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英】第十二章《知己》
因作诗“语涉讥刺”,刘禹锡再贬播州,受责最重。这样的滔天巨祸,他不知如何与母亲和儿女相告。
得诏的归途中,他又不得不与友人作别。
容贬官收拾行李的时间并不长,有时甚至令人很狼狈,或许他们才回家不久,便会有中使来催了。而即使如此紧迫,他们谁也没在一开始就匆忙离群而去。
“梦得兄,来日再会。”
“可惜我回得晚,还不及登门访你,与你多说几句话……梦得,山高水远,一路上小心。”
“迟早要被赶出来,不过是又走得远些罢了。梦得,不必听他们说,下回见面,再为我写一首吧。”
他们纷纷这样说着,不知这是不是彼此见到的最后一面。宽阔的大道上,马蹄声和车毂声越发悄了,那些英迈或低...
因作诗“语涉讥刺”,刘禹锡再贬播州,受责最重。这样的滔天巨祸,他不知如何与母亲和儿女相告。
得诏的归途中,他又不得不与友人作别。
容贬官收拾行李的时间并不长,有时甚至令人很狼狈,或许他们才回家不久,便会有中使来催了。而即使如此紧迫,他们谁也没在一开始就匆忙离群而去。
“梦得兄,来日再会。”
“可惜我回得晚,还不及登门访你,与你多说几句话……梦得,山高水远,一路上小心。”
“迟早要被赶出来,不过是又走得远些罢了。梦得,不必听他们说,下回见面,再为我写一首吧。”
他们纷纷这样说着,不知这是不是彼此见到的最后一面。宽阔的大道上,马蹄声和车毂声越发悄了,那些英迈或低回的话语也好像随之而去。刘禹锡觉着,心中泛起的那些不平之气,渐渐被蒙上一层深重的愧疚。
十年前也是这样,几个人一同驰驿。韩泰、韩晔在半路分行,而他要去连州,柳宗元往邵州,因此他们还能同路一些时日,成了最后两个。不曾想他们途中再贬司马,便又同去湖南,分隔两地。
那日在桃花下祈愿的是他,可今日又见风流云散也是他。
繁华的都城中,骑着这匹老马令他惝恍。他旧时与同僚、好友乘马下朝,也如此踏过很相似的路。但这些年来,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他身旁的人都在渐渐远去,就只剩下他一个。
“刘郎君。”
刘禹锡回首,见是柳家老仆唤他。
“我家郎君想送送你。”
他这才回神,瞥见交错的路口,是了,又该是分别的地方。他随即勒马、下至地来,那马车也早已悠悠停住,帘子在微风中摇摆。
一行人相见时,他与韩泰是骑马来的,但韩晔与柳宗元是乘马车。韩晔才刚回,身有不适,便乘车代步。而柳宗元至京后,就忙于料理诸事,劳心伤神,从前又落过病根。几日未相见,他也有些担忧。
刘禹锡牵马上前时,便见那只手连同青色的衣袖一并撩起了帘子。
柳宗元的面容异常憔悴,比才离开宫门时更甚。
他是最想回家的。
刘禹锡心有愧意:“此祸由我而生,理应罪我一人,是我连累了你们。”
柳宗元叹道:“你不必自责。”
老仆随之道:“韩郎君方才说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心的,换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唉,刘郎君……你家老人、孩子多,要是我们两家出了城,也像往日一路走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柳宗元也点了点头。
刘禹锡看着二人:“好,我到家中便收拾行装,改日城东相见。”
他离开前又劝慰了几句,柳宗元对他微笑。
“梦得,我走了。”
他掀起帘子,将柳宗元扶至车中。
柳宗元最后向他道:“保重。”
“你也是。”
刘禹锡看着他眼里灌满的哀愁,心中五味杂陈,回身牵马时也难以平复。
老仆与他道别,便驾车离去了。
刘禹锡目送之时,想起柳宗元至永州寄来的信,信中夹有诗笺。
“……还顾泥涂备蝼蚁,仰看栋梁防燕雀。左右六翮利如刀,踊身失势不得高。”
他独自在长安驱马,悲悼着共同的锥心之恨。
不久,宫中又有命传来。因经历过途中再贬,刘禹锡起初以为,是自己还未上路就又受罪责。
新制书确是要他改任,去的是他初次被贬的连州。连州远越三湘,可和播州相比,算是户数繁多、物产丰盈。那是他原先要去的地方,而他如今的心境,已经和那时不同了……
刘禹锡看制书所言,是陛下怜他家中老母,才格外开恩。
而后也有人告诉他,此事可成,还多亏裴度在御前进言,真如相救于水火之中。他已经收拾了行李,打算往裴府道谢过,再动身上路。
“裴中丞。”
“梦得,你也来了。”
刘禹锡施了一礼:“今日得改授连州,还要多谢中丞相助。”
“不必不必……你们怎么都这样谢我。”
他正思索,却听裴度解释:
“子厚先你一程,方才来过府上。若说答谢,梦得应当谢他才是。”
说起此事,裴度不免又轻叹。
“他本来写了奏章,请求换柳州给你,他愿去播州。”
“这……如何使得!”
