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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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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场赛博唾沫

【主教扎】鹈鹕

Note:中世纪人认为鹈鹕以血肉饲养雏鸟,正如基督用血肉喂养世人一样,因此鹈鹕为基督的象征。

起因是我想到双子性转莫砸忒这样无与伦比的设定不拿来写太可惜了,所以写了,顺便蹭一点点猪脚咋(基本上等于没有,但我臭不要脸,他们是两个很好的小女孩


莫扎特失踪了,先是那个棕发的莫扎特不见踪影,接着是金发的莫扎特。人们一开始十分诧异,他们鲜少分开,可能她生病请假了,人们猜想。只有科洛雷多还保持怀疑,当他去质问金发的莫扎特,从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回答里完全得不到任何线索,然后第二天,她没来学校。


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把我的时间耗在那两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上,科洛雷多懊恼地......

Note:中世纪人认为鹈鹕以血肉饲养雏鸟,正如基督用血肉喂养世人一样,因此鹈鹕为基督的象征。

起因是我想到双子性转莫砸忒这样无与伦比的设定不拿来写太可惜了,所以写了,顺便蹭一点点猪脚咋(基本上等于没有,但我臭不要脸,他们是两个很好的小女孩

 

 

莫扎特失踪了,先是那个棕发的莫扎特不见踪影,接着是金发的莫扎特。人们一开始十分诧异,他们鲜少分开,可能她生病请假了,人们猜想。只有科洛雷多还保持怀疑,当他去质问金发的莫扎特,从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回答里完全得不到任何线索,然后第二天,她没来学校。


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把我的时间耗在那两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上,科洛雷多懊恼地想到。他只是受他兄长委托在这所学校作为宗教学老师临时教书。原以为这段时间转瞬即逝,很不幸的是,他碰到了莫扎特双子。他们都叫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大家不常用昵称区分他们,因为一旦你发问,他们便会异口同声回答你,像叽叽喳喳的鸟雀。一个莫扎特稍微高一点,留着金色的短发;另一个莫扎特则是稍微矮一点,留着柴色的长发;除此之外,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蓝眼睛,一模一样的性格。


双子俩生性顽皮,即便他们闯了多大的祸,人们瞅着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的怒气也多半消了。可科洛雷多不一样,他严厉的作风绝不容忍有人这样糊弄过去,并且科洛雷多的音乐造诣足以让老莫扎特按着双子的头谦卑地请求他指导他们,出于某些无法告知的原因,科洛雷多答应了。


沃尔夫冈们马上选择反抗这样束缚他们自由的行为(“科洛雷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穆夫提”棕发的莫扎特高声嚷嚷),毫无疑问,他们失败了,被老莫扎特骂了一通然后强制要求每周给科洛雷多检查他们的乐谱。科洛雷多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交稿的情形:金发的莫扎特十分别扭地交给他,而棕发的莫扎特“啪”的一声把它拍在桌子上后就拉着她的姊妹跑了。从那一刻,亦或是她俩朝他做鬼脸的那时起,他们之间无声无息的战争拉开序幕。


科洛雷多越想越烦,他厌恶怠惰散漫的人,莫扎特他们正是榜上有名,他们已经赖了差不多半个月。他让阿尔科去问老莫扎特,结果老莫扎特也是一头雾水,但他淡定的语气不禁让科洛雷多起疑,没人会在孩子失踪后还这么冷静。他们可能还在学校里,科洛雷多心想,他皱眉,思考这两个小混蛋会躲在哪里。


“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看这叠报告?”阿尔科突然闯进来,他站在办公室门前十多分钟,见门内一直没回应,就冒冒失失开门了。


“他们会跑到哪里……哦,阿尔科你来了啊,就放到那边去吧……”


“那先生这里有一份合同可能需要您签署一下……科洛雷多先生?”


“不可能在教学楼,那就是在其他地方。”


“科洛雷多先生您在说什么?请问这个合同我是先放在这里还是——”阿尔科突然语塞,他看见自己的上司猛地捶桌,桌上的咖啡差点洒出来,他的神色也不是很对劲,十分阴沉。难道还在想那两个小屁孩吗,阿尔科心想。


“先生您还在想那莫扎特他们吗,您不必担忧,像他们那样调皮的学生八成跑去哪个旧教室旷课打游戏了。”


“旧教室……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阿尔科,干得不错。”科洛雷多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准备出去。


“啊?这是我应该做的,先生。等下,科洛雷多教授这个合同您还没有看呢……”话音未落,科洛雷多就离开了,阿尔科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

 

天空有些阴沉,像是没洗过的画笔随意涂抹上去的灰蓝色。科洛雷多来到校园的西侧,他想起那里有一间废弃的琴房,据说是因为下雨把十年老树冲烂然后大树笔直倒向琴房,砸出一个大窟窿,直到现在就这么搁在那里没人想过补好重新用。谁都没料到,那节枯木竟然在春天抽出新芽,死去的生命被新来的生命寄居,垂下悠悠的藤蔓。 


琴房的木门上的漆早已脱落,窃蠹畏缩在门板中,遗忘的角落唯有学生们刻在门上的玩笑还待在这。科洛雷多侧耳倾听,琴房里没有声音,科洛雷多把手贴在门上,厚重的灰尘依附在他的手套上,科洛雷多摘下手套然后推开木门,他知道,莫扎特们没有锁门的习惯。


琴房内部没有电源供应,暗淡的天空吝啬于投下阳光,科洛雷多花了一会才适应昏暗的环境,琴房里只有一个烛台孤零零地杵在地板上,科洛雷多这才看清地上散落的乐谱,棕发的莫扎特跪在那些乐谱上,手里捏着一只白色的羽毛笔,低头奋笔疾书;金发的莫扎特靠在棕发的莫扎特身上,她还是那身白色兜帽外套,但下半身换成了类似芭蕾舞裙的白色纱裙,露出笔直的双腿随意搭在破旧的琴凳上。


“成何体统,莫扎特!”科洛雷多走到莫扎特面前,金发的莫扎特掀开帽子,凌乱的金发像刚在草丛里打滚过一样。


“您终于找到我们了啊,我以为你这头蠢驴起码还要几天呢。”金发的莫扎特打了个哈欠,眼角沾着泪花和眼睫毛。


“我想你很清楚,你们已经翘课好几天,没有任何理由。”


“啊对对对,不就是几节课了吗,谁爱听谁听。特别是您的课,根本没人是清醒的,您还要求我们写论文,我们怎么知道Atonement Limited和Atonement Unlimited有什么区别!”


“还有,你们的乐谱已经半个月没交过了,准确来讲,是23天。莫扎特,我完全让你们和你的父亲容颜尽失,在我眼前消失。”科洛雷多加重语气,金发的莫扎特眯起眼睛,一蛄蛹挺直腰杆盘腿盯着科洛雷多。科洛雷多没有打理莫扎特幼稚的行为,他低头看着沉默的莫扎特,他注意到她披着一件红外套,金丝镶边的外套显然不像是他们会拥有的东西。一般来讲,每当他与一个莫扎特吵架的时候,另一个莫扎特总会在旁边同她姊妹站在一起,这回仿佛她的姊妹选择旁观,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科洛雷多心中的疑问越累越高。


“在音乐的国度,您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金发的莫扎特打开键盖,看了一眼棕发的莫扎特,“至于稿子什么的,阿玛迪已经在写了,您要是现在想听那我就屈尊给你听一下吧。”金发的莫扎特伸出双手,在这台嘎吱作响的钢琴上起舞。


阿玛迪,他们彼此一般都是称呼沃尔夫冈,上帝之子的缩写,此时被赋予到这位寂静的少女身上,阿玛迪·莫扎特手中的笔从未停歇。科洛雷多俯身看着她笔下的音符,他的瞳孔猛缩,转身隐藏在阴影里,主啊这怎么可能,他默默祈祷,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沃尔夫冈·莫扎特此时演奏的曲子正是阿玛迪·莫扎特正在书写的那首,上一秒来到纸上的音符,下一秒就跳上黑白琴键,金发的莫扎特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棕发的莫扎特抬起左手,往上挪了下,金发的莫扎特便抬高音调,即使她无法看到她的动作。人们常说双子心智相连,他们其实是一个人的灵魂觉得一个身体过于拥挤,所以将自己分为两块碎片扎进两副躯体里活着,科洛雷多需要重新审视这个观点。


阿玛迪慢慢停下来了,音乐随之终止,沃尔夫冈转身看着阿玛迪,阿玛迪挥了挥手中的羽毛笔,似乎是没有墨水了。


“有何见解,科洛雷多老师?”阿玛迪环顾四周,寻找墨水瓶来延续自己的创作。


“不可思议,你们的音乐深受上帝眷顾。”科洛雷多露出微笑,“但倘若你们还是放纵自我,上帝的宠爱终有一天会被收回,所以你们需要我,我可以为你们指明道路,你们的音乐应该是在高雅的音乐厅,而不是在嘈杂的酒吧。”


“我觉得您真是好笑,明明讨厌我们却还坚持每周给我们教书,难道大学里都是像您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吗?那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阿玛迪看着沃尔夫冈,手中的羽毛笔微微颤抖,她慢慢移向她。


科洛雷多微微摇头,他断定:“人必须决定何去何从,你们迟早有一天会乞求我给你们机会,就像你们父亲拉着你们过来那般卑微的模样。”听到她的父亲,沃尔夫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她的喉咙咕哝着愤怒的气音,沃尔夫冈刚想起身狠狠给她“老师”一拳时,阿玛迪拉了拉她的衣服,沃尔夫冈看着阿玛迪,眨了眨眼,然后咧开嘴笑了笑。


“您就是个大蠢货,我没必要对您动怒,伟大的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还要继续创作,现在要以急板的速度前进了!”科洛雷多终于忍无可忍,他来这不是陪他们在这里玩过家家的,在他抓住沃尔夫冈的胳膊打算拉他们离开那一刻,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抓住她的胳膊,阿玛迪举起羽毛笔,刺下去,像一个坠崖跳海的人,一个加粗的感叹号。血液静静地从沃尔夫冈的手臂滴下(上面甚至不止这一个像针眼一样的痕迹),沃尔夫冈宛如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她还在弹奏,鲜血轻轻打在琴键上,老旧的钢琴快要承受不住这愈加激昂的动作。阿玛迪贪婪地汲取血液,她那黑色的眸子里此刻居然能瞥见一丝兴奋,黑夜的眼睛一望无际,包裹着一切情感,她平等地凝视世间万物,沃尔夫冈的蓝眼睛里,荡着沉沦的星空。


科洛雷多站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其妙想起自己儿时在家里看到的油画,那是一张基督喂养鹈鹕的画像,喜欢用寓言阐释不可言喻之事的中世纪人认为鹈鹕以血肉饲养雏鸟,正如基督以血肉喂养世人,莫扎特用自我喂养音乐。上帝的宠儿也同样会自我牺牲吗,科洛雷多未来有一天会看到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双子在自己人生的舞台上谢幕吗,音乐还没有停止,那个伤痕没有扎的很深,它现在已经不渗出血珠,或许这对棕发的阿玛迪来说已经足够完成这首曲子,足够让金发的沃尔夫冈留下华丽的装饰音。这时候天气慢慢好转,碧空如洗,迟来的阳光驱散琴房里大部分黑暗,科洛雷多看见地板上、乐谱上和钢琴上都有暗红的血液。


一曲终了,阿玛迪停笔,她举起烛台,站起来朝着科洛雷多走过去。她举起刚刚完成的乐谱,平静的黑眼睛没有掀起波澜,还是原先的蓝眼睛好看,科洛雷多不由自主想道。


有些宽大的袖子中露出纤细的右手上,点状的伤疤像白沙中的零星熔岩躺在那里。

 

注释:

Atonement, Limited:有限的赎罪,又称为「特定」(definite)或「个别」(particular)的赎罪。这观点强调,基督只为蒙拣选的人而死

Atonement ,Unlimited:无限的赎罪,基督为每一个人而死,但他的死只在那些相信福音的人身上发生功效


Troubadour

有没有太太愿意建设主教扎的荆棘鸟AU

既然都是主教 为什么没有人搞主教扎的荆棘鸟AU (它甚至可以是ABO设定)
姐姐一接过刚出生的阿玛迪(这里设定是崽)就明白了他是谁的孩子,但是十多年后,科洛雷多见到长大的阿玛迪也从未明白这一点,直到阿玛迪死去,小莫才坦白了一切——冷酷且无情的宣判!
科洛雷多人生中最后一场弥撒,献给自己的血亲

(虽然想想小莫怎么也不会如梅吉一样爱蠢驴……

既然都是主教 为什么没有人搞主教扎的荆棘鸟AU (它甚至可以是ABO设定)
姐姐一接过刚出生的阿玛迪(这里设定是崽)就明白了他是谁的孩子,但是十多年后,科洛雷多见到长大的阿玛迪也从未明白这一点,直到阿玛迪死去,小莫才坦白了一切——冷酷且无情的宣判!
科洛雷多人生中最后一场弥撒,献给自己的血亲

(虽然想想小莫怎么也不会如梅吉一样爱蠢驴……

椋.

【主教扎】枯雪年

*一发完1.5w


他此刻卸下了那只几乎装下了他全部家当的旧手提箱,双手攥着一张开往家乡的单程票。飞机在一阵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摇晃中起飞了,把旅馆里的钟楼,夕阳镀金的教堂,广场上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都远远地抛在身后。他疲惫地阖上眼睛,手还牢牢地握着机票。手指反复摩挲的地方是被汗水浸得模糊不清的字迹——萨尔茨堡。


萨尔茨堡。


如果要选择一个地方作为他的家乡,莫扎特想,那一定不会是萨尔茨堡。萨尔茨堡太冷漠,太寡言了,太不像一个家乡。曼海姆、巴黎、维也纳都比它更合格,更像一个家乡。即使曼海姆给他送去荣光又从他那里夺走荣光,巴黎美得动人心魄又猝不及防地让人心碎,维也纳又总是冷眼旁观,但在那些...

*一发完1.5w


他此刻卸下了那只几乎装下了他全部家当的旧手提箱,双手攥着一张开往家乡的单程票。飞机在一阵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摇晃中起飞了,把旅馆里的钟楼,夕阳镀金的教堂,广场上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都远远地抛在身后。他疲惫地阖上眼睛,手还牢牢地握着机票。手指反复摩挲的地方是被汗水浸得模糊不清的字迹——萨尔茨堡。


萨尔茨堡。


如果要选择一个地方作为他的家乡,莫扎特想,那一定不会是萨尔茨堡。萨尔茨堡太冷漠,太寡言了,太不像一个家乡。曼海姆、巴黎、维也纳都比它更合格,更像一个家乡。即使曼海姆给他送去荣光又从他那里夺走荣光,巴黎美得动人心魄又猝不及防地让人心碎,维也纳又总是冷眼旁观,但在那些地方,莫扎特却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的。萨尔茨堡令莫扎特喘不过气来,大概因为他在那里总是失去。可怜的可恨的缪斯,她赋予他星星般的才华,让他的笔尖流泻出繁复的音符,却没能教会他用一种声音去诉说近乡情怯。


  

萨尔茨堡应该在落雪。莫扎特不会知道那里今年是个枯雪年。任何一个深深厌恶着自己家乡的人都不会关心某处无关痛痒的雪,尤其是在那个人离开家乡时豪情万丈,返回家乡时却一文不名的情况下。只是莫扎特厌恶冬天,他一生的悲与喜几乎都被埋藏在了冬天,即使“一生”对这个年轻人来说或许言之过早。莫扎特毫不怀疑是雪毁了他的一切。自己在雪中失去的自由,姐姐被雪掩埋的梦想,母亲在雪夜里疲惫、痛苦的病容……然后他恍然想起,自己离开萨尔茨堡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里。



现在想起,那个夜晚似乎不比其他任何一个夜晚寒冷。那个时候莫扎特夫人还会用新采下的鲜花装点餐桌,在寒冷的冬夜里生起炉火。列奥波德照例没有放下对姐弟俩的控制,可南奈尔当时还能自由地练琴,作曲,幸福地徜徉在她那如今已被他毁掉的幻梦中。当时莫扎特在萨尔茨堡早已声名鹊起,本可以在主教宫里生活得锦衣玉食,快乐无忧。他是富足的,安稳的,可唯独不是自由的。



那天晚上,和每个偷偷溜出宫外喝得烂醉如泥的晚上一样,莫扎特心里再一次燃起一股叛逆的冲动。他要逃离当下的生活。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时机。现在难道不正是一个醉鬼出言不逊的时机吗?



莫扎特(几乎是蹒跚地)走出酒馆时醉意已被寒风削去大半。他跌跌撞撞找着回去的路最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科洛雷多面前。他竭力地表现得像一个神志清醒、理智尚存的人,试图用骤然提高的音量盖过久久不能平抑的炙热情绪。



“我是来和您告别的。”他仿佛还思索着斟酌措辞。“您瞧,我就要走啦。”离开这里,离开萨尔茨堡。



“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别人强加于你的?”大主教端坐在桌前,半尺高的满桌文书几乎将他的脸整个遮住。他不曾把视线从手中饰以烫金字符的羊皮卷上挪移半分。


“我自己的意愿!”离开主教,离开陈腐的干枯的生活。


“莫扎特——”


  那个身型高大的人缓缓站起,一步步逼近那个在冬夜里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外套的、瘦削的年轻人。“不可否认,你有一个混账父亲,但你自己绝对是更不可救药。”


“随您怎么想,我受够了这里的日子!您居然还知道过问我的意愿?您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意愿!您让我留在主教宫中,每时每刻、终生为了您一个人工作!您自私自大,自以为是!您心安理得地夺走了本属于我的生活!您——”


“够了!莫扎特——”


年轻人那激动得颤抖的声青戛然而止。“你难道指望自己在酒桌上、赌场里施展你的音乐才华?你什么都不是!离开了萨尔茨堡,你根本无法生存!”


“在萨尔茨堡、在您的掌控下我更不能!”


莫扎特从宽大的上衣袋中掏出一沓沓揉皱了、写着凌乱音符的乐谱。“您让我写的交响曲——我都随身带着。给您,给您,还给您!”

