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兴】秘情(完)
四十八
“想不想搬进宫里来住?”
孙兴嘴里含着核桃忘记了嚼,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孙淼不懂其中含义,兴奋地说:“我能搬进来和爹爹住吗!!”
“你想得美。”孙兴回过神,慢慢靠在软垫上,手里捏着核桃也不吃了,眼睛缠......
四十八
“想不想搬进宫里来住?”
孙兴嘴里含着核桃忘记了嚼,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孙淼不懂其中含义,兴奋地说:“我能搬进来和爹爹住吗!!”
“你想得美。”孙兴回过神,慢慢靠在软垫上,手里捏着核桃也不吃了,眼睛缠着吴晓亮,话却是对淼哥儿说:“你有你的住处。”
孙淼低头想了许久,久到孙兴和吴晓亮两人相互对上各自疑惑的目光,他才小心翼翼地问:“祖母也能住进来吗?”
孙兴一愣,继而摇头:“不行。”
“那...那...那我想祖母了怎么办?”淼哥儿看着快哭了。
吴晓亮笑着安慰:“想她就请她进来看你。”
孙淼当真为难,他想爹,天天都想,但叫他离开从小养育他的祖母,他也是不愿意,一这么想就想哭。
吴晓亮比孙兴会哄孩子,但这时候不该他来,所以他也只是朝旁边使了眼色,孙兴不情不愿地下榻,磨磨蹭蹭走到淼哥儿面前:“不是说想和我住吗?”
“呜哇!”
孙淼哭哭唧唧地从吴晓亮怀中挣脱朝孙兴扑去,孙兴僵硬抱住,一双眼睛求助地看向后方。吴晓亮抱回淼哥儿,又轻拍他的后背,哄道:“不哭。”哪知孙淼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开:“要爹抱,我要爹爹抱!!”
孙兴被顶翻,摔了个四脚朝天,踉跄中后背撞倒了花架子,瓷盆连着土碎了一地。一屋子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吴晓亮吓得脸色都变了,几步来到孙兴面前半跪着。
“兴儿?”
孙兴被压在下面动不得,心里嗷嗷叫,这小子没白吃任何一口饭,冲过来的时候像颗炮弹,顶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兴儿,兴儿?”吴晓亮头埋得更低,焦急地喊。
孙兴痛苦地哼出声:“先把这小子给我弄走...”
两旁的侍人听见了赶紧围过来,轻手轻脚地将也摔蒙了的淼哥儿抱起来,只留孙兴一个人躺在地上。
“能动吗?”吴晓亮问。
孙兴慢慢挪动腰身,觉得没了压迫尚好,点了点头。
之后太医来了,淼哥儿还好,只是受到了惊吓,片刻就已活蹦乱跳,趴在孙兴床前眼泪汪汪。孙兴被他哭得不自在,骂道:“哭什么哭,我又没死。”
淼哥儿还未有反应,吴晓亮就发了大火:“你嘴巴没门儿是吧!?”
孙兴一怔,淼哥儿被吓得收回了眼泪,平时圣上对他爹都是轻言细语,从未这么高声吼过。孙兴扫了小的一眼,叫乐宁:“把他带出去。”
淼哥儿趴着不愿走,孙兴好声好气地对他说:“我无事。今日就住下,明日再回。”
等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孙兴见身边的人还气鼓鼓,觉得好笑:“你可以啊,把那小子吓坏了,就这还想诓他进宫呢。”
吴晓亮黑着脸不理他,孙兴捂着腰哎哟哎哟地叫唤也换不来一个爱怜的眼神。
“卿卿,卿卿。”孙兴去拉他垂在床边的手,低声叫:“吴小将军,怎么不理人了?”
吴晓亮猛然一颤,手掌蜷曲,攥紧孙兴的手指,两人紧挨在床头,交换了一个甜腻的吻。
“你的嘴。”吴晓亮轻轻给了他一巴掌,“不许乱说。”
“知道。”
孙兴磕伤了腰,需要卧床休养,晚膳摆在床前由一大一小陪着用,淼哥儿情绪低落,连饭都吃不香了。
“喜欢你爹就留下来,朕挑个离这儿近的住处给你。”吴晓亮笑着说。
“好。”孙淼沮丧地点头,他实在想爹。
长公主第二日风风火火进宫,她听得不清不楚,什么大的摔了,小的也摔了。
孙兴是起不来的,淼哥儿没有懒瞌睡,醒得比鸡早,见到祖母自然欣喜,围着她转悠,长公主紧张地问:“告诉祖母,摔哪儿了啊?”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孙淼脸一垮。
“我扑爹爹,把他扑到了地上,花盆碎了,爹爹也起不来。”
“啊?”长公主大惊,这听着像是很严重。她眼一抬,立即有人回应:“小公爷无大事,只是磕伤了腰。”
“伤了!?”这怎么不是大事!
“兴哥儿呢?”她问。
“回长公主,小公爷还没起。”
孙淼见祖母急了,心中就更是难受,长公主火急火燎了半刻,一低头就看见一张要哭不哭的小脸,忙蹲下安慰:“淼哥儿不哭哦,不是你的错,是你爹他没有站稳才摔了。”
“可是...”孙淼有些惶恐,“圣上对爹发了好大的火。”
发火?对兴哥儿?
长公主虽然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此还是很有把握,又柔声道:“不会的,圣上不会对你爹动怒,他们...很要好。”
“真的吗?”孙淼半信半疑,“我看见圣上亲了爹爹的脸。”
长公主笑容一僵,在心中骂了孙兴千百遍,他自己有毛病也就算了,怎么当着儿子也不知道避着点,别教坏了小孩子。
“祖母,圣上还问我,要不要搬进宫里来住?”
长公主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搬进宫?凭什么搬进宫,以什么身份?
“圣上还说...”正嘀咕着,孙兴被乐宁搀扶挺着腰杆儿慢慢走出来。
长公主噗地笑出声:“兴哥儿,你这是有了?”
“啊,是啊,我有了,都仨月了。”孙兴顺嘴胡说八道。
孙淼自是听不懂,懵懂地问:“祖母,爹爹有什么了?”
长公主轻抽自己一巴掌,她刚刚还骂儿子教坏小孩儿,自己立刻就破戒,明知道他嘴巴坏,什么怪话都敢往外说。
“爹爹你有什么了?”孙淼又缠着孙兴问。
孙兴的眼珠子转向他:“我啊,怀孩儿了。”
孙淼如被雷劈,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珠子很快便聚集在眼窝里,眼睛一眨,泪珠就滚滚而下,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爹不要我了!爹不要淼淼了!爹要生新宝宝了!”
孙淼声音大得要穿透孙兴的耳朵,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哭得声嘶力竭。孙兴本意只是开个玩笑,被这么一搅和仿佛自己肚里真揣了一个娃娃,他僵在椅子上,脸渐渐红了。
孙淼抱着孙兴的小腿大哭,不敢使劲儿,只轻轻地蹭,眼泪鼻涕全糊在他裤腿上,哭得浑身都在抽。
“爹生了圣上的孩儿,还要不要淼淼搬进来住了?”
孙兴再是脸皮厚,也招架不住纯真的童言童语,狼狈地说:“我没怀!”
长公主憋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该!活该!谁叫他嘴贱!
哭哭啼啼的淼哥儿被带走了,对孙兴嘴中的“没怀”根本不信,边哭边回头,觉得爹本就不喜爱自己,现在又多了个孩儿,他就更没地方站了。
“娘。”孙兴心中天人交战,犹犹豫豫地问:“淼哥儿是不是...是不是以为,是我生的他?”
长公主喷笑,说是。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吗…”
“我不说,府里谁敢开这个口?红袖是什么身份,当初事情闹得如此难堪,害得你...算了,不提也罢。”长公主眼神阴郁,“我也不是故意编谎话骗淼哥儿,只不过从没对他讲过他还有个亲娘,小孩子家家的,自己误会了。”
“可是...”
“可是什么,怎么,怕你儿子将来知道实情后不认你?不会的,他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要是给他一个笑脸,他能欢喜地给我念叨好几个月。”
随后,长公主正色:“圣上要接他进宫?”
孙兴懒洋洋地点头。
“兴哥儿,你该不会是真有了吧?”长公主瞪大了眼睛,狐狸精也不如她儿子好使。
孙兴乱七八糟笑了一通,指着肚子:“这要是真的,你觉得还轮得到别人?”
“这倒也是…”
长公主回府时带走了淼哥儿,再留下来恐怕还会继续口无遮拦,没得惹人笑话。走时孙兴又在读经,孙淼眼巴巴望着,孙兴难得有一个好脸色,笑道:“去吧。”
“爹,要想我。”
“又不是不回来了。快去吧,祖母在等你。”
孙兴腰疼,躺得早,身边这么安静他还挺不是滋味,那小子在的时候觉得吵,不在的时候又觉得太静。
“兴儿睡了?”
孙兴听见吴晓亮压低了声音问乐宁。
“没有!”他大声回。
随即帐子被撩开,孙兴伸手要抱。吴晓亮挥手叫人都出去,自己将他一点一点慢慢挪到自己怀里。
“还难受?”
孙兴没反应,吴晓亮侧目瞧了一会儿,问:“想儿子了?”
“谁想了?!”
“想就告诉我,我们早点儿接他进宫,省得你一天胡思乱想。”
孙兴似有触动,面色茫然又有点不知所措,他往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我真的不知道。”
吴晓亮笑了笑:“不知道啊,那就不知道吧。”
后记:
又是一年夏。行宫,避暑。
日头渐暗,孙兴在园子里左等右等等不到人。
“卿卿呢?”
那么多奴才,居然无人知。
孙兴看了天色,一片暗沉,滚烫的夏风已经凉了,他心神微动,说要出去走走。乐宁一路跟着他,来到一处旧园子。
吴家住过的。
孙兴躬身穿过蒿草和灌木丛,薄而脆的枝丫在头顶簌簌响,一道废弃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守好,别让人发现。”
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一如当年。
园子里空旷,孙兴仍是偷偷摸摸,顺着记忆中的小路来到熟悉的窗下。
他笑了,窗户半开着。
孙兴手脚一齐使劲儿,全身的力气都挂在窗框上,嘎吱嘎吱。
“喂!姓吴的!还不快来拉小爷一把!”
话音刚落,房中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孙小公爷夜半前来,是来与我偷情的吗?”
“是又怎么样。你来不来?”
“来。”
秘情全文完
孙小公爷和吴小将军圆圆满满一辈子!
【亮兴】秘情(四十七)
四十七
孙兴在宫中的生活极顺畅,小时候这里是他半个家,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现在成了全部,他当家作主了,自然是怎么欢喜怎么来。
孙兴没规矩惯了,在公主府里尚且有长公主压着,还能有所收敛,如今吴晓亮愿意当睁眼瞎,他就翻了天,日常都是骑在头上,长公主实在看不过眼了冲进宫来骂人,他也十分有理:“卿卿说我是天底下最最矜贵的人。”
......
四十七
孙兴在宫中的生活极顺畅,小时候这里是他半个家,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现在成了全部,他当家作主了,自然是怎么欢喜怎么来。
孙兴没规矩惯了,在公主府里尚且有长公主压着,还能有所收敛,如今吴晓亮愿意当睁眼瞎,他就翻了天,日常都是骑在头上,长公主实在看不过眼了冲进宫来骂人,他也十分有理:“卿卿说我是天底下最最矜贵的人。”
“他说你是,你就是!?”长公主觉得他欠抽。
“我当然是!”
孙兴已经被惯得没边儿,说起话来即使理不直气也壮。
“行!行!你是,你是!你是能当皇后还是能生娃娃?”长公主冲他后脑勺一巴掌抽下,又凑近了小声说:“圣上已经三十有二了还膝下无子,你知道此事在朝中吵过多少回了吗?”
孙兴垂下眼睛,他官为长史,负责宫中大小录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些朝臣吵来吵去,不就等于直接告诉他——不可以太霸道,自己生不出来就罢了,还不让圣上和别的人生。
长公主知道戳了儿子痛处,狠狠心继续说:“这几年娘也算看明白了,圣上待你如珠如宝,你指东他绝不往西,但你也不能不让他有孩子啊。要不娘替你安排一个,保证干干净净,到时留子去母,儿子给你养,长大了和亲生的一样。”
“儿子。”孙兴不屑,“儿子我也有啊。”
长公主一惊,吓道:“你可真敢想!”