“他与我说,你家中有母年高,播州在西南绝域,如何能偕行?若是母子异方,便为永诀。他念挚友之情,不忍见你如此。”
“我却全然不知……”刘禹锡的声音有些颤抖,“多谢中丞相告。”
他想过自己去播州应该怎么捱下去,但他无法料想自己的母亲和儿女会面临什么,更不必说,有人曾经决意替他去那里。除了柳宗元,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为他如此。
想到柳宗元那日的面容,他更是恻然。
离开裴府后,刘禹锡信马由缰。老马一颠又一颠地载着他回去,载他往南行。这样的道路,他很快又要见不到了。身下的马也透着鼻息,他恍惚间攥了马绳,决意向东。
他来时就看见大门前只有一名仆从。那仆从也认得他,惭愧招待不周,走来替他牵马安置,与他说,家里人手不够,还在忙着收拾。他没有在意,笑着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往里走去。
他第一回来这里,还是二十出头的时候。
清幽的花香弥漫了整个院子,哪怕是走在廊下,也能嗅到丝丝缕缕。屋梁房柱都像含着木香,雕镂也十分雅致。
韩泰说得很是中肯,这里从外到内都是诗书世家的样子。
那时柳侍御的身子欠佳,与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了,但他还是在柳侍御的眉宇间,看到一种少有的刚毅。他便想起邀他过来的友人,看着和侍御的轮廓有几分相似,又流露着些许柔和。
除了本族亲友,听说几位外家的亲戚也过来拜访道贺,在宅院暂住几日,他得以相交。他是喜爱交游的人,一时间觉得热闹至极。有位卢家郎君比他们小几岁,但又长十郎几年,与他们年岁最相仿,当时在读书习文,待人行止有度,就像如今立在他身前这样。
“刘先生?”卢遵讶然,“方才未通报过来……是我失礼了。”
石径上排布着远行所需的东西,家仆在搬运和清点,话声嘈杂,忙得不可开交。
刘禹锡闻声收起思绪,微微摇头,笑道:“无妨,我只留片刻。”
“表兄还在堂中收拾。”
卢遵与他随行,同他继续往后走。
他一路闻香行来,终于靠近了院中芳香的来源,他一直记得这里有一树皎洁如雪的梨花,无风自笑。淡白的花瓣轻盈落在枝间,朦胧地映出一个人。
“梦得?”
元和十年,例移为柳州刺史。时郎州司马刘禹锡得播州刺史,制书下,宗元谓所亲曰:“禹锡有母年高,今为郡蛮方,西南绝域,往复万里,如何与母偕行。如母子异方,便为永诀。吾与禹锡执友,何忍见其若是?”即草奏章,请以柳州授禹锡,自往播。裴度亦奏其事,禹锡终易连州。
——《旧唐书•柳宗元传》
这两章结合了《柳子厚墓志铭》和《旧唐书》本传的记载,分作柳、刘二人视角。不过有一些改编,本传“谓所亲曰”的情况被我挪成前一章墓志铭的内容,于是额外说明一下w
因为从小一直听到的是“柳刺史”、“柳柳州”,所以当初看到“以柳易播”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惊讶,没想到柳州和这两个诗人都有关系,他们再贬时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也就是说,曾经有“刘柳州”的可能,不过和朋友们说起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会默认“柳柳州”更亲切,除了先入为主,也可能是柳州人真的很i子厚……那时看到“泣曰”也跟着伤感😔 两个人都是在远州任上尽己所能,梦得在连州的政绩也很出色。
【刘白】三千世界雪花中(cb)
“我时常觉得梦得便如这天上月。纵使世事翻覆,月始终是那一轮孤高的月,不减半分流光熠熠。”
“现在想来,梦得诸诗之中,我仍最喜扬州初逢那一首。”
一
洛阳。
是岁大雪。
雅致庭院内,苍翠的松柏落了一身白。
小仆正仰头收集着针叶上的雪水,却不留神摔了个跟头,半个身子都埋进雪堆里,纷扬的六出冰花在空中旋转,然后融化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这场景惹得主人轻笑一声。
“冒冒失失。”
虽说主人是高官,但这宅子并没有太过繁奢,只是些简单清雅的布置。
空气中隐约可闻令人安心的檀香,与新雪的寒气交织,让这一隅天地不似尘世。
“主人别嘲弄我啦——诶,尚书大人来了!”
小仆眼尖,瞧见门口蹒跚的老...
“我时常觉得梦得便如这天上月。纵使世事翻覆,月始终是那一轮孤高的月,不减半分流光熠熠。”
“现在想来,梦得诸诗之中,我仍最喜扬州初逢那一首。”
一
洛阳。
是岁大雪。
雅致庭院内,苍翠的松柏落了一身白。
小仆正仰头收集着针叶上的雪水,却不留神摔了个跟头,半个身子都埋进雪堆里,纷扬的六出冰花在空中旋转,然后融化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这场景惹得主人轻笑一声。
“冒冒失失。”
虽说主人是高官,但这宅子并没有太过繁奢,只是些简单清雅的布置。
空气中隐约可闻令人安心的檀香,与新雪的寒气交织,让这一隅天地不似尘世。
“主人别嘲弄我啦——诶,尚书大人来了!”
小仆眼尖,瞧见门口蹒跚的老者,连忙起身,扑打身上的雪,收敛神色,去扶来客进门:“刘大人,我家主人在雅室候着您呢。”
听闻小仆的话,刚还在出神的白发老者神色一动。
“我早备好了茶,等你来品,怎得才来?”
主人抬眼望向宅院中央,那位友人正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积雪上。挣扎一番,可算是进了门。
茫茫一片,留下他一深一浅的足迹。
刘尚书进门时,又险些因靴底的残雪滑倒,好在身后的小仆扶了一把。
“您留神些。”
“你也不让童仆清清这门前雪,明日摔了的就是你,”这位刘尚书口中埋怨着,给小仆使了个眼色,随即坐在白少傅对面,手接过递过来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你明知我患病行走不便。”
小仆得了令,提着扫帚便跑了。
“茶凉了。”
“是你爽约迟来,招待你的自然只有这了。”
来客亦是花甲之年,却不同主人,眉宇间仍可见少时意气。
“患病……我又何尝未经历过,前年半边身子都动不得,实在难熬啊。”
刘尚书于是又问:“我前些日子还派人给你送来药材,可用了?”
“那方子是你自己写的吧?”*
被友人看透心思,刘尚书霎时有些尴尬,“那怎么了?不也能治病?”
“你又不是医家,想出来不知所谓的东西,我可不敢以身涉险。”白少傅摇摇头,虽对友人的关心置以否定,嘴角却含着笑意。
刘尚书神情十分失望,下意识道:“真不够朋友,你看子厚就——”
他霎时停顿,想起泉下故人,便不再将话说完。
白少傅望向刘尚书腰间佩戴的玉佩,眼神有些落寞,道:“你与他互为知己,莫说方子,你闯了天大的娄子,他也愿意替你解决。只可惜……”
“只可惜连璧本难双啊。”*刘尚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道只怕晚上又要下雪,“天大的娄子么?你这样说也有理。当时若不是我年少轻狂,一时冲动作了那首桃花诗,他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刘尚书说这话时神情哀伤,言语哽咽。那是他藏于心底,不愿为人知的伤心事,只可道与寥寥至交。
“哪里是诗的缘故?无论你作了什么,那些人依旧能寻到借口,把你二人贬到蛮荒之地。”白少傅见他神伤,一时不忍,抚慰道,“正如当年,因看花新井二首,竟落得不孝之名,被赶至九江。想来,可笑的很。”
“那是元和十年的事,已经有……唔,二十多年了。当时的朋友们,就剩下咱们了啊。子厚走了将近二十年,微之……微之也离去七八年了。”
提起另一位泉下故友,刘尚书有些小心翼翼。他偷瞧着友人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话戳中他伤心处,却发现那人早就出了神。
“乐天?”
