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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嘉毅

       你到达乌镇西栅的时候，天色尚有点亮度，你乘着那一时之兴，简单收拾了行囊，乘坐城际长途巴士来到这里——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暂时逃离热闹都市的纷纷扰扰，好让自己喧闹的心可以安静下来，躲开难防的暗处里射出来的箭。你就是那样一个毫无计划的简单的人，只要有一个念头就会试着去做，哪怕事情做了很多，最后还是失败。这次说走就走的旅程，你同样没有多想些什么，就直奔自己想去的地方，过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没有多想其实也无需多想，因为你就是一个心随意行的人，简简单单不计较成败得失。

       从车上搬下行李，你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来了一个景点，原以为是个桃源，令你感到安慰的是这里没有都市的繁华喧闹，只有一群陌生的游人和旅客。你看着他们，他们不认得你。他们也少看你，你这样的一个行者算什么，十几辆停泊的长途巴士装的满满是到这里游玩悠闲的旅客。你也闻得到这里的旅客抽烟的味道，不过这里是明令是禁止烟火的，那些游客自然趁着尚未办理入住，在外面的景区吸个够罢了。然而你这样一个性格古怪的人终于来到这里吸了一空清新的空气，总算如愿了。翻新过的略带古色古香的入住登记处，已经排满了旅客，你按着指示来到柜台办理手续，服务员的态度和蔼让你感到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你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毕竟这只是暂住，人生路不熟，未免对外人有所防备。人家服务好不好，你也不好当面说。你带着疑问询问服务员，人家都一一解答，没有一个不字。服务员说，你按照指示乘坐观光客车到西栅入住区，跟店主沟通好，他自然会引你到住所，到时办好入住手续，就可安寝无忧，到处游玩。服务员还另加一句“注意安全”。你一边听一边认真记下注意事项，跟服务员连声说了几个“谢谢您”，你也总算是得到一个安心。于是你拖着一个简单轻便的旅行箱，悠游地通过安检，到了观光客车站点候车。在那一旁的一对情侣见你这人单身一人，不禁私底下嗤嗤而笑，你也就转过脸，以一副歪管人家的嘴脸回敬。不过你却一下子静心下来，好好地想吃上一顿好吃的。毕竟肚子饿瘪比旁人傻笑的影响力更大更有威胁力，你想到这，就笑自己太现实了吧。

       你就和那两对情侣上了观光客车，直奔入住区，可你那心思只是想放空心情去玩去吃，迎面的凉风让你感到这一路奔来的直觉是对的。可天色渐渐昏暗，阳光已经不照射这里的地面了，旅行者也只能沿着昏沉的路灯——那可是古典的灯笼一个又一个的，引导你前往住所入住。你来到这里，找到店主。女店主见你来了，格外的开心，盛上一碗糖水给你润润喉咙、补充一下肚肠，一时之间你分不清你是不是她的儿子，店主句句殷勤，让你这个外来人少了陌生，更让你想起孩童时的妈妈。你要把行李搬上二楼，店主也请了个人来帮忙。一楼上二楼的楼梯有点昏暗而且是木质的，一脚踏着就发出一种纯粹的吱吱声，好生怀旧。房间里是新装修的，你开了灯，床铺、设备、茶具等摆设整齐妥当，布置格外别致。你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窗，有一层纱面的防蚊层可以隔开夜间的蚊子进来。你打开木窗的那一瞬间，一股清新的溪水蒸汽迎面扑来，让你久久驻足，溪水与住所房间正好隔了一栋客栈和一条长巷，你一眼望去，美不胜收，一时之间无限遐想。你连呼几口气，仿佛把一直积压在内心的苦闷释放出来，面对此情此景，你没有了在城市里的怨气和悔恨，想在这里休憩一会儿，重新回到城市继续打拼。你打开行李箱，放置好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之后，就背上一个背包，到外面去逛逛。此时天色已黑，沿路的大小店铺均已开灯，指引着你仔细地打量着人家的铺面，哪个色彩好，哪个最新奇，哪个最热闹，目不暇给，有种全新的感觉。

       此时一对情侣在你的眼前经过，他们俩好像说着那家店铺的饭菜味道不错，于是你尾随其后，而那路上的人时而稀疏时而拥挤，仿佛过了好几个关卡，样样都不一样。终于来到了那家食店，你见那对情侣进去了，你却忽然立定了一下，心想该不该进去。如果有个女伴在你的身边该多好啊！你一时之间也说不上什么，只是乱猜想，而那些一对或一群的旅客碰了碰你的肩膀，你幡然醒悟，该掉头走去。你走回去的路上，突然心里感到一阵凄凉的寂寞，想不到这个年纪还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你是自由的，但气氛一下子让你感到局促、不自在。本想在这个郊外的水乡想自我放空，却措手不及地被这种莫可名状的寂寞刺中。于是你低头寻思，寂寞却在无声处滋长蔓延，心里嘀咕如果有个女伴该多好啊！