“我为什么不敢,他…”孙兴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这两年,孙淼人虽住在公主府,但一应开支皆记在宫内,这也是孙兴为人诟病的其中缘由之一,他不仅不让圣上有子,还把自己的儿子丢给圣上养,平日里也看不出他有多在乎这个孩子,反倒是圣上对孙淼爱护有加,常接进宫玩耍。
长公主瞧着孙兴的脸色,试探问:“是圣上说了什么吗?你为何…”
“娘,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无需管。”孙兴神色淡淡。
“如今我哪里管的了你,我早把你托付给他了,他也不错,一直信守承诺。”
孙兴一笑:“什么信守承诺,说得我好似是个包袱。他对我分明是…”
他脸颊微红,声音低了下去。
“…情根深种。”
啧。长公主见不得儿子这股娇娇气,说起自己男人比起一般小姑娘家还羞涩。
乐宁进来传话:“主子,圣上说…”他在心中叹气,这么多年了,他还干这活儿。
“圣上说想您了,叫您去南书房陪他。”
孙兴得意地瞥了母亲一眼,看看,看看啊,也不过半日未见。
长公主立刻起身:“我虽是你亲娘,但也不知圣上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儿。”
“他昨夜说我哪哪都好。”
“可闭嘴吧你!”
长公主面带嫌弃地骂了一句,嘴角却是含笑,他的兴哥儿,当然是哪哪都好。
当孙兴兴冲冲赶到南书房,小饭桌上已经摆了菜,“兴儿快坐。”吴晓亮指着自己对面。
六菜一汤。
孙兴坐下就干饭,这两年他身上长了不少肉,很能吃。
“你娘来过了?”
“来了,照例骂了我一顿,还是那些话,说我荒唐不懂事,我都习惯了。”
吴晓亮冲自己点了点筷子:“她不是骂你,她是做样子给我看,总不好与你一块儿瞎闹。你娘疼你,想想你以前干了多少混账事,都是她替你摆平。”
“我知。”孙兴吞了饭,“我娘也就是嘴上说说,但是…”他抬头看了看某个方向。
“吃你的啊,不必担心。”
“你哄我呢…”
话虽如此,孙兴当真又埋头吃了起来,他叫自己不担心,那自己就不担心。
午后日光沉沉,孙兴用过饭就发起了饭昏,坐在南书房里昏昏欲睡,实在熬不住了打着哈欠爬上书案旁的榻床眯觉。这是他的专属位置,方便坐在案前的人头一偏就能看到。
“你怎么都不会困?”孙兴嘟囔两句就昏了过去。
吴晓亮也纳闷呢,兴儿的瞌睡未免太好,书房睡,佛堂睡,偶尔出个宫在马车里还能睡,他也就夜里精神好,像只夜猫,和自己闹腾起来没完没了。
吴晓亮批了两本折子,又草草翻阅了余下几本,这其中有一半都是叫他纳妃的,他笑了笑,合着将这些丢到一边儿不再看。
孙兴在一旁睡得熟,有微风进来,书房里飘起一层淡淡的浮尘。吴晓亮叫侍人进来把窗户掩上,日光从孙兴身上一扫而过,照得他面颊透亮,几乎能看清楚脸上的绒毛。
侍人关了窗就悄悄退下,圣上和孙小公爷在一起时,总不喜人近身伺候。
吴晓亮盯着孙兴看了半晌,又把目光投向那堆折子。
不可再等,再等下去兴儿该睡不着觉了。
孙淼在公主府里兴奋地等,宫中要来人接他进宫。现他已快满五岁,人虽不大,但也懂得了不少道理,晓得自己爹孙小公爷常年都住宫里,无事不会出宫,他若是想见爹,只能等着圣上派人来接。
“主子要起了吗?”乐宁躬身在床榻前,“今日小少爷会来。”
“来就来。”
孙兴有起床气,被吵醒了本就不快,又听见儿子要来,心情更谈不上好。他对于孙淼向来不喜爱,每次见面都神色冷淡,也不知道那小子对自己打哪来的那么大的热乎劲儿,次次都拿热脸贴冷屁股还乐此不疲。
“卿卿呢?”
“圣上走得早。”
孙兴在帐中看不清天色,滚了两圈后慢腾腾坐起来,吩咐乐宁:“去准备点小孩喜欢吃的,他每次来都像饿死鬼投胎,专和我抢东西,好几次害得连我都没得吃。”
乐宁“诶”一声,其实根本不用小公爷开口,圣上已经吩咐过了,只不过圣上说的是“兴儿喜欢吃的要多备上几份”。
孙淼由公主府的下人浩浩荡荡陪着进宫,但到了孙兴宫外,就只准奶娘跟,其余人等都在外面候着。
淼哥儿想见爹,一路小跑,把地板踩得砰砰响,孙兴正在用早膳,听见响声不由得皱眉:“规矩呢?”
淼哥儿放轻脚步,但还是很迅速地来到孙兴腿边,一把抱住不撒手:“爹爹。”
“放手。”
“淼淼想爹爹了,爹爹不想淼淼吗?”
孙兴拿筷子敲碟子,一声脆响,问:“你吃不吃?”
孙淼一听吃东西,双眼放光,忙不迭点头地说吃,侍人端出早备好的吃食摆在淼哥儿面前,挨个给他布菜。
孙兴见他吃得头也不抬,慢慢松了气,可算是安静了。这个孩儿,也不知是不是当初在红袖肚中没有吃饱过,生出来后对食物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强,从小到大好吃好喝地养,从没亏过他的嘴,可他就是说起吃来浑身是劲儿,凡是能进嘴的东西几乎来者不拒。
“还是爹爹这里的好吃。”孙淼边扒边说。
孙兴横了一眼:“食不言。”
孙淼不说话了,猛吃。
乐宁看了汗颜,小公爷真是一位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典范,每次教育起小少爷都是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浑样儿。
孙淼非常喜爱孙兴这里的吃食,每次来不仅要吃个够,还要兜着走,长公主每每见了都要骂儿子不做人,看把淼哥儿馋得,那是缺口吃吗,那是缺爱,想爹想爹!
早膳毕,孙兴用完了就去书房,他也不是整日不办正事,只不过长史的活儿清闲得很,手底下的人又个个能干,无大事绝不来烦他。当然,这只是孙兴的个人看法,其实长史这个官职,屁事极多,又要能御下又要会揣摩上意,干不好就是受夹板气,但这些对孙兴来说想都不用想,是顺手拈来的简单,因此日日过得轻松愉快。
孙淼见爹走了,放下碗想跟,乐宁弯腰拦住:“小少爷到别处玩吧,主子是去书房。”
“哦。”孙淼狗似地撵了两步,又瘪嘴转身离开,“那爹爹出来了要喊我。”
吴晓亮下朝回来就笑,兴儿坐在榻上读经,淼哥儿也学着他的样子,搭了个小桌板在榻下念书,声音清晰圆润。
孙兴像见到救星一样急切起身:“你怎么才回啊?”
“有事耽搁了。”吴晓亮不避讳地亲了他,“我看你们处得挺好。”
孙兴一脸崩溃:“吵死了,我一页经都没读完,光听他念那破书了。”
吴晓亮低声笑,又揪了孙兴的脸,两人黏黏糊糊了一会儿,发觉旁边没了声音,回过头一看,淼哥儿正不眨眼地看着他们。
孙兴不悦:“念书就念书,不念了就来见过圣上,没规矩。”
孙淼走了两步跪下,吴晓亮和孙兴都没有拦,好好见过礼才叫他起身。
“都念了什么书?”吴晓亮把孙淼抱到腿上坐着,孙淼答了,眼睛却落在孙兴身上。
“想要爹爹抱?”
“想!”
“可别!”孙兴直截了当拒绝了。
孙淼也不失望,乖乖坐着剥核桃吃。
“淼哥儿,如今你也快满五岁了。”吴晓亮问:“想不想搬进宫里来住?”
【亮兴】秘情(四十六)
四十六
吴晓亮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庙,由孙兴负责监修,宫中是个人都能看出孙小公爷对这件事的热络,因此私底下传出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孙兴才略微听到风声,黑甲卫就抓了人,凡是嚼舌根的一律被割了舌头,舌头搁置在朝臣上朝的必经之路上,一排排风干的黑色肉块叫人望而生畏。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
四十六
吴晓亮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庙,由孙兴负责监修,宫中是个人都能看出孙小公爷对这件事的热络,因此私底下传出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孙兴才略微听到风声,黑甲卫就抓了人,凡是嚼舌根的一律被割了舌头,舌头搁置在朝臣上朝的必经之路上,一排排风干的黑色肉块叫人望而生畏。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修庙,白白给人落下话柄。”
长公主没好气地看着自己儿子,他倒好,一点儿也不受这件事的影响,还在轻松惬意地吃果子。
孙兴把手中的桃儿咬得咔咔响,汁水沾了满手,他吃完了一边洗手一边说:“我怕什么,我卿卿都是圣上了。”
“你舅舅还是圣上呢。”
“那能一样吗!我是和舅舅躺一块儿还是和卿卿躺一块儿?”
长公主去捂他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孙兴挣开她:“我嘴就这样,爱说什么说什么,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公主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是啊,她知道,她的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兴哥儿从小嚣张乖戾,口无遮拦,也就是这两年变天,公主府失了庇护,才叫他不得已硬生生修起了闭口禅。如今又变回原来的性子,其实自己很欣慰。
“修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我提的。我不能为了拜菩萨就每日出宫吧,那多不方便。”
“我看那些人也没说错,狐媚惑主。”
孙兴狂笑了一阵,声音大得连在别处耍的淼哥儿都跑了过来。孙兴一见他,立即变了脸色,奶娘赶紧追过来抱起小祖宗,淼哥儿虽还不到懂事的年纪,但也知道眼前这人是爹爹,爹爹不喜欢他,可他喜欢爹爹啊!
孙淼被奶娘抱在怀里,不停冲孙兴摆手想要个抱抱。
孙兴不为所动,长公主看了心酸,伸手接过来,淼哥儿咯咯笑了两声,在祖母怀中傻乐。孙兴一个眼风扫过,淼哥儿就不笑了,两只肉手捂住嘴巴,眼睛里全是光,有向孙兴扑过去的架势。
长公主抱着淼哥儿:“当今圣上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手段不狠,如何御下,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说:“他这么做也未必全是为了你,你别傻乎乎地一心只向着他,叫他拿你做了筏子还乐得傻开心。”
孙兴笑了笑,也不辩驳。
忽然,府中响起急促又凌乱的脚步。
“什么事?”长公主皱眉。
“回长公主,圣...圣上已经进府了!”
长公主立刻拿眼神询问孙兴,孙兴的眼角眉梢有藏不住的喜悦,却故作姿态慢吞吞地说:“他说了会来接我嘛。”
“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
长公主狠狠拧了他脸,鬼才信他的话,什么忘了,怎么会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分明就是故意摁下了不说。
“娘你说女子回门都是由夫婿陪,那我不是女子,叫他来接总是行的吧。”孙兴老得意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只需要动动嘴而已。
吴晓亮到的时候已经跪了一片,唯有孙兴坐着,他一眼就看见了。
“挺慢的,你。”
吴晓亮笑:“等久了吧。”
“也没有。”
长公主在心中摇头,兴哥儿别太爱了,才两句话就能听出他在撒娇。
院中内外围了一圈黑甲卫,清走了除长公主和孙兴以外的所有人,吴晓亮朝四面看了看,问:“淼哥儿呢,刚还晃眼这里有个小娃娃。”
长公主不安,孙兴撇撇嘴:“奶娘给抱走了吧,怕碍你眼。”
“我有那么可怕吗?”
吴晓亮冲孙兴笑,孙兴极不耐烦地吩咐乐宁:“去叫人把淼哥儿抱过来给咱圣上瞧一眼。”
乐宁飞快地去了,片刻奶娘抱着孩子返回来。
“小少爷见过圣上。”奶娘抱着淼哥儿跪下。
“快抱起来,给朕看看他长得像不像我们小公爷。”
淼哥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对他露出笑容的大人,他“呀”了一声,伸手要抱。奶娘吓得半死,这位圣上可不是上一位,斩人割舌头连个盹儿都不打,再想想他与小公爷之间的关系,更是吓得浑身发软。
吴晓亮很自然地接过来,抱在手上掂了掂:“嚯,这小子还挺沉,平日都吃什么?”
奶娘愣了愣又跪下,搜肠刮肚地说了,吴晓亮回过头对孙兴说:“瞧瞧,和你是像,只不过他眼睛比你大,脸皮子嘛,也比你嫩。”说完揪了孙兴的脸。
孙兴一把打掉他的手,拖着长音:“想趁机摸我就直说嘛。”
“来,抱抱你儿子。”
孙兴突然被塞了一个肉球,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淼哥儿可算逮着机会了,嗷呜一口糊了孙兴半脸口水。
“喂!!”
孙兴猛然朝后倒去,吴晓亮伸手揽他腰,淼哥儿被夹在两人中间呵呵笑,一点儿也不害怕。
“快来人给我弄走!”孙兴大吼。
吴晓亮怕淼哥儿摔了,很快从他手中捞了过来,奶娘躬身抱走,乐宁赶紧递了帕子上前。孙兴骂骂咧咧地擦脸,又嫌弃地闻了闻帕子上的味道。
“什么玩意儿!”