白少傅恍若未觉。
“乐天。”
接连喊了几声,老者才缓过神:“啊,抱歉,只是想起微之,我……”
同失挚友,如此伤感他何尝不懂?
只叹芸香侣难再*,玉璧成玉玦。
刘尚书道:“我明白。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嗯?”
“你方才说,我与子厚互为知己,那……你我二人呢?”
白少傅怔住,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随即一笑。这可真是难解之题,他想。若说是知己,他万万比不得柳刺史在刘尚书心中的地位;若说是友人,又过于单薄,怎对得起他二人诗坛唱和多年之情?
不如听听他的心声。
于是白少傅语气诙谐,反问道:“你觉得呢?”
刘尚书早就预料到友人的反击,却还是沉思须臾,才作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用你的话说。我到现在都气恼写不出来这样的好句子。”
“好句子么?我只是随心抒情,能得你诗豪一句称赞,心满意足。”
“如今也只有你能与我匹敌,我不与你较量,和谁论诗去?说来你也是倒霉,虽说你与微之、与我齐名,依平仄却要排在后面。”
“兴许本就是我不如你们。”
“哟,你今日可真是,少见的谦虚。”
两人沉默良久,日头西沉,天色便暗了。
白少傅忽然望向戏谑的友人,忍俊不禁,道:“这样彼此吹捧,有何意义?”
“意义?让你开心呗。”刘尚书随口回复道,“不是我自夸,你若不与我相知,恐怕真就日日愁容,都对不起你这好名字。”
“好好好,多亏了你。若没刘郎这缕春风,我这块寒冰可就终年不化了,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两人正说笑着,门外下雪了。
刚清扫完门口的小仆哀叹连连,双手掐腰,说今日岂不是又白干了。
刘尚书道:“也不知怎的,今年洛阳城的冬格外长。看这架势,我今晚又要借宿你家喽。”
白少傅望向与自己同龄的这位友人,对方眉眼虽有岁月痕迹,可少年心性却是半分不减。而自己却已是容貌憔悴,霜雪白首。
二人无言相对,谁都没有说些什么,直到寒风彻底吹冷太子少傅面前迟迟未动的茶。
主人先打破了寂静:“当时大家都在长安城,不识天高地厚,以为能一同成就些功业,以为能彼此扶持着走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
“倘若是年轻时,我定要对你这番话批驳一顿的,凭什么人就要服从天命?”刘尚书说起这话时,语气略微急躁,声音也拔高了些。
“你现在便不这样想了?”白少傅挑眉反问。
“还是这样。”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开怀大笑。
“果然啊,你还是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刘郎。”
“撞了南墙,亦不回头。”
二
长安。
薄暮冥冥。
“我昨日应王叔文的邀,去他府上赴宴了。”*
说话人五官俊朗,眉目锋锐。他以单臂支撑,侧卧在枕席之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不远处的友人。那人正跪坐于书案前,执笔更改前几日的诗作。
案前青年头也不抬:“王叔文?你何时与他相识的?”
“你我早因科举成就了名声,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青年倏地从床上起身,正了正神色,道,“你可知他此举意欲何为?”
“也许是拉拢。”
“乐天果真聪慧。”元生先是流露出赞许目光,却又皱眉,语气不满,“别改了,你倒是和我多说几句话呀。”
白生神情不为所动,提笔改完了最后一个字,便合上书卷。
“几日前王伾亦曾邀我赴宴,但我婉拒了。”白生淡然道,并试图起身将书卷递给友人品鉴,只可惜长久跪坐,腿早麻了,站起来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惹得友人一阵嘲笑。
“别拿我取乐,瞧瞧这诗如何。”
“又是讽喻之作?只是……”元生手捧着书卷,一字一句读着,却皱了眉,“这措辞会不会激烈了些?”
烛火将要燃尽,室内昏暗,元生读得眼痛,伸手揉了揉眼。
白生早就意料到友人的忧虑,回复道:“若不用辛辣之语,又如何能切实传达痛楚。”
说着,他起身续了一盏灯火,屋内瞬间变得明亮。
烛焰映照着元生俊秀的眉眼,亦将白生的鬓间霜雪映照得更清晰。白生转过头来,静静凝视着对面人的容颜。
元生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无措,道:“乐天盯着我看,是在想些什么?”
“在想微之有鸾凤之姿,而我未老却先白头。”
他少时家道中落,又遭逢战乱,何曾经历过寻常少年应有的自在人生?
元生却丝毫不在意,随口道:“白头又如何?等我老了,不复青春,而乐天还是年轻时模样,倒不知是谁更幸运。”
“你岂不是在嘲笑我一辈子白发?”
白生佯怒,推开对面的元生,那人也不恼,只是笑嘻嘻。
打闹几个来回,白生忽而正色道:“你我皆是科举新秀,革新之首想要拉拢,也是情理之中。你如何回的?”
元生敛了敛神色,眸中笑意却未散:“乐天怎样回复的,微之便是如何回复的。”
“当真?”
“微之何时骗过乐天?”元生躺下去,张开双臂,神情悠闲,语气却颇为严肃,“革新一党虽说有志革除弊政,然而却操之过急,我只怕……怕革新会失败。”
白生也躺下去,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倘若真如此,定要被那些权宦反咬一口。我有志于铲除奸佞,却不愿像二王一样结朋党,陷入混战不休的境地。”*
听闻朋党二字,元生一怔:“乐天觉得二王在结党营私么?”
“未营私,是为公,却也是结党。”白生道,“王叔文、王伾虽为革新之首,却绝非善类。刘梦得、柳子厚二人是大才,自当值得被重用,只可惜他们站错了队。”
“乐天说得有理。”元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可曾与他二人私下有过交往?”
