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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什么事情，七海龙水都热衷于拉着七海sai一起去干，唯独他最倾心的航海，他一次都没有带上七海sai。

  七海sai也知道，驾船出海是一项比他的命还重要的娱乐活动，从他初中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

  这是听说的，他自己没有看见，他第一次出航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场景。

  从印度同他一起离开的时候，偶尔碰到骤雨惊雷，近处远方都掀起大浪，狂风裹挟着凶猛的水滴，所有的一切仿佛聚集起来，一同攻击这茫茫海中的唯一事物，这艘孤独的航船。

  他紧闭了窗子还能听见大海的咆哮，风声雨声，浪花冲击船身的声音。

  人力竟然要和这样的灾难作斗争，光是想想就令人恐惧不已。

  也是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站在所有人身前、掌控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是谁。

  七海龙水。往日还只是整日缠着他的小孩，摇身一变成了船长，驾驭风浪的航行者，乘客生命的守护神。

  七海sai站起身来。船在浪里颠簸，他左摇右晃定不住脚步，扶着墙壁才堪堪能够前行。

  先前从来没有想要造访的船长室成了他的目的地。他一步一步地挪，时不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好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出房间，没人看得见他的囧样。摔倒了就再爬起来，走两步就又被晃得摔倒，短短一路走得太过坎坷。

  他最终看见了七海龙水。他握着船舵，直视着窗外的惊涛骇浪。他面上带着紧张，却不见一丝恐惧，甚至有几分兴奋。

  他把船舵打过去，又打过来，船便听话地右转又左转。船身颠簸，七海sai又被晃得摔倒，而七海龙水只是稳稳站着。

  在他眼冒金星之时，他听见他打了一个响指。伴随着天边射出的金光而来的是七海龙水的笑声：“哈哈！我们驶出雨区了！”

  仿佛刚刚那只是最普通的境遇，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明明有那样惊人的风浪，他却像是找到了游戏一样兴奋……七海sai长出了一口气。

  我怎么不知道，他会把这样危险的活动当做娱乐呢，这简直就是在悬崖上舞蹈，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后来终于有一次，七海龙水问他：“要不要陪我一起出航？”

  要他陪他去再看一次海洋愤怒的咆哮、要他像他一样，把性命系在船舵上吗？

  七海sai应该感到害怕。可是他答应了。

  船航行到海中央的时候，夕阳半落。船上事务七海sai帮不上忙，所以一开始他就在玩游戏，直到他听见七海龙水喊他的名字。

  “sai！快到甲板上来！”

  那扇通往甲板的阀门非常难开，废了好大劲才推开，从门缝里漏进一片金黄色的光。

  推开门，眼前延展出一片泛着波光的海，天空降下来与海连接的地方成为一条燃烧的线，热烈的橙光向上飘散，晕染出浅蓝直至深蓝的天空。

  满世界是海水流动的声音，从远处吹来的风，拂过他的脸颊，拂起他的头发。

  疏松平常的落日看得太多，这样仿佛喷薄而出的夕阳，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场盛大的落日尽数落尽他眼中。七海sai站在原地看得呆了。

  七海龙水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海上的落日，不管看几遍都看不腻啊。我说得没错吧？”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呢……”七海sai轻声念到。

  “海上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七海龙水破位骄傲地叉起腰。

  那剩下的时候呢？

  狂风、骤雨、巨浪、响雷，一切未知的庞大的危险的东西，一应俱全。

  “那你为什么今天才带我来看？”七海sai靠着栏杆望着七海龙水。

  “刚好呗。顺手的事情。”

  七海sai分不清他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身后的夕阳。

  他笑着侧过头，也去看那惊奇瑰丽的夕阳。

  他在说谎。

  七海sai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岸边望天，观测一番然后摇摇头，扭过头自己离去了。

  他一下就能看出今天海上状况如何，也一下就能决定今天有几人出航。

  他非得看来看去，确定了今天无风无浪，才愿意点一下头，转身跑着去敲七海sai的门。

  他笑着对七海sai诉说那些大多数，把那些危险和不测都藏在身后。

  我只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看那平静的海面，剩下的你都不用知道。

  我早就知道我劝不住你，我也不想说些什么来绊住你追逐欲望的脚步。

  七海龙水从来都不说出航会有意外，七海sai也从不说，他一直都默默地为他担心。

sai龙不拆不逆。

七海sai承认，他小时候有点讨厌龙水。

不只是讨厌龙水。他讨厌家庭老师、永无止境的数学课、七海家的每一个人。他只是从不说出来，这个忙碌的财阀家族也没人会停下脚步听听他内心的委屈。如蚁穴般高速运作的“家”里，只有七海龙水是例外。