吴晓亮好笑地看着还想往孙兴身上扑的淼哥儿,问:“你小时候也这么胖吗?”
“我...小时候整日吃奶,吃了睡,睡了吃,自然是胖。”孙兴回忆道。
“圣上,该回了。”内侍上前提醒。
吴晓亮点头:“兴儿。”
孙兴转头叫娘,长公主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只对着吴晓亮一福:“我的兴哥儿,就托付给圣上了。”
“好。”
离去前,吴晓亮对奶娘说:“好生照料着。”
淼哥儿大概知道爹要走了,眼巴巴望着,孙兴回过头看了看,喉咙里轻哼出声,那声音听起来低沉又缥缈,吴晓亮笑着握起他的手冲淼哥儿摇了摇。
“喂!你干什么!?”
“和你儿子说再见。”
“我有说过要和他说再见吗?”
“没有吗?”
“姓吴的,你别太过分!”
“小公爷息怒。”
长公主听了一耳朵,不由得汗颜,这也太没规矩了。
宫内外无人敢置喙建庙一事,那些污言秽语也未再传入孙兴的耳朵,靖帝割人舌头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百官——给朕闭紧嘴巴,休要违逆。
孙兴拜佛心诚,又喜欢华丽之物,于是庙里的每一尊菩萨都被塑上了金身,叫人一入内便眼花缭乱。
别人不敢乱谈,李明华却是敢的。
现今他是黑甲卫的头儿,负责京内外的守卫,是宫中常客。
李明华碍着将军(他在心中还是习惯称呼吴晓亮为将军)与小公爷的亲密关系,平日里不便去找孙兴说话,但他于巡逻时曾数次进入在建的庙中,那么多次呢,孙兴都在。
李明华这时才明了,原来外面的传言不假,孙兴当真极为热络此事。
他眼见庙宇平地起,从无到有,再到金光灿烂。
孙兴跪在还未完工的大殿中,垂头肃穆,碧色的珠子缠在掌间,膝上放着一本卷了边的旧经书。李明华静悄悄站在旁,连呼吸都放缓了,过了良久,才听见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你站累了没?”孙兴突然问。
李明华走了出来:“小公爷都没跪累,我怎么会站累?”
孙兴撑着膝盖站起来,如果不是他满身珠翠,还真有点出家人的样子。
李明华四顾:“这大殿晃得我睁不开眼。”
孙兴笑:“我喜欢。”
李明华见他说得坦然,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京郊马场,孙小公爷穿得花枝招展不着四六地蹲在椅子上与人叫嚣赌钱。现好几年过去了,已经改天换日,他还是这个样儿。
“都说礼佛之人崇尚质朴,你怎么回事?”
“佛本无相。”孙兴理直气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李明华噎住,不得已点头:“小公爷总是有理,其实你就是喜好奢华。”
“对!”孙兴答得痛快。
變朝国库空虚,靖朝可不,吴晓亮一入京便抄了一半世家,战时各地被铡断的通路也逐渐恢复正常,珍品水似地流向京城。
都赶着向新帝表忠心。
孙兴前两年被压抑狠了,如今改朝换代,又恢复了挥金如土的老习惯,他热爱礼佛,非要把千金万银填进去了心里才舒服。有了前车之鉴,朝廷内外皆是一片安静祥和,大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与孙小公爷有关的,都不该说。
庙建成后,孙兴每每跪在佛前,佛眼从高处凝望,四周喇嘛的诵经声与虚空中的唱词逐渐合二为一。那些连绵起伏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像震荡的水波蔓延。
吴晓亮政务繁忙,但仍隔三差五地抽出半日时间礼佛,两人各据一堂,互不干扰。偶有一次吴晓亮起了心去隔壁偷偷瞧了孙兴,居然看见他把心爱的经书丢在旁,自己则趴在蒲团上睡得香。那五体投地的睡姿,是十二分的虔诚。
这…也是行的吧…
吴晓亮抬头,上方的佛祖眉眼低垂,神情温柔。他颔首闭目,双掌合十:“孩儿还小,莫怪,莫怪。”
【亮兴】秘情(四十四)重发
解不开,删了修修补补重发。
四十四
孙兴到了公主府,前几日两手空空地走,今日两手空空地回,长公主忍不住给了白眼:“他就这么待你?”
孙兴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待我?”
“女子出嫁三日回门那都是由夫婿陪着,成堆的礼往娘家搬,你倒好,啥也没有,这身衣裳还是咱府里自己的。”长公主嫌弃归嫌弃,眼睛那是黏在儿子身上不停打转,就想知道他这几日过得好......
解不开,删了修修补补重发。
四十四
孙兴到了公主府,前几日两手空空地走,今日两手空空地回,长公主忍不住给了白眼:“他就这么待你?”
孙兴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待我?”
“女子出嫁三日回门那都是由夫婿陪着,成堆的礼往娘家搬,你倒好,啥也没有,这身衣裳还是咱府里自己的。”长公主嫌弃归嫌弃,眼睛那是黏在儿子身上不停打转,就想知道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脸色红润,眼神明亮,那副苦相也没了,几乎可以说是神采飞扬。
长公主默默安了一半的心。
孙兴生怕他娘误会,急着解释:“他是怕你见了他不高兴才不来的,现在宫里面乱糟糟,搬什么东西啊,咱府里缺吗,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再...再说...”他顿了顿,脸有些红,“我又不是女子,他也不是我...我夫婿,我回趟家不叫回门。”
长公主气得胸口疼,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她点着孙兴的脑袋数落:“亏得你是个男人,要是个女子,那还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一天天的只能被他关在后宫里给他生娃娃。”
“娘!”孙兴惊得跳起来,“你乱讲什么啊!”
“我乱讲了吗?你说说,你是不是对他千依百顺?”
孙兴尴尬地坐回去:“他又没强迫我,那都是我愿意的。”
“他把你吃得太紧了。”长公主扫了一眼孙兴有水色的眼睛,问:“他身边还有别人没?”
“他敢!”
“他为什么不敢?别说今时今日,就算以前,他也不可能素着。你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伺候,也就是你傻,到了后头尽委屈你自己。”
孙兴脸色极难看,他娘说中了他的心事,但他仍是死犟:“他只有我,一身力气都使我身上了!”
长公主喷了茶:“你臊不臊?这种事也拿出来说?”
“娘你都见多了,有什么关系?”
“这能一样?”长公主打量他,“你身子可好?”
“好着呢。”
“行…”
长公主沉吟片刻,问:“淼哥儿你打算怎么办,已经会走会跑会说话了,又同你长得像,谁都知道那是你儿子,藏是藏不住的,难道关在府里一辈子不见人?”
说起这个孙兴就烦躁,那一脚正中红袖的肚子,怎么没连这个讨债鬼一起踹死,生下来明明只有耗子那么大,结果随便养养身体就吹成了肉球,哭起来嗓门比谁都大,现在整天乐呵呵,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孙兴面无表情地说。
长公主想了想不再逼他,刚回来时眼睛还会发光,现在又蔫儿上了。
“用饭吗?”
“不…算了,还是用吧。”孙兴本想早点回去,但被他娘说得想逃避,又恹恹地点头,“把淼哥儿送远些,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母子俩避开这些话题用了顿安生饭,用完后孙兴又在府里逗留了好长时间才回宫。
夜里吴晓亮在他身上gengyun,孙兴魂飞天际,他娘的话于间隙飘入脑瓜子里,使得他不得不分出一半心神。
吴晓亮突然不动了,皱着眉:“你今儿怎么了?”
“没呢。别停啊…”
“你今日回得好晚。”吴晓亮慢腾腾地磨蹭,“不是说好了要回来与我一起用饭的吗?”
孙兴仰起脸露出凌厉的下颌,喉结上下滚动,鼻腔中发出急切又不耐的声音催促着。
*****(抱歉实在是过不了)
“这么敏感?”
孙兴把头一偏,不听。
吴晓亮盯着他脸看了半晌,慢慢退了出来。孙兴这时有了反应,茫然道:“你还没…”
“不了。”
孙兴又想起了他娘的那些话,忍不住去缠他,吴晓亮掰开他的手,再次问:“怎么了?”
孙兴笑嘻嘻地去捏他胳膊,吴晓亮侧过身体,声音里有火:“我问你怎么了?”
“你凶什么凶!”
吴晓亮被吼了一声,一颗心落了地,他的小公爷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更别说去巴巴地讨好谁,即使那个谁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孙小公爷是他的天之骄子。
孙兴见他不说话,顿时委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眼眶子瞬间红了一圈,抬手就抽了他一巴掌。
吴晓亮挨了耳光,声音却是低了好几个度,笑着哄:“是不是回家和你母亲闹了?”
“打你你还乐?”
“小公爷的脾气,我自然是懂,打我我就受着,绝不敢生气。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
孙兴双手被握在身前,吞咽了唾沫:“我还是小公爷吗?”
吴晓亮一愣,问:“你担心这个?”
“我…你不会真把我放后宫里吧,我可不会生娃娃。”
“啊?”
吴晓亮无语:“你想什么呢?”
但见孙兴一脸认真,他想了想说:“你我相识之初,你就是小公爷,这点现在不会改变,将来也不会改变。至于你担心的,我问你,你想做什么?”
“你问我?”
“对。”
孙兴被突然一问,光着身子坐直了,觉得这场面似乎有些严肃,又拢了拢被子,令自己看起来体面点儿。
但……
他干巴巴地:“其实我也没想过。”
吴晓亮一下子笑起来,摸着他头发哄:“那你慢慢想哦。”
孙兴陡然一松,将孙淼的事死死摁在心里,露出轻浅的笑容:“嗯。”
變朝世家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管心里面有什么想法,明面上都是顺服的,其中最乖顺的要以段家为首。段家的历史比變朝还要长,三易其主他家屁事没有,一家上下活得尚好,可见掌握了见风倒的精髓。
今次也是一样,大军刚闯入门,段家老太爷就已经穿得周正,带着一家老小跪了,速度快得让人眼花,随后便是安分地待在府中,约束府中人不要关注京城内外的杀戮。
安定数月后,段老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推了家中小孙子段小草送进宫。
段小草和孙兴同龄,都是吃喝玩乐的主儿,两人在宫中碰面,尴尬一笑,想他们二人过往常在风月场所见面。
“小公爷,圣…那位好说话吗?”段小草惴惴不安地问,他从没干过这种事。
孙兴觑他一眼:“对我是好说话,对你…那我可不知道。不过啊…”他尾音拖得老长,“我家卿卿脾气不好,说不到点子上就要斩人。”
段小草吓得半死,这可不是开玩笑,京中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煞星。但怕归怕,他岂能打退堂鼓,还是鼓足勇气去了。
孙兴盯着段小草的背影看了良久,这还没登基呢,就开始有人打主意了。
段小草送完文章回府,段老太爷仔细询问了吴晓亮的反应,段小草如实回答:“他说有读不明白的地方,叫祖父你进宫释文。”
“没别的了?”
“没了啊。哦对了,我在宫中遇上孙兴了,他现在好威风,前后跟着黑甲卫,走哪儿都是黑压压一大片人。”
段小草突然道:“他还叫那位卿卿,肉麻哩。祖父,下次可别再叫我进宫了,我应付不来,孙兴说那位一言不合就要斩人。”
段老太爷在心中叹息,看来还得自己再拖着老骨头上殿,如今连长公主那不中用的儿子都长进了,一眼就看穿自己送小草进宫的目的。
“段小草,怎么叫这名儿?”晚上吴晓亮想起来了问孙兴。
“他生下来身体不好,家里给取了贱名,后来身体好转换了大名,结果才刚用上就大病一场,吓得段家连夜又改回段小草,这才安康。”
“哦。”吴晓亮点头,“听说今日你与他碰上聊了,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狐朋狗友吧。”
“哈,那这么说,你是狐狸还是小狗?”吴晓亮笑问。
孙兴蓦然抬头,沉默了一瞬后突然爆发:“叫他滚!”
吴晓亮大笑,这反应才对。
“段家拿段小草试探,我若是想要得到段家的支持,势必会顺势笑纳他家的小孙子。”
孙兴压抑着情绪:“你不想要段家吗?”
“兴儿,你与我隔着一层。”
“我没有。”
“你有。”吴晓亮凑近他,“有脾气就冲我发出,有想知道的事也不用左思右想,我们是最亲密的人。”
孙兴张了张嘴,眼前这个人笑得温柔,瞳仁里只有自己。他信他。
“姓吴的。”他说。
“嗯?”
“你没儿子怎么办?一年没有,两年没有,三年四年五年了还没有那该怎么办?你必须要有。”
“你想我有吗?”
