好,去找你的肌肉男编剧卖惨,嚎得可怜一点。”

“希格雯帮我处理过了。”

“……那你就别说出来啊?”

“我好像体会到那种感觉了,”那维莱特。“在湿地里奔跑的时候,尤其是摔了一跤之后。我想也许那就是所谓‘代入角色’的感觉。”

芙宁娜没有立刻回复,聊天界面沉寂了一会儿,那维莱特把手机放在一边,趁机完成沐浴剩下的部分。等他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一声。

“那维莱特,你实话跟我说,”芙宁娜突然问。“你究竟想不想演好这个角色,还说那些只是你敷衍自己的借口?在这部电影上映后你可以用‘我已经尽力了我只是没有演艺天赋’来安慰自己?”

那维莱特看着这行字陷入沉默。他不是惯于维护自己的人,但确实似乎没有那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归根结底,他会考虑把电影演好这种事也只是因为形势所迫,至于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去投入角色的准备,很难说。

“好吧,”芙宁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收到回复,才主动说。“我猜也是。那维莱特,虽然咱们是朋友——或者说既然咱们是朋友,这些冒犯的话该由我来说。我从不认为你应该做一个演员,亲爱的,你根本就不适合这份工作,我不是在否定你这些年在工作上的成就,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那维莱特打上这几个字,他打很慢,因为思维在僵硬的转动,他认真思考着芙宁娜的话。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好演员,知道专业人士是怎么评价自己的,知道很多粉丝内心也清楚他能力匮乏,缺陷与错误始终被光鲜繁荣的表象包容着,他被千万双空虚不安的手捧起来,塑造成一件商品而非作品。他是个不入流的演员,同时也是最好的演员,遵照着名为“粉丝”的导演的指示,演绎着一个叫做“那维莱特”的偶像明星的生活,从早到晚,在镜头前、杂志上、一切能被人看见的角落里。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他通过这种相对轻松的手段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是他自愿接受这种交易,成为一个销售愿望的人,卖给观众一个满足的梦,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易碎的,但他们愿意逃避到他营造的虚拟港湾。这些年里那维莱特与各种各样的人合作过,所有人都围在讨论怎么把泡泡吹得更大,讨论谁是下一个气球,但娜维娅与莱欧斯利不讨论这些。像他们那样的人,是要遭到聪明人们的嘲笑的,聪明人们在明面上说些鼓励的空话,背地里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讽刺他们被理想蒙住了双眼,看不到现实。聪明人们把人情关系和令人作呕的交易奉为圭臬,那维莱特曾见到过、遇到过,但他是幸运的,有另一个坚实且鲜为人知的身份替他挡开所有恶意的接触,至于那些无权无势、徒有姿色的小明星们如果想继续混下去大多只能在欲望的洪流中消磨。在走进那扇生锈的铁门时,那维莱特没有想到所有那些他已不觉习惯的肮脏卑劣东西竟然都不能侵占这座陈腐的古堡,这里只有向商业规律无奈妥协但仍然怀抱梦想的蠢货。

手指渐渐恢复往日的稳定,那维莱特最后只是把这些字打在输入框里:“我明白。谢谢你,芙宁娜,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但我想现在也许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我想演好这部电影——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原来如此,”芙宁娜的回复传来,不知为什么,那维莱特似乎能从这些冰冷死板的黑体字里看见芙宁娜的微笑。“我很替你高兴,真心的。八年了,那维莱特,你终于有机会体验戏剧的魅力。”



他们赶在第一片落叶前完成了全部外景的拍摄,也正式投入宣传,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有计划的放出关于电影的消息,得益于那维莱特与卡雷斯的名气,还是引起不小的关注,当然,不太正面就是了。娜维娅在报社里也有几个朋友,夏洛蒂答应帮她宣传造势,新闻标题是“新人女导演处女作”,这句话预计还会印在海报上,娜维娅不喜欢这种很刻意的性别化叙事,但在这个和“著名导演卡雷斯爱女处女作”之间她别无选择。没有话题度等于没有关注,没有关注等于扑街,娜维娅已经把全部身家都压在这部电影上,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滚。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在又一次旁观娜维娅与赞助商扯皮之后,那维莱特终于拨通了阿佩普姑姑的电话。在成为偶像明星这些年那维莱特很少动用自己的家族关系(因为用不上,他靠脸吃资源就够了),除了摆平潜规则的那些烂事儿。很快绿洲地产有限公司成了他们第一顺位的投资商,阿佩普可能还联系了若陀,因为虽然据那维莱特所知若陀本人还因为躁郁症住院疗养,但剧组收到了一张来自璃月数额慷慨的支票,定制信封上印刷着“往生堂殡葬礼仪服务有限公司”的字样,里面除了一封措辞文雅、笔迹古朴表示公映后会带着所有员工去电影院包场支持的勉励信外还有一张龙飞凤舞的手写小纸片,说如果有葬礼场景他们愿意赞助棺材,中式欧式都可以——当然,商标要打在最显眼的地方。整个剧组都被那维莱特的后备隐藏能源震惊了,他甚至听到有人悄悄议论自己是不是那种“在娱乐圈混不出名堂就要回去继承家产”的千金少爷。

莱欧斯利的读者当然也成为电影宣发的一部分,不过几乎是一面倒的唱衰。不同于那维莱特至少还有一群经过八年提纯什么烂剧都能咬牙硬夸的结晶粉,几乎所有莱欧斯利的粉丝都是他的读者,他们聚在一起骂他没底线、恰烂钱,把一本好好的书拿去给一个啥也不是的流量明星演。这种清高的论调很快引起那维莱特粉丝的不满:乐,什么lowb作家也来碰瓷(emoji黄豆流汗)?双方在知名撤硕软件撕成一团,工作室发的劝阻通稿只是进一步激化了矛盾,剧组官号下也不得安宁。莱欧斯利少得可怜的粉丝量根本不是对手,那维莱特的粉丝一路家访到莱欧斯利本人,私信塞爆了邮箱,莱欧斯利不得已注销了自己的旧马甲。

“啧,”莱欧斯利划拉着屏幕。“又得想新名字了。”

那维莱特坐在他身边咬着嘴唇,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好吧,想到了一部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舆情就像雨后的山坡,可能只是几颗石子滑落,也可能演变成泥石流,没人能轻易左右,尤其对于那维莱特这样靠粉丝吃饭的偶像明星。咒骂他本人的也不在少数,那维莱特早就习惯了,但他不想看着身为局外人的莱欧斯利也被波及。

“怎么了,”莱欧斯利把手机收起来,望向那维莱特。“看着怪委屈的。你可别哭啊,眼泪一会儿留着拍戏。”

“……没那么容易哭。”那维莱特叹了口气,知道莱欧斯利提起这个是在打趣他的“哭包”人设。“笨蛋美人”是大方向,下辖“哭包”、“呆萌”、“白切黑”等小标题,比客制化键盘轴分得还细。

“行了,”莱欧斯利用肩膀撞了撞那维莱特。“又不是你的错,最近不上网就行了。你不也挨骂了吗?”

“对不起。”这么一说那维莱特更惭愧了。他眨眨眼睛,拍着莱欧斯利的手背说:“你写的书很好,他们都在胡说。”

莱欧斯利被这幼儿园学历的安慰技巧逗笑了,也伸手拍拍那维莱特的手背。他沉默了一会,看着两个人相邻的手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谈谈,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什么?”

“你看过我的书,”莱欧斯利抬头看着那维莱特的眼睛。“还说有些名人也喜欢我的书,谢谢你。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也许只是出于礼貌的评价?”

“芙宁娜不会出于礼貌恭维任何人。”那维莱特摇头。

“当然,芙宁娜女士……”莱欧斯利说。“我记得刚认识时就和你说过,我什么都写,为了赚钱。那维莱特,你可千万别因为几句轻飘的评价把我当成什么文学家,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水平很一般,芙宁娜女士会喜欢我的作品不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因为其他的太差劲了。”

那维莱特保持沉默,莱欧斯利耸耸肩接着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这几天我仔细翻了读者的评论。他们的有些人接近狂热,当个人意志融入盲目的集体时难免如此,他们通过那几本书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我应当是个淡泊名利的圣人,因此我用自己的作品赚钱成了极不道德的事。那维莱特,你可别这么想。”

他们当天拍摄的是厨房里的镜头,这里对阿利盖利来说是个特殊的地方,他撰写的音乐剧中的男女主角由于身份地位的差距常常深夜在此相会,剧中最经典的浪漫二重唱就出现在这个情节。准备午餐时,每拿起一件厨具,精神濒临崩溃的阿利盖利脑海里就会浮现男主角或女主角拿着它在厨房里谋杀对方的荒诞场景,二重唱在耳边盘桓,他无法抗拒这些荒谬的联想,此后只能以干面包和矿泉水充饥。娜维娅主持拍摄了大量那维莱特的手部和面部特写,拿起菜刀、拿起碗碟,甚至拿起一盒萎靡不振的圣女果。扮演音乐剧男女主角的演员已经提前拍摄好在厨房搏命的镜头,据说拍得很开心——至少把爆浆圣女果按在对方脸上的时候那种开心是真实的。也许是把这个情节看了太多遍,那维莱特当晚也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但不是关于谋杀的,是他和莱欧斯利两个人在厨房里像青少年一样打闹,把烂熟的圣女果在彼此的脸颊上揉碎。那维莱特一边因浪费粮食受到道德的谴责一边思考自己怎么会做这么离谱的梦,接着听到梦中的莱欧斯利笑起来,俯身在他酸溜溜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热乎乎的吻。他几乎立刻丢盔弃甲屈从于更加甜蜜的幻想。

凌晨那维莱特突然醒来,他记不清那个怪梦后面的情节,肯定没什么好事,不然他不会惊醒。厚重的人造纤维窗帘把月光牢牢的隔断在外,那维莱特失去睡意,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一条缝。他想起昨天莱欧斯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莱欧斯利真的是他自称的没有主见的跟风者,那他又怎么会在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拿不出一部流行作品呢?正相反,他有一票量少但忠实的读者。那维莱特其实知道——任何一个看过莱欧斯利作品的人应该都知道,莱欧斯利是个叛逆的人,对潮流的顺从是他设下的陷阱,他明明知道大多数人想看到什么,却偏不那么写,把饱含个人风格的内容包裹在肤浅庸俗的外壳下,用一种离经叛道的方式塑造那些受欢迎的题材。在那维莱特眼中,莱欧斯利是个像他作品一样矛盾的人,世俗又清高,但这种矛盾不是因现实与理想的差异产生的痛苦,更像为了维持创作热情刻意营造出来的,莱欧斯利不会顾影自怜,而且有一个珍贵的优点,就是从不把自己受到的冷遇怪罪到读者头上,他在某一本书的后记中写到:“没有人不喜欢好故事,只是很多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真正优秀的作品能唤醒读者的追求。显然,我写得还不够好。”

那么莱欧斯利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对我隐藏自己呢?在想到这里时,那维莱特看着倒影在玻璃窗的脸,突然意识到其实莱欧斯利也从没了解过自己,他们的接触充满隔阂,如果那维莱特没有阅读莱欧斯利的作品,便永远不会知道关于莱欧斯利的真相,就像莱欧斯利从来不知道那维莱特究竟来自一个怎样的家族,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兴趣爱好,因为那维莱特套着一个透明的模具,规定着他的头发长度、情绪、好恶乃至人格,他太习惯缩在其中,几乎忘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那维莱特离开窗前,没法再想下去。他莫名急切起来,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倾诉的欲望,像生怕把这些领悟忘记,又不知该和谁分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最终在凌晨三点把它们编辑成文字一股脑发给芙宁娜。做完这些,也不管有没有回复,就像完成了什么极其艰巨的任务似的,那维莱特终于安心睡着了。

芙宁娜第二天下午才回消息,说自己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倒了一天时差,现在刚从床上爬起来。她先解释了一句,接着大概是开始阅读那维莱特的深夜思辨,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不知怎么,那维莱特看着自己昨晚滔滔不绝的消息,脸颊逐渐升温。

“诶呦,这不是挺行的嘛,”芙宁娜回复到。“你要出师了。”

“什么?”那维莱特不解。

“我是说,你离你的角色更近了,”芙宁娜解释到。“之前不是觉得这个角色很难理解吗?现在你已经快要碰到他的精神内核了。”

“我说的是莱欧斯利。”

“我知道我知道,”芙宁娜很是耐心。“我想你的导演和编剧都没给你讲过这堂进阶课,我就勉为其难代劳吧。创作是一个解刨自己的过程,尤其像莱欧斯利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作者,会把自己的某一个侧面毫无保留的投射进自己的作品中,你越是理解他,就越能理解他的主角。”

“真的?”那维莱特将信将疑,这听起来有点太玄乎了:“可阿利盖利不是作家啊?”

“说真的,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芙宁娜说:“你学过阅读理解对吧?没学过找个高中生给你讲讲,理科的也行。”

芙宁娜没再继续回复,可能是工作去了——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坐国际航班。那维莱特不是没能理解芙宁娜的意思,他只是一时难以信任这些过于感性的东西,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就是虚心好学,虽然身边没有理科高中生,但有娜维娅。

今天的拍摄工作十分顺利,可能那维莱特昨夜的顿悟真起到了什么作用。解散后那维莱特追上导演,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芙宁娜女士说的没错,”在经过那维莱特家庭背景的冲击后娜维娅很难再对他的人脉感到惊讶,首先表示肯定。“是我的疏忽,没能跟你把这个人物讲明白。”

那维莱特知道娜维娅不是因为疏忽才没跟自己讨论人物,而是她压根没指望那维莱特能理解这个角色,直接在拍摄时指导具体的神态和动作更有效率。不怪导演有这种偏见,因为在前八年的演艺生涯中那维莱特唯一表演过的就是装酷的自己。娜维娅因为他的疑问露出惊喜的笑容,即使电影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了大半,她也真心诚意为自己主演的成长感到高兴。她似乎跃跃欲试有意畅谈一番,但没有提出贸然提出邀请,而是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先和莱欧斯利谈谈这件事,他也在烦恼类似的问题。”

那维莱特没法说不,虽然他选择来问娜维娅就是因为跟本人讨论实在令人脚趾扣地,但没办法,既然是导演的指示,那维莱特只能乖乖照办。他回化妆间换好衣服,请希格雯先去休息,接着独自一人走向莱欧斯利的房间。敲了一分钟的门,没人答应,路过的空说如果要找莱欧斯利,他现在在公共休息室。

那维莱特敲门进来时,莱欧斯利正在笔记本上比比划划。他们最近添置了一批新的道具,旧有的那些被从仓库里挤出来,临时住进这间鲜有人用的休息室。莱欧斯利在各种道具的簇拥下坐在一台道具钢琴前,把琴盖当成桌子。看到那维莱特的出现,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站起来迎接。

“怎么啦,大明星?”莱欧斯利引着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边打趣到。

“你在做什么?”就算是那维莱特这样坦荡的人,也没法一开口就聊这么尴尬的话题。

莱欧斯利愣了一下,接着把笔记本拿过来递给那维莱特。那维莱特双手接过翻开,第一页是一盒打开的巧克力饼干的速写——显然,从日常中捕捉到的镜头。

“业余爱好,”莱欧斯利说。“我偶尔画点东西,没有娜维娅那么好。”

“已经很好了,”那维莱特在莱欧斯利的默许下继续翻看。大多是动物和生活用品,还有少量的人物速写。他继续没话找话。“能问问你刚才在画什么吗?”

“当然。”莱欧斯利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是个留着长发、拖着行李箱的人物,怎么看怎么眼熟,莱欧斯利适时递上参考图,是一张机场偷拍,那维莱特的。

“哦……”那维莱特拿起这张打印在热敏纸上的黑白照片,觉得熟悉又陌生,甚至想不起这是哪年在哪个机场留下的痕迹,但他知道这是他出道前几年的事,那时候他还不算火,没有资源、没有保镖、没有助理、没有接机、没有专车,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满世界跑通告——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万幸多了希格雯陪在身边。那维莱特抬起头看着莱欧斯利。“你在画我?”

“对,”莱欧斯利把本子往前翻了几页,有好几张那维莱特早年的生活照夹在里面,旁边就是莱欧斯利的速写作品。“其实我一直在改剧本,娜维娅想要阿利盖利更适合你。说来惭愧,虽然我已经看过了你之前的所有作品,但还是不知道你适合什么。抱歉,希望我的小爱好没有冒犯到你。”

“不会。”那维莱特说,心底对莱欧斯利遍阅近年烂剧的敬业行为肃然起敬。他突想到假如他像莱欧斯利对待自己的小说那样认真对待自己曾经的角色,莱欧斯利会不会也能从那些表演中理解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合上笔记本说:“那你想画现实里的我吗?现在?”

