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F／K'中心，隐藏京K'】偷火
第一人称第三者视角，基本等于亲妈自述，不过意义不大，充其量自我感动罢了。
1
我和那个人的相遇大概始于六年前。
其实不能称作相遇，应该只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没有注意到我。
那个时候，他大概只有十岁，在瑟缩成一团的孩子里面尤为突出地挺直了脊梁，显得像个小大人。
不过只是逞强罢了，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却也司空见惯，不觉稀奇。从全世界搜集而来的孩子大多如同离群幼兽会在起初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威吓，这时只要拎一拎他们的后颈，软硬兼施，久而久之就会柔顺了皮毛，软化了骨头，悄然顺服于手中。
本该如此，那个孩子的毅力却超乎常人。
刚来的时候，他总是想逃，想去找...
第一人称第三者视角，基本等于亲妈自述，不过意义不大，充其量自我感动罢了。
1
我和那个人的相遇大概始于六年前。
其实不能称作相遇，应该只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没有注意到我。
那个时候，他大概只有十岁，在瑟缩成一团的孩子里面尤为突出地挺直了脊梁，显得像个小大人。
不过只是逞强罢了，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却也司空见惯，不觉稀奇。从全世界搜集而来的孩子大多如同离群幼兽会在起初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威吓，这时只要拎一拎他们的后颈，软硬兼施，久而久之就会柔顺了皮毛，软化了骨头，悄然顺服于手中。
本该如此，那个孩子的毅力却超乎常人。
刚来的时候，他总是想逃，想去找跟他一起的女孩。
听说那是他的姐姐，因为体质不同，组织将那个女孩分配到另一个项目。他可能不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太有机会再见面了。
而且我获知了一些消息，那个女孩的情况不大乐观，她不像她的弟弟那样脱颖而出，淘汰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此我已经能够做到波澜无惊，因为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动摇，如同屠夫与案板上的肉彘，现在的我就算用手术刀切开胸腔，跟一屋子的尸体待上一整天也不会发晕作呕。
并不是说我已经达到冷血无情的地步，只是我所在的组织一向信奉科学，他们需要如同机器一样精密的工具。
研究员是工具，实验体也是工具。
所以残留自主观念的野兽是不能容忍的。出于某种指向性目的，他们不会拔掉野兽的爪子和利牙，因此惩罚多是针对精神上的剥夺与刺激，比如记忆。
我很多次都能看见他在头疼欲裂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嚎叫，拼死挣扎到最后一刻才在痛苦中倒下，下一次睁开眼还是獠牙毕露，永远不会低头似的。
也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抽离，
我开始留意他，从身到心，他的全部我都想了解，都想探知。
我想，那大概是出于一种科学家的执着，危险的神秘总是让人着迷，即便以身试险也在所不辞。
他比同龄人长得要高一些，身体素质属于上乘，这是实验得出的客观数据。
他有一头棕色的头发，原本是偏深一点，现在已经开始褪色了，实验的必然结果，最后大概会失去所有色素，变成彻底的银白，就像那些大人一样。
他的皮肤同样因为实验的影响开始变深，年轻而精健的身躯起初是小麦色，再进一步也许会沉淀为充分吸收阳光的古铜。我的视线流连在不远处赤裸的半身，上面插满了管子，但也难掩饱满的肌肉如山峦起伏。
非常健康的肉体，富有强盛的生命力，正是组织所需要的。
不知何时，我的眼里不再只是纷繁缭乱的数据。我仿佛置身沙滩，阳光曝晒，面前是一片浩渺的大海，那是他的眼睛，蓝色的，毫无杂质的纯粹，又蒙了一层薄雾，似乎隐隐透露出他内在的茫然与无知，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设施里的改造人大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他与众不同。
究竟是什么促成了这种主观认为的不同？
当我迈进这个行业的第一天，我的导师就告诫我，献身科学的人应当从一开始就摒除自己的感性，时刻以理性为出发点，客观地看待所有事物，主观的因素只会影响正确的判断。
我对这样的主观因素感到稀奇，于是我开始接近他，企图更加了解他的人，剖析他的心。
按照规定，研究员是不能与实验体沟通交流的，除了例行公事的相关问询。我想，大概可以从中着手。
打开禁闭室的门，我看见他就靠坐在尽头的床上，身上缠了绷带，白色与褐色交织，其间晕染了点点绯红，基本都是反抗途中遭到制服留下的伤痕。改造人的愈合能力远超常人，所以负责动手的员工通常不会留情。他倒是全然不觉得痛一般，嘴角还是破的，大概是咬牙忍下声音的结果，如今伤口已经成痂，新鲜的嫩肉正在生长。
“还痛吗？”
我问他，他瞥了我一眼，眼里的光一闪而过，果然没有回答。
“如果安分一点，也许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这次我得到了一声冷哼，他的头别向一边，根本不看我，像一个叛逆的小孩。
事实上以他的年纪来说，叛逆的确是他应有的特权。他的叛逆带有一种野性的不服管教，拳头时刻攥紧着，如同猫科动物收敛利爪，就等着恰当的时机蓄势待发。
我开始理解为何上面的人有时会将他称作“猛兽”。
既然是猛兽，那么野性难驯也是合符自然法则。我保持了距离，只让视线聚焦在那紧绷的肩背，他还是没有看我，好像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反抗。
他正向着一个不可能企及的目标不歇奔跑，大概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停止前进的步伐。
我曾经这样想。
2
六年里，我一直看着他。
反抗从未停止，实验也在循序渐进，对组织来说一切顺利，小小的插曲不值一提。
只是对他来说却未必。反抗的代价与日俱增，每天醒来的他都在努力回忆，可是剩下的东西越来越少，那双澄澈的眼里薄雾渐浓，他愈发迷茫了，仿佛奔走的途中突然迷失方向。
不得不说组织这一招的确高妙，既不会损伤宝贵的素材，还能磨砺野兽的锋芒，让他成为合格的人类兵器。
因为记忆上动了手脚，每一次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会像第一次那样浑身戒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久而久之更是生人勿近。
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这样说。
他连他的姐姐也忘记了。
我不免唏嘘，却也庆幸，这样痛苦也会有所减缓吧。
人类的记忆通常比一般动物更长，因此痛苦也会更为顽固，如果能够少一点煎熬，放空大脑未尝不是一个轻松的选项。
但是野性根植于原始的天性，与记忆无关。
我又一次走进他的房间，里面一片黑暗，密闭的空间充斥沉默，隐隐又有什么正在涌动。
他好像不喜欢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融入黑暗。随着身体的成长，他的肤色已经定型，穿上组织定制的黑色皮衣浑然天成地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银白的发和蓝色的眼在黑暗里发光，还是那么明亮而锐利。
我打开灯，他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挡，随后目光变得警觉，像是领地遭到侵犯的野兽。野兽怕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尤其是火，灼热的温度会使他们后退，会剥开使他们感到安心的黑暗，会让他们无所适从，不得自由。
所以他喜欢黑暗，我如此猜测，他将与火光势不两立。
直到那一天，关键的转折发生，对于组织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有人闯入了基地，我在混乱中接到指派关闭各处闸门，以防实验体的脱逃。
头顶的警报不断尖啸，恍若催命，我不得不加快步伐，即便是焦头烂额，还得时刻提防外来者的入侵，一团乱麻的脑海里也还是浮现出他的模样。
他会不会逃？他也想逃吧，一直以来不都如此，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我看见了他，只是在那站着，仰起头颅，不顾地动山摇，如同剥离了这个世界，眼里只有不远的彼方。
他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入目一片光明，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意识到那是来自玻璃的折射，光的源头就在其中。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我知道名字，也熟识身份，因为我也曾参与实验，将那个人塞进培养皿，连续两年不间断地抽取他的鲜血，剥夺他的火焰。男人的体质十分强悍，无愧于神器之名，人们总是对发光的事物趋之若鹜，男人无疑于一个发光体，不论从何种意义而言。
难道说他也被光吸引？
不应该，我心想。
原本以他的警觉，绝无可能不能发现我的暗中窥伺，但他仍是伸出手，恍若无人，万籁无声，仿佛世界只剩他与他，红色的指尖触碰壁垒，波纹一样的蜻蜓点水，咫尺之间，看起来竟如此毫无罅隙。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野兽躲避火光，但是不能没有太阳。
我没有告密，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我想知道他会怎样抉择。
天地还在撼动，如巨人的铁掌撕开顽固的囚笼，皲裂的缝隙之中，一道赤光破空，太阳重见天日。
3
他受到了惩罚，意料之中的结果。
即便没有我的告密，组织的高层也能轻而易举掌握所有改造人的一举一动，尤其对他，更是倍加关注。
这次的他没有如以往那般激烈挣扎，还是挺直脊背，好像毅然决然的赴死，毫无怨言。
透过坚固的玻璃，我看见我的同僚将他拷在用于处刑的金属台上，用手术刀划破他的肌肉，用激光刺穿他的骨头。沉重的铁铐压制了他的所有挣扎，拉伸的四肢像一张绷紧的弦，下一秒就会断裂。即便没有亲身体验，光是看着也能感到肉体的负荷超乎想象，然而整个过程他连一声也不吭，更别说呻吟。
我突然想到受刑的普罗米修斯，那个为人类偷得火焰的神明任凭乌鸦啄食他的内脏也屹然不动，躺在那里的他也是同样，只能看见紧闭的眼皮之下微微颤动，咬紧的牙关蜿蜒下一条鲜红的血迹。
组织当然不会让手里最具潜力的作品死去，说是处罚，其实只是实验的更进一步。
这一次，他们把留存下来的血液样品尽数灌注到他的体内，剧烈的排异反应让他近乎虚脱，直到终于昏死过去，上面才挥一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组织安排我负责看管，输送营养，让他不至于轻易死去——至少在达到他的极限之前。同时还需做好监测，检验他与那个人的适配性，以及与火焰的兼容性。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临走前的银发男人顿了顿足，我的上司眼神冰冷，同样酷寒的声音里饱含威慑。厚重的大衣遮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是否被他看穿我内心的隐秘角落。
我埋着头，恭送他离去之后四肢还是僵硬发冷。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我的注意力很快被细若游丝的呻吟吸引。
我转过头，蜷缩在床上的他冷汗淋漓，身体如同烧着，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同时双眼紧闭，四肢发抖，拳头却还是攥紧的，仿佛在与无形的梦魇殊死搏斗。
他在发烧，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也唯有此时才会泄露示弱的声音。
我走上前去，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收效甚微。以防他挣扎的双手伤害自己，我用改造人专用的拘束带将他捆缚，却见他神经还是紧绷，脸上汗如雨下，银白的碎发如打湿的残叶，刀刻的棱角也好似被融化。我忍不住轻轻触碰发烫的皮肤表层，偷得一点火热的温度。
“你明白吗，造成你如此痛苦的根源正是因为那个人。”我陈述事实，“因为你偷了他的火。”
他当然听不见我的话，他好像被火炙烤，在火中佝偻躯干，睁开眼也是满目火光，映不出我的模样，只有隐约一缕模糊的幻影，摇曳不定，如同火苗的焰尾。
他张开嘴，发出一点声音，听起来不仅是宣泄痛苦的无意义音节，却执拗不断地张口，拼凑出破碎的词句。
我凑近去听，终于听清他在叫一个名字，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还是不明白，或者说，难道是……
4
组织认为时机成熟，该是猛兽出笼的时候。
监护人安排的不是我。
也许是我的私心泄露，组织不能完全信任我。
也许他们认为，我会放他走。
事实上根本不成立。我不可能放他走。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远离，即便我比谁都清楚，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在他心里早已扎根深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执念，可能连他自己也没看清。
组织当然不会放任野兽脱缰，监护人只是其中一项保险，特制打造的手套里面也暗中安装了芯片。我参与了设计，能够精准捕获目标的定位，他无处可逃，因为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摆脱手套的束缚，被植入的火焰也是同样。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监视他的行动，二十四小时不舍昼夜的紧盯屏幕并未让我不堪疲乏，倒有些许乐在其中。我习惯了对着发亮的荧幕，追随着跃动的光点游弋盘旋，光是远观就能想象初出牢笼的他第一次迈步人类的世界，定是有一些迷茫，但更多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他还没有放弃，我知道。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没有待在组织为他们准备的临时住所，红色的标记趁着夜色悄然攒动，应当是独自一人出门。
我隐约猜到他的目的地，因为通过连续几日的观察，他总是流连同一个地方的附近，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讯息。
结果显而易见，他要找的那个人不在家中，好像从未回家，大概是忌惮于组织的追捕，恐怕牵连无辜。
他应该很失望吧，即便看不到真实的影像，也能给人如此的感觉，因为那个红点停留了足有半刻钟，才讪讪然离去。
屏幕上，孤零的红点漫无目的地游荡，我不知道他想去哪，他只是在走，不肯停下步伐。
为什么对那个人如此执着？
如果我在他身边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那个人对你的身世一概不知，你找他是白费功夫，毫无意义。
也许我只是妒嫉，这种设想让我吃惊，阴暗的种子在心底发芽，横生的枝节如隔靴搔痒。我没有接受过改造，如今却能感到那种血液灼烧的焦躁。
是什么在催促我的心？
我想，我应该去见他，我想见他。
5
我找到了他，借由定位的便利轻而易举。
他也很容易将角落里的我揪出，我没有挣扎，料到会是这般结局。
“你也是来抓我的吗？”
他揪着我的领子，眉心紧蹙，眼里都是锋芒。
还好，他还没有变，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他。
他早已忘记了我，或者说从未记住我。
我的心跳加速，脖子上传来压迫，喉咙近乎窒息，分不清是他的手攥太紧，还是我自己呼吸急促。我能感觉到血液翻涌到脸上，高烧一样发烫，在他的眼里我一定十分狼狈，可是他却不再看我。
“你走吧。”
咽喉重获自由，他转过身，好像再也不会看我。
“草薙京。”在那道黑色的背影就快融入夜色之前，我情不自禁地开口，“我知道他在哪里……”
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已经越界，再也不能回头。
凭借手里掌握的讯息，我带着他稍稍费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了那个人。
那个男人在看见我们出现的同时表现出十分的戒备与警觉，甚至还有火一样的敌意。他不认识改造人，但还记得我身上具有标志性的制服。
“那些人的同伙？”
怒火在他的眼底蛰伏，身为三神器之一的他，在普通人的眼里或许就等同于人类的救世主，然而那一刻我却相信，他就算不会杀人，至少也不会让我安然无恙地走回去。
火焰一触即发，一只手臂拦在我的面前。
“跟他无关。”挡在我面前的他说，并非维护，“找你的人是我。”
“找我做什么？”男人还未放松警惕，却也带上几分不解。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我看见失望在他的眼底流转，但是火光还未熄灭，他的眸中还是映入那个人，所以当后续的同僚来袭，他毫不犹豫踹飞扑向那个人的其中一个，丢出的墨镜一阵火花四射。
黑发的男人皱了皱眉，似乎不解他的出手相助，也不愿接受他的插手。他以一种数据库从未记载的招式席卷战局，拳脚所过之处只留余烬，干净利落不失强劲，隐约又有一丝霸道。
这个人的嚣张气焰广为人知，如今却像裹上一层冻土，内里虽是熊熊燃烧，那烈火不急不躁，沉稳内敛，只在千钧一发一击必杀。
就在他身边的人大约也有为此震撼，因为我察觉到一道执着的视线，即便是发梢遮了半边，也难掩其中辉芒，如同非要借光才能发亮的星，比之以往困兽犹斗的时候还要通明。
那么，那个男人也有注意到吗？
我无空细想，局势愈发混乱，已由不得我逗留。
离去之前，远远地，我看见黑色与白色的背影交织在一起，由不同手心燃起的火焰恍然间融汇，不分彼此，就好像原本就该合为一体。
究其起源，的确也能作此解释。
我回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留意。此时此刻还不能让组织发现我的异心，我还需继续借用这个身份和特权来占据他眼里的一席之地。
即便他的眼里已经永远地装入了另一个人。
6
远在南镇的基地遭到破坏，所幸组织的叛徒也得到清剿。
此事颇让我心悸，自感处境岌岌可危。尽管我还未被组织察觉，又或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的渺小存在的确无法左右未来的走向。
我丢失了目标，因为手套的损坏，再不能获取他的踪迹。比起自身难保的风险，此种结果竟然还要令我百般焦虑。
终是耐不住内心浮躁，我决定只身探寻，期望能如上次那般不期而遇。
但是我遇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个人几乎立刻认出了我，敏锐的视线牢牢将我抓住。
“是你？”
我下意识的想逃，生怕他对我动武，我主攻科研，没有什么战斗力，根本无法与格斗家抗衡。
然而想象中的制裁并未降临，也许因为上次的遭遇，他大概以为我也是叛逃的一员，和银发的改造人是一伙。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突然显得踟蹰，一种绝无可能的犹豫出现在他身上。
“那个人……怎么样了？”
我几乎立刻明白他在指谁，看来他已得知不少真相。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黑发之下的面孔称得上英俊，相较柔和的脸部轮廓描摹出东方人的秀气，但是并不柔软。承袭古老家族的血统，火焰与生俱来，连同他的全身上下都在发光，正如太阳。
我知道，我比不过他。
“情况不乐观。”我以平静的腔调开口，“手套损坏，右手火焰失控引发了败血症，随时可能会死。”
我没有说现在的他已经近乎能够掌控火焰的力量，但是败血症的确是曾经发生的事实，真假参半，谎言就不会被戳穿。
面前的男人果然信以为真，也许是心里早就有数。
“右手……火焰……是因为我吗？”
总是意气风发的他露出一瞬的迟疑，难得一见的表情竟让我的心中升腾起一丝快意。
“没有医治的办法了吗？”
他的语气明显急切起来，面对他紧蹙的眉间，我仍是面不改色。
“六年来他都是这样挺过来的，不会哭，也不会喊痛。”可能最后就算真的死了也不会多说半句，这是我六年观察得来的结果。
“你……想见他吗？”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脱口而出。故意试探一般的口吻，却让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意外的漫长，死寂得不免遐想。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也不知期间他的内心究竟几番周折，最后只是见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一向飞扬跋扈的格斗天王也会黯然失色，这个发现恐怕比起以往剖析多少有关他的那些古老武术以及火焰渊源还要令人咋舌。
也正是那个时候，我终于确认，他不是不在意，他是在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因为他害怕，所以他逃避，逃避自己的真心。
多么稀奇，原来不可一世的太阳也会感到害怕。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也许接下来他与他还会相遇，因为那一缕绝对的联系。
但是多半只是一眼睽违，他们不会相交。
而我还是什么也不会说，我怀着私心下了决定。我将怀着这个秘密入土，我的坟墓也不会披露真相。
我看了他六年，至少我自认为，我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差。
7
事态逐渐趋向一发不可收拾，我的上司在运筹帷幄之中早已做好退路的打算。
“真的要那样做吗？”
银发的男人朝我掷下目光，几乎要将我刺穿，似是对我的发问感到愚蠢且多余。
我再不敢多言，向来唯命是从的我竟然也会当面质问，可谓是太不像我。
他们计划抓捕到那个人的第一时间，就要再一次消除他的记忆，让他忘记反抗，忘记所有。
做出以上指示的男人语气冷漠，死而复生的他忘了他的“姐姐”，与他的本体一样。
现在的他比以往还要酷寒，像一个冰雕的死神，眼里没有光，也没有任何感情。
如若真按计划照办，那么大约那人也会如此这般失了生气，无论多么根深蒂固的关系都将斩断，多余的情感不复存在，自然，他也会忘了那个人。
心海掀起轩然大波，我不能平静，不知究竟为何。
但我仍是遵照指示做好一切准备，包括整理多年前抽取出来的记忆数据。
那些记忆十分破碎，组织或许从未考虑将其归还，不过是作为尚可备用的道具暂作存档。
将刻有Project K的碟片送入机器，我忍不住想，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本的他该是何种模样根本无从得知。我眼中的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一只原始的野兽，永远的叛逆，不论未来还是过去。
然而斑驳的碎块碰撞消解，最终拼凑出的却是一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画面。
画面里，一个女孩哭得力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一地。那是他的姐姐，我记了起来，那时的他不过还是个男孩，没有强健的身躯，没有火焰，没有力量，瘦弱的脊背却是笔直地挺立，以那单薄的肩膀给予女孩依靠与安慰。
我听见他轻轻地说，用从未耳闻的柔和嗓音让女孩别哭，浮现于嘴角的笑意，温暖得如同每一个属于人世间的普通孩童。
他笑着流下了泪，泪光透过荧屏闪烁明灭，刺目得让我眼皮酸涩，再一次眨眼，这才意识到脸上早已湿润一片，是泪水的咸湿，苦涩入喉，连同胃部也一阵一阵地翻搅痉挛，止不住地绞痛。
他所尝到的也是这般苦味吗？
可是从他关入囚笼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从未见他哭泣，即便是唯一一次失去意识，也不见他因痛苦难捱而流泪。他被摆布的人生总是充斥了反抗与不屈，我曾以为他永远不会停下，事实上他也生而为人，也早已情不自禁地驻足，去向往头顶的光明。
阳光普照大地，即便是夜晚蛰伏的野兽也要探一探沉重的头颅，翘首凝眸，任凭金色的光芒揭开黑暗的迷雾，染上几许生动的火光。
然而很快，他就要再一次忘掉至亲之人，忘掉也许最为在意的人，他将重拾野性，眼里再也没有火光。
我不希望他痛苦，我发自肺腑地想，但或许等到了那一天，他连痛苦也会遗忘，余下的只有空壳。
入夜，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
想到受刑的普罗米修斯，想到那个神明为何义无反顾要去偷取火种，为何自甘堕落沦为人类的血肉之躯。耳边如有乌鸦的嘶哑凄叫，漆黑的一片，逐渐幻化成一人孤影。
即便辗转入睡，梦里也还是他的脸，他的背影，茕然地站在那里，前方有两竖倒影，如日月相生，他便只是远远遥望，也不动弹，也不靠近，也许他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回头。
我想不明白，要知道飞蛾扑火其结果无非是灰飞烟灭，等待戈多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妄。
更何况，他何必要去等？
如同对他的彷徨感同身受，我也不得安眠，每每想起还是痛，像被火焰灼伤，一烧就是一整夜。
夜阑人静，我终于睁开眼，面前还是黑暗，梦里的景象却愈发清晰。我终于记起来，那高挂于枯木之上，自愿沦落成人的男子满面血污，伤痕累累，嘴角倾颓，分明是在笑着。
8
一切已成定局，我的归属之地也行将毁灭。
我发现了他，一身黑衣遍布了焦灼的痕迹，脸上发上都是风尘，看得出经历了一番苦战，却全然没有胜利的庆幸。
四周又一次地动山摇，一瞬间如同回到最初的那一天，他也还是上次那般不为所动，此时却仿佛精疲力竭，再无余力动弹。
他就坐在废墟里，一动不动，好像失了所有。
他没有取回记忆，所有的过去都将随着飞船的陨落烟消云散，再无回旋的可能。
也许他终于意识到，反抗至今的尽头是虚无，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的同伴催促他，他也恍若未闻，只是木然坐下，也不知是气馁还是颓唐。曾经在我的想象中，忘掉所有的他就将是这番模样，眼里没有光，也不再会有光。
这时，我走了出来，双脚像有自己意识，身体也随心而动，我指向一边对他们说，用于逃生的飞船就在那里，我可以为他们授权。
尽管还有疑虑，但是时间已容不得他们犹豫，那个高大的机械人终究还是带起了他一起奔逃。临到飞船终于启动，我停下脚步，站在门外，只是看他。
直到此刻，他才回过头，眼中终于映入我的模样，我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只是一笑，身体里由组织植入以防叛变的毒药已然发作，我已经没有生路，但他们还有。
即便时间就将永远凝固在这一刻，我也想告诉他，那一天，他转过身的一刹那，也有阳光回首，眷顾到他的后背，描摹勾勒孤独的文字。
也许他不知道，还有人在看着他，不止是我。
我还想告诉他，我希望看见你笑，我希望你自由，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意义。
可惜，这些话我无法说出口，那实在过于矫情，大概也会让他困扰。
而且很难确定他是否能够理解我的意思，音巢不会授予战斗以外的知识，改造人应当是不懂情爱为何物的。可是即便我什么也不说，他也会学得很快，不仅仅出于多年来观测的结果，而是我相信他。
事实上根本不需我的相信，曾经浑身是刺的他也早已悄然蜕变。有什么改变了他，也许是那些始终伴他左右，对他不离不弃的伙伴，也许是早在许多年前，阳光的余晖便已深种，他已经没有火不能活了，如同每一个渴求光的人类。
火是生命之源，只要有光，万物就会生长，受洗阳光的野兽也能变成人类。
曾经的我自以为见惯死亡，即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过自然规律，如今黑暗将至，我却不愿闭眼，还想再看一眼他，看看他眼中的光。
“我叫……”
从胃部翻涌而出的血沫堵住了咽喉，我没有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张脸，我不会忘记的。”
他望着我，而后毅然向前，火光在他的眼中，那样的明亮，像在燃烧。
六年来，我以为偷得零星之火，为苍白单调的人生赋予半分意义，如今掌心尚且余留生的温度，指间释然，他还不该抱灭在任何人的手中。
无须担心，你的人生还很长，未来将畅通无阻，因为你的太阳就在前方，尽情去追逐吧，我为你祝福。
Fin.