“我不想!”孙兴大叫,脑中的喇嘛又唱了起来,他偏过脑袋想躲,但那唱词却直入肺腑,震得他浑身筋脉生疼。
“那就把你的儿子给我吧。”
“你说…什么?”孙兴茫然地问。
喇嘛声停了。
“兴儿,把你的孙淼过继给我。”
孙兴呆滞地看着他:“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吴晓亮握紧他的手,“我的孙小公爷才是全天下最最矜贵的人。”
求佛千万遍。
愿用三生烟火换得一世缠绵。
【亮兴】秘情(四十三)
四十三
孙兴被疾步上前的长公主拉到身后。
“兴哥儿你看看清楚!”她眼含惧意,抬眸扫过这片黑压压的人马,又低头快速说:“他们是...叛军!”
吴晓亮下马:“公主府我已经派人围住,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定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人来惊扰你们。”
长公主如鲠在喉,想说...
四十三
孙兴被疾步上前的长公主拉到身后。
“兴哥儿你看看清楚!”她眼含惧意,抬眸扫过这片黑压压的人马,又低头快速说:“他们是...叛军!”
吴晓亮下马:“公主府我已经派人围住,长公主殿下无需担心,定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人来惊扰你们。”
长公主如鲠在喉,想说你不就是正在惊扰我们吗!
孙兴晕晕乎乎地看着他,想要上前,却被他娘死死绊住。
“兴儿。”
孙兴头晕目眩:“我...我在。”
吴晓亮走到长公主面前拂开她的手,将孙兴的腰紧扣在自己身侧。
“又瘦没了,一身上下只有脸能看。”
孙兴忍不住抽噎:“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我。”
吴晓亮突然抬头,目视长公主:“李密,我已经斩了。”
孙兴猛然一颤,却被箍得更紧,长公主一阵天旋地转后,艰难开口:“你想要怎样?”
“我要孙兴。”
长公主无言,她儿子现在的模样就似雏鸟归巢,半晌了她说:“兴哥儿不就在你身边吗?”
“总要您点头,才好名正言顺。”
长公主一阵阵作呕,却又不得不低下头颅答应:“好。”
吴晓亮转头冲他笑:“瞧,你母亲同意了。”
“娘...”孙兴讷讷。
“跟他走,跟他走。”长公主无力地摆手。
“兴儿,你在这儿等我,我把雷霆留下来陪你。”
孙兴一愣,随即攥紧他手臂:“你去哪儿?也带上我!”
长公主在一旁凉飕飕地说:“他要去哪儿,难道你不知道?”
吴晓亮笑,孙兴恍恍惚惚,他知道啊,他怎会不知道,但他怕一转眼又见不着了。
李明华牵了赭白过来,对孙兴行礼:“小公爷好久不见。”
“兴儿,我要去做一些...坏事情。”
“你会回来吧?”
吴晓亮肯定地点头:“当然。”
孙兴松开手:“那你去吧,我等你。”
黑压压的人马又似流水般退去,孙兴抚摸着雷霆的鬃毛轻声问:“你还记得我吗?”
雷霆喷出一个响亮的鼻息,孙兴咯咯笑出声,声音喜悦又开朗。长公主大起大落了一场,心绪起伏不定,她已没了自尽的心,變朝权贵即便死绝了,公主府也会无虞。
“乐宁,去给你主子准备上。”
“诶!”乐宁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这是要进宫了呀。
吴晓亮于天明前回到公主府,周身的血腥气比刚来时还要浓,孙兴已换好了衣衫等待,就如同当年倚靠在寮房门前一个样。
欢喜,期待。
“妥了吗?”
“妥了。”
孙兴下意识地朝后望去,并没有看见所谓的“坏事情”,他下意识松了气,余光扫到铠甲染血的李明华在冲他不停眨眼睛。
啧。得意什么啊。
孙兴一刻也等不得了,骑上雷霆就跟他走。长公主脸皮子滚烫,臊得站不住脚,既然已成定局,为何不再多等些时日,待尘埃落定了后,宫中自会有人来接。此刻这般的迫不及待,只像是一场无媒无聘的苟合。
但...兴哥儿又不是后妃,如果现在拿乔,这样岂不是更加奇怪?
长公主思来想去,不成想孙兴已经快要离开她的视线。
“兴哥儿!”
孙兴在马背上回头:“娘,得空了我就回来看你。”
长公主脸上风云变幻,气得她说不出一句好话来——这泼出去的水!
尔后两日,长公主得知,在那一夜里,吴晓亮斩了除公主府以外的所有皇室子孙,京中的世家权贵,顺者生,逆者亡,亡者的尸体成排地倒悬于各府墙头,令活人心惊。
吴晓亮好生葬了李密,将他埋进他自己早就备好的李氏皇陵里。
三日后,兵士清理了所有尸体,无论贵贱,通通拉出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孙兴对此一概视而不见,说他冷血也好,说他媚上也罢,因为他的确毫无悲意,正在欢欢喜喜地迎接新生活。
没有谁比孙兴更熟悉皇宫,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因此十分显摆地带着李明华满宫乱窜。
“你也就去过行宫,今日带你开开眼。”孙兴指着前方的宫殿说道。
“说得这儿跟你家似的。”
“小时候这儿不就是我家吗!现在…现在这里也是!”孙兴说归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
“那倒也是。”李明华理所当然地点头,“将军肯定不会让你住外面。”
孙兴一愣,正想要说什么,听见远处传来喊声:“兴儿。”
吴晓亮直端端过来,将孙兴从上至下快速打量了一遍:“回来见你不在,以为你丢了。”
李明华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孙兴脸涨得通红,宫中黑甲卫多得煞风景,他怎么会丢……
李明华有眼色地告辞,吴晓亮去抓孙兴的手,如此走了一路。
“就这样吗?很多人都看见了。”孙兴突然摇了摇手臂。
吴晓亮攥得紧:“就这样。”
“兴儿,我回来不见你,当真以为你丢了。”
孙兴笑:“怎么会,你赶我我也不会走。再说宫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晓亮带孙兴走到大太阳底下,两人晒了有半刻钟,直到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凑近了悄声:“我屠了李氏全族,总害怕他们报复。”
孙兴一惊,人也变得惊惶,捂着嘴神经质地问:“你能听见喇嘛诵经吗?”
吴晓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点头:“我时常梦见你弱冠之时被喇嘛围坐,当我想要走近了看一看你的脸,唱词就停了,他们把你簇拥在中央,从四面八方齐齐望向我。”
他停顿了一瞬:“喇嘛想要带走你,我的梦里都是血,再眨眼,只剩下无头的尸身倒了一地。而你,兴儿,我总是在这一刻醒来,再也找不到你。”
孙兴怔怔地看着他:“既然逆天而行,那为何还要敬畏鬼神?”
吴晓亮几乎毫无犹豫:“我信佛。”
孙兴爆发出大笑,一手杀人,一手抄经,虚空中的喇嘛又唱了起来,声音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笑声戛然而止,孙兴正色:“我要在宫中建庙。”
吴晓亮没有迟疑:“好。”
我只求一世安宁。
叛军退却(最大的叛军已经找回老婆了!),京城内重新被重兵把守,还未有三两日,公主府就收到了成打的拜帖,花团锦簇之意比李密当权时更甚,毕竟活下来的人都被那些示众的尸体吓破了胆子,那个煞星,闯门比赶着去投胎还急,只要不相合,才不管你是谁,把你全家捆了一起抹脖子。
“一把年纪了,居然母凭子贵。”长公主自嘲,又随手挑了几家帖子,抱着淼哥儿愁道:“你可怎么办哦,小可怜,你爹这下是彻底丢开你去会他相好了。”
孙淼还小,不谙世事,以为祖母在和他玩,伸手去抓她头上晃荡的珠钗,笑得开心。
来拜访长公主的人家,齐齐看着她怀中肉嘟嘟的孙淼,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夸赞,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陪笑:“孩儿可爱。”
是啊,长公主含笑应了,心中却只有忧愁,淼哥儿长得极像孙兴,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谁也不敢说一句“像小公爷”,就怕祸从口出。
“孙小公爷不在府中吗?”有人试探着问。
长公主沉默,早不在了,当晚就跟男人跑了。
不同于长公主那黑沉沉的脸色,各家面上各有各的精彩,嫉妒得牙酸。
“孙小公爷的眼光没得说,一挑一个准!”
众人一同附和,长公主的脸色仍是难看,不为别的,只为孙兴是她的心肝。
乐宁拖着残腿一瘸一拐进宫伺候孙兴,跪在吴晓亮面前被一通审视。
“你腿瘸了?”
“回...”乐宁一阵头晕,该怎么称呼啊,又还没...
“哟,乐宁来了。快过来给你主子我倒茶喝。”孙兴欢快的声音从外传了进来,“渴死我了!”
吴晓亮抬头见孙兴一头汗,外袍全是土,笑问:“你偷牛去了?”
“嘿嘿,我和雷霆玩了会儿。”说完孙兴往他身上一靠,“抱抱我呀。”
乐宁把自己缩成一团,地板上两人的影子已经交叠,小公爷轻轻喘着气,发出令人遐想的声音。衣衫簌簌,乐宁跪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暧昧的声音响了片刻便止。
“起。去给你主子倒茶。”吴晓亮放开了他。
乐宁垂头起身,眼睛规规矩矩地视下,轻手捧了茶碗给孙兴,孙兴一口干了,神情轻松惬意。
“明日我想回去看看母亲。”
“好,带上人,我不陪你。你母亲...大概是恨透了我。”
孙兴语塞,他娘迟早会接受。
“你爹娘...”他犹犹豫豫地问:“要不要...?”
“再过段时日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晓亮看着他微笑,那笑意直达眼底,他的理智在孙兴这里惯是没有的。
孙兴莫名脸一红,转瞬便溜了。
“我去更衣。”
【亮兴】秘情(四十二)
四十二
太后的丧礼办得宏大又奢靡,孙兴跪在佛前听喇嘛诵经,上次跪在喇嘛中间还是弱冠之时,他的卿卿就守在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知何时李密跪在了旁,孙兴不言不语,听他压低声音,饱含怒气地问:“太后把她的私藏全给了你?你也好意思拿?”
孙兴垂下眼眸:“外婆喜欢我,我不拿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
四十二
太后的丧礼办得宏大又奢靡,孙兴跪在佛前听喇嘛诵经,上次跪在喇嘛中间还是弱冠之时,他的卿卿就守在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知何时李密跪在了旁,孙兴不言不语,听他压低声音,饱含怒气地问:“太后把她的私藏全给了你?你也好意思拿?”
孙兴垂下眼眸:“外婆喜欢我,我不拿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太后的私藏可不止你抱走的那些,她给你的都是便于携带的小东西,那些大件的珍宝,她给了朕,她给了朕哈哈哈哈哈哈。”
李密贸然爆发出大笑,喇嘛诵经不停,孙兴把头垂得更低,闭目听经。
“朕才是母亲的亲儿子,你这个外姓人,连李家人都算不上,凭什么得了她所有的宠爱?”
“说啊!”
孙兴被掀翻在地,李密上前连踢带踹,次次都正中他的腹部。
“舅舅...”孙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疯颠颠地笑,“舅舅莫不是气糊涂了,我又不是女子,你就算踢烂了我的肚子,也是无用功。”
“你这个小瘪三!”李密口不择言,“朕日日兢勤,时时恪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朕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兴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放弃了,摊开四肢仰面倒在佛堂正中,四面神佛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孙兴控制不住地咯咯咯地发笑,他好想问一问佛祖,他的卿卿到底还在不在?
李密踢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在蒲团上喘气,回头大吼:“别念了!”
诵经声一顿,喇嘛们依次起身,退出了佛堂。
孙兴木然地说:“你是圣上,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何必与我计较那点东西。你掏空国库为外婆治丧,但你有没有哪怕一天能心无旁骛地跪在她的灵前祈福?”
“你以为朕不想吗?”李密说:“她是朕的母亲,你以为朕不想吗?”
“朕究竟该怎么办?”
孙兴捡起喇嘛留下的经书,又重新跪在蒲团上接着念了起来。
太后逝去后,公主府彻底闭紧了大门,母子俩再没有进宫的念想,长公主闲来无事亲自教导淼哥儿,孙兴日日诵读经书,祈求神佛能保佑远方的人平安。
各地战况频出,每每此时,孙兴都要胆战心惊地派人去宫中打听死的人里有没有他,但吴晓亮就这么消失了,孙兴得不到他死的消息,也得不到他活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孙兴总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再虔诚地念上一卷经。
公主府为自保,发卖了许多府中奴才,孙兴的话一语成谶——粮食珍贵,哪里还有多余的米粮来养活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无用之人。说是卖,其实也只是赶出府,这世道已经甚少有人还能继续过上呼奴使婢、金尊玉贵的体面生活,公主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已经位于万万人之上,但也不得不未雨绸缪,给自己留条活路。
乐宁日常都睡在孙兴的榻下,谨防他睡迷糊了夜游,有时孙兴躲在帐中抽泣,乐宁便会蹑手蹑脚地爬向床尾点香助眠。如今上好的香料也成了奢侈品,各地的通路被铡断,想要再得到这些进贡的珍品已是不可能,公主府内虽尚有存品,但也要节省着使用。
四季更迭,又到了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日,城门被破,侍卫退缩到了皇城中心,一小股北方叛军在京城内横冲直撞。孙兴居于公主府的深宅大院内,也能隐约听见从隔壁街上传来的惨叫,他抱臂颤抖,抖完抬手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怕什么怕,孙小公爷什么时候怕过,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呢!