他在闷头苦学数学理论时，七海龙水却在自由自在的疯跑，划船赛车打球，笑声像针一样扎破窗户钻进sai的脑子。

大人们总是皱着眉头说龙水是混世魔王，夸sai懂事听话。这本身就是对龙水的纵容。凭什么呢。龙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就要日复一日坐牢？他的心里熬煮淡淡的恨与愤怒，分量太轻，比日式清茶还清澈见底，微微涩口。

每次龙水兴致很高地来找sai的时候，sai都会把他拒之门外。听着龙水从一开始叫着他的名字把门敲得哐哐响，到声音逐渐弱下去。有次sai偷偷打开门，在缝隙里看着龙水的背影，他低着头，走路不像刚刚那么轻快，手里的风筝拖在地上。

于是sai隐秘地高兴了一点。

sai不知道龙水为什么执着于命令他，用流体力学造船帆也好，计算赛车的跑道也好，虽然并不是很难的事，但在课程之外还要逼他接触数学，真的太过分了。

七海龙水。一个天生恶劣的恶魔。

那他这样小小地报复一下也没关系吧？

晚上七海sai做噩梦，梦见七海龙水长着尖角獠牙，遮天的大翅膀，狞笑着要把sai抓走关进破落高塔中，让他永生永世用数学为恶魔服务。

这个噩梦几乎聚集了sai所害怕的一切恐怖要素，从来不会被恐怖游戏吓到的sai满头大汗醒来，躲了龙水三天。他选择完全闭不出户，差点把自己饿晕在书桌前。

最后是弗朗索瓦来敲他的门，平稳的声音透过门缝。……龙水大人今早已前往东京宿营，您的早餐已经放在门外。接着便是碗碟轻轻磕碰的声音，弗朗索瓦推走餐车的声音。

sai虚弱地从床上爬起来，谨慎地拉开门，门外确实空无一人，这才把盘子端进来狼吞虎咽。久违的饱腹感由内而外抚平sai，细想却觉得奇怪。弗朗索瓦端来的食物比午餐还要丰盛，更别提特意说一句龙水不在。今天是周三，上午有他最喜欢的帆船制作手工课，却在这个时间去宿营？……大概龙水知道自己在躲着他。

这天之后sai的生活恢复了常态，卧室、阁楼、餐厅三点一线。还是经常遇见七海龙水，但龙水命令他的语气没有那么绝对，听他拒绝了也不多说什么。

七海sai很惊讶，龙水竟然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吗？

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午后，sai睡不着，趁着午休时间出来散步，走到二楼的露天亭台。这地方正对七海宅的后花园，是阁楼以外sai最喜欢的地方。紫藤树高过主宅，越过栏杆丝丝缕缕垂下花枝，午后温度正好，分子运动剧烈，花香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弥散。sai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sai拨开淡紫色花帘，七海龙水正坐在波斯花纹楠木沙发上喝茶，沙发后得弗朗索瓦恭敬地鞠躬致意，取出新的瓷杯，添茶放碟，放在龙水对面的位置上，她的白手套洁净干燥，一滴茶液也无，整套动作下来并未发出半点杯碟磕碰的声响。七海sai自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和缓，既然龙水不再咄咄逼人，那跟他一起喝杯茶没什么大不了。

呦，sai。最近怎么样？

龙水一副大人做派，端起杯子向他寒暄。

sai觉得有些好笑，龙水这副同龄人的口吻给自己虚加了好几岁。

最近啊，就是那样。七海sai顺着他的话说。

我的数学课学到了傅里叶级数，编程课稍微有些不顺利。果然，想要兼顾计算机和数学还是不行呢。

七海龙水眨眨眼，哈哈笑了。

sai，你说什么丧气话！把你心中所想的都做一遍不就好了吗！

你想要实现这一切不是吗？想尽情玩游戏，想亲手制作游戏，还要精通数学成为精算师，一步一步，最终执掌七海财阀！

七海sai下意识否认道，我怎么可能做到那样的事呢……

龙水似笑非笑抬下巴看他，打了个响指，说，那么我们先来想想，如果你真的执掌了七海财阀，继任新一任家主，你最想做什么呢？

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尽情编程……这是sai的第一反应。紧接着，跌入龙水金褐色的眼睛，他像被蛊惑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想，如果他是家主，就有了支配七海宅的权力。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把他讨厌的所有人通通赶出去。那些把他当作工具的人、鄙夷他是私生子的人、冰冷自私的人……