白生摇摇头:“未曾。怕是注定无缘,平日里只远远打个照面,不曾说过话。你怎地问起这个?”
“昨日王叔文的宴席,他二人自然是座上宾。刘梦得有意替二王招贤纳士,席间便提了你的名字。”
白生一愣:“我与他又不甚熟悉。”
“可你仍然称他是大才,他亦道你为英萃。不是么?”
“倘若他非革新党中一员,我定要登门拜访,与他结为诗友。可惜我谨小慎微,而他却刚毅果决,不是一路人。”
“也是。刚毅果决过了头,便是鲁莽。他性格本身便执拗,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要连累身边同伴——不过我想他们应该知道分寸。”
“微之,我总觉得要变天了。”
“嗯?乐天是指……”
白生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出神。
不知何时起,院外下起了雨,敲打着不结实的门窗。夜雨声惹得人心中不安,想必此刻长安城中又有谁不眠。
寒风渗入了这间贫陋的小屋,直往单薄的身子骨里钻。元生于是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劝道:“乐天,睡下吧,夜深了。”
白生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吹灭了晃动欲熄的烛火。
四
洛阳。
皓月千里。
“现在想来,梦得诸诗之中,我仍最喜扬州初逢那一首。”
白少傅望着远处皎皎明月,道。
刘尚书一哂:“那时,你本意是想安慰我的吧?却不料自己先惆怅起来,最后反倒是我替你开解。”
“梦得好记性。”
“你当时酩酊大醉,甚至、甚至拿筷子打盘子唱歌,如小儿般幼稚,如何使人忘记啊?”
说完,刘尚书捧腹大笑。白少傅一愣,亦是忍俊不禁。
夜色下,不知哪户人家在吹笛,两人静静听了半晌。笛声悠长婉转,哀而不伤。
“我时常觉得梦得便如这天上月。纵使世事翻覆,月始终是那一轮孤高的月,不减半分流光熠熠。”
刘尚书反问道:“孤高的人会带你寻花借马、弄水偷船?*流光熠熠又如何,不照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是你为老不尊,学年轻孩童捉弄人,还好意思笑我。”
“人老了,就渴望青春,可那确实是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刘尚书摇摇头,话语间满是怀念和感慨。两个人再度沉默,只有远方的笛声替他们回忆着曾经的故事。
“梦得。”
“怎么了?”
“有笛声助兴,饮一杯如何?”
“要梨花春,或者新丰酒,别拿绿蚁酒糊弄我。”
“好你个刘梦得,我去哪给你找梨花春?只有我自己酿的酒。前些日子我给街坊四邻送了些,赞不绝口呢。”
白少傅唤童仆去取酒,身旁的刘尚书还在狐疑:“可别是你自卖自夸。”
“梦得一尝便知。”
说着,童仆抱着酒坛跑过来,白少傅接过坛子,替友人满上一杯。
酒盏中清莹透亮的液体,载着今晚一轮好月。
刘尚书将信将疑地接过酒盏,浅尝一口,随即大笑:“不愧是天下闲人白少傅,酿酒的本事亦如此精进。”
“你怎知我是闲人?我近日整理微之和我的集子,不甚轻松。”
“乐天,你醉了么?”
白少傅语气平稳:“没有的事,我酒量长进不少,不会再被你们笑话啦。”
“乐天,你可知我少时不屑平淡度日,只觉人生就应恣意潇洒、快意恩仇,现在想来,能与友人在宁静的雪夜饮酒作诗,是最难得的事。只可惜当我体会此理时,朋友们都已经离去了。”
“乐天,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有很多吧?”
“会——今日饮酒高兴,我作首诗赠予梦得。”
“又要比试诗才么,乐天?”
“随你心情,我这首不雕词工,只有真情。你且记好。”
“嗯?”
“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END.
*题目见刘禹锡诗《福先寺雪中酬别乐天》:“二八笙歌云幕下,三千世界雪花中。”
*刘禹锡搜集各地偏方,编撰了药方书《传信方》,书中收录的药方都经过实践检验,疗效可靠,值得信赖。
*见柳宗元诗《答刘连州邦字》:“连璧本难双,分符刺小邦。”
*见元稹诗《酬乐天》:“昔作芸香侣,三载不暂离。”
*未见元白与永贞集团交集,此处为想象,如不妥致歉。
*《旧唐书》:“密结当代知名之士而欲侥幸速进者,与韦执谊、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而凌准,程异,又因其党以进;籓镇侯伯,亦有阴行赂遗请交者。”“与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韩晔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党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
*见白居易诗《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见刘禹锡诗《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见白居易诗《赠梦得》:“寻花借马烦川守,弄水偷船恼令公。”
*见白居易诗《赠梦得》
第二周周末
○政治老师过于伟大了,之前零零碎碎的知识是是非非的答案现在我都在慢慢理解,班上同学应当也和我一样吧。甚至有预感如果她接着教下去,我政治年一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有代几综合题做真是太好了。有四点共圆要理解真是快乐。上网课的老师表情好可爱大体画了一下,聊做继续把自己埋进新定义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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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江雪的翻译惊艳到了,想都没想就整了个活还给柳柳随了梦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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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格式有参考
抄写的时候毫无干系地想到了“What can I hold you with”。最近预习湖心亭看雪,上下一白,人鸟声俱绝。想着柳先生的江雪...