他和卿卿在一起时,何曾畏惧过?
其实孙兴是怕的,被关得越久,记忆就越模糊,有时候会突然记不起来他的模样,孙兴拼命回想了,却只剩下温柔的笑容和笑容之下朦胧的眉眼。
他真的还在吗?
“等我,无论如何。”
这句话深深烙在孙兴心中,他在苦痛时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会回来,他会回来,他会回来。
北方的叛军没能成形,被京城的兵士击退后,城中又恢复了宁静。长公主从未经历过战事,经此一遭,当真吓破了胆,她命府内的所有人都同居一处,重重包围,层层守卫。孙兴于偶然一次发现,他娘竟然在私底下准备用来自尽的用品。
“白绫,匕首,毒药。”长公主见孙兴看见了,干脆说:“兴哥儿选一个,若是府门被破,李家的后代绝不受辱!”
孙兴挨个看过去,他一个也不要选。
“娘,我是外姓人,姓孙不姓李。”
“你!”长公主怒目圆睁,继而又颓然,“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会在这种事上糊涂。你受李氏皇族供养,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室子孙,姓氏重要吗?”
孙兴默而不语,这种事他当然清楚,但他曾答应过他,无论如何也会留下命来等他回来。
“若是落在敌军手里,兴哥儿,你知道咱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知道。”
“知道你还…”
“可是娘,我想活着。”
孙兴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恳求,长公主心痛如绞,难道她不想让他活吗,如果公主府里只能活一个,那一定是她的兴哥儿。
“乖,听话,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万不能落在敌人手上。”
孙兴绝望地看着他娘忙碌,为家中每一个人精心挑选刑具,他茫然地回头张望,青天白日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
短暂的安宁后,又有流寇冲入城内,夜里各府的大门都被拍得啪啪响,第二日据下人们来报,公主府的正大门上被喷了半面血,经过一宿,那血全凝成了黝黑的碎块,粘在门板上刮都刮不下来。
长公主惊惶不定,抱着淼哥儿不撒手,孙兴听了咯咯咯地笑,等笑劲儿过了,他突然说:“娘,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长公主颤兢兢地问。
孙兴做了让她噤声的手势,悄声:“喇嘛啊,喇嘛在念经,你没听见吗?”
长公主恐惧地看着他,手臂不由得用力,淼哥儿被弄疼了大声哭起来。孙兴悚然一惊,而后四顾,喇嘛呢,喇嘛去哪儿了?
京城频繁受袭,永无宁日的生活使人既麻木又无望,孙兴又听见虚空中有成群的喇嘛在齐齐诵经,他的身体在唱词中被撕扯成几块,有时戴着玉冠与卿卿相望,有时跪在外婆的灵前哭泣不休,有时…有时时光也会回溯,带他回到泥巴沱的那个小庙中,没有喇嘛,只有一个老和尚远远地站在光晕里。
孙兴做起了梦,在梦里,他坐在小庙的寮房门前静静等待,梦里的他是如此的心安,因为他很确定,日落前一定会到等到他等待的人。
肉体凡胎,天意难违。他总说天意难违,孙兴渐渐也懂了。
大地震颤,孙兴的梦被颠碎,他披着素衣起身,乐宁举起灯笼为他照亮足下,昏暗的烛火被风吹得婆娑。
“什么声音?”
其实孙兴不必问,他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敏,这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有大军入侵京城了。
“兴…兴哥儿,离娘近一点。”
长公主也醒了,穿着单薄的里衣抖抖索索地叫孙兴到自己身边来。
远处燃起大火,照亮了漆黑的夜,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火起的方向——那里,是皇宫。长公主惊声尖叫,临终的日子终于到了,奴才丢下被风吹熄的灯笼大声呼喊:“叛军入城!”
孙兴站在原地发笑,长公主从房中返回,塞了一把匕首在他手中。
“兴哥儿,别害怕,有娘陪你。”
孙兴视匕首为蛇蝎,甩都甩不赢,匕首落地一声脆响,长公主愤怒地掌掴:“早说了绝不能受辱!”
“我不怕受辱,我只怕没命!”
“国破家亡!留着一条命做什么!”
孙兴大吼:“我要留着命等他回来!”
长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脸僵成了冰块,他的儿子居然还困在那场混沌中走不出来。
“娘,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死,他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他,他说过他会回来,他真的说过。”孙兴伏地哀求,去拉扯长公主的裙角。
长公主茫然地站着,她儿子这是疯了啊。
公主府的大门被撞破,孙兴仍是不管不顾,跪在他娘的脚下哀声乞求。
铁马长驱直入,铁蹄踏在公主府中的石子路上,哒哒,哒哒。
孙兴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这熟悉的马蹄声,是他的雷霆。他推开想要护着他乐宁,披头散发地往前走,眼泪长流。
原来他没有骗他。
等待的人在为他奔赴而来。
【亮兴】秘情(四十一)
四十一
孙兴失宠的传言很快传出了宫墙,起初众人还不信,但当孙兴顶着一张竹篾印记都还未消散的脸出现在宫宴上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仿若什么也没看见。
孙兴规规矩矩地跪了,将头磕在手背上,嘴中也不再叫舅舅,而是喊了圣上。长公主双掌紧紧交握,她在进宫前叮咛了无数遍万事切不可冲动,要守规矩,但真当亲眼看见儿子俯身在地上时,还是难受得想落泪。......
四十一
孙兴失宠的传言很快传出了宫墙,起初众人还不信,但当孙兴顶着一张竹篾印记都还未消散的脸出现在宫宴上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仿若什么也没看见。
孙兴规规矩矩地跪了,将头磕在手背上,嘴中也不再叫舅舅,而是喊了圣上。长公主双掌紧紧交握,她在进宫前叮咛了无数遍万事切不可冲动,要守规矩,但真当亲眼看见儿子俯身在地上时,还是难受得想落泪。
李密坐在上首微笑,他知道孙兴脸伤未愈,特意举办了这场宫宴,就是为了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现在看他跪得谦卑,心中十分爽快。
他着意欣赏了片刻才叫了起,孙兴垂眸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长公主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孙兴回握,冲她浅浅一笑。
长公主双眼酸涩,但孙兴却是摇头,他有个肉脸,鼓起的腮帮上印着清晰的竹篾印子,他一摇头,那羞辱人的印记就越发明显,看得长公主更是悲从中来。
至此,皇宫内外皆知孙小公爷跌下了凡尘。
孙兴胜在年轻,又加之太后和长公主痛惜,珍贵的药材流水似地用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再是伤身,也被补得气色红润,没留下一丝疤痕。但饶是如此,一旦停了药,他就如同被掐断了根茎的落花一样,逐渐枯萎了。
还有一样与孙兴一起枯萎的是變朝衰败的国运。时疫未消,灾民大量涌入京郊,聚集在城门外日日叫嚣,李密先是让城中士族权贵放粮施粥,但灾民甚多,哪里施舍得完,尤其是在听说城外有人赈灾济贫时,更是纷纷朝这里而来,不讨到一口吃食绝不善罢甘休。
公主府也开过两次粮仓,孙兴站在城墙头上眺望,远处乌泱泱的人群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家搭的棚子还没立稳就被冲塌,那点护卫根本不抵事,桶里滚烫的粥食被次第涌上来的人一抢而空。
孙兴喃喃:“他会不会也吃不饱饭?”
乐宁小声问:“谁?主子您说的是...”他不确定,因为孙兴自打回来起,就再未提起过吴将军。
见孙兴没有回答,乐宁估摸着说:“不会的,他手上有兵,可以抢。”
“抢?”孙兴明显高兴起来,“对!他饿不着!”
乐宁迟疑片刻,还是咽下了嘴中后半截话,主子难得有点活人情绪。
“你知道吗?”孙兴转过头雀跃地说:“他会来接我呢。”
“啊?”
“嗯,他叫我等他,他说他会回来的。”
乐宁在孙兴背过身时露出了怜悯的表情,吴将军真不做人,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拴着小公爷不放。
京城内的权贵们轮番施了三次粥,便集体上书圣上自家入不敷出,李密看着说辞都差不多的折子,头疼万分。别人都以为皇宫内的粮食多到吃不完,可实际上變朝久未乱,和平的日子让大家都失去了警惕,宫内并未专门屯粮,而建于京郊的粮库也于前些日子被发现,库中只剩下浅薄的一层新粮,里面的存粮全被替换成了发霉的旧粮,根本无法入口。李密不敢想,也没有精力来彻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粮食问题牵扯太多,他害怕深挖,再从下至上扯出一连串人,那时才真完蛋了。
京城内突然断了粥粮,无法入城的灾民日渐暴乱,城门饱受冲击,李密听闻,深觉龙椅越坐越不稳当,为了安抚灾民,他命人去粮库里筛发霉的旧粮,粗劣筛一遍后再送去城外熬米粥。
有人规劝圣上这法子不妥当,应该在旧粮里掺上部分新粮,这样才不容易吃死人。
然而李密只是冷漠:“有的吃就不错了,谁会追究是吃死的还是饿死的。”
由圣上起头,下面的官员皆是有学有样,以次充好,各地开仓放粮,喂给百姓的全是霉变的米粮,虽然暂时平稳了态势,但百姓累日进食坏粮,本就不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由老弱开头,各地人口大面积出现腹泻、呕吐、高热等症状,有些人四肢如柴,小腹却大似临盆的孕妇,重病者日日呕出黄水,连呕几日便暴毙而亡。
京城外的尸体堆积如山,被太阳一晒,恶臭四起,李密人在深宫里,闻不到这些臭味,但听着诉说却是心惊胆寒,若是起了瘟疫再传入城内,他也难保不被染上这必死的病症。
李密派出诸多兵士去处理城外的尸体,大火连烧一个月,染红染黑了半边蓝天,那段时日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青灰色的颗粒,京城内人人自危,出入都以面纱覆面,生怕沾染上分毫。
被李密派出城干脏活的兵士,有一小半人染上了瘟疫,宫内视他们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在某个夜晚,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一同押解出了京。
孙兴爱惜性命,已经久未走出过公主府,日常就待在自己院内或者去陪陪母亲,以此来打发漫长又寂静的时间。
孙兴的儿子,公主府的小少爷如今成了这个家中最鲜活的存在,他年幼不懂事,才不知世道艰苦,日常还是锦衣玉食地供着,虽然自打出生起就没了亲娘,亲爹也是约等于没有,但他有奶娘和一大票奴才陪着,长公主也越来越爱去探望,他从不觉得孤单,仍是爱哭爱笑,尖叫起来的声音能穿云破日,响彻半边公主府。
“多亏了淼哥儿,要不然咱府里怕比庙里还清静。”长公主在这一年内平和了许多,收起眼高于顶的张狂性子,若不是皇宫内还住着母亲,她连宫都不爱进了。
孙淼是长公主做主取的名儿,因为小孩子五行缺水,又是哭着长大的,所以用了“淼”字。
“哎,你们爷俩儿…”
孙兴躺在廊下晒太阳,又到了冬日,一日之中只有午后才会有几缕有温度的阳光,再不晒晒,骨头都要松了。
他听见了母亲的感叹,把头偏向另一边,这明晃晃的拒绝,长公主看了也是无奈。她原想着血浓于水,舐犊情深,淼哥儿又是如此可爱,儿子总有一日会松动,但现在看来,只能叹息两人今生无缘。
长公主为孙兴备下了许多新鲜女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就盼着他哪日能转了性子,但她前脚添了新人进来,孙兴后脚就全给发卖了,理由是粮食珍贵,哪里还有多余的米粮来养活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无用之人。
长公主现在不敢和孙兴硬来,他那时不时爱发笑的毛病从回京后就一直未愈,有时突然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听得旁人从心底里发寒。
年关,宫内设宴,孙兴难得出府一次,进了宫直奔卧床的太后身边。
太后见是孙兴来了,焦黄的病容也透着一股子喜悦,她靠在床榻边的软垫上冲他招手。
“来,到外婆这里来。”太后笑道:“才刚用了药,没熏着你吧?”