 

他把那叠乐谱朝桌上重重一摔,力道之大,让那些轻薄的纸张如漫天雪片一样在屋内四散飞扬。

  

“现在,您该把我的自由还给我了。”

  

莫扎特不等主教吐出一个词,便转身从敞开的大门跑了出去。他跑过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厅,跑过装饰着冰晶般水钻的枝型吊灯,跑进屋外萨尔茨堡冬夜里的漫天飞雪中。

 

 

萨尔茨堡雪天的静谧似乎没有被他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大街小巷灯火零落,只有圣诞树顶端的星星还固执地闪着微弱的光,细小的光芒穿过高大的枞树和树梢上挂满的雾淞,洋洋洒洒地射向摇曳的雪。整个寂静的城市宛如一个被笼罩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中的白雪皑皑的世界。可是这一切已经与莫扎特没有关系了,他将永远离开这座陌生的、死寂的、灰沉沉的城市,走进他那未知的,狂热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去了。

 

 

莫扎特一次也没有回头。如果他那不屑的目光能在主教官中再停留一秒,他就会看见科洛雷多朝着他的方向向空中伸出了手,不知道是想要伸手抓住空中漫天飞扬的乐谱,还是想要挽留住执意离开的音乐家。

  





飞机着陆了。莫扎特是被灌进机舱内的寒风吹醒的。舷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大半乘容已陆陆续续下了飞机,只有少数几个人影木然地朝着出口挪动。莫扎特向出口走去,头又开始疼起来,飞机上片刻的小憩根本就不能被称之为休息,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闭上眼时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胡思乱想。

  

没有人会来接他。当然,站台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整个城市都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或许一切从未改变。

  


不。你知道的。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被砸碎了。你应该知道的。莫扎特平躺在冰凉又破旧的皮沙发上,妄想用自欺欺人的荒谬想法把疲惫的大脑填满。租来的房于寒冷而阴暗,可眼下他找不到别的去处。所幸屋子里摆了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莫扎特几乎是不暇思索地把手指放了上去,从指间流泻出的流畅、悦耳的音符证明这架积了灰的钢琴虽然历经了穷困岁月,却依然不可置信地保留着醇正的音色,仿佛在等待着年轻音乐家的到来。他想弹几首曲子,试图为自己的夜晚带来一点罕有的平静。可是在每个平静的间歇,来电铃声孜孜不倦地吵着。莫扎特不耐烦地抓起手机,看都不看联系人就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莫扎特,我知道你回来了。”

  


“所以呢?”莫扎特的声音在他自己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就先突兀地响起。“我早已不是您的仆从!从来不是!您没有权利再去干涉我的行踪!”

  

“你为什么回来了?”电话另一端的主教似乎对莫扎特的怒火置若惘闻,实际上,他还想问音乐家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

  

“这和您没关系!萨尔茨堡难道是只属于您人的吗?您为什么总是想让我处于您的控制之下呢?您这个自大、自以力是……”他的控诉却被科洛雷多接下来的话截断了。

  

“你的姐姐找过你。很多次。她还找到我这里,让我告诉你……”

  

莫扎特挂断了电话。确切的说,是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屏幕摔得粉碎,科洛雷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指间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无论愤怒、嘲讽还是诸如此类的情绪在一瞬间从他脸上流失了。此刻,即便在维也纳最晴朗夜空中的月光也不会比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莫扎特踉跄着走到钢琴前,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前往那里。他的手落在键盘上,一串跳跃着的音符立即从琴键上滚落,他像一个灵活又僵硬的木偶,无形的线绞住了他的每根手指,牵动它们起起落落,被系住的指节被细线割得鲜血淋漓。莫扎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任由手机从手中掉下去,又为什么一定要在此刻听到琴声。琴声冲淡他的痛苦,而手指与键盘的每一次冲撞又在强化地的知觉,直到思绪被琴声绊住,他才意识到一直以来缠绕着他困扰着他的梦应该作何解释。

  

那是一首南奈尔小时候写的圆舞曲。

  


四个小调。两个声部。写在泛黄的牛皮纸上,写了正反四面,上面有姐姐那工整的字迹、细致的批注,还有一块不小心被沃尔夫冈洒上去的墨痕,莫扎特一切都记得。为了完成她的大作,十五岁的南奈尔花去一个昼夜,将她十五年来的每一声笑语和每滴眼泪都化作音符,吃力地拖着旧的蘸水钢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然后小沃尔夫冈发现了它,把它们在地板上二张张摊开,他一边在地板上打着拍子,一边轻声哼着牛皮低上的小调,他为姐姐感到高兴,南奈尔终于有时间有机会去写一点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了。沃尔夫冈本来满心想分享她的喜悦,却不心将地上的墨水打翻了,一串墨迹溅在纸上,沃尔夫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最终,南奈尔倒底也没有再责备沃尔夫冈。她没有再誊写那些稿子,只是把它们拢起来收好,仿佛上面那些扎眼的深黑墨痕都不存在,仿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她伸出手拍了拍沃尔夫冈的肩膀,她看见那单薄的衣料下瘦削的身体因为内疚而颤抖着。南奈尔轻柔地伸开双臂搂住他,她的眼圈还是红的,那个拥抱却温暖而有力。她对他说:沃尔夫冈,我不会真的责怪你。

  

我不会真的责怪你。

  

莫扎特仿佛忽然醒来了一般,或者说,记忆里痛苦而歉疚的那部分全部被这让岁月蒙上灰尘的琴声推回岸边。他意识到了自己在生气甚至愤怒,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愤怒。他没有资格愤怒,当然啦,南奈尔才应该是感到愤怒的那个人。她本来应该像其他年轻姑娘那样,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新裙装,在舞会上拎起裙摆翩翩起舞,然后再脸颊伴红地接过一张装着灼热感情的粉色信封。她还会有机会开创自己的事业,在一纸留名青史的乐谱上署上“南奈尔”的名字。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曲家。无疑会的,如果不是沃尔夫冈破坏了这一切的话。

  


他毁掉了一切。莫扎特的手指在触到每一个琴键时都能清晰地感到冰冷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在繁复的、永无间歇的音调中,癫狂又如同火焰炙烤着他,冻得僵硬的手指变得滚烫。南奈尔那幸福的,一帆风顺的人生。生活就应该在一切还像是童话时就定格下来。他那像公主一样漂亮的姐姐不得不拢起披散的长发,委身于一个并不爱她的商人,做他的未婚妻;她不得不把自己白益苍白的青春裹进臃肿的商店收银员制服中,用那双本该在琴键上飞舞的纤手点着钞票。可是沃尔夫冈又做了什么呢?他为什么会指望一封信就就能让姐姐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

  


他都在那陪打信上写了什么啊——“最爱的姐姐,我可能要在我们的生活中缺席一段时间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他能用什么来请求南奈尔的原谅呢?“虽然我很顽劣,但我会想办法让一切好起来。爱你的沃尔夫冈”。这不是真的,莫扎特夫人去世后,命运就再也没有眷顾过他们一家。父亲的过世也没有让固执的莫扎特回心转意。莫扎特伏在钢琴上,这一切毁掉都是因为他。

  

 

 

  

“这么说,他真的回来了?”

  

“不,还没有。大法官先生明天下午才会到。他的夫人临时决定和他一同来访。”

  

“不是,大主教先生。您知道找说的不是他,是那个人——我昨天才对您说过,您忘了吗?他们说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回来了!”

  

男人手中的羽毛笔停下来,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又重新紧锁。笔尖磨擦牛皮纸的沙沙声消失了,房间仿佛坠入了静谧无声的沙漏之中。

  

“我知道。”科洛雷多端起细瓷茶杯,晶莹剔透的枝型吊灯倒映在杯中。他轻抿了一口茶,茶水有些烫了。科洛雷多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杯子里那澄澈的倒影是一双湛蓝的眼睛,他的目光透过茶水落在他身上。

  

“您希望请他过来吗?”谨慎的、谦恭的语气。

  

“最好给他一点时间。”科洛雷多回话时,思绪却越过金碧辉煌的主教宫,飞向偏僻的乡间小巷,他的家坐落在萨尔茨堡山间的角隅,夜晚时幽深逼仄的小巷泄露出点点昏暗的光,科洛雷多想,在一个彻夜大醉的人眼底,那点灯光是在晚间坠入深井的星星。

  


他们住过的房子应该已经不在了。科洛雷多想起由自已过目的城市规划书。建筑工人们用黄色的隔离带将那区域围了起来,坚起“前方施工”的醒目标语。平房被推倒了,策划者要在上面建游乐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座高大的神气的摩天轮将在莫扎特家原有的位置上拔地而起。

  


科洛雷多的声音沉闷,仿佛要竭力掩饰住语调中的某种波澜。“让他明天下午就来吧。我想最好还是这样做,我有曲子要交待他去写。伯爵,您知道的,他离开之后,我再没有找到一个称心的乐师了。”

  

阿尔科伯爵又听他嘱咐了几句,关上门退出了房间。宽阔的大理石地板上只倒映出了科洛雷多一个人的影子。

  

莫扎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据我所知是日昨天傍晚。他一个人吗?是的,大主教先生。这么说,他身也没有跟着其他人吗?我想是的。莫扎特小姐知道他回来了吗?我不清楚,先生。但我想我们应该通知她一声,她找了我们那么多次。那么,莫扎特,他过的好吗?不知道,但是……我想他过的不太好。我知道了。

  


莫扎特真的回来了,方才的对话在他脑中回荡。他又要莫扎特回他这里了,难道阿尔科伯爵会真的相信他仅仅是需要莫扎特作为乐师为萨尔茨堡(哈,或者说为他)工作吗?莫扎特从来不是一个称心的乐师,过去,如今,未来都不会是。一个称心的乐师不会白天蛰居在房屋里无所事事,凌晨三点在廉价的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更不会在赌场上败光自己的家产——他那永不枯竭的羽毛笔流泻出一行一行金色的音符,他拿那些纸张换来源源不断的钞票,又让那些钞票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流失。这么多年,要说莫扎特还剩下什么,那只能是这种他不想要的人际——科洛雷多没有料到关于莫扎特的一切依然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而这次回来,莫扎特是为了参加一场婚礼。

  

他姐姐的婚礼。

  

  

  



一切都在离我而去。不算盛大也不算简陋的宴会上,莫扎特眯起眼睛,细盐一样的雪落在秋千锈迹斑斑的铁架上。他不记得过去的家是怎么被推平的,不记得曾经留下过自己拙稚涂鸦的墙面是怎样剥落的,不记得钢筋水泥是怎么在这里拔地而起的,又不知道这座落成五年的游乐园是怎么荒废掉的。南奈尔说的没错,莫扎特总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他不了解家乡的变化,不知道雪曾经多少次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无望地落下。他从来不关心这些,脑子里永远只有他自己和那些荒谬的音符,可是从何时起,他连知悉这一切的资格都失去了呢。

  


莫扎特脚步不稳,浑浑噩噩地晃到人工湖前,人工湖是这片土地上为数不多不变的地方,像是一种仁慈怀抱接纳着背井离乡的孩子。莫扎特低下身去,蓝色。像是姐姐眼睛一样蓝的湖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朦朦胧胧的白色。湖水仿佛有她轻柔的吐息,她的目光仿佛紧紧拥抱着他。莫扎特哆嗦一下,随着周围轻轻摇晃的薄冰一起剧烈颤抖。他看着湖里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看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自己变得很陌生,而且有一点冷血,总是把一切毁掉,总是能做出一切惊世骇俗又脱离轨道的事。莫扎特感觉自己正在渐渐失去力气,双腿似乎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而早已混沌的意识也更加飘忽不定。蓝色,科洛雷多的眼睛也是蓝色。

  

莫扎特醒着坠入一个梦境中。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喧哗声。莫扎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黑白色。黑色的琴身被擦得锃亮,倒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他的小手在琴键上穿梭。好像他生来就知道该怎样弹琴,音符是他一半的生命一样,莫扎特无论在何时何地,面对怎样威严或者沉重的钢琴,总是能表现得游刃有余。掌声在礼堂里响起来,声音重叠、散开又回荡,穿到莫扎特耳朵里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被抱了起来,映入眼帘是父亲的面孔。莫扎特睁大了眼睛,他有多少次没有像这样见过利奥波德,他的父亲,还像从前那么年轻,还像从前那样爱他。莫扎特竭力从记忆里搜寻这样的片段,成年后父亲带给他的仿佛只有无尽的争吵、控制与痛苦。那些曾经或许存在过的温存记忆也只是父子间战争的间歇,同无人称的雪一同湮灭在残忍的烈日下。

  

“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我还真的有点不想醒来。”

  


周遭的场景开始撕裂,剧烈旋转,再拼合。莫扎特紧闭上双眼挨过一波斧凿一般剧烈的头痛后,惊奇地环顾四周。景色在后退,从稀稀拉拉长着矮树与灌木的偏僻地变成高楼林立的城市,然后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莫扎特意识到自己坐在颠簸的绿皮车厢里,而目的地有些熟悉,不,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地方。

  

是主教宫。

  

  

他步履蹒跚(多半是因为晕车)地跟在父亲后面,没有留意那个目前已经能与之平视的后脑勺上星星点灯的白发,踏进那闪厚重的门,多少人眼里象征着荣华富贵的大门。思维与步伐不是他能自己控制的,他只能亦步亦趋,谦恭地凝视着地面。他不愿这样。他回想起自己真正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时是骄傲地抬着头的,是的,昂首挺胸,多少有点年轻人顽劣又不识好歹的傲气。而他离开这里时——离开,他的到来就是为了离开,但是他记不起来了。思考让他愈发头疼,于是他不顾父亲的怒骂,抬头看向主教宫里的枝型吊灯。吊灯是明亮的暖黄色,总让他联想起火焰一类的事物,徒劳地燃烧。蜡烛和科洛雷多蓝色的眼睛,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洋。蜡烛似乎燃烧得过于快了,火苗蹿上来,他眼前燃烧出一片耀眼的火光。

  


光球正在扩大,膨胀,过于耀眼了,莫扎特仿佛能在里面看到燃烧的星星,那些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遥远的星辰。星星剧烈燃烧,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那一瞬间的明亮火焰。

  


莫扎特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目的手电光猝不及防地滴入眼眶。他眉头紧皱,仿佛平静的湖水投入一颗小石子。视野里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昏黑,一双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躺在一张似乎过于柔软舒适,有着陌生气味的床上,感觉到轻拍他肩膀的那双手像是隔着什么巨大的隔阂,把他从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希冀中拉了出来。

  


他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受刺激而睁大的双眼无比酸涩,他眨巴眨巴眼睛,熟悉的吊灯撞进视线,火焰一如既往,以一种温和的暖光如此温柔地包裹着整个房间。那刚刚照向他眼睛的是什么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隐隐约约记得上一件发生的事是在姐姐的婚礼上,他似乎灌了自己过于多的酒。苦艾酒的瓶子是绿色,威士忌的瓶子是红色,龙舌兰的瓶子是蓝色。妈妈最爱的矢车菊的颜色,姐姐的售货员工作服的颜色,他自己眼睛的颜色。主教,那个毁掉了他一半人生的人和他分享着同样的眼睛颜色,有一些微妙的场合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照镜子。疼痛像是一双巨大又粗砺的手,一下子扼住了他的神经。事实上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太久,得知姐姐结婚的那个下午,晕机的旅程,宴席上的烈酒,一切的重量幻化成灼烧般剧烈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让渡痛觉,坠入结冰湖泊一样的寒冷侵蚀着他,直到白色的雪花一点点淹没了他的双眼。

  

“主教,他的生命体征正在陷入紊乱。”

  

  

莫扎特睁开眼睛,不出所料,他似乎是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的。出于疼痛、寒冷或者是其他让人失落得无以复加的原因,他慢慢地抱膝蹲下,尽量蜷缩起来,像小时候得知自己即将收到父亲的责打时一样。等到痛苦和寒冷散去,他看见了最出乎意料的那个人。

  


意外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似乎他出现在这里是合理的。科洛雷多看着他,像他一直以来期望的那样与他平视。他看上去仍然在壮年,有着每一个热爱艺术的主教在打算大干一场时拥有的那种野心和魄力。而苍白得像一个影子的莫扎特比起面前这个比他年长许多的人看上去更像是油尽灯枯。

  


科洛雷多走到他面前,伸出戴着细绸白色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仿佛身份在他们之间失去了意义,而素来高高在上的主教第一次意识到莫扎特是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他对自己说,莫扎特,回来吧,我不会真的责怪你。

  

回来吧,我不会真的责怪你。

  


很久很久以前,是谁曾经对我这样说来着。这个声音与语调过于熟悉。科洛雷多对他说他不会责怪他,南奈尔也这么说,或许利奥波德在将死之际,口中喃喃的也是同样的话语。莫扎特在不同的时期或许有着不同的身份与经历,但是他一直有着同样的罪行。

  


主教和他说真正的艺术不是下里巴人的爱好,他让他留在萨尔茨堡为他工作,承诺给他优越的工作环境,丰厚的报酬,一个在亲王大主教眼里真正体面、符合艺术家身份的优渥生活。科洛雷多几乎是把一切都给他,愿意开诚布公地与他讨论所有可能的未来,歌剧的未来,萨尔茨堡的未来,只字不提他们的未来。他想要留下他,为了萨尔茨堡,为了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到底是谁需要道歉。莫扎特永远是错的,而科洛雷多永远正确。因为科洛雷多是为他着想的,南奈尔是,利奥波德也是。没有人会爱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甚至是莫扎特自己。因为他一直以来在毁掉别人的幸福生活。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拥有音乐天赋,以及破坏、摧毁一切正常的才能。既然一切都是他的错误,那么他放弃安逸的生活与正常的轨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自由。

  

阿玛迪乌斯冲他眨了眨眼睛,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只存在于他脑海里的自己口吐人言。

  


他的家庭、亲人、可能的荣华富贵、仇恨、痛苦与误解在一瞬间消弭。莫扎特变得很轻,最后近乎悬浮,不是作为莫扎特,儿子、弟弟、宫廷乐师与爱人。他可以是大调,小调,不合时宜的声音,是划过琴键的一阵风,是萨尔茨堡永不落下的雪。他与音乐同在,永远自由,如果在创作、人生或者爱情中落败了,就倒在琴键上,他会和音乐死在一起。

  

科洛雷多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向莫扎特渐行渐远的影子。

  

莫扎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主教的脸。

  

“或许我的末日来了。”莫扎特用微弱得细不可闻的声线自言自语。

  

“什么?”主教凑近,想听清莫扎特说了什么。

  

“如果我死了,千万别把我埋在萨尔茨堡。”

  

  




回想起宴会,作为主教为婚礼赐福的科洛雷多在莫扎特离场后并没有什么感觉,莫扎特走了就是走了,顽劣如他,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算不上离谱。只是他没料到莫扎特会在自己姐姐的婚礼上先行离场,而且是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

  

大主教科洛雷多是最先发现莫扎特离场的人。

  

莫扎特似乎灌下了太多的酒,沾染一身醉醺醺的气息,走到盛妆打扮的南奈尔面前祝酒。南奈尔穿着婚纱,洁白的裙摆拖得很长,她像是雪一样纤尘不染。科洛雷多想,这个姑娘不同于她不合时宜的弟弟,总是那样温柔又体面。南奈尔笑着把杯底浅浅的酒一饮而尽,优雅得像啜饮着湖水的天鹅。她摸了摸沃尔夫冈金灿灿的脑袋,那一头乱发显然为了这场亲人的婚礼上过发胶,却依然倔强又不服帖地凌乱着,像是主人一样不愿弯下脊背。

  


然后莫扎特低头,附下身去亲吻南奈尔戴着白手套的手,可以想象这双手套包裹下的手已然在日复一日包装商品中被磨出茧子,手心可能已经受到了劣质洗涤剂的腐蚀蜕皮。科洛雷多突兀地想,这双手本来不应该终日与无休无止的流水线工作与洗不完的脏衣服为伍,它们本来应该纤细又柔软,与琴键、鲜花和巧克力待在一起。

  

然后他就发现,在自己出神的这几秒间,莫扎特已经端着空杯子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台。

  

莫扎特的神智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挣扎。然后科洛雷多看着他走向自己。

  

“科洛雷多大主教,我们必须谈谈。”

  

片刻,科洛雷多放下酒杯,走到婚礼大厅一侧的凉台上梳理心绪。

  