于是莱欧斯利坐回到琴凳上,正在那维莱特对面,那维莱特想了想,问莱欧斯利需不需要把衣服脱掉躺在沙发上,会更有搞艺术的氛围*


(*此为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经典桥段,虽然理论上广为人知,但考虑到这毕竟是一部有些年纪的电影,特此赘述。)


“多么慷慨!”莱欧斯利笑起来,捂着胸口像歌剧演员一样夸张的说到。随后他翻开笔记本,请那维莱特用自己舒服的姿势坐着就好。

“我画画非常业余,人体结构比衣服难画多了,所以你还是穿着吧。”莱欧斯利开始在白纸上移动铅笔,他偶尔抬起头,目光似乎落在那维莱特身上,又仿佛落在他身后很远的什么地方。那维莱特放任自己在气氛中沉浸了一会,开始完成娜维娅布置的任务。

“娜维娅说你面临一些创作上的困难,”那维莱特说。“她希望我们能聊聊。”

“哦?”莱欧斯利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现在的剧本还不够完美吗?”

“世上没有完美的剧本,”莱欧斯利说。“它对我们来说已经够好了,我和娜维娅都这么想。但好像还缺点什么,直觉而已。”

“我仔细思考了昨天你说的话,”那维莱特开始引入正题。“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可没有为人师的兴趣,”莱欧斯利挑眉。“你要是学到什么是你自己悟性高。”

“别紧张,我又不是来探讨人生哲学的,”有些东西说出来就无趣了。“只是聊聊这个故事。”

“好吧,”莱欧斯利放下铅笔,理解了那维莱特的来意。他坐正身体。“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那维莱特说。“你究竟把多少部分的自己投射在阿利盖利身上。”

“很少一部分,”莱欧斯利回答到。“只是着重夸大一种性格特点。”

“真的?”

“当然。”莱欧斯利说。他看着那维莱特沉静的双眼,叹了一口气,接着解释到:“行吧,我再多嘴两句。你看,创作者,包括我在内,都喜爱标榜自己的角色人格之复杂,但其实所有能被人讲述的形象都经过大幅简化。人们在故事中追求的‘现实’不是对繁琐日常生活的简单复述,而是一种抽象化且高度概括性的东西。同样,一个复杂的角色也不能像一个真正的人反复无常,而要围绕着某个标签从一而终,他可以对此认同、反对、背叛,但不能没有,就像‘笨蛋美人’是你的人设。”

“那阿利盖利的人设是什么?”

“用广义的人设指代也行,但阿利盖利的标签和你的人设不完全一样。比如一个角色有悲惨经历,就需要在故事中有意强化他受过的苦,至于会不会因为过度卖惨招致反感,全看作者的本事。阿利盖利的标签也很简单,就是‘自我中心’,他时而因过去的成就自负、时而为今天的失意自卑,产生的所有情绪都关于自己,没有与其他角色的互动,收不到来自外界的反馈,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背景安排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

“我明白了。”那维莱特说。

“很高兴能帮到你。”莱欧斯利重新拿起纸笔。

“能跟我说说你的烦恼吗?”那维莱特接着说:“我也想帮帮你,虽然不一定能起到多大作用。”

“其实你已经在这么做了,”莱欧斯利短暂抬头对着那维莱特笑了一下,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如果你没来问这些问题,我也不会把这个过程重来一遍。我明白我们缺少什么东西了。”

“什么?”

“嗯?”

“是什么?”

“是情感表达,”莱欧斯利说。“因为几乎没有与其他人的交流,阿利盖利的台词太少了。电影不是小说,不能用大段的心理描写填补空白,他的情感需要一个具体的出口。”

听到他这么说,那维莱特毫无征兆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要求莱欧斯利坐到沙发上去,自己霸占了那张钢琴凳,他在莱欧斯利惊讶的目光中打开琴盖,把琴键上的防尘布揭开叠好放在顶盖上,十指弯成桥梁般的弧度,搭在黑白相间的两个八度。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钢琴?”

“‘笨蛋美人’不需要会弹钢琴,”那维莱特了然的说。“也不需要会跳华尔兹、拉小提琴或者有法学学历。”

他开始慢慢抚弄那些琴键,就像对待一个憔悴的情人,虽然这架道具琴有好多音偏得离谱,但莱欧斯利还是几乎本能地认出了这首曲子,是《月光》——德彪西的《月光》,不和谐的音符穿透平滑优雅的琶音曲线,仿佛一群冒失的麻雀在朦胧的夜色里探头探脑,将皎洁深邃的月光织进羽毛。那维莱特在弹奏这首曲子时既不投入也不浮夸,似乎他还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欣赏他人不可见的月色,这些音符只是顺着瞳孔、心和琴弦自然而然的倾泻流淌,音节间的停顿像是短暂的窒息,仿佛他在这小小的空隙间思考手指该落在什么地方,如同一个多年不曾开口说话的人重新熟悉舌头与牙齿的碰撞。音乐随之剥离了他身上仅有的惹人喜爱的亲切感,粗糙的低音和尖锐的高音也不能掩盖他熟练这种乐器的事实,那维莱特是个美人,但从来不是笨蛋,他不是那个人设描述的东西,他富有的灵魂在围绕着他肤浅的赞美中黯然神伤。莱欧斯利如遭雷击,他不知道自己脑中模糊的答案是什么,但绝不可能比那维莱特的回答更加完美,直到那十根矜贵的手指落在琴键那一刻,他才真正接近了那维莱特本身。

这首短暂的钢琴曲很快就结束了,那维莱特从钢琴前站起来,迈过嘎吱作响的琴凳,站在休息室里唯一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看着莱欧斯利,对他展开双臂,莱欧斯利也看着他,冥冥之中读懂了空气的暗示,把手里攥紧的纸笔扔在一边,从沙发上起身,绕过一盏落地台灯快步向那维莱特走去,他们堪称急切的握住对方的手,在逐渐接近中跳起没有伴奏也没有章法的舞,小腿磕在桌角、柜门和凳腿上,直到搂在一起,交叠的身影在昏暗逼仄的休息室慢慢摇晃旋转,就像浮在轻柔的水波中,仿佛《月光》还在看不见窗户的寂静室内回响,淹没了时间。

“那维莱特,”莱欧斯利低声问。“你想不想在荧幕上弹琴?”

“好。”那维莱特在他耳边回答。

莱欧斯利办事相当有效率,他撇下那维莱特,当晚就去找了娜维娅,第二天他们拿给那维莱特两段新的剧本,是承诺的弹琴戏,拍摄场地就定在那间公共休息室,设定上是古堡的阁楼。一幕在刚刚来到古堡时,阿利盖利在阁楼上发现了一架旧钢琴,一时兴起演奏了那部成功音乐剧的著名唱段,在演奏中想到如今的处境逐渐暴躁,最后没能弹完就愤然离开。另一幕在他发疯之后,在阁楼里反复弹奏着那首他最成功的曲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娜维娅说他们终于找到这块最后的拼图了,试问一部描绘音乐剧作家的电影中怎能没有与乐器互动的镜头?怎能忘记通过曲调差别指代角色心理的手法?只是从前他们因为拍摄繁琐而搁置,直到那维莱特亲自将它补全。

当讨论到该演奏什么时,莱欧斯利欲言又止,希格雯突然跑过来把嗡嗡响的手机塞进那维莱特手里。

“你好。”那维莱特接起来。

“那维莱特!”芙宁娜清脆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我是不是第一个告诉你这个惊喜的人?还是说你的扳手编剧已经告诉你了?”

那维莱特看了莱欧斯利一眼:“他还没来得及说……”

“太好了!我是第一个!”芙宁娜说:“听好了,我们团长昨天晚上拿下了《没顶》音乐剧版的改编版权,并且同意与电影版共享主题曲,所以我会为你们的电影献唱,不要太感谢我哦!”

也许想做成什么事真的有道坎儿,越过了就能一帆风顺。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从盘山路开上高速,只剩下一路向前。电影的拍摄接近尾声,但大家都越来越忙,那维莱特每个星期都要抽出一两天去接受采访以维持自己和电影的热度,娜维娅把空和荧拖进屋子里锁上门剪片子,再出现时三个人都攥着咖啡吊命。莱欧斯利倒是清闲下来,时常能看到他在现场打杂跑腿的身影,日子一天接着一天。

那维莱特还没忘记自己最初为什么会接受这部电影的片约,他也常常考虑自己的未来,有时想着想着就拐到阿利盖利身上,有那么一刻,那维莱特蓦然感觉自己理解了阿利盖利的心,那是一颗用热情的自信和面对生活的勇敢武装起来的脆弱容器,盛满了粘稠浓郁的胆怯,他并非淡泊名利,而是恐惧失败,无数次他站在成功的门槛上,却不敢再迈进一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自己规劝,白白浪费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就已老气横秋,他把自己从更深入的社会生活中放逐了,宁愿没人看得见他华美的精神世界。在理解阿利盖利的同时,那维莱特突然芙宁娜说过的话,为什么作者总是期待被读懂、又畏惧知音。莱欧斯利不加掩饰的将自己完整的写进阿利盖利的身体,竟然宁愿冒着被他人窥探到如此阴郁消极一面的风险也要这么做,阿利盖利代表着他最悲剧的结局,或许也是他最害怕的可能:在对名利的渴望和对权利的恐惧间纠结不堪直至疯癫。

现实中的莱欧斯利已经与自己和解,顺从了自己做一个普通人的愿望——也许这就是他把另一种可能性写进书里的原因,他意兴盎然的幻想着如果自己陷入疯狂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即使痛苦,这也是一种他不会体验到的人生,他怀着类似强迫障碍的心态模拟出完整的结局,并把它写下来,才能心满意足,就像人无休无止的收集欲。莱欧斯利一直在说谎,他不是为了赚钱而写作,他从来都是为了表达自己,赚钱只是额外的好处,被人阅读才是一位作家将自己浓缩在标点符号间唯一的理由。

他想,原来如此,也许娜维娅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潜意识中她选择了这部作品,选择了阿利盖利,阿利盖利是一面镜子,照出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作家、一个曾经成功过的演员、一个迷茫无助的导演,这些巧合通过阿利盖利折射在他们自己的人格中,逼迫他们透过这个角色重新审视自己。从小到大,那维莱特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优秀的外形、优异的成绩、优厚的家庭背景,他就像一件被精心雕琢后才下放的成品,来到世上只为了招人艳羡,他并不擅长所有事,但从不需要纠结于那些他不擅长的东西,生活中的一切都只是围绕他存在的注脚,即便成为演艺明星,那些电视剧、电影或歌曲也是围绕着他的人气、他的名声而非作品本身存在的,他永远是握着缰绳的骑马者,轻而易举的成功令他随波逐流。但娜维娅不一样,娜维娅是个愣头青,她甚至还没搞明白圈子里那些隐性规则,揣着一肚子大学里的理论知识就敢胡作非为,她热情、乐观、积极,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她,生活的阴霾从不能驾驭这个女人,仿佛她还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的美梦。至于莱欧斯利,他精通于识人,从他人不易察觉的细节里看破伪装,但总是保持沉默,比起参与其中,他更喜欢去看、去听,用那双眼睛记录可能的故事,他身上有一种游走在世界之外的疏远——明明是再世俗不过的一个人。与他们共事对那维莱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经历,他已经很久没有花费这么大精力去做一件事了,每个筋疲力竭但莫名满足的深夜,他都会想起芙宁娜当初的选择,开始逐渐理解理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么,他想,我到底想做什么呢?像芙宁娜一样成为一个纯粹的演员吗?虽然那维莱特这次能理解阿利盖利,却不代表他能理解其他的角色,或者他喜欢去理解那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那么他是想回去当偶像明星吗?还是说在各式各样的综艺游戏中转型成为搞笑艺人?这些他都不想做,只是想象这种可能都令他厌倦,难道就只剩下这些可选项了吗?

不,从来都不是,那维莱特对自己说。这间屋子里只有两张椅子,但世上从来不只有一间屋子。



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动身前往枫丹电影节。只执导过MV的新人导演、三流小说家兼职的编剧和带资进组的偶像明星制作的小成本悬疑片,大概少有人会持积极态度。莱欧斯利倒是挺开心的,对他来说能把自己的作品搬上荧幕就是最大的成功,更何况稿费已经到手,他答应今晚请客。那维莱特隔着一人的位置观察他的表情,他俩分别坐在娜维娅的左右两侧,娜维娅今天穿了她最喜欢的那条拖地连衣裙,华丽蓬松的裙摆可怜兮兮的挤在座位里,让她看起来像窝在裘皮和绸缎里的女王,也让坐在两边、身着西装的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像两个手足无措的宫娥。那维莱特也没想到自己是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他迟疑许久,还是开口小声问到:“呃、你们……”

“别紧张,那维莱特,”娜维娅也压低声音说。她听起来很亢奋,就连呼吸中仿佛都有肾上腺素的味道。“没事儿,还有芙宁娜唱的主题曲给咱们兜底。”

“确实,”莱欧斯利对她的说法十分认同。“对了,之后可以帮我要一张签名吗?”

这下那维莱特确定了,他们俩和自己一样紧张。

“我在想,”那维莱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断用拇指摩擦着手感滑腻的屏幕,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向两人的方向凑近了一点。“我在想,莱欧斯利,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什么?”莱欧斯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用气音能发出的最大声响表达自己的震惊。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维莱特说。“我会在我的社交账号上公开我们的关系。那么就算我们的电影反响平平,也绝对是这个星期最火的话题。你有了我,我有了你,娜维娅的电影有了关注度,咱们今晚至少不算颗粒无收,对吧?”

“老天爷啊……”娜维娅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差点儿流出眼泪,她睁大眼睛斜向上看,避免弄花眼线和睫毛膏,同时用力拍着莱欧斯利的手背。“莱欧斯利,他难道不是告白的天才吗?快、愣着干嘛?快答应他!”

莱欧斯利也笑了,注视着那维莱特,双眼依然像熠熠生辉的钢。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下来,萦绕在四周嗡嗡的低语也归于沉寂,荧幕上开始放映他们的电影,芙宁娜明朗清冽的歌声响起,在观众席引起一阵哄杂的讨论,伴随着悠扬的乐声,娜维娅拉着他俩的手在自己膝头交握,三个人掌心的温暖重叠在一起时,莱欧斯利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我愿意。”



【全文完】



难得有灵感,先把这个写了。很抱歉写了一大堆闺蜜聊天(我真的好喜欢写损友互呛,如果可以甚至想把娜维娅和克洛琳德的聊天记录也写出来。感恩所有愿意陪我唠嗑的朋友),同样是个理想主义的故事,这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题材,细节上难免有些失真,请大家多多包涵,希望你们能喜欢。

另外透露一下电影节的后续,喜欢留白的朋友就不要往下看啦!



娜维娅的出道作反响不错,她正式进入演艺圈,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开始筹备将令她名留影史的作品;那维莱特在公开恋情后人气一落千丈,他放弃续约,申请了一所大学,几年后成为了一名律师,偶尔被认出来会有点小麻烦;莱欧斯利依然是的小说家,虽然在改编作品上映后多出来一堆让人哭笑不得的云粉,但还是维持着不断换马甲尝试新题材的生活。

至于这部电影背后的种种,也许多年后有缘出现在某位影视博主的杂谈中吧。

曦语·曦晨之语

博尔赫斯笔下的

          清冷至极的文案.

                      ༺action🎬~༻


实惠套餐:

【经典清冷至极且极具浪漫主义的文案+本人原创关于可是我忘了——顶级续写.】


博尔赫斯笔下的

          清冷至极的文案.

                      ༺action🎬~༻



实惠套餐:

【经典清冷至极且极具浪漫主义的文案+本人原创关于可是我忘了——顶级续写.】

             

7月51日

  狼与海獭龙会梦到对方吗?

  当然会啦!

  

  看清楚cp哦

  本质上其实是一个那维莱特与莱欧斯利共同的生贺,莱欧的生日我没有赶上,太痛苦了,怒起新稿把一张画成了一个系列

  以及只能放10张是坏文明,彩蛋里是最后一张和两张Q版生贺!

  记录一下自己第一次上色稿()

  

  狼与海獭龙会梦到对方吗?

  当然会啦!

  

  看清楚cp哦

  本质上其实是一个那维莱特与莱欧斯利共同的生贺,莱欧的生日我没有赶上,太痛苦了,怒起新稿把一张画成了一个系列

  以及只能放10张是坏文明,彩蛋里是最后一张和两张Q版生贺!

  记录一下自己第一次上色稿()

  

老枣

【那莱/审狱】我那不曾老去的爱人

*全文1.4w+,只有那莱,其他都是cb

*现pa要素🈶️,是比较有人情味的那维莱特,很多造谣以及不可避免的角色死亡暗示(我是超级虚构史学家(。)

*原创角色出现,占比不高

*节奏略慢,很多原句以及捏他出现

*起稿于4.1上半,所以一定会发生的ooc预警

 

 

 

 

summary:

  关于很多年后的枫丹,以及他们曾经的大审判官追爱的故事。

 

 

 

--

 

  “我们沿着木栈道漫步于海边,灰黄的沙粒碰撞碧色的海,没于远处璀璨日光下的深靛,我也没于他的阴影中。这条路本应没...

