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卫鞅

13338浏览    507参与
猞猁喵敷

🙏飞老师天天快乐可爱!

(卓恩老师说像陈冰在自拍哈哈哈哈哈哈

🙏飞老师天天快乐可爱!

(卓恩老师说像陈冰在自拍哈哈哈哈哈哈

肥羊炖加辣不加葱

祝老王生日快乐!(尖叫)(扭曲)(蠕动)(阴暗快乐地爬行)

祝老王生日快乐!(尖叫)(扭曲)(蠕动)(阴暗快乐地爬行)

山岁与。

【青山松柏】能不赋秦川

序言: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推荐BGM:《浮光》 


——


壹。


赢秦王陵制坐西向东,有东西墓道以及围沟,不封不树。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百代香火将与后世尘烟一并埋没。王陵陵园外有一荒冢,冢上青已逾三丈高,冢前有故人倾倒一杯苦酒,那是不惑之年的惠文王,已经褪去了昔日做公子时的青涩。他望着那厚土,忽然觉得世事变迁不过流眄转眼①。


眼底是景监曾告诉他的昏聩往事。他孑然一身立在那里,瞧不见青山,也望不到松柏。


“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


或许在那片烂烂赤霞笼罩下的宫阙之中,或者在朔雪纷飞的咸阳城中,...


序言: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推荐BGM:《浮光》 


——


壹。


赢秦王陵制坐西向东,有东西墓道以及围沟,不封不树。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百代香火将与后世尘烟一并埋没。王陵陵园外有一荒冢,冢上青已逾三丈高,冢前有故人倾倒一杯苦酒,那是不惑之年的惠文王,已经褪去了昔日做公子时的青涩。他望着那厚土,忽然觉得世事变迁不过流眄转眼①。


眼底是景监曾告诉他的昏聩往事。他孑然一身立在那里,瞧不见青山,也望不到松柏。


“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


或许在那片烂烂赤霞笼罩下的宫阙之中,或者在朔雪纷飞的咸阳城中,卫鞅曾经这样和先君说过。他像是扑火的蛾,为那铁血无情的法之一字,生即赴火,纵闹市销骨,死亦无惧。


只是那日咸阳的雪坠得太乱,他该淹没在万千奔赴大秦求贤令的志士之间,却又从那里被挑了出来。那是他第一次与嬴渠梁见面,昏昏烛火勾勒了王的容颜。他谈王道,又论帝道,最后长叹道:“诚复见我,我知之矣。”


人君择臣,人臣亦择君。



“那日臣躺在闹市,所见唯有漫天冷雨瓢泼。”


可他明明又记得高楼之上观刑的太子驷——那时已是新的秦王,还有灯火璀璨通明的咸阳宫。残留的积雪被雨水打散得支离破碎,然后嬴渠梁打断了他顺东流茫茫而去的思绪。


“商君受苦了。”


松柏的青浮在这泊铜色的繁华之间,函谷关中是八百里壮阔的秦川。嬴渠梁眼中有着属于王的凌厉。浮光掠影落上每一寸大地,仿佛要将那些血与火写就的前程碾碎在这里。他拥着一杯凉透的酒,张了张口,然后道:“寡人在这里,等了商君很久。”


他的眼眸里像是倒映着凌波,卫鞅微微一怔,然后道:“臣来晚了。”


嬴渠梁闭上眼睛,脑海中好像还无数次回放卫鞅被车裂的那一刻,血肉模糊,嘈杂不清。卫鞅是殉道者,仿佛注定如此,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那一片天光,哪怕粉身碎骨,将身体撞碎也无所畏惧。那场来自于太子驷和旧贵族的报复不会使新法的高阁跨塌,在这场以卵击石中,兵翦蔓延至了太多人的利益,黄泉碧落之间,亡魂无数。


他在那灰烬里忽然感到无可名状的难过。


卫鞅已经被拼凑起来了,头颅处因为受力不均和上身连在了一起,四肢根部目之所及能看见伤疤,像是乱世的深壑。嬴驷没有改秦法,那场轰轰烈烈的变法,没有死。


——商君以殉,莫如商君反者。


“商君功于秦。”嬴渠梁轻声说。


卫鞅掀袍而礼,叩首触地,冷雨穿过他的身躯,嬴渠梁的视线越过那白衣,投于秦川之上的某一片青山。却仿佛看见那日的冷雨瓢泼,冲刷着地面腥臭的赤红血迹,一次,一次,无异于凌迟剔骨的触目惊心。


他曾认为自己能就大业,卫鞅也认为他能,所以臣工愿为君结草衔环、肝胆涂地、不惧身后笔墨喉舌,千夫所指。


“君为松柏。”他笑。


然后在心底隐去了前半句。




贰。


卫鞅曾与嬴渠梁共游,秦地风土有种萧瑟的壮阔,一草一木皆为苍然。如今再故地重游,臣子君王皆是史中魂。


那日天色昏沉,西风如血奔流,就像诗人总要有个听客,行侠也需知音相和,卫鞅的白衣像是在那西风中焚烧,烧出一片斑斑锈迹,嬴渠梁屈指弹那王剑刃,苍风百转千回,流淌过林立的丰碑。又长啸着,旋转着,隐入那片青霄。他眼中仿佛是壮年的肆意与抱负,转腕旋青光震开清风一轮,而后递到卫鞅跟前。


“这是穆公留下的镇国宝剑。”


嬴渠梁这样说道。秦孝公的眼眸在夜色中望着他,冷声道:“今寡人以此剑赐于卫鞅,是以阻变法大业者,无论宗亲权贵,天地人臣,依律而行,皆可斩杀。”




卫鞅配合着双手接过那剑,指尖轻轻抚过万兵之君的剑面,感受其上的每一缕纹路与肌理。


乾坤浩大,载百川而不溢,纳千山而不狭。然后臣子躬身,白衣仿佛担风袖月,但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苦血。他说:“卫鞅受大王重托。愿为变法大业,鞠躬尽瘁,死生不惧。”


大秦是函谷关内的狼,欲取霸道,爪牙锋利,屈铁断金。嬴渠梁大笑起来,像是在百年之后又任性了一回。他曾赐剑于卫鞅,后来卫鞅披着夜色负剑从冷雨瓢泼的咸阳出发,马蹄踏碎了尘埃;又于绝境拔剑环顾四野,剑锋上残存的血淌落,掉碎在雨后的污水泊里,晕开一轮腥色。


——大秦的剑,从不是君子剑,而是杀人剑。


“假使再给我二十年岁月,”他望着汤汤东流浩荡水,王的叹惋都仿佛沾染了万丈豪情,“嬴渠梁,当金戈铁马定中原。”


“今朝是乱世,”卫鞅道,“可天下,终是大秦的天下。”他们于日月天地而言皆为刍狗,不过是为了这片天穹之下的山河,死而后已。他们走到高处俯瞰江水的奔流,那年白衣入咸阳,声振堂,映在他嬴渠梁的眼眸里,从未老去。


“如有来世,”嬴渠梁忽道,“我为青山,君为松柏。”