七海sai突然回过神。

那样的话。如果他妄图掌控七海宅，操纵所有人的话。

不就跟这些人一样了吗？

温热的春风把花瓣卷进sai的瓷杯里，他却不受控制地战栗，遍体生寒。

咔嚓。柔滑细腻的羊脂玉瓷跌的粉碎，大吉岭茶飞溅，烫到了sai的掌心。sai慌张地收捡碎片，尖利的碎瓷划破他的手指。

嘶。sai小声痛呼。

弗朗索瓦折返带来医药箱，几个男仆清理残渣和茶水。龙水走到这边牵住sai的手，把他拉到自己那边的沙发上。

sai还在迷茫困顿之中，顺势坐下，龙水从弗朗索瓦手中接过棉签和双氧水，轻轻单膝跪地，垂眼给sai手指的伤口消毒，又细致地涂抹一遍微红的手掌。冰凉的刺痛让sai清醒过来，他低头，龙水暗金色的发旋近在眼前。

龙水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他捧着的是什么珍贵的宝物。那样专注的视线，sai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一下。

sai。龙水说。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的这双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寒意顺着脊梁泛开。刚刚说着什么执掌七海财阀，真正想这么做的，果然是龙水吧。他看着这个孩子——是啊，甚至还在换牙期的孩子，昨天掉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有些滑稽幼稚，却不甚清晰地诉说野心。

生来具备掠夺的欲望，七海龙水即为“财阀”的概念本身。那些斥责他不服管教玩物丧志的家族长辈，从来就没有看懂他。

原来是这样啊。七海sai轻轻地笑了。

该走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人。

龙水从中间撕开创口贴，交叉缠在sai的手指上。这样缠不会影响关节，他解释道。

谢谢你。龙水。

龙水迟疑了一下，看着笑得温和的sai。

除了他们被排除在家族合照那次，他还从来没有在sai这里收到正面反馈。

sai扶龙水起来，端起弗朗索瓦重新倒的红茶。他一口一口直饮，滚烫的茶水划伤口腔和舌头。他却感受不到痛意。

龙水，你记得上次拍合照吗？我们被通知穿上最好看的衣服，高兴地站在摄影机前，却被赶出摄影室。那时候我很难过，你也不开心。你凝视着金色的相框说，既然他不要我们，那我们就互相成为家人。

sai，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龙水你说的对。

哪一句？

每一句。

七海sai最近很忙。

龙水觉得蹊跷。上次露台之后，sai没有刻意躲着他，却忙的脚不沾地，甚至，经常被家主召见。龙水的直觉告诉他，sai在忙的事，他知道了大概不会很开心。

可是sai很开心。

他们在走廊擦肩而过时，龙水听见sai在哼歌，他不再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经常会在花园和运动场走走。

既然sai开心，那他也就为此开心。具体是什么，不重要了。

龙水从为他量身定制的小型赛车里钻出来，他又一次打破了记录，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聚在一起欢呼吹捧。

风带来远处的掌声，龙水回过头。

空旷的钢铁高台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这是龙水的财产，未经许可不会放人进来。sai坐在观众席的最高层，给他鼓掌。

相隔很远，龙水看不清他的表情。

sai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龙水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朝sai挥挥手。等他再度钻进赛车，透过玻璃看去，只看到血色落日钻进燃烧的晚霞。sai已经不在那儿了。

走吧。

七海sai对弗朗索瓦说。他早就打点好行李，只带了几身衣物、书籍、少许生活必备品。还有最重要的游戏机。

这就是龙水不知道的残忍事实——sai并不是对他的态度好转了，只是想到以后再也不见，心情大好，对谁都温和了几分。

七海sai心想，他和龙水，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家里安排弗朗索瓦送他去机场，一路无话。

从城郊赶往另一边的城郊，从空旷的乡野横穿城市再到另一片平原。七海sai想到花园，想到紫藤树，想到诡谲的日落。他想到栽种的树，被迫与龙水一起堆的雪人和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碧蓝色泳池中不知谁放进去的海星标本，抽空水后铺满一层的金黄银杏叶。每日清晨的雾气在他的一呼一吸之间流转，固定的起床时间，都有飞机远远从他的窗帘上沿由这端飞向那端。