*全文1.4w+,只有那莱,其他都是cb

*现pa要素🈶️,是比较有人情味的那维莱特,很多造谣以及不可避免的角色死亡暗示(我是超级虚构史学家(。)

*原创角色出现,占比不高

*节奏略慢,很多原句以及捏他出现

*起稿于4.1上半,所以一定会发生的ooc预警

 

 

 

 

summary:

  关于很多年后的枫丹,以及他们曾经的大审判官追爱的故事。

 

 

 

--

 

  “我们沿着木栈道漫步于海边,灰黄的沙粒碰撞碧色的海,没于远处璀璨日光下的深靛,我也没于他的阴影中。这条路本应没有尽头,而转过来便撞上旅人们吵吵嚷嚷的喧哗声,就像惊起了一群海鸟。”

  “我转而看向他的侧脸,一如往常般英俊,就像他不曾老去。”

 

 

--

 

  最近是枫丹最好的时节。

 

  那维莱特拉开窗帘看向屋外。难得的晴天让阳光洒向残留着零星水渍的路面,阳台上的白色矮牵牛开得正好,混着露水满满当当地溢出围栏,正落向一位站在路边等公交车的黑发男人。

  他转过头来,对着那维莱特的方向一笑。

  那维莱特也招手,离开窗台,在打字机上敲下一段话:

 

  “每天都是如此,我的爱人。每天都是如此。”

 

  他在梳妆镜前站好,一丝不苟地整理他边缘如波浪一般的白衬衫,一寸寸塞进笔挺的西装裤。蓝白的长发被他从外套内侧捋出来,束地更高了些。系好领带,他蹬上皮鞋,拎起公文包出了门。

 

 

 

  枫丹最出名的大法官,那维莱特,蒸汽鸟报曾用两大页的超长专栏报道他,包括他的公正无私以及丰功伟绩,甚至还有一段其在法庭上表现的详细描述——他是如何凌厉,如何刚正不阿。内容天花乱坠地大夸特夸一番,标题还这样写道:比肩柯克*的当代枫丹大法官。


  这家有几百年历史的报社是否夸大其词暂且不谈,但枫丹人印象中的大法官先生确实如此——也充满了神秘感。他从未离开过法庭,甚至街边的老人从小到大听闻的都是他的事迹,再加上从未公开过样貌,参加过审判的人员也被严令禁止对他进行过多的细节描述……人们一度认为"那维莱特"是对枫丹大法官们的统称,或者是一位超高个美露莘。直到某些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不老不死”的“那维莱特”才逐渐成为了法律界之外的一个传说。

  而传说本人正坐在距离报亭不远的一家餐馆外,慢悠悠地享受他的早餐。

  他优雅地舀起一勺枫丹传统汤品。听说有一位蒸汽鸟报的专栏作家喝下它之后下笔如神,但愿最近这些作家也能多品尝些这样的清醇美味。那维莱特把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边喝汤边这样想到。

  不过回想那些曾经在歌剧院审判的场景,那维莱特也未免感到一丝感慨。如今时异事殊,“大审判官”在消失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将这一职位更名为“大法官”,广纳人才,也为审判和裁决修建了另一座司法宫*。而欧庇克莱歌剧院也完全回归它最原始的用途:每年在这里出演的著名剧目数不胜数。沫芒宫也成为了时任枫丹廷最高总/理的居所。要是对比起几百年前来,这应该是他和芙宁娜曾共同背负的职责,如今一并交到了枫丹人自己手上。

  现在的他终于又回归了人类社会,作为“人类”那维莱特定居在枫丹廷。他通过了枫丹的法考,再一次坐上了他如今的职位,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什么更多的公文需要处理了。

  相比轻松许多之后,那维莱特有了更多的时间坐在这张露天塑料扶手椅上发呆。听希格雯说,这是“老年人”的生活状态——她当时正作为护士长参与司法宫统一组织的体检。他当时思考了好久,大度地表示:你要是这样想,到也无妨。

 

  于是更像个老头子了。

  从此他的下属们便隔三差五给他送些"老年人才会用到的东西",什么枫丹茶具、璃月茶宠、提瓦特小罐名茶精选、贴着美露莘贴纸的手套和围巾——这真的适合老年人吗?

  塞德娜笑嘻嘻地回答道:当然啦,那维莱特大法官,因为您还年轻着呢。

  不过我还收到了给您的另一个礼物哦。小小的美露莘踮起脚尖,一张信封滑到办公桌上。是一位戴着大兜帽的女士送来的,她自称是您的“故友”,却又不肯露脸……

  那维莱特手拿着卷宗,眼神飘向那张冰蓝色信封上的一顶礼帽,心下了然。

  “我知道了,谢谢你塞德娜。”

  一上午的事情处理完,成摞的卷宗就像他曾经习惯的那样堆叠在右手边。他把笔放回笔架,向后靠上椅背,顺手打开信封。他抽出里面的纸张,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欧庇克莱歌剧院的新剧门票,还有用熟悉的、张扬飘逸的字体写下的一张字条:

 

  你知道该邀请谁哦,那维莱特。

  落款:欧庇克莱歌剧院演员·芙宁娜

 

 

 

 

--

 

  如果要让刚刚回到枫丹廷的那维莱特选一个伴去看剧,他大概率会一个人都找不到,甚至干脆转送给美露莘同事。

  但那是当年、这是现在。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自家楼下。

  大法官抛下司法宫的事务回家,如果算是有急事听上去倒也合理。他踏进白色牵牛花下的面包店,浓郁的小麦香气四溢,收银台旁的黑发男人正是早上与他打招呼的那位。

  男人摘了手套,揉了揉自己像狼耳一样的蓬松头发,本想让它更整齐些,却看上去似乎更乱了。算好价钱,店长跟那维莱特打了声招呼。男人转头,正看到他,于是他又露出那般温和的笑容,挥挥手。


  “今天天气不错。你也来买午餐吗,作家先生?”

 

  待到那维莱特也买好,两人一起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吃面包。中午的枫丹廷中央没什么人,喷泉尽职尽责地工作着,水花飞溅在空中闪烁亮光,从远处沫芒宫后飞来的一群白鸽哗啦啦地降落,脑袋一伸一缩地四散开来。

  那维莱特看他朝着鸽子们吹了声口哨,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总是翘班,偷偷跑到大街上乱逛,才找到这种地方。警长的工作有这么闲吗?

  “没想到今天中午居然能和我们的作家大人一起用餐。”黑发男人随手掰下一小块面包喂了鸽子,“只是可惜,没能请你吃点有营养的。”

  他偏头看向那维莱特的脸,补上一句:

  “但看你吃得开心也不错。”

  “无妨,只是一顿午餐而已。”

  那维莱特抽出公文包侧边的水杯,把水倒进杯盖。在他的认识中,这样制式的杯子在一百五十年前被一位新枫丹科学院的学者无意间发明出来,具有一定的保温作用,可以让人在外出时拥有用茶具喝茶的感觉。他只是喜欢喝水,但在某人孜孜不倦的建议和努力中,泡点茶体验一下也不错。只吃面包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干。

  不过喝完这一盖,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视线。

  “怎么了?”

  那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哈哈,有没有人说过你感觉有点老气?”

  “是吗……”

  看到那维莱特若有所思的表情,男人耸耸肩,绑满绷带的手臂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

  “很明显这是玩笑话。”

 

  

  那群白鸽又哗啦啦地飞走。那维莱特看向公文包中夹着的信封。

  这场剧的演出时间是两个周之后,不用非要今天送出去,但他就是这么来了。那维莱特看看手里剩下的半个面包,又看看信封。

  他张了张嘴,结果警长先生先出了声。

  “听说你写的剧本要上演了,不知道能否有幸——”

  “是的,我找你也正是此意。”

  那维莱特终于从包里把这封信取出来,抽出一张票递到他手中。

  欧庇克莱歌剧院演出的剧目一贯具有较高的水准,票价也贵,于是实体票本身也根据不同的剧目具有不同的样式。听说设计时听取了主演以及制作人的意见,复古的同时又显得十分华丽。

  “哈……”

  男人把这张深蓝色的剧票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又照,最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既然是作者亲自邀请,那我也就义不容辞了。”

 

 

 


  当晚,打字机前。

 

  “兽角面包。我应建议你搭配奶油蘑菇汤。”

 

  那维莱特没有非常明显的口腹之欲,晚饭也仗着自己是水龙王身体好,就随便对付。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门,敲门者在门外解释着中午的饭没能好好吃,邀请他晚饭时分赏光来自己的公寓尝尝他的手艺。

  那维莱特思索了一下,带上钥匙下楼去了。

 

  大门虚掩着,他礼貌地敲了敲门才推开。换好他提前准备好的海獭拖鞋,一进屋就看到了系着粉红色围裙的男人和一口一看就煮了很久的敞口砂锅。警长大人亲自下厨,看到那维莱特进来,他略有无奈地解释了一下身上的围裙和贴纸来自一位美露莘友人,又示意他可以在餐桌旁坐着等待,便打开了保温中的烤箱。

  开烤箱的一瞬间,羊排与第戎芥末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半开放厨房,焦糖色的外皮环绕羊排,叠着一根迷迭香的油面滋啦作响。他果断地用刀切开,中间包裹着的是均匀漂亮的肉粉色——非常完美的五分熟。

  不久以后,他又用勺子撇开砂锅中的浮末,盛着汤缓慢倒入滤网,清汤就这样落进两只碗中,飘出鸡肉香。

  所有菜品上桌:百味一缕、秘烤肋排、还有塔塞斯杂烩。

  那维莱特专注于品尝。肋排成色确实不错,尝起来略有熟悉。其他的菜品……那维莱特只能感谢他有这份心,用半成品调味料包让整体味道没有那么糟糕。

  “你的厨艺确实精进了些。”

  “谢谢评价?但我以前似乎没给你做过菜,作家先生。”

  那维莱特噎了一下。

  “咳、我是说,比我预想中的好一些。”

  “哈……那实在怪我。”他咬上一口肋排,“我独居这么多年,没人教过我做饭,的确也拿不出什么拿手好菜。”

  “毕竟对我来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那维莱特看着他把餐盘里的最后一块肋排取走,默默地再吃上了一口烩菜。

 

  月升正空,枫丹廷的夜格外宁静。饱餐过后,那维莱特接受了他的邀请,留下来喝了茶、吃了点心。两人畅聊了许久,直到听到了十一声钟响,才以“明日还要上班”的理由分开。

  送到玄关,他背对着那位警长,换回皮鞋,正打算拎起自己的一对小水獭离开——

  头发好像被轻轻揽住,那维莱特回过头,那位警官把手插进兜里,又拿出来揉了揉鼻子。

  “明天可能要起得晚了。我送你去上班吧,作者先生。”

  男人眨眨眼睛,干净的脸庞竟多出了一丝渴望。

  不必掩饰,那维莱特在心里想着,我也渴望着这一天。

  “你可以直接叫我那维。”

  “而且你可能要改口叫法官先生了,亲爱的警长。”

 

 

 

 

 

 

--

 

  第二天。

  那维莱特拉开窗帘,公交站旁多了一辆黑色街车。

  这辆正在轰鸣的摩托车被主人精心设计,黑金配色加上故意涂装做旧的样式带了些蒸汽朋克的味道,像是很久以前梅洛彼得堡的风格。看到那维莱特下楼,他戴上手套,递过来一顶头盔,如同招呼自己的飙车老搭子一般自然:

  “上车吧。”

 

  从他们居住的地方到司法宫的路线不算很长,不出几分钟就能赶到。时间还早,他们顺路路过了报刊亭,在它对面吃了顿早餐,这才慢悠悠地赶到司法宫。

  后来他们一直这样上下班,偶尔我们的警长还要半路处理些事务——最近“罪人”的余党行事愈发猖狂,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保证法官先生仍然能准点上班就好。

  他们甚至总结出了一系列“警长护送法官先生上班指南”:包括什么时候到早餐店能赶上新一批早饭出炉、什么时候出门可以一路绿灯、以及在什么地方停车不会被警长的同行贴罚单。

  那天他刚把那维莱特送到,时间太早,他便靠着摩托与那维莱特聊天。忽然一声哨声冲破宁静的清晨,一位小警员指着一旁的蓝底红色斜杠标志,示意司法宫门前禁止停车。

  “我直接回去就好,警署距离我们的公寓不远。”

  他拍了拍手上不知道哪里有的灰尘。

  “哼……外勤上班的时间是该改改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跨上车,轰鸣着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中。

  大法官忍俊不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音乐剧首演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了。那维莱特与警长告别,一如往常从基娅拉手中接过案宗,踏步进了司法宫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

  几乎是刚坐下,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就让他暂且停下了笔。

  “请进。”

  小小的美露莘犹豫着从门后探出头来,还没等她说什么,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便闪身进了门。她身着不符合身材的的巨大披风,兜帽几乎要把她的整个脑袋都藏起来,但制式华丽的深蓝色短靴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声音清脆得倒是大大方方、毫不掩饰。

  她那双异色的蓝瞳眨眨,抬头看向那维莱特,长长的呆毛一下子跃出来。

  “刚才过去的摩托车还真帅啊,是吧?”

  那维莱特向她点头示意,让美露莘关上了门。

  

  “好久不见,芙宁娜女士。”

 

  

  “好久不见啊那维莱特,你看上去越来越开心了。”她一把掀下碍事的大兜帽,好让柔顺的长发飘出来,“门票送给他了?”

  那维莱特手中的笔没有停下:“是,今天下午我们会如约观看你的演出。”

  “瞧你,我们的大法官话都变多了。”

  芙宁娜轻盈地蹦到桌边,拿起了点心架上的一块布列塔尼酥饼,仔细打量。

  “你桌上居然会摆这样的点心啊?是为那个人准备的~”

  他轻咳一声,看看前一张公文,把刚写的字划掉。

  “布列塔尼的香气的确诱人,适合搭配秋分岭或翠玦门红茶作为餐后甜点,也可补充能量。我也真诚推荐你试试看。”

  “别扯上我啊,那还不还是他爱喝?以前可没见你对这方面有研究。”

  他干脆叹了口气,盖上笔盖。

  “芙宁娜女士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哎呀,没什么,就是来确认一下你们还会来给我捧场啦。没有曾经的大审判官出场,剧本都变得没有意思了。”

  芙宁娜点了点桌子。

  “还有啊,那维莱特,你真的想好了吗?关于莱欧斯利的事情。”

 

  那维莱特想起他和黑发男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不再是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审判,他也不是少年犯,自己也不是大审判官。只是一个看似平凡的下雨天,照例选择淋雨回家的他,远远望见了被困在自家楼下车站里的黑发男人。那位身材健壮的男人也瞟见他,犹豫再三,不惜踏着满是积水的路面,为他在头顶披上了一件大衣。

  他知道这场大雨早有预谋。

  早在某天一个需要早起去司法宫的早晨,拉开窗帘的那一刹那,白色的牵牛花就选中了他,把他重新带进了他的世界。那维莱特事后回忆起这件事,他感到惊讶、转而惊喜、又心尖发酸、最后是浓烈的悲伤。

  他的容貌是那么熟悉,只是再怎么回想,几百年前的经历都告诉那维莱特,一名人类无论曾经多么年轻俊俏,最终的结局都只有衰老与死亡。

  而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渴望靠近他、占有他,不长记性、自以为是。

  那维莱特曾向芙宁娜咨询过,在一位神明的眼中,人类是否存在"灵魂"与"转生"的概念。

  而芙宁娜早就看穿了他的目的:胎海之水吞噬了他的肉体,在彻底消退后再次将他归还世间。只是人类的记忆力终究有限,多少年来的混沌与遗忘将他变成了看似全新的个体。

  只是记忆消失了吗?他忽地起了一丝妄念。

  于是他主动请缨,帮芙宁娜编写她作为首演的第一场音乐剧剧本,也顺理成章地讨来了两张连坐剧票。

 

  “我有分寸,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礼貌地笑笑。

  “感谢你的提醒。”

 

 

 

 

--

 

  也不知是今天的确平凡,还是说水神大人偷偷发功,下午的事情处理地极快,没过多久那维莱特就准点下班了。他甚至来得及回去换一身便衣,去楼下打包了几个兽角面包,早早地到达欧庇克莱歌剧院周围,还收到了一张剧目传单。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海边的栏杆上,看着人来人往,保安在周围和工作人员一起保证秩序,目光所及的地方有人排起长龙,大概是场贩的位置。

  虽然是第一次来看剧,但也从周围人口中了解过入场的相关流程。

  先去前面入场,那维莱特在心里排练着,他大概会忘记吃饭,面包给他,然后询问要不要买些纪念品。

  他从靠在栏杆旁变成在海边踱步,又走向门口等待,又干脆走进了验票口。经常有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观众与他擦肩而过,不时有工作人员提醒他剧目即将开始,偶尔出现一两位协警跑过去。

  但警长先生依然没有出现。

  那维莱特有点后悔自己为何下午的时候没有再找他确认一遍时间。又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让事务繁忙的警长抽空过来看看剧?