在很多很多年后,嬴渠梁望着一柄积尘发灰的剑。雨水青葱拍打着容颜,他却像是冷彻麻木,要和这大秦山河一并老去。他曾与卫鞅闲论君臣,卫鞅说为臣,若高居庙堂,则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远处江湖,则竭股肱之力拒贪狼宴请。


他忽然想,百年之后,他能否做卫鞅的身后名。




叁。


——那日卫鞅从嬴渠梁手上接过那把剑。


“这是把好剑,”嬴渠梁说,“剑是百兵之君,出鞘必饮血,入鞘藏身名。”


“所以别辜负他。”


嬴渠梁的影子渐渐模糊成一团墨迹,卫鞅仿佛垂死棺中惊坐起,在某一处废弃的猎舍,却仿佛看见了这哀恸而广袤的山河。他着看一切失去,唯有衰白的鬓发,风尘倾覆下衰老的身躯。


他拿起枕边的剑,猛地抽出,忽然觉得凄神寒骨。


“……山河吗?”他问。


————  END







①惠文王祭拜商鞅灵感来源《芈月传》。



















雁南飞

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也。远古洪荒,大禹疏导,大地现出茫茫原野。于是大禹立井田之制,划耕地为九九扩大的无限方块。其中沟渠纵横交织,民居点点布于其上,便成人间棋局也。后有圣哲,中夜观天,感天中星光点点,大地渠路纵横成方,神往遐思,便成奇想,遥感天上星辰布于地上经纬,当成气象万千之大格局。神思成技,做经纬交织于木上,交叉点置石子而戏,是有棋道之始也。其后攻占征伐,围城夺地,人世生灭愈演愈烈,棋道便也有了生杀攻占、围地争胜之规则。久而久之,棋道成矣。此乃人道天道交相成而生棋道之理也。

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合而成也。远古洪荒,大禹疏导,大地现出茫茫原野。于是大禹立井田之制,划耕地为九九扩大的无限方块。其中沟渠纵横交织,民居点点布于其上,便成人间棋局也。后有圣哲,中夜观天,感天中星光点点,大地渠路纵横成方,神往遐思,便成奇想,遥感天上星辰布于地上经纬,当成气象万千之大格局。神思成技,做经纬交织于木上,交叉点置石子而戏,是有棋道之始也。其后攻占征伐,围城夺地,人世生灭愈演愈烈,棋道便也有了生杀攻占、围地争胜之规则。久而久之,棋道成矣。此乃人道天道交相成而生棋道之理也。

雁南飞

  他虽很年轻,却有锐利深邃的目光,脸庞棱角分明,与中原人常见的浑圆脸庞大是不同,沉稳的举止中透出一种冷峻高贵,与丞相府小吏的身份相去甚远

  他虽很年轻,却有锐利深邃的目光,脸庞棱角分明,与中原人常见的浑圆脸庞大是不同,沉稳的举止中透出一种冷峻高贵,与丞相府小吏的身份相去甚远

秦然
认养中庶子啦,只要三碗藿菜疙瘩...

认养中庶子啦,只要三碗藿菜疙瘩汤就能认养一只中庶子啦(

认养中庶子啦,只要三碗藿菜疙瘩汤就能认养一只中庶子啦(

秦然
手机画画,摸了个章子图,好玩!...

手机画画,摸了个章子图,好玩!

下次试试搞的高级一点,想搞个“商鞅找你来了”但是是山柏一起放马芦苇荡_(:з」∠)_(下次是什么时候啊喂)

手机画画,摸了个章子图,好玩!

下次试试搞的高级一点,想搞个“商鞅找你来了”但是是山柏一起放马芦苇荡_(:з」∠)_(下次是什么时候啊喂)

乐子归

灵魂伴侣长达二十年的异地恋丨白雪红尘皆为君【大秦帝国丨鞅雪】秦人节快乐! https://b23.tv/BE4vHjL

灵魂伴侣长达二十年的异地恋丨白雪红尘皆为君【大秦帝国丨鞅雪】秦人节快乐! https://b23.tv/BE4vHjL

韶清漪

青山松柏 四季轮替

  史向剧向结合,1.1w+,糖刀齐舞。

  试着讲一个他们之间二十有年的故事。


  

  嬴渠梁和卫鞅的初见是在秦国面对大厦将倾的那个冬天,献公二十四年冬。那时,秦国虽然捕获了魏国的公叔痤,但并没有熄灭魏国吞秦的野心,魏国依旧陈兵边境伺机而动。

  彼时,卫鞅只是魏国丞相公叔痤门下的一名中庶子,孤身来秦是为了救他的老师公叔痤。他本想面见秦君,但嬴渠梁想对他考量一二,所以让左庶长赢虔出面见他,自己则扮作一名军中司马坐在一旁。

  嬴渠梁听着自家大哥和卫鞅就签订停战协议一事针锋相对,不由感慨这位能连咥三碗藿菜疙瘩汤的白衣小吏确实有几分本事。

  出神之际,赢虔被卫鞅激得拍了桌...

  史向剧向结合,1.1w+,糖刀齐舞。

  试着讲一个他们之间二十有年的故事。



  

  嬴渠梁和卫鞅的初见是在秦国面对大厦将倾的那个冬天,献公二十四年冬。那时,秦国虽然捕获了魏国的公叔痤,但并没有熄灭魏国吞秦的野心,魏国依旧陈兵边境伺机而动。

  彼时,卫鞅只是魏国丞相公叔痤门下的一名中庶子,孤身来秦是为了救他的老师公叔痤。他本想面见秦君,但嬴渠梁想对他考量一二,所以让左庶长赢虔出面见他,自己则扮作一名军中司马坐在一旁。

  嬴渠梁听着自家大哥和卫鞅就签订停战协议一事针锋相对,不由感慨这位能连咥三碗藿菜疙瘩汤的白衣小吏确实有几分本事。

  出神之际,赢虔被卫鞅激得拍了桌子,嬴渠梁立时回神,拱手言道:“下官以为这位先生说的在理,左庶长不妨接着往下听。”话音落,嬴渠梁不由看向了卫鞅,正因此与卫鞅对上了视线。

  也许缘分就在此时悄然定下——卫鞅心道一个司马有如此见识,奇;嬴渠梁则想一个门客小吏见事如此透彻,奇。

  但若说初见,这一面还真不是,因为这一面说完整了叫初次相见。


  

  卫鞅第一次见嬴渠梁是在一次秦魏两军主将正面交锋的战场上,虽说距离很远没有看清嬴渠梁,但见识了秦军义无反顾冲锋陷阵的血性,见识了秦人面对强敌死不旋踵的坚韧。那场战,秦魏两国实力悬殊,秦军甲兵不齐,粮食不足,虽是不敌败退,却也井然有序。打扫战场毕,卫鞅还在竹简上写下了“秦人食草,秦人可畏”八个字。

  嬴渠梁第一次见卫鞅则是在军营,前不久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那时卫鞅想要见他,被晾在冰天雪地里一整天,满身风雪冻昏了也没走。不过,嬴渠梁也不是故意晾着他,确实是无暇见面,忙得都差点把人忘了。过了几天,子岸禀报说卫鞅在墙上写了几句话——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②,这让他对卫鞅多了几分兴趣,只不过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先处理。又过几日才是他第一次见卫鞅的时候,那时他让大哥赢虔去见卫鞅,自己则在不远处听他们的对话,只听那白衣士子分析了秦魏两国的形势,而后说秦国放人、割地、求和才能使公叔痤与秦国两全。