       她似乎在你的意念之中生长出来，从幻想中跳跃到现实之中。她就在你的眼前出现了，拉着你的手，加快心跳行进速度，就转回去那家店铺。两人坐下，她说她点两个菜，你点两个菜，另加两罐汽水，就这么爽快向店员下单了。你也有点惊奇，她怎么就这么出现了。她可是你心仪的对象啊！真巧在这小小的乌镇相遇重逢。她怕你见生，就跟你聊了很多过往的事，问你现在怎么这么低落，处处碰壁，也好歹与现在的生活做个抵抗，切莫气坏自己。这话刚落，他心里也一团憋气，向她发起了牢骚，把杯里的茶水喝个净光。而此时店员已一个一个地上了菜，两人聊得正欢，不时两人举起汽水罐碰杯。他转了头，看着旁边一桌四人也顾不上斯文，谈天论地。她说，你逃出来就是不想理会那些烦心的事，可是人世间哪一件事情不让人烦恼呢？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里总是一本难念的经才对。不然早就天下万福了。你看着她那双楚楚的眼睛，点了点头，回应她相信她的话。可是你和她又怎么晓得这天底下种种目睹的世态炎凉呢。她说，总之不要理会的别理会，人生在世应该知足常乐，无需事事较真。你点了点头，和她又干了一口汽水。两人吃饱喝足，于是出去散散心、聊聊天。你和她的脚步刚开始很慢很慢，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也像一对饭后散步的老夫妻，而身边流动的人群就像是擦肩而过的风景线，让人无心照料，也无心在两人之间的嬉笑中插话。是的，你开始明白，人到了一个年纪应该要有一个伴侣，“年轻夫妻，老来伴”的道理你应该是懂得的。人啊，总是在旅途中寻找方向，在方向中寻找路途，在这现实和幻想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哪怕是一瞬之间的偶遇，缘分就在那不经意之间出现了。你并不觉得好奇或惊诧，反而心底里多了一份踏实的欢快，毕竟你这人啊一直单身。你多么想着，这乌镇的巷子能一直走下去，走到白头相守，走到天荒地老，在终点两人还是手牵着手，这样就足矣。而她呢，由于与你分开太久了，总是问长问短，问你的工作，你答道你是一位笔杆子。她接着问，这样不苦闷吗？你答道多少有点，所以出来散散心，就遇到你这个小妖精了。哎呦呦，她一听，倒是生气了，扭转了脸不想认他了。你这样一看不对劲，于是跟她说故事了。她说你有啥故事，她倒想听听。你说，从前有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叫张生，他到寺院住宿，遇到并爱上了一位姑娘叫崔莺莺，是前相国的女儿。崔夫人百般阻挠这段爱情，崔莺莺的侍女红娘却明里暗里帮助张生成就好事。崔夫人要求张生考取功名才可迎娶莺莺，张生考取功名之后，几经波折终于抱得美人归。她就那样听着你说故事，也没怎么打断，反而要你多跟她说故事，她喜欢听。你又说了《田七郎》《促织》《崂山道士》等《聊斋》故事，一时让她深信故事里的深情，一时让她满抱不平，一时让她嗤笑不已。

       她和你已经走到了江上小桥上乘凉，看着江边两岸的灯火通明，远处天色低沉，恰有一弯月儿在天上高悬，甚有雅兴。而她摸了摸桥头上的石狮子，像孩子般的呵护着这天地之间的灵性，你又跟着她摸了摸石狮子，感觉有点冰凉。当桥头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你们俩就像要躲开人群的小魔怪一样，去到小桥的另一头，那里已经有现代化的产物——咖啡店了。但你们不喝咖啡，也不进去，就在那里兜兜转转，只见杨柳轻拂，凉意渐起。