  传单被他卷成筒状握在手中,歌剧院外的时钟一刻不停地运行着,分针还有两个刻度就要触及整点报时。

  他的目光不断地在入口处和钟表上徘徊,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走动起来。

  还有一个刻度,果然还是——

  验票口外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警长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手上还抓着一只手铐。

  凶巴巴的警官满头大汗地朝着清冷地有些疏离的男人奔来,难免吓坏了不少围观群众。见周围的气氛不妙,他轻咳一声把手铐收起来,连忙道歉。原来是下午有个紧急案件,他没来得及换身衣服,赶来还是比约定时间有些晚了。

  “实在抱歉……但这毕竟是在我们署管辖范围内发生的大事,肯定要我来亲自解决了,那维先生。”

  那维莱特没说什么,也没多问,把面包塞到他怀里,拉着他就进了剧场。

  两人一对票号:一排三、一排五。刚好这时灯光熄灭,场馆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窸窣声,两人便猫着腰来到座位上坐好。旁边的女士注意到他们,打了个招呼。

 

  

  那维莱特对她有印象。

  在他遇见身旁的这个黑发男人之前,与他交流最多的除了助手美露莘们,就是这位小姐和在她面前装成乖乖女的芙宁娜。

  这就不得不提到当年他和旅行者共同处理基娅拉被递威胁信的事情,那时他破天荒地递出了一张请假条。

  “我早就说过,你也应该像我一样多出去走走,与子民们亲近一些嘛。”

  “……怎么样,人的世界还算有趣吧?”

  那时芙宁娜的批复是这么写的,后来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她在之前与自己的某一次见面时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个故事:说曾有一位来自璃月的笨姑娘捡到了当时天理之战后奄奄一息的她,把她当成普通的枫丹小女孩收留在自己家,视如己出,干些帮忙种地、一起放牛之类的活计,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总归是安稳的。后来笨姑娘机缘巧合地嫁给了一位枫丹先生,在枫丹廷开了家自己的面包店,这样清苦的日子才算到了头。

  似乎只要芙宁娜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位枫丹小姑娘可“永远长不大”。

  但凡人的生命终究还是不能与神明相比,这么多年下来,即使是再笨的姑娘也会意识到,她不是一般人了。幸运的是,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让这个秘密被完完整整地隐藏了起来,甚至后来笨姑娘把她以自家外甥女的名义送到了枫丹艺术院校,这才在几十年后有了现在站在台上的“芙宁娜小姐”。

  只是可惜,那位笨姑娘早已满头华发,腿脚不好,不宜出门,只好委托自己的亲孙女露易丝代自己看看芙宁娜的第一场演出。

 

  

  音乐响起,管弦乐队配合旁白卖报人的吆喝声,不一会儿,金发的旅人与白色的小美露莘便从背景中的山坡后走来,投影一转,他们踏上了几百年前枫丹的土地。

  那维莱特这才把卷成筒状的宣传单展开,借着绚丽的灯光,以及不知何时开始演奏的六音鼓声,阅读上面的内容:

 

  欢迎观看《摇滚芙卡洛斯》*!

  作为一部史改音乐剧,它讲述的是水神芙卡洛斯与一位异乡旅者共同解决胎海之水灾难、阻止“罪人”以拯救枫丹的故事。二人先后邂逅大审判官那维莱特、时任梅洛彼得堡公爵莱欧斯利以及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等人。在真相的揭露与残酷的牺牲之后,旅者见证了芙卡洛斯的选择……

 

  刚开始的第一幕就是剧本中旅者刚到枫丹时的场景。

  舞台上的芙宁娜登上栏杆后的木箱,一如从前那般潇洒模样,掐腰站在如同拱门一样的高大设施上,将她百年前的话再次带给百年后的每一位观众。

 

  富有的、贫穷的、带着酒杯或一无所有的子民们,举起酒杯吧!

  没有的就用手臂代替~

 

  警长凑到那维莱特耳边:有种歌剧的味道,写得不错。

  那维莱特也转过去与他耳语:

  这一句不是我写的。

 

  她果然修改了许多剧本内容,无一例外全都是她本人会说出的句子,除了作为无伤大雅的添头,也给那维莱特写的严肃剧本中添加了一丝诙谐的味道。

 

  剧情推进不久,灯光昏暗下去,不安的蓝色海浪混合着危险的紫粉色从幕后涌起,瞬间淹没了舞台上的演员。慌忙的工作人员奔向梅洛彼得堡公爵的办公室,而同一时间,小小的美露莘拨了一通电话。

  潮水仍在上涨,慌乱的脚步与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时常有漆黑的影子跌入海中,不久便溶解殆尽。芙卡洛斯于上方的悬架上登场,却只能痛苦地捂住嘴巴,无能为力——

  直到一声龙吟将一切都化为静谧。整个剧院的人都听到头顶传来的脚步声,清脆而稳健。

  乐池中奋力演奏的音乐家们来自蒙德和枫丹,凌厉的电钢搭配弦乐,吉他与贝斯托起斗升的圣歌般的合唱。从舞台后逆光走来的人,点着冰蓝色的拐杖,站到了舞台中央。黑发的典狱长戴上他的拳套从幕后冲出,来到他的身边。由众舞者组成的灰蓝造物立即将他们包围,二人对视,默契地将背后留给对方。

 

  他们唱道:

 

  我/你是枫丹之上的纯水之龙

  而你/我一介凡人,多少力量汇于公爵掌中

  若我们抛去身份地位,就此携手,

  何以为惧,哪怕这世间困难重重?

 

 

  他们在战场上回旋。公爵的神之眼明亮如星,拳套爆发出坚冰打向那些试图吞没他们的造物。而水龙王则动用力量,流水在他掌中汇聚,将胎海之水暂时推回了封印之中。二人的配合紧密无间,事态也在原本紧急的情况下发生了逆转——“罪人”的第一次计划被打破了。

  众人被两位表演者的歌声所震撼,一曲作罢,周围爆发出掌声与欢呼,旁白卖报者的声音高声朗诵着他们的名字:

 

  传奇审判官那维莱特,还有我们的公爵典狱长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也为他们精湛的演技和台词所感染,目光却没有看向台上。

  他没有想到自己所写的剧情会被芙宁娜他们改编成这样,“莱欧斯利”与“那维莱特”的对手戏应被安排在芙卡洛斯阻止“罪人”以身重启胎海水封印之后,那时两人将带着故友“克洛琳德”的遗愿背水一战,最终双双殒命于这场战斗中——

  这与芙宁娜故意传出的“真相”并无不同,也是枫丹人所相信的“史实”。

  但眼前这段情节属实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靠向椅背,用余光偷瞄身边的男人。意料之中的,他除了在鼓掌之外没有别的反应,所有的观众都与他无异。他甚至抽空对那维莱特说了一句:演得不错。

 

  因为现在的他是观众,是这场历史闹剧的局外人。

 

  是啊,那维莱特看向鞋尖,无论再现多少遍他们曾经的故事,“公爵莱欧斯利”也早已殒命于几百年前。即使灵魂相同,现在的“警长先生”已完全不同于“公爵大人”,又怎敢妄想故人归来。

  他抹了把脸,是自己错了。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爱”的到底是谁了,是台上站在“他”身旁的“公爵”,还是台下当观众的“警长”?而这是爱吗?长生种用他漫长生命中的短短两百年体会到了人类的生活,也敢复制人类的感情吗?

  应该继续这段关系吗?还是说放他走,让他有一位人类爱人,幸福地度过平等的时间,安心地与伴侣一同衰老,最后回归死亡的怀抱?

  他一直昏昏沉沉地走神,直到终曲回响,芙卡洛斯的故事终于落幕。他根本没记住安可唱了什么,但当芙宁娜牵着其他演员的手上台谢幕,朝着一排的各位亲朋好友飞吻时——

 

 

  “水神大人在上。”

  他听见了露易丝的声音。

  “愿我们亲爱的芙宁娜小姐永远幸福。”

 

 

 

  “非常理想主义的改编。”警长把手放到下巴上,“而且在史实的基础上添加了很多戏剧化内容,尤其是两位男配角的关系……真是耐人寻味。”

  从剧院出来,他抱着那袋面包,边吃边向停车场的方向走。那维莱特跟在后面,盯着他脖子上缠着的一圈一圈的绷带,还有那对如狼耳朵般翘起的头发。

  那维莱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警长先生眨了眨眼睛。

  “不,我什么都没发现,法官先生。”

 


  一路无言。

  车速飞快,风声隔着头盔在耳边呼啸,不比刚才的剧场外安静多少。到达公寓楼下,面包店早已关门,而周围的路灯也昏暗不明,路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什么都没有。警长拎起还没吃完的面包,说他有先见之明,而那维莱特只是沉默地跨下摩托。

  以为他只是被剧情中人物的结局所感染,警长还在心不在焉地开着玩笑:

  “别哭啊,那维。如果你是水龙王,现在可就要水漫枫丹廷了。”

  “我们还是下周再见。”

 

 

  

  

  

--

 

  第二天,大雨倾盆。


  那维莱特如往常般拉开窗帘,牵牛花被雨滴砸弯了腰,公交站下并没有熟悉的人。

  倒也正常,他自我安慰,毕竟是休息日,我没有上班的需求,警长先生就不会带着他的摩托车出现。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感受到了从他再次苏醒以来的第一次

  空虚。

  这台老式打字机落了些薄灰,上面的字还停留在兽角面包那一行,于是他伸手过去,推下了摇杆。

 

  “Wriothesley.”

 

  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把纸推回一边。

 

  “lllllllllll”*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水龙王思索了许久,选择敲下一些记不清了的句子:

 

  “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

  “阳光会拥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

 

  枫丹廷中央的公寓居所看不到高山,也看不到海波;下着大雨的天气没有阳光,夜晚自然也寻不到月亮。

  他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连莱欧斯利都找不到。

 

  午餐。

  依旧收不到那位警长的消息。

  晚餐,依然如此。

  他伴着隐隐约约的警笛声入睡。大概是担心过度,他看着床头的闹钟,指针尽职尽责地跑动着,凌晨一点半,可比他混沌的脑袋精神百倍。

 

 

 

 

--

 

  星期日,暴雨转中雨。

 

  因为失眠,那维莱特入睡后直到午后时分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

  但雨还没停。

  他扣了扣手指,去厨房把昨晚剩下的半碗缥雨一滴端到窗台。

  五月份的枫丹确实不该太多雨,可最近这两天确实反常。论雨涝,这一周内把整个五月份的雨都降完了。矮牵牛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他对此感到有些抱歉。

  那维莱特凑近窗台,警笛似乎昨晚没停过,楼下的车站依旧空空荡荡。鬼使神差地开了窗,几滴雨水擦过窗框,落在鼻尖。

  血腥味?

  他忽然发冷,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背后窜上他的脊梁。

  背后的收音机原本尽职尽责地响着管弦乐,滋啦一声换为人声,他语气紧张,带来了一则插播消息。

 

  “就在刚刚,黎翡区东南部发生重大刑事案件,黎翡区联系枫丹廷警力进行抓捕,警匪双方发生激烈交火,已造成多名人员伤亡。目前涉事地区已被封锁,请各位市民尽快远离相关区域——”

 

  那维莱特站起身。

  “莱欧斯利……”

  两只小海獭从楼上快步来到楼下,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外。

  他敲敲门,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又敲了一遍。

  “莱欧斯利?”

  没有回应。

  “莱欧斯利!!”

 

  雨声未停,混着从远处飘来的警笛声似乎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在灰蓝色的窗外清晰可见,连成一片。

  不必借助雨水,他便能回想起百年前的某个阴冷潮湿的夜晚,一位老公爵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融入了胎海之水再也没有回来。

  他努力说服自己冷静,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封绝笔信——那是唯一一封没能立即送到他手里的信。

 

  “亲爱的那维莱特:”

  “我将前往梅洛彼得堡地下室深处,异动已经不可忽视。”

  “虽然克洛琳德也已经年老,但作为一次提前视察,请她帮忙我认为还是靠得住的。”

  “如果你在沫芒宫处理事务不多的话,还是请你来一趟吧,犯人还是由你亲自审讯的好。”

  “但也请你不必担心,不太危险;即使有危险,老公爵也好退休,新任公爵的推荐名单也已经送过去了。”

  “愿你度过美好的一天,那维莱特大人。”

 

 

 

 

  雨、倾盆大雨。

  那维莱特在门口徘徊,不敢走入这场雨中。

  已经是深夜了,但警长先生还是没有回来。他应该相信警长的实力不会让他自己处于过于危险的境地,却又无法保证在神之眼已经消失的今天,他能否在混乱中活着回来。

  广播的电台已经被他调到新闻频道,以便能及时收听到实时转播的情况。他们还在对峙,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紧张着情绪,不免让人有些疲乏。但那维莱特很精神,他确信自己很清醒。

 

  “犯人依旧没有屈服的迹象,两位警长已在原地待命超过一天,我们的喊话仍没有停止。”

  “他们点燃了身后的建筑内部!紧挨着的是黎翡区汽油厂!!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火焰继续燃烧,爆炸没能被阻止,以汽油厂的威力,冲天的火光和高温会让方圆几百英尺内化为灰烬,而莱欧斯利所在的位置却是那该死的正中心……

  他不敢细想。转而怨自己那该死的水龙权能,能从雨中读出些或许会让他再心碎一次的情感,又生怕自己读不出,没有能力救下他。

 

  “枫丹消防紧急出动,他们要赶到现场还需要一段时间——”

 

  “来不及。”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他不接受。

 

 

 

 

——

  

  不似从前淋雨时的轻松,恐惧、紧张、愤怒,他在雨中看到了怒吼的残党、疯狂的“罪人”残影还有全副武装的警卫。那些残党找不到胎海之水,便要毁掉这座城邦,毁掉水神留下的一切。他们试图向原梅洛彼得堡方向移动,却被黎翡区和枫丹廷的警卫团团包围。双方已经对峙许久,严肃的声音高声向对面进行谈判,而对面手中的枪支和燃烧瓶一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午夜的钟声回荡,他听到三声枪响,玻璃爆开,一位拿着扩音器的警员被击中,鲜血淋漓,而远方的狙击手即刻将凶手击毙。熟悉的黑发男人夺过旁边的盾牌冲上来将他带走,那位警员却已因致命伤大限将至。他看到他留下了两句遗言:一句是愿望,一句是女儿。

  于是那维莱特收起了落在男人脸上的雨水,带走了他的眼泪与鲜血,干干净净地如同安稳睡着了一般。

 

  黑发男人注视着这一切。

  他闻见湿润的铁锈气息,就像被卷入海底的梅洛彼得堡外。向上飘行的雨滴回到天空,积蓄起来,三只冰蓝色圆环套起的法阵不时明灭,闪着微光。

  分外熟悉。

  他顿了一下,忽然离开了掩体——

 

  “警长大人!!”