  一番周折,嬴渠梁和卫鞅通过签订盟约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嬴渠梁得到了也许能让秦国稍缓一阵重整旗鼓的机会,卫鞅成功地救出了他的老师公叔痤。

  官道上,卫鞅在离开前对着嬴渠梁长揖一礼,也许他在那时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对老师公叔痤说的那句“秦有此公,天下难料”。

  嬴渠梁目送使臣一行人渐渐远去,却没有松下一口气,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需要去做。毕竟,光指望公叔痤说服野心勃勃的魏王来停战,那也是坐以待毙。



  嬴渠梁在应付各方战事的同时遍寻强国之策。他命人搜集列国变法记载,遍访本国有识之士,却终无良策,于是向山东六国招揽贤士的求贤令应运而生。

  孝公元年,秦公求贤令传遍七国——昔我缪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①

  “秦公求贤令乃五百年一卷雄文。”卫鞅听闻求贤令后,由衷叹道。痛说国耻,凡国君者,几人敢为?身处穷弱,不卑不亢,更怀吞吐八荒之志,几人可比?再者,敢与功臣分土,几人能及?当初他就没说错,秦国有此新君,天下难料。

  与卫鞅对坐之老者闻言,问道:“足下以为这求贤令可有瑕疵?”

  “只恢复穆公霸业,其志小矣,当为一统天下奠定根基。”卫鞅默了一瞬,如是应答。

  “那么,足下可愿前去秦国与秦公图谋大业?”老人听他如此豪言壮语,大笑道。

  “今见求贤令,我意已定,赴秦国一展所学。”卫鞅下定决心,目光灼灼道。他曾在魏国相府观察过七国态势,秦国有君如此,若能用他法家之策,收复河西何足道哉。秦国,他必须再走一回。



  秦国招贤馆,虽较山东六国而言着实简陋,但观其国力与其为士子所供衣食住行,足见诚意。

  卫鞅隐在人群中听秦国国君先表对士子入秦的谢意,而后与各国士子商论如何考校士子以供任职,再到论及秦国将以何种学说为治秦之本。

  “哪家能使秦国强大,便是哪家。”嬴渠梁并未多虑,如是言道。

  卫鞅眼见周身士子高声叫好,面上也带上了笑意。他知道嬴渠梁也许真如他所言,所学不深并无定论,所以有了这句回答,正是这一句让所有士子都燃起了希望——众多士子各有所学,自然希望自身所学学说能得重用以传青史。卫鞅决定遍访秦国乡野,就如秦公所言遍访秦国三月各出治理之策,以才能任官职。他要好好地在这片土地上走一遭,真正了解情况而非潦草了解加之从前听闻方能定策。

  嬴渠梁在这期间也没有闲着,除了处理诸多事务,还自学治国之策。他当然也关注着士子们的情况,还多分了点心思给卫鞅。然,待到三月已过,众士子陆续返回招贤馆,而卫鞅却了无音信时,他不免有些失望。也因此,当负责招贤一事的景监告诉他卫鞅遍访秦国乡野而回栎阳时,他是惊讶的,还带着些许喜悦。其实自他知晓卫鞅入秦,他愈发觉得卫鞅是那个能帮到他的人。

  深秋,嬴渠梁等到众多士子的治理之策,却没有等到卫鞅的。没几天,景监来告诉他卫鞅想见他。嬴渠梁答应了,他摆足了姿态请卫鞅到议政堂言说治国之策,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卫鞅说的竟是早已不合时宜的王道之学。若非他沉得住气,就不是口头上请他离开那么简单了。过了两天,景监又说卫鞅请见,嬴渠梁答应了,不过是抽空一见,免得卫鞅又闹出什么下不来台的场面。他真的宁愿自己想的不准——卫鞅嬉皮笑脸地说着不适合秦国的儒家学说与道家学说。反正他是听不下去了,趁自己还有理智没把傻乐呵的卫鞅怎么着,起身拂袖而去。



  嬴渠梁看在景监的面子上又给了卫鞅一次机会,在乘船西巡的时候带上卫鞅,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他是觉得景监是靠谱的,景监一再推荐卫鞅,大概是觉得卫鞅能行。而他自己,也不认为那冰天雪地孤身救师的白衣士子真的是什么草包。若是不行,应该不用他动手,景监都能把人踹渭水里去,还得他捞人。

  船头,嬴渠梁经过前两次后不欲听他多言,假意称直接给卫鞅一个官职了事,示意他长话短说。但卫鞅好似并未领会,甚至是并未理睬,先是一针见血地指出秦国的弊端,而后斥秦国不尽所拥之力,称秦国随时面临灭顶之灾。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卫鞅说魏国之财货甲兵、齐国之明君吏治、楚国之地广人众皆不足秦国效法,他说此三者非根本强大之道,分析其弊端得出三者日久必衰,他还说秦国要强大就要走根本强大之路。

  嬴渠梁只觉心中波涛汹涌,胜过这渭水汤汤。他拱手一礼,郑重言道:“渠梁不知如何走那根本强大之道,望先生教我。”

  卫鞅闻言,从衣兜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递过,“此乃我遍访秦国后所写《强秦九论》,还请君上评议,其中细则待君上西巡归来再谈。”

  “不,现在就回栎阳。”嬴渠梁下令道,西巡之事并不紧要,他只大致看了眼卫鞅所写,便觉字字千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他详谈了。



  三天四夜,是的,他们回到国都栎阳后在国君书房不知疲倦地讨论了三天四夜,讨论的是《强秦九论》的具体细则。诸论议罢,嬴渠梁决意变法,而卫鞅向他提出了三个要求——支持变法之士身居要职,法不避权贵,国君对变法大臣深信不疑。

  嬴渠梁思虑再三,坚定地答应了卫鞅的要求,并言道:“信君如信我,终我一生,决不负君。”

  卫鞅大抵也没想到嬴渠梁会许下如此沉重的诺言,神采奕奕,郑重应道:“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就此,一代明君强臣风云际会,他们挥毫泼墨,开始在青史上书写属于他们的华章。

  一去经年,须发斑白,这段君臣誓言也深深刻在卫鞅的脑海里,令他热血沸腾,也令他心有归处。


  

  凛冬,已是客卿的卫鞅在自己的小屋中点着炭盆,孜孜不倦地书写变法细则,一卷一卷的竹简堆满了三面大书架。嬴渠梁则整顿军防,梳理朝堂,为入仕士子安排职位,为启动变法调整高层,也为变法失败这种可能准备后路。

  如是,只待来年春雷炸响,变法伊始。




  孝公三年春,在变法开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说服朝堂众人支持变法。这件事嬴渠梁交给了卫鞅,他相信卫鞅有这个能力。