刚刚莫扎特对他说的那一袭话让他怔住了,莫扎特总是这样会给人带来震撼,尽管他自己浑然不觉。

  

直到阿尔科伯爵站到他的身后,谦恭地询问他是否需要一些解酒的饮料时才回过神来。科洛雷多摆摆手,不用了,本来就只是小酌而已。

  


“您可以随意处置我,不错,只要您想,您是有这样的权利。我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乐师,萨尔茨堡也不缺我这样的乐师。我给不了您想要的音乐,我想要的东西您也给不了我。或许我恨您,我一直恨您,但是现在我没有力气继续恨了,我只希望能放过您。”

  

方才莫扎特的一席话在他脑子里飘忽,是我放过您,甚至不是您放过我。科洛雷多突然回过神来,视野之内失去了他一贯的猎物。

  

沃尔夫冈·莫扎特不见了。

  

  

  

莫扎特再次醒来,仿佛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了。他有些困惑地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这个看起来干净雅致的房间却空无一人。

  


带着沉甸甸的头疼艰难地思考,那些记忆一点点涌入他的脑海,莫扎特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用清醒的眼睛看着周围的时候,那个傍晚,姐姐的婚礼。他穿着租来的白色礼服,莫扎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呕吐物沾在上面过,租这件衣服花掉了他典当旧小提琴一半的钱。那天晚上莫扎特喝了太多的酒,流淌着的冰凉液体倒灌入喉咙,从嗓子里开始刺激他的神经,像是一条毒蛇攀着他的咽喉,食道,一路释放毒液,最终它在胃里停下来,尖利的毒牙狠狠刺穿了胃壁。莫扎特刚刚放下酒杯,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火急火燎冲向洗手台,长得偶尔会遮住眼睛的金色头发好久没有剪过,湿漉漉地黏在布满冷汗的额头上。他抱着洗手池呕吐,吐到眼角睫毛都沾满眼泪。撑着桌角勉强站直,莫扎特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心里想着这一次总算是没有搞砸。他跌跌撞撞扶着瓷砖墙走出卫生间,拿白手帕擦掉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渍,也一并抹去了嘴角混在呕吐物里不易察觉的一抹血丝。

  


然后莫扎特出了门,也没打声招呼什么的。睁着一双醉眼,他甚至无法分辨外面是不是真的在下雪。莫扎特只记得自己跑呀跑,跑了好久,不知道自己应该奔向何方。每一次呼吸到的空气都变得更冷,他的胸腔上下起伏,以一种渐渐紊乱的节奏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大声地抱怨。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耳膜轰鸣,视野逐渐模糊,莫扎特看到了一片湖。

  


莫扎特俯下身去,看到了蓝眼睛的阿玛迪乌斯,看到了姐姐插在窗边的蓝色矢车菊,看到了他曾经在主教宫住房的蓝色轮廓,莫扎特看着蓝色,以为那是天空,却发现那其实不过是湖水。他太累了,所有的疲惫聚集在他的身体,从五脏六腑奔向最中间的心脏,回忆是最累的事,一双手揽住了他无力下滑的身体。

  

莫扎特终于不再下沉。

  

  


所有的记忆慢慢回笼,他眨动着有些干涩的双眼,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觉自己的左手上扎着留置针,看起来拔针后手臂会肿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久又不能碰钢琴了。

  

自己可能是喝断片倒在地上,然后被什么善心大发的拿撒勒人当作疾病发作送到了医院。但是这里看着也不太像医院啊,莫扎特想起身翻一下床侧的柜子,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东西,他艰难地用一只手臂支起身体,然后门被推开,他听到一个竭力掩饰着急切的声音。

  

“你先别动!”

  

科洛雷多的声音,莫扎特料到了,他应该想到的,只有他会追在自己后面,和他就自己的“远大前程”进行自以为是的争辩。

  

门外的光线猝不及防闯入屋内,莫扎特紧紧闭上眼睛。科洛雷多走近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估计是家庭医生什么的。门应声合上,房间又重新陷入让人安心的昏暗中。

  

褪去了华服的大主教低下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莫扎特正欲发问,科洛雷多按住他的手,扶着他先躺下。“肺炎,你喝了太多酒又灌了风,先别坐起来。”

  


他的声音疲惫沙哑,像是某种已经失真的留声机陈旧的录音,莫扎特不记得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在他面前表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态。

  


莫扎特平躺着,胸腔若有若无的疼痛透过虚空,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星星点灯地绽开。他觉得疼,但是没有喊出声,喊出声来一定会好一些的,莫扎特有足够丰富的生病的经验,但是这种压抑的感觉过于强烈,他沉默着,任由跟在科洛雷多身后一并进来的医生摆布,解开衬衣扣子——莫扎特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留意他的衣服都已经被换过了,他的胸口有贴胸片留下来的一点痕迹——把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他裸露的皮肤,科洛雷多就这样看着他,甚至没有一点要移开视线的自觉。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间里的沉默像是一场雪,把一切最熹微的声响吸纳得只剩下静谧。

  


医生小声对科洛雷多说了些什么,换了吊瓶里的液体,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房间。科洛雷多发现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尽可能表现得像一个足够温柔的照顾者,用罕有的柔和语调对莫扎特低声说到:“没事的,沃尔夫冈,已经没事了。”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那个身份尊贵、永远出于愤怒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称呼自己姓氏的人叫他沃尔夫冈。

  


第一次是莫扎特只身一人离开萨尔茨堡的时候,主教在后面低低地叫了一声沃尔夫冈,科洛雷多以为莫扎特没听见,莫扎特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那句沃尔夫冈虽然低沉,却依然深刻清晰。只是当时雪太大了,他的声音跌落在风中。

  


雪无声地落下了,但是不是在萨尔茨堡。今年的萨尔茨堡是个难得一见的枯雪年,雪以一种更加神秘幽邃的方式慢慢落在肩头,在他们还没能来得及察觉到的时候,莫扎特和科洛雷多的眼睛和身上都已经落满了雪。

  

  


“我不想来和你争吵,莫扎特。”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意识到此刻背对自己站着的人已经把越界的称呼换回去了。“但是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你过去的家附近,差点掉进湖里。我把你送回来后你几度陷入危险,你差点死了。”

  


“不是,我当时……”莫扎特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或许是出于与大主教口舌相争多年一种回嘴的本能。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像是一具破烂的风箱最后发出低哑的轰鸣。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一个昏昏噩噩的酒鬼为什么要在宴会结束前走向一个已经被封存在心底的地方。

  


科洛雷多背对着莫扎特,只留给后者一个高大的背影。“莫扎特,我不是要责怪你,我无意与你探讨是非。我只是很担心你,我害怕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科洛雷多也会有担心的事物,而且与自己息息相关。

  

莫扎特看着白色的床单,抿了一下嘴唇,吐出了令他自己都意外的三个字:对不起。

  

虽然他从来不是那个需要向科洛雷多道歉的人。

  


科洛雷多说没关系,没关系的,莫扎特。他缓步走到莫扎特的床边,在床脚再次转身背对着他,波澜不惊的语气里面没有嘲弄和恼怒,仿佛他们真的是朋友,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关心一个早已无关痛痒的朋友,莫扎特突然觉得无力,科洛雷多就坐在他身边,他却感觉比贫穷、疾病、失去都更加无力。为了不让自己再口齿伶俐地与这位身世显赫的主教陷入争吵,他动动嘴唇,科洛雷多,你累了。

  

不是你走吧,不是我累了,而是你累了。

  

科洛雷多站起身,突然感觉他和莫扎特的距离像是窄窄的床中间隔着一个沉默的荒原。他永远也无法接近这个留着凌乱金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年轻人,即使自己有办法把他拴在身边,让他日复一日为自己工作,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很温柔地对待他,给他荣华富贵和可能的一切,可是一切对他没有意义。他目光扫到莫扎特瘦削的腕骨,像是一把刀,摩挲着苍白皮肤下缓慢流淌的血液。他明白无论是谁留下来都会无济于事,就像你不能用一种容器去困住无人称的雪。科洛雷多拢了拢大衣,竭力克制住伸手摸摸那个乱糟糟金色脑袋的冲动,说我先走了,慢慢地合上门。莫扎特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在紧紧地拥抱着他。

 

春天来了。

  

  

  


四季在萨尔茨堡以一种不尽人意的方式交替着。莫扎特留意到主教宫里的喷泉又开始喷水了,水池里的冰块消融,或许也可以被看作一种解冻的象征。

  

莫扎特站在湖边,最后一次望向视野里越来越遥远的主教宫。

  

科洛雷多不在他身后。

  

在主教宫休养期间,科洛雷多曾经问他愿不愿意在这里留下来为他工作。科洛雷多正色:“莫扎特,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可以在这里创作。”

  


第一次,莫扎特在拒绝科洛雷多的时候动摇了,这种不坚定的意志只在他脸上存在了片刻便消散。莫扎特又换上那副愤世嫉俗的模样:“不留下了。”

  


他考虑过要不要短期留在萨尔茨堡创作,当作对科洛雷多在那个晚上找到并收留自己的报答,沃尔夫冈·莫扎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即使他已经亏欠过不少人。然而当他义正辞严提出为主教工作一段时间来抵消他的“恩情”时,科洛雷多干脆地拒绝了。

  


“他说他不希望我把他对我举手之劳的帮助当成恩情。”沃尔夫冈接南奈尔电话时还对主教这一反应骂骂咧咧。“呵,举手之劳。我就知道不能指望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吐出什么金玉良言。”

  

电话里的南奈尔闻言一愣,温声斥责沃尔夫冈怎么能背着主教这么说人家,可是沃尔夫冈分明能想象到姐姐说这话时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沃尔夫冈住在主教宫时南奈尔来探视过,她从莫扎特小姐变成夫人,笑起来时却还是沃尔夫冈记忆里的样子。年轻的姑娘有着和她弟弟一样湖蓝色的眼睛,走近富丽堂皇的主教宫还会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羞涩不安地捻这裙摆。她轻轻叩了叩门,得到一声轻飘飘的回应。南奈尔进屋的时候沃尔夫冈半靠在床头,被子堆在胸口,他的目光锁定在跃上窗棂的一缕阳光上,没有料到来人是自己的姐姐。沃尔夫冈背对着南奈尔,就像他平时背对着科洛雷多一样。直到一双手轻柔地覆盖上他的双眼,沃尔夫冈认得那种柔和的触感,像是云雀的翅膀掠过天边的云彩一样,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南奈尔曾经用那双冰凉的手探过他的额头,他甚至记得她手上茧子的位置。南奈尔清脆的声音响起来:“猜猜是谁来啦,沃尔夫冈!”

  

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身体本能,沃尔夫冈整个人都一怔。南奈尔的手顺着沃尔夫冈的脸滑下来,在他的脸颊上轻快地划过片刻,像是一朵云。沃尔夫冈突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他几乎要无声地落下泪来。

 

半拢着的窗帘被南奈尔拉开了另一半,阳光悉数洒在床前。金发的姑娘看着弟弟微微颤抖的喉结:“怎么了沃尔夫冈,是不是还不舒服?”

  

莫扎特摇摇头,坐得挺直了些,南奈尔的一双手马上扶住他,往他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莫扎特嘴唇哆嗦了一下。“对不起。”他睁开眼看到南奈尔手肘上结痂的伤痕。“对不起。”她的弟弟好像只会说对不起。

  


她握起一只沃尔夫冈的手,那只手瘦削又浮肿,手背上有着青青紫紫的针眼,手指细长,虽然不是成熟男子浑厚的手,却也明显不再属于一个孩子了。南奈尔握着沃尔夫冈的手像是捧着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雏鸟,她像是呵护姐弟俩童年时交换的秘密一样呵护它。“沃尔夫冈啊,沃尔夫冈,”她故作轻快的声音也有了一丝裂痕。“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是被你毁掉的。这一次别再搞砸了。”

  


沃尔夫冈没有挣开姐姐的手,他靠在枕头上,看上去立即比南奈尔矮了一头,腾出的那只手用纤细的手指划过南奈尔的脸颊,抹去她眼睛容纳不下的泪珠,像是南奈尔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一样。南奈尔一把抱住沃尔夫冈,两个人同时破涕为笑,就像每一次小时候拌嘴时一样。真好呀,莫扎特第一次感觉不再被谴责。一切都像童年时一样真好呀,他怀念姐姐的温柔,连带童年时不好的那部分一起怀念。没有账单,没有债务,没有强权,没有主教。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可是温情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莫扎特已经没有家了,可是南奈尔有。她的家庭不容许她在那个顽劣又不识好歹的弟弟那里浪费时间。南奈尔回去了。莫扎特挂掉电话,姐姐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回荡。他穿上外套,感觉衣服又变得宽大一点点,然后走到堆放着行李的门口处。他靠着富丽堂皇的大门最后一次紧了紧鞋带,背着包拎着拉杆箱离开了这个留住他一整个冬天的地方。

  

连他自己都感觉意外,莫扎特一路畅行无阻。

  

科洛雷多来到房间时那里面空无一人,被子以一种笨拙的方式被叠上,窗帘大开着,透过那扇窗外面是一个融化了的春天。

  


桌上的墨水瓶和羽毛笔都井井有条地待在原来的地方。主教端详着桌子上凭空出现的那张羊皮纸,纸被倒扣在桌子上,背面有着微微渗出纸背的墨痕。科洛雷多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翻开那张纸。

  

莫扎特已经走到近郊,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颠沛流离的缘故,他一直熟悉车站的方向。

  

莫扎特拿着手机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行程,网上购票让他这一次甚至拿不到一张票根。他走了很远的路,快进车站了,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扭头,沉默地注视着跟上来的科洛雷多,很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主教突然出现没有丝毫的惊讶。莫扎特打算开口打个招呼,须臾之间,科洛雷多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拥抱。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使莫扎特整个人变得僵硬,他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科洛雷多的体温,这个人的衣服上有他的气息,仿佛那个梦里有自己陷入妄诞间也未曾落下的一场雪。莫扎特应该挣扎,理性告诉他挣脱主教的怀抱,这个怀抱过于温暖安静,不像是一个身在高位又自以为是,只剩下控制欲望的年长者所能给予的。他应该推开他,告诉他自己的那班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或许是布拉格,或许是巴黎,或许是维也纳,或许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地方是归宿,就像他们之间没有一种言语可以相互理解。但是最后,他只是抬起手,虚虚在抱住自己的人肩上拍了一下。

  

太长了。无论是作为朋友,上下级,告别者还是恋人,这个拥抱都太长了。科洛雷多拢了拢莫扎特的衣领。“再见了。”他轻声说道。莫扎特也还给他一个再见,尽管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清楚他们能何时再见。

  

  

  



慢条斯理地走回主教宫,科洛雷多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托着细瓷杯子的手颤抖着放下茶杯。这个顽劣的、从来都不服管教的莫扎特啊。科洛雷多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那个不识好歹的乐师。他抽出红木书架上的报纸,一字一句地读那些铅字。“萨尔茨堡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冬天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自从莫扎特离开后,四季一直交替得不尽人意。莫扎特养过两盆矢车菊,在冬天都死了。“今冬,萨尔茨堡迎来了罕见的枯雪年”,今年冬天没有下雪。但是主教却觉得它是前所未有的寒冷;“近日,本市气温有所回升”,春天啊太阳,所有的阳光绕开主教宫;“自三月起,郁金香、月季等观赏花束陆续迎来花期”,萨尔茨堡还缺少一束矢车菊,缺少一种蓝色。“每一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让我们一起期待春天的到来”,每一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这个顽劣的、从来都不服管教的莫扎特啊,科洛雷多想骂他,诋毁他,责打他,揪住他金色的头发宣布他的音乐一文不值。从来毁了一切、永不知足的、向往自由的莫扎特啊,他好想留住他。

  

他给的那些他都拒绝了。最后他想了想,只能给他一个很无力的拥抱。

  

  

  


绿皮火车发出最后的轰鸣,莫扎特气喘吁吁,总算是没有误了车。他搬完行李,疲惫地靠在座位上。火车发动,所有的景物都后退,莫扎特看着窗外,仿佛自己在倒退的环境里能看到倒退的时光。他把厚外套脱下来搭在身上,火车颠簸着行进。半梦半醒间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的胸口左侧,脖颈之下腹部之上,那个通常被称作心脏的地方正隐隐作痛。

  

他伸出手,摸到外套口袋抵着自己胸膛的地方一个硬硬的凸起的东西。掏出来一看,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莫扎特颓唐地闭上眼火车还在轰隆隆作响,他想起他不曾出席过的父亲的葬礼,想起他出席过的姐姐的婚礼,想起小时候母亲哼唱过的那一首摇篮曲,想起自己在巴黎和维也纳认识的那些朋友,想起自己胸腔里烧灼般的疼痛,想起主教宫里被砍倒的圣诞树,想起落入童年的井里的星星。在所有不下雪的日子里,只有音乐和自由是孤独的间歇。车厢里静得像一座坟墓,直到什么东西掉到地面上的脆响撕开这一片沉寂。

  

他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个东西在他并不宽阔的胸膛里雀跃地跳动。再见了我曾经引以为傲过的不下雪的故乡。

  

我这就回家了。

抖森窩要當你學妹

昨天跟友人聊尼尔盖曼的Coraline然后聊到电影的鬼妈妈,于是突然半夜脑了个拿到鬼妈妈剧本的匈主教扎,简单的说就是结婚一段时间后扎男觉得科洛雷多好像没像以前那么爱他了,两人经常为了小事拌嘴吵架,但其实只是科家大壕门的事业把主教忙坏了而已。

问题是扎男不知道啊,于是某天扎男在主教家族的壕宅乱逛时发现了一道神秘的门便打开带着小阿玛迪走进去,就这样来到钮扣世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黑亮亮的大钮扣,钮扣版席大师天天找扎男喝酒玩耍,钮扣版爸爸对扎男的作品也赞誉有加,钮扣版姐姐天天给扎男做好吃的,更重要的是钮扣版科洛雷多不仅对扎男甜言蜜语百依百顺还给他银行卡随便刷,于是扎男昏头了,回到人类世界时对身边的正...

昨天跟友人聊尼尔盖曼的Coraline然后聊到电影的鬼妈妈,于是突然半夜脑了个拿到鬼妈妈剧本的匈主教扎,简单的说就是结婚一段时间后扎男觉得科洛雷多好像没像以前那么爱他了,两人经常为了小事拌嘴吵架,但其实只是科家大壕门的事业把主教忙坏了而已。

问题是扎男不知道啊,于是某天扎男在主教家族的壕宅乱逛时发现了一道神秘的门便打开带着小阿玛迪走进去,就这样来到钮扣世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黑亮亮的大钮扣,钮扣版席大师天天找扎男喝酒玩耍,钮扣版爸爸对扎男的作品也赞誉有加,钮扣版姐姐天天给扎男做好吃的,更重要的是钮扣版科洛雷多不仅对扎男甜言蜜语百依百顺还给他银行卡随便刷,于是扎男昏头了,回到人类世界时对身边的正版科洛雷多愈看愈不满意,最后干脆天天半夜带阿玛迪走小门去钮扣世界,最后阿玛迪受不了了对扎男说你能不能别天天钻门缝,人家正版科洛雷多都要怀疑你出轨了(其实好像也是,不过出轨的是钮扣版科)

扎男大惊:原来小阿玛迪你会说话?!