       你们走到那空旷的晾晒场地，抬头是一处青空。乌镇，真是个好地方，若是回到那个没有开发的时间点之前就好了，毕竟人少一点就多一份安静，也不需要过多的现代化。你走了很多地方，到处都在开发、改造，无非就是刺激旅游经济罢了。她反问如果不开发，这里的人该如何生活，难道回到以前自产自给自足？时代在变，人要生存就得顺从潮流，再说乌镇回到从前的境况，你也未必这么便捷到来呢？你可是被她的话卡住了。你沿着路，看了很多色彩斑斓的灯色，处处都让你乐而忘返。人们就像萤火虫那样，那里一团，这里一团，时而凝聚，时而分散，在光亮的灯火里照见人们各色各样的脸孔。他和她抬头望着这个沉静的夜空，深感热闹是人们的，沉默的倒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天空，不受世人的一点污染。人们在嬉戏玩耍，谈情说爱，谈天说地，谈笑风生，天空依然不吭一声，就像一位上帝一样只看不说，无论人知或不知。道上昏暗，有一人在路上敲锣打鼓，口中喊着“风高物燥，小心火烛”。四五个旅客跟着，直觉好笑。那敲锣者走着走着，活像电影里的卓别林，不一样的是他说话，而卓别林不说。忽然一行人走到他跟前，止住了步伐一下。铜锣者一点也不慌，只是绕开那个人，口里还是喊着他那句“风高物燥，小心火烛”。喊了几句之后，他话锋一转，问大家，火灾最容易发生在什么时候？众人莫说一言。他于是由心里笑了出来，像是要笑之前拦住他的那个人。他又敲起了铜锣，洋洋自得地说“在我睡着的时候。”旁人见他不识趣，往四处走散了。她跟你说，铜锣者的意思是，没有他警告大家，火灾就容易发生，凸显宣示自己的重要。你和她于是笑了起来，成了你们俩又一个小秘密。你们俩说着故事，也置身于现实的故事之中。沿路走过的每间店铺都有自己的特色，有张扬的，有收敛的，有等待你发现的。这条路你本来并不熟悉，但走着走着，你也开始放心前行。黑夜长得像路上的影子，记得你年少时很怕黑，出没在巷道的黑狗呼叫，总会让你提心吊胆。阴森森的鬼影嚎叫布满了你童年不安的记忆，以致于你对阴沉的天气都有所惧怕。你十多岁还很少在夜里出行，拿着手电筒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慌得左顾右盼。幸好随着你年岁增长和科学知识的滋养，为你渐渐织起一件唯物论的外衣保护着你脆弱的心里。不知道是不是有她陪伴的缘故，这条路走得通畅舒心，为你增添爱的力量，抵御长夜带来的孤单和恐惧。

       你拖着她的手，有时候她引着你到江边，有时候你领着她走进小巷。这一双手没有长得参天般的大，却有着微妙的磁场，男左女右，谁引领着谁，都顺着意思。你若有意于玩戏，那只右手就像牵着风筝绳子那样，故意揪了一下，她那左手向着你那方低飞一下，顺当地跟着你远走高飞。若是你只是儿戏，她又可以倔强地将左手向回收，不能让你得瑟逍遥。你才知道这双手一旦牵着，便是放下了一般的自由，你要是有鬼念头，旁人看不出，可你的手做不了假、说不了谎。心和手是相连的，手相牵、心相印，你要是快活，便不觉得牵手是种负累，反而是种获得，能俘获一位少女的心，偷偷地想也是乐滋滋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举头望明月，应了句，江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乃心上人，你想了想也是，手牵着她。眼前的景色都融入了她的双眸，乌镇的夜色忽然模糊起来，月老正施展他独有的魔法，一条红绳将你们俩的手围绕起来，轻轻地一拉，就捆住了。她用左手轻轻一拉，你便和她往那坊间走去。水上的雾气渐浓，悄悄地把沿岸的灯火都熏了一下，红红的脸醉了起来。她无所求，只愿此时此刻，两人的真心相对。你若是说了半句谎话，她就心碎一地，再也捡不起来了。那是最坏的想法，她在美景环绕之际突然蹦出了个无法抑制的幻想，她忐忑不安地想了想，你该不会是不安分地想玩玩而已。你的右手也有所察觉，她满怀心事，想的都是你，想的都是你们的未来，想的都是那走不到的前景。你的手心出汗了，也慌了，看她的神情有种不妥，从那一瞬间的眼眸透露出来的。你果然害怕了，怕松了手就各走各路，两人回归原来的生活，从此淹没在茫茫人海，相见微乎其微，甚至相忘江湖。你想辩白自己不是逢场作戏，你是认真的，就是想一心一意去爱一个人。你说了出来，她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却装作一脸无知，没听见没听懂的样子。她嘟了嘟嘴唇，心事往肚子里一吞，默不出声地看着圆月悬挂于青天之上，陷入沉默的玄思。你看着她稚气的脸，也不作声响，只是一个人看着她，看着此情此景的她，把她牢牢地记住，永远地记住这一个璀璨的夜晚。你的手握得更紧，手心捏出一把汗，想融化她心里的胡思乱想，把她留在身边，莫失莫忘。