写到后面参考了一点bloo的剧情……
只能说，还是很爱他，希望以后还是爱他。
【KOF/京K'】偶像的黄昏
额啊啊啊啊我终于写完了！写了一个月人已经疯了呜呜呜！感谢期间阿鱼各种救我出瓶颈！！
3w1的废话，没怎么修改，所以挺粗糙的，我真的好拉……以后慢慢改吧
这篇写了一个黑化草，灵感来自神尘修罗化的废案（大概是，考据轻打）时间线是00后01前
因为是黑化，所以很有可能ooc和扭曲，预警一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角色无关！
但是我真的还是想说，京少让我这个受厨都快变攻控了，每一次写都能挖掘出新的魅力，真是很有张力的一个角色！
标题取自尼采的著作，因为感觉里面的理念还蛮契合的，部分也有反映在文里，虽然我的理解还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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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啊啊啊啊我终于写完了！写了一个月人已经疯了呜呜呜！感谢期间阿鱼各种救我出瓶颈！！
3w1的废话，没怎么修改，所以挺粗糙的，我真的好拉……以后慢慢改吧
这篇写了一个黑化草，灵感来自神尘修罗化的废案（大概是，考据轻打）时间线是00后01前
因为是黑化，所以很有可能ooc和扭曲，预警一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角色无关！
但是我真的还是想说，京少让我这个受厨都快变攻控了，每一次写都能挖掘出新的魅力，真是很有张力的一个角色！
标题取自尼采的著作，因为感觉里面的理念还蛮契合的，部分也有反映在文里，虽然我的理解还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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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从黑暗中醒来，意识还像彷徨在永无止境的梦魇，可是如今他早已叛逃音巢，本该为击溃恶梦的源头而蓄势待发。然而四周幽闭死寂，没有丝毫的人气，耳边还能听得滴水的空洞回响，空气中腐朽的酸味盈满了鼻翼，大约是某个久经废弃的楼间。如果不是不远处影绰的轮廓显露出人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又一次陷入了梦的囹圄。
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四肢也开始找回知觉，却不能活动自如，K’这才发现自己被反绑在椅子上，打结的手法足够精巧，即便是他这样的改造人也不能凭借异于常人的力量挣脱，看来敌人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音巢吗？还是别的企图将他们这些改造人收入囊中的不轨之徒？
冷静下来的头脑自然而然将未知的对方判定为敌人，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对自己感兴趣。
然而等到视觉也正常运作，终于看清对面，端坐在那里，朝他投来目光的人谁也不是，不是任何一个可能的，设想的敌人，而是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人。
那个人朝他露出微笑，就像梦里那样，永远的趾高气扬，意气风发。
“醒了啊。”
“草薙、 京。”
K’的语句一顿，相比他的讶异，拥有“草薙京”这个赫赫盛名的人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原来你真的认识我啊。”他的嘴角勾起浅薄的弧度，“怪不得连在梦里都要叫我的名字。”
近在咫尺的笑容可谓意味深长，那人的目光如炬，好似他的火焰一般，顷刻之间就将森严壁垒的心房点燃。K’紧锁眉峰，沉默不语的反应也引发了那人的兴趣。
“你叫K’是吗。”他以近乎陈述的语气发问，不同于见过的任何一个形貌相似的“草薙京”，眼前的人看起来成竹在胸，似乎早已得知真相。假若他的确是真的那一个，那么他的了解大概也仅止于音巢，至少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K’暗暗忖度，他原本下定决心要与这个人再无瓜葛，以摆脱那些穷追不舍的梦魇，如今却不得不正视那张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脸。
也许是感受到他目光中纷杂繁复的情绪，草薙京的本尊支了下颚，若有所思。
“你跟我有仇吗？因为我的火焰让你备受折磨？还是说，”他刻意地停顿，“你对我抱有别的什么意思？”
模棱两可的问句显然意有所指，被肆意揣测的羞恼袭上胸膛，不仅是因为隐秘的梦境被窥探，更是因为那确实是长久以来纠缠不休的心结所在。他曾无数次梦见这个人，在梦中与他相遇，在梦中被他靠近，每当低沉的嗓音紧贴在耳边响起，最后的他总是免不了要在梦中惊醒。梦里的草薙京看不清容貌，如今他却可以清晰看到那张脸上的促狭与讥嘲，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怪异。
“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会对另一个男人魂牵梦萦。”草薙京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否真的只是说笑。
“不过对我执着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像是想起什么，他敛了神色，目光变得遥远，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物，却无端挑引起无数的人声喧嚷纷杂，他们口径一致，几乎异口同声，无一不在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真是吵闹啊。”
他冷漠地嗤之以鼻，摇一摇头，便将那些烦扰的噪音尽数挥去。
“你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K’当然听不到那些声音，也不明白那些自言自语，空气近乎凝滞，本能的警觉敲响危险的信号，即便面前的人坐拥无数的他听过的没听过的光辉头衔，“草薙京”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正派”的代名词，如今却让他感到若有似无的恶意芒刺在背。
“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能够承载我的火焰的人只有你。”草薙京说，他的语句表达着认可，他的语气却毫无起伏，“这也是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逐渐拉近了距离，步履轻健，解开K'于背后捆绑的手也是灵活轻巧。重获自由的一瞬间，K’毫不犹豫地挥拳，但是轻而易举就被尽数格挡，红色的拳头落入那人的掌心，如同久别的落叶回归故土，由内而外牵引出一阵灵魂的震颤，一如不久之前擦肩而过的那一眼。
“别冲动，我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
咫尺之间的声音堪称温言细语，攥紧他的手却十分有力，不容拒绝。双脚还不能自如，另一只手也被牢牢掌控，K’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头被一根一根掰开，直至十指交握，一个堪称古怪的姿势。那人分明只是轻轻地握着，骨节分明的五指却像是一张捕兽的夹，锋利的刃尖刺透肌理，传递而来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末梢，K’不得不抬起头，立刻便对上一双眼，琥珀色的一轮，形似深潭的中心一点黑得引人溺毙，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流露，只是静默地注视。很多年前，那些将他摁在手术台上的人也是这般冷面无私，如同对待一件死物，不带丝毫情感地考究审视，只为试探出摆布于手中都猎物究竟极限在何处。
紧接着，火焰便从掌心悄无声息地燃烧了，不受自控的火苗顷刻间如野兽脱缰，在紧密交握的掌心之间横冲直撞，逞凶肆虐。K’拼尽了所有的力才忍住了即将脱口的惨叫，可是即便咽喉可以扼紧，身体却不能幸免，他能感到每一寸肌理，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哀嚎，许久不曾回温的痛苦卷土重来，甚至比之以往更为煎熬，好像要将每一滴被强行植入异者基因的血液蒸发殆尽，直至血肉干涸，骨骼干枯才舍得偃旗息鼓。
等到意识终于回归躯壳，被强行牵引而出的火焰早已奄奄一息，带给他痛苦与折磨的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语，森冷的目光聚焦在摧枯拉朽的右手，好似利刃刺透金属的外壳，要从里面剜刨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看来共鸣是真实存在的。”
在意识即将飞离肉体之前，K’听到耳边传来缥缈不清的声音，恍然间与曾经的梦境重合在一起。
“那么该如何这股力量物归原主呢？”
2
K’再次睁开眼睛 ，四周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右手还在灼烧得发痛，唯一的不同就是眼前多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K’只认得那身服装，是隶属于音巢的研究人员。
现在那个男人跟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草薙京给了他一拳，让他被迫醒转。那人睁开眼来，意识仍是迷糊，感官也还不能适应黑暗，所幸不至于失神晕眩。看来拥有草薙之拳的格斗天王还小心把控了力道，以免好不容易得手的俘虏承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
“草薙京？不、不是复制体吗？”
醒过来的男人满脸惊诧，满腹狐疑，甚至忘记了被绑架的慌张。
“看来音巢的家伙们也不都是些草包。”
草薙京笑了一声，毫不吝啬的称赞饱含冷意。门窗紧闭的暗室本该密不透风，男人却感到冷风习习，不寒而栗，与此同时，他也留意到在场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同样不会陌生的人。
他认出了那头银发以及深色的皮肤，不是位居高位的顶头上司，那么就只能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
“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K’没有回答，草薙京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他拍了两下手掌以示中止。
“好了，提问到此为止，现在该换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俘虏。头顶的灯光明灭不止，供电系统因年久失修而几近瘫痪，因此房间昏暗，愈显气氛压抑。男人抬起头，只能看清明暗交错在那张绝不可能陌生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
许久以前，这个人本是他们的俘虏，如今身份互换，也许等来的将是一场清算前仇旧恨的审判。
男人的双腿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他见惯了死亡，用手术刀掌握生杀大权，此刻却怕审判的利刃落在头顶，要让自己血债血偿。
然而，预想中的审判没有来临，绑架他的人只是如言抛出问题。
“你有什么方法，能将他的火焰移植回来吗？”
传进耳里的语气听来心平气和，好比是询问天气一般稀松平常。直到此时，男人才想起刚刚被打上一拳的痛，眼前的人若是想要他的命，那么不过是弹指挥间的事。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出于求生的本能，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移植火焰的程序非常复杂，即便是与你最契合的他也经过了相当漫长且……艰辛的过程。”
男人经过反复斟酌，搜肠刮肚才得以吐出这个形容词。他所说的“他”自然是指Project K的幸存者，至于“艰辛”却不知究竟是指实验本身还是后者本人。
男人感到忐忑不安，生怕出言不逊引火烧身，草薙京却表现得还很冷静，他的目光游离，好像陷入了沉思。
“是吗，”他自语着，似乎在衡量男人所言的可行性，“这里没有那种条件，我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闯入研究所让他们给我做实验。”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倒下。”他作出结论，并将目光重新投注在男人身上，“既然如此，那就无计可施了，抓你来好像也是多此一举。”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声气，他的表情不乏失望，“很遗憾，你已经没有用了。”
男人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一根手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一锤定音，不容置喙。一阵刺骨的冷意沿着脊梁骨爬上头顶，某种原始的恐惧威逼着心脏疯狂鼓动，男人冷汗直冒，张了张嘴，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草薙京！”
沉默已久的K’终于脱口而出，过分诡谲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喊出声。草薙京应声回头，与他撞上的目光中带上一丝考究的玩味。
“怎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他停了停，说道，“还是说，你想阻止我做什么？”
K’一时哑口无言，直觉让他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下意识出声制止，内心却理不清这种冲动究竟为何产生。草薙京朝他莞尔一笑，道出他的困惑与迷茫。
“这可不像你啊，你不应该也对他们这些人恨之入骨吗？”
的确，过往的折磨时至今日还在隐隐作痛，如今的他有什么理由去生发同情，要救一个曾经伤害他的人？更何况现在的他也不过是笼中困兽，自身难保，选择权从来不在他的手上。K’紧盯着现场唯一的主宰，还是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想象联系在一起，想必被绑架的男人也是同样。
现在的草薙京，还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个草薙京吗？
“可是的确有些难办啊，”被他们所瞩目的黑发青年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毕竟现在的我也还在音巢追杀通缉之列，这个人难保不会泄露我的行踪。”
“我保证不会泄密，求你放过我！”
男人急忙开口求饶，即便面前的人并未道明最终决断，本能的恐惧也让他先一步服软，以求避免最坏的结局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草薙京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头，朝着银发改造人的方向。
“喂，你杀过人吗？”
“……你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发问不知用意何在，在音巢的授意下，他才刚出来不到一年，即便曾听命于音巢，上面的指示也仅止于参加KOF。打败对手不等于取人性命，哪怕面对Krizalid和Zero，他也未曾亲自动手。但是很显然，向他提问的人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与否，他们分明正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年轻的拳皇却将他的想法表达得云淡风轻。
“要想一个人不能泄密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像他们经常做的实验那样即可。”他朝K’扬了扬下巴，似乎笃定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怎么样， 不如将他们在你身上做的那些如数奉还？”
音巢如何待手下的实验品，K'自然不会陌生，他也知道之所以会有复制人军团的产生，全都仰仗于本尊的鲜血与基因。整整两年，不得而知的折磨与痛苦，也许这个人也曾经遭受了同样的待遇，因此刚才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不如说是意图以牙还牙，报仇雪恨。
但是草薙京的脸上看不到仇恨的影子，他还是那么镇静如初，仿佛他的提议无足挂齿。踢开一颗石子，或是踩死一只蚂蚁并不需要犹豫，身为研究员的男人熟知这种漠然，他只能被迫接受毫无感情的审视，一如他曾经所做的那样。有什么浮现在眼前，既是这个人的脸，又不是这个人的脸，火焰像要燃起，沿着那道目光烧进自己的眼里，钻入自己的脑中，连同血肉与脑髓都给焚烧殆尽。
可怖的想象令他浑身僵硬，他的恐慌却不能使面前的人有所动容。草薙京不介意自己在他的眼中究竟是何形象，他以听来颇具安抚性的语句貌似要让男人放宽心态。
“可能会有一点痛，但是稍微流一点血应该也不至于致命。”他笑了起来，笑声低沉，空荡的回音令人毛骨悚然，“你比较喜欢割掉舌头，还是剜去眼睛？”
他再一次抛出询问，却不知对象究竟是谁，男人再也受不了自己如同待宰牲畜一般枯等处置，生理性的恐惧积攒爆发，肾上腺素的飙升驱使他的四肢止不住地挣扎。剧烈的撼动牵扯着捆缚他的椅子不堪重负，吱呀作响，最后竟是生生折弯了木质的支柱，绳索松动，男人得以站起身，双腿立刻就要奔逃出口。
可是唯一的逃生之路绕不过绑架者，黑发青年正站在门口，对于他的挣脱并未吃惊，也不制止，那双眼中的漠然像一把尖刀寒芒毕露，逼得他不得不节节败退，后背抵上锁死的窗户。
“别、别过来！”
他颤抖着双腿，嗫嚅着嘴唇，仿佛身前逼近的是一个催命的恶鬼，即便对方只不过就在那里站着，连一分一毫也未曾移动。他感到冷汗浸湿了衣襟，迷蒙了视线也腾不出双手去擦，徒劳地张嘴呼吸却好像汲取不了空气，近乎窒息的急喘让他目光涣散，模糊的视野之中只觉那人稍稍往前迈动了一点距离，刹那间让他犹如惊弓之鸟，惨叫连连。
玻璃破碎的刺耳噪音划破半空，重物落地的钝响如石沉大海，掀起一片哗然，尖叫与警笛紧随其后，此起彼伏，光是听到人声翻涌嘈杂便能得知楼底的惨相。
一同目睹全过程的黑发青年恍若未闻，他走到窗边，任凭耳边喧闹也不为所动，始终冷眼旁观。
“人类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啊。”
漫不经心的感慨传进耳里，K’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那道背影苍白萧索， 竟有几分寂寥的空虚。
3
力量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不能足够强大，又该如何独挑大梁，肩负重任？
明明还有好多事需要我去做，家人，朋友，封印，世界，不变强大不行。
无数的自问激荡尚且混沌的脑海，草薙京扶住额头，手指抵上眉心，借以遏制那里传来的刺痛。
已经没事了，因为我已从黑暗中醒来。
他告诉自己，告诉世人，但被他救下的人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发出一声惊叫。
“杀人犯！”
那个指证他的人眼中写满惊恐，里面倒映了他的模样，却陌生得形同别的什么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杀人犯 ，是在指我吗？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是不认识这个词。自他出生以来，就早已听惯诸如“天才”、“命定之子”的赞誉追捧，他并不以之自傲，却也欣然接受，仿佛这些名号生来就与他不可分割， 就与他被赋予的使命重任一般命中注定。然而不过短短两年的沉睡，如今重见天日，世界却幡然巨变。
他好像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仅仅因为世人将他视作别的不相干的人，无论他意愿如何，无论他本质如何。
“喂喂，别开玩笑了。”
我才是真的那个——
本该理直气壮的申辩如鲠在喉，如今的他拿不出任何根据自证清白，力量使不出来，火焰只是强弩之末的苟延残喘，更没有象征性的神技，被当做冒牌货也是理所当然。
一时之间，他呆站原地，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该往何处。他本该高站在舞台上接受万众瞩目，如同不灭的太阳为人所信仰，而不该是在这里，在这种阴暗角落萎靡不振，黯然消沉……
本能中的不屈不甘让他重拾信心，他想到自己还有家人，还有同伴，如果是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一定可以识别真伪，还他清白。
可是只差临门一脚，他站立在窗外，窗内是光芒万丈，他却身处黑暗，好像与那里断然分割。一道看不见的天堑横亘眼前，他竟迈不出脚去，竟在一瞬间感到了恐惧。
多么可笑，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产生这种情绪，仅仅因为害怕被错认，害怕失去本该拥有的一切，那些曾被他不以为然，又理所当然掌握在手中的东西。
如果没有人将我认作草薙京，那么我应该作为谁而活？
脑海里有声音发出荒唐的自问，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他必须独自一人扛起一切，无论是家人还是同伴都不行，因为他背负了所有人的信赖，众望所归，向来如此。
背后的黑暗向他席卷而来，他避无可避地被拖入其中，踉跄的双脚踩上一片焦土，有无数的哀嚎在耳边纠缠环绕，无论如何听来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紧闭双眼，隔绝感官，也还是能看到一张张面孔闯进视野，冲击脑海。他当然记得这些“人”，早在奔走斡旋的途中就已得知来龙去脉，不论是自己的复制品，还是那个人的存在。
他总是对自己说，音巢是所有恶果的罪魁祸首，自己不过是作为第一个受害者被迫罹落祸患。可是尸骸中仍有枯槁的一双双手臂破土而出，紧抓住他的脚腕，其他的残肢接踵而至，拼凑出一个个扭曲又残缺的人形，他们无不拥有相同的一张脸，绝不陌生的又决然陌生的形貌体格，纷纷朝他圆睁了黑洞的双眼，从里面淌出血红的泪来。
“怎么可能不相干！”
他们厉声斥责，鬼影憧憧，狂笑不止，他在一瞬间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不得不接受所有人的唾骂怨恨。他让那些人闭嘴，尽可能地据理力争，那些声音便戛然而止，一片死寂之后从内心的最深处升腾起空灵的话语，依然是他自己的嗓音。
“你以为复制品的个性是凭空生成的吗？那是牢牢镌刻在你的骨髓，你的基因里面的东西。”
梦境就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化作齑粉飘然散去的前夕，那些话语也还在一遍又一遍撩动心弦，迫人惊厥。
草薙京终于惊醒，一身早已冷汗淋漓，四肢也是冰凉刺骨，仿佛身体里的火焰早已灯枯油尽。现在的他不过是空有一具躯壳，因为里面的血肉早已被蚕食殆尽，现下正不知在谁的器官里面跳动流淌。
诸如此类的恶梦实在太多，他早已波澜不惊，无动于衷。
他照例起了床，走进盥洗室。水龙头还在滴答水声，镜子里的人光裸着半身，肌肉精实，骨骼强健，可是仅止于外表。格斗家不是光凭肉体就能脱颖而出，他深知那些曾经拥有的头衔并非指向他本身的与众不同，被寄予厚望的根本原因仅仅来自于独此一家的火焰，草薙家的火焰。
他伸出指尖燃起一簇火焰，火光摇曳之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也倒映在镜中，分不清虚实，看不明真切。
如果说他天生是一个坏种，那么就有理由不屑一顾，袖手旁观。只可惜他生来就被选中，要去舍己为人，要去普渡众生，世界没有他不能运转，太阳永远只能有一个。
要我扛起整个世界，那就扛起来给你们看吧。
他近乎决绝地抛出誓言，嘴角却不合时宜地牵扯一丝弧度，镜中的人依样照做，看起来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正在模仿他的动作。
他想起那些克隆人，看到他们就像看到自己，因缺乏足够力量而彷徨着，狂怒着，不知何去何从，永远是命运驱使下的奴仆。尤其是其中的一个，时至今日也令他印象深刻。那个克隆人有着比任何一个都神似他的样貌和火焰，同时又比任何一个都要疯狂，都要歇斯底里，唯奉强者为尊。
原来我的内心也有一个如此渴望强大的自己吗？
镜子里的人沉默不语，答案呼之欲出，他看见对面的人张了张嘴，四周寂静无声。
你是谁？
我是谁？
熟悉的嗓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不厌其烦的发问中夹杂着自嘲一般的笑声。
我不就是你吗？