○政治老师过于伟大了,之前零零碎碎的知识是是非非的答案现在我都在慢慢理解,班上同学应当也和我一样吧。甚至有预感如果她接着教下去,我政治年一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有代几综合题做真是太好了。有四点共圆要理解真是快乐。上网课的老师表情好可爱大体画了一下,聊做继续把自己埋进新定义的动力。
○被江雪的翻译惊艳到了,想都没想就整了个活还给柳柳随了梦得
注:格式有参考
抄写的时候毫无干系地想到了“What can I hold you with”。最近预习湖心亭看雪,上下一白,人鸟声俱绝。想着柳先生的江雪,依然寂寞。
书里面描述最后一句诗说“一江好雪”
怎么会不好呢?生命张力,万千孤独下的生命张力,我用无数好词都描述不出来的生命张力。小学的时候依稀记得学“生命,生命”,老师带我们看了春日新蕊,辛勤蜜蜂,英语老师也说Sproud这一个词,表现的就是植物的生命在随着叶芽Spread。然而真正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震撼的却是在白茫茫千山万水之间遇见的一个渔翁,一只钓竿。
于是想着或许生命最好的背景,不是葱翠,而是万籁俱静。
抄秋词的时候寂寥的氛围笼罩着我,说不清原因但没仔细想就睡去了。直到今天下午翻到余秋雨老师写的“一切达观都是对悲苦的省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着让这一句话碎裂在了心底。
我一直为梦得所深深感动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初中毕业之前不会再研究诗词了。依然喜欢着你们。郑重道别。我们中考后见。
○青蒿素衣服已到,话说心动化学好像还真是因为分子式和结构式过于漂亮
○强调只能写记事抒情类文章之后摘抄不想写作文不想写。现在是14点55分,作业只剩下了语文。有点厌恶(唉)。
下个星期就轮到作文培优了。祝我好运。
很难拒绝这样一个人,只能说很难。具体见后几页的文。
注:写的时候脑子里是他的墨魂形象,也是通过墨魂形象入他的坑的,因此打了墨魂tag,可代。打其他游戏的,是想让更多喜欢历史的人看见,同时也可以代。
主页里都是这样类型的文,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写过你推
很难拒绝这样一个人,只能说很难。具体见后几页的文。
注:写的时候脑子里是他的墨魂形象,也是通过墨魂形象入他的坑的,因此打了墨魂tag,可代。打其他游戏的,是想让更多喜欢历史的人看见,同时也可以代。
主页里都是这样类型的文,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写过你推
命运的谶言
全新的嗑66思路之:想象自己是为早死的柳子厚编纂文集的刘梦得。
真的会被自己刀死哈哈哈哈哈哈😇😇😇
柳柳为吕温写的这篇祭文,最后一段真的绝,这种气势也沾溉宋人甚广。雄肆的排比和追问就像是涌动倾泻着的悲恸和哀郁,他问着你死后到了哪里呢?你的魂魄还在吗?如果在,那么以什么形式出现?你还有智识吗?如果有,又能让我知道吗?他不能回答,只有痛哭而已。
这个调调就很像刘祭柳了,“临江大哭”也挺像“南望桂水”的,所以他俩真的有一种similarity。刘梦得再读到这里,这不得痛哭废卷啊。
其实柳身边有很多早逝的朋友亲人,包括同为八司马的一些伙伴。(所以柳柳活到47已经很棒了(不......
全新的嗑66思路之:想象自己是为早死的柳子厚编纂文集的刘梦得。
真的会被自己刀死哈哈哈哈哈哈😇😇😇
柳柳为吕温写的这篇祭文,最后一段真的绝,这种气势也沾溉宋人甚广。雄肆的排比和追问就像是涌动倾泻着的悲恸和哀郁,他问着你死后到了哪里呢?你的魂魄还在吗?如果在,那么以什么形式出现?你还有智识吗?如果有,又能让我知道吗?他不能回答,只有痛哭而已。
这个调调就很像刘祭柳了,“临江大哭”也挺像“南望桂水”的,所以他俩真的有一种similarity。刘梦得再读到这里,这不得痛哭废卷啊。
其实柳身边有很多早逝的朋友亲人,包括同为八司马的一些伙伴。(所以柳柳活到47已经很棒了(不是))后来刘梦得追随着他的笔,重新活过一遍他47年的人生,便觉得他的很多文字都像是谶言——就像他曾经为凌准的死作诗:我歌诚自恸,非独为君悲。
【刘柳番外】采蘑菇的小郎君
* 时间线在803年秋
* 前情提要:在杜佑指导下到处访学的小刘无意间撞见一个假账案,追查下去发现了宦官(俱文珍)和藩镇(韩弘)的灰色产业存在转移资产和偷税漏税迹象,随后准备举报但被老杜拦下并喜提一顿臭骂。另外他在追查途中不小心把元白坑来当工具人使唤了一回,也是这篇的起因
* 正文在绿江,这篇发生在正文11-12章之间……想66了顺手码了篇番外
* 私设如山
* 彩蛋是一张应景的Q图,用的墨魂的形象
————————————
立秋过后的长安城里,蝉鸣...
* 时间线在803年秋
* 前情提要:在杜佑指导下到处访学的小刘无意间撞见一个假账案,追查下去发现了宦官(俱文珍)和藩镇(韩弘)的灰色产业存在转移资产和偷税漏税迹象,随后准备举报但被老杜拦下并喜提一顿臭骂。另外他在追查途中不小心把元白坑来当工具人使唤了一回,也是这篇的起因
* 正文在绿江,这篇发生在正文11-12章之间……想66了顺手码了篇番外
* 私设如山
* 彩蛋是一张应景的Q图,用的墨魂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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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过后的长安城里,蝉鸣声逐渐偃旗息鼓,偶尔自枝丫间传来一阵聒噪,也早没了盛夏时节那凌人的气势。
刘禹锡自街上溜达回光福坊的家中,怀里抱着一盆刚刚买来的薄荷。前些天杜佑为了自己弹劾王昌劼的事大发脾气,直接大手一挥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勒令在他气消之前不许上他面前晃悠,于是自己便乖乖听话,每天不到日上三竿绝不出门,完美避开朝臣们的正常作息。
这薄荷可是个好东西,清热去火不说,哪怕只是放在一旁任它散放香泽,也是道养人心神的风景。他觉得这味道实在好闻,情不自禁凑近嗅了又嗅,连进了家门后院中正堂里多出来两个人都没发觉。
“子厚!你来得正好,我买了薄荷,可以做酸奶酪吃……咦,怎么微之也在?”
眼见刘禹锡那飞扬的神采在见到自己后瞬间便夸张地耷拉下来,元稹甚是不满地敲了敲几案,“少来,知道你是装的!”
随后话音一转又带上笑意,“不过梦得你也别失落,我今天嘛是来讨债的,说两句就走,不打扰你俩的好兴致。”
“讨债?”刘禹锡一拍脑袋,“哦你说上次那顿饭啊,当然没问题了,你说个数,多少我都照赔。”
这番话说得豪爽,他放下薄荷准备去拿钱包,无意瞥见柳宗元那意味深长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身形一顿,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没有赔钱那么简单,果然只见元稹狡黠一笑,掏出一页画卷展开来,“我和乐天都不要钱,只要……”
刘禹锡凑近那画卷从头看到尾,看得眉心越来越皱,“这这这什么……百蕈图???”