孙兴亲亲热热地伏上膝头,太后害怕过了病气,仰身叫他离自己远些。
孙兴坐直身体,拉着太后干瘦的手,低头说对不起——对不起,甚少进宫来看你。
太后将手掌覆于孙兴手背:“外婆知道,都知道,无事少进宫,圣上现在…算了,不提此事。”她拍了拍榻边,又对孙兴说:“外婆给你留了好东西,快打开来看看。”
女侍托着数个匣子出来,孙兴一一翻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成捆的银票、精雕玉琢的宝石、油润通透的翡翠,还有闪着暗光的圆润珍珠,甚至还有两颗巨大的夜明珠。
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摆在孙兴面前,他没有喜色,只悲伤的想哭。
“我不要。”
太后佯装生气:“这是看不上了?”
孙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他抹了半边泪,说:“外婆都给母亲吧。”
“你母亲的那份我已经给过了,现在就只有你最让我放心不下。其实,你从小就长在金银堆里,怎么会真心稀罕这些东西。但是,天下大乱了,手里头没银子怎么能行。你母亲给你的是她的心意,外婆给你的则是我的心意。宫里头的宝贝你搬不走了,这些是属于我多年来攒下来的私房,圣上还做不得这些东西的主,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他说了不算。”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停下来咳嗽,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拿着,兴哥儿都拿着啊,你不拿着我怎么闭得上眼。”
孙兴哀痛大哭。
晚间的夜宴,太后强撑着病体出现在了宴席上,李密想对孙兴发难,但碍于太后的百般维护,只好对他视而不见。
宴会仍是举办得热热闹闹,觥筹交错,众宾欢也,孙兴冷眼旁观这虚假的繁华,桌上的菜式只是摆着好看罢了,一入口便知已经热了不止一二次,中看不中吃,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宫墙外好上数百倍。
他在这儿尚有热饭享用,那他呢?
孙兴一想起生死不知的另一半,就难掩心中的愤怒和憎恨。
“兴哥儿在想什么?”太后悄声问。
孙兴尴尬一笑:“没想什么。”
哪知太后不信,还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外婆,是不是在想他,你的吴将军?”
孙兴愣在当场,整张面颊连着脖子和耳朵全红了,太后露出促狭的笑意:“他对你好不好呀?”
“好,好的…”
“那次在我宫里,你俩都梗着脖子,我就觉着不对头了,兴哥儿你何时这么别扭过。”
孙兴面露羞涩,小声道:“嗯。不过后来我们和好了。”
太后微笑注视他,等到了下面,她一定向佛祖磕头求情,让这对有情人避开苦难,结为连理。
大年后的第三日,在一个雾沉沉的阴天里,太后薨逝。
【亮兴】秘情(三十八)
三十八
北境。孙兴第一次看见草原。
连一丝枯黄都没有,直接被白雪盖了个干净。吴晓亮绷不住脸,怕孙兴失望,不住观察他的表情。孙兴看了会儿,蹲下挖起一大坨雪揉成球用力掷向远处。
“不像草原了。”吴晓亮有些尴尬。
孙兴蹦跳起:“草原还...
三十八
北境。孙兴第一次看见草原。
连一丝枯黄都没有,直接被白雪盖了个干净。吴晓亮绷不住脸,怕孙兴失望,不住观察他的表情。孙兴看了会儿,蹲下挖起一大坨雪揉成球用力掷向远处。
“不像草原了。”吴晓亮有些尴尬。
孙兴蹦跳起:“草原还有什么像不像的,这本来就是。好大的雪,可惜一辈子只能看这么一次。”
“谁告诉你只能看一次!”吴晓亮抓住他手臂,“以后有的是机会。”
孙兴笑笑不说话,又蹲下搓雪球,吴晓亮等他在外玩痛快了才把他拉进帐篷里烤火洗脸。孙兴被热帕子敷脸敷手,暖得昏昏欲睡,再睁开眼,一屋子黑透了,只有外面有断断续续的人声和一溜暗沉沉的光。
他掀开被子下榻,刚一坐起又缩回去,谁把他衣裳全脱了啊!因为听着有外人在帐篷里,他又没衣服,只能躺起眯眼睛,眯着眯着居然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满室亮堂,随便一嗅就是肉香。
“现在什么时辰,我睡迷糊了。”
“也没睡多久,太累了睡得沉而已。”
吴晓亮拿出衣裳来给他穿,孙兴这时才想起来他还是光身子,笑问:“是你给我脱的衣?有没有趁我睡着动手动脚?”
“雪地里久站衣裳都湿了,见你困得很,就没再折腾。”
孙兴笑嘻嘻地不让走:“还没说你有没有趁我睡迷糊了做别的事呢?”
吴晓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孙兴心跳漏了半拍,他也就开个玩笑,难道还真有啊?
“别胡闹。”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吗……
不是,卿卿至于吗,他俩天天睡一个被窝,要真想了,还用得着这样?
其实吴晓亮并未对孙兴做什么,脱衣就脱衣,怕他受凉还拿被子裹紧,只是裹完后坐在榻边想起他裸露的身体浑身燥热,硬是咽下了几大口凉水才稍有缓解。
孙兴还缠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吴晓亮躲都躲不赢,最后还是李明华救了他,端了一整条烤好的羊腿子进来,孙兴头撇得快转不过来,坐下来就准备开吃。
“用这个。”吴晓亮给了他一把秀气的小刀。
孙兴嘴里嚼着肉:“这是姑娘使的。”
“方便不就行了。你要是不喜欢就还我,我给阿华。”
“阿华,你要吗?”孙兴的眼神飘向李明华。
李明华已经逃离了帐篷,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们,孙兴笑眯眯地说:“你看,阿华才看不上你的刀,就我做个人情勉勉强强收了吧,省得你不开心。”
吴晓亮见他明明喜爱却还努力颠倒黑白,强忍住笑配合地点了点头。
孙兴见识到了北方的冬天,用过饭后外出瞧了一眼,凉气像尖锐的利器迎面射过来,脸皮被冻得生疼,他立即缩回帐篷里,呵出一连串雾气。
“又下雪了。”孙兴搓着手说。
“冷吧?”吴晓亮笑,“快进来烤火,下面瓮了土豆,吃不吃?”
“吃!”
孙兴学着吴晓亮的样子直接盘腿坐在毯子上,再急吼吼地拿钳子翻找瓮在炭火里的小土豆。
“你刚没吃饱?”
“饱了,但也不是不能再来两口。”
土豆在孙兴手中倒来倒去,吴晓亮接过来几下子剥开:“给。”
孙兴就着他手咬了一口,烫得合不拢嘴。
“别人以为我一天天的都没给你吃饱。”
孙兴张嘴哈气,好不容易吞下去,又露出了神经质的表情:“我是没有吃饱。”
吴晓亮似没听见,手中拿着钳子翻找:“还吃吗?”
孙兴哼了一声,臭姓吴的!
生闷气的结果就是孙兴吃土豆吃到撑,侧躺在床榻上唉声叹气,吴晓亮一脸严肃地给他揉肚子,毕竟小公爷要脸。
孙兴捂着肚子睡到半夜,他们住的帐篷极厚,外面是涂了桐油的布幔,里面有一层羊皮毡,他穿着小衣裳裹在被褥里,即便炭火已经熄灭,身上仍是暖得筋骨松软。
帐篷外大雪伴着呼啸的风,孙兴突然惊醒,半睁开眼睛嚅动了嘴角,腰间被扣得紧,他朝里拱了拱,下意识地呻吟。蓦然,激烈的亲吻落下,他被亲得闭过气,在指尖的拨弄下把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星光闪过,孙兴出来后软绵绵倒回怀中想睡,却发gu沟被ying物抵住,他背手抓了,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喘息。
此后便是一室春。
孙兴从迷糊到清醒,又从清醒到迷糊,被褥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要生要死,热气隔绝了雪雨风霜。
帐篷里很静,帐篷里又很吵。响若擂鼓的心跳从胸口绵延至耳旁。
风声依旧,像是孙兴的呜咽,绵绵不绝。
次日孙兴没起来床,做的时候不觉得,做完了下肢跟失去了知觉似的动不得,他自认为凶狠地瞪了始作俑者,是谁大半夜的发癫,扰得他不能好眠。吴晓亮收到他娇气的眼神,心驰神漾。
孙兴同他打闹,与他撒娇,在见到他要离开的时候乱了阵脚。
“你去哪儿?”
吴晓亮蹲在榻边避重就轻:“出去一会儿,你安心歇。”
孙兴伸出手:“会回来吧?”
“嗯,那是自然。”吴晓亮答得坦然,即使回不来,也不是现在。
孙兴得了承诺,闭上眼神补瞌睡,待帐篷里再没有一丝声响才睁开眼睛,这感觉有些糟糕,自己像个累赘一样躺在这里等他回来。胡思乱想了一通后,终究还是沉沉睡去,直到被军营里突然炸起的人声吵醒。
孙兴走出帐篷,雪已经停了,外面乱糟糟,人人身上都带着伤,越往外走,越是污糟,李明华骑在马上一眼就看见了干净到显眼的孙兴,赶紧叫他别再往前走了,都是些断手断脚的兵士,看多了小心吃不下饭。
“他...他呢?”
“将军就在后面。”
孙兴频频回头张望,被李明华拽着离开,他又回到帐篷中,一路上都听见有人怒骂蛮子狡猾。他用眼神询问,李明华小声说:“中了埋伏,这些北方的蛮族一贯直来直往,如今和我们常打交道,也学聪明了。”
孙兴想那可不吗,被打趴了那么多次,再不聪明就要被灭族了。
“他们本来就以武力见长,现在更不好对付。”
“好对付还轮得到他?”孙兴木着脸说:“不就是想他死。”
李明华无话可说,事实就是这样。
吴晓亮进帐篷时觉得气氛凝重,阿华和兴儿都拉着个脸,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明日。”孙兴说:“你必须带上我。”
吴晓亮一愣,转头看向李明华,李明华立即摇头,他冤枉啊。
孙兴说到做到。但凡吴将军外出,身后必定跟着孙兴,只要吴晓亮不愿,他就摆出一张“你就是瞧不起我,只拿我当伺候人的使”这张委屈脸,百试百灵。吴晓亮经过了一番心理建设,在确定丢不开孙兴后(他连撒尿都跟!),只好走哪儿都带着,直到某次营地被袭,死了一半的人,吴晓亮再也不拒绝孙兴的任何请求,主动把他拴在了自己身上。
在边外,除了要警惕蛮子,还要戒备神出鬼没的野狼群,天色一暗,水平线融入黑日里,分辨不清何处传来了悠长的狼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吴晓亮有时不让燃起火堆,带着一票人去捅蛮子的大帐,孙兴没个怕字,悄悄咪咪地告诉李明华:“有点像去掏兔子窝。”
李明华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孙兴觉得和他说也说不明白,干脆不说了,吴晓亮转过身就看见孙兴在高兴地抚摸雷霆和赭白的脊背,微笑道:“走?”
“走。”孙兴偏头与他碰了唇。
一队人潜入夜色,所有人都穿着深衣轻甲,马蹄包了布,踏在打满霜的草垛上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蛮子的大帐分布在草木湿润的阴山下,蜿蜒的细流冻成了冰条,在暗夜中闪着粼粼微光。
孙兴戴了露手指的厚皮套,指尖的部位已经冻得失了知觉,头发被雾气浸润,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在脸上凝结起一层薄冰碴子。
吴晓亮偏头一瞥,孙兴笑容灿烂,冲破了浓雾与冰,在黑暗中展露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孙兴也观他眉眼,两人眼神一错而过,纷纷扬蹄向前,如此命悬一线,心潮却澎湃难言。
然而好景总是不长,京中来人,要带孙小公爷回京。
【亮兴】秘情(三十五)
三十五
李密仿佛神游在外,仅听了个开头就叫停,急召长姐入宫,长公主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大骂褚梁死到临头还得了失心疯,居然敢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
“长公主明鉴,孙小公爷确与吴将军来往甚密,想来已不是一日两日的关系了。”梁怀安恭谨地跪着,嘴巴却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褚安康接上:“禀圣上,在桐县两人比邻而居,常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日常也不爱叫奴才...
三十五
李密仿佛神游在外,仅听了个开头就叫停,急召长姐入宫,长公主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大骂褚梁死到临头还得了失心疯,居然敢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
“长公主明鉴,孙小公爷确与吴将军来往甚密,想来已不是一日两日的关系了。”梁怀安恭谨地跪着,嘴巴却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褚安康接上:“禀圣上,在桐县两人比邻而居,常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日常也不爱叫奴才们贴身伺候,他们行为亲昵,举止暧昧,这些都被下人看在眼里,只是碍于身份,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嚼舌根,但在私下里,流言早已传得满天飞。”
“是啊,吴将军对孙小公爷关爱非常,这在能看见的地方都如此,若是看不见,那岂不是...”
“孙小公爷对谁都没个好脸,只有对着吴将军,娇娇柔柔。”
“我们送去的女子,吴将军一个都没碰,怎生忍得住?”