他要和这一切告别，却并不想念。

七海sai从弗朗索瓦手中接过行李，他看得出来，眼前忠诚能干的管家一路上都想说些什么。他笑着冲她摇头。弗朗索瓦最终什么都没说，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他接受了这个祝福。

他会一路顺风。

弗朗索瓦？

七海龙水叫管家的名字。弗朗索瓦总在终点处等他，及时送上毛巾和热水。但今天她不在。龙水打了几个响指，稍稍提高声音，管家依旧没有出现。

这就奇怪了。七海龙水感到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只当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神不宁。

他抛下所有人跑回主宅，询问了几个仆人，只得到“弗朗索瓦被老爷外派”这样含糊的说辞。

外派？做什么事？

没有人能说清楚。

那么算了。龙水换了身衣服，夹起国际象棋盒，跑至长长走廊尽头。他想跟七海sai下棋，他刚记事时，就是七海sai抱着他，从头教会他国际象棋的规则。这也是sai少有的不会拒绝他的事。

心跳咚咚狂跳。这大概不会是肾上腺素的问题了，龙水有些疑惑，直觉却在轰隆炸响。

龙水一手抱着棋盘一手敲门，大声说着，sai！来陪我一起下国际象棋吧——

门没锁。房间空无一人，今天有五级风，窗户没关，稀碎的紫藤花瓣落了满桌，纸张乱飞，其中一张正贴到龙水脸上。他拿下来看，原来全都是sai计算过的数学题。

窗帘高高扬起，露出碧蓝色的天，狭长白线从红褐色的窗帘这端延伸到另一端。白点撞进晚霞里，逐渐看不见。

原来如此。

再见。七海龙水喃喃自语。

那个人没有告别，也许他们永不再见。

他的一半灵魂被带去地球彼端，从此便不再完整。

END.

☆最重要的事情要第一个和最亲近的人商量

☆造谣了龙水放弃驾驶时的事情

  “sai，过来一下！”七海龙水站在门口，把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七海sai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两步，才发觉他今天叫人的音量不大对。

  平日里他就像一个行走的音响，生怕人听不见他的话似的，本来就大的嗓门面对七海sai还要再高八度。

  今天他只是叫他，一路都走在他前面，一句话都没多说。

  走的路线也不对。因为这条没有什么人的路，平时只有七海sai会走。

  不对劲，十分得有九分不对劲。

  七海sai低着头沉默着走在七海龙水身后。他犹豫很久要如何叫他，最后选择去揪他的袖子：“龙水？你怎么了吗？”

  七海龙水回头看他一眼，语气如常：“我有事和你商量。”

  他抢先一步为七海sai拉开椅子，然后自己坐到了桌子的对面。而桌子中间摆着火箭的模型。

  七海龙水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火箭的计算怎么样了？”

  七海sai听了觉得好笑：“你就为了这件事叫我过来？”

  他朝他摆摆手，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就快完成了。我知道你很想到月亮上去，放心，我会加快速度，不会耽误你的。”

  “嗯。我真的好想去啊。”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没有人拦着你呀。”

  “但是，如果我说我不去了，你怎么想呢？”

  七海sai的手悬在半空中。笑容也僵在嘴角，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毕竟比起龙水要主动放弃上月球这件事，他宁愿去相信他写的程序每一行都在报错。

  “我没有在说笑，sai。”七海龙水笑了，却没有发出平日里中气十足的笑声。

  他的眉眼间透着释然，勾起的嘴角却藏着一丝苦意。

  七海sai从没见过七海龙水这副表情。太多微妙的感情、和他不相符的感情糅杂在一起，为七海龙水覆上一张陌生的假面。

  不对，这不对。

  七海龙水应该不论何时都会放声大笑，不论何地都能举起他的右手打出惊天动地的响指。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人在驾驶上比你还厉害？”

  “对。”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七海sai慢慢说到，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哼，你少说好听的话了。”七海龙水摇摇头，把他的帽子取下来放在心口。

  然后他把帽子扣到七海sai头上，靠着桌子给他讲斯坦利·斯奈德的事迹。

  初次见面就喂他们吃枪子，硬是追着他们穿过雨林和荒漠，从北美到南美。

  一身盔甲，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杆枪，只需扣动一下扳机，就能使一条人命灰飞烟灭。