       你拉着她走着走着，见门外橱窗安置着男女婚庆的九品顶戴和凤冠，吸引了你和她的目光。心里痒痒的，便走进这间婚庆店铺。那里各种喜庆的东西样样都有，整个场地的布置都是红彤彤的，让人一见就觉得开心舒畅。当你看到她专注的目光时，她的眼睛好像诉说着她心里面以及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想嫁了给一个好男人，跟他好一辈子。那个男人是你就多好啊，你不禁想到一个正儿八经的念头，也该是成家立室、生儿育女的年纪了。门楼的庄严，布置的欢庆，加快的心跳，她望了你一眼，你望了她一眼，互相都有了同一个念头——“不妨试试”，当然这个“试试”说的是试穿。你却口比心还急，就说，咱们模拟一下结婚好不？她一听，回了一句心里话“你真坏！”你就知道她那心头跃跃欲试，你不过是想捅破这个话匣子而已。于是你勇敢地向身边的服务员咨询了详细的试穿流程。“你们是认真的吗？”服务员好奇地问起你，你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她却在旁边扯了扯你的衣袖，要你跟她离开店铺。你和她两人的脚步却害羞得像踏上风火轮般迅速撤离。一个劲头奔到一个角落，你们俩虽然逃了出去，心里还是想着那件婚姻之事，但你们都知道你和她相交甚浅，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她说，服务员一看就知道你不正经了。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又急急忙忙地解嘲说，人家开门做生意，你不过好奇问一下。她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你连“三书六礼”都不懂，还谈婚论娶？你和她就这样唠叨下去。你要她穿上花红袍、披上盖头蓬，她要你穿上红冠服。你说这八人大轿子能娶她进门了吧。她说你们俩若是拜了天地和高堂就要一生一世……她要的是你许的诺言，你统统答应才好。但她又话转回来说，男人最容易变心。你假装不正经地说，你只对她是一颗心，再也分不到别人。她嘟着嘴，说谁信你？话未毕，她箭步而去。你一直在后面追。那一路人潮如涌，你紧跟着她，留心怕丢了人。

       她说自己饿了，想吃东西。你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就那家的萝卜丝饼。于是你乖乖地排队，还在排队的时候想拉拢她过来一起。排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买到了两个烫手的新鲜出炉的萝卜丝饼，这乌镇人的新鲜手艺，但你也没有考究出这个饼是出自哪户人家或是哪个年代的。你一口吃下，可口的质感和噗噗的香味调动了你一种回归家乡的亲和感，似乎是你年幼时妈妈为你做的萝卜糕，想起幼年时种种的回忆。温度刚刚好，施了魔法让你回味无穷，你又重新排了一次队，买了六个，和她各分三个吃。她也不知道你为何那么爱吃萝卜丝饼，只觉得你是个大小孩，没长大似的。你和她躲到那树荫下、溪水边，坐在石板凳上静静地吃，细细品味。你觉得胃口大开，走在路上要一一品味这乌镇的美食，你们俩边走边吃，见哪里好吃的就去寻味。到溪水边看船只清波荡漾，看情侣坐看夜色，看花前月下，看灯火璀璨，……正是人间祥和。有人相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啊！

       天色已晚，你突然蹦出一句，咱们吃了那么多好的，总算是过大礼了吧。她说不算，就算是，你还没礼书啊。一时之间让你对不上话，她也没跟你斗嘴。两人静静地坐在石板凳上，看着乌镇恬静的夜景，感受吹拂的阵阵和风，倾听波光粼粼的溪水声，享受远离烦嚣的安宁，你想靠在她身上，她一闪开，你扑了个空。她说咱们回去吧，天有点凉。回去的路上两人一直没说话，最后在某个巷口道别，各自回住处。你一下子躺在床上，那阵夜风吹拂，便直入梦想，种种美好的事物在梦儿处处开花。

       第二天早上，你也不知自己是昨晚如何回住处睡着，只记得有一个她跟你走了一趟乌镇夜景，相处融洽，没有留下证据。打开窗户，只见天已光亮。

                                                  2018.11.20上午，乌镇，初稿

                                                  2019.11.02晚上，广州，二稿

                                                  2020.10.07晚上，广州，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