褚梁二人接连说道,李密还是那副神游姿态,长公主却是实打实地要厥过去了。
“你们...血口喷人!拖出去!都拖出去!”
她惊声尖叫,绝不信这些空口无凭的无稽之谈,但内心又焦灼不堪,当褚梁说出口的那一刹那,她就信了一半。
她的儿,对吴家小子是不一般。
他俩站一块儿时,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其他人。
长公主备受煎熬,其实她早发现孙兴不妥,府中备了那么多女子,但他已许久提不起劲了。所以...所以当她听见红袖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时,才会有期待。
孙兴面对母亲回府后的质问,只很冷淡地说了声是啊。乐宁垂首站在后头,心想小公爷真傻,既然断都断了,又何必承认。长公主气得哆嗦,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兴微微一笑,都是些美好的回忆,稍微一想心中就甜。
长公主见不得他那个甜腻样子,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但孙兴偏不,他非要认真讲一遍那段藏于人后的秘密恋情。
“母亲,我喜欢他。”
孙兴不由自主地抚摸胸口,长公主这才发现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东西,愤怒地拉出来看了——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白玉牌,府里可从来没有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一点虚情假意就把你给骗了!”
玉牌直接被扯了下来,摔在墙上碎成渣。
“不!!”
长公主不去理会骤然发疯的孙兴,眼神不善地看着乐宁,乐宁被盯得双股战战,板子还没落到身上,就已经开始痛了。
乐宁被打得惨,长公主虎视眈眈守着,也不说原因,只叫人狠狠打,被打得晕死之时,孙兴突然面无表情地从房中出来:“打完了吗?打完了就滚进来继续伺候。”
乐宁因此捡回了一条命,在床上躺了半日就爬到孙兴面前,伺候是伺候不动,他只怕没主子护着,哪时又被长公主想起给强行拖出去埋了。
为彻底断了孙兴的念想,凡是不属于公主府的东西全被搜罗了出来,乐宁看得心惊肉跳,长公主连只猫都不放过,去年那只从行宫里抱回来的豹猫,被当着小公爷的面剥了皮。
猫儿的叫声与红袖生产时痛苦的嚎叫相似,乐宁听得毛骨悚然。那块摔碎的玉牌,孙兴捡起来装进八宝袋也被搜刮出来,碎块连着袋子一块儿被塞进了死猫的肚子里。
此役,长公主大获全胜。
事后孙兴像死了一样,再无半点声息。
时至夏日,蝉鸣不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宫内去行宫避暑的日子,但今年内忧外患交加,李密怕死,只安安生生龟缩在宫中哪儿也不去。
疫情肆虐,外敌入侵,百姓间流离失所之人渐多,地方驻军镇压不住难民,也不敌异族进攻,很快节节败退。
變朝地广,京城内护军守得严,民不聊生的惨象还未传过来,这里仍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盛况。太后六十大寿在即,李密要求宫内大肆操办,以表孝心。
吴晓亮日日劳心,城外他已去过多次,眼见流民一次比一次增多,心中忐忑难安,每每回城都要特意绕道去长公主府门前瞧上一眼,只有这里宁静如昨,他才心安。
太后大寿之日,孙兴早早就去了宫中,近几月他甚少入宫,对外只称苦夏。
太后一见孙兴就心疼,急忙唤到跟前来:“怎么瘦成了这样,没有好好用饭吗?”
“用了。”孙兴笑,“只是夏季炎热,用不香。”
“用不香就是下人的错!”
太后看向乐宁,乐宁扑通跪下。孙兴不想提这些,笑着撒娇:“外婆,今日在你这里我要多用点儿。”
“好好,你乖。”太后拍他的手背,“你的孩儿怎么样了?”
孙兴顿时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冷淡:“有奴才照看。”
太后见他仍不喜这个孩子,也不强求,当即转移了话题,孙兴顺坡下,仿佛刚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
“太后,吴将军到了。”有内侍前来禀报。
孙兴一听就僵住。
当初褚梁私下禀报此事,除了圣上与长公主,并未有其他人知晓,长公主原是想对着太后痛哭一番,但又怕刺激到她娘,思来想去后还是自己吞了这奇耻大辱。
太后不知两人有情,还一个劲儿地叫吴晓亮上前来。
孙兴成了僵硬的泥塑,捧着茶杯一动不动,余光瞅着那个人越走越近。吴晓亮停在离孙兴一步之遥,撩开袍子跪下请安。
孙兴发不出任何声音,太后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笑着叫起。
“吴将军,你和兴哥儿也熟,他最近苦夏,总不爱用饭,人都瘦脱相了,你若是得空就约他外出跑马散心,等他累了自然就会多用两口。”
吴晓亮垂下眼应诺,太后催着孙兴答应:“怎么不说话?”
“好。”孙兴发出沙哑的声音,还是直挺挺坐着不动。
太后略微皱了眉,两两看了,叫吴晓亮先退下。
寿宴排场极大,李密红光满面,带头贺寿。太后喜笑颜开,专门与长公主和孙兴碰了杯,孙兴一改嘴皮子利索的常态,一言不发地饮酒。长公主掩饰般冲太后笑了笑:“女儿祝母亲千岁。”
李密恼怒孙兴闹脾气也不看场合,声音冷了下来:“小公爷若是身子不爽,就先下去歇着。”
太后见不得孙兴受委屈,忙打圆场:“兴哥儿一早就来我宫里坐着,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嘴都干了,难道现在还不让他多喝两杯吗?”
宴上鸦雀无声,孙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喝酒,李密被驳了面子,知道现在发作也是无用,母亲定会护着她的宝贝外孙。
吴晓亮借大家都在观望的时刻偷看孙兴,刚在太后宫中没敢仔细瞧,这会儿上下看了,当真是瘦成了藤条一根。
李密咽下这口气,众人察言观色地附和,寿宴上的气氛又浓起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酣耳热之际,突然有人提起了桐山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密坐在上首微笑,眼神落在了某处。
“吴将军,此次桐县行,朕还未赏你。”
吴晓亮一凛,顿生不好的预感,与桐山堰有关的能是什么好事,他起身跪在一旁:“不敢当,都是臣分内之事,职责所在。”
“不。”李密摆手,“大家能顺利回京,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赏,尽可说来,朕皆可允诺。”
吴晓亮将头磕下谢恩:“臣为国尽忠职守,并无讨赏之心。”
李密和颜悦色:“吴将军常年在外,回京后已二十有六,尚未婚配,朕喜爱你,想把二公主许配给你,你看可好?”
孙兴猛地抬头,长公主立即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孙兴小声哀求道:“娘。”
长公主不为所动,圣上不喜吴家在京中势力渐大,她便推波助澜求得二公主下嫁,李密认真思量过了,等吴晓亮尚了公主,就成了富贵闲人一名,再也成不了大事。
“吴将军,可好?”李密笑着又问了一遍。
吴晓亮跪在下首,手掌攥成拳。他应该立即谢主隆恩,这样做对自己好,对家族好,对兴儿也好。但是…即使紧闭上眼,眼前仍不断浮现出孙兴瘦成藤条一般的身体。
吴晓亮将头重重磕下:“恕臣斗胆,臣心中已有心爱之人,实在不愿耽误二公主花期,还请圣上收回成命,再择良婿。”
满堂皆惊,一片哗然。
【亮兴】秘情(三十二)
三十二
冠礼当日,吴晓亮与李明华到时,长公主府外的长街已被车马占满,问了看门的小厮,说是有些人天还未亮就到了。
李明华咂舌:“这么早,苦了小公爷。”
吴晓亮笑:“你还不知道他吗,他根本起不来,再说,他也不会花心思在交际上面,他啊,根本看不起那些人。”
李明华暗暗点头,将军说的......
三十二
冠礼当日,吴晓亮与李明华到时,长公主府外的长街已被车马占满,问了看门的小厮,说是有些人天还未亮就到了。
李明华咂舌:“这么早,苦了小公爷。”
吴晓亮笑:“你还不知道他吗,他根本起不来,再说,他也不会花心思在交际上面,他啊,根本看不起那些人。”
李明华暗暗点头,将军说的是,孙小公爷眼高于顶,自己明明也就那样儿,还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不过就家世而言,變朝能好过他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但若是论受宠程度,他是铁板钉钉第一人,连太子都要往后靠一靠。
乐宁一直在门口等着,他的眼神与李明华一对上,立刻返身离开。
“将军,乐宁去叫小公爷了。”
“嗯。”吴晓亮笑道。
孙兴接到消息便起身外出迎客,他娘已经派人来请过他两次,他都推说身子不爽,困倦,现在他的卿卿到了,浑身都是力气。
今日孙兴穿着甚是华丽,之前出门在外,衣饰都以简洁为主,回来后又被按头在府中休养,根本起不了打扮的心思。但今日不同往时,孙兴很重视,不是因为冠礼,而是因为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总要漂漂亮亮的,给他看最好的一面。
“吴将军。”孙兴快步朝他走去。
吴晓亮也是如此:“小公爷。”
两人克制地面对面问好,不敢靠近了,李明华和乐宁对视,皆在心中叹气,想了那么久,结果一见面,站得隔了有一丈远。
长公主见孙兴终于肯出来,笑意还未堆满就凝固在了脸上,她明明没请吴家,但吴家小子还是来了,就与他儿子站在一块儿。
“怎么回事?”她压抑着怒火问。
旁边的管家低头:“是小公爷自己给添上的,他还叫乐宁时刻盯着,直到帖子送出去。”
“你倒是会瞒。”长公主不咸不淡地说道。
管家把头垂得更低,一边是长公主,一边是小公爷,母子俩不对付,为一件小事打架,苦了他们底下做事的人。
长公主没再追究,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闹了笑话还不是丢自己家的脸。她假笑着,朝他们走去。
“兴哥儿随母亲来,你的表哥和表妹已经到了。”
孙兴没办法装没听见,只能不情愿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将军等我。”
吴晓亮颔首:“小公爷快去吧,别让殿下们久等。”
长公主狠狠剜了吴晓亮一眼,吴家小子真不要脸,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还要上门来,她的儿在外不知被姓吴的灌了多少迷汤,居然违背自己的意愿请他来观礼。
“兴哥儿出去一趟,长进不少,也知道迂回了。”
孙兴装傻:“母亲在说什么?舅舅和外婆快到了吧,我们去迎他们。”
长公主按下火气,想不明白儿子为何非要与吴家小子来往。
圣上是最后到的人,他到了后就开礼,因为长公主要求尽善尽美,所以流程冗长而繁复,光服饰孙兴就换了三套,吴晓亮在下面替他忧心,这没点体力都撑不下全程。
“身子才好,何必如此折腾。”吴晓亮嘀咕,李明华回他:“我怎么觉得小公爷在上面晃。”
吴晓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觉得周遭喋喋不休诵经的喇嘛真烦,诵得他头疼。
孙兴跪在蒲团上,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有一道视线在追着自己,以至于后背滚烫,连带着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修行…还需要修行…
喇嘛的诵经声一声声传入孙兴耳朵,那股燥意一直平不了,他好想回头看一看那双能使人平静的眼睛。
诵经突然停了,孙兴迷茫地抬头,大喇嘛走向他,单手点在他的眉心和额头,低沉又模糊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孙兴的发被束成髻,戴上了华丽的礼冠。
他偷偷转了身,礼冠上华贵的珠翠随风而动,一颗颗的似要滴下来,吴晓亮抿唇一笑,两人隔着冠上的玉藻相望,都觉得对方熠熠生辉。
冠礼后的酒宴,圣上不宜久留,仅用过一杯酒便起驾回宫,留下太子替自己多饮几杯。孙兴又换了一身衣裳,美是够美了,就是太累,连惯爱美的他也有些厌烦。
孙兴端起酒杯微微沾了唇,忽听身后有人低声说:“小公爷现在不可饮酒。”
“我知。”孙兴站起来将杯子端给他嗅,吴晓亮稍微凑近了,没有闻到酒味,原来是白水。
两人相视傻笑,吴晓亮不由得意动,孙兴见他喉结滚动莫名有些紧张,他再明白不过这代表了什么。
“兴哥儿,到外婆这来。”
太后向孙兴招手,她的身旁坐着表情阴鸷的长公主。
孙兴丧气得很,他今日才见了他两次,身和心都想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吴晓亮温柔地看着:“去吧,我等你。”
这一等,就等了一整天。孙兴被一众宾客缠着,根本脱不开身,即使能坐下歇息片刻,也被长公主盯得牢,绝不让他有与吴晓亮单独相处的机会。
夜幕降临,公主府开始谢客。
孙兴没那个精神,跟他娘走了一遭便说累,长公主见他脸色确实不好,心疼地叫他快回。孙兴无精打采,走到半路在府中的花园里被截了道。
“小公爷。”炙热的气息包围了他。
孙兴顿时手软脚软,靠在劫他的人身上不动,下巴被强硬地抬高,湿润的嘴唇覆上来,他立即张了嘴。
两人在假山后亲得昏天黑地,连日来的思念都揉进了这个吻里。
“主子。”乐宁不得不出言提醒。
吴晓亮放开了,孙兴还不住往他怀里扑,急得想哭。怎么就没了呢,他还没亲够,没抱够。
“这个送你。”
孙兴感到有东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低头看,是一块有杂质的白玉牌。
吴晓亮有些羞赧:“这个不在礼单上,不是什么好玉,我小时候爱生病,我娘总忧心我长不大,就去庙里为我求了这块玉牌,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戴上后,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好。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别嫌弃。”
孙兴将玉牌捏在手心里,声音都变了调。
“给了我,你就没有了。”
“我有。”吴晓亮目光灼灼。
孙兴颔首垂眸将玉牌藏进衣服贴近胸口的位置,隔着衣服摸了又摸,这哪是玉牌,分明是一颗真心,烫得他浑身发麻。
“早些歇息。”吴晓亮忍不住又嘱咐。
“好。”孙兴的眼睛都要掉进他的眼睛。
乐宁和李明华在旁边犯愁,这分不开啊。
“主子,有人过来了。”乐宁又做了恶人。
“吴将军也在。”来人是太子殿下。
两人一同想起上次在太子府中被下药一事,笑容都淡了,孙兴嬉皮笑脸地叫表哥,太子不悦,但碍于孙兴惯是如此不讲规矩,无论面对圣上还是太后,他都口无遮拦,偏生太后最疼他,眼里只有这个嘴皮子利索的外孙。
“表哥喝好了吗?我身子弱,就不陪你了。”
太子脸一黑,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孙兴就把话都说完了。
“记得你俩以前水火不容,现在倒处得不错。”
孙兴笑:“吴将军救过我的命,两次,他是我的贵人,我当然要同他好好处。”
吴晓亮觉得再说下去就不妥了,当即告辞,孙兴垮了脸:“不送。”
太子被孙兴的孩儿脸搞得一愣一愣,又觉得他和吴晓亮的关系没那么好了。
孙兴怒气冲冲地闷头走,右手捂紧胸口,不见面的时候还忍得住,这一旦见了,思念就像潮水那样汹涌,挡也挡不住。
“爷,吴将军和太子殿下都走了。”
孙兴不出声,他想,如何才能与他日日年年。
孙小公爷于弱冠礼之后,又在公主府里养了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太医院的太医轮了个遍,都来府中为他瞧过病,直到每个太医都向长公主拍胸脯保证了小公爷身体已大好,孙兴才得到了些许自由。
在孙兴乐着准备出门时,长公主府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孙兴的侍妾,原太后宫中的女侍红袖,怀孕了。
“已有七个月的身孕!?”长公主两手攥在茶几子上惊声尖叫,“你莫不是在诓我!哪有人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被发现!?”