那个声音说，火焰在呼唤着你。
他闭上双眼，再不去留意镜中的人影，冷笑在喉咙的深处滚动翻搅。
“我的火焰就在我的掌心，跟你们不同。”
指尖的火焰攥灭在手中，他穿好外套，一如既往独自展开他的行动。想要获取克隆人的行踪非常容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草薙京”会去哪里，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包括死前流露的愤怒与不甘，也被他感同身受，了如指掌。他认为自己是在帮他们解脱，与其在迷茫中不知所措，不如在无知中了断痛苦，再不用挣扎顽抗，被命运所困囿。
可是仍有人抱有怀疑，难以置信他的突然出现与出手相助。
草薙京也知道这些人，因为要从这些人的眼皮底下夺回他的火焰的确也颇费了些功夫，恐怕他们还以为孤僻成性的改造人不过是又一次我行我素，要贯彻他的口头禅，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一点倒与自己不谋而合，如出一辙。
“我们该如何确定你就是真的？”短发的女性如她的着装一般一丝不苟，她曾被克隆人所伤，一次惨痛教训足够让她提高警觉，即便面前的人看起来并未显露敌意，由其周身散发的疏离与冷漠也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音巢培育了你们，却没有教你们如何分辨真假吗？”他的语气里饱含讥嘲，在人们的印象里，KOF的连任冠军一向恃才傲物，几乎得到一致公认，因此也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信不信由你，那跟我无关。”
一声冷笑抛掷在凝重的空气里，Whip只能紧蹙眉心，放任眼前人收拾残局，打算就此离去，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他并不打算和他们扯上关系，或者说，他对他们半点兴趣也无，始终界限分明。
“喂，”Maxima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临到出口又不免犹疑。眼下还不能确认真假，他不知是否应该叫出那个名字，但是考虑到可能性，他还是发出询问。
“你有没有见过K’？”想到对方可能并无印象，Maixma补充道，“我是说跟我们一起的改造人，他有一头银发，皮肤是深色的，身高跟你差不多。对了，他最具标志性的是他的右手，上面戴着一只红色手套。”
没错，他还有一双明澈的蓝眼睛，那只右手正是承载了我的火焰，是我赋予了他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草薙京回过头，只看了他一眼，高大的机械人面露忧虑，即便是那个对他倍加提防的军装女性，戒备的神情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期许。莫名地感到心神舒畅，他朝着他们微微一笑，不再停留脚步。
“如果我发现他的踪迹，我会告诉你们的。”
4
K’尝试了很多方法摆脱现状，抽身逃离。但是有人意外坠楼的惨案引发轰动，导致那一栋废弃的大楼再不能默默无闻，避人耳目，因此囚禁他的人将他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他在前不久都还来过，Zero在这里启动了Canon，曾经的秘密基地变成了一片废墟，举目皆是残垣断壁，偶尔也有那么一两间地下密室幸免于难，甚至到了今天还能正常运转，继续投入使用。大概是那群人为了实现某些不可告人的商业机密特地打造的空间，因此他所处的暗室功能齐全，设地隐蔽，对于囚禁改造人更是再合适不过，毕竟整个研究所本就是为此而存在。
K’握紧拳头锤了锤门，企图动用火焰摧毁开关终究徒劳无功，现在的他也不敢拼尽全力，因为手套被强行摘除，那个人在施行这一切的时候还说，想要看看他究竟能将草薙之火掌控到什么程度。
见惯的微笑映入眼中，黑发的青年温文又不失锋芒地告诉他，就算不能自控也没关系，因为火的主人会助他一臂之力。
那显然不是出于好心的助人为乐，K'咬了咬牙，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湿润的痕迹。上一次激战之后，他的确已能不需借助手套便可掌控不属于自己的火焰，但那不代表这个过程就能易如反掌。他需要耗费大部分的精力和精神去小心把握分寸，如同牵制一只猛兽，稍不留意就会前功尽弃。或许那个家伙的目的也正在于此，消耗他的心力，让他不足以脱逃。
努力平复呼吸，K'尽量将身体维持到平静的状态，至少在找到方法之前应当保存体力，徒劳的挣扎毫无意义。这在许多年以前，他的记忆还仅止于改造的时候，就已学会养精蓄锐，严阵以待，不然很可能就在不经意间筋疲力竭，惨遭淘汰。
如果说音巢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是为了选出最强的战士，那么那个人究竟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将自己留下？
他说要取回属于他的火焰，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根本无从下手，那个研究员的坦白佐证了这个事实。总不可能要把自己的右手砍下来，装在那个人的身上才行吧？
K'不禁嗤笑一声，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假设感到荒谬。他知道，火焰虽然集聚于右手，属于草薙京的血液与基因却早已遍布了四肢百骸，每一条脉络，每一点血肉都不能幸免。他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与那个人摆脱关系，就算主观想逃也不行。
那个人大概也心知肚明，所以才能放心将他留置在这个地方，连一开始的绳索也不需要了，简直料定了他逃不出这里，逃不出火焰投下的阴影。
懊恼袭上胸腔，K’始终不能理解致使自己陷入这般处境的缘由，一如他无法理解那个人，无论是对他的种种作为，还是对他整个人的存在，从很早以前开始。
好在不用无时不刻都要面对那一张捉摸不透的脸，也许是后顾无忧，草薙京经常外出，日夜不定，时间长短也没有规律，不过至少还记得给他的俘虏提供饮食，大多是简易的快餐，勉强可以维持身体机能。
K'不想承认自己如遭豢养的事实，那个全程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的人有时甚至还会询问他的感想，表现得若无其事，全然没有身为加害者的自觉——尽管这个词用在格斗之王，草薙传人的身上，任谁都会以为无稽之谈，贻笑大方。
绝食反抗绝不是明智之举，食物是供养力量的唯一来源，否则不需他人动手，不堪重负的身体自己就会被败血症侵蚀。
K’从不畏惧痛苦，却不喜欢任凭左右。失去手套的束缚，暴露于新鲜空气中的右手倒是得以自由喘息，过往的伤疤在时间的洗礼下逐渐愈合，原本伤痕累累，连皮肉也变得畸形褪色的表层也开始恢复正常肌理。
K'不知是否应该庆幸，那个人却总是捧起他的手，好像替他如释重负，笑意盈盈。
“是不是觉得拥有一只普通人的手也还不错？整天戴着十公斤的铁块也不好受吧？”
他的回应大多是无声的抵抗，无数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几乎没有一次成功。右手如同生了根，与火焰的源头纠缠不清，只能任由把握在另一只手中。失控也并非从未有过，偶尔也有几次骤然猖獗，大约是火焰的那头无节制的挥霍引发共鸣，让他再不能仅凭个人的意志阻止力量的暴走。
K’咬紧牙关，精神与肉体激烈角逐的间隙，归来的人从门外带进几缕风尘与火焰的余烬。黑发的青年看起来像是刚刚打过一场硬仗，但是战斗不能使他颓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依旧清脆稳健，突兀地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K'无暇顾及空洞的回音逐渐靠近，他的所有心力都灌注在与火焰的拉锯，等到余下的意识终于清醒，一道影子已然落在了头顶。如同冬日的初阳，清冷又不失温度，转瞬游弋到右手，那里再一次握入掌心，和初次一般轻松，只不过从牵引变为了抑制，前一秒还在迸发的火焰偃旗息鼓，悄然顺服。
四周重归静寂，只有细微的轻喘萦绕耳际。K’能感到手指还在痉挛不止，火焰留下的灼伤蒸发了血液，温度尚且滚烫，覆盖其上的另一只手浑然不觉，白色的指尖划过褐色的关节，冰冷缓解高热，却也牵连阵阵刺痛。
头顶传来淡然的嗓音，从容不迫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K’不愿意回答，既感莫名，也不想被被牵着鼻子走。身体不能反抗，至少精神还能自主。
面对他的拒绝配合，草薙京只是笑了笑。
“今天我偶遇了你的队友，”他说，闲话家常般娓娓道来，“他们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只不过差点死在了我的复制品手上。”
这番话果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弯起眉眼，眸中映入改造人竭力掩饰，却无论紧张还是担忧尽皆写在脸上的模样。
“还好我及时赶到，他们真该感谢人类的救世主忙里偷闲。”
近似于自负的话语刺人耳膜，压低的嗓音贴近耳侧，右手还被牢牢攥住，K’无法后退，只能被迫感知呼吸的厮磨引发皮肤表层的酥麻。
“失控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对吧？”
仅仅片刻的震颤也没有逃过敏锐的觉察，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草薙京将交错的手指再一次紧握，确认火焰已然蛰伏在他手中，这才慢条斯理放开挣扎的改造人。
“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K’忍无可忍，积攒已久的情绪让他终于爆发，“那个家伙的话你也听到了吧，要是能将这该死的火焰还回去，我早就想跟你断绝关系了！”
草薙京看着他，那副倔强叛逆的模样像极一只龇牙的困兽，但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至少他是这么想。
“为什么呢，”他仰起下颚，头顶是苍白一片，他并未着意注视某个特定的点，如同凝望虚空，眼里也是深不见底。
“大概是觉得，你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吧。”
擅自的判断，与其说是回答质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K’不得其解，对方也不打算解释，草薙京收回目光，朝他轻轻一笑。
“他们还没有放弃找你。虽然你总是说你一个人就够了，但看不出你也还是挺受欢迎的。”
他们？K’捕捉到这个复数词，Maxima自不必说，那么剩下的只有可能是那个向他提出联手的女人。破碎的记忆随之闯入脑海，哭泣的脸庞，听起来凄然得不似自己的声音，以及更深处总是挥之不去的身影，每一个碎片都让心绪搅扰不安。K’不喜欢这种感觉，如同竭力掌控不听使唤的右手，种种牵绊将他拉扯，联系越是紧密，越是昭告力量的缺乏，让他感到自己不能属于自己。
可是当听闻面前人谈及队友的安危，内心的确不免泛起一丝波纹。
草薙京始终观察着他的反应，从那反复攥紧的拳头，到不断收缩的眉心。
“很辛苦吧？”他唐突地开口，声音异常的冷冽，又好像包含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身边总会有累赘要拖你的后腿，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分身乏术，却还要费心费力去保护他们。”
“是不是现在反而还感到轻松了不少？”
那道白色的身影再一次欺近，K'下意识后退，背后却是坚固的铁壁。他抵着墙，身前就是紧挨的另一个男人，他们身高相差不大，却无端产生正在遭受俯视的错觉。
头顶的人低下头，黑色的碎发在眉间筛下一层阴影，一双斜挑的眼睛勾勒起东方人特有的隽逸线条，与他嘴角翘起的几分弧度相映成章。那样的笑容并不陌生，无论是几日以来见过的，还是更久以前透过冷硬的玻璃，绿色的溶液所看到的，或者是就在前不久，一张同样的脸映着火光，如出一辙的飞扬跋扈，但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张脸，在那道锐利得仿佛洞穿内里的目光之下，K'感到自己无处可逃。
这样的想象逼迫他不得不垂下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借由此番举动便能保守最深处的秘密。但是下颚突遭把控，如同掌握他的右手一般强硬有力。
“你好像总是不愿意对上我的眼睛，为什么？”草薙京抬起他的下巴，不厌其烦又故作戏谑地展开追问，“果然我一开始就猜对了吗？改造人往往异于常人，你不会连那方面的兴趣也与众不同吧？”
眼看着那双被逼直视而来的眼中眸光闪烁，灰蓝中点染赤红，恍若火苗攒动，不肯认输的证明，熟悉的眼神。草薙京发出低声的轻笑，捏住下颚的手指沿着刀刻的棱角描摹面部的轮廓，经过改造的体温比常人高出许多，而那火热的鲜血当中也流淌有自己的一份，理所当然吸引着本体不断迫近。
“我听说他们还会把你们这些人类兵器卖给达官显贵，难保那些人不会有些特殊的爱好——难道说你在音巢的时候就已经被教育过了？”
“闭嘴！你这个混蛋！”
K'狠狠地挥开他的手，再也不能忍受他的擅加揣测。他对那些话的含义不能完全理解，却能清晰感知其中露骨的试探和讥嘲。
不同于优胜劣汰的音巢，比起肢体的争斗更喜欢用言语相互中伤，口蜜腹剑、勾心斗角是世俗人间的日常生态，却不能被他所适应。他听不懂那些莫测高深的话，也不想去懂，他宁愿跟面前的人更为干脆地打上一架，也好过现在这样不温不火的对峙。尤其每当对上那双眼睛，不懈反抗的心也好像骤然停跳，严防死守的坚硬外壳被一层一层揭开，露出真实的内里，那样的感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茫然无措。
所以他才会在反复无常的梦魇之中痛定思痛，决心不再追逐日光，要独自一人上路。
可是现下并不能由他作主，K’绷紧了四肢，等待着又一场很可能无谓的争斗。然而迎面而来的不是拳头，也不是再一次的强制失控，而是一张放大的脸。嘴唇上传来的触感冰凉温润，每一次厮磨都在鲜明地昭示存在，强横地攻占领地，趁着短暂的破绽侵入内里，火热的舌尖搅乱了口腔，同时也让震愣的脑中一团乱麻。
K’感到浑身僵硬，思考不能运转，只能借由本能作出反应。齿间下意识地闭合，鲜血的腥气立刻弥散在纠缠的舌面，面前的人却只是泰然自若地舔去溢出的血液，轻咬他的下唇，低沉的嗓音流转于交错的软肉之间，潮湿而阴冷，如同初融的冬雪。
“你知道这点痛对你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比起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来说。”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占了整个面门，唇齿胶着不断传来生理性的刺痛，像要逼他回温曾经的惨痛记忆，却又紧紧将他拥入怀中，无论炙热还是痛苦都要感同身受。
K’在推拒中抓紧近在咫尺的肩膀，白色的表面凝结皱褶，掌心指间所接触的衣料是音巢出产的材质，自然也不可能拥有太阳的纹路。而那个本该象征太阳的人自始至终睁着双眼，逆光的眸中一片深邃，仿佛带有一种致命的吸力，身不由己就要沉溺其中。
5
自有记忆起，K’就知道自己身处一个逃不出的牢笼。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世界是漫无边际的一片白，充斥了消毒水，针头，以及火焰的味道。
他熟知这种血肉焦灼的气味，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这种刺鼻的气味环绕其中，那么任谁也不可能陌生。
在这里，没有时间观念，对日夜的感知不过是凭借穿着制服的人的出现与消失，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起初，他还有疑惑，还有反抗的念头，却从未想过与人结盟。因为身边的面孔日新月异，死亡与明天不知哪一个会先到来，与其缔结随时可能消失的关系，不如从一开始就独自一人，将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人类是最不甘寂寞的物种，越是孤独越想抱团取暖，借由拉帮结派排解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争强好胜，同类相残，几乎成为家常便饭。或许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那些作壁上观的人用于筛选的手段。
那时，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影子，蜷缩在人群中，纤细得大可忽略不计。
那是个实在弱小的女孩，性别与体格的双重悬殊让她饱受欺凌。弱肉强食是独属于此地的铁则，来自强者的压迫总比一日三餐来得准时，优胜劣汰也从此开始。
不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满足基本的温饱，就算放任不管，也会在某个角落悄然淘汰。弱者的结局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不需要同情，也不可能同情，无谓的情感只会牵连自己，要想在人为的物竞天择中存活下去，就只能独善其身。
这些道理自然也被他心知肚明，但他按捺不住追寻记忆的冲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靠近哭声的源头。遍体鳞伤的女孩泪流不止，哭泣的面庞一时之间与破碎的幻像重叠在一起，他记不起那是谁，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将悲伤的女孩拉起。
他第一次充当了保护者的角色，却不觉得陌生，即便他必须要承受双倍的冲突，在争斗中还需分心庇佑背后的孱弱身躯，也从不喊痛，不会哭泣，早在右手反复灼烧的煎熬之中，他就学会了麻木。衣角传来轻微的牵引，他回过头，女孩仰起的面颊枯槁消瘦，苍白的脸上浮现轻颤的微笑，如蝴蝶的薄翼蹁跹而过，从内心的深处唤起一点活生生的知觉。
冰冷压抑的囚笼之中，就连笑容也成了宝贵的稀罕之物。
可惜微弱的暖意没有持续太久。一次寡不敌众的落败，他被迫低眉俯首，整个身体都被七手八脚摁压在地面，曾经挫败的怨气顷刻宣泄，报复的快感陡然间发酵，刺耳的狞笑在头顶盘旋，他咬紧牙关，一如既往咽下所有示弱的声音。
透过重重人影，不远处有目光遥望而来，女孩就站在那里，肩膀被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掌握在手中，瑟缩的眼里泪光闪烁，包含了惭愧与内疚，也潜藏着挣扎求生的决绝，与自己别无二致。
那一瞬间，他无法对这个人产生恨意，命运手下的牺牲品没有选择的权力，早在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被掌控，被摆布，哪怕拼死顽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自量力。
他不禁攥紧了拳头，四肢都被钳制，有人踩着他的脑袋，有人碾着他的骨头，如同穿刺在地的标本，无论挣扎还是愤怒都被居高临下的男人不屑一顾。那张熟悉的面孔笼罩于大衣的阴影之下，黑暗中的低声嘲笑冰冷刺骨，身体却在发热，胸腔鼓动，除了膨胀的怒火，剩下的只有对于自身弱小的不甘与屈辱。
复制品又怎样，只要我拥有足够力量，我就能……
无数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总是这样想，对力量的渴求成了黑暗中唯一指引方向的明灯，即便他并不知该往何处，也许只不过是出于原始的本能，想要逃避死亡，想要活下去，就像那个女孩一样，每一个困于此处的个体都是如此。
一个又一个焦黑的躯干接连倒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活下来的人也不敢心存侥幸，否则就将成为下一具尸体。隔着坚不可摧的壁垒，他知道那些人正在看着，正在冷酷无情地观测，为了满足疯狂的野心成本的损耗是必要的前提，他们在意的只是一个概率，一个结果，从全世界搜罗而来的替代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根本不值得可惜。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脱颖而出，成为了那些人所期待的唯一一个成功的范例，没有掌声，没有奖励，此时的他拥有了力量，身体却像徒留空壳，形同走尸。
现在的我究竟是谁？
空茫的脑中发出自问，他独自一人伫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上，皮肉组织烧焦的气味扑满口鼻，反而刺激了麻木的神经。
K Dash。
有人无意中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将其作为他的名字，他不懂其中含义，也早已不甚在意。不过是一个新的指代符号，理解与否都与主观意志毫无关系。
至于那个瘦小的影子，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不见了踪影。女孩消失了，也许是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见不着尸体，仿佛世上从未存在此人，仅剩于脑海中的回忆也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淡去，如同被夺走的记忆。
他原以为会感到悲痛，却好像连同人类天生的七情六欲也被夺去，最终遗留下的只有一个念头，他始终长挂嘴边，牢记于心。
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当然不是一句逞强自大的话，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忠告。他反复告诫自己，要变得强大，就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也不想平白无故地死去，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是身体自觉做出的应激反应。
耳边突然传来激烈的骚动，又一个失败品即将遭到遗弃，身穿制服的男人们将他强硬拖拽，通往处理间的途中那个奋力挣扎的人还在嚎啕大叫，激愤难当。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罪！”声嘶力竭的控诉穿透耳膜，撕心裂肺，“都是因为那个人，那个叫作草薙京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血的话，我也不会痛苦至此！”濒临死亡的恐惧已使他癫狂，神经质一般抽动的双手拼命抓挠抠挖自己的皮肤，直到那里血肉模糊，鲜红的液体淌落一地，好像连带着那些强行植入体内的血液也能一并摒弃。他撇开视线，有意的隔离感官就能欺骗大脑，将惨象从眼中抹去。
但是脑海里仍有余音绕耳，难以忘怀。
草薙京。
这个名字反复流连于那些研究员的口中，即便无人告知，他也能大致猜到右手的火焰正是来自此人，那些不能承受火焰的反噬而丧命的失败品也是因为植入了此人的鲜血。也许无数人将自身命运的不幸迁怒于此人，他却不能共情，因为无论喜怒哀乐都不能改变任何现状，就连抱怨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与精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草薙京。右手传来骤然的灼痛，强忍下火焰的躁动，他抬起头，将那人的模样印刻入眼里。
黑发的男人浸泡在溶液之中，眉目清俊，双眼紧闭，恍若沉睡。事实上被俘获的男人的确陷入了昏迷，据说已有两年之久。在此之前他也曾见过相同的面孔，那些克隆人有时会作为检测战力的对象伫立眼前，看起来飞扬跋扈，桀骜不驯，挥拳而来的火焰耀眼炽烈，却总不能让人感到真实的热度。
那时的他时常会想，那个男人，那个真正的草薙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见惯相似的脸与火焰，也始终不能将其代换为本尊，尤其右手沉静得过分，唯有置身容器的面前，与沉眠的男人咫尺相对，才能深切地感到一条无形而难以分割的锁链正牢牢拴住了自己与里面的那个人。
伸出的右手轻轻触碰坚固的玻璃外壁，隔着金属手套不能感知冷热，浮沉于一片深绿之中的男人却像周身散发刺目的光芒，即便沦为了阶下囚，也丝毫不受外界撼动，始终发亮发热。
他不禁看得呆了，掌心渐趋火烫，也浑然不觉。直到警报声发出尖啸，有人闯入的信号，混乱之中如梦方醒，他也不得不撤离。然而就在回头的前一刻，水流涌动，那一双垂落的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的眼中眸光流转，如黑暗中划破一道天光，刹那之间唤醒灵魂深处的一阵震撼。
自此以后，那光亮总要出现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将他的火焰牵引。
原本的他是不喜欢光的，因为光会暴露他的软弱，让他自惭于自身的缺憾，如果不够强大，别说庇佑他人，连自己的自由也不能掌控在手里。时至今日，也还记得那个有着与自己相同容貌的男人的睥睨眼神，再一次对峙的获胜不过是来源内讧的侥幸。即便在这之后确认了本体的身份，也不能减缓半分挫败，弱小仍是弱小，实力的差距是摆在明面的残酷现实。