小阿玛迪:我只能在常理不能解释的奇幻世界说话,回家还拿音叉扎你

扎男:那我们不回去了,这里多好玩

阿玛迪:沃尔夫冈听我的,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家

扎男:你小孩子懂个啥,没看见这个希罗对我多好呀

 

于是你扎愈来愈沉溺于跟钮扣版希罗过美美的生活,差点忘了自己跟正版科洛雷多约好结婚纪念日要出门约会,好不容易准时出门了正版科洛雷多却发现你扎比以前还能讲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不重样,于是认定了扎男已经出轨,没成想正版科洛雷多脸一冷就被扎男误认为他也没感情了,半夜转头又进了钮扣世界,钮扣科借机对扎男说那好你就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吧。

扎男叹气,哪那么容易啊。

钮扣科说这还不简单,反正你们要离婚了,你去把人类科的眼睛挖下来给我用,我们就会跟以前一样和和美美的了。

扎男大惊x2,好端端的怎么要离婚,这才透过钮扣世界的窗子看见人类世界的科洛雷多满面愁容,阿玛迪在一旁敲音叉,早告诉过你了吧。

扎男:不可以!希罗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宝藏,我超爱他的!

钮扣科:(掀斗篷) (变身) (变得更美丽了)

 

原来钮扣世界是死神变出来引诱人类的,扎遇见的钮扣版亲友都是死亡天使假扮,目前已经得手鲁道夫和提包‧卡普莱特等倒霉孩子,扎男要走可以,阿玛迪留下。你扎大怒,当初可是阿玛迪跟我一起成就伟大的音乐事业还泡到希罗,你个死神是什么东西就想动我的阿玛迪!

于是死神毁了钮扣世界,阿玛迪拉起扎男拔腿就跑,一大一小两个莫扎特身上就带了根防身音叉还有装音乐的小盒子,两人靠着小盒子里的光指引找路,被死神拐来的灵魂们帮着拖住死亡天使,但是钮扣世界即将灰飞烟灭,千钧一发时扎把阿玛迪推到通往人类世界的门缝后让他自己走,但是阿玛迪跑了回来,举起音叉往扎男手上狠狠地刺,鲜活的热血与盒子里不停向外流动的音符融合在一块儿变成星星上的黄金,就这样驱散了阴霾,崩塌的钮扣世界跟着死神一起消失了。

扎被阿玛迪音叉攻击戳的痛醒过来,摆脱恶梦的代价则是在被子里卷成蛹滚下床,正版科洛雷多连忙开了灯帮扎男解开被子,扎倒是自己挣脱了,爬起来抱着希罗尼穆斯一通猛亲,还是正版好,正版最温柔,正版最香,正版最可爱,就算天天吵架也没关系,最好天天打架,有道是打是情骂是爱啊。

正版希罗:你有病吧。

扎男:我做恶梦以为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

正版希罗:……那我可舍不得。

扎男:我也舍不得,我们可不能离婚啊。

正版希罗:你是梦昏头了。说完也亲了扎男一下。

 

在人类世界既不会说话也只有沃尔夫冈自己能看见的小阿玛迪坐上窗台,外头的维也纳还在午夜酣睡,幸福的莫扎特与他的正版希罗收拾好被卷下地的被子就搂在一起重新入睡,漂亮的八音盒形状台灯也忘了关。阿玛迪摸摸了不起的音叉,拿出本子继续作曲。好你个扎男,老子费那么大工夫把你从钮扣世界救出来,你还以为这是在作梦,这笔帐得记着,等五十年后大家伙回到天堂再算。

 

 

任何想扩写或是拿去画画的太太都可以评论通知后自取!

(会有这些太太吗)


炊麦
天哪快不记得这是什么东西了,吃...

天哪快不记得这是什么东西了,吃一下

天哪快不记得这是什么东西了,吃一下

苏浅容

[MOR] Judge/ 评判

姊妹篇


Don’t judge me. 

Don’t you dare judge me. 


    “大人,小莫扎特回来了。”

伏案工作的人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关心,好一会儿才停笔,低着头轻声问,哦,他怎么样?

 “至少刚才在我面前保持了应有的礼貌。”哪怕仅仅是不随意地用“他”来称呼他的主人。

科洛雷多顿了顿,抬头又无言,复低头挥手让来人退下。说什么?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耳朵既已屈服于对方音符的淫威,他不想在人前也显得那么关心莫扎特。

莫扎特带来了职责内的稿件,向他行了礼,除此......

姊妹篇



Don’t judge me. 

Don’t you dare judge me. 

 

    “大人,小莫扎特回来了。”

伏案工作的人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关心,好一会儿才停笔,低着头轻声问,哦,他怎么样?

 “至少刚才在我面前保持了应有的礼貌。”哪怕仅仅是不随意地用“他”来称呼他的主人。

科洛雷多顿了顿,抬头又无言,复低头挥手让来人退下。说什么?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耳朵既已屈服于对方音符的淫威,他不想在人前也显得那么关心莫扎特。

莫扎特带来了职责内的稿件,向他行了礼,除此之外没说一句话。这不正常。年轻人仍在为巴黎的遭遇哀痛,虽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渗透到作品里。科洛雷多抬起头。

 “任务完成,他可以回去了。近期也不必每天来应卯,薪水照发。”

莫扎特看他一眼,沉默着又退了出去,没有半个谢字,连那个眼神都并不友好,甚至敌意十足。科洛雷多压住了火气。他理当如此,既然他早已决定对莫扎特宽宏大量,并且他的年龄足够当对方的父亲。莫扎特不领情,那也……

那仍然会影响他的心态。“阁下知道我在巴黎失去了很多。”莫扎特在有一次被责备不知感恩的时候这么说道,“可也好过困死在这一方天地。”

“我困住他了吗?”科洛雷多也拍了桌子,“对一个乐师,我自问已展现出极大的宽容。如果他对此不满意,大可以另寻出路!可是他在外面得到了什么,万人敬仰的地位还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至少可以保障后者,而他竟敢弃如敝屣。”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坚持这样不识好歹,他终将一无所有。”

莫扎特一言不发。从他尽可能表现得冰冷的目光中科洛雷多读出一句话:我的价值不由你定义。

车驾回萨尔斯堡的时候莫扎特没有跟着,科洛雷多知道这是永别了。然而在莫扎特的事情上,“知道”和“理解”永远是两个概念。

科洛雷多后来又去过两次维也纳,去找莫扎特。“我身边的职位随你挑,”第一次他这么说。他还是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期待人称的变化可以给莫扎特一些提示。

莫扎特看了他很久,忽然笑起来,眼神却让这笑蒙上一丝阴翳。科洛雷多被其中的讥讽压得透不过气,然后他听到莫扎特说:“在阁下身边,我才是一无所有。”

第二次他没有直接去见莫扎特。一方墓碑罢了,没有温度也没有意义。莫扎特已回到上帝身边,他留下的音乐还在维也纳的街巷里飘荡。科洛雷多想起莫扎特不看他时候的眼睛。温暖,愉悦,拥有世间有意义的一切。


LAFFEY

【死神扎/主教扎】俄耳甫斯是如何诞生的

Summary:那天夜里乐神的孩子借他的身躯诞生于世

预警:非正常生怀流,时间线大概在Schatten los之后。 主教扎(我的意思是他俩没谈过但是睡过)前提下的死神扎,是画风诡异且血腥的黄色废料,很雷很雷,非常阴间

可以接受请———

  

  

沃尔夫冈从他湿淋淋的血色噩梦中惊醒了,齿间一片柔腻的脂香,那味道尝起来倒像是哪位和他共度良宵的姑娘唇膏。他抬眼,四下无人,唯有窗外挂着惨白惨白的一勾月亮,从半掩着的树冠露出半张脸来阴测测地看着他。


床头的桌上摆着他的瓷杯和一盏紫红的葡萄,那浆果熟得有点过头,浸在空气里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除此之外,还散乱地搁着......

Summary:那天夜里乐神的孩子借他的身躯诞生于世

预警:非正常生怀流,时间线大概在Schatten los之后。 主教扎(我的意思是他俩没谈过但是睡过)前提下的死神扎,是画风诡异且血腥的黄色废料,很雷很雷,非常阴间

可以接受请———

  

  

沃尔夫冈从他湿淋淋的血色噩梦中惊醒了,齿间一片柔腻的脂香,那味道尝起来倒像是哪位和他共度良宵的姑娘唇膏。他抬眼,四下无人,唯有窗外挂着惨白惨白的一勾月亮,从半掩着的树冠露出半张脸来阴测测地看着他。


床头的桌上摆着他的瓷杯和一盏紫红的葡萄,那浆果熟得有点过头,浸在空气里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除此之外,还散乱地搁着几张未写完乐谱,他彼时头痛欲裂,差点忘了那半首被剩下的赋格曲。他从床上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揉着一头散乱的金发,试图去够桌上的水杯时,险些将杯子碰碎在地上。


这时他才发现,他那个红衣的孩子——小阿玛迪不见了。


“阿玛迪?阿玛迪!你又去哪了?”沃尔夫冈将杯里温冷的液体灌下喉咙,冲着黑暗哑着嗓子问了几声。无人回应,阿玛迪常常捧在手里的匣子和蘸了他的血的羽毛笔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他的房间里黑漆漆一片空寂,似乎刚刚咽下的那口凉水也冰得他的肺腑打了个哆嗦,那个影子一样永远伴随着他的幼年的自己不知去了何方。


他翻身坐起时将腿间的被子踢落时,才偶然觉察到自己小腹诡异的鼓胀,原本可称得上瘦削的腰间不知何时竟覆上了一层脂肪,他胆战心惊地迟疑着将手放上去的时候清晰地触碰到了那跳跃着的生命——里面那个东西想要出来。


让他想到曾经见过的腹中孕育着婴儿的母亲,那些宫廷里的贵族夫人们摇着折扇半盖自己的脸,挽着丈夫的手,减省了往日里花纹繁复的裙装和勒住腰腹的绑带,显出小腹滚圆柔软的弧度。他也见过街边巷口售卖蔬菜瓜果的农人的妻子,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衣,丰沃的胸前垂着深栗色的麻花辫,将手交叠着放在隆起的腹部,脸上浮现羞怯幸福的红晕。


沃尔夫冈喜爱美丽的年轻姑娘,也敬爱这些成熟的母亲,她们对他来说是花朵与果实的区别。但他却不知道他身体里何时竟会藏有这样一枚种子,此刻竟嚼着他的血肉发起芽来了。虽然他无可回避自己曾经和大主教纠缠在一起的荒唐无比的夜,可是说到底,他并没有供那种子生长的苗圃,他可是个男人呀。


那团“婴儿”隔着一层肉膜触到了“母亲”的手,愈发得不肯驯顺下来,在他的腹腔中剧烈地挣动起来,似乎要把他的腑脏搅碎,将他的肋骨生生折断。沃尔夫冈捂着嘴巴折倒在床上,透明的眼泪溢散在纯金的睫毛间,胃囊颤动着挤出酸水,他想要呕吐。但实际上比起反胃来,这一切带给他更多的只是单纯的疼痛,他没有将一个胎儿安置舒适的器官,这个孩子大概此刻正在他的血肉和脏器之间打滚,想要活生生撕开他柔软的腹部,从而得以降生在这个世界。


他的胃液和眼泪一齐沾湿枕巾时,沃尔夫冈才发觉自己哭了,哭得很惨,泪水混着涎水粘在下巴上,整一张脸都被黏糊糊的液体浸透,柔软年轻的金发哆嗦着垂在脸侧。他本就不是那种很能忍受苦痛的性子,何况是这本不属于他身体承受的诡谲的阵痛,一口一口撕着他的皮肉,几乎要将他的骨肉筋脉吞噬殆尽。


他任由自己的眼泪一簇一簇敲在床单上,他想要呼唤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想要呼唤南奈儿或者他亲爱的小康斯坦丝。甚至是科洛雷多此刻在他身边也好,但是,但是现在…就连阿玛迪都不在他的身边。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盒上的蝴蝶,明知自己已展不开飘落金粉的羽翅,还偏偏惶恐地挣扎着。只有月亮还趴在窗口看他,而沃尔夫冈却和只星星共情。


“哎呀,祝贺你,你这是要当妈妈啦,沃尔夫冈?”他不记得那声音从何而来,熟悉而陌生,令他耳膜和灵魂跟着一齐震颤。直到男人径直走到他的床前,将戴着宝石尾戒的冰冷苍白的手覆在他灼热的下腹上,咬着他的耳朵,语气既残酷又甜腻,“别害怕,祂是你的孩子,也就是你呀。”


“希罗尼穆斯…希罗?”这稚嫩的年轻母亲泪眼朦胧地从床上撑起脖子,喉结上下滚动,口中迷迷糊糊地吐出这个过于亲昵的名字。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回答,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怪异隆起的腹部,像抚弄一只死了的猫,冰凉的榛绿色眼瞳和勾起的唇角一片玩味的神色。


不是科洛雷多,不是他,虽然他们长着近乎别无二致的面庞,但眼前这人未免太过年轻,看上去几乎和沃尔夫冈年岁相仿,因而比起大主教来少了几分凛冽冷峻的贵气,偏多了一丝中性化的柔和漂亮。对的,科洛雷多脸上也永远不会露出这般狡黠戏谑的轻佻表情,比起眼前这个男人,倒是主教脸上永远带着薄怒的傲气更加让他觉得熟悉亲切。


“您…您是…”沃尔夫冈的眼睫轻眨着,勉强压下喉间作呕的恶心感,从颤抖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单词。他是死神,沃尔夫冈心知肚明,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但是他就是知道。


“我是谁不重要,沃尔夫冈,”死神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笑得一脸诚挚,“你的孩子要出生了。”他揽着沃尔夫冈的瘦削的肩膀,把他抱进怀里,将音乐家的手禁锢在胸前,另一手像逗弄小动物一样抚摸着他肚里的孩子,变魔术似的从袖口抽出一把银质短刀,冰凉的刀刃烫得沃尔夫冈打了个哆嗦。


“沃尔夫冈,我帮你把祂取出来。”死神的唇贴在他的耳边诱惑着,吻上他布满冷汗的脖颈和垂在颈侧的金发,“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现在还没有到我将你带走的时候。”他缩在死神的怀里,被他身上腐朽的沉沉月桂香薰得头昏脑涨,像浸在一团极端冷漠的温水里,模模糊糊地点头应允了,将他自己交了出去,下腹的疼痛在轻吻之下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别怕…别怕,亲爱的。”死神猫儿般柔软的金褐鬈发蹭过他的耳际,嘴唇也随之落下在他的脸颊和眼眉上,吻去他脸上咸湿的泪水,玻璃一样冰冷的呼吸缠在他的鼻翼之间。死神长着一张年轻时候科洛雷多的脸,但是那位主教又何曾愿意这般温和甜蜜地对待他,沃尔夫冈模模糊糊地想,他是一个脾气烂到家的糟糕情人,也就那张脸和身材稍微有一点吸引力。


刀尖划开了他的皮肉,接着挑开那层薄薄的脂肪,一簇明艳的血珠滚落下来,沃尔夫冈靠在死神肩头喘息,看到自己装着水液的滚圆的小腹,以及爬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清晰的青紫色血管。出乎意料,他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才这般毫无痛苦。


“看啊,这是星星。”死神惊奇地低声道,一缕金色的五线谱缀着音符从滴血的伤口流出,缠绕在他的指节上,接着他便用那只沾着血和音乐的手,按下了沃尔夫冈腹部那新鲜的刀口。


他撕开了我的身体,沃尔夫冈想,下意识地抓紧了死神的袖口,可是并没有他预想而来的疼痛,也许他的身体并不是他的了。


他的器官像做展览一样陈列在他自己面前,他几乎底下头就能看到自己爬着血丝的惨白的肋骨,里面包裹着他空洞的心脏,它每一次徒劳的蹦跳都将血液溅到他们二人脸上。但是除了那颗必要的心脏,他黑蓝色的腹腔中空空如也,仿佛他本身只是一个器物,一个装着音符的小匣子。死神像从首饰盒里取走一件项链一样,从他的肚子里抓住一捧金屑,接着拾出一小束干枯的玫瑰。那是揉碎在他腹腔的玻璃和冻结在骨髓里的冰冷的星星,他只是感到惊恐,眼睛睁得滚圆,这里并没有新生,黑暗——死亡笼罩着他的汗湿的鬓发。


“祂在这里。”死神指给他看,将修长苍白的手掌探入他温暖湿润的下腹,两指捻开血丝和黏膜,剥出那个小怪物,那个乐神的孩子。那团血淋淋的肉块追着死神的手蠕动到他的胸口来了,祂每在他的腹腔里爬动一寸,看上去便长大一点,那带血的胞衣竟像一件猩红的外袍披在祂的身上。


祂从沃尔夫冈空荡荡的胸腔直起身来,手中捧着的是金线一样的五线谱,脸上沾着的是血和发光的音符,用死物一样冷冰冰的眼神看着祂的“母亲”。


“阿玛迪…小阿玛迪,我的…”沃尔夫冈骤然瞪大了眼睛,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另一个他。阿玛迪是一团长大的肿瘤,刮开他的血管,血淋淋地从他的腹中爬出。


阿玛迪和他一样的漂亮湛蓝眼睛如同一块早早嵌入他脊椎的金属片,他看他,像审视一个称手的器具。沃尔夫冈想到那天他便是以这样的眼神,冷漠决绝地将羽毛笔扎进他的血管,岩浆似的崩裂,鲜红溅在一片雪白之上。阿玛迪垂着眼睛,眼神拨开他的肋骨,这样看进他的胸腔。


裸露的心脏疲于奔命地在敞开的胸腔中狂跳,他为另一个自己那非人的眼神切真地感到了由衷的恐惧。他试图把清醒与冷静紧紧地攥紧在掌心里,口中泛起冰冷的咸味,就这样无可救药下落,无休无止地向深渊坠落,一双富有神采的眼睛变得黯淡。阿玛迪的眼神是一把刀子,将他滚烫的心脏割成两半。他的死神冷漠地松开了撑着他肩膀的手,将他独自丢给了小阿玛迪,在沃尔夫冈试图留下他的时候以手指抵着他的嘴唇,使他上颚泛起一股葡萄酒似的靡靡甘甜。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莫扎特。”死神梦呓一般的语调从远及近,消逝在了窗边。“乐神的孩子…星星的孩子…真正凌驾于死亡之上。”


阿玛迪伸出他那玩具娃娃一样的小手,抓起了他疲于奔命的心脏,生硬的扯断了每一条和他头颅相连的血管,心满意足地捧着那鲜红的肉团爬下了床。他无法挣扎,他动弹不得,沃尔夫冈知道这是他用的手掌扭断了自己高傲叛逆的脖颈。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已经不会再长大了,可是阿玛迪…


“阿玛迪…阿玛迪!”他被像殉道的基督一样钉死在床上,那乐神的赐福并不为他回头,只有月亮冷淡地为他微微哭泣。阿玛迪两手捧着他的心脏,脚下的红鞋拖着一道黑赤的血痕消失在了门口,他流出的眼泪几乎毁了他的蓝眼睛。




沃尔夫冈从他湿淋淋的血色噩梦中惊醒,他的心好好装在他的胸膛里,怦怦直跳,一声声又重又快。


小阿玛迪熟睡在他的身侧,头抵着他的头,他们是这样的亲密无间、别无二致,和他一致的金发从蓬松的假发套中钻出来铺在枕上,无忧无虑的面容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心惊胆颤地抬手抹去了孩子侧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缕铁锈味的红痕。

  

END

  

好吧是期末周+开学周考试学不进去的发疯实录,虽然我是个大字学不明白的文盲而扎特是音乐天才,但是看瞎疼螺丝难道莫扎就没有一点music fxxks him everyday.的感觉吗!