  他还说那次空中战，如何扣人心弦如何酣畅淋漓，斯坦利·斯奈德的驾驶技术有多令人向往。

  他讲得绘声绘色，激动时还朝着七海sai比划：当时我们就是这样周旋的……！

  可惜七海sai听着只觉得提心吊胆。枪击、越野、空中战，不长眼的子弹和不可控的气流，不论哪样稍有差错，现在的七海龙水都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他的面前。

  从日本到印度的路弯弯绕绕、险象环生，而七海龙水正是踏着一路烟尘沙砾走到他的身边。

  “他是不是真的很厉害？”七海龙水停下来问七海sai的意见，他看着他的眼睛。

  七海sai多想说些什么来否定他，因为他看出他眼底的不甘。

  可是他明白，这一战关乎人类的存亡，并不是小孩过家家的游戏，不是“想”和“不想”就能左右的事情。

  他能做什么，他能说什么呢？

  七海sai突然觉得他现在做什么都苍白无力。

  “你总是这样……”他轻念出声。

  “什么？”

  “我说，你总是这样。”

  “你总是自顾自地做出选择和判断。”七海sai把帽子摘下来，整理整齐，才又扣回七海龙水头上。

  他隔着帽子抚摸他的头顶。

  “你小时候也这样。家里人让你去做的事情，你觉得我更合适，你就把我推上去。”

  “你在我背后推着我的时候，也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知道的。你每一次都很想要，这一次更是史无前例无与伦比。”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我能做的就是支持你。我不认识斯坦利，也不觉得他真的有那么英明神武。但是你觉得斯坦利合适，那就一定有道理，你想把驾驶员的位置让给他，那就一定有根据。”

  “因为你是龙水，是我的弟弟……我愿意相信你。”

  他朝着七海龙水笑，一双眼睛满含温情。

  七海龙水用力眨一下眼睛，把脸别到一边，躲开七海sai的抚摸。

  他把七海sai的手从头上挪下来，摆弄着他的指节。

  他低头盯着七海sai的手说：“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有人跟我商量太好了。”

  “这个人刚好是我的哥哥就更好了。”

  “有家人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他把七海sai的手贴到脸上。

  七海sai的心底一片柔软。已经准备好了为他擦眼泪，只是他并没有等来这个时候。

  七海龙水只是站直身子戴好他的帽子，然后就坐回他的椅子上。

  他把望向月亮的时候，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盈盈的光。

七海龙水有一个幽灵朋友。

他比龙水高半个脑袋，披着长长的白色被单，整日穿梭在七海财阀的家庭教室和卧室之间。偶尔在这两个地方都找不见幽灵的踪影时，龙水偷偷从弗朗索瓦的身边溜走，轻车熟路地窜到别墅顶层的阁楼，这里是幽灵真正的栖身之所。

“SAI，SAI……！”

龙水喊幽灵的名字，肆无忌惮地拍着门，在声响能惊动整个别墅的人前，阁楼的小木门才吱呀吱呀打开，和门后的幽灵朋友一样不情愿。

不情愿？龙水也没多想为何自己能微妙地觉察到一个幽灵的情绪，明明对方只是一块漂浮着的白布，他甚至看不到SAI的表情，但透过白布勾勒出的轮廓又难免使一个五岁小孩浮想联翩。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思考的时候，龙水怀里的东西因为脱力重重摔在了地上，天马行空的思绪被一瞬拉回，他不多爱惜地捡起帆船模型，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SAI！我们再一起建个新的帆船吧！”

幽灵呆呆地望着他，轻不可闻的叹气声带动着白布也在微微颤动，他飘回原来的位置，拾起地上的游戏机。

“那先乖乖等我一会吧，龙水。”

龙水也难得听话地坐在幽灵的身边，仰着脑袋看屏幕里战况再度激烈的勇者斗恶龙。

幽灵很喜欢游戏，在热烈又安静的氛围下，龙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思绪纷呈间，刚刚的问题又在心底发芽。

SAI的里面究竟是什么？

反应过来时，龙水的手已经攥住了白色被单的一角。幽灵似乎抖了一下，他转过身问龙水想要做什么，声音里染上的冷意龙水完全不懂。

“我想要看看你，SAI。嗯……想瞧瞧你真正的样子！”

幽灵先是一怔，随后只是不停地摇头。

“不要这样做，龙水......”