想要粉碎音巢捆缚在脖子上的枷锁，通往自由的捷径，力量也是必要的条件。
那么自由之后呢？
“就算没有音巢的追捕，我们这样的人对某些人来说也是难得的实验素材。”高大的机械人与他同为命运的囚徒，听来戏谑的语气中也难掩无可奈何，“搭档，你大概得做好四处逃亡的心理准备了。”
“啰嗦。”
那时的他表现得不以为意，未来的厮杀不足以畏惧，无论自愿与否，改造的身体也颇有作为人类兵器的自觉，好像他生来就该奔波在永无止尽的争斗之中，平静度日就与失却的记忆一样，早已与他无缘。
他曾想过要找到那个叫作草薙京的男人寻回身世，结果一无所获。也曾通过突然出现的女人之口得知了不少有关过去的往事，可是全然没有重获记忆的充实。如同塞入不兼容的零件，面目全非的身体俨然回不到过去，又谈何成为真正的自己？
怀抱着这样的迷茫，他以一种近乎执拗的莽撞拔足狂奔，誓要在此之前击溃将他与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源头，追上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终点。
可是所有的执念都在他落入那人的手中半途夭折。
尤其那一个实在称不上亲吻的接触更添茫然，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这种举动也并非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眼花缭乱，人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他不喜与人亲昵，保持一贯孤僻的作风，哪怕是朝夕相处的Maxima，搭档也只是搭档，机械人心领神会，通常也会尊重他的生人勿近。
只有那个人，唯一的那一个男人，他的出现总是突如其来，贸贸然闯入本该冰封的个人世界，属于他人的体温传递到皮肤，深入到骨髓，却不让人反感。他感到懊恼，认为这也是一种软弱，反复无常的梦里也是如此，他不能停下追逐那人的步伐，不断地质问，用现实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口吻祈求那人回头，告诉他一个答案。
我是谁？我究竟应该是谁？
要我告诉你吗？你是——
一声轻笑，像火舌撩拨心尖，灵魂也开始躁动不安，他在睡梦中难忍焦灼，终于发出如同困兽无助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在意？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解脱？
执念到发痛，深陷梦魇的身体松懈了神经，不久之前才稍稍安歇的火焰再一次面临失控，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发狂的四肢百骸在火中燃烧，在火中坠落，他的整个灵魂都在被深渊吸引。
“草薙……京。”
肉体痛苦不堪，迷蒙的意识仍不免留念那个名字，曾经惊鸿一瞥的光芒悄然而至，失重浮沉的身躯仿佛落入一个怀抱，坚实而温暖地将他托举，久违的日轮浮现头顶，他情难自已地伸出右手，果然触碰金色的焰尾，一如既往唤起生的渴望。
与求生一样，无论如何不去强求，趋光性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本能，他早已无法自拔。
6
草薙京倚靠在楼顶，俯瞰的视野之中人影攒动，看起来竟是如此渺小，就像一群惊惶逃窜的蚂蚁。
基地的机关遭到破坏，蜂拥而出的复制人与获悉消息潜行至此的雇佣兵部队迎头撞上，一场血战一触即发。硝烟弥漫之中，怒吼与惨叫不绝于耳，偶尔也能瞥见一些熟悉的身影，看起来刚直不阿，义正辞严，自以为肩负重任，誓要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某种意义而言与他也算殊途同归。可惜异己终是异己，他想起前不久曾被这些人投以怀疑的眼神，认定他必然也是纵火的冒牌货之一，如今这些欲加之罪已不能使他动气。
想误会那就误会吧，既然自愿以拯救全人类为己任，那么从一开始就该做好应有的觉悟，以绝对的力量扛起一切，以自我的牺牲换取和平，自古以来便是伸张正义的铁律。英雄的舍生取义终将成为一尊光鲜的墓碑供人景仰，前人的鲜血理应滋养芸芸众生的温床，于这些人而言也是同样吧。
他回过头，不再去看眼底的厮杀。背后火光蔓延，染红了半边天空，颜色倒与那个人的右手几分相似，炽烈而纯粹，充满原始的生命底力。如果要说那人的与众不同，除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那浑然天成，未经浸染的野性。虽是人为铸造的原石，却丝毫不见人工的痕迹，社会的习性在他的身上无从依附，自然也不可能存在任何偏见。从他睁开双眼的第一面，草薙京就知道，他并未将自己错认，他的眼里好像只有自己，即便其中缘故尚未可知，也实在令人餍足，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执念。因此他一而再再而三握住他的手，让他非得依赖自己才能将火焰控制自如，尤其当他发现只有自己的火焰才能引发那只右手的共鸣，其他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复制品都不行，前所未有的充实填满了胸腔，让他再不能善罢甘休。
起初，他的确想要从那个人的身上取回自己缺失的火焰，对力量的渴望无时不刻不在敲击心房，若非如此便不能填补身体的空缺。他不过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世界不需要残缺的英雄，还有无数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友，都被复制品的虚假火光所迷惑，所有人都在等待真正的太阳从天而降，那只能是他，绝无二人。
所以那只野兽想要回归他的族群是不被允许的，况且他不认为那些人就是这个人的同类，他应该跟自己一样，被捕获，被束缚，被套上不想要的枷锁，如若不被承认就会惨遭遗弃的可悲命运，甚至还有一脉相连的火焰，自己的痛苦，他的痛苦，应当唇亡齿寒，互为表里。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怀有一种执着的渴望，那是他从那双浮泛有星光的眼里觉察出来的相通之处。音巢的确很有眼光，如果不是从全世界中精挑细选，恐怕也很难找到能够与他如此契合的一个人。一切就好像冥冥中自有天定，命中注定他与他要永远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插足干涉，哪怕是擅自要将他划为己方阵营的那些人。
他隐蔽到暗处，果然看到穿梭于混乱中的人影正在焦头烂额。
“有没有找到K’？”
Maxima急切地问道，Whip摇了摇头，两人的脸色显现出共同的失望。
原以为执意要向音巢寻仇的K’也许会现身此处，结果却不如人意。银发的改造人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未曾出入社会的他就连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就算想问，普通人也不可能产生印象，甚至很可能将他们当作穷凶极恶的异类，唯恐避之不及。
是被抓了吗？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可是追捕并未中止，排除所有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只有最坏的结果，一个谁也不愿提出的假设。
“你们就准备像无头苍蝇一样苦等那个人的出现吗？”
新进联手的飞贼嗤之以鼻，他不能理解他们的踟蹰不前，于他而言，那个冷酷的小子只是暂时的盟友之一，少去一个不过是减损一份战力。如今目标近在眼前，他没有空闲陪他们浪费时间，更何况若要报仇雪恨，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他还以为这些人应当和自己一样早就想通这个道理。
“……我们不能放弃他。”Maxima握了握拳头，素来随和的机械人难得神情凝重，态度坚决，“K’是我的搭档，我看着他一路走来，他就像他的火焰一样外冷内热，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也早已如同我的家人一般，他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引来麟的一声冷哼，却也不再回话，也许是想到了死去的同胞，“家人”一词宛如一个魔咒，总让人割舍不下，执迷不悟。
“我会联系部队那边多加留意，比赛的事情也会照常进行。”Whip适时打破僵局，她用通讯确认了同僚已将作乱的克隆人军团逐一清剿，随后朝Maxima说道，“放心吧，我会跟你一起找到他的。”
一向严肃刻薄的女人难得流露真心，仿佛意在表明那个人本该归属于他们的一部分。
那是属于我的，不是你们的。
黑暗中的草薙京冷冷地心想，可惜现实的残酷并不会因理想化的主观意愿发生改变，如同日升日落，在时间的无情催促之下，那倾斜的光亮很快就要跻身他所处的阴影，他决然回眸，面朝黑暗的深处迈动双脚，再不回头。
头顶是被巷道挤压得窄细的天空，阴云郁积，太阳正在沉下，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黄昏静谧无声，显得回荡其中的脚步钝响尤为突兀。草薙京略微抬起下颚，耳边只能听得一些窸窣的虫鼠动静，那躁动的声音仿佛一种不详的征兆，最终牵引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短暂的安宁。
他停下脚步，并未为其感到十分惊异，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意外总比明天来得更快，想要拯救世上的所有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的天方夜谭。
不过眼下还有时间，他认为自己还能勉强拨冗一探究竟，并且其中传来的熟悉气息也使人有些在意。他很快找到声音的源头，眼前上演的是司空见惯的行凶戏码，背后印有太阳纹路的男人掐着一个女人的脖子，隔着几步开外也能看清那张脸上的狰狞与疯狂，似乎试图摧毁一切拦路的障碍以证明自己。而他手中的受害者的确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扑腾四肢，绞紧的咽喉发出嘶声哀鸣，徒劳张合嘴唇的模样像极一只抛上岸的鱼。
漏网之鱼吗？
他不禁嘲笑雇佣兵的业务不精，捕食者与猎物也在此时一同发现了他的出现。那个可怜的女人如蒙天赦，立刻投来乞怜的目光，草薙京没有去看，而是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
“你是谁？！”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男人厉声低斥，对他的存在好像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然而那种不加掩饰的强烈敌意不能使他心生芥蒂，他以近乎散漫的姿态款步上前，语气也是风平浪静，与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心里应该早就得出答案了吧。”
一句近乎陈述的话瞬间就将导火索点燃，那个男人，或者应该说一个不知编号的复制体立刻转移目标，朝他猛冲过来。
“我才是草薙京！”
歇斯底里的怒吼，伴随火热的拳头呼啸而过，自然是附带了属于草薙的焰火。
可惜不够看啊，复制品终究只是复制品，连真品的其中一点残片都比不上，我可不想跟这样的火焰混为一谈。
不过略微侧身，他便将其轻易擒拿，而后以加倍的打击毫不留情地如数奉还。潜心修炼的招式已接近完成，力量也直逼往日辉煌，只不过狠狠一拳，前一秒还在狂暴叫嚣的男人应声倒地，实力的悬殊也是检验真伪的明证。
草薙京收回拳头，将残留的火焰从指尖吹熄。动用全力清除污点的确小题大做，不过当作测试的一环倒也聊胜于无。
然而一阵刺痛也在此时如期而至，他皱了皱眉心，一如往常挥去片刻的晕眩，忍下脑中翻搅的疼痛。
“草薙先生！”
原本打算径自离去的他因听得背后的这声呼喊暂且驻足，他早已听腻尖锐的质疑与指控，如今这个侥幸得救的路人竟然没有错认，倒是几分稀奇。于是他转过身，打算听听这个弱小的陌生人会如何发表她的见解。
“不会错的，您一定是真正的草薙先生！”女人撑起尚且虚浮的双腿，眼里焕发光芒，好似怀抱着某种虔诚的信仰，“因为只有三神器之一，草薙家族的后裔才能拥有这种不输于任何人的力量。”
“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她的语气相当诚挚，满怀希冀，“我就知道，如果是真正的草薙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没有回话，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看在女人的眼里却等同于一种矜持的谦虚。她不断鞠躬，再三言谢，转身离去的她到最后也没察觉来自她所仰慕的英雄眼中的漠然。
草薙京目光冰冷，一言不发目送女人消失在视野，世界重返死寂，只有微弱的呻吟还在耳边骚扰，像是濒死的困兽发出的悲鸣。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瘫倒在地，艰难喘息的克隆人身上。那双圆睁的瞳孔还未放大，里面映着潦倒昏黄的日光。
还没死啊。
人的生命似乎只有失去庇佑，不得不自力更生，垂死挣扎的时候才会出奇的顽强。
这个即将结束生命的人还不肯认命，他捂着胸膛，不顾嘴里满溢血沫，反复开合张口，嗓音沙哑，宛如魔怔。
“我有火焰，我还有记忆，我有草薙京应该有的一切，我才是真的，我不甘心！”
目眦欲裂的双眼之中映入头顶的狭缝，那里早已没有太阳，仅剩的光也即将消逝，失神的瞳孔终于泛起浑浊，死亡笼罩了暗仄的窄巷。草薙京在他面前屈膝蹲下，伸手阖上了那双不甘瞑目的眼睛。
可惜，你的命运也仅止于此了。
复制体短暂的一生转瞬即逝，直到最后都不能解脱，也不能留下任何值得他人挂怀的痕迹，因为人们只会记得真正的“草薙京”。
如果说外貌记忆都一模一样，那么该如何区分谁真谁假？
最强的那个就是草薙京，这样理解应该没问题吧。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横陈的尸首，没有人会在意不起眼的角落逝去的生命，如果不能在人们的口中传颂光辉，那么死去的肉体终会化为尘土，连渣滓也不会留下。
针扎似的刺痛又一次搅扰脑髓，他抵住额角，掌心指间止不住地发抖，随着手中火焰在修炼途中愈发昌盛，那种疼痛便会越发激烈，血液也近乎沸腾，变成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身体自行排除异己，竟让人产生正在悄然转化他者的错觉。
他不禁急促地呼吸，空气中弥漫余烬的焦糊，泥土的腥气，以及血液腐坏变质的呛鼻气味，闻来简直令人作呕，一瞬间仿佛置身梦中炼狱，那些张牙舞爪的残肢就要冲破现实的屏障，朝他围追堵截，誓死不休。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的火焰，我怎么可能掌握不了！
他无声地咆哮，向着他所认定的前方一往无前。
我不会步上你们的后尘，永远不会。
夕阳沉落，黄昏已尽，伴随着茕然的背影逐渐远去，最后一丝日光也消失在黑暗里。
7
“你是认真的吗？你在怀疑是他抓走了K’？”
二阶堂红丸没想到还会与那株带刺的军队之花再续前缘，原本打算以一贯轻佻的作风谈笑风生，对方凌然正色的一番话却令他大为震惊，难以置信。
的确，他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毕竟此前已有教训，可他始终无法将那样一个人冠以“绑架犯”的罪名，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挚友，更是因为那可是草薙家的传人，天生正直，理应与邪恶相对。
“可是京，那个人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事？虽然平日的他张扬惯了，但也不至于……而且为什么是那个小子，他俩根本没有关系吧？”
面对他的疑惑，Whip不置可否，为免横生枝节，她选择保守其中秘密。
“如果说，他也是复制人之一呢？”Whip道出自己的猜测，“也许他是在音巢指使之下抓捕了K’，难保那些克隆人不会以假乱真，装作本体的样子瞒天过海。”
音巢的克隆技术还不仅限于制造“草薙京”，她的上司与同僚曾饱受其害，付出的代价惨烈无比，她已不想重蹈覆辙，哪怕误解，也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在场的另一个日本队员不能接受她的猜疑，尤其意识到自己的队友竟也因此产生了动摇，矢吹真吾不免神色焦急，竭力辩驳。
“喂喂，你们怎么会怀疑草薙先生？那毫无疑问是真的草薙先生啊！”
“你忘了上一次的教训了吗？”
Whip的反问一针见血，他哑口无言，脸上好像还能感到火焰的灼痛，如同那时一样，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偶像会对自己挥拳相向，或者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破灭的现实。如果有一天他所敬仰的太阳黯淡了光芒，那么他应该朝着什么目标努力前行？
二阶堂红丸扫了他一眼，明白他的矛盾与纠结，他冷静下来，尽可能客观地分析事实。
“虽然谨小慎微没有错，可是京——那个人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无论体态外貌，还是行为举止，包括以前组队的记忆，以及从他父母那里听来的往事，他都能对答如流。”
“移植记忆对音巢来说同样易如反掌，有时候或许就连复制体本身也被蒙在鼓中。”
像是想起什么，Whip垂下眼睫，显露一丝凝重，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她的这一番话，金发的格斗家也不免陷入沉思。
“不过的确蹊跷，我总是纳闷为什么他不回来，不寻求我们的帮助，伯母说他没有回家，就连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也只是偶然。每当我问起他去了哪里，要做些什么，他总能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而且……”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也是最为困扰他的心结。他想起第一次重逢的情景，出于防范未然，他通过交手来辨别那人的真伪。那样炽烈的火焰，嚣张气势依旧，让他几乎确定那就是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可是，对战之中也有某种怪异的违和总让他说不清道不明，心中还有疑虑。
无式，他终于想起这个独属于草薙家族的神技，在过去的记忆里，修成此招的友人还向他志得意满地炫耀，说这是身为草薙传人独一无二的证明。他曾被克隆人蒙骗，正是因为他们也能将此招式复刻，才使他们误入彀中。然而那个人却没有，他所用的是一种前所未闻的绝技，攻势猛烈，隐隐流露一种不详的气息。那气息让他始终不能毫无保留地给予绝对的信任，疑心就像暗幕下的针虱，你看不见它，但它就在那里，反复不断地骚扰，不得安宁。
他感到惭愧，总是告诉自己，我怎么能去怀疑我的好友，那可是草薙京，无论如何挫败都会振作的草薙京，他失踪的两年也不能给他的火焰抹上阴影。现在他回来了，站在面前，最需要的就是亲友的支持，让他重返正轨，去做那个人人期盼的草薙京。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东山再起，想必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想。
在场最为坚定的支持者果然固执己见，矢吹真吾握了握拳头，纵使经过百般心理交战也仍然怀抱期望，设想最好的可能。
“草薙先生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反复交替，迫切希望所有人能够打消疑虑，“对了，下次我们可以当面问他，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Whip沉默不语，越是亲近之人越不肯质疑，也在情理之中，她来这里也不是一定要寻求他们的协作，自己的事终归还需自己解决。
“总之，下一次遇到他，烦请通知我们一声吧。”
抛下最后一句请求，她郑重其事地朝他们略微俯首，而后转身离去。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同样？因为血缘的羁绊不能保持绝对的理性，即便只是人造的虚假联系也难免困囿其中，不能自已。她虽不是那人真正的姐姐，却发自肺腑对他关怀备至，希望他不要总是独自一人，希望他能够注意到，还有许多人需要他，支持他。但也许，他早已有了非追逐不可的目标，因此目光总是向前，以倔强撑起的后背独自扛起一切。
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呼吸，吐出的一声长叹饱含了无奈与忧虑。
K’，你究竟在哪里？
草薙京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跟踪。
这并不值得稀奇，无论猜疑或敌意，仰慕或期盼，他总是能够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无数目光的压力早已使他举重若轻，并且关于来者的身份，他心中多少也有眉目，因此不以为意，置若罔闻。不过比起潜藏在暗处的老鼠，眼前的不速之客倒还值得暂且驻足。
他停了下来，夜已深沉，月光如期而至，照旧的冷冽残酷，却在一贯的杀意毕露之中平添一分难得一见的犹疑。
“……你是谁？”
八神庵盯着他，无论是见得腻烦的相同面貌，还有令人生厌的笑脸，凭借同为神器的感应，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并非那些赝品，可是一种诡谲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血液一阵躁动，勾连起不愿想起的记忆。
“没想到两年不见，你的记忆力也衰退了。”草薙京同样清楚神器之间的命运相连，却有意冷嘲热讽，“我不就是草薙京吗，那个你想杀又杀不掉的人。”
月夜下的冷风愈发刺骨，八神庵不怒反笑，剑拔弩张之下终于将那股熟悉又反感的气息确认，于是毫不留情地还以讥嘲，“你这家伙，居然堕落到去追求那种力量了吗？”
“你有资格来说我吗？”草薙京勾起嘴角，故意放慢语调，“三番五次暴走的八神君。”
“临死之前还在嘴硬。”
八神庵低声冷笑，掌心燃起的幽深火焰俨然蓄势待发，他的宿敌却只是挑了挑眉，丝毫没有临战的架势。
“虽然想说，我不介意陪你玩玩，但是眼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今天就没空奉陪了。”
草薙京朝他挥一挥手，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无异于诋侮，紫色的火光霎时迸发，锋利如刀刃的勾爪突袭而来，飞溅的血气如蛇睁开的猩红细瞳，冰冷而凶煞地将猎物死死盯紧。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受死吧！”
金色与紫色激烈碰撞引发火花四射，趁着烟尘遮蔽视野，草薙京顺势隐入夜色，只留下撕裂夜空的长啸在身后久久不绝。
临阵脱逃自然不是他的作风，刚才的那番话也不仅仅只是冷嘲热讽，他的确还有未尽之事，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更何况暗中窥伺的视线纠缠不休，显示着尾随者还在锲而不舍，他弯起嘴角，大步流星迈进他的巢穴。
穿过错综复杂的暗道，他轻车熟路来到目的地，密室的机关应声打开，他的俘虏像往常一样还困在牢笼里面打转，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将目光投射过来，灰蓝的眸中照例唯独映入了他一人的模样。
K’看见他拍一拍衣角，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但是嗅觉捕捉到火焰的味道，不仅仅属于他一人，除此之外还有隐约的呼唤从头顶传来，他对此同样并不陌生，即便只是短暂相处，他也认出那是属于记忆里出现的幻影，那个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大概是Maxima，正如男人所说，他的同伴还没有放弃寻找他。
他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而是将目光再次转移到门口的男人身上。那个将他囚禁的男人不为所动，竟然出奇的泰然，既不为那步步紧逼的声音感到惊惶，也不为他的注视产生动摇。那人进来的时候没有锁上机关，如果K’想要离开，那么大可孤注一掷冲出围墙，说不定根本不需大费周章，因为站在面前的人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阻拦的意图，而是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倚靠在一旁，似乎正在等待他作出选择。
然而直到人声与脚步逐渐远去，四周重归阒静，K’也没有动弹。
“为什么不回应？你不打算逃了吗？”草薙京问他，听起来不像疑惑，更像是恶意的调笑，“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总不能是产生了斯德哥尔摩吧？”
“还是说，你的心里一直对我抱有幻想，以为我是你梦中那个理想的草薙京。”