至于这件事到底真的发生了还是小莫的噩梦我也不知道,总之这玩意其实是阴间版Schatten los

  

好吧就是奇怪的废料我下次一定不搞这么阴间的玩意儿了我给小莫磕一个



余栖碧

【主教扎】飞鸟

“您不能给我自由。"莫扎特最后说。


科洛雷多此时并没有看着他。他的视线远去、远去,随后在远方消散了。“如果我给你自由呢? "


莫扎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对自己说话。


“自由并不是您给我的。”莫扎特听到自己说。“您说要将自由给我的那一刻,自由已经不再自由了。”


01


莫扎特翻上车后立刻蹬掉了皮鞋,他长松了一口气,只觉脚上顿时摆脱了一层束缚。他随手拉过一个靠垫,压在腰后。玛丽亚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和口罩。她从后视镜看过来,提醒也是警告:“沃尔夫冈。”


莫扎特的神色顿时改变了。他没有说话,往左边挪了挪。正好离玛丽亚远了一...


“您不能给我自由。"莫扎特最后说。


科洛雷多此时并没有看着他。他的视线远去、远去,随后在远方消散了。“如果我给你自由呢? "


莫扎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对自己说话。


“自由并不是您给我的。”莫扎特听到自己说。“您说要将自由给我的那一刻,自由已经不再自由了。”




01


莫扎特翻上车后立刻蹬掉了皮鞋,他长松了一口气,只觉脚上顿时摆脱了一层束缚。他随手拉过一个靠垫,压在腰后。玛丽亚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和口罩。她从后视镜看过来,提醒也是警告:“沃尔夫冈。”


莫扎特的神色顿时改变了。他没有说话,往左边挪了挪。正好离玛丽亚远了一点。这是一个对角线的位置。“我知道了。南奈尔。”他的嗓子很哑。但那双皮鞋并没有回到他的脚上。


玛丽亚应该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也没有开口。从后视镜里,莫扎特也可以看到她脸色苍白, 眉心紧蹙。如同受到某种压抑。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驾驶座的门终于被拉开了,利奥波德审视了他们一圈,上车关了门。 “走吧。”


车上很沉默。


莫扎特知道他们要去下一场演出。他随手拉开刚买的一听可乐的拉环,但是他刚刚上车的动作太大,泡沫溢出来,沾了他满手。南奈尔沉默着递给他一张纸。“谢谢。”他说,然后盯着可乐,并不喝,也并不再说话。


“沃尔夫冈,”利奥波德甚至没有回头,“你的嗓子。”


莫扎特很轻松地笑了笑,随手把可乐丢到车上的垃圾桶里。他神色自然,就好像他其实一直在等利奥波德说这句话。这辆车是新买的,比上一台车大很多,车上有一个小小的折叠垃圾桶,还有南奈尔请人弄的一个小冰箱。一个从来不装任何东西的冰箱。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景色飞逝,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妈妈姐姐一起挤在车后座,他会在困的时候倒在妈妈的腿上,妈妈抚摸他的头发,姐姐沉默地看着他。那辆车确实小了,大概四五年前被卖掉了。四五年间他们起码换过三台车。他记不清了。可乐的甜味飘过来,莫扎特望了一眼那个垃圾桶,里面除了那个易拉罐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当他抬起头,又和利奥波德的视线对上。红灯。利奥波德的眉头皱着,看着他。莫扎特知道他会说什么,他等着他教训自己不该把甜味饮料用做污染他父亲汽车的毒气剂,他直直对上利奥波德的视线。但出乎意料的,利奥波德转了回去,没有说话。


绿灯。车流从他们身侧疾驰而过。身后的车群不耐烦地鸣着喇叭。利奥波德终于踩下油门,景色再次更新。


他们这样一路沉默着,驶向巴黎。




02


咖啡的热气氲成水雾,在空中盘绕、扭曲,缓缓消散。萨尔茨堡的夏天并不算太热,但依然焦躁,足够唤起蝉鸣。科洛雷多放下手里厚厚一沓文件,侧过身问阿尔科伯爵:“ 都准备好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收回目光,视线停留在窗边的一盆蓝色矢车菊上。它看起来长势很好,花瓣紧簇地并在一起,花心处显出淡紫色。今天一整天都很安静,除了蝉鸣外连鸟叫都没有几声。矢车菊的花梗微微地晃动着,大概是有风。


这种环境应该是他所希望的,科洛雷多的内心很平淡,什么情绪也没有,但是好像又有个什么东西一直阻碍着他的思考,让他整个人割裂开,分成完全不同的两个部分,一半平静地看着另外一半发疯。那个“什么东西”让他没办法想别的,他的思绪无法抵达任何地方,只有一片空白。他在放空。同时和自己争吵。


他的视线涣散,然后又聚焦。矢车菊的组成在细微的每一片花瓣和蓝紫色色块里不断跳跃反复。他想起之前听到过的曲子,好像已经忘记名字了,但是有一部分调子还在记忆里环绕。他手指在桌上不自觉地叩了叩,曲调仿佛从指尖流了出来,他能回忆起来的部分越来越多,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在耳边响起,时起时伏地波动。一瞬间他好像记起了一些久远的片段,几张皱皱巴巴的曲谱,泼洒一地的墨水,笔,羽管键琴。他的眼睛在这种色块里有点疲倦了,近似于长久没有睡觉后的样子。科洛雷多想从这些画面中找到将它们串连在一起的那条线,但似乎只是无用功。他眨了眨眼压下眼睛的干涩。


“主教。”


阿尔科的声音让他忽然从这种迷梦惊醒,眼前的色块细化重组,终于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蓝色的矢车南,蓝天。一切如初。科洛雷多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走吧。”他说,从桌旁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盏矢车菊。




03


莫扎特把车窗降下来了一点,风极速从他耳边飞驰,留下一串雷声般的震动。玻璃擦得很干净,但毕竟是层屏障。以那道缝隙为界,上方一小片方形空隙纳进的景色干净得如被清洗过。下面则晦暗昏沉,仿佛山雨将至。


这条路并不是他们从前走过的,但也大差不差。都是一样宽的公路,一样茂密的树丛,远远望出去,几座相似的低伏小山横断了大片大片的平原。然而在玻璃窗的阻隔下,看起来也只是死气沉沉的。


唯独天色依然很蓝。莫扎特从前很少见到这样蓝的天。大约是出了城区的缘故,天的水蓝色连车窗都压盖不住,最多只能使它看起来深一些,那种快活的蓝色依旧不受阻拦地溢出来。


莫扎特盯着它,有点出神。


他想起自己作废的一部曲谱。


写《假园丁》的时候他刚与离开萨尔茨堡不久。在去维也纳的路上,他无端地格外想写点什么。大概是想写一些非商业化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个念头发源很早,具体是什么时候起的他也说不清楚,但起码在写《装疯卖傻》时就有兆头了。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还耽搁了《假园丁》的进程,只是这首仅存在于他心里的曲子没有半点进展。他四天写完了林茨交响曲,这支曲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在四年内写完。


他纠结的地方太多了。小提琴或是钢琴,协奏曲或是奏鸣曲,三个小节或是四个,喜剧或是悲剧。他一直是音乐的主人,却第一次感到被音乐束缚了手脚。而这种感受,他此后又不止一次的察觉到。


莫扎特低下头,用脚踢了踢那个垃圾桶,可乐罐在里面翻滚了一圈。他的心有点沉不下去,像是被什么攥住,惴惴不安。他此前也去过巴黎,但从没有一次有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


前方是一个隧道,幽长弯曲,看不到终点,莫扎特闭上眼,重重地往后一靠。




04


从主教宫的正殿向里走,转过挂满攀缘类植物的长廊,穿过一个个富丽的偏殿,就是用于宴会和演奏的大厅。


科洛雷多这一年经常出现在此,这段时间萨尔茨堡的变动太多,他已经有些疲于应对这些琐事。偶尔闲暇,他也会召乐队来表演,但通常只会被更多政务中断,或者他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总是少了点什么。


科洛雷多从长廊绕过,身上的红色祭披让他皱了皱眉。他并不常穿这一身。布料看似宽松,却总是束手束脚。阿尔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话,他听后终于缓和了神色,不紧不慢地朝大厅去。




05


隧道结束的一刹那,光线立刻涌了进来。莫扎特忍住不适睁开眼睛,在突然的光线下用力眨了眨眼。他侧过头去,再次看向窗外,恰好错过了南奈尔带着担忧的眼神。


刚刚的一瞬间光亮似乎只是错觉。依然是昏沉沉的景色,朦朦胧胧,仿佛蒙了一层黑纱。


他把车窗彻底降了下来。


景色似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提亮了一点,像把面纱撩起了一角,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立竿见影。风更大了。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强风,几缕乱发被吹得贴在他脸侧,遮住了半帘视野。


南奈尔咳嗽了几声。她鼻尖有点红红的,但是隔着墨镜,并不能太看清楚她的脸色。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口罩摘下了,安静地坐在一边,只有当车转弯或遇到陡坡时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除此以外,她像一尊雕像。


莫扎特的心紧了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关上车窗。




06


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动,折射着大厅的灯火也染上酒红色,漾出一片涟漪。已经到了不少人,科洛雷多和几位面熟的商人政客颔首致意,从墙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像匆匆走过,在大厅尽头的巨幅女皇画像下停住。他最近有意在萨尔茨堡修建一座歌剧院,这件事说大不大,只是牵扯的方面很多。科洛雷多虽然被女皇授命,但以他个人的威信还是不够,他依然需要倚靠这些人。


歌剧院。


连科洛雷多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个时代是否真的还有人会为艺术而动容。他这会儿想到很多事。在他少年时代接受的教育里,艺术是一种锦上添花的工具。他自幼时随从父母在各种宴席穿梭,这种场合,音乐当然都不会缺席。但是这些音符最终成为成人之间交谈试探协商让步的背景,如同一张惨白的纸上落下的雪花。不显眼,且顷刻即化。


他抬眼回望来处,隔着一整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只隐隐看到一小片蓝天。阿尔科正在分发几沓文件。为歌剧院的修建他写了几稿文书,也曾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如果音乐不能打动他们,科洛雷多想,那么,用利益。




07


南奈尔极力压制着她的声音,几声咳压在嗓子里,闷闷的。她一手死死捏着扶手,一手攥着胸口处的衣服,身体随着咳嗽颤抖。旅途弄乱了她一向梳成长辫的头发,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侧。但是她始终抑制住自己,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莫扎特的余光轻轻拂过她的脸,转瞬又收回。他有点发抖。


窗外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只是远远的平原上似乎有个什么白色的东西,莫扎特想大概是一小片花丛,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依然没看出什么名堂。这时候旁边一辆车从左边飞快地超过他们,他才意识到车速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了下来,下意识往驾驶座扫了一眼,突然发觉他的父亲同样紧皱眉头,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抽搐似的动了动,最终又平静下来。于是他在心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大概不是冷笑,但也绝不是什么可以被称之为愉快的情绪催生出的笑。


五年前他第一次学会了它。当时他大病了一场,还没有彻底痊愈,在萨尔茨堡的大雪里,他咳得像是把整个冬天的寒风都呼进了咽喉。


他和父亲准备回家,在萨尔茨堡的主教宫前和宾客致谢道别。他捂住嘴避免自己发出咳嗽声,因为同行的还有几位“大人物”,他不能失礼。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结果这声叹息还没完成就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一声一声,他被迫弯下腰去抑制,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他曾经觉得离他很远的病。我会死吗。他想。


沃尔夫冈。一个压低的声音叫他。是他父亲。


利奥波德没有看着他,但是的确是在对他说话。


沃尔夫冈,他说,注意仪态。


莫扎特一瞬间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他的父亲──那一年的时候他比利奥波德还要稍矮一点──但最终也没有发出什么抗议。他已经累到说不出话了,接连的咳嗽像要把他的整个呼吸系统全部撕裂,火一样的灼烧感顺着肺部爬到喉管,似乎也影响到了额头的位置。他在发烫。一整天,他就是这样度过的。因为他的父亲不愿推掉来自主教宫的邀请。而为了他的父亲,他不得不在一整天里捱着病痛忍着咳嗽为那些大人物演奏。


突然后面有人在叫:“莫扎特!莫扎特大师!”


他甚至不愿意回头,反正这是他父亲自己的事。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到那个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莫扎特大师……”


耳边隆隆冬风好像一下子静下来。


后面的话似乎模糊了。莫扎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父亲,他会是什么表情?错愕,还是别的什么?他又有点为自己这个下意识的推断而感到羞愧。但他回神去应付来人时依旧想了很多,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思绪像是洗过的衣服口袋里的卫生纸屑,交错粘连在一起,弄成浆糊似的一团。


莫扎特大师。他无声地复述了一遍。原来这个称呼已经属于他了。


那时他第一次学会这种笑。




08


写那些文件只能抽空。科洛雷多说不上忙碌,但主教之任毕竟也不清闲。偶尔夜里他挑灯面对桌上的一张张白纸,活动一下发僵的手腕,对着窗外怔一会儿,才终于写下去。


他写得并不太顺利,涂涂改改。不过科洛雷多并没有艺术家那样把草稿团成球扔掉的习惯,一张张废稿被他妥善地放在一边,偶尔他想静一静,会随便抽出一张翻看,又对比它和手头这一张的区别。


都是他写下来的东西,可他又时常觉得陌生,仿佛初次见到一样,逐个读下这些拼凑在一起的文字。


神游的时候是他少有的休息时段。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思绪能蔓延那么开,从一个错漏的字母联想到一个中世纪流传的故事。


有时他闭上眼,会想到白天在主教宫听的乐曲。很奇怪,他其实并不能全记起来,更多的是一些散乱的断章。他不时会想,这些究竟是白天乐曲的一部分遗体,还是他的大脑自行组织的一段音乐。


但他也并不求证。




09


那一天没有烧壁炉,他很清楚地记得没有,但是恰恰把原因忘记了。莫扎特回想时只记得伏在床边的南奈尔。她是在哭吗?他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情绪中混杂着恐惧和兴奋,而且全都毫无道理,高热让他不停地出汗,一边发抖,一边整件衣服都被浸湿。


南奈尔好像是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才起身的,她的手背在脸颊上蹭了蹭。是在抹眼泪吗,还是单纯地拨开乱发。房间太昏暗了,他看不出来。


莫扎特径自往床上一倒,忍了一整天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他也没有吃晚饭,于是连胃也开始灼烧,逼迫他咬着牙蜷起身子。


“沃尔夫冈!”南奈尔本来在和利奥波德低声争论什么,见状急急地冲到他床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天哪,你发烧了!”


“沃尔夫冈!”


“沃尔夫冈……”


“沃尔夫冈。”


最后一声并非来自回忆。


莫扎特迟钝地抬起头,原来又是一个岔路口,前面堵住了,利奥波德回过头,让他把车窗关上。他随便地应了一声,按下门边的按钮。


车窗一点一点升起来,之前他看见的那一点白色似乎动了一下,莫扎特的注意力因此转移过去,等到那个白点愈高愈近,他才终于确定。那是一只鸟。


舒展的翅膀,羽毛根部一抹墨一样的黑,从天的那边掠过来,在树顶之上飞过。


他的视线随着那只鸟移动。与此同时,玻璃窗继续慢升起,一点点给天的蓝镀上一层暗色的隔膜。最终只剩一个缝隙时那只鸟正好被框进唯一的一方蔚蓝里,随后车窗升到了最顶部,闷闷的一声响,将它斩首。


但是并没有。


顷刻之间它又扇动着翅膀,从他视线的盲区脱身远去,轻盈,或许也自由。


“我想成为一只鸟。”


他喃喃自语,额头上恍惚还存留着南奈尔冰凉的手的触感。




10


人群散尽后科洛雷多在门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阿尔科为他端上来一杯酒,他只看了一眼,又让他拿下去了。他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并不算太失望,只是有点疲倦。前面的走廊里有几个侍从匆匆走过,日头好像大了一些,也没再听见鸟鸣。依然需要磨,一点一点地谈下来。这本来就是他预先准备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他这会儿又有种望不尽的感觉,如同视线前横了一纵山脉,他大约知道目的地,只是单单看起来就已经能让人产生放弃的念头。


“午餐已经备好了。”阿尔科上前提醒他。


科洛雷多点点头,只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忽然间又好像想到什么,问阿尔科:“乐队呢?排练得怎么样 ?”


“都和往常一样。”阿尔科说,“我也遣人问了几位剧作家,他们都不愿意。您给出的难度太大了。”


科洛雷多依然只是点点头,便不再言语。阿尔科于是也在一边沉默地候着。


教堂离主教宫很近,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堂的钟敲响报时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准时传过来。科洛雷多恍然惊醒一般收回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问阿尔科:


“那么维也纳的音乐家呢?”




11


前面的车流渐渐散开,莫扎特看了一眼南奈尔,她的咳嗽好像好了一些,但脸色变得更白。一直以来她都给他这种感觉。


就像他自己一样。


这个想法没头没尾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莫扎特也给不出一个缘由。他不知道这个相似之处究竟在哪里,让他从南奈尔联想起他自己。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今天没有逃避——


“你刚刚说了什么?”


利奥波德突兀地问了一句。莫扎特这个角度正好没法从后视镜看见他,就像那个雪夜里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利奥波德的神态已一如往常没有半点波动。他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改变过。


“没什么。”莫扎特最后说,他平静得像他的父亲:


“我看见了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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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康康

  谢谢小🍠的苏菲小姐姐的翻译~原文和主教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孩子饿傻了拿这个代餐实在太香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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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森窩要當你學妹

【匈扎】【主教扎】深沉的玫瑰 13

Chapter 13

再来一波留声机BGM推送: Agay Irén / Jávor Pál- Oda Vagyok Magáért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日,科洛雷多到教堂参加望弥撒礼并留下来帮忙布置节日装饰。神父为其他会众服务时,他在前院看帮助教会义工往树枝上绕节日灯泡。他把包装好的礼品送给神父,跟着对方走进侧院的礼拜堂,告解的时间因此成为轻松的私人谈话。

神父把科洛雷多赠送的礼物放在诵经桌,“我向神祈祷他让你的心脏再健康点儿。”

“谢谢您,”科洛雷多笑着说,“其实已经好多了。”

“沃...

Chapter 13

再来一波留声机BGM推送: Agay Irén / Jávor Pál- Oda Vagyok Magáért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周日,科洛雷多到教堂参加望弥撒礼并留下来帮忙布置节日装饰。神父为其他会众服务时,他在前院看帮助教会义工往树枝上绕节日灯泡。他把包装好的礼品送给神父,跟着对方走进侧院的礼拜堂,告解的时间因此成为轻松的私人谈话。

神父把科洛雷多赠送的礼物放在诵经桌,“我向神祈祷他让你的心脏再健康点儿。”

“谢谢您,”科洛雷多笑着说,“其实已经好多了。”

“沃尔夫冈怎么样了呢?”