 

  水龙王的权能再次显现,暴雨汇成通天水柱,转而砸向那群负隅顽抗的“罪人”余孽。武器随即被洪流冲走,烈火停止了燃烧。他们在水中挣扎,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胡乱挥舞,铳口爆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铁拳。

  凛冽地如同寒风吹过。

 

——

 

 

  混乱带走了所有的雨水,这下那维莱特一时半会也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了。

  他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

  可他不敢回家去。


  他看向路那头,昏暗的街道只有水滴从房檐滑落的声音,如同在几百年前的同一天,那个漏水的梅洛彼得堡招待处的样子。他一直在等着亲自审讯犯人,只是由于公务临时回了趟沫芒宫,就再也没能等到老公爵出来,还有那句熟悉的:欢迎莅临梅洛彼得堡。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枫丹的水竟然可以如此清冽而苦涩。

  那维莱特从坐上大审判官的位置至今已有好几百年之久,无数的案件与审判催生出数不清的感情,或愤怒、或悲伤、或不屑、或期待,都属于大审判官的席位之外。公平公正的原则让他在此处不可夹带私心,也将他本就不明确的私人感情变得更加模糊了些。

  可当饮下那杯苦水之后,如同冰层之下的某些情感逐渐清晰起来——寒冷沿着喉管到达四肢百骸,让浑身上下的肌肉颤抖着酸涩,混合胃液翻涌着哀鸣,不禁让他脊背紧绷,让他匍匐,让他抓紧剧烈跳动的胸膛。

  如同直饮至冬的寒冰与火水,到达胃袋之后吐出,满地狼藉。

  后来他从克洛琳德手中收到了那封绝笔信,在危机尘埃落定后选择沉眠。

  后来他因熟悉的灵魂而再度苏醒,每天都坐在打字机前,写那封再也寄不回的回信。

 

  这一次,他不会再离开,半步。

 

 

 

 


 

 


  收音机因没电而只剩零星的嗡鸣,天光寂灭,深黑的底色涂满了天空,残月彻底隐藏在厄里那斯背后。

 

  就在他以为要再一次迎接他们此生的结局时——

  无端的,一束晨光自乌云的缝隙中透出,破开阻碍,深紫色的、橙红色的朝霞镀上金光,一轮红日在路尽头隐约浮现。

 

  感谢远处走来的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

 

 

  莱欧斯利回来了。

 

 

 

 

 

  

--

 

  经送他回来的小警员所说,事态已经得到控制。

  如有神助,警长冲出去之后情况立即发生了逆转。不知是这场大水突如其来把他们冲懵了,还是从它的不寻常中意识到了水龙——又或者是其代表的水神一派并未完全离去,罪犯们非常轻易地就被俘虏了。

  警长意识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许多后续问题还需要处理,比如居民安置、财产赔偿以及伤员救治、牺牲者的相关事宜和嫌疑人审问等等。

  但这就属于黎翡区的事务了。他这个枫丹廷的小警长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多事,报告行动组长后就被批准回家休息,但过两天还是要去打个招呼。

  “请放心,警长大人没受很大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的确如此,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对峙与扭打几乎花光了他的体力,跌倒的时候还有点崴了脚。警长听见那维莱特的声音后抬起脸来,冰蓝色的眼眸看着他,一瞬间却让那维莱特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右眼下方多了道伤痕。

  那维莱特不免有些心慌,面前的这副躯体正在逐渐变成他所熟悉的模样,关于几百年前的走马灯一一浮现,他立刻上前,几乎是用抢的把他夺了过来,揽在怀里。

  “那、那维先生……?”

  有些狼狈的警长发出一声轻笑,挂在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我没事,那维,赶紧把我送回家才对吧。”

  这才意识到失态,那维莱特谢过小警员,半抱半搂着把人带回了家。

 

 

  玄关处有两双凌乱的皮鞋。

  警长换上了那维莱特为他准备的睡衣,被塞进床铺里。他看向拎着医药箱和热毛巾回来的那维莱特,试图挥动他还不算酸痛的小臂,这样总结道:

  “他们试图纵火,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里曾是水神的国度。”

  也没有考虑过他们威胁的到底是什么人。

  水龙王先生默默揉了揉手,重新把干净的绷带替他换上。

  热毛巾擦拭着他的脸颊、脖颈、前胸、小臂、手心,划过浑身伤疤,最后到了丰满的大腿和小腿。那维莱特的眼睛一直盯着毛巾划过的每一寸肉体,警长浑身轻颤,想要支起上半身阻止他,却被摁了回去,掀起刘海再被掖好了被角。

  “你现在应该休息。”

  或许还需要一些汤品补充一下体力。这样想着,那维莱特收起药品,在心中清点了一下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准备起身去煲汤,再去打个电话让塞德娜请人送来些肉类。

  警长却抬声拦下:“别走……”

  “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

 

  他其实不太确定的,或许也有些过于直白和冒犯了,可混沌的头脑让他无法再想出其他的问法。

  有件事他必须确认。

 

 

  “你是那维莱特吗?”

 

 

 

  这已经是他今夜受到的第二次冲击。

  那维莱特哽住了。

  这显然并非他预料之中的问题,而他更是完全没准备好答案,完全没准备好如何与面前这个人解释:自己是谁,而他与几百年前的“莱欧斯利”到底是什么关系。

  沉默的空间中,两人也同空气一同静止。那维莱特眼中的两位“莱欧斯利”逐渐重合,映照进床上那人冰凉的眼底。他是否已经记起曾经的记忆?抑或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从胎海之水中重塑的躯体,真能有这样相似的模样?

 

  “你……别这样看我……我还没死。”莱欧斯利默默闭上眼睛。

  他只是太累也太困了,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拉住那维莱特放在床边的那只。

  “我只是觉得,你难过的时候碰巧天也下雨,也同为法官,甚至名字……好像也有些相似。”

  “若没有像水龙王这样权能之大的人帮助,事情也不会这么快解决。”

  “哈哈……如果说,你就是大审判官‘那维莱特’的话……”

  黑发男人冰蓝色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慢慢勾出一个微笑:

 

 

  “我可以成为你的‘莱欧斯利’吗?”

 

 

 

  “就当是我在说梦话——”

  一阵清凉的微风迎面而来,海盐混合着青柠的清香洒向头顶与耳边,细软的温暖扫进他的脖颈,熟悉的体重压上来,一只微凉的手抚上面颊。

  唇齿相依。

  厚实的胸膛起伏,他推着那维莱特的肩膀,呼吸被欲望支配,透明的悬丝度过两片薄唇。

  他听见那维莱特解开领带时伏在他耳边呢喃:

 

  “我是。而你本就是。”

  “莱欧斯利。”

 

 

 

  夏日将近,他们赶着度过一夜春宵。

  莱欧斯利的喉咙是痛的,因为伤口总在潮湿的天气复发,但它因餍足而发出甜蜜的呻吟——

  因为那维莱特。

  他感觉身上的人要将他揉碎,或者压死在柔软的被褥里,在被那维莱特彻底控制的情况下,哪种都比他面对过的罪犯危险得多……想到这里,他却不由地兴奋、放纵,绷带是栓住头颅的项圈,手铐是使灵魂臣服的利器。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失了分寸,那双比任何人都敏锐的耳朵,现在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维莱特舔舐他的耳垂,不必他自己害羞,身体也在有规律地逃离、返回,只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汪温暖的水罢了。

  指尖泛白,忽然猛地抓紧,下腹部也变得温暖起来。他无力地砸进床铺,好久之后被抱进浴室才反应过来,明天——又或者说是今天,一定是要请假了。

  那维莱特吻向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顺着他头顶的那对“狼耳朵”。

 

  水神大人在上,他学着露易丝许愿,愿我永远陪伴在爱人身边。

 

 

 

 

 

--

 

  第二天上班前,他们又理所当然地滚上了床。那维莱特想到好多事情,以前的、最近的,几百年前自己陪伴莱欧斯利几十年的经历始终挥之不去。他也把自己的疑问与心思向他坦诚,但对方只是把他拥进怀中安慰道:我们还有很久的未来。

  分别后,那维莱特就把打字机里的纸抽出,塞进了《枫丹历史总览》一书中。

  从此他们就从上下楼搬到了一起。

 

  莱欧斯利不必早起、提前在站台上假装等公交车,而那维莱特也不用特地拉开窗帘才能见到魂牵梦绕的人了。

  一床被褥,两对拖鞋,两只牙刷,两套刀叉,还有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柜和一盆新栽的白色矮牵牛。打字机被莱欧斯利插上了空白纸张,那维莱特没去管,倒是换了个更大一些的更衣镜,以便两人能同时出现在镜子里——正值壮年的警察先生和英气十足的法官大人。

  “他们明明可以不需要这么大的镜子,因为他们会帮对方整理仪容仪表,再盖上一个早安吻做‘定妆’。”

  芙宁娜是这样锐评的,当然也在祝福之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作为枫丹语中的丘比特、璃月古话中的月老、须弥语中的赛潘达尔马兹(该句被某灰发须弥学者指出不准确),她要求曾经的好同事携夫人务必在今天晚上来枫丹海域旁边的音乐广场上捧个场,权当是为她主演的新剧宣传一下,附带请她吃个饭。

  主要是请她吃个饭,莱欧斯利耸耸肩帮演员小姐修正言辞,顺手安排下属帮忙订下餐厅。

  

  于是下班后,两人相约在黄昏中漫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海边。

 

 

  金黄的落日,余晖洒向海面,为这抹深蓝镀上金边。那维莱特有点恍惚,却被稳稳托在莱欧斯利的阴影里。身边的人与他十指相扣,一起向着人群中央走去。

 

 

 

  他看向自己的爱人

  如同他从来不曾老去。

 

 

 

 

 

 

 END.

 

 

 

*柯克:英国法学家、政治人物爱德华·柯克(1552-1634),被称为柯克大法官、活着的普通法、法学之源

*司法宫:neta法国的巴黎司法宫,包含上诉法院与最高上诉法院。

*食物描写参考了b站咸鱼料理长对莱欧斯利特色料理的复刻(想吃(。))

*写这里的时候想的是《摇滚莫扎特》和《摇滚红与黑》,或许能看到一点点相似的舞台布置。

*这段可以理解为那维莱特在乱摁(。)但老式英文打字机没有数字1,而是用l代替(你可以理解为顺手多摁下很多字来覆盖)

*改自雪莱《爱的哲学》中的著名片段: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

  谁曾看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兄弟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着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

 

 

  

(其实后面写得有点疲乏了,可能有缘会再修改一下。)


  感谢你读到这里!

李一贯(标签树同名

【那莱/向哨】活在真实里

    ◇来自李·想吃板栗·一贯。

    ◇那莱/审狱,原作背景的向哨AU。2w+一发完,HE但略刀,有部分寿命论内容预警,有戏份不重的原创人物出没预警,有L-Boom存在预警。

    ◇标签树闭关ing,等重新启用后会同步更新FT号。

    ◇以下简略设定:

    那维莱特:向导。精神体水龙;通过修改其他人的认知把自己的精神体改成了海獭。

 ...

    ◇来自李·想吃板栗·一贯。

    ◇那莱/审狱,原作背景的向哨AU。2w+一发完,HE但略刀,有部分寿命论内容预警,有戏份不重的原创人物出没预警,有L-Boom存在预警。

    ◇标签树闭关ing,等重新启用后会同步更新FT号。

    ◇以下简略设定:

    那维莱特:向导。精神体水龙;通过修改其他人的认知把自己的精神体改成了海獭。

    莱欧斯利:哨兵。精神体郊狼。五感和实力较一般的哨兵更强一些,直觉    很敏锐,但都还在人类的范畴内。

    ◇题外一下:莱欧斯利我在梅堡砸了六十抽你音讯全无,跑到那维的办公室抽卡十连就金,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疲惫的微笑)

    另外拿着莱欧升级给的蓝球砸普池,一把和璞鸢一把绝弦。距离上一个金才十几抽啊……总而言之,谢谢你,典狱长。

    ◇阅读愉快,欢迎评论。




————————————————————




0.灰暗堡垒

 

    那维莱特第一次进入莱欧斯利的精神图景时,他几乎被眼前黯淡无色的景象吓了一跳。那是一座完整的梅洛彼得堡,每一处细节都与那维莱特记忆中别无二致,足见图景主人对这里的把控。但与现实不同的是,图景中的一切都没有颜色:墙壁是灰白的,地面是灰白的,狱卒和囚犯是灰白的,公爵的办公室也是灰白的——

    他推开门走进去。房间内的红茶还冒着热气,尚未批复的文件摊在长桌上,但室内空无一人。此时那维莱特忽而想到了什么。他顺着楼梯走下去,走到梅洛彼得堡的‘禁区’。在方舟与胎海的两道闸门前,一只灰黑色的郊狼懒洋洋地趴着,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晚上好,莱欧斯利。”

    郊狼抖了抖耳朵,抬起头;那双那维莱特记忆中有如晴夏的夜空一样的、明亮干净的眼睛也是灰白的。

    “……”

    最后他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意识从精神图景中抽离出去。

 

 

 

1.灰暗世界

 

    “那个啊,因为我有色盲症啊。”

    莱欧斯利坐在那维莱特办公室进门右手边的长沙发上,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托着茶碟,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爆炸性事实。希格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歪着头端详公爵的眼睛。

    “唔……怎么会呢……”

    “希格雯,你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那维莱特问。小小的美露莘垂下头。

    “公爵的五感一直很稳定,很少需要疏导;我也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精神图景。”

    “因为没什么好看的啊。”莱欧斯利耸耸肩。“就像色盲症也只是一种疾病,没什么好说的。”

    “……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忽然换上一副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喙的语气。典狱长略显心虚地放下茶杯。

    “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只是看不见颜色而已。我可是个哨兵,分辨颜色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那,这个沙发是什么颜色的?”

    希格雯忽然来了兴致,揪住莱欧斯利的衣角开始突击检查。莱欧斯利回答的话音沾着一点无奈。

    “蓝色,带了一点薄荷绿。”

    “茶杯?”

    “暗红色,金边。上面的花纹是米白色。”

    “梅洛彼得堡呢?”

    “大部分是铜色和深棕色。”

    “我呢我呢?”

    “淡蓝色的。像一块柔灯铃奶糖。”

    “柔灯铃奶糖是什么啦。”希格雯咯咯地笑起来。“那么,那维莱特先生是什么颜色的?”

    “他啊……”

    莱欧斯利将视线移开,无意间看向窗前办公桌边端坐的那维莱特。

    “他……很亮。”

    “诶?”

    希格雯不解地歪头,看看那维莱特又看看莱欧斯利。典狱长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我走神了。那维莱特也是蓝色的,比护士长要锋利一点。”

    “锋利又是什么形容词啦!”

    话音刚落便被莱欧斯利塞了块点心。希格雯撇了撇嘴,气鼓鼓地嚼着,不再追究。那维忽然开口加入话题。

    “你的色盲症,和眼角那道疤,有关系吗?”

    “真是敏锐啊,最高审判官大人。”莱欧斯利伸了个懒腰,随后摊了摊手。“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比希格雯还矮的时候,我是可以看见颜色的。后来眼睛受了伤,世界就逐渐灰下去;至于是哪次受伤导致了色盲,哪次受伤留了这道疤,我自己也说不清。”、

    “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没有。但我说过了,我可是个哨兵。”

    莱欧斯利几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瞟了一眼那维莱特。随后他闭上眼睛,从茶几上捞起一颗方糖,精确地将它丢进几米开外、那维莱特桌上希格雯的奶昔瓶里。

    “感知世界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但总归是不一样的吧。”希格雯说。“就像我很喜欢梅洛彼得堡,但如果整个枫丹都像梅洛彼得堡一样黑漆漆的,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奇怪又怎么样,提瓦特又不是靠着‘正常’运转起来的。无所谓了。”

    莱欧斯利满不在乎地回答。那维莱特思索片刻,抬起头。

    “或许,我可以通过干涉你的意识、让你看到世界的颜色。我们的匹配度远高于平均水平,做到这种程度应该不难。”

    “……”

    气氛忽然冷下去。莱欧斯利依旧闭着眼,但脚边的郊狼低伏身子、向那维莱特呲了呲牙。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大概要重新审度梅洛彼得堡与沫芒宫的合作关系了。”

    “抱歉。这对你而言,是这么重要的事吗?”

    那维莱特的语气依旧平淡。莱欧斯利睁开眼睛,神情不可避免地冷下去。

    “对。非常重要。”

 

 

 

2.关于真实的第一次讨论

 

    将莱欧斯利与希格雯送出沫芒宫后,神使鬼差地,那维莱特走进藏书室,取出几本医学相关的书。

    “……色盲患者常有喜暗、畏光等症状;另有昼盲表现,需规避过于明亮的环境。患者视物只有明暗的分别,其中红色与黑色极暗、蓝色最亮。”

    “附注:实际上色盲患者眼中的白色较蓝色在明度上更亮。但由于白色极易诱发昼盲症,色盲患者所处的环境仍应以蓝色调、光线昏暗为主。”

 

    原来如此。

    那维莱特合上书,望了望窗外大片大片的象牙白墙,思绪不自觉地飘远。莱欧斯利每次来水上提交报告书,总是缩在审判官的办公室里,无论希格雯怎么软磨硬泡都只在阴天和夜晚出门。偶尔有几次案件牵扯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到歌剧院旁听,也总是喜欢等到人潮散去、天空开始挥洒轻雨时才离开。那维莱特一向觉得他是还有事要谈才会等那么久;现在想来,他只是不想出去面对日光罢了——

    那维莱特几乎有些不爽。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好将其封存在思维的角落里,不去看。一段时间过后,莱欧斯利又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提交文件;那维莱特在暖烘烘的清茶气味里开口说话。

    “我记得你不是天然的色盲患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是可以看见颜色的。”

    莱欧斯利抬起头,颇像狼耳的两撮头发抖了抖。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尝试唤醒你的记忆,并将记忆中的色彩与你的印象相联系。这样的话,无需我干涉,你也能依靠自己的双眼看到颜色。”

    “……为什么你总是执着于我的视觉?”