笑声冷了下来，他回想起此前种种故人重逢，亲近之人的试探无可厚非，那只是正常的程序，可是实在令人厌倦，人们总想让他成为他们所认为的那个人，还以过去的印象或是人为设定的道德准则为他打上标签，他本人的意愿无关紧要，无关痛痒。时间所剩无几，事到如今，就连深究此人的梦中呓语也变得索然无味。
“你跟所有人也没什么不同。”
气温仿佛骤降到零点，他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失去阻隔的大门赫然洞开，通往自由的出口一片黑暗，诱引着迷途之人凝望深处，投身其中。
“你走吧。”他说，声音也毫无温度，“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再也按捺不住积压的愤懑，K’冲过去揪起那人的领子，攥紧成拳的右手没有手套覆盖，也依旧集聚了全力抨击到那张始终不肯揭下面具的脸上。
“你这个混蛋！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K’朝着那张脸大吼，音巢没有教过改造人如何表情达意，无处宣泄的纷繁情绪像汹涌澎湃的激流拥堵在胸腔，难耐的焦灼之外是莫名的苦涩刺痛。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只能咬牙切齿挤出这句话，可是被他狠狠一击的人毫无反应，没有声音，没有回击，就像是故意挨下这一拳。因打击偏斜的脸侧缓缓转回头颅，扭动的脖颈僵硬如同机械，K’看见那张脸上笑容依旧，残破的嘴角蜿蜒一丝血迹，令人不禁联想到蛇类吐出的红信，阴沉得恐怖。
“不错的一拳，这才像点样。”被他揪住领子的人还在笑，高昂的下颚之上是森白发冷的齿尖，“不过你不会以为拥有了我的火焰就能与我相提并论吧？”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拉拽的双手陡然失力，不同于赛场上的公平较量，而是近乎原始的征服，囚禁对体能的消耗终究不足以支撑反击，又或许是精神上还有犹豫，仅仅片刻的松懈也给了那人可趁之机，等到昏眩的视野重新定格，他已被狠狠掼倒在地，咽喉也遭扼紧，身上的重量有如千斤，黑发的男人以绝对的主权将他的所有抵抗绞杀，急剧起伏的胸膛还在无谓挣扎，一只有力的手掌将其牢牢摁压，好像要将肌肉与肋骨之下的心脏也紧攥在手中，连同跳动的节奏也要一并掌握。
K’产生近乎窒息的错觉，头顶冷冽的吐息引人战栗，从上而下坠落眼里的目光也是那样咄咄，几乎要将他灼伤。
“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冰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同火焰燃尽，徒留无机质的余灰。那只将他掌控的手掌突然转移阵地，沿着敞开的领口与深陷的沟壑一路延伸到锁骨，下颚，脸颊，鼻梁，最后停至眼眶。
毫无杂质的蓝如海面，却无端浮起雾霭，总让人看不真切，指间曲张，像要执拗拨开那层遮掩，让那双眼睛再无迷茫，只能清晰映入唯一的一张面相。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脱离了常轨，如同前不久的那一个疼痛的亲吻，比之还要残酷无情，凶残暴虐。音巢将其最为得意的杰作视作野兽，因此在背后打上烙印，捆上缰索，却不能阻止根植于野性里的不甘屈从。K’总是在想，如果世上注定两个毫无瓜葛的人要百分之百契合在一起，那么自己与这个人必然会有本质的相通之处。如今侵掠如火，从那双灼灼发亮的眼里，他看到了揭除一切人为后天盖上的遮羞布，遵循自然规律释放的生命本能，强盛的，自主的，骄傲的，也是孤独的。
身体像从中间撕裂，他曾设想了很多种与这个人交集的可能，也许是在赛场上，也许是在战斗中，也许只是擦肩而过，形同陌路，但绝不会是眼下这种既痛苦又荒谬的局面。
惨叫无法缓解剧痛，他只能咬紧牙关，几乎要渗出血来，身上的人却毫不怜惜，不容抵抗地开始了侵犯，偶尔被他因痛收缩得紧了，才会稍稍皱一皱眉头。
倨傲而冷漠的目光俯视而下，那双深邃的眼里再无虚假的笑意，好像定要以最真实的面貌来剖开他的血肉，刻入他的内里，让他深深地记住正在占有他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交合好似一场酷刑，比起以往所有改造都要钻心剜骨，痛彻心扉。疼痛驱赶意识逃离肉体，他想起被摁在手术台上，任凭如何挣扎反抗也阻止不了锋利的刀刃切开肌理，塞入异物。他只能闭上双眼，不去看那人的模样，下身的感知却更为敏锐，每一下进攻都是鲜血淋漓，两败俱伤。血液的润滑反而助长了暴行，惨遭蹂躏的身体竟然还在逐渐适应，从合而为一的最深处发出本能的渴求。
为什么不逃？
他也扪心自问，在遥远的过去，在摆脱不得的梦魇之中，他就无数次想过，是否应该痛恨自己拥有一个与那人如此契合的身体才会被选中，才会被迫背负不想要的使命，永远逃不出命运的奴役。
可是如若不是被选中，他也不能在无止境的奔逃中苟活性命，他竟然要靠着那点微妙又紧密的联系生存至今，即便那个人的存在曾给予自己痛苦，就连现在，也还在绝无回旋地施加折磨。
颤抖的手指深深陷入近在咫尺的脊背，如同攀附救命的浮木，他放不开手，颠簸在本能与欲望交织的潮流，阖上的眼皮隔绝视觉，却仍有光亮在迷蒙的黑暗里长明不灭，如同太阳。
8
他在不停地奔跑，朝着前方始终遥不可及的光。
混蛋！停下！快停下！
他不禁发出咒骂，却不知究竟在对谁说话。奋力拔足的途中，有笑声与哭声凭空响起，他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来自哪里，却能感到它们穿透耳膜，阴魂不散，好像拥有了实体朝他伸出手来，即将抓住他的脚踝。
神志就在此刻归位，K'晃了晃尚且晕眩的头颅，抛去多余的胡思乱想。警报声还在尖啸不止，恍然间如同回到过去的那一天，他撑起隐隐作痛的身体，紧随不远处的身影向飞船的最深处疾步前行。
可是双腿止不住地痉挛，提醒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恶梦。当他从昏厥中醒来，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大门敞开，空洞的房间只剩他一人。
那个人去哪了？几乎不用思考，直觉就在心里告知答案，因为换做他自己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强忍下不适，他不禁加快脚步，与前方缩短了距离。所幸他的队友还未发现他的尾随，他们正如计划那般斩获了冠军，终于登上飞船，也正是在那时，他抓住机会暗中潜入，一路敛声屏气，如影随形。
内心不免产生几分内疚，他曾说不会相信任何人，却难以避免与人产生联系，好比是向那个女孩伸出手，又或者是更远的过去，他与那个人自始至终紧密相连，任凭如何逃避也永远不可能独自一人。
但他并不感到后悔，因为这是属于他个人的恩怨纠葛，他需要凭借自己的双手与那个人做个了断，就用这只右手里的火焰。
“糟糕！隔离板要关闭了！”
前方突然传来轰鸣，感知到侵入的防御系统自动开启，四周的铁壁纷纷落下，眼看就要阻隔通往前方的道路，K’脚下发力，以自身的速度优势赶在铁门闭合的最后一秒蹿入其中。尽管只是一道极快的黑色残影擦身而过，他的队友也还是认出了他的身形。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呼喊，那些熟悉的声音里夹杂了惊讶，欣喜，以及发自内心的忧虑。
略微顿足，K’不再回头，前方的光亮触手可及，如今他就将前往音巢的腹地，奔赴所有罪恶的渊薮。
“果然还是来了吗。”
道路的尽头，不出所料屹立在光中的背影察觉了他的到来，仿佛料到此番结局，因此语句并无多少惊讶。如同联系二者的火焰，无论相隔多远，都会引发彼此的共鸣。
“你大可不必追随我的脚步。”
草薙京没有回头，吐出的一句话轻得像是一阵风，但是壁垒森严的船舱不可能泄露半点空气。在他们的正前方，音巢的最高统率就端坐在那里，威严庄重如同一座雕像。他的身旁还站着一名高大男子，深紫色的衣帽遮了他的容貌，只留一片浓重的阴影，一直延伸到他的脚底。
K’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印象，却能感到阴影中的目光正像刀尖一样刺来，满含恶意的审视与考量。
“两个人吗？”那个人终于摘下兜帽，金色的长发镀上一层刺目的白光，“也好，拥有草薙之血的三神器，以及由我亲手造就的最强改造人，就由你们来见证我的成神之路吧。”
话音落下，他那飞扬的衣角如获生命般挥动链条，男人张开手掌，垂眸而视，只不过轻轻曲动关节，他那不可一世的父亲就在掌下化为尘土，而他依旧年轻，并将永葆青春，长生不死。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小小的变数无伤大雅，无知的白鼠终究还需完成自己的使命，只为恭迎神明的降临。他迈步向前，一边披露真相，一边欣赏由他精心锻造的成果露出意料之中震惊的表情。
“你应该感到荣幸。”他的语气不无赞许，因为正是仰仗于他的赏赐，这个人才能站在这里，站在神的面前。
“混蛋！就为了这种事……”
K’攥紧了掌心，面前的男人分明笼罩于光明之中，给人以神圣的错觉，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痴狂，都要不可理喻。联想到过去经历的一切，以及无数惨死的尸体，那自以为凌驾众生的视线简直让人胆寒，好像他所做过的所有挣扎不过是螳臂当车，毫无意义。
可是身边忽然响起笑声，他侧过头，黑发的青年笑得很是放肆，全然不将居高临下的男人放在眼里。
“真是可笑，怀抱着那种白痴的野心，无非还是要借由他人的证明才能彰显自己的力量。”他止住笑声，近乎不屑地指出，“别说是神，没有别人的认可，你什么也不是。”
“草薙京，失去力量的你还能做些什么？”Igniz丝毫不为他的冒犯而动容，冰冻的脸上满是高傲的轻蔑，“我所创造的克隆人都能将草薙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那种冒牌的火焰吗，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啊。”草薙京朝他低声嗤笑，手中的火焰收于掌中，已是蓄势待发，“只可惜，对付你这样的凡人，根本不需要动用神器的力量。”
Igniz心知对方是在挑衅，因此刻意在“凡人”一词着重强调，不过拦路的石子不足挂齿，既然渺小的人类要不自量力，那就如他所愿降下天罚，让他认清神与人的天壤之别。
“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一阵风声破空，飞舞的链锁每一条都如张开獠牙的毒蛇，亟待咬住猎物的咽喉。草薙京早已严阵以待，正欲将其格挡开来，却有火焰横空划过一道红光，他蹙起眉峰，朝着另一旁收起腿脚的改造人冷声低喝。
“不需要你插手，闪开！”
K’对他的擅作主张同样感到激愤，“这也是属于我的战斗！别想一个人逞英雄！”
“英雄？”草薙京念着这个词，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他嘴角溢出，而后重归决然与冷漠。他不再多言，率先冲上前去，银发的改造人紧随其后，他们没有刻意配合，甚至暗中较劲，却出奇地默契，然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始终岿然不动，仅凭周身披覆的战衣就将所有攻击尽数拆解。
Ignzi发出冷笑，经过层层筛选，从无数祭品之中浴血而出的科技结晶与他完美结合，足以使他比肩神明，或者说根本就已是神明本身。他以绝对的自傲，毫不费力将挥拳而来的改造人击飞，同时挥动链刃配合光拳朝另一个人突袭而来，后者堪堪躲开，仍不免在脸颊划过一道狰狞的血痕。黑发青年却连眼也不曾眨动，丝毫不觉疼痛一般，便接连发动下一次进攻。
不禁嘲笑对方的天真与狂妄，飞速回收的锁链瞬间将进犯者的周身缠绕紧缚，即便一只手掌攥住了他的衣领，此时此刻也动弹不得，根本不能伤他分毫，胜败已成定局。
然而，他的手下败将竟然露出了笑容，那双琥珀的眸里灼灼如日光，却不是将他放在眼里，而是直指他的后方。
“结束了。”
一闪而过的讶异，身后传来热烈的高温，那个重新站起的改造人抹去嘴角的鲜血，右手紧攥成拳，火焰熊熊燃烧，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那里早已没有手套的桎梏，他手下的白鼠竟然挣脱了他所亲手戴上的镣铐，用他赐予的力量向他席卷而来。猛烈的火焰霎时迸发，他不得不松开手中的俘虏转身对抗。近在咫尺的连环爆炸引发剧烈的冲击，即便是集聚人类科技结晶的外衣也难免出现裂痕，濒临极限。
Igniz终于变了神色，他的杰作究竟什么时候拥有了这种力量，他本该为此欣慰，但是身形难以自控地动摇，那意味着他竟然输给了一直以来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困兽，这样的事实让他感到耻辱，感到出离愤怒。
“神是不能被打败的。”他低声阐述他所认定的真理，牵动四肢来到掌控一切的案台，他的宝座，“至少最后，你们的生死依然由我掌控！”
K’终于意识到那人的企图，却已不能阻止机关启动，拼尽全力的一击让他膝盖发软，他只能反射性抬起双臂护住面门，那膨胀的热流裹挟破裂的飞石与金属残片如同枪林弹雨，有人朝他飞身扑来，摁住他的脑袋匍匐在地，压在身上的重量为他缓和了部分冲击，等到余波暂且平息，K’也还是难以置信。
仿佛猜到他心中的惊疑，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以为我在救你吗？”草薙京站起身，对肩背扑簌簌跌落的残片置若罔闻，“没错，我是在救你，需要我拯救的人多不胜数，也不差你一个。”
“……为什么？”
“这还需要理由吗？”
K’看见他心不在焉地走到一边，白色的外衣已是风尘仆仆，破败不堪的格斗手套之下，那双手正在微不可见地发抖，手的主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径自靠着倾颓的墙壁屈膝坐下，“你走吧，我已经累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惊讶转变成愤怒，对方自说自话的模样总是让人来气，K’站在摇摇欲坠的地面稳住身形，伸手去拉那只垂落在地的臂膀，但是立刻遭到反击，右手本能地抵挡，这一次即便火焰的源头就在眼前，他也毫不费力将那股力量运用自如。
草薙京注视着那只右手，眼里映着静静燃烧的火光。K’没有时间细想那道目光的其中含义，爆炸似乎已经波及到整个飞船，头顶的天花板几近皲裂，剥落的铁块阻隔在他与那个人之间，他在闪避中想要接近，距离却越来越远。
“你已经彻底自由了，去走属于你自己的路吧。”
仿佛一声轻叹，飘荡进耳里竟是前所未闻的柔和。他忍不住高声呼喊那个名字，可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将他的所有声音淹没，耳膜一阵嗡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坐在崩裂坍塌，行将毁灭的世界里，将指尖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熄灭。
K’在剧烈的撼动中失去了意识，耳边充斥了太多声音，让人不胜其烦。他本能地挣扎，想要驱动四肢，重新站起，但是身体纹丝不动，仿佛并不属于自己，就连神经也好像丧失了功能，他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疼痛，灵魂如同飞离躯壳。
我在做梦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迷蒙的黑暗里，紧闭的双眼突然感知细微的光度，他终于得以睁开眼来，才发现原来是火在燃烧，遍地都是焦土，让他想起曾经的实验室，那些惨遭淘汰的实验体便是在火焰中燃烧，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那番炼狱般的场景深深刻入脑海，如今看来也是十分熟悉，让他几乎断定自己确实还在梦里。
可是不远的前方凭空出现高耸的异物，那是一道火墙，如同构筑一座牢笼，将其中的狭小空间死死围住，他无法靠近，梦中本该失去的知觉，也在伸手触碰火焰的瞬间疼痛难忍，拒绝他的闯入。
他咬了咬牙，心中某种强烈的冲动与预感让他不顾一切迈动双腿，任凭火焰烧灼血肉，刺痛骨髓也死不回头，直到终于穿过火墙，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曾浮沉在玻璃里，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男人。
“草薙京……”
情不自禁地念出那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黑发的青年跪坐在火焰的中央，双手捂着面颊，全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或者说根本没有在意，好像他的存在与他无关，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K’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他也是这样画地为牢，拒绝所有人的靠近，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醒悟，那并非意味着舍我无人的强大，恰恰正是软弱的证明。
因为软弱才会逃避，才会想要割断所有联系，想要独自一人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然而人类终究只是血肉之躯，谁也不可能永远坚不可摧，强大到无人可敌，那个自诩神明的男人也不行。
眼前的这个人大概也是一样吧，他们有那么多的相似，如同光与影彼此相对，也彼此辉映。原来他们竟然都在做着相同的梦，在梦里逃不出去，走不出来。
他不禁攥紧了拳头，毅然决然走上前去，竭尽全力掰开那双好像凝固了一样的手掌。失去遮挡的双眼终于露了出来，仿佛失了灵魂，那双眼里没有焦距，也没有火焰的光亮，瞳孔一片漆黑，根本映不出面前的模样，哪怕他们相隔不足半尺。
“草薙京！”
他拔高了分贝，摇晃手下僵硬的肩膀，试图使得面前的人恢复清醒，但是那双眼睛还是黯淡无光，只因纹丝不动的身躯遭到外力推促，这才微微抬高了一点下颚，嘴唇微张。
“草薙京……”他低喃着，声音里充满迷茫，“谁？是谁？”
K’动作一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还是坚定地说道，“就是你啊！”
“是吗？原来是我吗？”
空灵的嗓音逐渐清晰，音节却愈发苦涩，编织成连绵不断的絮语。
“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一个人们希望我成为的人，成为那个真正的草薙京。”
“可是我总是在想，我到底是我吗？有那么多长得跟我一样的人，有我的火焰，甚至还有我的记忆，我到底是不是本尊，连我自己都要怀疑了。”
“我还有责任，还有使命，有时候想来却觉得空虚。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英雄，根本不差我一个。”
“当我力量不足以撑起世界的时候，不足以背负应有的期待，也许我就该被世人抛弃，就像那些人一样。”
四周的火焰霎时猖獗，原本失神的面孔染上一丝痛苦，自语的声音也因此轻颤。
“每一天每一夜，我梦见那些人向我伸出手，向我求救，向我指责，那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让我作呕，可我无法反驳，我的血是万恶之源，就算被迫又怎样，悲剧还在延续，跟我根本脱不了干系。”
“我究竟应该怎样做，我想不明白，我朝着我所认为的目标奋不顾身，却总是迷失方向。也许毁灭是最好的结局，就像死亡对那些人来说意味着解脱，至少我的末路要由我自己来选择。”
声音戛然而止，痛苦的神情也不复存在，K’看见他重返死寂，似乎正要如他所言那般，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也不能按捺胸中激涌的情绪，向来守口如瓶的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将所有隐秘的心声倾吐而出。
“我眼里的草薙京，是一个连同灵魂都在燃烧的人。不，那就是你，无论是不是什么神器，还是改头换面，冠以什么名号，我都绝不会错认。”
那个人慢慢抬起头，眼里的倒影渐趋清明，终于映出他的模样。
“即便我曾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吗？甚至可以说是造成你痛苦人生的罪魁祸首。”
“总是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真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了吗！”K’忍不住地激愤，实在不愿去看那副自责的模样，“就算是被迫移植你的火焰又怎样？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这个家伙，我才不是那种没有脑子，分不清青红皂白的傻瓜！”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行了，永远地发光发亮，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激昂的音调不自觉地放轻，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普通人也好，不是草薙京也好，你不还是你吗？”
“太迟了……”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睛，嘴角弯起轻浅的弧度，眼角却流下泪来，“很快，我就不再是我了。”
换作现实绝不可能出现的凄然浮现在那张微笑的脸上，释怀却又认命一般，他闭上双眼，任由火舌肆掠，避无可避地等待火焰将他整个身躯吞噬烧尽。
身体传来感同身受的灼痛，K’浑然不觉，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他伸出手，以全然赤裸的手掌触上身前的胸膛，在那之下还有跳动的心脏，以及更深处的炽热灵魂，这个人还不应该止步于此。
“不管你是谁，我都……”
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已是难以启齿，但是既然是梦的话，放纵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双手捧起那张从始至终镌刻于心的脸，毫无保留向他展现脆弱的人还在无声哭泣，他俯身而下，轻轻覆盖冰冷的嘴唇。舌尖尝到苦味，却还是温热，如此的真切可感，不再是梦里的遥不可及。
任凭世界分崩离析，未来不可预知，至少这一刻，他终于抓住了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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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京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漫天的火光，而是木质的天花板，以及一张熟悉的面孔。
“京，你终于醒了！”
神乐千鹤面露欣喜，将他从被褥中扶起。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他皱了皱眉心，无论如何回顾过往，也只记得自己从音巢逃出，往后的便再也想不起来，也许两年的昏迷让他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
同为三神器的巫女十分体谅他的困惑与茫然，同时将这期间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包括克隆军团的作乱，以及音巢科技的最终殒灭。
“有一个复制体冒充了你的样子，我们差点以为那就是真的你。”她露出由衷的微笑，“所幸你终于回来了。快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顺着她的目光，他的队友，他的亲人就在门外，所有人都在朝他翘首以盼，他却没有急着出门，而是一如往常燃起火光，指尖的光芒轻轻摇曳，仿佛正被不知何处牵引焰尾。他抬起头，望向不远的天边，暮色渐趋黯淡，黄昏即将落幕，但是不足为惧，因为黑夜终会过去，太阳终将升起，新的一天正在来临。
K’感到自己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空白，尽管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由于改造的影响，记忆无端断节也是常有的事。
Maxima说，他们从飞船的废墟里将他救出，千钧一发带领他逃离到地面。如今音巢已然覆灭，所有改造人都获得了自由，虽然难逃残党的追杀，至少也能暂得片刻的安宁，只要不去参加讨厌的格斗比赛。
想到这里，墨镜下的眉峰不禁皱起。他不喜欢KOF，不仅仅是因为麻烦，更是因为难免会遇到那个人，那个每当看见，就会令他浑身不自在的人。
草薙京，他不会忘了这个名字，但是照理来说他与他应该再无瓜葛，即便右手时有共鸣，也不能改变他们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那人却像自来熟一般，气势永远那么张扬，即便戴了墨镜也还是刺目地发光，让他总想回避，不去看那一张脸。他认为这种感觉也许就叫做无名火起，他们就不应该产生交集。
“你叫K’，是吧。”
耳边还是传来声音，几乎笃定地道出他的名字。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目光落入了一片熟悉的笑意。
Fin.