  议政堂。身着白衣,头戴白玉冠的卫鞅从容地走进议政堂,在内侍引领下走到国君特意安排的下首座坐下。堂中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再待看到一袭黑衣的嬴渠梁带着穆公剑到来,众人便知道这一场朝会将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只听嬴渠梁扫视堂中,言道:“客卿卫鞅向本公提出变法强秦之策,然强秦大计还需上下一心,今日朝会列位当直言商讨,以定国策。”

  堂中一片寂静,还是被封为太师的老世族之首甘龙打破僵局,言道:“献公新政推行有益,完善即可,何故不循祖制,推行变法?”卫鞅应道:“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③”甘龙则反驳道:“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④”于是,甘龙及其学生杜挚与卫鞅就是否变法一事争论几轮。最后,卫鞅以“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⑤”的言论得到了嬴渠梁的认可,确定了推行变法之令。

  堂上又是安静,只听甘龙言道:“既如此,可否请客卿宣示变法之策?”这才缓和了微妙僵硬的气氛。卫鞅简述了自己的变法总纲,大要有四——奖励农耕以富国,激赏军功以强兵,统一治权以理政,移风易俗以正民。太子傅公孙贾出言既要变法还需先说秦国祖制之弊在何处,卫鞅言说秦国祖制三大弊端,又有太庙令杜挚及孟西白三家家主与卫鞅就三大弊端针锋相对,甚至恶语相加。论至最后,卫鞅明言:“法令颁行,公正严明,令行禁止,待变法功成,秦国必能大出天下。”

  堂上一时无人出声,大出天下乃老秦人秘而不宣的先祖预言,如今被卫鞅说出,难说不是天意。“大出天下,好一个大出天下!我赢虔支持变法,谁要是横加阻拦,或是中伤先生,我赢虔第一个不答应!”赢虔抱着自己的长剑,朗声道。“臣以为客卿所言可行,臣支持变法。”公孙贾紧随其后郑重道。至此,堂上众人皆言支持变法。

  一直在静观其变的嬴渠梁站起身,言道:“既如此,嬴渠梁决意变法。”言罢,他走下高台,行至殿尾揭开幕布,露出了矗立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暗红色的“国耻”二字。嬴渠梁对着石碑朗声道;“百年国耻,必将洗雪,本公在此与朝臣明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变法强秦,绝无二心。”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变法强秦,绝无二心。”众臣齐声言道。

  嬴渠梁走回高台,接过侍卫长黑伯手中放着左庶长大印的铜盘,双手递给卫鞅,并将穆公剑放在铜盘上,“自今日起卫鞅升任左庶长,总领国事,赢虔改任上将军。此穆公镇国金剑,号令所指有违者斩,今赐予卫鞅,凡坏变法者,无论公卿,依法论处。”卫鞅捧着铜盘,应道:“臣受君上重托,自当厉行变法,不避生死。”

  既已任命卫鞅为左庶长,那么开府理政一事自然也要安排,嬴渠梁为卫鞅安排了左庶长府,安排景监改任府上领书,栎阳将军车英改任左庶长府执法都尉。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正式开始。



  入夏,正是第一批法令推行之时,也正是新法面对的第一个浪潮——老秦人之间的私斗仇杀。这个季节是农忙时节,亦是私斗最容易发生的季节,争地争水,偷盗抢劫,趁乱报仇多在此时。

  而今岁私斗最为严重的是聚集着名将后裔与戎狄后裔的郿县,孟氏族人堵住渠口,下游的戎狄人无水灌溉,两方交涉失败引发了私斗,更为严重的是在私斗中损毁大堤引发了水灾。郿县令赵亢赶到现场察查情况,了解一番后便赶往栎阳禀报此事。卫鞅闻事,立即命车英调集兵马随他前往郿县。待众人赶到,只见大堤残破,良田化汪洋,水上漂浮尸首,惨不堪言。卫鞅下令三道,一抢修大堤,二车英领兵捉拿罪犯,三命传书各县令押解私斗罪犯赴郿县。卫鞅在四月颁发的私斗治罪、什伍连坐为的就是防止五月私斗发生,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既如此,就该依法论处。

  旬日后,嬴渠梁收到了卫鞅密信,言此番重犯七百余人皆当斩首,从犯则各据轻重处罚。嬴渠梁心有疑虑,担心素行仁政的秦国因刑杀而产生难以挽回的动荡,故而急寻卫鞅商议此事。

  “不能变了?”“法令如山。”

  “不能缓?”“法贵时效。”

  “不能减?”“减刑溃法。”

  “不能特赦?”“法外无恩。”

  嬴渠梁与卫鞅一番快语争论,惹得一时沉默,接着又是一番争论。

  论及处决罪犯,卫鞅言:“唯有惩恶才能扬善,要想根除私斗,惩治凶犯决不能手软。”论及变法当爱民,卫鞅言:“法治爱民,不在其心,而在其行,重行不重心,行法才能公平,行法公平,才是真正的爱民。”论及老秦人无法接受如此刑杀,卫鞅则言可,并说:“国治,断家王,断官强,断君弱。⑥”论及世族势力,卫鞅言:“大道之行,根在民心。世族非议,不足道哉。”

  经过三天三夜的争论,卫鞅将嬴渠梁提出的顾虑一一反驳,最终使嬴渠梁同意了处决罪犯。次日的渭水刑场,七百余人就刑伏法。

  事毕,卫鞅驾马去寻远处山坡上的嬴渠梁,禀报行刑结果。然,自事发至今已有半月,卫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心神稍有松懈便两眼一黑滚下了山坡。嬴渠梁连忙冲上前扶起他。

  “左庶长,嬴渠梁今日才知法为何物啊。”嬴渠梁听完卫鞅禀报刑场上的事,感慨道。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卫鞅闻言说道。

  “同心同德,永为知音。”嬴渠梁应道。

  两人对视一阵,嬴渠梁想给卫鞅一个拥抱,安慰其实心中也是有些许担忧、发慌的他。卫鞅心中一惊,连忙推拒,直言君臣有别。

  只听嬴渠梁说:“你我更是兄弟。”卫鞅闻言不再拒绝,任由嬴渠梁紧紧拥抱了他。两人憋了多时的情绪都化作泪水淌下。



  又年秋,卫鞅已然推行废除井田制,取消公室贵族封地,重新整理划分土地,由是引发了抗田一事——依律,太子封地也要取消,封地上的白氏家族就会被取消身在太子封地的特权,于是白氏族长去找太子处理,一通言论只说希望孟西白三氏能做太子封地,而太子年少不解新法且与白氏族长一向交好,故而应允此事。得到太子应允的白氏族长回到郿县后向孟氏、西氏宣扬此事,三家开始联合抗田。

  这厢,郿县令赵亢听白氏族长说要有太子手谕才能答应分田,便带书吏连夜赶往栎阳请见太子。那厢,卫鞅正不解郿县令为何迟迟不解决事端,就听见国君召见——赵亢找了太子,两人去找了国君。