“色泽莹润,纤毫毕现,画得不错。”柳宗元也倾身过来看了那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那画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不下十来种蘑菇,有的朴素如石块,有的怪状似仙草,贴心的元稹甚至还给它们添上了几笔露水,看着仿佛都能闻到土腥气。
比起一幅画,这更像是一幅图鉴。
“照着帮我们再采一筐就够了。”
“……我能不能选赔钱?”刘禹锡接过画左看右看,诧异得连连询问,“你们那天采了这么多吗?南山上真能长这么多种野蘑菇吗?微之你真的不是在趁机整我吗……”
“冤枉啊,我可一心在为你着想,”元稹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若只是我一个人那也就算了,关键是乐天……那天我们采了蘑菇,乐天曾扬言只要吃上一口,定能得山中灵气庇佑,连作诗百篇……只是后来嘛……”
后来,甚至连筷子都还没来得及动,那满载着元白二人劳作成果的香喷喷的桌案,就被碰巧在逃难的刘禹锡不小心一脚踹翻,一丁点都不剩。
刘禹锡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自己好像确实有些……罪大恶极?
“倘若真的赔钱,按照春宵一刻值千金来看,梦得你算算要赔我们多少?”
“……春宵?”
这俩人难不成在南山上游荡了一整晚?
“咳,”元稹清清嗓子,“前一日傍晚出城,宿在山馆中,第二日清早上山,有问题么。”
好呗,合着这是连行程都替自己安排好了。
“……行,不就是采蘑菇么,还能难倒我,回头我……”
“那我和乐天就等着梦得的百蕈宴了!”元稹雀跃着起身行了礼,干脆利落告了别,开开心心走了。
柳宗元只旁若无人地摆弄着那盆薄荷,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泡好了一盏薄荷茶。
“等等,南山那么大,你至少告诉我该上哪处采啊微之……”
“人都没影了,才反应过来?”柳宗元递过那盏薄荷茶,“来喝一口,下下火。”
“我可没上火,其实原本就是我之过嘛,可那天他们非但没责怪,反倒助我暗闯刑部拿到账本,理应倾力去报答……”
他越安慰自己越感到着急上火,最后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不管了,不就是南山么,大不了给它整个翻过来,就不信找不到几个蘑菇!”
“哪有这么夸张,”柳宗元接过那幅画端详一阵,慢条斯理边指边说,“这几个都是白菌,多生于枯木、篱桩上,这个是松菌,埋在松叶之下,南山上的松林我记着就那么一处?还有芝菌,多半长在石缝峭壁之上……不对啊,刘神医你竟对这些野蕈如此知之甚少?”
好友的一番话里挑弄意味十足,刘禹锡嘟哝着解释,“我只是修过医道又不是神农……”
随即又像意识到了什么,忽地抓住柳宗元的双肩,两眼放光问道,“既然子厚你这么了解,不如陪我上一趟山吧!”
“……这百蕈宴可不是我欠下的!”
“刚巧近来多雨,我们今晚就动身,明天一早进山采蕈!”刘禹锡就当没听见他的话,直接安排起来,“咱们可以采两筐,一筐还给微之,一筐我们自己留下,我亲自动手烹给你吃……好不好嘛你就答应我吧!”
他几近哀求地缠着柳宗元不放,后者在他狂轰乱炸般的攻势下连连讨饶,哭笑不得地答应了。
反正也很久没有上山一游了,何况那野菌也确有些诱人。柳宗元想着,情不自禁也露出一丝笑脸。
比之长安的朱楼碧瓦,山中的草木总能抢先一步察觉秋意的降临,出发时的夕阳余晖尚且有些黏着的温热,晚风中的阵阵凉意便已然开始催着那雾气凝成露。
眼前这座静谧的小山馆比之山脚下的旅店要简陋一些,但却处在山腰上一处溪潭附近,对他们二人来说倒也有了一些方便。柳宗元刚准备就着昏黄的灯火关上窗子,随口唤一声“梦得”却无人应答,这才想起来那人已经出门有一阵了。
不远处恰逢其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无奈撇撇嘴,端起油灯走出门去。
多大的人了,怎么一进了山还像只猴儿一样闲不住……
月光稀薄,四下里已然笼上墨色的影子,除了不远处篱笆外的草丛里,一豆灯火映出了刘禹锡那兴奋的脸。
“子厚,快来看!”他见柳宗元出来寻自己,连忙奋力挥挥手,随后复又蹲下身看着眼前那物,似是发现什么宝贝一般。
那草丛又高又密,柳宗元好不容易趟过来一看,见是个写了字的树桩。
“苍山连碧轻云角,流萤踏絮春去迟……”
两句诗两种笔迹,一者温润雅正,一者锋芒毕显,可巧不巧的是,其中一句的笔迹,还正是他俩再熟悉不过的。
刘禹锡摸摸下巴看了又看,“旅店的掌柜不喜别人在墙上涂写,店内也没有题诗板,真难为他们找了这么一处地方来联句。”
“也难为你了,”柳宗元觉得此情此景分外滑稽,拍拍他的肩敬佩不已,“藏得这么深,都能被你发现。”
“既然他们前脚来,后脚就被我们找到了,那不如……”
刘禹锡嘿嘿一笑,把自己的灯往柳宗元手里一塞,转过身飞快跑进屋拿了笔出来,随后蹲下身在那两句诗后紧跟着写下七字。柳宗元见状也玩心大起,趁着他刚收起笔锋就顺手将笔夺过,不假思索便补上了最后一联。
只见那树桩上赫然多出了两句:
“一朝听得风露曲,哪管玉阙更鼓声。”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同时笑出了声。
“好家伙,原本他们这两句诗尚且能见见人,被子厚你添上这几笔,可就彻底不能见人了哈哈哈……”
“少来,你敢说这不是你心中所想?你那前四字一写完我可就已经猜到了!”