【kof/京K'】勇者与恶龙
写了推上京k'太太们之间很流行的一个二创，但不晓得出处在哪呜呜呜，总之就是很合适
尝试写童话体，结果也不是很童话哈哈（x）
其实本来在写另一篇，写了六千多字瓶颈了，就想换点脑子写写轻松的段子，没想到还是写了八九千（望天
——————————————————
1.
很久很久以前，恶龙守着它的财宝，这是冥冥中不知被谁赐予的使命，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被赋予的名字，是一串意味不明的英文字母，他不懂其中含义，也懒得去懂，甚至就连守护脚下的财宝都感到懒惰。...
写了推上京k'太太们之间很流行的一个二创，但不晓得出处在哪呜呜呜，总之就是很合适
尝试写童话体，结果也不是很童话哈哈（x）
其实本来在写另一篇，写了六千多字瓶颈了，就想换点脑子写写轻松的段子，没想到还是写了八九千（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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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久很久以前，恶龙守着它的财宝，这是冥冥中不知被谁赐予的使命，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被赋予的名字，是一串意味不明的英文字母，他不懂其中含义，也懒得去懂，甚至就连守护脚下的财宝都感到懒惰。
恶龙盘踞在他的洞穴，不知跨过多少春夏秋冬，世界沧海桑田，万物生老病死，恶龙仍然岿然不动，仿佛忘记了知觉，忘记了时间，偶尔动一动爪子，触碰到金银财宝冷硬的表面，才好像找到一点活着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冥冥中的那个声音说，你需要去掳获一位公主，这与守护财宝一样，都是你生来就被赐予的使命。
恶龙喷一喷鼻息，表达着嗤之以鼻，但他终于张开双翼，黑色的脊背掠过洞顶，刺眼的日光划破黑暗，恶龙的瞳孔不断收缩，适应着阔别已久的太阳。
要掳获一位公主，首先需要明了这位公主应当具怎样的特征与品质。她应该黑发如云，肌肤胜雪，温婉娴熟，柔弱无力，被抓握在爪中会发出尖叫，然后等待着她的英雄从天而降，打败恶龙。
恶龙感到一阵不耐，因想象了一番即将到手的麻烦和聒噪而焦躁不安。他飞过了原野，惊起过往鸟兽的纷纷侧目，又飞过了城镇，果不其然收到了连绵不绝的尖叫和怒斥。恶龙不以为意，因为早已习以为常。
飞越万水千山，在森林的最深处，恶龙终于找到了公主应在的地方。暮光熹微，翠色葱茏，繁花团簇之中安放了一樽玻璃棺柩，沉眠在棺柩的人类神色安详，容颜姣好，理所应当拥有一头黑发，肤色白皙胜过常人——只可惜他不是她。
眼前的是一个人类的男性，身披斗篷，肩戴勋章，交叠在胸前的双手紧握一柄宝剑。这样的装扮，人们通常将其称之为勇者，是本该打倒恶龙，营救公主的角色。
可是我根本没有掳走公主，甚至连公主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恶龙心想，它应该离开，远离这个命运中的宿敌，命运还没有安排他们的相遇，现在为时过早，或者说剧本里原本就没有他与他的对手戏。
然而恶龙迈不动双脚，双翅也好像不受控制，他睁着两只蓝色的眼睛，明澈的表面投映出男人的模样。勇者正在沉睡，不知被谁施加了神奇的魔法，即便如此，那副安睡的容颜依旧清俊潇洒，倘若他能睁开双眼，那么里面必定也有太阳一样的光芒，会教人睁不开眼睛，也移不开眼睛。
恶龙情不自禁产生这样的想象，想象在脑海中持续发酵，以至于升华出一种莫名的渴望。恶龙探出长长的吻部，湿润的鼻尖就在那张睡脸的上方，他小心翼翼收敛了獠牙，屏气凝神，覆盖有光滑细鳞的吻部尖端轻轻触碰底下紧抿的一双唇，那里线条硬朗，表面柔软，即便有鳞片的阻隔也能感到血肉之下的温暖。
刹那之间，一阵热度如星火燎原，溢满了胸腔，心脏激烈地跳动，从未如此地焕发生机。
恶龙感到奇怪，他的火焰集聚在咽喉而非心脏，他也并不想动用火焰，他对勇者没有应有的敌意，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恶龙甩了甩头，为这样的悸动更是感到不合常理。
就在他困惑不解之际，勇者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琥珀色的粼粼波光，勇者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像是一夜好眠，如今不过是照常醒来，不足为奇。
恶龙呆住了，不知是为勇者的苏醒，还是为勇者的从容。
他思考着是否应该放出火焰，与这个命中注定的宿敌殊死一决，还未等他得出结论，没有来得及收回的头部突然感到一阵引力。原来是勇者伸出两只手掌，轻轻地捧住他的上颚，仰首而视的双眼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你的眼睛好漂亮，好像蓝色的猫眼石！”
恶龙的眼中不得不再一次映入勇者的模样，苏醒的勇者果然比之沉睡时还要焕发光芒，那道光芒的热度仿佛方才所感的火焰从心脏烧到了脸上，就在与那双手掌触碰的地方。
真是奇怪，难道勇者也会使用火焰？
恶龙再也顾不上奇怪，他几乎立刻扑飞翅膀，从未如此慌不择路地腾空而起。直到跌跌撞撞降落地面，一路磕磕碰碰险些撞到墙壁，恶龙的心脏也还鼓动着火焰的热度。
恶龙强迫自己俯卧成一团，前爪抵住胸口，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按捺住心脏不正常的跃动。
勇者不愧是恶龙的克星，果然不容小觑。
2.
恶龙等来了勇者，按照设定好的剧本，他们应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但是必要的前提缺乏，恶龙在山洞的深处割据一方，努力与勇者划清界线。
“你来做什么？我这里没有公主，你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谁说我要找公主？”勇者歪了歪头，疑惑不解。
“那你是要我的财宝？”恶龙垂下双眸，黑色的长尾画作一道弧，盘踞在金色的箱子四周。
“那种东西我多得是。”勇者摆了摆手，不屑一顾。
恶龙哑口无言，他不理解人类的财富观，也不理解眼前的这个人类，尤其这个人类吐出的下一句话更是匪夷所思。
“至于关系嘛，以前没有，现在可以创造关系。”勇者信誓旦旦，“没错，我找的就是你。”
勇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恶龙的鼻尖，细微的酥痒从敏感的神经末梢传递到心间，恶龙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蜷缩在洞穴的尽头。
“为什么？”恶龙问。
勇者说，一路长途跋涉，拯救世界舟车劳顿，唯一缺的就是一个专属坐骑。
勇者还说，公主他看不上，财宝也看不上，他不喜欢被束缚，只想要一个可以带他无拘无束遨游世界的伴侣。
恶龙说，那跟我都没有关系。
勇者说，可是你的脊背很宽，你还生有翅膀，眼睛也很好看，我还想多看几眼。
那是重点吗？恶龙愤愤地想，火焰又烧到脸上，这次分明没有勇者的触碰，却无端地发烫。
接着他就听到勇者终于说到重点。
“最重要的是，你唤醒了我，那你就得负责到底。”勇者志在必得，很是理直气壮。
恶龙很后悔，它愤愤地说，我可以再把你打晕吗？
勇者笑了，他说，你不会忍心的。
恶龙钟爱一切美丽之物，尤其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最是难以割舍。恶龙的目光扫过勇者的双眼，勇者的微笑，哪一个都不敢直视，最后只能涣散焦距，大约勾勒一个勇者的轮廓。可是黑暗中的勇者仿佛身披光晕，浑身都在发光，就跟恶龙曾经想象的那样教他睁不开眼睛，又偏偏被吸引。
恶龙无法拒绝，勇者不动一刀一枪就将他一网打尽，一如初见不出只言片语就让他……
恶龙找不到合适的词，或者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不堪启齿的词。
只可惜这个发光的人类平白无故长了一张嘴。
3.
勇者原本是一名王子，他所出生的王国历史悠久，富甲一方，自古便是惩奸除恶的象征。作为王室唯一的传人，理当继承使命，成为正义的化身，于是王子成为了勇者。
在成为勇者的那一天，他的父母赐予他一柄宝剑。传说中巨蛇为祸四方，所过之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前代勇者便是凭此宝剑斩下巨蛇头颅，缔结封印，维系和平至今。
勇者的父母对勇者寄予厚望，临别前衷心嘱托箴言。
“守护人类，斩尽邪恶。”
勇者甩了甩剑锋，白刃锋利，在半空划破一道光。
“如何定义邪恶？”他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看他如何跋山涉水，如何披荆斩棘。可是无论打倒多少怪物，解救多少人类，勇者的心里仍感不到半分满足，他觉得自己不够完整，胸腔平白被挖去一块，感到莫须有的空虚。
眼前是人影如海洋，人声如波涛，勇者却听不见声音；鲜花礼炮争相绽放，姹紫嫣红多彩缤纷，勇者却瞧不见颜色。
我不过是遵循命运的指示所向披靡。勇者心想。
因为您正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人们欢呼。
铺天盖地的赞誉如山雨欲来，勇者感到疲累也接踵而至。也许是大意，也许是有意为之，勇者不慎踩中森林里的陷阱，任凭身体沉入棺柩，连同意识一并陷入黑暗。
犹如掌管夜晚与睡眠的女神用黑纱迷蒙了双目，冥冥中有声音诱引他在虚无中迷失。
那就沉睡吧。
他在深陷长眠的前一刻近乎坦然地心想，同时静静等待着有一天，会有谁将他唤醒，将他长久以来空洞的胸腔填补完全，让他成为真正的自己。
那一天并不遥远，等到勇者再次睁开眼来，首先闯入的是一片灰蓝的海洋，浮泛起一碧如洗的波纹，里面映照出他的模样，满满的都是他。
勇者出身显贵，平生不缺财富，也早已在旅途中见惯金银珠宝，如今只不过一眼，勇者突然理解了收藏家的狂热。尤其那一眼澄澈的蓝色之中暗藏星光璀璨，仿佛万物初始的火苗，引人燃起生的希望。
勇者第一次有了追寻的渴望，仅属于自我的选择，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是怀念不已，于是不假思索付出行动。勇者侧过头，他所倚靠的肩背坚实强韧，恶龙正在休憩，酣然闭目的模样有些可惜，勇者凑上前去，贴着黑色的眼睑轻轻落下嘴唇，不同于覆盖有坚硬鳞片的其余部位，此处的表皮最是柔软，最能传递敏锐的触感，因此恶龙几乎立刻惊醒，庞大的身躯反射性跳到一边，不堪重负的地面震了又震，惊慌与羞恼在那双睁开的蓝眼睛中相互交替。
勇者忍俊不禁，从未如此开怀大笑，笑声惊起一群飞鸟，叽叽喳喳四散而逃，也自然招来恶龙的恼羞成怒，可是又生怕勇者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恶龙戒备万分，懊恼非常，僵硬在原地的模样还是让人觉得可爱。
哪里是什么恶龙，简直就是一只小猫。
4.
恶龙被迫成为了勇者的坐骑，因为勇者说，如果他不答应，勇者就要把他容易害羞的个性公之于众。恶龙的脸皮很薄，尽管久居深山，也不喜欢被人们长挂嘴边当做笑柄。
“我没有害羞！”
恶龙鼓起胸膛，摆出要发火的样子。
但是勇者哈哈一笑，根本没有当真。
喉间瞬间熄火，恶龙无计可施，只能跟着勇者走。
可是勇者很少坐到恶龙的背上，他最喜欢靠在恶龙身边小憩，什么营救公主，拯救世界，好像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个人一点不像一个勇者，他谁也不服，谁也不甘示弱，称得上嚣张跋扈，就是面对达官显贵也不屑低头，常常口舌招摇，惹得对面七窍生烟，勃然大怒，也还笑得落拓不羁。
他也不以使命重任为神启，总是漫无目的，走到哪算哪。他好像一阵风，哪里都留不住他的步伐；他又好像阳光普照天下，四海都是家，随时随地都可以落榻。
又一次日常的休憩，勇者照例倚靠在恶龙身旁，闭上双眼，入眠的勇者比起苏醒时安稳沉静，一如初见的容颜姣好，神色泰然，微风拂动黑色发梢，划过刀刻的棱角，英俊的面庞。恶龙别过头，努力不将目光停留，努力按捺心中的躁动。
也许现在的他可以偷偷地溜走，恶龙的飞行能力无可匹敌，仅凭人类的脚程不可能追得上。
可是该去哪里呢？
栖身的洞穴早已被勇者轻车熟路，恶龙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
也许他并不是在乎那点面子，也不是真的想要拒绝勇者的邀请。
不知岁月流逝的孤独入骨，也许有一天他会化作真正的石头。传说中的恶龙消失无踪，在人们的脑海中也不曾留下回忆。
世人再不知恶龙，世上再无恶龙，好似从始至终都未曾存在过。
但是此时此刻，恶龙的确感到人类的温度透过坚硬的体表传递内里，让他确认血肉还是血肉，还未化作冰冷的石头。
他也依稀记起，漫长的岁月里，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类对话，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
恶龙总是嫌弃勇者滔滔不绝，如今寂静无声，只有微风轻拂的微弱呼吸，倒显得几分寂寥萧索。
振翅待飞的双翼重新合拢，恶龙卸下全身力气，第一次毫无防备放任身躯安歇在勇者的身旁。恶龙闭上眼睛，鼻间花香馥郁，有成串如铃的花束翩飞而至，桃白的花瓣中心点燃一抹赭色，像是火焰舞动留下的痕迹，随风飘杳，自由无拘。
这种桃红色的蝴蝶兰有着独一无二的花语，幸福向你飞来，诉说着我爱你。
5.
人类之中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
传闻中说，深山之中蛰伏了一只恶龙，身披黑鳞，体型庞大，双眼如星辰，利爪如刀锋，它的火焰可以焚毁世间万物，最重要的是它冷酷无情，凶残成性。
勇者听罢哈哈大笑，哪有动不动就害羞的冷酷无情，凶残成性，看来世间传言也不过是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
恶龙扭过头不去理他，多日相处吃一堑长一智，心知越是气急越是招来调戏。
传闻中还说，恶龙的鳞片坚硬无比，恶龙的血液包治百病，恶龙的心脏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唤回逝去的亡魂。
“有这么神奇？”
勇者屈起指关节，在近在咫尺的爪子上敲了敲，恶龙立马收回了前臂，蓝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似乎还不打算搭理。
勇者突然想到了王宫里养的猫，如果你去把它揣着的前爪拽出来，它也会像这样立马收回，重新揣好。
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一模一样。勇者心想，眼前的恶龙哪有传闻中的凶神恶煞，分明是有趣又可爱。于是他干脆整个人都抱上去，恶龙挣了挣身体，收效甚微，只能任由脖子上凭空多了个挂件。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恶龙觉得勇者的脑子一定有问题，哪有勇者会保护恶龙，勇者应当心怀天下，佑护苍生，至少传说中向来如此。
“你才不需要你的保护。”恶龙晃了晃脑袋，“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不用担心我，”勇者亲亲他的下颚，“毕竟我可是勇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此番口出狂言可谓大逆不道，绝不该是勇者说出的话，却是勇者一贯作风。恶龙不知从何吐槽，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身边的人类，最终只能放弃抵抗。
恶龙总是敌不过勇者，无论口才还是其他任何方面，即便恶龙不愿意承认。
6.