  嬴渠梁听了赵亢和太子所言,面色冷然一言不发,只等着卫鞅来处理此事。他生气的是太子求保留封地并把孟西白三氏扩进去,还有赵亢竟然支持太子所为。更甚者,赵亢不找卫鞅,直接找太子和自己而导致的政出多门,这不是破坏新法了吗。若非此事当由卫鞅处置,他说不定早就一人先给一脚了。待卫鞅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冷若冰霜端坐主位的嬴渠梁和局促不安站在正中的太子、赵亢。嬴渠梁见卫鞅到来,丢下一句“事关变法,当由左庶长处置”便拂袖而去。

  经过查验,赵亢不行法令致使政令不通,周旋于公室世族助长世族抗法,越权禀报国君为抗法说情,事发之后还想挂印而去,依秦法是死罪。其余抗田之人皆依法论罪。

  抗田一事算是解决了。



  孝公十年,卫鞅变法有功,一跃六级进封大良造,总揽军政大权。嬴渠梁命人仔细地建造了大良造府,无奢侈之场面却庄重华贵,另赐予卫鞅一辆青铜轺车,还有数百铁甲骑兵为护卫,无处不彰显大良造卫鞅之声威。由此,纵然有人不满变法,纵然有人看不惯卫鞅,却也再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是年,魏齐正处大战,大良造卫鞅领兵攻打魏国安邑,安邑不敌请降。转年,孝公十一年,卫鞅领兵围魏国固阳,固阳亦降。

  战事毕,卫鞅返回了栎阳,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其中一件便是迁都。昔年献公迁栎阳是为战事,就位置、地势、未来发展而言,已然不适合今日不断强盛之秦国,故而需另选新都。而新都之事嬴渠梁与卫鞅早有谋算——那是背靠北坂,渭水流经,面南而坐,东西六十余里南北三四十里的谷地中央。

  嬴渠梁和卫鞅驾马于北坂之上,查看新都建造进程。

  “大良造,你来给这新都起个名字吧。”嬴渠梁目视远方,笑道。

  “此地坐北面南,山水俱阳,大明大亮,就叫咸阳。如何?”卫鞅想了一会儿,应道。

  “好,天地大阳,就叫咸阳。”嬴渠梁欣然认可道。

  咸阳,易守难攻之地,为秦东出函谷一统天下奠定根基之地也。自孝公十二年始作都至秦朝灭亡,百余年间皆为秦之政治经济中心。



  孝公十二年,咸阳兴建完毕,徙而都之。迁都事毕,卫鞅推行第二次变法——彻底废除井田制,改为土地私有制;全面推行县制,聚小邑为县共三十一;统一秦国境内度量衡;编订户口,禁止父子、兄弟同室而居。

  是年,魏国继桂陵之战败于齐国后,于襄陵之战战胜齐国,齐国请与魏国议和。魏国与齐国议和后整顿兵马向西攻秦,不久便夺回安邑,围困固阳。秦国此时尚难抗衡,且需稳定环境继续变法,遂与魏议和,归还所占魏地。



  孝公十六年,长公子赢虔因故处劓刑。

  时逢嬴渠梁在外巡视,待他返回咸阳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加以善后处置之后,他去寻了卫鞅。

  嬴渠梁在与卫鞅对视的那一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有多少种情绪在弥漫。气愤?有之,气惹事之人导致这一连串事故,险些推翻变法。怨意?有之,他作为国君当然不反对依法处置赢虔,但那毕竟是他大哥,说劓刑就劓刑了。心疼?有之,经此一事,卫鞅除却他的势力被彻底孤立了……而这一切在他看见卫鞅向他行君臣大礼时便被压制,他看见了卫鞅眸底的迷茫不安与试探。卫鞅,向来自信意气风发,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几时有这般心绪?嬴渠梁上前扶起他,不言赢虔之事,只问变法。

  末了,嬴渠梁看着已然神采依旧的卫鞅,坚定道:“公子虔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嬴渠梁若不能做变法后盾,岂不是枉为国君?”卫鞅闻言热泪盈眶,君臣之间难以言说的隔阂终是消弭。



  孝公十九年,魏国领兵攻韩,韩国节节败退,求援于齐国。齐国以田盼为将,孙膑为军师攻打魏国。魏国派遣太子申抵挡齐军。

  孝公二十一年,魏齐交战马陵,魏军战败,主将庞涓中伏身亡,太子申被俘,魏武卒伤亡殆尽。

  而秦国则在迁都至今的数年光阴里,不管中原征伐,埋头变法,休养生息,操练新军,即使有所成就也选择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孝公二十二年,卫鞅与嬴渠梁一致认为魏国兵败正是秦国收复失地的好时机——一来魏国元气大伤,霸权不在,而齐国一时也难以称霸,山东六国将会出现相互征伐的局面;二来,秦国变法已成,国力大增,民心凝聚,对上军心涣散且不知秦国战力的魏国确有胜算,

  国君书房,君臣商议出征之事。嬴渠梁决意亲征,卫鞅则劝阻并说由自己谋划战事。嬴渠梁不乐意道:“要说打仗,我可比你在行。”卫鞅看了身旁的景监、车英一眼,笑道:“请君上准许卫鞅私下另说。”嬴渠梁老大的不乐意,“我可是二十来年没有打仗了。”。卫鞅见状,笑意更深道:“君上永远不上战场,才是秦国之福。”

  商议罢,嬴渠梁和卫鞅走上宫墙,私下商议领军主将一事。卫鞅向嬴渠梁提出了自己为主帅的两点主要原因——嬴渠梁少入军旅与魏军交战,见识过魏军强盛,易过于谨慎错失良机;自己少时先修兵学而后修习法家,虽不曾上阵,但收复河西不会有差。

  嬴渠梁拱手郑重一礼,道:“既如此,嬴渠梁今日拜将了。”

  卫鞅连忙回礼,应道:“君上知臣,夫复何言。”

  话音落,两人相视而笑,秦国有此番机遇,又有彼此同心偕行,真乃天意。

  孝公二十二年夏,诸事商定,兵马粮草齐备,卫鞅领兵前往河西,嬴渠梁坐镇咸阳,另有咸阳将军子岸领兵驻守秦东以防楚国魏国联手攻秦。秦魏交战半年有余,秦军战胜,俘魏国主将公子卬,魏国割地求和。至此,秦国收回了所有河西之地,还夺回了离石要塞、崤山两大河西屏障。

  回师咸阳后,嬴渠梁设了庆功大典,对秦国将士论功行赏。众将士凭军功加官晋爵,后军主将景监进爵三级擢升上大夫,国尉车英进爵三级兼领内史将军,咸阳将军子岸进爵两级擢升函谷关将军。

  而卫鞅,则由嬴渠梁亲自念进封文书——特封商地十五邑为卫鞅领地,爵号商君。



  与魏国议和,接手土地,加强军防,推行变法,忙碌了好一阵后已是孝公二十三年春。

  大事了了,心神放松,嬴渠梁发了一场高热。而卫鞅在府中昏睡了几日,醒来便去看望嬴渠梁,同时也有些话要告诉他。嬴渠梁见卫鞅到来,十分高兴地拉他去书房饮酒。

  嬴渠梁看着酒樽,突然道:“商君呐,你我有多久没有痛饮了?”卫鞅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十年?”嬴渠梁笑了一声,言道:“十年?快二十年了!”话音落,两人相视而笑,饮了一樽酒。

  “二十年前,你我可是畅谈三天四夜啊。那时起,你我携手同行,共负秦国兴亡重担,个中艰辛何以与他人言说。”嬴渠梁感慨道。“自鞅与君上立誓,鞅心中始终想着那句誓言。”卫鞅应了一句,端起了侍者已满上的酒樽。

  “变法强秦,生死相扶。”嬴渠梁也端起酒樽,与卫鞅不约而同地说道。

  嬴渠梁心中感慨万千,起身走向新绘制的地图,良久,问道:“商君呐,秦国可否一统天下?”