    莱欧斯利发问。郊狼蹲坐在地毯上,无视眼前漂浮在空气里的海獭,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隐匿身形的龙——每当提及他的眼睛,莱欧斯利总是很烦躁。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这世界真实的样子。”

    “真实是什么样的,谁来定义?希格雯眼中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但你可从来没想过要纠正美露莘们的认知。”莱欧斯利端起茶杯,另一只手还攥着文件。“璃月有句话叫‘眼见为实’。我所看到的,感知到的,对我而言就是真实的世界。有什么问题吗?”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

    “不一定。就以刚刚的审判为例,住在被害人隔壁的囚犯作证称亲眼看到守卫用短刀将被害人杀死,但守卫只是捡起了被害人身边的匕首。”

    “那是证人的问题。他只看到了‘守卫持刀蹲在尸体旁边’,但却因为对守卫的偏见做出了错误的推论。他看到的一切是确实无疑的。”

    “是吗。那——”

    空气中的海獭飘到莱欧斯利面前,仰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向他展示着手中的贝壳。

    “它是真实还是虚妄?向导可以干涉哨兵乃至普通人的五感以及认知。眼见不一定为实。”

    莱欧斯利笑了笑。

    “怎么说呢,如果我们的最高审判官大人有那份好耐心蒙蔽我一辈子,那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真实。”

    “是吗。那就从让你看到颜色开始吧。”

    “别。我的一辈子你已经错过了十几年,早就晚了。”

    “……”

    那维莱特忽然陷入沉默。良久过去,他起身走上前,伸出手,将莱欧斯利拥进怀里。

    “对不起。”

    “嗯?为什么突然道歉?”

    因为我很希望我没有错过。如果你人生伊始的那十几年我能找到你,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他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3.他住进混沌深海

 

    多年以前,那维莱特第一次见到莱欧斯利时,他尚且处在已经能勉强自力更生,但依旧会被人叫做“孩子”的时期。少年身形瘦弱,重伤初愈,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病态的白。

    “这次的犯人……是个孩子吗?”

    “现场那么惨烈,怎么可能是他一个人干的?”

    “要我说,他是被什么人推出来顶罪的。一定是!”

    “肃静。”

    随后是百年间早已重复无数次的程序,甚至比大部分的案件更为顺利:站在被告席的少年人平静地复述了动机与作案经过。没有争论,没有辩驳;歌剧院内的气氛死寂且压抑。那维莱特无端想起一个粗野的比喻:屠户宰杀动物时,最害怕的便是安静的、不会哀嚎或反抗的牲畜。

    但他不是屠夫,那个孩子也不是牲畜——尽管在被害人眼中,孩子的价值可能甚至低于宰杀干净的血与骨——那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被逼上绝路,别无选择的孩子。

    “所以,你对你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是吗?”

    那维莱特看着他,他也看着那维莱特。那个孩子拥有一双干净的、漂亮的眼睛,像……像有月环食的晴朗夜空。那维莱特又看向台下看客们的眼睛:兴奋的,忧虑的,怜悯的,愤怒的;各种各样的眼睛里蓄满各种各样的杂质。那维莱特几乎觉得有些可笑:这么多清白正直的人啊,他们的眼睛和心甚至没有那个罪人的干净纯粹。

    “嗯。”

    少年点点头,话音微不可察,大概和颈上骇人的伤疤有关。莫名地,那维莱特忽然很想拥抱他。隐匿身形的水龙顺应主人的意志溜到被告席,绕在少年身边;此时一直盯着最高审判官的莱欧斯利忽然扭过头,明亮的虹膜猝不及防撞进龙的视野里。

    “孩子,你怎么了?”

    看顾他的警官吓了一跳。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伸出手。龙避开人类的触碰,却依旧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释怀。

    他很平静,但并不漠然;那维莱特无法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他冷静缜密地杀死当死之人,然后舍弃前生、毫无牵绊地等待审判降临。但是,那维莱特很难不去想,在他下定决心让自己的手沾上血时,在他准备牺牲自己换取正义时,在他站在被告席上等待正义降下审判时,他真的意识到了后果吗?他真的清楚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未来吗?他真的能够,或应该,为这样的选择负责吗?

    “那维莱特大人……怎么不说话?”

    “毕竟是这样的案件。犹豫也很正常吧。”

    “无罪判决!”

    “他没有做错什么事!他是无辜的!”

    他当然无辜。但能因为他的无辜,判定他无罪吗?

    “……肃静。”

    手杖沉闷地敲在地上。那维莱特站起身,收回自己的精神体。

    “莱欧斯利。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问:你是否对将要降下的判决有所疑虑?”

    请提出质疑吧。诘问我,诘问我们所有人:在你受苦受难的时候我们在哪?执法人员和逐影庭在哪?本应落在恶人头上的审判和正义在哪?

    但他没有。那维莱特看到莱欧斯利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

    “没有异议。”

    “……好。那么根据莱欧斯利的自述,罪行确凿无疑。考虑到作案动机以及被害人的行为,可以酌情减刑。根据枫丹律法,最终的判决结果交由谕示裁定枢机判断。”

 

    “犯人莱欧斯利,有罪。”

 

    那维莱特走出审判庭时,看见莱欧斯利正跟着一名警员,慢吞吞地向海中走去。警员似乎也对他起了恻隐之心,刻意允许他走慢一点、再慢一点,再多看一眼水上的光景;但莱欧斯利头也不回,沉默地坚定地向前走。他不留恋。那日的天中阴云翻涌,却没有落雨。那维莱特并不觉得悲伤;他出离愤怒。怒火燃尽后,遗留的只有深重的无力。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对律法和审判产生质疑。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根本没有审判莱欧斯利的资格。”

    多年以后,莱欧斯利离世的多年以后,芙宁娜险些被这番话惊得打碎茶杯。

    “有这么严重?”

    “嗯。”

    “不是你自己的私心?”

    “很遗憾,并不是。”那维莱特深吸气。“莱欧斯利……和其他的罪人不同。如果我不是公义的化身,我就无权审判他;如果我是公义的化身,那我就对他有所亏欠、从而失去了审判他的立场。”

    “老实说,我没明白。”

    “第一,他用罪恶惩治了有罪之人;第二,他那时只是个孩子。莱欧斯利牺牲自己,为更多的人争取到了正义。律法由此判定他有罪、将他送进监狱。你也知道,前任典狱长治下的梅洛彼得堡毫无公正可言;像他这样除了朴素的正义感一无所有的少年人几乎没办法在那里生存。要么妥协堕落,要么死——我、律法与公义联手将他送进了那样的一个地方。”

    那维莱特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

    “如果正义能均等地落在每一条暗巷与每一个角落里,他也可以清白无辜;他原本也应当清白无辜。在他身处阴影的时候,我、律法与公义都不在场;而在他亲手撕碎那片阴影的时候,我们又跳出来治他的罪。所谓的公正,对他而言,是双倍的亏欠。”

    “看来,我只能代表枫丹的人民和法律,庆幸莱欧斯利有本事在监狱里闯出一番名堂了?”

    “我也很庆幸。如果莱欧斯利真的死在梅洛彼得堡,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也永远也无法原谅那些迟到的正义。”

 

 

 

4.关于真实的第二次讨论,与一次实验

 

    胎海之水与预言的危机悉数解决后,得益于偶尔能从点心堆里抬头看看公文的水神大人的协助,那维莱特的空闲时间逐渐多起来。每逢假期,他总是先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买上几件零碎的礼物;随后再千里迢迢赶赴厄里那斯,看看仍然留在村子中的美露莘们。最后龙化作一泓清水,顺着洋流飘到某处堡垒,自金属的缝隙间悄无声息地潜入梅洛彼得堡的禁区。

    “下午好,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头也不抬,理所当然地打了声招呼。那维莱特恢复人身。

    “已经是晚上了。抱歉,今天是瑟琳的生日,在海沫村耽搁了一会;喏,美露莘给你留的蛋糕……你在忙什么?”

    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枫丹近几百年来最年轻的公爵大人,此时正很没形象地坐在那里摆弄着一堆齿轮零件。那维莱特有一瞬间的恍神:莱欧斯利是直接坐在胎海之水的封印上的。他和死亡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那维莱特。

    这是信任吗?还是——

    “如你所见,修闸门。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什么都要亲自动手,麻烦。”

    “你可以不修的。如果胎海水强大到可以冲破封印,那么一道闸门必然拦不住它。”

    “唔,这样啊。”

    莱欧斯利犹豫了一会,看看手中的齿轮又看看身下的胎海水,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不管魔鬼被驱逐多久,人也是不愿意靠近它最初爬出来的那个洞的。”

    “但你现在就坐在封印上?”

    “我信任你嘛——行了,别那副表情。”莱欧斯利丢下手中的扳手,将腰间的安全绳甩起来给那维莱特看。“我又不蠢。是确定过没问题才站上来的。说起来,会掉下去吗?”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

    “不会;但我们之间有精神链接,你的精神体足够努力的话,或许可以穿过封印。我不建议尝试。”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试试怎么行。”

    莱欧斯利笑着回答。趴在水阀边缘的郊狼懒洋洋起身,向封印走去;然而就在狼爪搭上封印的一瞬间,预想中的阻碍忽然消失;郊狼毫无防备地摔下去。

    “等等,莱——”

    “!”

    水龙冲将下去把掉进水中的郊狼捞上来;后者死命挣扎着,一口咬在龙的脊梁上。那维莱特忍着由精神体直接传达的疼痛,冲上前抱住莱欧斯利的肩。

    “莱欧斯利!冷静点,看着我!”

    “唔……呃……”

    他甚至无法挤出一个完整的单词。胎海之水中蕴藏的意识在莱欧斯利的精神图景里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有顺着精神链接波及到那维莱特的势头。那维叹了口气,抬手覆上莱欧斯利的眼睛。

    “抱歉。”

    随后他闭上眼睛,掌心的宝石迸出蓝光。

 

    不知过了多久,莱欧斯利睁开眼睛。

    “……”

    天花板,墙,和犯人的监舍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布设——是办公室上层、自己的房间。随后他转动眼珠:桌上的茶壶冒着热气,一个显眼的家伙站在书架前翻看某本旧账簿。

    “……那维莱特。”

    “你醒了。要喝茶吗?”

    莱欧斯利不想喝茶,也不想动。他并不疲惫: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有点新奇。

    “不喝。你做了什么?”

    那维莱特沉默片刻。

    “我没想到你的精神体可以如此轻易地突破封印。胎海水中蕴藏的、由古而今的意识,诱发了感官过载与图景污染。”

    “我就说不能离魔鬼钻出来的那个洞太近。还有呢?”

    那维莱特沉默良久。

    “我……强制你陷入睡眠,然后清洗了你的图景。”

    “清洗。”

    莱欧斯利咀嚼着那个字眼。那维莱特转过身,却没有看向他,只是盯着床底的一块灰渍。

    “就像你想的那样。先用我的意识彻底占据、填满你的精神图景,然后再把所有不属于你的部分抽离。我熟悉你的图景,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

    “我知道你一向讨厌,或抗拒,我以任何方式干涉你的意识。但非常抱歉,如果我不及时出手,你的‘自我’很可能会消湮于胎海的集体意识中,不复存在。如果——”

    “回答我一个问题,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的语气忽然沉到谷底。那维莱特顿了顿。

    “你说”

    “既然你可以将胎海的意志从我身上清洗掉,那么你是不是也能将我的精神图景抹消,成为一片空白?你是不是完全有能力把他人的意志完全消解,将其变成一个没有思考的木偶。”

    “……”

    那维莱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如果是没有精神链接的其他人,会很困难;但我想我确实有这种能力。”

    “也就是说至少针对我,这件事轻轻松松。”

    “我不会对任何人这么做。”

    莱欧斯利没有回答。那维莱特观察着他空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凑近。

    “你生气了吗?”

    “没有。只是……”莱欧斯利叹了口气。“那维莱特,你知道我的身体素质和感官水平即便在哨兵中,也能算得上相当强悍的那一类;你看,别人都发现不了水龙的存在,但我可以。我一直以为无论你是龙也好什么也好,不过也就是比我强一点罢了。”

    他的语气充满挫败。

    “我从没想过,我和你的距离有这么远。”

 

    “抱歉。”

    “你无需道歉,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实;而我也只是不甘心而已。”莱欧斯利顿了顿。“朋友也好什么也好,人总是习惯与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建立亲密关系。一旦某一方过于强势,那就意味着他占有主动权;他可以随时改变或终止这段关系,但较弱的另一方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因此,只有势均力敌的人之间,才有可能建立足够稳定且长远的亲密关系。”

    “所以,你想要和我建立亲密关系。长远的。”

    “那当然。梅洛彼得堡可不想失去沫芒宫这个大客户。”

    “……”

    那维莱特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兴致,或者,他不愿意用自己的强势逼迫莱欧斯利承认什么。不说即是花,不说即是花——他劝解自己。

    “……这件事毕竟因我而起。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

    “哦?那下个月的报税——”

    “这个不行。”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莱欧斯利满不在乎地说,忽然抬起手扯住那维莱特的衣角。

    “那么,我要看你真实的样子。”

    那维莱特一怔,随后笑了笑。

    “你总是执着于‘真实’这个概念。”

    “那可是人类活在世界上的根本,我又是个容易被蒙蔽的哨兵。怎么可能不在意。”

    “说实话。”

    莱欧斯利沉默良久,随后扭头看向墙壁,躲开那维莱特的注视。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的养母是一个向导,小时候,她会允许一些天资优秀的孩子进入她的精神图景——现在想想,是希望我们尽早觉醒,然后卖个好价钱吧。尽管怀着那样的心思,但她的图景十分美好: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坪,草坪上有一间小小的、蓝色的木屋,但不允许孩子们进去。”

    床底的郊狼耷拉下耳朵,低伏身子趴在地上。水龙小心翼翼地圈住它。

    “但仅仅是在草坪上乱跑,孩子们就已经很开心了。尽管掀开石头会看到古怪的毒虫,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时会有蛇从身边爬过去,但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那片草地就是我们对‘家’这个概念的全部认知。”

    莱欧斯利闭上眼睛。

    “后来发生的一切你也知道。但是,作用于精神深处的影响是不可逆的。时至今日我仍然喜欢躺着草坪上晒太阳,时至今日提起‘家’这个字眼,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依旧是那个阳光下草坪上的木头房子。思维烙下的印象会跟随人一生,无论发生什么都洗不掉。看啊,多可笑,就连忠实地反映了她内心的精神图景,也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伪装大变样。”

    他转过头,睁开眼睛,微微仰起脸看着那维莱特。

    “所以我才会在乎事物的本来面目,那维莱特。因为我曾经,并且时至今日仍然,被一种伪装所哄骗。我知道你的伪装是为了融入人类,而不是为了掩盖什么,但……还是会很在意。”

    那维莱特沉默片刻,随后坦诚地笑了笑。

    “好吧,跟我来。”

    “去哪?”

    那维莱特俯下身,掌心覆在典狱长的额头上。

    “跟我来。”

 

 

    莱欧斯利睁开眼睛。

    他发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的水中。看不出是湖,还是海。湿润的气息充盈鼻腔与肺叶,但莱欧斯利不觉得憋闷:他接纳了水,亦或是水接纳了他。

    然后他听见潮声,看见水中的巨龙阴恻地睁开眼睛。

    “……晚上好,那维莱特。”

    话音被浪潮碾碎,化作一捧浮沫。莱欧斯利出神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龙的瞬间,浪潮倏忽止息,又愈发汹涌地奔涌而来。一只手及时拉住险些被卷走的莱欧斯利,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话音。

    “抱歉。在我的精神图景中,水所承载的情感沸腾从不停歇,对五感敏锐的哨兵而言负担还是太重了。你还好吗?”

    “有点难受,但还能撑住;没有胎海水那么刺激。”

    莱欧斯利深呼吸,想象周身的水是空气,而自己是一只偶然卷入风暴的冰飘浮灵。随后他扯住那维莱特的领结。

    “这仍然不是你真实的样子。”

    为什么他总是能感觉到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呢。那维莱特想。随后他叹了口气。

    “你仍然坚持要看吗?”

    “当然。”

    “……好吧。希望你不要反悔。”

 

    他轻缓地松开手。莱欧斯利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被更为宏大的存在剥夺注意力:水中的古龙阖上眼瞳,有如狎昵的兽类一般垂首、靠在那维莱特脸侧。审判官的灵与肉糅杂、弥合,融为一身。自称为那维莱特的生灵褪去文明的矫饰,露出了比胎海之水更加原始的本来面目;鳞片攀附皮肤,额间生出长角,衣饰随着潮水融化消散,银白色的发丝与绶带一样的蓝色触须在水中狂乱地飞——

    等等。

    “……从我脑袋里出去!!”