恶龙伴侧，勇者如虎添翼，驱邪伏恶之路势如破竹。
有人说，勇者不愧为勇者，竟能驯服恶龙任意驱使，果然英勇无畏，少年才俊。
也有人担忧，恶龙天性凶残，生来就是歪邪之道，勇者纯正无瑕不容亵渎，长此以往恐怕潜移默化，近墨者黑，否则怎可能与恶龙相处甚洽，一派和乐？
于是有人号召，勇者大人定是被恶龙迷惑心智，为免人类的救世主误入迷途，我们要及时止损，替天行道，诛灭恶龙。
此语一出，人群中一呼百应，人人自诩正义之师，誓要铲除异己，以证天道。其中也不乏有人暗藏居心，听信了传言，企图分得一点恶龙的鳞片和鲜血，以求百病不侵，长生不死。
勇者自然不知世人评断，也从不在意，他不过是路过城镇采购物资，途中顺手清剿了作乱的魔头，赞颂也好猜疑也好都与他无关。
他在怀里抱了一袋牛肉干，恶龙平日里最是喜爱。相处不过半月，勇者早已摸清恶龙脾性，毕竟恶龙实在野性单纯，喜怒形于色表，便是这一点，也教人忍不住喜欢，总好过人心复杂，理不清也猜不透。
恶龙就跟在他的身后，庞大的身躯小心避让狭窄的街道，瞧来多少略显憨态可掬。勇者弯起嘴角，原本想好了如何灵活运用手中的食物，此时却有人横空插入，挡在面前。
来人面孔陌生，勇者从未见过，对方却不见生，恭敬朝他施礼，为他见义勇为真诚致谢，又表明城中公主听闻勇者英名，诚心发出邀请。不过公主心身柔弱，为免惊扰，需请勇者独自面谒。
勇者顺着他的目光，有意指向身后的恶龙。恶龙别过头，喷一喷鼻息，不知作何感想。
无论如何，勇者也毫无兴趣，正如他曾对恶龙所言那般，莫说是公主，便是天女下凡，也比不上逗弄恶龙来得有趣。
然而来者不依不饶，公主翘首以盼，执意要请勇者大人赏一点薄面。
“好吧，你就在这里等我。”勇者撇一撇嘴，终是推脱不过人情世故，他拍了拍恶龙的脊背，又回头郑重嘱咐，“你们要帮我照顾好他。”
那人满口应诺，目送勇者终于离开。他抬起头，身前巨兽垂眸而视的模样实在迫人瑟缩，他咽了咽唾沫，竭力堆上笑容，指引恶龙来到他们所备好的休憩场所。
恶龙不觉有他，但也不进外人之食，人们就在饮水中加入致人昏死的迷药。恶龙体质自然远超人类，然而半刻钟的晕眩也足够人们用铁链将恶龙的身躯层层捆缚，铁质的倒刺扎入脖颈鳞片的缝隙，割裂脆弱的皮肉。恶龙并非传闻中刀枪不入，流出来的血也与人类一样猩红。
可是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在高歌胜利，与恶龙的低吼咆哮交织纠缠，编制出一首诡异的乐曲在烧红的上空盘旋低徊。
恶龙拼命顽抗，身体却在发软，在发痛，他的垂死挣扎不能引来人类的同情，也不能伤及人类分毫。事实上，过去的恶龙从未杀过人，恶龙仅有的记忆便是盘踞深山，守护财宝，剩下的便是与勇者相遇在一起。朝夕相处，新的记忆早已与勇者不可分割。
恶龙终究狠不下心，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人类是勇者生来同胞，是勇者守护的对象，是勇者的使命，就像自己曾经被赋予的使命那样。
那些人类却毫不留情，全然当他已是一件死物，是一捧亟待分赃的财富。肉体的剧痛撕心裂肺，唤醒脑海深处潜藏的记忆，意识迷离的前一刻，恶龙想起了一切。
曾经的他，不过是与群落失散的一只幼龙，原本与同样离群的姐姐相依为命，却被人类所俘虏。
幼龙孱弱，就连火焰也用不出，那时的人类也是这般将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拉扯着他让他被迫与姐姐分离，一别就是永不再见。
无数伤痕累累的夜里，恶龙舔舐着白天役使留下的伤口，泪水盈满眼眶，思念亲人，幻想救赎。
可是会有谁来拯救恶龙呢？
恶龙是人为划分的异类，好像他们生来就该被驱逐，被屠戮，只因他们被冠以邪恶的指证。
恶龙只能忍耐疼痛，习惯疼痛，忘记疼痛，千百日夜辗转难眠让他学会了遗忘，只要记忆不曾存在，痛苦也无所依附。
如今的姐姐又在哪里呢？也许早就在不知何时何地黯然消陨，而自己也不知会在哪一天从世间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曾经的恶龙对于死亡毫无概念，也无畏惧。可是人类怕死，即便是死后也要留念生前财富，于是他们勒令恶龙守护财宝，在恶龙的脑海里留下诅咒的声音，告诉他若非如此就要失去生存的意义。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恶龙不知道，即便此刻再去思考也无济于事，可是早已认命的内心无端牵起挂念，逐渐迷失在虚无中的视野远方，有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在黑暗中洁白的一缕，如此地温暖，好像在燃烧，好像在发光。
那火光的温度晕热了眼眶，恶龙终于流下泪来。恶龙的眼泪没有任何神奇功效，只能表达恶龙的悲伤与痛苦，许久未曾回味的酸涩麻木了神经，恶龙只能放任四肢虚软，无能为力。
灵魂终将远去的前夕，恶龙的耳边恍然间传来声声惨叫，鼻间也嗅闻到了血的腥气，以及绝不可能错认的气息。
恶龙如梦方醒，拼尽了全力睁开眼睛，勇者浑身浴血矗立面前，目光冰冷，神色萧杀，一点不似平日里闲散模样。
恶龙骂道，“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可以伤害你的同胞？”
勇者也骂道，“你才是笨蛋！谁是他们的同胞？如果要我保护这样的家伙，我宁愿不做勇者，去做大魔王，干脆毁灭世界一了百了！”
气血上涌的怒斥简直口无遮拦，此时的勇者却好像有十二分的认真，但是那种决然的狠戾转瞬而逝，剩下的只有对恶龙遍体鳞伤的怜惜。勇者丢下沾血的宝剑，双手捧起恶龙的下颚，小心避让伤口摘除链锁，仍不免牵连血肉，恶龙吃痛龇牙，眼角却有如羽毛抚落，温润而轻柔。勇者吻上他的眼睛，尚且残留的泪水被悉数拭去，勇者闭上双眼，额头抵着恶龙的额头。
“别担心，我就在这里。”
7.
勇者终究逃不过天生使命。
世界危在旦夕，即便他曾对自己所背负的命运不屑一顾， 但是当所有人都在苦苦祈求，呼唤着勇者挺身而出，勇者不得不舍生取义，视死如归。
“等着我。”勇者说，他头也不回，前所未有的决绝，“我很快就能解决。”
“你为什么不带上我？”恶龙问，语气前所未有地焦急，可是身上的伤还在歇斯底里地作痛，他的火焰好像变成了外来的异物横冲直撞，任意肆虐。
恶龙想成为勇者的力量，而不仅仅只是作为勇者的其中一个保护对象。
可是勇者轻轻抚上他的眼角，蓝色双眸中映入的微笑也是轻柔如风，温润如水。
“你本来就不该是恶龙，那不过是人类强加于你的恶名。你应该是自由的，现在想去哪就去哪吧。”
说完这句话的勇者再也没有停留，恶龙只能眼睁睁目送勇者的背影远去，直到了无痕迹。
他自由了，但是勇者还未自由，他被命运驱使着勇往直前，不能回头。
恶龙独自驻留原地，日月更替，斗转星移，用以包扎伤口的头巾早已沾染尘污，不复曾经洁净；过往的伤痛也早已愈合，身体恢复如初，恶龙已然可以自由翱翔天际。
可是勇者没有来。
时间仿佛回到与勇者相遇之前，死寂之中近乎停滞，可惜恶龙再不能对孤独甘之如饴，孤独像要扼紧他的咽喉，绞杀他的心脏，恶龙再也承受不住，陡然振翅，高飞苍穹。
恶龙再一次踏上了追寻的旅程，如今他目标明确，却再无指引，每一分一秒都比以往漫长煎熬。不知过去多久，恶龙无法细数，最后的最后，恶龙终于找到了勇者。
人山人海的簇拥之中，勇者单膝跪地，双手紧握剑柄，剑尖垂落，直指地心，锋刃的尽头插着一条巨蛇，勇者屹立不倒，眉目凌冽，斩杀巨蛇的瞬间骤然定格。
勇者又一次沉睡了，宛如一座可供敬奉的雕塑，日日夜夜有人顶礼膜拜，歌功颂德。勇者看不到脚边的花簇从鲜艳到衰颓，听不见虔诚的祈祷从激昂到无声，他紧闭双目，自始至终岿然不动。
等到夜深人静，再也没有人影，恶龙悄然飞落，月色皎洁，在他的脚下铺就一道接近勇者的光。
恶龙摘下自己的鳞片，覆盖在勇者的肩背，企图为勇者寻回温暖，但是勇者的身体依旧冰凉。
恶龙割开裸露的皮肉，狰狞的创口鲜血淋漓，源源不断汇聚成涓涓细流，汩汩涌出。恶龙在前爪的中央满满地掬了一捧，引流进勇者的嘴里，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可是勇者还是没有醒。
恶龙的眼中映入勇者的模样，清俊的面庞看起来不过是再一次安然入睡，但他不再睁开双眼，不再开口说话，寂寞在心底生根发芽，结出苦涩的果实。
恶龙低下头，锐利的爪尖抵上胸口，心脏的鼓动充满生命的活力，恶龙毫不犹豫剜入其中。
深红的心脏被取出，宛如一团盛开的火焰，燃烧起热烈的光芒。火光映照在勇者的脸上，仿佛将那苍白的脸也染上几分红润，重添几分生气。
恶龙依偎在勇者身旁，静静感受四周逐渐升温，反衬出身体的愈发冰凉。死亡漫步而来，恶龙安之若素，他闭上双眼，交托而出的心默默吐露着一直以来未曾说出的话语。
其实恶龙早在看见勇者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深陷爱河。
恶龙不懂得爱为何意，只知即便勇者不会发出邀请，他也早已移不开目光，片刻也不愿分离。
但也无妨，至少现在，他的心脏可以在勇者的胸膛里跳动，如勇者所愿周游世界，永远在一起。
End1
圣子在七日的头一日重生，沉睡的勇者也在第七日苏醒。
他动动身体，感到四肢健全，体力充沛，全然不像经过一番激战，本该遍体鳞伤。
他摸摸胸膛，心脏就在里面跳动，如此有力，他清楚记得巨蛇曾洞穿自己的胸膛，如今心脏完好无缺，好像原本就该在那里，组成他的一部分。
恶龙去哪里了？
勇者四顾茫然，他分明已经完整，却比以往空虚还要痛苦万分。
许多年后，人们再见到勇者，勇者还是那个勇者，他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辉，他手中的宝剑锋利无痕，他的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却满是森冷寒意。
勇者孑然一身，不再多言，不再爱笑，勇者如神明摆在膝头的审判之剑，神明之意，即是勇者之意。
End2
勇者找不到恶龙，他从苏醒的那一刻就已明了一切。
他感到愤慨不平，为恶龙的自作主张，为自己的身不由己，更为所谓的命中注定。
恶龙用不上财宝，也不喜欢公主，他不过是被命运选中要去做一个反派，正如勇者被选中，生来就要对抗邪恶，踩踏牺牲拯救苍生。
勇者痛斥命运不公，命中注定总要挑选出一个牺牲品来换取所有人的幸福，舍生而取大义，却从不过问牺牲品的自我意愿。
勇者发誓再也不做勇者，他舍弃了宝剑，脱下了斗篷，只留一身黑色的盔甲，隐匿于黑暗，行走于夜晚。
死亡不会徇私，现在万物生灵都被摆在同一天平。
许多年后，人们再也不见勇者伸张正义，世间笼罩于生死平等的阴影之下，人人都需自食其力。
有人说，勇者为追求保护所有人的力量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有人说，勇者终被恶龙所蛊惑，误入歧途，自甘堕落。
但是从没有人看见恶龙的身影，恶龙消失了，勇者也不复存在，有的只有一个魔王，主宰生死，铁面无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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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王结局参照了一点异世界那部同人漫画，黑化京少还挺带感的2333正好身边也有一只恶龙（暗示
应该会有一个龙变人的番外，总得想办法造点糖来吃哈哈（够
cp发言慎点！
感谢阿鱼挖的kofg糖！后面是部分机翻，虽然可能有点出入但大概意思应该就是两个人的互吐真心呜呜呜
没想到草那么在意k的事，一开始特殊开场的谜之沉默也能说得通了，估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虽然都是受害者，但自己确实是所有的源头，甚至连梦里都会感到愧疚，所以你俩果然在互相默默关注对吧！00开场那个回眸和微笑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k也是好单纯直率的一个孩子，连找不回记忆都能看开，所以也很容易就体谅了草的内疚，甚至还对他的踟蹰不前感到不满，所以说你还是喜欢一往无前的京少对吧！怪不得梦里的草那么苏233
这样一来14漫画的自来熟也能解释了，因为和解释然所以自然而然就来关心k的火焰...
cp发言慎点！
感谢阿鱼挖的kofg糖！后面是部分机翻，虽然可能有点出入但大概意思应该就是两个人的互吐真心呜呜呜
没想到草那么在意k的事，一开始特殊开场的谜之沉默也能说得通了，估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虽然都是受害者，但自己确实是所有的源头，甚至连梦里都会感到愧疚，所以你俩果然在互相默默关注对吧！00开场那个回眸和微笑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k也是好单纯直率的一个孩子，连找不回记忆都能看开，所以也很容易就体谅了草的内疚，甚至还对他的踟蹰不前感到不满，所以说你还是喜欢一往无前的京少对吧！怪不得梦里的草那么苏233
这样一来14漫画的自来熟也能解释了，因为和解释然所以自然而然就来关心k的火焰能否控制自如，男友力好高哦京少！虽然某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娇，可是明明说着不想跟对方对话，结果还不是坐在了附近啧啧，懂的都懂
p1是草夸k，还让他别害羞，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在害羞啊哈哈哈好懂啊你！k表示“好高兴啊”（棒读），想起14对战镇元斋假笑的k，小学生吗你哈哈哈
只能说这对磕点一切尽在不言中，越挖越有意思，还有好多细节以后再慢慢整理，京少生日也快到啦，生贺昨天就写好了，等着掐零点发嘿嘿
【kof/京K'】表里一体
用了猎人ed的名字，没想到我又肝了1w1，本来这篇打算拿来给京少当生贺的，结果不到一周就激情码完了，这就是CP越冷，割肉越狠吗（泪6了下来.jpg
写了一个病弱草（bushi），大概剧情就是草意外失去了神器力量，用不出火焰，于是神乐找到了K'帮忙，bug啥的就不要细究啦（够
不得不说，果然还是写刀子来劲（其实也不是很刀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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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Maxima从未料到神乐千鹤会光顾他们的据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却也算不上熟悉，只知道对方同样是三神器之一，曾是KOF的主办人，...
用了猎人ed的名字，没想到我又肝了1w1，本来这篇打算拿来给京少当生贺的，结果不到一周就激情码完了，这就是CP越冷，割肉越狠吗（泪6了下来.jpg
写了一个病弱草（bushi），大概剧情就是草意外失去了神器力量，用不出火焰，于是神乐找到了K'帮忙，bug啥的就不要细究啦（够
不得不说，果然还是写刀子来劲（其实也不是很刀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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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Maxima从未料到神乐千鹤会光顾他们的据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却也算不上熟悉，只知道对方同样是三神器之一，曾是KOF的主办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需要记录在机体内的讯息。也许她也和另外两个备受瞩目的主角一样背负了某种拯救苍生的重任，但那与他们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只求自保，世界与他们无关。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本该与他们毫无瓜葛的人物突然大驾光临，摆出了一本正经的神色告知他们，三神器出事了，准确的说，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草薙京，那个不可一世的格斗天王身体抱恙，危在旦夕。
“你在开玩笑吧？”
Maxima笑出了声，没有人不知道那个扬名在外的草薙家传人天资过人，生来就是命运的宠儿，也是万众瞩目的中心，他就如他家的图纹一样像个太阳，即便有朝一日会迎来末日，那也该是几百万年，甚至上亿年以后的事。
但是神乐依旧沉默，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更改，Maxima的笑容一时僵住，就算事不关己，也同样感到意料之外。
“究竟怎么回事？”
“起初，我们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可是时至今日，京也还是用不出火焰，而且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受到牵连。”
“什么意思？”
神乐略微垂眸，“几年前，他能够从音巢逃出，其实也是仰仗神器的加持，否则普通人断不可能在两年的非人试验之中还能安然无恙。如今神器力量流失，过往的损伤就如开闸的水峡倾泻而出，我无法预知现在的京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你不会是想说，最坏的结果会是……”
Maxima没有说出那个字，但是对方眼中所显露出的沉痛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身边却响起了另外的声音，低沉冷淡，正属于在场的第三人，他的搭档。
“那个家伙终于要消失了吗？”
今日据点只剩他俩驻守，从神乐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K'就未曾开口，如今第一句话便是听不出真意的嘲讽。
“你来找我们，或者说找我，应该不只是通知我们参加吊唁吧？”
神乐对上他的目光，银发改造人的眼睛隐藏于墨镜之下，她却能感到有火一样的热度穿透而来，正如他的身体也是火焰的载体，音巢从全世界的孩子之中精心挑选，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的确证明这个人的确是最合适的选项，于是她只能坦白。
“K'君，只有你了，只有你的火焰，也是京的火焰，才能够助他脱离险境。”
神乐语气诚挚，即便她也知道自己的恳求称得上冒犯且荒唐，可是眼下已是穷途末路，她不得不孤注一掷，将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可能之上。
被她提出无理要求的人却只是笑了一声，轻浅得微不可闻。
“想让我充当那个家伙的备用电池吗？”
Maxima同样领会了言下之意，在他的搭档再次开口之前，他抢先一步发出质问，“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用K’的火焰去弥补神器力量的缺失？那么K'会失去火焰吗？这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会对K'的身体带来什么负担，会危及生命吗？”
“我不能保证，非常抱歉。”神乐面露为难，但也不愿隐瞒事实，“因为我打算施行的是一个古老的禁术，K'君的火焰是由人类科技强行移植的结果，我无法保证二者之间不会产生冲突，也无法保证K'君能够全身而退。”
“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答应！”
高大的机械改造人几乎立刻拍案而起，神乐并非不能理解他的愤怒，可是除了和盘托出与表达歉意，她已别无他法。
“非常抱歉，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如非得以，我也不愿再牺牲任何一个人了。”
似乎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神乐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悲伤。可惜Maxima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的苦衷。他当然与草薙京无冤无仇，也对其遭遇感到惋惜，可他自认是个普通人，外人与家人二者衡量，他只会选择后者，相信就算队伍里的其他人站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么就要拿K’的命去换那个人的命吗？草薙京的重要性我不清楚，但K’是我的搭档，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是不可能同意的。”
“京作为三神器之一，对于封印而言是必要的。”
神乐只能做最后的据理力争，希望对方深明大义。Maxima还想严词拒绝，面前却横空出现一只手臂。
“有点意思，试试吧。”全然不顾身旁人的诧异与阻止，K'近乎决然地说，“我早就不想跟那个家伙扯上关系了。”
“来吧，把他的火焰还给他。”
02
K'见到那个神乐口中“重病不起”的人的时候，后者正支着一条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摆着一本纸簿，一支笔在指间旋转，似乎陷入了深思熟虑，犹豫不决。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起来与往常无甚差别，只是窗外夕阳西下，筛进的昏黄日光映照在那张脸上，使得东方人本就偏白的肤色更显苍白，毫无生气，一点不像他。
察觉到不速之客，那个人抬起头，嘴角惯例翘起。
“稀客啊。”
“原来还没死啊。”K'揣着裤兜咕哝一句，别了头踹开一张椅子坐下。
“你就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吗？”草薙京盯着他笑，不饶人的嘴皮倒是一如往日，“看来你姐姐的家教还不到位啊。”
“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是吗？”草薙京佯装讶异，“那么今天是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总不可能是要找我打一架吧？”
K'低声嗤鼻，“我又不是那个红发男。”
“你确实不是。”草薙京朝他露出微笑，“你是草薙之火的使用者，承载的是我的火焰。”
那样的笑容K'早就见惯了，这个人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是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击垮。隔着墨镜，K'仔细打量那张笑脸之下的神色，仍然看不出任何端倪，也许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始终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你想拿回去吗？”
他几乎脱口而出，对面的人却像听见一个笑话。
“哈，你不是说那是你自己的力量吗？”草薙京不无戏谑，“我可不是那种送出去东西还要拿回来的小气鬼。”
“可是火焰用不出来了吧。”
笑容出现一秒的停滞，接着草薙京意识到他的访客可能已经知晓了真相，但是这也无法使他有所动摇，自信再次爬上他的眼角。
“草薙流武术可是有一千八百年的历史，就算没有火焰，也一样无人能敌。”他说，“怎么，你现在要试试吗？”
K'没有回答，知道那是一贯的挑衅和玩笑，但其中也许也有几分认真。
“而且拯救世界本就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现在我还乐得清闲自在。”他将腿上的纸笔放到一边，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一派轻松的样子，“变成普通人回去上学，好像也不坏，这样老妈也能放心一点吧。”
“你终于想起要去毕业了吗？”
K'记起那个广为人知的传言，然后立马招来了反唇相讥。
“你这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未成年有什么资格说我？”被称作万年高中生的格斗天王故作无奈的叹一声气，“如果不能毕业，那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K'感到一阵气结，总是说不过他，好像完全被拿捏一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个人仿佛天生自带光辉，生老病死不属于他，就该继续发光发热，好过在这冰冷的床上黯淡了颜色。
他望向窗外，那是因为黄昏已尽，斜阳近乎看不见了，太阳正在沉下，预示着夜幕的开始。
03
K'最近常来神乐神社，连草薙京都感到意外。他自己是应了神乐的要求在此休养，作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K'会出现在这里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提还三番五次来看他。
草薙京调侃他是不是对神乐感兴趣，果不其然收到一句傲娇的反驳，然后他便顺势而下，笑着说不是对神乐感兴趣，那就是对他有兴趣了，银发的改造人更是恼羞成怒，想动手又动不了手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草薙京对此乐此不疲。发掘了窍门，他常用这种手段来对这个人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最后总会演变成对方咬牙切齿，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逼无奈拿自己的事来做谈资。
草薙京听他说，他们队的所有人都喜欢吃甜食，只有他很讨厌；他不喜欢KOF，一次都不想参加，却总是因为种种意外被迫参加，最后还会遇上不想见到的人——草薙京感觉到一道视线，但他轻而易举将其无视；某一次，他被逼着去吃甜到发腻的冰激凌，还被抢走了牛肉干，草薙京说那你可以吃烤鱼，烤鱼比牛肉干好吃一百倍，音巢的最强改造人很不乐意，居然在这种小事上不甘落后，非要跟他争个高低。
最后，草薙京问他是否能够自由使用自己的火了，K'没有说话，似乎惯有地气闷，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慵懒又不爱动弹，像极一只倦怠的猫，一起来就要炸毛。被叫做未成年的时候也会生气，草薙京觉得逗他很有意思，总想再跟他说说话。以前的他大概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平静的生活，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会在赛场上与对手针锋相对，难解难分，或是奔走在封印神祇，拯救苍生的路上，一刻都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