  卫鞅闻言也有些激动,快步走到嬴渠梁身边,言道:“可与不可不重要,想与不想才是关键。”

  一语罢,卫鞅为嬴渠梁分析秦一统天下的可能,并点出了秦国未来的大方向——坚守法治,代有明君。嬴渠梁闻言欣喜,欲与卫鞅再饮一樽。而卫鞅却告诉他变法已成,自己该离开了。

  嬴渠梁闻言震惊,手中失力而使酒樽落下,酒洒在了衣袍上。他想和卫鞅一起一直走下去,夺了河西就该谋划巩固防守休养生息,接着谋划东出一事,前路明朗,他和卫鞅可以继续开疆拓土再造功业,却不想卫鞅说该离开了。

  最后,嬴渠梁还是答应了卫鞅。



  孝公二十三年秋,卫鞅得知嬴渠梁骤然病重的消息后,毅然返回咸阳。嬴渠梁则在朝会上宣告自己病重,国事由太子和商君共同处置。

  此时正逢神医扁鹊在咸阳行医,卫鞅便派人请扁鹊为嬴渠梁诊治。扁鹊看后,言道:“心力损耗过甚,秦公疾病所在。心力衰竭,五脏六腑皆是病。另有一则,秦公心中有痴情纠缠,舍国就情,公当不为。舍情就国,公心不忍。长此煎熬,虽铁石犹碎也,况于人乎?”过后,待卫鞅送扁鹊离开时,扁鹊低声告诉他,嬴渠梁只有半年光景了。

  卫鞅怔了一瞬,眨眼间思绪转得飞快,他不仅是嬴渠梁的挚友,还是秦国商君,他没有时间感伤,当下就该为稳定秦国做出决断。内政军防他都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是一直藏匿暗中的反对变法之人借机生事,故而他纵马疾驰去找景监,将这件事告诉了他,而后要他秘调一万兵马藏于北坂,若无国君兵符不可擅动。

  又过数日,嬴渠梁感觉自己的病情稍有起色,便派人请来卫鞅。国君书房,嬴渠梁想要说的话是卫鞅万万没想到的——嬴渠梁想要禅位于他。卫鞅当即否决,并告诉嬴渠梁如果他登上君位,二十余年的变法将会付诸东流。嬴渠梁则认为卫鞅是危言耸听,希望卫鞅能够接受禅位。卫鞅表示自己知道他担心自己在他之后会遭到攻击,但还是仔细分析自己为何断然拒绝,而后说太子之才足堪大任无需担忧。

  这厢秦国暗潮涌动,那厢六国派遣使臣入秦探望秦公。六国使臣意欲何为昭然若揭,嬴渠梁病重难起,便让卫鞅随太子一同接见。宴席之上,太子嬴驷初露锋芒,对六国欲借公父病重而生事他寸步不让,对六国试探他是否会坚持变法一事他直言坚守,对六国挑拨他与卫鞅一事他坦然认错并对卫鞅说年少轻狂已然受教。

  入夜,卫鞅忙完国事,前去国君书房向嬴渠梁禀报今日之事。他夸赞太子大有锋芒,让嬴渠梁放心将未来交给太子。嬴渠梁闻言不置可否,说起了另一件事,说自己想在来年开春登上函谷关。卫鞅闻言应下,他知道这是嬴渠梁在二十余年前函谷割让魏国后一直想做的事。一阵闲谈后,嬴渠梁又拿起竹简打算接着阅览。说来,嬴渠梁病体未愈却还是习惯性地操心国事,而他的身体却已难以承受。

  卫鞅伸手夺过了竹简,一边卷起竹简放在一旁,一边笑道:“君上,臣累了,告辞。”

  嬴渠梁见状,知晓他在劝自己前去休息,笑道:“好,我立马上榻,睡。”



  孝公二十四年春,草长莺飞,麦苗探头让一望无际的田野染上青翠。春风和暖,国君车驾在国君亲卫的护送下驶向函谷关。

  嬴渠梁拒绝众人所说的让人抬他上去,自己一步一步地登上这座天险城堡,太子、卫鞅等人则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同登关。

  函谷关上,“秦”字旌旗迎风飘扬,守关兵士手执长戈昂首而立。嬴渠梁眺望远方,顿时热泪盈眶,心道:上天呐上天,假使再给我二十年岁月,嬴渠梁当金戈铁马定中原,结束这兵连祸结的无边灾难,还天下苍生以安居乐业。何天不假年?使嬴渠梁并吞八荒之雄心化作东流之水矣。天啊,你何其不公啊!

  嬴渠梁望着关外山河,忽的一阵咳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公父!”太子惊呼一声,慌忙把人接住。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卫鞅赶忙上前,唤道:“君上!”

  靠在士兵慌忙搬来的坐榻上,嬴渠梁拉住了卫鞅的手,缓缓道:“商君呐,我先走了,不能与君共谋大业了。”卫鞅双眸含泪,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哽咽一阵,只轻唤了一声,“君上。”

  嬴渠梁边拉过太子嬴驷的手,边看着卫鞅说道:“还是你说得对,秦国要法治。”言罢,侧首直盯着嬴驷,嬴驷当即会意,立誓捍卫秦国新法。

  公元前三百三十八年,为秦国崛起奠定第一块基石的秦孝公嬴渠梁逝世,时年四十六岁,举国同哀。

  卫鞅双眸无光地站在嬴渠梁的陵边,他手捧穆公剑,就如当年从嬴渠梁手中接过它一般。他在心中言道:君上,此穆公剑将随你而去,秦国要强大,靠的是稳固的法治。

  卫鞅抬手将穆公剑抛在了嬴渠梁的灵柩上,他知道嬴渠梁是想护他周全,但他不能背离秦法以致变法有崩塌之险。他垂眸看着嬴渠梁的灵柩,心中又道: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卫鞅在此立誓,捍卫秦法,不计代价,纵死无悔。



  孝公二十四年秋。

  “栎阳!君上,我回来了!”卫鞅驾马而行,途径栎阳时放声喊道,“秦公,商鞅找你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这大半年他奔走四方,为的就是解决君上为他留下的一道又一道的诏书,解决那些能护他全身而退却不利秦国坚守新法迈步前进的诏书。他回来了,在长公子赢虔和老世族联合攻击,污蔑谋反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回来了,他要去的地方是云阳国狱。且不论赢虔如何,那些顽固的老世族应该是气歪了鼻子——他们试图推翻变法,杀他泄愤,却只能为他罗织罪名,用已然稳固的秦法处决他。