    下肢化作的龙身适时卷住忽而陷入恐慌的莱欧斯利。后者死死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力道大得仿佛要挖出眼球。那维莱特俯下身子,双手——此时已然化作龙的利爪——攥紧莱欧斯利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施了几分力气。

    “看着我,莱欧斯利。”

    此时的典狱长仿佛一只被强行剥开硬壳的、可怜兮兮的蚌,在情感沸腾带来的感官高敏与意识被入侵的可怖想象间挣扎沉沦。他顺从地抬起头,瞳孔涣散,眼神失焦。

    “你看到了我的颜色,是吗?”

    龙换上一副温柔的,诱哄的语气。他松开手,粗粝的指尖抚过莱欧斯利眼角的伤疤。

    “我没有干涉你的认知,莱欧斯利。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而真实的我是有颜色的。”

    “……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但声音依然微微颤抖。龙歪了歪头。

    “我在。”

    “你的颜色,比我想象中更漂亮。”

    “嗯……所以你果然还是想象过我的颜色,不是吗?”

    “只是想过,没有特别在意。不许干扰我的认知。”

    “我不会的。”

    那维莱特揽住莱欧斯利的肩。

    “作为补偿,就再多陪我一会吧。”

    “……好。”

    人类的意识终究难以抵挡潮声的侵蚀,莱欧斯利昏睡过去。龙发出一声得偿所愿的满足的喟叹,抱紧他的人类,放任自己溶解于精神图景之中。

    一夜无梦。

 

 

 

5.薪火

 

    时间又过去很久,很久。枫丹廷的太阳升了又落,大湖的潮水涨了又枯;歌剧院内迎来一场又一场审判,沫芒宫接到一份又一份文件。直到希格雯模仿莱欧斯利的笔迹写下的第四份卸任书落到那维莱特桌上时,他才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美露莘为了骗他去水下而使出的小小把戏。

    “塞德娜,帮我传讯梅洛彼得堡:有一些与希格雯相关的事务需要她来沫芒宫一趟,希望公爵准假。”

    “好的,那维莱特大人。”

    将希格雯送过来的人是一个干练的女性。短黑发,绿色眼睛,神情里带着习惯性的审视与查探。令那维莱特有些意外的是,她腰间的手铐正是莱欧斯利惯常使用的那副。女人礼节性地打过招呼随后便离开,将办公室交给那维莱特和希格雯。

    “送你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亚斯明姐姐,梅洛彼得堡的新任管理者。”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唔……公爵说这是梅洛彼得堡的内部事务,不需要也不应该告诉你。”希格雯垂头丧气。“但公爵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糟了。身上的伤每到降温或下雨时就疼得厉害,一进生产区就咳嗽;他还觉得是供暖和除尘设备有问题,花大价钱把梅洛彼得堡内外翻修了一遍。我很舍不得公爵,但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已经不适合生活在水下了。”

    “是吗。那么亚斯明女士,你的意见呢?”

    那维莱特看向办公室门口。视线尽头,亚斯明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来。

    “请原谅我的冒犯,那维莱特大人。”

    “这算不上冒犯,请坐。关于莱欧斯利,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亚斯明面不改色坐定,摇了摇头。

    “我没有什么意见。护士长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我不是在问莱欧斯利的身体状况。我问的是,对于让莱欧斯利离开梅洛彼得堡,到水上修养的提议,你的意见。”

    “……”

    “不必有太多顾虑,亚斯明姐姐。既然你是梅洛彼得堡的下一任管理者,以后和那维莱特先生的交流不会少的。”

    希格雯拍了拍亚斯明的手臂。后者朝她笑了笑,转头迎上那维莱特的视线。

    “那维莱特大人,作为公爵的继任者,我不希望公爵离开梅洛彼得堡;但作为亚斯明,作为莱欧斯利先生的下属,我认为他不能继续在水下生活了。”

    那维莱特点点头。

    “那么理由呢?”

    “前者的理由显而易见。我没有公爵那样的威望和势力,现在把梅洛彼得堡交给我还为时过早;同时,作为继任者,直白地说想要公爵离开总会有越权之嫌。至于后者……莱欧斯利先生的身体状况真的不乐观。尽管他自己总是说‘其他人都能待得下去,凭什么我不行’,但其他人身上又没有那么多旧伤。衰老和疾病不可避免,但我不能为了自身地位的稳固无视莱欧斯利先生的生命健康。”

    “如果莱欧斯利离开,你是否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有所准备?”

    亚斯明沉默片刻。随后她站起身,从外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放在那维莱特桌上。

    “这是?”

    “可能挑起暴动,或影响梅洛彼得堡正常运行的人员名单,包括三十七名犯人与四名狱卒。按照麻烦程度划分为三个等级。如果公爵能再留任一年,我就有时间将名单上的隐患全部清除。如果公爵不能留在水下,那我只能希望沫芒宫方面予以协助:三十名可信的守卫,两名逐影猎人。梅洛彼得堡愿意以下个季度百分之五的利润来租借这些人手。”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

    “百分之五。就算是莱欧斯利也不敢在我面前这样压价。”

    “乱子增加,开销必然会随之增加;百分之五已经是扣除开销后仅存的利润大头了。”

    最高审判官忽然笑起来。他放下名单。

    “你和希格雯来沫芒宫之前,借着送礼物的名义去拜访过克洛琳德,想来是连那两名逐影猎人的人选都已经确认好了,是吗。看来这个人我不想给也得给了——亚斯明小姐,你比莱欧斯利更会做生意。”

    “承蒙那维莱特大人夸赞。既然威望与实力不足,就只好在其他方面多下功夫;否则可担不起管理者这个头衔。”

    “现在的梅洛彼得堡更需要你这样的管理人。”

    “所以说,你满意了吗?”

    亚斯明被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一只郊狼缓慢却坚定地走到众人面前,从容不迫地坐在地毯上;莱欧斯利从书架后走出来。那维莱特笑了笑。

    “不满意。让亚斯明女士接你的班,沫芒宫能从梅洛彼得堡赚取的利润可要少上许多。”

    “那就只好请最高审判官大人尽快调整心态了。毕竟,人员变更只是梅洛彼得堡的内部事务,沫芒宫无权插手。”

    “……公爵大人,你怎么在这?”

    “被芙宁娜小姐‘请’上来的咯。”莱欧斯利毫不客气地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夸张地叹了口气。“要是我再不肯来,她就要立法规定‘莱欧斯利在梅洛彼得堡居住属于叛国行为,犯人即刻羁押至沫芒宫,由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亲自监管’。唉,枫丹的司法体制没救了。”

    “有必要提醒你,枫丹司法体制的顶点正坐在你面前。”

    “就是说给你听的。”

    亚斯明疑惑地看着屋里的人。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自行厘清发生了什么;就连希格雯也是笑盈盈的。

    “希格雯,你也知道公爵会来吗?”

    “知道哦。”希格雯点点头。“不只是我和那维莱特大人,克洛琳德小姐也知道。今天的出行,就是亚斯明姐姐的面试而已。”

    亚斯明沉默片刻,随后直起腰杆,收敛表情。

    “那么,公爵大人,那维莱特大人,我通过面试了吗?”

    莱欧斯利抬眼看了看她。

    “梅洛彼得堡的公章在办公室书架左下数第三排第四个抽屉的夹层里,钥匙在墙上那只狼口里衔着。你要的那两名逐影猎人毕竟是克洛琳德的学徒,要完成授业式才能去水下。至于其他的,那维莱特?”

    “交接文件和聘书会在今日起十个工作日内寄送至梅洛彼得堡,守卫人员我正在筹备。交易内容还需要详谈,百分之五,无论如何都有些过分。”

    “对了,我在梅洛彼得堡的房间里还有几盒茶叶,也拜托你寄到……说起来,那维莱特,我住哪?”

    “我家。地址填沫芒宫就可以。”

 

  

    “……所以说,最高审判官大人果然是在借着职务之便和您谈恋爱吧?”

    “没有的事。我们是正常的同僚关系。”

    “是是是,正常正常;与当年的我和朱里厄一样正常。”

    露尔薇翻了个白眼,手中的掸子扫过墓碑上的刻文:朱里厄,梅洛彼得堡技术研究员;和一个吵闹的女人过完了一生,自己也不安静;寿终正寝,没什么遗憾。莱欧斯利放下一束花,摇了摇头。

    “行了,我也就是来看看老朋友们,可不打算听你揶揄我。礼物就放在那儿了,有什么烦心事随时可以来沫芒宫。”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萨利那个臭小子别整天泡在科学院里,多回来看看他老妈我就心满意足了。您快走吧,那维莱特大人在那边等很久了。”

    “好。再见,露尔薇。”

    “再见,公爵大人。”

 

    然后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莱欧斯利借着拜访老友的由头在城里四处闲逛,偶尔给那维莱特带来一点年轻人的消息。

    “杜尚正式接手刺玫会了。娜维娅说她什么都满意,只是这小子做的马卡龙比结块糖粉还难吃,一点都没学到她的手艺。我说她在指望一个街上捡来的小鬼什么啊,能把肉做熟别吃死自己就不错了。”

    “你还记得安吉尔和尤莉吗?对,就是亚斯明要走的逐影猎人。原本定好的是她们轮流在水下执勤,不过克洛琳德说安吉尔自请长驻梅洛彼得堡了。看她和亚斯明上次来拜访时的样子,该不会也在借着职务之便谈恋爱吧?”

    “尤莉?她不在水下执勤,打算回来接克洛琳德决斗代理人的班。”

    “萨利的稳态始基矿研究有一点进展了。可以,比他爸妈厉害多了。”

    “克洛伊做得很好,不是吗?我和你说过你偶尔也该坐一坐陪审席、让其他审判官慢慢接手部分工作了。离了一个人就没法运转的体系可不太正常,或者安全。”

    “今天有个叫马拉的小伙子来采访我。你知道吗,他居然是那个夏洛蒂的学生。师徒俩都一个样,该说是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勇气可嘉呢。”

    年岁的增长过于平稳,平稳到那维莱特总是忘记即便没有阴谋、暴力与血,人也终归会老会死。在某一个看似平常的早上,那维莱特发现莱欧斯利对着镜子发呆。

    “莱欧斯利?”

    老人迟钝地转过头。此时,那维莱特看到了有生四百余年以来最令他无措的一幕:莱欧斯利站在那里,曾经明亮干净的眼睛里生满白翳。

    “……那维莱特,我看不见了。”

    老人如常平静着,轻声说。

 

 

 

6.致后继者

 

    他的眼中,曾发生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月食。

    自他诞生时起,夜空为坪,无尽的阴翳启程征伐那轮小小的满月。月亮偶尔可以勉力抵抗,更多时候就只是一味地被蚕食、侵吞。几十年过去,黑暗吞没月亮、吞没夜空,也吞没莱欧斯利。这场单方面的掠夺,因受害者已再无可被掠夺之物而宣告终结。

     

 

    失明以后,莱欧斯利的状况开始急剧恶化。那维莱特批阅一份梅洛彼得堡的报税单,抬头,莱欧斯利坐在那里听赛德娜读今天的蒸汽鸟报;那维莱特回复一份枫丹科学院与须弥教令院的联合调研申请,抬头,莱欧斯利躺在沙发上,把已经灰白枯槁的头发蒙在毯子里,睡着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那维莱特处理掉一件走私案,再抬头,沫芒宫的后勤人员将沙发换成了躺椅,莱欧斯利蜷缩在上面,右手背插着吊瓶针头,昏迷的时候多,睡着的时候少。夺走他的甚至不是什么可以被识别、治愈的病痛,只是一种名为衰老的人之痼疾。即便是站在元素生物顶点的水龙,对此亦无计可施,只能在他尚且醒着的时候和他多说几句话。

    “希格雯很希望能上来照顾你。”

    “还是算了。亚斯明的威信和控制力还没有立起来;如果没有希格雯这样有声望的梅洛彼得堡老成员在她身边支持她,估计难以服众。说起这个,我离开以后梅洛彼得堡的乱子也不少吧?”

    “单单是直接提交到我办公桌上的大型暴动就已经有七八场了。不过你选的人很可靠,没出什么问题。”

    “亚斯明一来不是囚犯而是狱卒,二来没有干出过让众人心服口服的大事;自然会被人认为是只靠我的提拔才侥幸上位的投机者。尽管我知道她有管理整座梅洛彼得堡的才能和胆识,但放任这些人闹下去下去,总归会影响梅洛彼得堡的正常运行……那维莱特,我要回水下一趟。”

    “不行。你的病还没好。”

    莱欧斯利仰起脸笑了笑。

    “我的措辞可能让你产生了一些误解;太久不坐办公桌,已经把官僚体系的交涉辞令忘干净了。那么我也可以说明白一点: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就算是最高审判官大人也无权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那维莱特摇头。

    “与职位无关。现在我是你的事实同居人,理应对你的生命健康负责。”

    “只是回去帮亚斯明稳定局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这是梅洛彼得堡的内部事务,你无论以什么身份与我同行,都会打破梅洛彼得堡与各方势力的平衡关系。”

    “……”

    “有希格雯在呢,别担心。”

    那维莱特叹了口气。总是如此,一旦莱欧斯利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任谁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我会派人和你一起去的。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帮我写一份正式的造访申请书。算算批复下来需要的时间……就明天吧,越早越好。”

    万一我后天就死了呢。莱欧斯利想着,没敢说出口。

    “对了,我从前的那身衣服呢?”

    “还在那里。你想穿着它回去吗?”

    “嗯。希望还穿得进去吧。”

    当然能了。那维莱特看着莱欧斯利比从前细瘦许多的身躯,没敢说出口。

 

 

    这或许将是此前此后几十年以来,梅洛彼得堡最热闹的一天;莱欧斯利不无嘲讽地想。他听见机械守卫运转的零件声,脚步声,与纷杂的交谈声。人群或好奇或轻蔑地低声评价着这位行将就木的前任管理者。

    “公爵……这样真的好吗?我感觉到人群里有很多对您不利的情绪。”

    “除非是为了特许券,否则哪有犯人会笑着迎接典狱长。不用理会他们。”

    “那维莱特先生要求我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放心好了。头脑清醒的家伙是不会对一个没有威胁但有声望的老人下手的,收益与风险不成正比。”

    “可是,头脑清醒的家伙通常也不会落到监狱里呀。”

    奥蒂涅小声说。莱欧斯利仰头笑了笑。

    “水上的人总是这么想。来吧,奥蒂涅;你来过梅洛彼得堡很多次,但从这一次开始,好好看看吧。看看水下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轻轨船在岸边停下。莱欧斯利大踏步走上岸,甚至没用任何人搀扶。

    “欢迎回来,莱欧斯利先生。”

    他听见亚斯明的声音,接踵而至的是柔灯铃奶糖的气味。

    “公爵!”

    “……好久不见,希格雯。”

    “嗯。好久不见。公爵最近还好吗?”

    “好得很,只是在水上被某人看得太紧,还是水下自在。”

    莱欧斯利朝着两人笑了笑。

    “带我四处走走,怎么样?”

 

    锻造装置运转的声音,比从前小了不少,大概是更换过设备;水滴声,冷却管的那处漏水还在……问题不大;其他声响和触感都没什么变化。理所当然,梅洛彼得堡毕竟还是有罪者的流放之地,没必要过分宜居。莱欧斯利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亚斯明的介绍——说是“汇报”或许更贴切一些——一边依靠自己的听觉做出判断。希格雯与奥蒂涅跟在他背后,小声交谈着什么,莱欧斯利没有仔细辨认。嘈杂但遥远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这一路上他们已经吸引了梅洛彼得堡大部分成员的注意力。

    很好,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以上,就是梅洛彼得堡的近况。请问莱欧斯利公爵是否满意?”

    一行人在管理区中心停下脚步,亚斯明转头向莱欧斯利发问。或许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建议,或许她以为我回到水下就是要给她一些建议。但不。亚斯明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

    “亚斯明!”

    “到!”

    她几乎是全凭本能地高声回答。公爵有如洪钟般沉稳嘹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熟悉的、守狱犬的威压迫使人群沉寂下去。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他们期待着,期待梅洛彼得堡真正的主人要如何处置这名德不配位的继任者,活像莱欧斯利一向厌烦的、会发生在欧庇克莱歌剧院里的闹剧。但是,莱欧斯利几乎有点想笑:无论是自己还是亚斯明,偏偏就需要仰仗这样的闹剧才有机会在水下站稳脚跟。

    那么,闹得再大一点吧。

    在众人的目光中,莱欧斯利从容地取下襟前的狼头胸针,递出去。

    “戴上。还有,认清你的身份,亚斯明。梅洛彼得堡是流放者的自治之地,因此,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公爵,就算是审判官那维莱特或是水神芙宁娜大人也无权对你治下的梅洛彼得堡指手划脚。明白了吗?”