然而此时的他掌心空荡荡，草薙家的手套不在那里，火焰也是同样。
“草薙先生，我的打火机可以借你！”被他赠予手套的人慷慨陈词，看见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差点就要哭出声来。草薙京一把抓过他的脑袋，狠狠地搓圆捏扁，以证明自己的威风。
“你这臭小子，是在瞧不起你师父吗？”
二阶堂红丸在旁边笑看他们打闹，“京，相信你很快就能度过难关，到时候再跟我们组队参加大赛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是啊，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他从三岁就掌握了火焰，七岁学会了大蛇薙，十五岁的时候为了零花钱暴打了自家老爹一顿，那个老爷子以此为由，认为自己已足以担当大任，于是扔下一堆烂摊子浪迹天涯。说是修行，也不过是想甩手不干罢了。
毕竟不是谁都想生来就背负命运的重担。
以往的他，对于三神器的名号压在头顶也无任何异议，他对自己很是自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蛇想从地底爬上来那就把他摁回去，遥彼之地的那帮家伙想要统治世界，那就把他们一个一个踹回门里。挫败也并非没有过，光是修炼无式就很费功夫，但他不觉得苦，也曾经败在八杰集之首的手下，但他很快振作，即便是被音巢所掳，昏睡两年，最后也还是仅凭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他无数次用事实向众人证明自己的头衔，哪怕命中注定也不足为惧。
这次也会是一样的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双眼盯着指尖，那里没有因过久的凝视而冒出丁点火花，果然还是不行。看来有时候毅力也不是万能，幸运女神也不总是站在他的这一边。
他只能放下双手，目光投向门口。孤独的门扉敞开，进来的只有一阵夜风，冷得让人发抖。
那个家伙今天没有来。
04
K'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刚刚走出神社的身体还有一些虚软，但比起改造时承受的苦来说还算可以忍耐的范围。
他已经几天没有去见那个人了，一是时间上不允许，二是神乐恐怕露馅，招来那人的怀疑，所以请求他减少见面。
他也不是一定要去见那个人，但是右手沉静得过分，就好像火焰的那头已经没有了维系，让人感到无所适从，非要见到本尊才能稍稍安心。
真是奇怪啊，我又不是没有那个人就不能活。K'在内心自嘲地想。
他推开了久违的大门，据点里很安静，他临走的时候只跟Maxima打了招呼，那个大个子平日里平易近人，当时却一反常态的沉默，K'看出他是在生气。Maxima很少生气，其中原因K’能猜到大概，但他并不打算改变决心。
“K'？”
身后传来呼喊，是Whip的声音，他回过头，身穿军装的短发女性果然站在门口，对他的出现似乎略感惊讶，随后又表现出复杂的情绪。
“你已经决定了吗？”
K'顿时明白对方已经听说了一切，他跟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没有完整的记忆，实在无法共感过去真实的自己，Whip也不是真正的Sarah，这一点她也心知肚明，所以很多时候K’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就在此时此刻也是同样。
Whip却先开口了。
“实际上你并不是想跟那个人断绝关系吧。”
她的模样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超越外表的成熟稳重，好像总能看穿他的真实想法，也许是某种血缘上的联系作怪，即便那种联系并不足够纯正。
可是Whip仍然将他当作真正的弟弟对待，对他无所保留，也有自知之明。
“其实我跟Krizalid没有什么不同。”Whip扬起一丝苦笑，“那些记忆并不是我的，它们只会提醒我，我不是那个人，不是你的姐姐。”
“但至少，我还活着。”她的目光转而又变得坚定，“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
“K'，你要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很需要你。”
K'在据点住了最后一个晚上，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回想Whip的那句话，实在辗转难眠，最后天还没亮就爬起了身，打算就此离去。
但当他打开门，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客厅的灯没有开，瘦弱的女孩站在黑暗里，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却坚持着挺直后背，挡在他的面前。
“K'，要走了吗？”
K'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他垂下目光，不去看她。
“你的冰激凌在冰箱里，没有了的话就找Maxima。”
嗜甜如命的女孩却无动于衷，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单薄的身影已经扑了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腰。
“可以不走吗？”K'低下头，只能看见橘色的头顶，紧紧抱住腰间的手臂细瘦孱弱，自下方传来的声音也是低微而脆弱，“Kula已经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K'的双手僵在半空，无处安放，一时之间他想起多年前落入深海之中，他朝这个与自己相似又不全然相同的女孩伸出手，如今这个女孩反过来抱住了他，他如那时一般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直到最后，完好的左手落在胸前的头顶，轻轻地抚摸，力道前所未有的温柔。
K'走到门口，临近外面的位置是属于Maxima的领域，他将这里布置成方便操作器械的小型基地，此时就正置身其中，忙于手中的维修工作。机械人本就不太需要休眠，所以Maxima一向起得很早，以往总是负责他们的起居，早饭，甜点，还有各种器械的维护保养。但是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跟他打招呼，看来还是不打算与他对话。脚边掉落了一颗螺丝，K’认出那是曾经修复手套的零件，于是弯下腰捡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Maxima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语气冷漠，“扔了吧，反正也快用不上了。”
K'将那颗冷硬的螺丝钉握在掌心，呼出一口气，近乎于叹息。
“真不像你啊。”
“是，确实不像我。”短暂的沉默之后，Maxima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K'看到他面朝自己，胸膛起伏，藏于其中的动力炉就像是装载了超出负荷的能量，在对上自己的一瞬间砰然爆发。
“但是也不像你！”Maxiam指着他，这恐怕是这个随和的改造人第一次用如此高的分贝说话，“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像是一只永远逆鳞的猛兽，什么也不服，什么也不甘，不肯屈从于命运，也不会轻易放弃生命！”
“可是现在呢？”他以愤怒而沉痛的目光扫过那只红色的右手，即便现在安然无恙，也还是能回忆起那里曾经破败不堪，烧伤遍布指间，连骨头都要溃烂坏死的模样。
“你就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Maxima近乎于大吼，“以为自己默默一个人牺牲，大家就会获得理所当然的美好结局吗？”
“那个人，真的值得吗？”他紧紧盯住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发出最后一次的质问。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K'转过身，他望着门口，没有回头，“Maxima，我一直是遵从本能行动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宣泄殆尽的怒火如退潮的浪，Maxima只能呆站着注视那道黑色的背影，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人说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如今他们已经跟他站在了一起，他也还是将后背留给他们，好像要用脊梁骨撑起一切，要始终贯彻他那句“我一个人就够了”。
Maxima再也说不出一句话。K'迈开双脚，在踏出大门的前一刻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嗓音。
“你这家伙要是没了的话会很麻烦的。”
脚步一瞬的停顿，K'终于记起那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Maxima，谢谢。”
05
K'又一次来了，期间隔了有好几天。草薙京问他为什么不来，K'嘁了一声，说他又没有义务，但是跟叛逆的态度相反，他的手上端了餐盘，里面是神乐家准备好的晚饭。草薙京往里面望了一眼，意料之中过分清淡的配菜。他撇了撇嘴，说自己想吃烤鱼，原以为会收到一句“爱吃不吃”，面前的人却一言不发，端着盘子就往外走，似乎真的打算去跟神乐家交涉。
草薙京叫住他，难得表现出惊讶。
“今天这么坦率，总不能是因为我快死了吧？”他笑出声，“开玩笑，本少爷怎么可能会死？还有多少人排着队想挑战我的头衔呢。”
K'不置可否，今天的改造人似乎比起往日还要寡言少语，只是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看着他将食物吃完，然后便准备打道回府。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还有点事。”
“军队吗？”
站在门口的人停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个人还真是不擅长撒谎。
事实上早在许久之前，草薙京就暗觉端倪。神乐的含糊其辞是其一，K'的反复出现更是超出常理。他不觉得那个改造人会一时兴起要跟自己促膝长谈，虽然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可以称得上轻松愉快。被称为音巢最强战士的改造人意外的单纯，至少相比与他打过交道的许多格斗家来说确实如此，很容易就能套出一些真实想法。可是即便是如此没有城府的一个人，面对他的试探也还是出奇的谨慎，无论如何都三缄其口，沉默以对，导致他只能另辟蹊径。
神乐是决计不会坦白相告的，时常看望的红丸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口无遮拦，所以也不可能说漏嘴。
他去问真吾，那个小子同样不擅长说谎，但是破天荒的嘴硬，不是打哈哈就是假装健忘，逼到急了就借口尿遁，然后就再不见踪影。
他们的确是在瞒着自己什么。
草薙京只能确定这一点，却百思不得其解。同样纳闷的还有身体的恢复，尽管还是唤不出火焰，但是以往的他无论做多少修炼，都无法排解身体的疲惫不堪，如今却感到有力量正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源源不断输送而来，有朝一日恢复如初似乎也是时间早晚的事。
难道说自己又一次得到了命运的眷顾吗？
他下了床，走到庭院。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整日休养生息，偶尔也能得到神乐的允许自由活动。当然，他并不是很介意神乐是否允许，他经常会在深夜独自修炼，无论有没有效果，也要试试。十年如一日，他一直都是如此努力而来——他不喜欢努力，只是不愿在无用之地浪费精力。
靠近鸟居的时候，体内的神器感召到某种回应，不是属于自己的那一簇火。草薙京知道是谁来了，却又感到意外。
红发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八神庵同样发现了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酷。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多半与三神器脱不了干系。草薙京认为他也不同寻常，否则怎可能一反常态的冷静，全然不打算大动干戈，就像他以往一直做的那样。
“你的死期还没到时候。”
八神庵只是这么说。
“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回答他的提问。草薙京看见他转过身，头顶是一轮血红的残月，锐利的边角就像是在发笑。
“下次见面，就以全力以赴的你来受死吧。”
06
K'没想到会被草薙京发现。
当时的他正在神社的地下密室中进行最后一项仪式，他按照神乐的指示脱去上衣，赤裸的上身被画满了红色的符文。随着神乐口中默念咒语，密密麻麻的字迹沿着腰腹臂膀缓缓游弋，如同攀爬的蛇信咬住每一寸褐色的肌理。K'听不懂那些话，却能感到身体内的力量经由那些文字迅速流失，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轻松，一如很久以前音巢的那帮家伙要将不属于他的血液、基因、火焰强行灌输到他的体内，痛苦早已习惯，剩下的只有等待身体丧失知觉，灵魂都要脱离躯壳的麻木。
我会死吗？
几近迷失的意识中突然产生这样的臆想，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遥远，他能生存至今本就是跨越层层叠叠的尸体，如今就要轮到自己的生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绽放光辉，脑海中浮现出白色的身影划破黑暗，所有的疼痛便随之远去，最后汇聚于右手，他与那个人维系的终点。
就在此刻，本该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有光霎时刺破黑暗，正如想象中那般，接着那个人便像横空出世的太阳一样屹立眼前，神色凛然，尤其当注意到那只手上的熊熊火焰几近燃尽一般地赤红发亮，K'第一次在那双眼里看到狂风暴雨般的冷意。
不顾神乐在身后大声制止，那个人雷厉风行地闯入，不带一丝犹豫狠狠地将那些像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的符纸扯开，撕烂，然后拉起他毅然决然冲出屋去。
草薙京一路飞奔疾驰，途中还在痛骂所有人都隐瞒真相，痛骂他的自作主张，整个手臂都被牵扯得发痛，右手的火焰也因突然中断而奄奄一息，K'竭尽全力才得以甩开他的手。
“你不要管我！”他低吼出声，夜晚的冷风拍在身上如同利刃切割，“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想怎么处置是我的自由！”
被他甩开的人下一秒又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手指陷入肩胛骨，从那里传来的疼痛却反应在那人的脸上，眼中，草薙京怒不可遏，“一边高喊我是我自己的，现在却要去送死！值得吗，为一个别的人？”
“我才不是那种博爱的人！”K'几乎脱口而出，“这里的火焰本来就是你的吧，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草薙京无法反驳，怒火堵在胸口无处宣泄，一如当年面对抢夺神器的恶徒，同伴接连倒下，他无能为力，甚至现在连火焰也放不出。如今要将火焰还给他的人就站在面前，他却被那双眼中的决绝所刺伤。
“所以你就认命了？之前坚称这是你自己力量的骨气去哪了？”他注视着那双眼睛，接连发出质问，“原来你是这样窝囊的人吗？当初逃出音巢的勇气呢？你就想这么认输吗？”
“我可还没有认输呢！”他大声宣言，抓住肩膀的手转移到那张遍布红纹的脸上，指腹所过之处，那些纹路犹如道道伤痕，要溢出鲜血一般，引人感同身受地发痛。
“我也不想你认输，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知道吗？太难看了！”
“你懂什么！”被触碰的皮肤像要燃起来一样的发烫，K'想要挣脱，却被牢牢掌握在手中。面前的人步步紧逼，强迫他与他四目相对，要让他看清那双深邃的眼中延绵不断的悲愤。
“我不懂，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为了我牺牲自己！你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以为你的火焰回到我的身上我就会高兴吗？以为世上少了一个叫K'的人，多一个草薙京，所有人都会欢呼雀跃？别开玩笑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脸上狠狠地挨了一拳，失去火焰的奋力一击已是极限。草薙京气喘吁吁，K'同样没有太多力气，刚刚接受仪式的身体还在发软，火焰使不出来，此时的他们只能像普通人一样扭打在一起，直到体力耗尽，也还在强撑。
“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
在倒下的前一刻，草薙京仍然睁大双眼，似乎唯有将那道身影镌刻进眼中才不至于消失，但是黑暗袭来，一闪而过的痛楚随着视野不堪重负地闭合悄然消逝。
07
草薙京睁开眼睛，夜还是深着，不知道是第几个夜晚。
神乐就坐在旁边，他也还躺在床上，那一晚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魇，但是手中的疼痛真切可感，反复提醒他所有都是现实。
“是你教唆的吗？”
他冷冷地发问，连目光也不愿转动，神乐攥紧掌心，不忍却决然。
“京，你要知道，那是几乎唯一的方法。虽然我们一直在为避免牺牲无辜而战斗，但总是难免会有牺牲，就算你不愿意承认，这也是我们的命运。”
说完这句话的她也陷入了迷惘，记忆中与她如成镜像的女子音容宛在，转眼便颓唐在血泊，她在死前是否也有遗憾，是否也有眷恋，是否也还想要活下去，继续看看这个世界。
但是所有的疑问都随着生命消逝没有了答案。
“去他妈的命运！”
丢下这一句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躺在床上的人翻身而起，冲出门外。
神乐再没有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神器的命定之子远离视线。窗外传来鸟的叫声，她们曾一起饲养的文鸟正在悲鸣，扑飞着翅膀想要挣脱笼中。
姐姐，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
飞奔而出的草薙京仍是想不通，理不清。因为命运，让他背负重任；因为命运，让他三番受挫又要振作；因为命运，让他跟那个人联系在一起，让本该不相干的那个人要为他牺牲生命。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那个笨蛋！”
他感到气愤，不是因为被同情，也不是为自己竟要被他人拯救而感到羞愧，只是因为那个人居然想要去死，想要一声不吭的消失。
想象到那个总是沉默不语，时而又显露率真一面的人会消失不见，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心脏就感到一阵刀绞似的痛，一如前不久火焰失去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像被掏空。
一个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也许那个人也跟自己一样，总是想要一个人扛起一切，以为无人可敌，现实却比想象中残酷，挫败远比胜利来得轻松。
他一时竟感到迷茫，奋战至今的理由，是为了正义，为了世界和平，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也会手足无措，是如此弱小，是如此缺乏足够力量。
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就连那个地球的意志，最高的神祇，该是理所应当的全知全能，不也还是败于他们这些凡人手下。
他们从来不是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所向披靡，一个人的身后总有无数千万的人前仆后继，挣扎顽抗，不肯服从命运。
怪不得大蛇要清减人类数量，就算是千里之堤，也要溃于蚁穴。
草薙京在内心发出自嘲的笑，也觉察到月色已至，同样归咎于命运的联系。
“打架吗？”他主动递上战书，那个好战的人却嗤之以鼻。
“现在的你还不值得我动手。”
“是吗，没有力量的我就会被弃之敝履吗？”他不顾一切地笑，笑得喉咙发痛，“真是残酷的现实啊。”
“借我一支烟。”
或许是想缓解喉中的干涩，他向同为命运囚徒的旁人伸出手，八神庵难得没有视而不见，手上被扔了一支烟，他摸索出打火机，那是之前真吾硬要塞进他怀里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借用这种工具。
灰蓝色的烟雾升上半空，有点像是那个人的眼睛，捉摸不住，咀嚼在口中更是苦，但是明知道是苦却还要沉沦，还要义无反顾。
“八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一天会死？”
身边的人冷笑一声，当他说了一句废话贻笑大方。
最后连那些冷笑也听不见了，天空下起小雨，行人匆匆碌碌，毫无留念，最后只剩他一人独自叼着一点烟火无声地燃烧殆尽，眼前再没有任何光亮。
他想起最为黑暗的那两年，的确是黑暗没错，因为意识昏沉，灵魂出窍，身体宛如一具空壳。他想要就此永眠，却听见许多声音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想要杀他的，想要他来拯救的，他避无可避，退无退路，无论如何挣扎都要被黑暗吞噬，直到远方出现氤氲的一点银白，像是黑夜里的星光，和他一样的孤零无依。
“喂，该回去了吧？”
那抹银白色飘然而至，在雨中悄无声息。
“被野猫找到了吗。”
他吐出一口薄雾，像是一声轻叹，却不知道究竟来自于谁。
“想找不到都没办法。”
那个人在他的身边一起坐下，膝盖上的右手还是那样鲜艳，红色浸润了雨水便如融化了一般静静流淌。草薙京记起这个地方总会燃起共鸣，每当自己发怒，火焰就会猖獗肆虐，这个人没少在他面前抱怨。难道说正是因此他才要舍弃里面的火焰，即便是死也要摆脱自己的束缚？
“原来我真的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啊。”
“是啊，总是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待着。”
K'抬起自己的右手，时至今日也还记得每一次共鸣发生的情景。第一次与他擦肩而过，第二次的惊鸿一瞥，有时会在激战之中，有时也会在孤独的夜里，空无一物的四周，只有掌中的火焰让他感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很奇怪吧？被迫接受的火焰带给他痛苦，他却因此痛苦而振作，找到一点活着的证明。
草薙京看到他抚上那只右手，如同安抚蛰伏的猛兽，眼中却不见丝毫畏惧与退缩，仿佛那里早已是他的一部分，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抽烟吗？”
他突然问道，K'收回视线，右手朝他张开，示意他递过来。他握住那只手，只不过轻轻一拉，反应不及的嘴唇便贴了上来，正好落在他的上面。
“你干什么！”
零距离的接触稍纵即逝，面前的人几乎立刻跳开，那张过分沉静的脸终于有点激烈的起伏，还是那么容易戏弄。草薙京弯起嘴角，唇间还残留了冰凉的湿润，混合了烟草的余味，尝起来竟还有些甘甜，于是他不乏感慨，“如果是两个人的话，苦味大概会淡一点吧。”
K'还是不明就里，他也不再解释，接着坐到一边，自顾自地言说。
“世人都当我是天选之子，以为我刀枪不入，长生不死，就像热血漫画里面的主角那样，只要振臂一呼，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他们才不会去管所谓英雄光鲜的背后究竟暗藏了多少心血与汗水。”
“不过，世人评价如何，我本就不放心上。”他轻声地嗤笑，不以为意，“就算不是三神器，没有那些被赋予的使命，我就是我，你也是一样。”
“也许对有的人来说，你的生命也很重要。”
K'对上他的眼睛，本该因前途未卜茫然踌躇的人依旧意气风发，一如每一次在赛场上对峙。
“还是那么的话多。”
他别过头，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其中的坚定不移所折服。
“回去吧。”
如释重负一般站起了身，草薙京伸出手来，原本跌入低谷的分明是他，自己却反过来被他抓住了手。K'清晰地看见双手连接之处的确有星火攒动，并非错觉。
耳畔扬起一阵风，细雨渐歇，夜晚也不再冷了。K'依稀记起遥远的梦里，他也曾不断地奔跑，前方永无止境，有人正站在不远处像太阳一样发亮，他总是望尘莫及，只能听见声音。如今梦里的那个人近在咫尺，通过右手的那端传来真实的体温，让人忍不住就想握紧一点，再握紧一点。
天光破晓，黎明将至。也许太阳不会升起，明天不会到来，明天会怎样，明天的明天又会怎样，都与他再也无关。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就在这里。
神乐等到了那两个人平安归来，无论命运如何造化弄人，总有人不甘屈从，誓要冲破重围，开出生路。如今众望所归的草薙之剑又一次屹立眼前，身边是与他一样向命运发起抗争的人。
“既然是要把他的力量转移到我身上填补空缺，那么只要我能自由操纵他的火焰，也就没有问题了吧？”
紧握的双手之中，火光如并蒂的瓣朵刹那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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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少，喜欢我送你的移动打火机吗？隔壁的真吾都馋哭了（雾
草：谢谢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在一起了。
神乐：我怀疑你们在当着我的面秀。
k：我的意见呢？？
难以想象我全程听着《不得不爱》写完，写刀子就该听情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