“服了我们,联个句联出了偷摸做贼的感觉……”
两人打打闹闹着回到房中,那树桩复又没入了草丛里。秋夜的虫鸣轻柔得刚刚好,阵阵低吟浅唱似也有了格律,与那沾满月华清辉的墨迹一起潜入了人们的美梦之中。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个背着箩筐的身影出现在山林深处。
关中的初秋多雨,最适合山菌生长,因此刘禹锡也不着急,一边翻翻找找,一边同他闲聊。
柳宗元问他,“如何?这么多天不上朝不上值,有没有感觉悠闲自在了许多?”
“自在?哪有的事!”尽管四下里无第三人,刘禹锡仍拉过他压低声量,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知道杜公替我在陛下面前请假用的什么理由吗?”
“什么?”
“他说我全身起红疹,见者皆传染,至少十天半月才能好!”
柳宗元愣了愣,随后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打颤,“难怪你近来除了我和几位校书郎以外谁都不敢见,出入都要与朝臣错开……杜公若知道你溜上山来采蘑菇,也不知作何感想?”
“约莫也没什么感想,”刘禹锡摆摆手,“杜公本意不过是让我不再过问那些事的,不再节外生枝,不是一定要将我关起来闭门思过……来到这远离尘嚣的山上待两天,没准儿还正和他意呢。”
他的话音越来越沉,其中的不愉快显而易见。
“他在为你好。”
“……”
刘禹锡蓦然回头,莫名变得有些急躁不安。
“子厚,反正四下里无人,你在我面前,当真不必事事维护杜公,他毕竟……”
“他毕竟不喜欢我,我知道,”柳宗元看上去无所谓一般,“可他对你好是事实,他是你将来扎根京城最大的助力,也是事实。”
是啊,自己打小就是杜佑看着长大的,他待自己,恩同亚父一般,可自己所喜所念之人或事,却偏偏得不到他的同喜同念,比如柳宗元,比如前些时候的那场闹剧。
“我其实有些后怕,你那封折子虽然没有直指俱文珍和韩弘之过,可若没有被杜公拦下,就这么递了上去,他们二人发现,又会怎么想?怎么做?十多年前殿下被人以巫蛊之名构陷,又付出了多大代价去洗清罪名,你还记得吗?”
刘禹锡当然记得。
那年李诵前脚刚向圣人进言罢免五坊小儿,后脚太子妃之母就被人告发暗行巫蛊之术,院子里又恰到好处挖出了几个木头小人,堂堂一国储君百口莫辩。至于结果,李诵的太子之位虽然保住了,但却是以太子妃全家的命换来的。
无论哪朝哪代,巫蛊始终是皇家宫闱里绝对的禁区,但凡沾惹上一点,不论有意无意,都必然要以血流漂橹的局面作为收场。能想到这么阴狠的手段去对付大唐未来的天子,除了皇宫里那群无孔不入又胆大包天的太监以外,还能有谁?如今宫里的内宦皆以俱文珍马首是瞻,他们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对自己?
“杜公是长辈,就算没有这样那样的缘由,我也不会怨他。”刘禹锡随便找了个石块坐下,刚刚摘下的一只蘑菇还捏在手里,不由自主把玩起来,“这些天来我也想通了,俱文珍为什么为所欲为,因为他背靠韩弘,韩弘又为什么无所畏惧,因为他手上的十万雄兵。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同他们公开叫板的动作,都是徒劳无功的,只会伤害自己与身边人。”
那只蘑菇在他手中被蹂躏得醉了一半,汁水无意间糊了一手。
“哎哎哎,你……”
柳宗元回过神来,赶紧抢过剩下那半个蘑菇,“不好受也不要浪费粮食嘛。”
友人的一句嗔怪瞬间令他恢复了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已经布上了一层薄汗,被穿过层层枝叶的一线阳光覆盖着,就像在闪闪发光。
“将来我一定会让杜公喜欢上你的。”刘禹锡望着这张脸出了神,没头没脑说道。
柳宗元哭笑不得,“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在意,我可没办法不在意,”刘禹锡站起身拍拍尘土,像是在胸有成竹地许下一个天大的承诺,“我这个人啊,什么都想要尽善尽美,我喜欢上的一切,都希望重要的长辈能认可。总之你只用好好做你自己就好,剩下的看我的吧……”
……这都什么啊,怎么听着像要带丑媳妇见公婆?柳宗元摇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甩在脑后,伸手推他一把,“太阳都大了,赶紧干活吧你!”
“哈哈,我欠下的债,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认真多了……”
两个身影渐渐隐没在林木深处。
一年后,本朝天子李适崩于会宁殿,庙号德宗。居三日,李诵登基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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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首诗前两句只是单纯的小清新,被66加了两句之后瞬间变成“不想上班想摆烂”的意思,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疯狂卷,所以小刘调侃说这首诗见不得人了(我知道我不配替他们写诗……但没办法……忍忍吧QAQ)
* 蘑菇这个说法到元明才出现的,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算是bug,为了方便就这样吧🥲
白白的人间观察日记(1)
*感谢椰子老师 @椰子壳 的脑洞——
本系列主要由作者遇到和看到的一些事情改编!
点我看椰子老师写的哥哥弟弟的人间观察笔记 !
主cp是元白!主要是乐天视角的小故事www
1.
宿舍楼下的石榴花开了,红红的,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很好看。
白居易早上去食堂的时候路过,随手拍了一张发在宿舍群里,很快就有了回应。
元稹:你在哪里?
刘禹锡:哇啊啊啊啊
柳宗元:好看
韩愈:zzz
白居易:我在宿舍楼下呢。
很快元稹的私聊消息就发了过来。
元稹:乐天,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白居易站在石榴花下仰头,夏末的天空很蓝,空中飘着很...
*感谢椰子老师 @椰子壳 的脑洞——
本系列主要由作者遇到和看到的一些事情改编!
点我看椰子老师写的哥哥弟弟的人间观察笔记 !
主cp是元白!主要是乐天视角的小故事www
1.
宿舍楼下的石榴花开了,红红的,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很好看。
白居易早上去食堂的时候路过,随手拍了一张发在宿舍群里,很快就有了回应。
元稹:你在哪里?