“他在恢复。这些事只能慢慢来,需要很大的耐心。”

他的本堂神父笑意温和,拿出两个杯子用茶包冲泡热红茶,拢拢教士袍坐下。礼拜堂的窗子外有义工在说话,科洛雷多和神父面向圣坛坐着,不一会儿就又说起他们经常在告解室谈论的事。

“保持平静很难,就是約伯也会因他受的苦难抱怨,何况我们不是約伯那样的义人,”神父说,“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经过试验以后,必得生命的冠冕[1]-我总觉得很难解释这段,因为当我们遭逢苦难,便会猜测上帝作此安排的用意,也就忘记许多看似幸福的事物也是另一种试验。”

“有时,我听沃尔夫冈说他以前的事,我会为他感到难受,”科洛雷多说,“他的天赋无庸置疑,他本人却为此献出身为凡人拥有的全部,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时机到来,沃尔夫冈会为他的音乐殉身。”

“而你能接受他的这个选择?”

科洛雷多想了想,“现在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其实是,这一年我学到每个人将自己交托在神手中的方式都不相同。”

“这是个很好的观点。你的想法是什么?”

“半年前有人与我说了这件我从未想过的事,”科洛雷多说,“我并不健康,却生于优渥的家庭,除了疾病导致的身体不适,我很少对生活有畏惧。”

他把他与阿洛伊西亚‧韦伯的争论转述给本堂神父,后者听完了依然面带笑意, 凝视面前的等身陶瓷彩绘圣母玛利亚塑像,阐述他的看法,”当你还是个神学院学生时,我看出你跟你的很多同学都不同,你的信心并不空泛,你坚信神的灵真实存在于这个宇宙,还喜欢用一般观念上的理性做自我审视。”

“这么说可能不大正统,”科洛雷多答道,“如同阿波罗的德尔菲神庙石碑告诉我们-认识你自己(Know thyself)。”

“你做的已经很好,”神父说,“我不敢妄言,只是依照眼前证据猜想,你和沃尔夫冈的相遇也是上帝为你们做的计划,你们在一起,有比获得幸福更重要的用意。”

“也许是这样。我们得过上许多年才能验证这些计划的用意,如果还要再有几次考验,至少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科洛雷多微笑,“因为神赐给我们,不是胆怯的心,乃是刚强、仁爱、谨守的心[2]。”

神父审视科洛雷多的时间长得令他不禁怀疑这次谈话是否怀疑这次谈话是否也要变成神学纯理论的辩论赛。科洛雷多喝了口茶,神父则陷入另一次沉思。

“现代的人信仰宗教,大多只是为了给不可预知的未来找到某种不可违抗的借口,”他说,“你对神信心忠实,而且非常强大,与你的生活经历无关,这是你的内在给予你信的力量。”

科洛雷多则承认他想与莫扎特结婚的另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希望在天生疾病给他最后一击前好好过属于他的生活。科学检测显示祖先遗传给家族的隐性基因显化在科洛雷多与早逝的长姐安东妮亚身上,因此科洛雷多尽力去完成所有他应做以及被交托与他的事,当莫扎特灿亮的双眼望过来,当他惯于与乐器共舞的手温柔地碰到那经常因着各种原因乱了跳动节奏的心脏,科洛雷多就身处在无尽的光里。

 

他要给伴侣的其中一件礼物也总算在整座城市都开始休假的时刻让快递送到诊所办公室。科洛雷多偶然在广播上听见这支歌曲又在网上搜索许久,最后央请一位友人从布达佩斯捎来古董黑胶唱片。再次远行的伊丽莎白女大公透过电子邮件持续联系科洛雷多,十二月初他以家族长期友人的身分照着女大公给的暂时地址往麻萨诸塞州寄送例行的节日小礼。他带着唱片回家,赫然看见红颜色的花束从客厅排列到起居室,一株幼小的赤松树盆植出现在家中,枝桠吊满装饰,本该饰有大卫之星的树顶被闪烁迷幻灯光的迪斯科球取代。莫扎特拿着手机录下科洛雷多看见此景的反应,傻笑得几乎冒出泡,”没别人了,只有我。”

科洛雷多也笑了。在搞过节日的形式主义这件事,莫扎特从不令人失望。科洛雷多打开电灯,找到藏在树后头的迪斯科灯电线拔掉(派对上乱糟糟的彩灯照射曾多次引发认知错误导致轻度狂躁)。莫扎特收到新唱片,首先上网查找发行于一九三四年的电影歌曲信息,让科洛雷多帮着翻译解释那些匈牙利语网页内容,拿着硬纸板唱片盒思索,“看来版权已经过期了,把这个小说改成歌剧,可以让你填词,还可以拉小弗朗茨一起写。”

“亲爱的,我不认为现在还有人爱看父亲给未成年女儿包办婚姻这种剧情[3]。”

“不就是改改设定的事吗。”莫扎特说。

他谨慎地拆开纸盒封条取出唱片,把它拿在半空中欣赏正版老唱片表面经历时光打磨出现的刮痕,将唱片放上留声机。九十余年前录制的音乐简单优雅,年年节日总要做这件平常的事,他们安心相拥,在音乐相伴下造出一支不成形的舞步,科洛雷多从外头带回来的雪片悄悄融化在西服背心里。

“托尼说二月让我去指挥音乐家协会的募款演出,今年是要演他的曲子,我想这个还是可以做到。”

莫扎特吻着他说,“这些天我感觉很轻松,以前老是有个东西卡着,像脑梗那样,最近那玩意儿不见了。”

这并不是客观订正措辞的好时机,所以科洛雷多跳过这个环节来到重点,“你的医生怎么说?”

“她让我做了些测试,只说感觉轻松就是很轻松,以后保持这个心态。”莫扎特说,“希罗,我问你个事,以前老治不好病是不是因为我没跟我的医生说实话?”

科洛雷多证实这个推论。莫扎特把该说的实话告诉科洛雷多却没向他自己的主治说出,许多救治疾病的关键因此被错过。幸好-换个方向来看-科洛雷多掌握了那些关键,他因此能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莫扎特拉回地面。

“整整十一年了。”莫扎特叹息。

“你会好的,”科洛雷多说,“这里和这里都会好。”

他吻莫扎特的嘴唇,握住那两只依然无力按下钢琴键的手。莫扎特再次接受这个宣言,过了一会儿又说,“要是我们的父母有任何一个还在就好了,可以让他们过来。现在我们都过的挺不错。真可惜。”

“现在我们可以为他们祈祷。”科洛雷多温和地答道。他也的确有此打算。

天色全黑前他们拆开花束包装纸把花插进科洛雷多能找到的所有花瓶,在家中各处都摆上花。莫扎特拆礼物戴好新的保暖羊毛手套和帽子,到后院将一粒玫瑰种子种进花盆,他买了盒花卉种子当礼物的计划是,“从今年开始,每年种一棵,以后就可以知道我们跟这个病对着干了多少年。”

“把它放在那里就可以了,”科洛雷多建议,“现在浇水会让土面结冰,种子将无法发芽。”

莫扎特笑了笑,关掉洗手盆的水龙头,把新种的盆栽放置在地面。科洛雷多把装种子的纸盒留在通往后院的门廊置物架,回屋洗手准备烧香料红酒。他忙的时候莫扎特把留声机唱针放回唱片盘面,开橱柜拿碟子装观众赠的点心。他在旧时代电影配乐中哼唱起新的旋律,听上去像是要用约翰内斯西奥菲利斯托名发布的曲子,又掰断一只姜饼人,把点缀绿色糖霜的饼片递进科洛雷多嘴里。

“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

“翻译过来是我在此陪伴您(Ich bin für Sieda)。”

“匈人还挺会搞艺术。”莫扎特高兴地说。

 

其他人则对玛丽亚‧弗兰切丝卡赠送他们老式托盘桌的行为表示相当不理解。玛丽亚‧加柏丽尔是个例外,她把最后几个要送给孩子们的小盒挨个放进悬挂于壁炉砖墙的圣诞袜,对全家人发表意见,“以前我就觉得这种桌子对住院病人很方便,应该推行量产,它能帮助不能下床的人做很多事。”

(或者使人变成瘫着不动的懒土豆-科洛雷多没有发表这个想法)

“妳竟把太姨奶奶的托盘桌送给沃尔夫冈,”玛丽亚‧卡罗琳娜则说,“她把最漂亮的物品都留给妳了,从小我就拿妳们剩下的。”

“妳是我们的母亲最喜欢的孩子,所以没关系。”玛丽亚‧弗兰切丝卡说,“那张小桌子很好看,本来我想的是你们可以用它放些家里要用的东西。”

“那是侯爵太夫人的早餐桌,弗兰琪,它除了早餐还能放什么。”

弗兰茨‧刚达卡瞧瞧被他自己逗笑约瑟夫。莫扎特转头瞪视科洛雷多,他为其中一个侄女写出猜字谜谜底,心安理得地说,“只要这桌子派得上用场就行了,不需要计较它以往的用途。”

“非常典型。”约瑟夫又说。这回他成功逗乐了所有人。莫扎特仍不大满意,科洛雷多带他找到图书室最舒服的扶手椅坐下,玛丽亚‧卡罗琳娜的丈夫在附近陪年龄较小的孩子玩玩具。手足们每年总要在家族的宅邸待到新年隔日,这段时间宅中恢复所有旧例,一切活动都有时程,科洛雷多提早半年开始规划,所有细节都妥善安排,接待节庆期间来访的亲戚,也发现莫扎特见过他的兄弟姐妹就在等摄影师登门的空档拉出一桌牌搭子打起桥牌。

“原来他还懂这些,”约瑟夫在科洛雷多旁边伸着脖子张望,“我以为只有普通人才会在节日打牌。”

“你想要沃尔夫冈怎么样,”科洛雷多回答,“他就是普通的正常人。”

“行吧,我们对普通的定义不大相同。”他的四弟说,“摄影师来了,我去开门。”

他下楼领家庭摄影师进图书室,叫来所有孩子按照年龄站在全家合照的最前排。莫扎特拿起一把木质单人椅又立刻放下,斯蒂芬则搬起椅子,将它放在摄影师指定的地方。

莫扎特捧着双手苦笑,“真讨厌。”

“别着急,亲爱的。”科洛雷多说。

他往长扶手椅旁添两张小圆凳,摄影师安排好所有人的位置,拍过全家福又拍了些别的照片,科洛雷多与两个兄弟坐一块儿拍照时门铃又响了,弗兰茨‧刚达卡的长子离开图书室;莫扎特带着充满兴趣的表情观察他们一大家子进行重要节日纪念活动,不多久就被喊去同弗朗茨‧斐迪 南和斯蒂芬**拍合照。

“真的特别美满。全部人都在,父母亲和安东妮亚会很开心。”

玛丽亚‧弗兰切丝卡站在茶桌旁,拿起用酒精灯加热的水罐往放好茶叶的瓷壶添水,“小希罗尼穆斯,要不要再跟希罗尼穆斯拍一张照片呢?”

“好,”九岁的男孩说,“这里有加柏丽尔姑妈的信。这是希罗尼穆斯的。”

他把信件交给玛丽亚‧加柏丽尔,带着另一封信坐上长扶手椅。科洛雷多答应过长兄担任小希罗尼穆斯的教父,他们拍好照片也向摄影师道谢,莫扎特在科洛雷多拆阅信函时凑过来把整个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这模样被附近某个人拿手机拍个正着。他看见纸张末端的落款便说,“是女士给你写的信?”

科洛雷多把女大公寄来的爱蜜莉‧狄金生博物馆导览手册交给莫扎特,读完她的手写信件,笑着说,“她又开始写诗了。”

“我们能不能听?”

“我可以为你们读,不过这是匈牙利语。”

“现在你们还加密通话了是吧。”莫扎特说。科洛雷多给他另一个赞同的微笑。

玛丽亚‧加柏丽尔则对她收到的信件皱眉头。

“-找到兴趣年龄都与妳相仿,并且能说德语的男士并不容易,我是如此辛勤为妳寻找到这位亚诺什‧利波特**,请不要辜负这番苦心,务必与他联系。”

约瑟夫与么妹有点儿过于大声地耳语,“这是什么?”

“还是个匈牙利人!你知道这件事吗,希罗尼穆斯?”玛丽亚‧加柏丽尔放下信纸问道,“为什么你们在笑-你知道伊丽莎白女大公要找我催婚?”

科洛雷多点了点头。他对玛丽亚‧加柏丽尔隐藏过伊丽莎白女大公的询问,也并不知道女大公早已选出她认为适合的人选。玛丽亚‧加柏丽尔不大高兴地折起信件,接过玛丽亚‧弗兰切丝卡给她的茶杯并说,“如果独自生活会令人悲惨,我还是继续悲惨下去的好。”

“别这样,她这是好意。”弗兰茨‧刚达卡在图书室的尽头回答。他抽出几册装帧相当好的路得本圣经(Lutherbibel),召集所有人围过来。他们的父亲离世后由父母在平安夜带领读经的传统做出更新,科洛雷多负责安排今年的家族聚会,也就提前选出他要为家人读的经文。小希罗尼穆斯留在科洛雷多右手边,莫扎特同小鲁道夫争夺了会左边的座位,最后他把小鲁道夫抱在膝上,挨着科洛雷多坐定。

科洛雷多翻开书,顺着目录指引找到他需要的那一页。所有人都拿到一本经书,父母与长姐的相片就在桌上,他看见莫扎特发亮的双眼,心里便暖洋洋的。小希罗尼穆斯为他捧着书籍,科洛雷多则为他的家人读经,

“-神爱我们的心,我们也知道也信。神就是爱;住在爱里面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

这样,爱在我们里面得以完全,我们就可以在审判的日子坦然无惧。因为他如何,我们在这世上也如何。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

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4]

 

家族的宅邸热闹了好些天,十二月三十一日科洛雷多为了回他居住的教区参加望弥撒而错过在家用早餐的时间。他向他的本堂神父祝贺,从维也纳河南岸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有人为他留了份面包和咖啡好在午餐前填肚子,几个姐妹甩开男士们出门逛街去了。科洛雷多独自在餐室吃完太迟的早饭,上楼沿着所有人都曾违背家庭教师禁令在此奔跑的走廊悠闲地行走。他经过祖母设有电视的客厅便进去打招呼,约瑟夫同两位妹夫对着回放的足球赛指指点点评论球员技术。玛丽亚‧卡罗琳娜聘用的保母在另一间厅室带几个孩子玩积木,科洛雷多不打扰他们,拐个弯朝钢琴声的来源走去,远远瞧见他的长兄在音乐室门口站着往里头看。

科洛雷多过去把门再推开一些,就这样塞在门缝悄悄地看莫扎特教弗兰茨‧刚达卡的孩子弹琴。小希罗尼穆斯和他的姐姐并肩坐着使用两个声部的琴键,莫扎特扶着钢琴为他们翻谱,他从反方向倒看谱面,在某个出错的小节叫停,玛丽亚‧亨利叶特(Maria Henriette)让莫扎特揪过错,正了正坐姿重新演奏。那是一部以孩子而言不算容易的练习曲,弹琴者的四只手都有些生疏;但是音乐降临在这个空间,就像某种不可言喻的神秘力量,莫扎特教的急了,赶不上说话就绕到琴键前亲自演示。他弹奏完两个孩子正在学习的段落就给疼得掐手指,紧接着从眼角余光瞄见门口有人,他转过来,弗兰茨‧刚达卡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保持安静。科洛雷多摀了摀胸膛左侧,放慢呼吸以对抗突发性心律不整。莫扎特隔着几米对他露出笑容,那对眼中有金子一般的光。科洛雷多大胆猜想那光芒是神在太初创造音乐的瞬间就已存在。

弗兰茨‧刚达卡小声对他说,“我希望沃尔夫冈能很快痊愈。”

“谢谢你。”科洛雷多说,“我们都相信他能办到。”

弗兰茨‧刚达卡又补充,“能知道你们生活的很好也令人高兴。”

科洛雷多觉得现在就也足够好了。等到元旦结束,他们要回维也纳河南岸的住家,把圣诞树挪到后院栽种在土地。除了工作他们还有预先排好整年份的复健日程要按时完成。没人说得准谁的疾病会先痊愈,至少科洛雷多很清楚自己将终生与冠状动脉心脏病打交道,不过莫扎特挣脱了长久禁锢他的阴霾,未来也仍有时间,也由于时间是永恒的,他们还有无限的可能。

 

 

 

 

*弗朗茨‧斐 迪南(Franz Ferdinand von Trauttmansdorff-Weinsberg)是卡罗琳娜的丈夫。他们俩的小儿子叫弗朗茨约瑟夫。十八世纪奥地利人好像没别的名字了(。

 

**历史上玛丽亚‧加柏丽尔女士的丈夫是匈牙利贵族János Lipot Pálffy ab Erdöd,男方大了女方十三岁(。

不过话说回来,主教的妈妈二十五岁生下主教,四十五岁才生下小女儿,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史实,主教跟卡罗琳娜相差了二十岁,惹……

(弗兰茨‧刚达卡也四十岁娶二十一岁的妻子,夫人还只活了四十四岁,惹……

(HC就算了,科家三个长寿儿子只有大哥结婚,女儿们只有卡罗琳娜活到八十岁,惹……….

 

 

[1] 雅各布书1:12

[2]提摩太后书第1章7节

[3]本篇BGM出自匈国老电影Ida regénye(伊妲的罗曼史),改编自匈国记者兼作家Gárdonyi Géza的小说,故事就是伊妲的父亲透过报纸广告给十九岁的女儿征婚以及后面发生的事件(。

另外也敬请欣赏美丽的女明星杨扎考陶女士翻唱此曲

[4]约翰一书第四章16至19节

 


Noch ein gutes Ende

 

p.s 最后一点点关于科洛雷多家族的(在维基上查到的)无聊科普:弗兰茨‧刚达卡那一脉至今都还有直系的后人哟,最年轻的成员出生于2016年,而且他们家的希罗尼穆斯到现在都还用拉丁语名字没改叫杰罗姆(。 

所以约瑟夫你为啥没结婚,你们科家人都那么牛逼好歹多留一脉啊




 

====彩蛋是一月一日下午的家庭纠纷====

 

如果科洛雷多没有临时起意整顿他们的父亲摆放海洋生物标本的收藏室,现在全家人应是和气弟坐在电视机前观赏玛丽安娜‧莫扎特在音乐厅举行元旦限定大提琴独奏会。

事情发生在一窝手足分头从收藏室角落拉出大小不一的木头箱子,箱内装的全是被父亲弄来却从未摆进玻璃展示柜的东西。莫扎特得知科洛雷多没事喜欢买标本盒回家把玩的习惯究竟是从那儿继承来的就跟进收藏室参观。

他在厅室中央站着原地转了个圈,“现在这些全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科洛雷多说,“不过家里没有那么多空间,我就把它们留在这里了。”

“我从不理解你们,每只生物都曾是一个生命,”约瑟夫评论,“这些干海马现在却被胶水黏在纸卡上了。”

他把两盒干海马递过来,玛丽亚‧加柏丽尔发现了新东西,蹲下去从没有钉钉子封口的木箱拿出她看见的对象,“这里有本相册,是谁放的?”