  卫鞅一身白衣坐在点着火盆的牢房里,铁链锁着他的手脚,但他丝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如今的日子难得清闲。

  大抵过了旬日,新君嬴驷秘密前往云阳国狱,面见卫鞅。卫鞅看着来人,面上欣慰而笑,“秦公能来,鞅已无憾。”嬴驷应道:“商君胸襟似海,嬴驷汗颜不已。”

  卫鞅浅笑,直言自己对新君有信心才会自投国狱,新君对他有信心才会任由朝局生乱。而后嬴驷问起商君之后老世族会如何作乱、秦国将相何在,还有该如何待公伯赢虔。卫鞅心叹嬴驷思虑周全,他一一作答,并言新君敏锐沉稳,先君可以无忧了。

  商议罢,嬴驷长揖一礼,问道:“商君可还有托付嬴驷之事?”卫鞅洒脱一笑,应道:“生前身后,了无一事。”

  嬴驷犹豫一瞬,说了老世族联合山东六国逼杀卫鞅,老世族还给卫鞅定下了车裂之刑。卫鞅大笑,只说如此甚好,易于新君日后行事,让嬴驷不必自责。

  “人言商君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嬴驷感佩之至。”嬴驷叹道。



  孝公二十四年冬。

  一袭白衣,戴白玉高冠的卫鞅站在先君所赐的青铜轺车上缓缓进入为他而设的渭水刑场。

  卫鞅静静地站在刑台上,只见年迈的甘龙上前问他,“卫鞅,天道恢恢,你还有何话说?”卫鞅笑道:“老甘龙,卫鞅虽死犹生,尔等虽生犹死,岂有他哉。”卫鞅言罢,不再理会他,一抖披风,气定神闲地席地而坐,毫不在意地听着老世族为他罗织的十大罪状。

  场上一片寂静,卫鞅抬眸望了望纷纷扬扬的冬雪,从容不迫地饮下毒酒,等待死亡。车裂,这又如何呢?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秦国变法仍在,后世君主会照嬴渠梁和他的设想东出函谷一统天下!

  卫鞅缓缓闭上了眼。他在孝公二十四年的四季轮替里一笔一笔写下结局,坚定果决肆意洒脱,而支持这一切的是开春时的心力尽散——这一年,他的身后没有嬴渠梁。

  皑皑白雪覆了卫鞅满身。



  

  END




  题外话:①出自《史记•秦本纪》,②出自《商君书•修权》,③④⑤出自《商君书•更法》,⑥出自《商君书•说民》。

  公子虔处劓刑那里真的懵了,照史记推测是孝公十六年(之前看到一位太太也是这样推测),而剧中延后了迁都时间,太子一事在迁都之前,所以文中太子一事就带过了(书上也没写是啥事),后边也就没写立储的事了,就这样吧(挨打)。

  这就是期末复习发疯吧,我的天(快去学习)。时间线扒拉得真不容易,写结尾还回顾电视剧恰了刀子。

草莓豆腐

【青山松柏】雪中火(完)

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青山松柏】雪中火

  

七月里,近黄昏,赫赫炎炎的大地逐渐沉寂。

  

贏渠梁的心像架在火上滾沸的热汤,咕嘟咕嘟蒸腾炽浪。

  

他脸上写满急迫,多少天来,竭力想见的人,终于回来了。

  

卫鞅去函谷关,已有月余。

  

他叫卫鞅,但他本姓公孙。来秦国头一年,卫鞅就在乡野关隘走了三个月,二十余县,每到一处,都有人缠着他。他肤色细白,还穿了通身白,像个雪人。是有些不修边幅,却依然出类拔萃。

  

赢渠梁急步行至后堂,刚进门,就让一室馨凉迷了眼。

  

卫鞅正慵倚在席上,眼睛去看窗外,心事重重。见嬴渠梁进来,忙起身上前,款款施礼。卫鞅...

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青山松柏】雪中火

  

七月里,近黄昏,赫赫炎炎的大地逐渐沉寂。

  

贏渠梁的心像架在火上滾沸的热汤,咕嘟咕嘟蒸腾炽浪。

  

他脸上写满急迫,多少天来,竭力想见的人,终于回来了。

  

卫鞅去函谷关,已有月余。

  

他叫卫鞅,但他本姓公孙。来秦国头一年,卫鞅就在乡野关隘走了三个月,二十余县,每到一处,都有人缠着他。他肤色细白,还穿了通身白,像个雪人。是有些不修边幅,却依然出类拔萃。

  

赢渠梁急步行至后堂,刚进门,就让一室馨凉迷了眼。

  

卫鞅正慵倚在席上,眼睛去看窗外,心事重重。见嬴渠梁进来,忙起身上前,款款施礼。卫鞅深知君臣有别,嬴渠梁也有他的架子。

  

“快起来。”嬴渠梁贴心为卫鞅提衣,生怕他弄脏衣摆。

  

卫鞅一身素白罗衫,十分随意,似是浴后。头上发髻已经拆散,在后脑松松梳起一束,披散着,不帖服。

  

嬴渠梁见榻边斜歪着一双丝履,精致极了,也是白色。

  

卫鞅为迎他,连鞋子都没顾上穿。

  

嬴渠梁心喜,满意地端详卫鞅。卫鞅笑也不笑,颔首低眉,睫毛扫来扫去,扫得他心坎儿酥麻,蠢蠢欲动。

  

卫鞅总是三两下就能把他缠上。

  

缠得想让他怎样,就能怎样。


实际上,嬴渠梁知道,秦国世族只要一提起卫鞅,全都像见了妖物。人们并不把卫鞅当人看待。卫鞅是妖、是鬼、是仙、是怪,反正不是人。他们不敢直接当着他的面说,可背后传播的关于卫鞅的各种谣言,他在几十里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秦国迟早要亡在妖异手里。”

“嬴渠梁黄口小儿,早知当初拥立赢虔。”

“献公要是还在,岂容妖孽横行。”

  

献公信不过赢虔,所以叫他继承大统。献公又信不过他,所以叫赢虔辅佐。

  

嬴渠梁揽着卫鞅坐下,也不多言,先自怀中取出一只错金匣,才掌心大,打开,一枚翡翠绿松石的吉金牌饰便落在卫鞅手中。

  

“这是楚国造,看这颜色,多鲜亮,做工也精致,今早才送来,你戴肯定好看。”

  

他一边佩在卫鞅腰间,一边将卫鞅的随侍唤至近前,“你说,好不好看?”

  

卫鞅有意无意不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只一声:“荆南,给君上倒碗凉茶来。”

  

魁梧健硕的彪形大汉立马转身效力去了。

  

卫鞅笑起来,露出晶莹的牙齿。

  

嬴渠梁明白,他这个“君上”,在卫鞅面前,也不过如此。

  

白衫白履的卫鞅,到底是冷心冷意,抑或冰肌玉骨?