    亚斯明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良久过去,她深吸气,接过那枚胸针。

    “这是公爵的命令,还是前代管理者的经验之谈?没关系,无论是哪一种,我接受了。”

    她将那枚胸针佩在领巾上,挺直腰杆。话音并不洪亮,但却带着毋庸辩驳的从容气度。

    “那么,容许我更正先前的措辞:我谨作为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欢迎诸位莅临梅洛彼得堡。”

    莱欧斯利大笑起来。

    “对。这才像话。”

    她需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地位。

 

 

    就这样,莱欧斯利以客人的身份,在梅洛彼得堡住了一个星期。在此期间,他恪守客人的本分,除去那场惹人眼球的浮夸表演以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整天窝在客房里——天知道为什么梅洛彼得堡会存在客房这种东西,反正莱欧斯利接手时就有——偶尔在管理区转转。惯常的消遣是去布兰那里领福利餐,目前为止开出过三份千层面、一份凉拌薄荷和两份炸鱼薯条;幸运签一张也看不到,菜品统统被他以太油腻或太辣的理由随手送给了路过客房的人。

    “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食物呢。”

    希格雯皱着眉头看着莱欧斯利毫无期待感地说,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大了一点。

    “公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唔?抱歉,刚刚没听见。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用。”

    “骗人。”

    美露莘叹了口气,头顶的触角垂下去。

    “那维莱特先生已经来催过一次了,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要处理就尽快回来。我也觉得你应该——”

    “唉,好伤人啊。我才回来住了几天就要赶我走。”

    “公爵!”

    “好吧好吧。”莱欧斯利放下刀叉,抬起头望向希格雯,眼睛还紧闭着;失明后他就很少睁开眼睛了。“对了,护士长,明天是奥蒂涅回水上复职的日子吧?”

    “嗯。那维莱特先生希望你和她一起回去。”

    “行了行了。那维莱特,那维莱特,总是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不耐烦地挥挥手,沉默片刻,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平整的信纸递给希格雯。

    “让奥蒂涅把这个带给他吧,他看过以后就会明白的。”

    “唔,我能打开看看吗?”

    “最好不要。”

    希格雯盯着手中的纸页看了一会,忽然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向莱欧斯利。

    “公爵,你——”

    “我不知道你那双美露莘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但护士长既然是护士长,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应该见得够多了。”

    “见得再多也还是很难过。”

    “抱歉。”

    “你真的不想再见那维莱特先生一面吗?”

    “……抱歉。”

    希格雯不再说话,莱欧斯利听见水滴打在桌上的声音。幸好那维莱特不在,他想,否则又要被他以欺负希格雯的理由好一顿说教。

    “别伤心了,生老病死是人的宿命。相比起为必然会发生的一切感怀,还是好好吃饭比较重要。你开出了什么菜?”

    希格雯赶忙抹掉眼角的水光,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是蒜香面包。”

    “不错嘛。尽管简陋了点,但至少管饱。说起来我来梅洛彼得堡的第一天,口袋里半张特许券也没有;本来以为要饿着肚子去上工了,但收拾监舍时却在床底下找到一块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面包。或许是监舍上一任主人遗留的东西吧,但我还是私心认定那是梅洛彼得堡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莱欧斯利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餐盒。盒盖上的冷凝水流到他的手指上,淡淡的苦味铺张开——是一碗已然冷透的大碗茶。与它那个生于璃月的原身相比,梅洛彼得堡特许食堂产出的仿冒品大概只能被叫做水浸茶叶末。味道平平无奇,只是苦得分外提神。莱欧斯利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是最后一份礼物吗?老伙计?”

    堡垒沉默,并不应答。莱欧斯利笑了一会,笑够了,抬手将那碗茶泼在地上。

    “这杯敬你,老伙计。几十年以来多谢照拂。护士长,帮我拿杯奶昔来吧;很久没喝过了,居然有点想。”

    “……好。”

    希格雯捂着脸跑出去。门页掩盖莱欧斯利的身形以后,她开始小声地哭。

 

 

    第二天凌晨,莱欧斯利公爵于梅洛彼得堡内失踪。客房内空空荡荡,布设整齐得仿佛公爵从未在此住过。公爵的衣物叠得平平整整搁在床上,略显黯淡的神之眼压着一张字纸:

    “诸位朋友,敌人,囚犯,有心之人,无心之人,怀有阴谋之人,不服管束之人。请记住:我将永远存在于梅洛彼得堡。你若留意,便能找到我的踪迹。”

    “梅洛彼得堡前任管理者,莱欧斯利公爵。”

 

    在房间一隅,巨大的水箱散发着寒意与幽幽的光。

 

 

 

7.漫长的告别

 

    你知道吗?家养的猫在老去将死的时候,会主动离开家,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静地死去。

    但家养的狗不会。狗从出生到死,都会守在他应守的地方。它们只会在大限将至时藏进自己的窝里——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死后的丑态。

 

  

    莱欧斯利将自己融化在原始胎海之水中后的第七天,沫芒宫公开了他的死讯;死亡原因寿终正寝。

    “你信?”

    “嘁,得傻到什么份上才会信这种鬼话?那天抬出去的棺材里根本就是几袋废弃零件……要我说,莱欧斯利和那个那维莱特一样,都是不老不死的怪物。现在啊,指不定藏在梅洛彼得堡的哪个地方呢。”

    “那你还敢这么大声?最近失踪的犯人可不少。”

    “我又——没干什么。失踪的那些,哪个不是想干票大的?被公爵处理掉也是活该。”

    “你们两个想象力太丰富了。莱欧斯利来这里时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走路都吃力,还不老不死的怪物?”

    “那就是公爵的幽灵!不然你说,那些犯人是怎么失踪的?”

    “亚斯明不是有支亲卫队嘛。”

    “什么亲卫队有本事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啊?逐影猎人呐?”

    “还说我们异想天开。行了,干活干活。”

 

  

    那维莱特代表沫芒宫在蒸汽鸟报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恳切的悼词。在悼词中,他自称“公爵的同僚”。希格雯对此十分不满,但令人意外的,克洛琳德、娜维娅与露尔薇都觉得可以理解。

    “很有趣,不是吗?在这种时候,理解你的反而是人类,不是同为非人异族的希格雯……莱欧斯利真是厉害,短短几十年就让你明白了你自己几百年也没参透的事。”

    芙宁娜一边切蛋糕一边说。那维莱特摇头。

    “那不一样。我的几百年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一挥,而莱欧斯利的几十年于他而言就是一辈子。尺度不同,分量自然也不一样。”

    “是吗……说起来,你看过今天的七国四海邮报吗?”

    “那种地摊小报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考虑到该报记者极低的专业素养与道德水准,我甚至不愿意想象它会怎么报道莱欧斯利的死。”

    “那你大可以放心,他们还没大胆到对一位备受赞誉的公爵的死妄加评论。但你口中专业素养极低的记者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实。”

    芙宁娜举起叉子,指向那维莱特的领口。

    “最高审判官大人在监狱长死后,更换了领巾上的装饰宝石;而新的宝石恰巧与监狱长的眼睛有相同的颜色,他们将其视为一种极高规格的缅怀。不过,记者只能看到你换了宝石的颜色,却看不到其他东西——”

    水之国的神明顿了顿。

 

    “那维莱特。那颗宝石里的水,是什么?”

 

    “如你所想,是融化了他的胎海水。”

    芙宁娜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那维莱特会如此坦诚。她皱了皱眉。

    “你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消散在水中了,对吧?”

    “终将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莱欧斯利的精神力远远强于他人,加上一些古龙权柄的协助,他的意识可以留存很久。”

    “前提是他希望你这么做。”

    “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只是……还有些话要说。”

    “作为同僚,还是作为爱人?”

    那维莱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们的关系还不足矣让我们互称爱人。”

    “哈?”芙宁娜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关系发生过了精神连接过了图景也互相看过了,同居四年多你告诉我你们不是爱人?”

    “我并不在意世俗的语言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是莱欧斯利不愿意和我以爱人互称。他的幼年经历让他很难向外界交付情感方面的绝对信任。我不想强迫他承认什么。”

    芙宁娜冷哼一声。

    “如果你真有你说的那么洒脱,就不会留那一捧胎海水在身边了。你打算留他多久?”

    “根据少女连环失踪案受害者们的先例,他大概可以存在于此十到二十年;但他愿意陪我多久不由我决定。”

    “暂停,暂停。伟大的水神大人提醒你:那些少女们留存下来的不是意识而是情感,极端、强烈的情感。其次,瓦谢听到那些少女呼唤的地点是露景泉,不是胎海水的泉眼。”

    “……”

    那维莱特沉默不语。芙宁娜叹了口气。

    “希望你还记得莱欧斯利留给你的话。”

    “我当然记得。不过……”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在在场的两人都不觉得尴尬。直到芙宁娜杯中的茶下去了一半,那维莱特才再度开口。

    “四十五天。我只留他四十五天,此后无论他的意识是否还完整,无论他还想不想留在我身边,我都会送他回应回的地方。”

    芙宁娜一愣,随后笑起来。

    “四十五天是枫丹法律规定的最小服刑期。最高审判官,他的罪名是什么?”

    “嗯……不告而别,间接导致枫丹廷多日降雨,严重影响居民生活起居。足够了吗?”

    那维莱特微笑着说。但雨水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的,自公爵失踪那日起从未停过。

 

 

    那维莱特睁开眼睛。

    他看见一片无边的水。看不出是湖,还是海;提瓦特所有的水都隐隐与他的精神相连。一捧浮沫悬在水中,随着洋流漫无目的地漂。他伸出手,爪尖——自莱欧斯利要求他显露真实的模样以后,那维莱特在自己的图景中便不再伪装——触及虚妄的一瞬间,泡沫翻涌、沸腾,聚为人形。

    “……晚上好,莱欧斯利。”

    泡沫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龙的唇角又缩回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随后往昔的虚影笑了笑。

    “晚上好,那维莱特。”

    声音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阳,光芒扫去年岁、扫去衰老、扫去遮蔽夜空的浮霜。融水涤荡光阴的刻印,泡沫中显露出那维莱特爱上莱欧斯利时,他的模样。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莱欧斯利甩了甩头,发丝随着水流摇晃。“脑子里都是他人的记忆和情绪,但并没有打扰到我。有点像在湖底看星星。”

    “嗯。我身处人群时亦有同样的感受。”

    “那还真是辛苦。梅洛彼得堡的情况怎么样?”

    “亚斯明反应很快。她一边封锁你失踪的消息,一边故意叫人察觉运出梅洛彼得堡的灵枢里根本没有尸体。再加上安吉尔从旁协助,‘公爵的幽灵’这种传言已经散布开了。”

    “那就好。”莱欧斯利略显得意地微笑。“公爵会老会死,亚斯明也会老会死,但传言是不会死的。传言将在人们口中愈发强大,永生不灭。”

    “不错的计划。如果能提前告诉我会更好。”

    “告诉你,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

    沉默。莱欧斯利感到周身的水流湍急了一瞬,又平缓下来。

    “你在生气吗?”

    “有一点。”龙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选择。但直到最后,你挂念的也只有梅洛彼得堡,没有我。”

    “我不是给你留了一封信嘛……”

    “首先,那只是草率地写在梅洛彼得堡客房便签上的几句话,相比起正式的告别更像是心血来潮的产物。其次,不够。”

    “不够?”

    “不够。”

    龙向前倾身,摄人心魄的目光笼在莱欧斯利身上。后者下意识地后退,却正好撞进龙的环抱;不知何时,那条水色的龙尾在他四周绕了个松松垮垮的圈。莱欧斯利摊了摊手。

    “好吧好吧。你想要我怎么弥补?”

    那维莱特沉默片刻。

    “第一,我有话要和你说。你无需回答,但必须听着。这是作为容许你不告而别的报偿。”

    “原来还不止一条么?”

    “三条。只有三条。”

    “好啊,我听着。”

    龙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他在平缓安宁的潮声里开口说话。

 

 

    “莱欧斯利。”

    “这些话,或许应该在你活着的时候说出口;但很遗憾。四百多年以来,我对‘人’的情感依旧一知半解。我是一个愚钝的存在,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对我的情感做出明晰果断的定义。所以今天,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

    “我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你接手梅洛彼得堡以后吧。我发现你是一个……积极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你总是能冷静利落地分析、然后解决它。就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让你产生动摇。你知道我会无可抑制地感知周围的情绪,其中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但我很少在你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你传递给我的情感永远是积极的。”

    “尽管无论哪种情绪于我而言都是珍贵的体验,但消极的感情终归会让人疲惫;所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无需担心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拖入无休止的思考,只要静静享受当下就好。和你在一起时,我很……放松。”

    “综上所述,我认为以人类对‘爱人’一词的定义而言:第一,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第二,我希望,也切实参与了你的余生。因此无论你对我怀有怎样的感情,我应当是爱你的。”

     

 

    “……”

    精神图景中没有时间的概念,而图景主人的主观感受又使沉默被无限拉长。龙品尝着浪潮中的情绪:大部分是甘美的欣喜,但很淡,像冰川的融水;欣喜之外又掩藏了一缕苦涩的恐慌。总是如此,每当那维莱特有任何表露爱意的言语或行动,莱欧斯利的反应总是如此。被养父母豢养欺骗的经历使他下意识地抗拒一切可依赖的亲密关系。而那维莱特总是忍不住走近一点,再近一点。

    “幸好你不需要我回应这些话。第二条呢?”

    “第二,我要你说出你对我真实的感受。无需定义,只是感受。作为将我真实的面目展现于你的报偿。”

    “这不还是要我回应嘛。”

    莱欧斯利无奈地说。随后又笑了笑。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会说到做到。在我看来你就像你的颜色一样;比我司空见惯的所有人,比被我叫做各种名称的所有颜色都特别。但很遗憾,那维莱特。我不会承认任何感情,或任何事。”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将我视作特别的存在。”莱欧斯利叹气。“那维莱特,我的寿命已经到头了;以人类的尺度而言,不算短。我希望你将我视作一个对你而言不那么特别的人:你会因为我的死感到悲伤,但那是本能的、礼节性的、暂时的。当你想起我时,想到的是公爵与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而不是那个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老人。我希望你为我曾出现在你身边感到高兴,而不是为我终将离去感到难过。”

     

    “毕竟,我活过的时日那么长;而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做不到,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缓慢地开口。他伸出手,粗粝的指尖抚过莱欧斯利眼角的伤疤。

    “此后我将遇见千百万人。他们有的像你,有的不像你;但绝无人是你。对我而言,你已经是特别的存在了。”

    “我知道这很难。那就至少答应我,想起我的时候,要是晴天。”

    “不是所有雨天都和我有关。”

    “好吧好吧,看来又要我来让步啊。”

    莱欧斯利笑着抱怨。他伸出手,浮沫一般虚假的指尖抚过那维莱特眼角的鳞片。

    “那,想起我的时候,要笑。”

 

    “……我答应你。”

    龙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住他的人类。

    “作为补偿,再多陪我一会吧。”

 

 


8.“Vivre dans la réalité.”

 

    四十五天后。

    因着某人,或某龙,的任性增添的水上刑期已经过去,那维莱特带着莱欧斯利回到梅洛彼得堡。他没有知会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到“禁区”。在莱欧斯利始终没能修好的闸门前,典狱长忽然在意识中开口说话。

    “你还记得我留给你的信的内容吗?”

    “忘了。你来告诉我。”

    那维莱特如同赌气一般说。莱欧斯利甚至没有多余的表示,平静地开口复述那维莱特早已稔熟于心的字句。

    “不要沉溺于虚像。哪怕意识与精神缔造的幻觉绚烂多彩,哪怕现实黯淡无色。也请务必,务必活在真实里。”

    “哪怕你只存在于虚像之中?”

    “哪怕我只存在于虚像之中。”

    “……”

    那维莱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摘下领口的空心宝石。被古龙权柄圈养的水微微晃动着。

    “那么,再见了。莱欧斯利。”

    “人类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再见的。”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措辞。”

    随后他听见笑声:年轻的,热烈的笑声。他在笑声中将那泓承载了莱欧斯利的水倾倒在胎海源流之处。守狱的犬老了,死了,埋骨在他守了大半生的地界。算得上一个好结局。

 

    最后那维莱特转身,离开坟茔与碑铭,如他的爱人期望的那样回到真实里。今日枫丹廷晴空万里,算得上一个好天气。

 

 


                                                        —END—

 


 ————————————————————



文末碎碎念环节:


    是HE吧……大概……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怎么不算HE呢(心虚)。

    顺便补一个设定:在我流向哨世界观里,精神链接和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医疗性质的精神疏导只会看见图景但不会进入)其实是比性更私密的行为。所以在枫丹人眼里那莱其实早就官宣了。

    彩蛋是一些写文过程中关于继任者的设定补充,全是私设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阅读愉快,欢迎评论。

    以上。

 

 



iron海濑
摸了初见 最近画了好多……豹豹...

摸了初见

最近画了好多……豹豹球👉👈

摸了初见

最近画了好多……豹豹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