“说不定是妈妈。”玛丽亚‧弗兰切丝卡说,“这类东西她经常摆一摆就忘记把它放哪儿了。”

整理旧箱子扬起来的灰尘令科洛雷多必须暂时离开收藏室,他下楼取了几瓶矿泉水给过来帮着干活的人解解渴,一回来却遇上莫扎特拿着一张相片笔直盯着他。

“这是谁?”莫扎特质问。

科洛雷多把水瓶分出去,接过旧相片看了看。在他向父母说明自己将不会按照他们的规划担任神职后,母亲一度想照着弗兰茨‧刚达卡的模式也给科洛雷多安排几个适合他追求的人选。莫扎特露出危险的眼神,为了避免相片被他撕毁,科洛雷多将它放回玛丽亚‧加柏丽尔手上的相册夹页。

“你竟跟别人约过会。”

“都不成功啊。”科洛雷多说。他的兄弟姐妹已经背过身去掩藏窃笑。玛丽亚‧加柏丽尔充满歉意地望过来,科洛雷多耸了耸肩膀。

“真是小看你了,”莫扎特说,“所以你跟这些-你让你妈妈安排约会过几个人?”

“三个。”约瑟夫沉思,“不,严格算来是五个,那军队还没有休假,母亲让你先跟我的对象约会。”

科洛雷多倒是很早就放弃推测与他的四弟动手能有多少赢面。约瑟夫服役于空军,弗兰茨‧刚达卡沿袭父亲的职位成为陆军。当科洛雷多关在房间潜心研读天主教神学,他的兄弟就在军校体育场完成严苛的体格训练。莫扎特礼貌地问玛丽亚‧加柏丽尔又拿到那张照片。里头的科洛雷多身处某个他着实没有兴趣参加的节庆晚宴,与约会对象偷溜出门坐在铺有深红色地毯的酒店阶梯歇腿,又试着找话题闲聊的时候被社交摄影师拍摄到了。

“她很漂亮啊,不明白你们怎么没成,”莫扎特气呼呼说道,“她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贝娜黛特(Bernadett)。”

弗兰茨‧刚达卡端着本手绘图鉴经过莫扎特背后。他瞧瞧照片并纠正了科洛雷多错误的记忆,,“那是卡塔琳(Katalin),是你说你要学匈牙利语时母亲找伊丽 莎白女大公帮忙介绍的。”

莫扎特用他那上过消炎药绕满新绷带的手指捏住照片转身跑出收藏室。

“到底怎么回事,”科洛雷多困惑地说,“你们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总得有人帮你记着这些你没功夫记住的事,亲爱的希罗尼穆斯。”玛丽亚‧卡罗琳娜回答,“不过现在你应该-”

但科洛雷多不需要费工夫在家族宅邸寻找莫扎特。他才踏出收藏室就看见莫扎特捧着照片缩成一团坐在走廊尽头的地面。他穿着浅色毛衣,头发一直没有修剪以至于长得太长了,看上去活像只蜷着斜眼瞪人的巨型金色狗。

“沃尔夫冈,”科洛雷多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莫扎特板着脸说完也打开科洛雷多伸过去要拉他站起来的手。

科洛雷多轻叹一声,按捺住些许怒意在莫扎特面前屈膝蹲下,抬起他的脸迫使他们正眼相看。

“那是我母亲的要求,我没办法了才与卡塔琳见的面,也只约会过几次而已,你就这样不高兴,”他说,“别说交往,你数数你自己又跟多少人约过会?”

混蛋,这能一样吗!”莫扎特大喊。

科洛雷多的一窝手足还在父亲的收藏室,笑的未免有点儿大声。





虽然过程风风雨雨但这次他俩又谈恋爱谈到HE了不给个评论吗 :D

 


抖森窩要當你學妹

【匈扎】【主教扎】深沉的玫瑰 12

Chapter 12


玛丽亚‧弗兰切丝卡打开窗子为开了整夜暖气的室内透气。她拿起挂在椅背的大衣为科洛雷多披上,展开手心指向写在便条纸的字,“都还好?”

科洛雷多握着莫扎特藏在被单下的手对她点点头。玛丽亚‧弗兰切丝卡并不出声,她多看莫扎特一眼,从门缝后头抱出藏在那里徘徊着想溜进客房的小鲁道夫将他带走。科洛雷多从光线照射的方向判断时间来到上午十点,莫扎特睡得很熟,科洛雷多感觉呼吸依旧不顺畅才想到今天他忘记准时服用抗心室血栓的药品。


凌晨时科洛雷多携带简便衣装抵达机场见到玛丽安娜,他们幸运地登上飞往巴黎的班机,塞在经济舱末排制定把莫扎特平安捞回维也纳的计划。科洛...

Chapter 12

 

玛丽亚‧弗兰切丝卡打开窗子为开了整夜暖气的室内透气。她拿起挂在椅背的大衣为科洛雷多披上,展开手心指向写在便条纸的字,“都还好?”

科洛雷多握着莫扎特藏在被单下的手对她点点头。玛丽亚‧弗兰切丝卡并不出声,她多看莫扎特一眼,从门缝后头抱出藏在那里徘徊着想溜进客房的小鲁道夫将他带走。科洛雷多从光线照射的方向判断时间来到上午十点,莫扎特睡得很熟,科洛雷多感觉呼吸依旧不顺畅才想到今天他忘记准时服用抗心室血栓的药品。

 

凌晨时科洛雷多携带简便衣装抵达机场见到玛丽安娜,他们幸运地登上飞往巴黎的班机,塞在经济舱末排制定把莫扎特平安捞回维也纳的计划。科洛雷多评估自己的冬季健康水平,登机前吃了颗心律稳定药以免胸膛里被医生判定在物理和心理层面都经不起压力波动的心脏拖累他。席卡内德比他们早一个钟头到巴黎,留达彭特在伦敦做接应。他在机场附近的车行租车,玛丽安娜转述捞人计划的同时科洛雷多打给他的妹妹,玛丽亚‧弗兰切丝卡接听来电,诧异地说,“真是惊喜,亲爱的希罗尼穆斯,这可不是你会找人煲电话粥的时间。”

“我没有打扰妳吧?”科洛雷多说。

“没有,小鲁道夫睡了,我正在看扫描成像-就是上次跟你说的拜占庭圣经抄本。”

“太好了,今天我们能不能过去见妳?”

“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节庆?”

“不,亲爱的弗兰切丝卡,”科洛雷多说,“沃尔夫冈现在在巴黎,我得带他去妳家借住一晚,现在不太方便,到了再跟妳解释清楚。”

 玛丽亚‧弗兰切丝卡不明究理答应下来。从圣犹士坦教堂到玛丽亚‧弗兰切丝卡的住家距离不短,科洛雷多查阅地图时,席卡内德开着车发表疑问,

“是我的问题,还是您跟您的家人有特殊的沟通技能?”

玛丽安娜扶了把额头。科洛雷多不理他,拨打巴黎警察给他的号码确认莫扎特还被关在公墓办公室茶水间;三十分钟后席卡内德把车子停在墓园附近,打着手机灯找到通往文件管理器办公室的小径。值夜班的女管理员正在与两个警察喝热巧克力,他们告诉来者莫扎特已经骂了大半夜不停歇,态度比起不悦更像在观赏荒诞的马戏。

“特抱歉*,”席卡内德说,“现在他在哪里?”

警察用拿杯子的手往办公室深处的小门比划。玛丽安娜快步上前却被科洛雷多拦住。经过墓园小径时他产生新的想法,在危急时刻鼓起勇气给莫扎特做一次实验,顽疾的成因没准也是解开心结的锁匙,不论是否成功都值得尝试。他为玛丽安娜说明实验内容,让她记住由她负责说的话,过去打开小门。莫扎特关在里头,把身上的黑毛衣挠得织线松散,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绺,门一开立即逃出来撞上科洛雷多,刚看清来者就与他控诉,“她就在这里,他们非说没有,混他大爷的蛋,他们还像曼努一样把我关在那口棺材里!”

“沃尔夫冈,”科洛雷多说,“她是谁?”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母亲在巴黎,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莫扎特皱起眉头,“现在我有能力了,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家,为什么就这么难!”

“不,你生病了,”科洛雷多回答,“这与你母亲对你的期待完全不同。”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啊。”莫扎特质问。

他朝无辜的巴黎人竖中指,科洛雷多掰下他的手。玛丽安娜在这个机会接近他,温柔地说,“小沃菲,别让我们的妈妈失望。”

她抹掉眼泪,搂住莫扎特阻止他闹下去,“妈妈说过了,到了巴黎工作会很辛苦,你一定要准时吃饭睡觉,就算全世界都说你是超级天才,你也只是她的孩子,她只希望你能平安活着。”

而那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奇迹发生的时刻。上帝赐予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形成一道光,眨眼之间穷尽过去与未来。斗室内只剩时钟指针转动的喀喀声,莫扎特从喧嚣的狂躁瞬间进入寂静,然后他开始啜泣。永恒的时间并未倒流,但某些事情顺利回到起点。席卡内德钻进茶水间捡起莫扎特的包,从包里摸出药盒交给科洛雷多。他打开从维也纳带来的紧急备用药袋,向公墓管理员借纸杯盛水,把磨成粉末的含血清素镇静剂加入水中。席卡内德在他身后,竟还记得拿手机为彻底和解的莫扎特姐弟拍纪念照片。

莫扎特在记忆里回到二十岁,站在萨尔斯堡国际机场或上次发生这段谈话的地点,为了没能与母亲一起返乡向他的父亲和姐姐道歉。玛丽安娜泪流满面,如母亲般将他再一次拥入怀抱。

“我真的很抱歉,南妮儿,一定要帮我告诉爸爸,”莫扎特哭着说,“一定要告诉他,他在生我的气-你们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弟弟,我正全力以赴使你们欢乐。[1]”

“小沃菲,爸爸也很想念你。”玛丽安娜轻拍他的背,“我们都非常爱你。”

席卡内德发出混浊的鼻息,捏着手机抹鼻子,抬头拼命转动双眼。科洛雷多听见管理员和警察在后头小声谈论他们要将这群打扰公墓安宁的外国人移往何处,他往纸杯再添点水,给大吼大叫整个晚上的莫扎特拿过杯子一饮而尽。玛丽安娜为他整理好衣襟头发,科洛雷多接手后续,按住莫扎特的心脏下方让他深呼吸直到在药物帮助下停止吵闹。

“我们能送你们去哪里?”警察问道。

“谢谢您,我们自己有车。” 科洛雷多说。

他报上玛丽亚‧弗兰切丝卡的住家座机号码,再次向巴黎的公务员们致谢也请求对方不要声张消息。莫扎特让姐姐拉着手带出门,模样像他不记得上半夜自己就在管理员办公室讨要他母亲的骨灰罐。离开墓园时天色已经亮了,席卡内德把车开到路线上距离最近的连锁快餐店,一行人带着点心和在车子里昏睡的莫扎特抵达拉丁区附近。玛丽亚‧弗兰切丝卡开门迎接他们,她的丈夫同席卡内德架起莫扎特将他送进客房。玛丽安娜背起莫扎特的包,科洛雷多走在最后,进门时他偏了重心靠向门柱,把玛丽安娜吓得脸色发白。沉重的松懈猛然袭来,玛丽亚‧弗兰切丝卡挽住他,科洛雷多深深呼吸,吃力地说,“我不太舒服。”

 

所以,到了中午科洛雷多还在客房打盹,莫扎特在他身旁熟睡。客房的被套绣有对称的浅色花草图样,窗帘颜色较深,墙上挂着两幅拜占庭式基督升天莎草纸画。玛丽亚‧弗兰切丝卡在拉丁区的国立中世纪博物馆担任文物修复部门主任,出门上班前将款待客人的事交托给女管家,孩子的保姆带小鲁道夫到客房探访,科洛雷多乘着莫扎特还没睡醒,将外甥抱起来观察跑到他家呼呼大睡的陌生人。小鲁道夫瞧瞧他,小声问道,“希罗尼穆斯,他怎么了?”

“他病得很累了。”科洛雷多回答。

“他需要一个医生。”

“这个已经有了,”科洛雷多微笑,“现在他需要的是休息时间。”

“好,”小鲁道夫对闷在被单下的陌生人说,“祝您健康(Gesundheit)。”

科洛雷多告诉外甥正确的说法是早日康复(gute besserung)。他把扶手椅挪到床边坐着打盹到下午三点半才被女管家放置咖啡杯的声响唤醒。席卡内德顺势溜进来,把插着移动电源的手机对准莫扎特几秒钟又溜出门。科洛雷多喝了点咖啡,即使身体不适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们得回维也纳去见莫扎特的心理科主治,科洛雷多思索说服莫扎特暂停全部工作的措辞时,他翻身抱住枕头深深吸气,接着,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希罗,我睡多久了?”

“十一个钟头左右。”科洛雷多说。

“操,”莫扎特说,“我要怎么在六点以前回伦敦?”

“别想着伦敦了,”科洛雷多回答,“除了回维也纳,哪里都不许你去。”

“可是我的歌剧-”

“我相信罗伦佐他们会安排好的。”

“又搞砸了。”莫扎特沮丧地说,“我把所有本来都好端端的事都搞砸了。”

科洛雷多握住他的手,“也总有地方能让你重新开始。”

莫扎特睡了整个白昼依然精神萎靡,显然在伦敦又犯了服药时间跟饭点一样不固定的坏习惯。他的面颊凹陷下去,颧骨线条几乎清晰可辨。科洛雷多给他倒水,然而莫扎特凝视他,伸手碰到他的鬓发,说,“这里有白头发了。”

“是这样吗。”

“说不定那天我也是躁症发作,”莫扎特说,“那时候我真觉得快死了,要是不去亲你,我会立刻死掉。其实当时我是在挣扎想活命,就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你怎么没揍我。”

几秒后科洛雷多才听出来莫扎特在回想自己把他扑在地上强l吻的事。他的答案也很简单,以往仅有他的本堂神父得知科洛雷多并非寻求一时刺激或被短暂的爱慕所惑。产生爱的瞬间精妙又不可言喻,科洛雷多相信上帝全知全能,为他们做此安排自有用意,也就顺着道路往前走,生活必有痛苦,万幸他们经历严苛的试验后依然能并肩同行。

莫扎特坐在床上又叹了口气,“别人到巴黎都像在拍浪漫电影,到我们这里却是去闯墓园。”

科洛雷多倾身向前亲吻他的额头,“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打扰你们真的特抱歉,不过你们好了没?还有一大堆事得干呢。”

莫扎特抱住科洛雷多不放,朝门板翻了个大白眼。席卡内德在外头多等一小会,手捧借来的笔电从客房门口探出脑袋,“南妮儿还在讲电话,小利奥波德在他妈妈的气,你最好去弥补下。海顿爸爸说让你醒了打给他,他要帮你指挥后面几场,恩佐在跟音乐厅开会讲这个事,完了会告诉我们,还有BBC的制作人-”

科洛雷多打断他,“伊曼努埃尔,不是现在。”

“没关系。”莫扎特说,“我能处理。”

 

即便平安回到维也纳仍有大量事项需要应付。有人在欧洲之星列车上发现莫扎特的行踪,偷拍来的照片早就传播出去了。没有携带相关文件不是莫扎特无法从教堂公墓领回母亲遗骨的主因:就在今年稍早,安娜‧玛丽亚‧莫扎特夫人的骨灰坛因为已满十年没有任何人去探视,被另一位管理员按照法规撕除姓名和置放编号卷标,从公共区域移入储藏室。莫扎特姐弟回到圣犹士坦教堂时,科洛雷多在巴黎主宫医院接受临时健康检查并找出近期令他不停感到胸口疼痛的祸首,这使得他无法应玛丽亚‧弗兰切丝卡邀请在巴黎待到周末来临,于是她提前赠送圣诞礼物,送客人到机场,站在出境大厅的闸门后笑道,“真高兴再过几周就可以再见到你们。”

“帮我问候斯蒂芬和小鲁道夫**。”科洛雷多说。

“要保重,亲爱的汉尼拔和沃夫冈格斯。”

科洛雷多有些无奈。莫扎特把沉甸甸的礼物装进登机箱,拉着箱杆站在一旁发笑。他从圣犹士坦教堂公墓的管理室带回一张缩小的旧照片,十二年前莫扎特在巴黎歌剧院门口为母亲拍照,后来将照片当成档案照交给帮他办手续的人。公墓管理员从即将送去销毁的纸本档案找出莫扎特夫人的骨灰入墓申请,裁下照片还给她的儿女。玛丽安娜打印一张收进包里,搂搂莫扎特安慰他,“这样也算找到她了。”

莫扎特则用相框保存好照片,将它排上已经放满相框的茶几桌面。他的心理科和外科主治紧急组织医疗小组,下令他即刻停止所有工作返家休养至少八个月,于是海顿接手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指挥任务,莫扎特必须亲自开记者会,向他的观众坦承几件掩藏多年的事。他手指上的绷带让来探病的朋友画上花样,由玛丽安娜和萨列里陪同接受采访;他们也参与调整演出日程表的协商会议,已经推迟过一次的音乐会改由玛丽安娜以及萨列里的学生演出,这几乎是个皆大欢喜的成果-科洛雷多去不了音乐厅,只好在医院单人病房看音乐会直播以及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的歌剧官摄公映,达彭特在末场代替莫扎特向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观众读致谢感言,歌剧作曲者本人就坐在科洛雷多的病床旁,吃着乐迷赠送的糖说,“如果说这是我送南妮儿的礼物似乎有点奇怪。现在能做的就剩这个,如果我姐姐能藉这个机会回来当演奏家也很好。”

“也许以后你们能实现愿望再合作一次。”科洛雷多同意地说。

“你还在疼吗?”