“不要这样做。”

那天他们便不欢而散，幽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不肯见龙水。

但七海龙水从不是会被这样的小事打击不起的人。相反，他甚至做得更加过火。在七海家，一个张狂的黄发小鬼追着一只差不多个头的幽灵满屋子跑的场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SAI———！”

“我想要你的力量———！”

幽灵东躲西藏，心爱的阁楼也去不成，被这个家里谁都管不住的七海龙水追杀，逃到哪处都是无望。

“哈哈SAI！来陪我下国际象棋吧！”

龙水捧着棋盘风风火火闯进来时，幽灵才意识到自己又忘记锁上房门，他几乎就想直接倒在地上装死，这不是幽灵的特权吗。

最后他只是接过龙水的棋盘。

“只陪你玩一局哦。”

幽灵相当擅长逻辑领域的游戏，饶是龙水本人再气势汹汹，他手下的军队也被攻打得节节败退。幼小的孩童心气不免浮躁，龙水情急之中想护住自己被暴露在虎口之下的马，意外地握住了幽灵正在下棋的手。

温暖的手。

龙水呆住了。一下子忘记自己还落于险境的棋子。

“龙水？”

被幽灵叫唤了几声才缓过来的龙水低头看向棋盘。

被将军了。

“你只顾着前方的马却忘记后方的王已经无处可逃了，龙水，今天就玩到这里吧。”

龙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沉浸在败局里出不来。幽灵忍不住有些紧张，也许刚才应该放些水让游戏时间再长一点......

“SAI，我还是想要看看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转而又让幽灵愣住，但在他来得及行动以前，龙水已经爬到棋盘上朝自己扑了过来。

“龙水！不要这样做！”

黑色白色的国际象棋从桌上滚落，哗啦啦摔了一地，龙水半跪在木制的棋盘上，两手各抓住白色被单的一角，不带犹豫地掀开。

里面空无一物。

这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白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里面什么也没有，右手残留的温度荡然无存。龙水抱着被单不知所措，在幽灵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一直喊着SAI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

—————————

今天是万圣节。

在这满是石头的世界，大家想要庆祝节日的劲头分毫不减。七海龙水响指一打，呼唤管家弗朗索瓦呈上自己的万圣装束。他今年要扮勇者斗恶龙里的龙族之王。

收拾完自己，龙水就用眼神去找SAI，看见他站在角落，手里拿着大概从杂物房取出来的白色被单。

“我用这个就行了。”

“小SAI要扮幽灵吗？”

“诶，不会太单调吗？”

... ...

SAI在朋友们七嘴八舌的讨论里只是呵呵笑着，龙水走过去，打了个轻快的响指。

“不愧是SAI啊！”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是认可！”

龙水的气势总是如此咄咄逼人，SAI把自己藏在白色的被单下，准备找个机会溜回房继续写程序。

船上的大家一直疯到深夜，龙水抱着一只两个脑袋大的南瓜冲向SAI的房间。SAI被吓了一跳，写代码的笔停在空中，和破门而入的恶龙互相对峙。

“我可没有糖果给你，龙水。”

“哈哈我知道，所以陪我下两把吧SAI。”

龙水露出放在南瓜里的国际象棋。

SAI叹了声气，把桌案上密密麻麻写着程序的纸张推到一边。

“因为太晚了，所以今天只下一局哦。”

SAI让了五颗棋，即便如此，在局势过半时龙水的军队还是落了下风。

对面的家伙似乎发出了哼哼的笑声，龙水抬起头，盯着那双从两枚被剪得粗糙的洞里露出来的琥珀色眼睛，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龙水？”

在SAI的催促下龙水陡然惊醒，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抓住了披在SAI身上的被单。

“......怎么了吗？”

龙水莫名觉得喉咙发紧，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奇妙的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泄而出。

“SAI。”

“我想要......”

“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SAI对龙水突然的请求感到困惑不已，但他看向龙水的眼睛，回了一声好。

龙水攥住白色的被单，虔诚得像在举行神圣的仪式，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掀开那层最后的遮盖。

SAI坐在那里。

龙水伸出手，先是摸上那双染上夜空般的温暖的手，然后向上，透过胸膛传来的有力又鲜活的跳动，再向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盖着薄薄的汗，柔软的海藻一样的黑发给龙水的手心留下酥麻的触感。

SAI的里面就是SAI。

SAI捉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对龙水今晚一系列的奇怪举动实在摸不着头脑。龙水笑得很傻，他可能还是不够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但看到龙水的笑容，SAI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下棋都要输了还这么开心？”

“哈哈哈是啊。”

“......”

“奇怪的家伙。”

七海龙水想这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秘密，他跨过三千多年的时空，在儿时那空无一物的白布之下找到了答案。

他找到了SAI。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