后院的娘子趴在地上:“回长公主的话,红袖因为伺候小公爷不得心意被打残了右腿,自从她跛了脚,身子也渐渐败了,常卧床不起,我怕她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便安排了单间,也甚少安排她做活儿,故…故而…一直未能发现她怀有身孕。”
“伺候完哥儿为什么不送汤药!”
“她…她…那次在行宫,红袖被送出去时只剩最后一口气,若是再强行喂药,怕是熬不过,奴婢想着她身子都那样了,怎可能怀得上。”
长公主坐在上首:“把小公爷唤来。还有那个红袖,一并带过来。”
孙兴来得慢慢悠悠,一路上无人敢对他说有侍妾怀了他的孩儿,直到来到主屋,看见他娘要吃人的脸,笑问:“出什么事啦?”
长公主面色黝黑:“红袖怀了你的种。”
孙兴一愣:“红袖?谁啊?”
【亮兴】秘情(三十一)
三十一
孙兴从庙里出来,身体逐渐好转,回程途中吴晓亮一路呵护,行走速度只慢不快。随行的太医比他俩人还紧张,巴不得能在路上走个一年半载,把孙小公爷养得健健康康了再回京。
春水潺潺时,他们回到了京城,刚进宫,见到圣上还没跪呢,太后和长公主就呼天抢地地出来,虽然她们早知孙兴无虞,但隔了半年才见到宝贝蛋,还是忍不住抹眼睛。......
三十一
孙兴从庙里出来,身体逐渐好转,回程途中吴晓亮一路呵护,行走速度只慢不快。随行的太医比他俩人还紧张,巴不得能在路上走个一年半载,把孙小公爷养得健健康康了再回京。
春水潺潺时,他们回到了京城,刚进宫,见到圣上还没跪呢,太后和长公主就呼天抢地地出来,虽然她们早知孙兴无虞,但隔了半年才见到宝贝蛋,还是忍不住抹眼睛。
太后和长公主一人一句“瘦多了”“脸色不好”“苦了我儿”“再不准出京”云云,让圣上没机会开口,长公主一脸戾气地叫吴晓亮跪下,眼睛四周搜罗趁手的物什。
宫里没有利器,长公主拿起案上的砚台用力朝吴晓亮头上砸去,孙兴惊呆了,她娘刚还抱着他哭,怎么转眼就砸得卿卿额上血长流。
长公主砸了一次还不解气,又捡起来砸第二次,孙兴这时有了反应,扑过去用身体拦。吴晓亮跪着推开,砚台砸到了他膝盖,随之碎成两半。
“娘,你干什么!?”孙兴跳起来质问。
长公主气得捂胸口,一时间喘不上气,她最孝顺的儿子,跟着吴家小子出去一趟后居然学会忤逆自己了。
她指着吴晓亮厉声:“跪好!”
吴晓亮跪得端正,孙兴回头拉他起身,长公主被孙兴的动作刺激,又尖声叫人进来带小公爷回府。
“长公主殿下,都是臣下的错,在外没有照顾好小公爷,才使他久居卧榻。要打要罚都随您,但小公爷身体尚弱,受不得震,还请您轻声。”吴晓亮跪下磕头,说了这番话。
长公主当真快被他气晕了,说他无理,他偏说跪就跪,说磕就磕,连额头被砸了个稀巴烂都无二话;说他尊敬,但又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感受不到半分敬意,甚至隐约觉得他出言就是为了教训自己。
“你…你…逆臣!”
李密见长姐这话说过了,连忙出来制止,此次桐山堰一事,吴将军能把人都带回来,已是大功臣。
孙兴倔得很,才不管他娘是不是气疯了,腿一弯就跟着跪,两人并排跪在一起,太后和李密见了心中都有股说不出的异样之感。
“兴哥儿快起来,你身子才好。”太后没空细想,看见宝贝外孙跪在地上连忙躬身去扶。
孙兴不为所动,长公主眼睛又红了一圈儿,她哪里舍得让她的儿跪,紧接着便与太后一左一右地去扶他起来。李密觉得这场面甚是滑稽,明明他才是圣上,可这里却没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孙兴你退下,身子不好就回公主府里好好养。”李密说,“吴将军留下与我细说。”
孙兴被带走了,出门几步路回了三次头,吴晓亮跪在原地,垂下的眼睛一路盯着孙兴的靴子,兴儿回公主府自然是好,有万人伺候着,只是自己想念他的时候,就不容易见着人了。
“吴将军起吧。”
吴晓亮起身,圣上问什么,他答什么。
之前他与孙兴呈上的折子已经送到了京城,李密阅过,大为震怒,一心想等桐山堰合龙后再着重处置一批官员,但还没来得及,就出了大事。
“褚安康和梁怀安已被押解回京,现正在大牢里关着,届时提审,你要旁听。”李密说道。
“臣遵旨。”
吴晓亮犹豫片刻:“臣斗胆问圣上,此次桐县的死伤已经统计出来了吗?”
李密被问得一僵,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暴雨、洪水,决堤,还有瘟疫……
“逃不过啊,疫情从桐县开始蔓延,现已传得四处都是,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河南财匮力尽,民不聊生。”李密还在叹息,当初为了修桐山堰,几乎掏空了一半国库,现在堰塌,国库里再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收拾残局。
李密又问起孙兴的病情,对此吴晓亮已在奏折上写过,圣上问起,他又细说了一遍,但两次都略过泥巴坨的小庙不表,在他心中,那是个很美好的地方,不该沾染世俗半分。
吴晓亮出宫后,李明华在宫外等他,见他出来了,立刻迎上去。
“将军,回府吗?”
吴晓亮摇头,避开人骑马去了公主府所在的那条长街,他远远站着,遥望了森森院墙。
李明华心想还不如在外面慢慢磨蹭呢,好歹两人能日日见。
“回吧。”
吴老将军和吴母可算把儿子给盼回来了,桐山堰决堤的消息一传回京城,吴母就晕了过去,好几日都卧床不起,尔后又听说河南遭遇瘟疫,他们随行之人发烧者众多,连那个孙小公爷都烧得起不来床,至此吴母稍有好转的身体立刻又不行了,几乎到了日日忧心,夜夜垂泪的地步。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吴母扑进他怀里。
吴晓亮接住了,微笑安抚,吴老将军的眼睛落在他额头的伤上。
“这是才受的伤?”
吴母听丈夫这么一说也看,吴晓亮扯了个谎:“回京赶路磕碰了。”
吴母又是一番哭诉,现吴晓亮哄人已得心应手,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哄得吴母展颜。
“可惜你姨母一家回去了,要不然大家在一起多热闹。”
吴老将军和吴晓亮都不接话,吴母尴尬一笑,冷了场。
“母亲,父亲,我先回院子更衣,再来陪你们用饭。”
吴老将军见儿子走了,转身就数落:“多嘴多舌,你那侄女已经许了人家,别再想东想西了。”
吴母低头:“知道,做不成亲家,总还是亲戚嘛。”
吴晓亮回来后,才歇了两日,便被安排了差事。禁军的事又交回到他手上,外面看着他风光无限好,只有他自己清楚,圣上那是纯当他为工具人,用着顺手就一直用,有信任,但不多,一旦出事,根本没人会保他。
孙兴回到公主府后一直病歪歪,其实他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之前在宫外都好的七七八八了,现在没精神只是犯了相思病。他被长公主看得严,日常不要说出府了,连跨出自己院子都必须有一大堆人跟着,他烦不胜烦,也闹过,但他娘就是哭,说哥儿也体谅体谅为娘的心,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好好待在家中休养,还老想往外跑,难道出去玩耍了半年还不够吗?
孙兴过得抑郁,长公主见这样也不是办法,和太后商量了如何热闹一场,在她们看来金尊玉贵的小公爷静悄悄在外成年而无人知,孙兴简直受了天大的委屈,商量的结果就是决定办一次盛大的冠礼来弥补。
东西都是现成的,长公主已早早备下,现太后添了一成,圣上添了一成,长公主拿出私房来又添了一成,如此以来,长公主府孙小公爷的弱冠礼,阵仗愣是比当年圣上封太子还要大了。
刚开始孙兴并不热衷,换做以前他定是兴致勃勃地想好生出一番风头,但现在他心中只有那个庙。他在庙里陪他熬过死劫,陪他迎来新生,陪他度过成年后的第一天,那些像流水一样送进来的珍宝,都比不过他给自己带回来的热乎乎的糖饼子。
“爷,办冠礼好啊,京中的贵人都来观礼,那吴将军不也会来吗。”
乐宁一句话点醒他,孙兴一下子来了精神,对啊,这样他们就能见面了,等行完礼,成了大人,再去找舅舅讨个差事,那就不会一直被关在府里。
孙兴找到他娘,说自己的弱冠礼要自己用心,不能出了岔子,长公主见此很高兴,可算是提起了劲儿。孙兴拿到单子着重翻看了宴请的宾客,没见到吴家的名字,也不发作,只悄悄添上了几笔,再叫乐宁去盯着。
吴家收到帖子后,吴老将军瞪了两日眼睛,最后还是准了,其实他也知道,拦是拦不住的,儿子已经开始准备礼单,一点也没有做做样子,怠慢了孙小公爷的意思。
“你们共事一场,关系可好?”吴老将军问。
“好。”吴晓亮当即说道。
吴老将军没想儿子连一丝犹疑都没有,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能远就远着他,这次长公主府给你下帖子,想来也是看在你与孙小公爷同患难一场的缘故。”
吴晓亮不回应,他想他想得紧,白天想,夜里想,日日夜夜都在想,从回来起,两人还未曾见过面。
吴老将军见此,心中一咯噔,话题突然拐了弯儿:“你母亲为你相看了姑娘,你要不要...”
“不要,我暂且不想此事。”
“为何?”
“我...”吴晓亮顿了顿,“我心中已经有人。”
“谁家的姑娘?告诉我们...我和你母亲...”
吴晓亮摇了摇头:“无需。”
他笑了笑,无奈又苦涩:“我和他,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