“不疼,”科洛雷多说,“就是呼吸还有点吃力。”

“那么,”莫扎特说,“我们再躺一会儿。”

他拿走笔记本电 脑,掀开被褥挤上床。科洛雷多带两条毯子来住院却总觉得冷。玛丽亚‧弗兰切丝卡送他的文艺复兴宗教艺术研究书才刚看没多少页。医院的浅绿色被套被莫扎特弄的窸窣作响,他侧身躺着,抬头查看点滴袋剩余的抗凝血剂,拉起歪斜的织锦毛毯捂个严实。

“以后得更小心,”他说,做着这些事边与科洛雷多闲聊,“如果你觉得不好,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科洛雷多躺着对他点头。长长了的头发掉落下来盖住莫扎特的眼睛,他甩甩头弄开那缕头发,对科洛雷多说,“睡吧,希罗尼穆斯,我看着你呢。”

那只温柔的手照例轻轻放在科洛雷多的胸膛。他并不想睡,就躺着与莫扎特共享没有人打扰也不需要多说话的独处时刻。

回到维也纳后科洛雷多成为心脏外科住院患者,使用注射抗凝血药物取代动手术取出静脉血栓的疗法起了效果也带来少量副作用。住院期间他回复几封电子邮件,莫扎特终于被强制执行休假也在其中找到新消遣;到了科洛雷多出院的日子,他已经背会药品清单上的拉丁文,以此当唱词做出一支清唱剧乐谱送给科洛雷多,给小利奥波德的巨型礼包内则有七种高难度益智玩具。玛丽安娜为了到巴黎找人错过幼儿园家长会,为了安慰小利奥波德,科洛雷多送给他一部适合孩子的玩具小提琴。

“说不定他会是另一个小神童。”莫扎特说。

玛丽安娜则说,“不,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神童。”

科洛雷多表示了赞同。拜访过玛丽安娜他们还得上物理治疗师的诊所做复健咨询,莫扎特获得五颜六色,形状从五角星到球形不等的弹力抓握器具和带加热效果的手部按//////摩仪,科洛雷多被分配到在家里监督病人自主练习的任务,不过他需要做的不是催促莫扎特,而是避免他为了快速取得他要的结果就违反疗程使用最难压扁的弹力球。另一件礼物还在快递途中,暂停练琴让莫扎特多出过量时间,他转而接收更多作曲委托,将写曲子要用的工具带进卧室,活用玛丽亚‧弗兰切丝卡送给他们的木质托盘桌,舒适地赖在床上同时作曲、吃零食、看网飞以及跟旁的人视频通话。康丝坦斯‧韦伯的电子贺卡寄送到科洛雷多的邮箱,她对科洛雷多的态度没什么改变,对待莫扎特则愈来愈像熟识多年的损友。

距离假期还有两周的工作日,科洛雷多送他的患者离开诊所,回到家在客厅读完清洁服务员留下来的结算账单并在服务公司网站上刷卡支付费用;他想利用单日轮休避开交通的麻烦与莫扎特到游客较少的维也纳大学植物公园散步,上楼时他听见莫扎特在卧室说话,科洛雷多敲敲房门,走进去发现他们的卧床床铺落满纸张,有线耳机和平板电源线缠个难舍难分,床头灯和电热毯的插头在同一个插座,莫扎特显然整天没有下床,他面前的托盘桌被平板支架、保温瓶、乐谱本、铅笔盒还有包装盒口敞开的易碎千层酥饼塞满。

莫扎特坐在这堆东西里与康丝坦斯视频,外放的声音不小,他朝科洛雷多咧嘴一笑,低头对平板屏幕说,“不说了,希罗回来了,我要去换衣服。”

康丝坦斯嘲笑,“好讲究,在家躺着还要换衣服。”

“我们要去吃馆子,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操!”康丝坦斯说,“你这混蛋,有一次我在餐厅等到都打烊了,结果是你他妈的全忘了!”

“对不起,下次妳回来的时候补上。”莫扎特厚着脸皮说。

“我可不希罕你那些小承诺,快滚吧。”

“那我滚了。妳跟盖欧格都圣诞快乐[2]。”

他让康丝坦斯先挂断通话,抽纸巾擦干净手指,搬开托盘桌滑下床站好,眼看也并不打算立即打扫。科洛雷多下意识摀了把心口,耐着性子等待莫扎特摸完鱼。他换好出门的衣服,单膝跪在床沿多写两行谱,这才放下笔走过来说,“好了。一整天啥都没干,真糟糕。”

“做过复健练习了吗?”科洛雷多问道。

“做了,感觉没什么用。”莫扎特说,“现在你说了,我才想到中午忘记该换新药。”

“沃尔夫冈,”科洛雷多忍不住说,“你除了吃和睡还会做什么?”

“我嘛,现在不能弹琴,但我会作曲,算术不差,啤酒罐也开得不错,”莫扎特说着话,把温暖的手放在科洛雷多的心脏上,笑着说,“另外,我还会爱你。”

科洛雷多挤出一点有感情的微笑,也亲吻莫扎特的面颊,指向成堆脏乱的物品让他将卧室打扫干净。

 

 



*忘了是谁翻的红与黑译本,里面侯爵老对于连说"特棒",那不就是trés bien的音译嘛,按照左席的人设感觉他会说trre desolée【德语发音】(喂)

**历史上玛丽亚‧弗兰切丝卡的丈夫是Stephan Olivier von Wallis,头衔是法国贵族的头衔,但出生地在今天的捷克,当时应该就是波西米亚王国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也)叫鲁道夫。

 

[1]摘自扎特于1778年7月9日从巴黎写给父亲的信件。扎在这封信承认母亲已经去世。

[2]查了查才发现小康的第二任丈夫Georg Nikolaus von Nissen原本是她的租客,两人于1797年相遇,98年开始一起居住(不知道是租小康的房子还是同居),到了1809年才结婚 

(总觉得历史上的康应该也是个天性活泼大胆的姑娘,否则怎么会发生私自跑去跟扎男同居还闹到叫警察的事呢 :D


TBC


抖森窩要當你學妹

【匈扎】【主教扎】深沉的玫瑰 11

赶上了情人节末班车!

文字发不出来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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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care我的lonely soul,主教听的是这首

赶上了情人节末班车!

文字发不出来也是醉了







 












*如果有人care我的lonely soul,主教听的是这首


LAFFEY

【主教扎】莎乐美Salome

Summary:科洛雷多从标本瓶里捧起莫扎特的头。

  

情人节快乐,我的意思是我搞了很阴间的我cp刨坟挖头骨文学,但是其实和原作与史实出入都还挺大的就是说/

  

  


科洛雷多从标本瓶里捧起莫扎特的头。

  

这是一份处理完好的标本,瓷白的皮肤冷腻如绸,暖金的湿发贴在脸侧,颈部的断口整整齐齐,只露出末端一小截森白的干净的骨碴,面容却平和安宁得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由于防腐液已经充盈进皮肤和颅骨之间,莫扎特——姑且也称“它”为莫扎特吧,看起来甚至要比他最后一次见他气色要好上几分。似乎埋在音乐家血管里的那些沉疴的苦种,在将他的筋脉嚼食吞咽殆尽之后,也便随着他肉身的死亡逝去了。...

Summary:科洛雷多从标本瓶里捧起莫扎特的头。

  

情人节快乐,我的意思是我搞了很阴间的我cp刨坟挖头骨文学,但是其实和原作与史实出入都还挺大的就是说/

  

  


科洛雷多从标本瓶里捧起莫扎特的头。

  

这是一份处理完好的标本,瓷白的皮肤冷腻如绸,暖金的湿发贴在脸侧,颈部的断口整整齐齐,只露出末端一小截森白的干净的骨碴,面容却平和安宁得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由于防腐液已经充盈进皮肤和颅骨之间,莫扎特——姑且也称“它”为莫扎特吧,看起来甚至要比他最后一次见他气色要好上几分。似乎埋在音乐家血管里的那些沉疴的苦种,在将他的筋脉嚼食吞咽殆尽之后,也便随着他肉身的死亡逝去了。


要是他还活着,要是这张嘴还能张开,还能喋喋不休,他会怎么说?“音乐,只有音乐罢了。”


他还记得莫扎特是怎样一手撑着钢琴琴盖,眼中满是血丝,双唇神经质地颤抖着,将死的飞鸟般摇摇欲坠。他被那白衣晃得炫目,只恍惚间看到似乎有蜿蜒的鲜红,顺着莫扎特的袖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那是什么?莫扎特。他问。他在那一瞬想到音乐家所说“我以我的血谱出乐章”,似乎并不只是他天马行空的比喻或者夸张。那些他刚刚以眼随意扫过的、乱七八糟散在钢琴上的乐谱,那墨色的字迹似乎都的确透出隐隐的暗红来。


“我一直如此,与您无关。”莫扎特遮掩一般踩上那滩血迹,用脚碾了碾,压住喉咙间呛出的喘咳,满不在乎地说道,“您请回吧,主教,我的答案永远是不。”


他若晚动身离开那么一刻,也许能见得莫扎特全无生机地倒在琴凳上,音乐吞吃着他的骨肉,直到再也淌不出一滴泪与血。但他只是临行之前最后投过一瞥,好吧,莫扎特先生,我尊重你的选择,若这便是你的选择。


莫扎特死前穷困潦倒,但也风光无限,维也纳的人们自发守在这已坠的星子前,仿佛在那一刻才分外明晰了他的价值。他买来这颗头颅时听得闲言碎语,说是莫扎特死前甚至没有阖上双眼,该是有什么未竟之事还在苦苦挂念。


而此刻,安歇在他手上的这颗头颅却只是娴静的白,科洛雷多有些想念那双蓝眼睛,但他知道自己应是害怕他还睁着眼。那双眼睛应该会因为生命之光已逝而显得分外黯淡,分外冰冷,分外像教堂彩绘的宗教画,残忍圣洁的无机物,永远审视着主教。


莫扎特在活着的时候就在审视着他,拷问着他。他纵然万般不甘也只能任那些音符撬开他的感官,生硬地嵌入大脑,将他的理智撕碎绞烂。“看吧,您的神比起爱您来,还是更加爱我。”莫扎特说这话时放肆而轻佻,宛如折下一条春日含苞花枝般肆无忌惮又颇带柔情,“所以您得…”


科洛雷多忘了莫扎特之后说了什么,这音乐家总有太多想要的,塞进他耳朵里的无非是不希望科洛雷多像管制下仆一样管制他,要喝酒聚会打台球逛公园。


但是他还想要什么?金钱、时间、尊重?也许还有爱?


他听说,莫扎特在还是个幼童时就执着于从别人口中讨得一句“爱你”,有位夫人故意逗弄他,告诉孩子说我不爱你,结果那小莫扎特当场放声大哭,抽噎了许久才被哄好。



他忘了究竟是哪一年的冬天,在维也纳,他在候客厅里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子,等着仆人们把这缺席的乐师从酒馆的狂欢里揪回来。那白衣的乐师披着一身的冷风与雪粒,睫毛和发梢结着被室温炉火烤化了的雪水。


莫扎特,科洛雷多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过去掐住他单薄的肩膀,将他按在地毯上。他吃痛皱眉,还是咯咯地笑着,口齿不清地自己张口哼着歌。


莫扎特跌坐在水淋淋的地板上时终于不唱歌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整张脸通红滚烫得吓人,半湿的金发纠缠地蹭在脸上,梗着纤细的脖子干呕了几声,好歹是没有吐出来。科洛雷多铁青着脸转身欲走,被他拉住了衣袖。


“这里真暖和,您真好,我真喜欢您。”莫扎特说,他笑得像个傻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乐谱递给科洛雷多。




科洛雷多爱莫扎特的音乐,而他庆幸自己不爱莫扎特。他相信那音乐天赋也绝非神赐,只要撬开那头骨,理清音乐家大脑的褶皱与结构,他会在科学与理性的引导下找到奇迹的生理构造。


我不爱他,幸好我不爱他。


科洛雷多抿紧双唇,摸索着擦去标本脸侧的水痕,就像拂去一滴眼泪。他想起上一次他见到莫扎特,似乎也是这样,他覆着革质黑手套的手拍上莫扎特的脸,堪堪从耳后盖到脖颈。而他的左手此刻也确实以这般姿势捧着莫扎特的头颅,饱满湿润的皮肤从颈部翻出肉黄色脂肪的断口渗出沥沥的水液,顺着他的腕骨爬上袖口裸露的皮肤,似乎也隔着手套浸透了他的指缝,黏厚滞重。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把手套摘下叠好放在一旁,小心翼翼抬起指尖擦过莫扎特的颧骨。


潮湿、黏腻,像一团在水里泡了三年然后拿上岸的渔网,上面长满了青绿湿滑的苔藓,诡异但充满生命力。许是莫扎特平日里皮肤便也这样苍白不健康,他就像真的还活着一样。若不是莫扎特只剩下了这一颗保存完好的孤零零的脑袋,肩膀以下的身子还埋在维也纳郊区哪个不知名的墓穴里,正于冬季的冷土中缓慢而坚决地腐烂。科洛雷多真的会觉得,下一秒他就睁开眼挑着眉,尖声大叫要自己把手拿远一点。


但是莫扎特不会再说话了,他死了,浸在水里,埋在土里,不用再呼吸。



当初在萨尔茨堡听闻他的讣告,科洛雷多的心也不曾为他多么苦痛的颤动,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搁下了羽毛笔,从结着冰窗花的玻璃向东望了许久。


大人,您…阿尔科伯爵终于悄声提醒他。


无事,他说,咽下了自己一缕似有似无的叹息,不过是个乐师,只是那小莫扎特年纪不大,确实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可惜啊…科洛雷多此刻却在在心底喟叹着,捧着莫扎特的头,双目低垂,以拇指轻轻揉开粘在眼睑和眉毛处疏于修剪的乱发,露出惨白的光洁的额头。他多年轻啊,面容分明看着还像个孩子,举止也永远像个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他曾经这么叫过莫扎特,将唇贴在音乐家额前,像一个真正听人祷告的主教。但是莫扎特不曾向他忏悔过自己的过错,他那颗曾经年轻的律动的心脏,那颗如今已经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心脏,从来纯洁,从来未曾觉得自己戴罪。科洛雷多这样做,只不过出于自己怜悯的私心,那时莫扎特着了风寒,病得很重。他自己倒是对身体时不时地故障相当熟悉,在病痛还没彻底侵占脑子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嘻嘻哈哈开玩笑。


等到发烧的第二天夜里,莫扎特在高热的罔语中将盛药的瓷碗摔得粉碎,支起身子抱着枕头蜷缩在床角,生了癔症般又哭又笑,说自己见到了死神,他立在床头,要给自己真正的安宁与自由,过一会儿又大声质问说,阿玛迪,为什么连这时你都不肯放过我。


仆人们面带忧虑地告诉科洛雷多,说主教大人,您还是亲自去看看他吧,小莫扎特怕是招上了魔鬼才会变成这般哩。


呵,魔鬼,莫扎特他自己就是魔鬼,科洛雷多道。但他沉吟片刻便去了客房,他坐在莫扎特的床边,抓着音乐家的手,把被角从他的齿间拽出来。


“莫扎特,你看看,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死神,没有什么阿玛迪。”科洛雷多轻轻搂住他的肩,以一手梳理着他的后发,一句一句地唤他。


“不!您能看见他的,您能看见小阿玛迪的,对吧?对吧!”莫扎特看清了他的脸,跪直身子,竟仿佛神智清明一般将他拉进自己,急切地询问。


“是的,是的,我能看见他。”科洛雷多只得这样回答,任莫扎特靠在自己的肩侧,死死抓着他衣摆的布料。阿玛迪,似乎是莫扎特的中间名,只是当时他无心思考这个名字究竟有何意义。莫扎特滚烫瑟缩得宛如冬季巷子里捡回来的小流浪狗,一声声咳嗽仿佛在呕吐心头的血。


“好了,我的孩子,主会免除你所有的罪,主会降福于你,令你无需忧心。”他将唇贴在莫扎特滚烫的额上烙下一吻,指尖拂过男孩纤长的睫毛,拂去眼窝淤积的泪痕,合上那双朦胧涣散的蓝眼,“一切都会过去,好好休息。”




科洛雷多赤着的手已经有些发疼了,他想起那位医生的话,告诫他最好还是不要不带任何护具用皮肤直接接触标本。“您得注意,那液体到底是魔鬼的伎俩。”医生双手捧着玻璃罐子,而主教的眼神却只流连于沉睡在防腐液里那团雾似金发。


“不,这是科学,先生。”他说。


是科学,科洛雷多双唇紧抿着,下意识地用那只被化学药剂灼痛的手握住了胸前镀金的十字架。主啊,我要向您忏悔我的过错。我将自己比做引导羔羊的牧人,可在您的爱子已经回到您身边时,我所想的却只是用尽最后一丝低劣的手段留住他。然而莫扎特活着的时候从未属于过任何人,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否算是占有了他的一部分。


“我当忏悔…”他凝视着莫扎特惨白绚丽的头颅,像凝视着他亲自用目光雕刻出来的塑像。他死了,再没有往日的鲜活美丽,他的金发终有一日会像断了根的海草,他在冬季的怜悯和药剂的保护下还完好的面庞,终有一日浸泡腐烂成一滩腐水,到时候科洛雷多只能从模糊刺鼻的血雾中得到音乐家苍白坚硬的头骨。


这即是接下来他所需要做的,但是此刻他伫立在莫扎特的头颅前,心知肚明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亲手扯下他的头皮,撕裂他的嘴角,清理掉无关紧要的碎肉、脂肪与皮下组织,包括抠出音乐家那曾经盛着整个宇宙的灰蓝色眼睛。他将翻开莫扎特的头盖骨,搅动那灰白的沾着血丝的黏腻脑髓,看看里边还装着怎样的关于音符和星星的梦。


他做不到,这就像他亲手再将莫扎特杀死一次。他虽笃信上帝,但并非认为研究已无上帝痕迹的生命是一种亵渎,他只是恐惧着莫扎特本身,正如他渴望着莫扎特本身。


金十字锋利的棱角已刺入了主教的皮肤 ,而他仿佛恍然无觉,血从伤口中蜿蜒而出,浸润了他的掌心。那粘稠诡异的药剂扒开他手上细小的裂口,争先恐后地灼烧着他的血肉。而装有莫扎特头颅的液体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他听医生说切断他脖子时便是如此了。这个音乐家体内能流出的血该是已经流干了,真是奇怪,医生喃喃自语,不知道他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啊,他连往日里格外丰润鲜妍的红唇都已经了无颜色,像揉上了劣质红酒的石膏娃娃,青紫中泛着苍白。科洛雷多熟悉他们,因为从莫扎特的双唇之间总能吐出最令他怒火中烧的傲慢与狂妄。他曾经离它们很近很近,莫扎特昂着金发的头颅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鼻尖几乎顶着他的鼻尖,然后珠玉崩裂般从齿间吐出几个单词来“吃屎去吧您”。


科洛雷多记得自己是借着当时两人剑拔弩张的站姿,注视着那双红唇许久。最终他心烦意乱地以舌尖舔上了自己的唇,转过头偏开视线道:“阿尔科伯爵,把他赶出去吧。”


那时他还鲜活着挣扎,被阿尔科踹出去之后还能在地上打两个滚,抓着自己的头发躺在廊前大笑,白衣金发,金灿灿的仿佛太阳流下的一滴永恒的眼泪。那永不止息的音符即是春日落地的羔羊、碧空中鸣泣的白鸟和淌着透明玻璃的河。




科洛雷多的指尖压上了莫扎特的唇角,那白绸似的皮肤似乎不堪重负,随着他划开的指尖脱落了一层薄膜,从裂口出渗出一股稀薄的水液,掺上了他掌心的血液,在那美丽头颅的嘴角划出一道如痴如醉的红丝。


唉,莫扎特,莫扎特啊…


他沉默许久,终是庄重虔诚地捧起莫扎特沉睡的头颅,将指尖的血全数涂抹在青年的唇上,温柔地仿佛在给恋人梳妆。然后他吻上了莫扎特的额头,接着是双眼、脸颊,最后是嘴唇。他触到了洒落星星的柔软河床,然而很快他的舌尖便嗅到了化学药剂的苦涩滞重和他自己鲜血腥甜的铁锈味,喉间和口腔开始感受到了刺痛的灼烧,从胃囊中翻涌而出的潮气和血腥味涌上食道。


莫扎特的头颅从他的手里滚到地上,主教用伤痕累累的手绞尽胸前的金十字,跪在地上干呕,口间的灼烧腐蚀的血迹在地毯上绽出一朵铁腥的花,挡住了鼻腔泛起的咸湿酸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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