刘禹锡:哇啊啊啊啊
柳宗元:好看
韩愈:zzz
白居易:我在宿舍楼下呢。
很快元稹的私聊消息就发了过来。
元稹:乐天,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白居易站在石榴花下仰头,夏末的天空很蓝,空中飘着很多碎碎的、白白的云,阳光从绿意浓厚的树梢洒落,在水泥地上撒下一片金色的光斑。
“看上去像棉花糖一样软。”白居易小声感叹。
“什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白居易转头就看见元稹抱着书看向他。
“我说云。”
元稹咳了一下,耳根微红,白居易望着他微微一笑,“走,我们去食堂。”
2.
从食堂出来往图书馆走,路上有一大片槐树。路旁的台阶上卧着一只嗜睡的猫猫,叫大黑。名字是刘禹锡起的,刘禹锡对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十分得意,虽然大家当时听完一片沉默,但是大黑自己貌似很喜欢这个名字。于是白居易跟着妥协了。
白居易弯下腰掏出猫条,朝正在晒太阳的猫咪轻唤了两声,又勾了勾手,大黑直起身子,甩着尾巴慢吞吞又懒洋洋的踱步过来,叼起猫条,然后绕过去啪叽一脚踩在了元稹的白鞋上。
“微之,大黑很喜欢你呢。”
但是当事人元稹并不这么想,他拎起大黑后领的猫,将他扔到了白居易怀里,大黑似是有些委屈,喵呜地轻声抗议着,白居易于是俯身揉揉它黑灰色暖和的脑袋,大黑伸了伸懒腰,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还是觉得他更喜欢你。”
白居易有些无奈,“微之。”
3.
周四下午的第一节是线性代数,长着一张国字脸戴着眼镜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黑板上的数学公式指点江山。正讲到重点,抽屉里手机连续震动了多次,白居易抬头瞄了一眼正讲得起劲的数学老师,快速低下头解开锁屏,是刘禹锡一口气给他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元稹低下头凑过来看表示关心。
刘蚌蚌:乐天!
刘蚌蚌:你在上线代吗?
然后猛戳了他头像好几下,白居易缓缓打出一行问号,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刘蚌蚌:那个那个,我的课表出错了,我今天下午应该也是线代,但是课表上他居然写了统计学!
刘蚌蚌:我现在准备第二节课再过去,乐天乐天,你帮我看看这个老师有没有点我[撒娇]。
刘蚌蚌:[小桃发发]
元稹看着白居易有些疑惑地再次打出一行问号,忍不住捂嘴笑了。
白居易:可是梦得,我们线代是一个班吗?[疑惑]
对面秒回:对啊对啊——
白居易持续疑惑:可是,这是第二次上课了……梦得,你第一次来了吗?
刘蚌蚌:当然来了呀!啊——乐天,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嘤嘤嘤]我当时就坐在你后面啊!
看到这里元稹莞尔,实在有些憋不住笑,转过头去尝试用题目转移注意力。白居易强迫自己努力回想第一次上课的事情,当时他和元稹一起来的,所以很自然两个人坐在了一起,然后,然后他们聊了很久的天……完了,白居易想,自己大概是失忆了,他是真的对刘禹锡没有什么印象了。
白居易正想着出神,对面发过来了一张课表。
刘蚌蚌:乐天你看,分明我今天的课表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会导入错误啊![心碎]
刘蚌蚌:我刚才回宿舍,韩退之今天下午没课居然还在午睡,气死我啦!
看着那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白居易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悠悠又转了一圈,已经快两点钟了。
白居易:先不说了,这节课还有十五分钟下课,你等下快来。
元稹刚做完习题册上一道题,偏过头见白居易还低着头打字,再次凑了过来,就看到屏幕上刘禹锡打出的一连串爱心,他放下手中的笔,顿了顿:“还没有说完?”
刘蚌蚌:[爱心][爱心][爱心]
刘蚌蚌:那他如果等下点我名字,乐天你记得帮我撑住哇!
白居易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
“可是乐天,这样不大好吧……”元稹有些担心。
白居易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觉得这个老师其实看上去还蛮善良的。”
“微之,你等下下课跟我讲一下刚才我没听的点。”
“好。”
4.
下课后白居易要去开会,元稹回宿舍。
白居易开完会从菜鸟驿站帮室友取走快递,就在宿舍围合外的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元稹和大黑一人一猫僵持着,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如果忽略掉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的话,他忍不住拿出相机拍了一张。
刚放下相机,一人一猫同时转头,似是都看到了救星,大黑喵喵叫着,元稹有些急切地唤他乐天。
“喵喵喵!”
白居易快步走上前,就看到大黑毛茸茸的身上被人用落叶盖了一层被子。
“乐天,真的不是我。”
白居易知道不是他,但仍是挑眉,“那么微之同学,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大黑一直赖着你吗?”说罢还弯下腰,拍了拍大黑的头。大黑朝他喵喵叫了两声,表示回应。
元稹有些委屈,“我刚走到这里,他就醒了,然后怎么都不让我走。”
白居易蹲下来,掏出包中多余的猫条,递到大黑的嘴边,看到猫条,大黑抖了抖身子站起来,叼起猫条,转身就跑远了。
事实证明,能用一根猫条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呢!
“乐天,我觉得他在碰瓷。”
事后,据罪魁祸首刘梦得回忆:因为那日下午宿舍无人,自己过于无聊,下楼时看到大黑又在睡觉,于是想跟大黑开个玩笑,然后最终不经意间成功嫁祸给了元稹。
大黑: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恭喜梦得同学收获大黑的凝视一枚呢!
5.
晚饭后,白居易照例在校园里散步。不远处田径场,新入学的新生们还在军事训练,风里时不时传出连队间努力拉歌的声音。
忽然起了些兴致,白居易登上了田径场的看台,黄昏时风很大,远处紫红的天空飘着绵密的云朵。这大抵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了吧,白居易心想。
身后,有一排小学生规矩地坐在位子上,挥着手看着镜头。他们在录过几日教师节的祝福视频。
默默看了许久,白居易转身离开。
回去时天已经全部黑下来了,路旁暖黄色的灯安静闪烁着。路过便利店门口时,门口的长椅上躺着一只胖胖的白猫。
“晚安。”他说。
白猫轻轻喵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似乎在做一个很香的梦,梦里有吃不完的小鱼干。
此夜宜好梦。
就当睡前故事看吧——晚安TAT
附上可爱的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