  

卫鞅,为什么从来不出汗呢。

  

人只有对不喜欢的人,才能看得通透。

  

嬴渠梁看不清卫鞅。气吞山河的君王,也有看不透的人。不安时常袭上嬴渠梁心头,像燃烧的火炭,深邃、炙痛。

  

他感卫鞅变法强秦,又爱卫鞅经天纬地之才。

  

爱得喜形于色。即便这是为君大忌。

  

嬴渠梁曾扬着晒得暖烘烘的黑亮脸庞热望道:少梁,若没有少梁。


那是他带卫鞅入秦的头一年。他才二十出头,刚继任新君。

  

自此,走向未知的险途。

  

踌躇满志,定要成为震古铄今的明君。

  

少梁之战,河西下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黄河上下,茫茫汤汤。秦魏交战,尸横遍野。秦国仲公子嬴渠梁,骁勇强悍,上兵伐谋,大败魏军。


可是粮草已尽,假如僵持不下,不战自溃。

  

深夜,风雪又起,嬴渠梁的胸口却火烧火燎。不如去魏军大营,他想。生擒公叔痤、活捉太子嗣,不怕魏国不降。到那时,繁庞城也是大秦的。

  

潜入魏军帅帐那一刻,赢渠梁被寒气逼入骨髓,帐中冷极了,未点灯,大月亮溜进来了。

  

最先看到的是只铁笼,更像一座巨塔。

  

笼中倒伏一人,正是卫鞅。

  

嬴渠梁一身黑色戎装,果决矫健。他望向卫鞅,见他脸庞半埋在臂弯里,露寒霜重,乌发浸湿,昏影绰绰,不辨五官。

  

嬴渠梁心头火起,怎么有人!

  

他无心恋战,正想退离另做它谋,不经意地一瞥,大惊,忍不住心头低喝:天月剑!

  

那把刃如霜雪的上古宝剑,正悬于铁笼正顶——沉重、孤绝、森然。

  

武士可舍命,却不能弃剑。剑可伴武士亡命天涯,亦可助武士扬名天下。何况这是秦国镇国名剑。

  

天月剑已追随赢虔二十载。赢虔是他兄长,三十岁,高大丰壮,神力无穷,九岁便斩杀黑熊。而他自幼多病,尽管他也算一员虎将。

  

嬴渠梁当机立断,擒不得老公叔,夺回天月也不虚此行。

  

或许是冥冥中的巧合,命中注定嬴渠梁今夜绝不会拂然而去。可事情发生变化,天月高悬,无绳索梯架,马匹马鞭具在营外野坡,孤立无援,怎能得手?

  

“你,是秦人?”

  

谁!嬴渠梁猛一怔——原来是卫鞅。

  

卫鞅仍埋首,嗫嚅道:“……腰,腰带。”

  

“什么?”

  

“……剑,”卫鞅差不多只剩一口气,勉力强撑,“用,我的腰带。”

  

嬴渠梁闻言,不晓得该不该上前。

  

他有点踌躇,卫鞅为何助他?难道他真是当世豪杰、正德正气,得蒙义士肝胆相荐?不可能。难道卫鞅想趁机俘获他?更不可能,卫鞅已奄奄一息,别说挟持,说话都吃力。

  

嬴渠梁目露精光,问道:“你是谁,因何被锁在这里?”

  

“没时间了,”卫鞅催促,“将军没了剑,还是将军吗?”

  

嬴渠梁心头一惊。

  

真豪侠,嬴渠梁陡然飒沓振奋了。

  

一半因为卫鞅的仗义,一半因为卫鞅的困衰。

  

嬴渠梁像是被一根丝牵扯着,急步上前,靠近铁笼。也奇怪,他竟已开始信赖卫鞅。

  

“……我,我动不了,”卫鞅低叹,“你,替我,解开。”

  

嬴渠梁隔着铁笼抱起卫鞅,先为他拢拢衣裳。他这时才留心卫鞅的装束,雪银丝缎,绣罗飞云锦,领口绲一圈白裘,通身雪白。这身装束十分贵重,在秦国,贵胄也鲜着如此华服。

  

他到底是谁,单独囚在主帅帐中,一定身份特殊。

  

嬴渠梁解下卫鞅的腰带来,稍用力,卫鞅一身噬骨的疼,轻咬嘴唇颤动了一下。嬴渠梁慌挫,他不知卫鞅伤在哪里,视线下望,见卫鞅一双赤足,竟也被锁链束缚。

  

赢渠梁终忍不住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卫鞅不语,心中带着隐忧。

  

“你不想说,就不说。”

  

嬴渠梁放下卫鞅,抖擞而起,用腰带做一根套索,白练在手中灵巧翻腾,朝天月一旋抛,毫不费力便将剑柄锁住,向下扯,眼看天月凌空而落,嬴渠梁身手却更快,在宝剑即将落地的一刹,稳稳以掌托住,万无一失。

  

大功告成。

  

嬴渠梁将腰带双手呈上,递予卫鞅。

  

“多谢。”

  

卫鞅疲倦地合上眼,“不用了。”

  

嬴渠梁望着卫鞅,帐中昏暗,皎月隐在云后,看不清卫鞅的脸。嬴渠梁真想上去再碰一碰卫鞅。他对自己这种想法有些害怕。

  

他该走了。

  

寒夜寂静,刚踏出几步,嬴渠梁突然回头,留下一句:“等我,我会来救你。”

  

难道是萍水相逢,一诺千金?

  

卫鞅受不起这承诺,只淡然而笑。

  

嬴渠梁不甘心,又站了一会,转身,出账,退隐于黑夜中。

  

卫鞅勉定心神,侧耳听得帐外响动,万籁俱寂。嬴渠梁已逃出生天了。卫鞅欣慰,藏着暗喜。突然,厮杀声骤裂,兵刃、马蹄、慌步,只闻乱军中一声惨呼:“啊!——贼人!”

  

究竟怎样的勇士,能一人一骑,奇袭魏军大营?嬴渠梁正用一条白练,将主帅公叔痤稳稳套牢。老将坐骑受惊,翻跌堕马,而魏军亦从四面八方冲来。

  

嬴渠梁使个猛力,将公叔痤扯上马背,驰骋往西狂奔,直指秦地。

  

魏军主帅公叔痤万没料到,今夜战局横生突变,他成为秦国阶下囚。

  

黑压压的浓云从东边卷着暴雪铺来。嬴渠梁凯旋而归,大获全胜。

  

魏军群龙无首,第二天,魏太子嗣也为赢虔俘获。

  

少梁一战,秦国得胜在望。


入夜,雪停了,天更冷。

  

可嬴渠梁十万火急、心烦意乱,他还记挂着一件事。

  

又只身潜入魏军。这次,帅帐点着灯,铁笼却空了,卫鞅不见了。

  

嬴渠梁慌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他跑出去,在魏军大营隐秘慌奔地搜探,遍寻不得,几近绝望。最后,终于在马棚边一顶小帐中找到卫鞅。

  

嬴渠梁大喜,上前扶起卫鞅,托住他身体。月亮刚好映照在卫鞅脸上,他脸色惨白,嘴唇也咬得惨白,手脚皆被铁链捆锁,发丝松垂在额前,仿佛白梅的花蕊。

  

卫鞅全身冰冷瘫软,艰辛地张开眼,与嬴渠梁四目相交。

  

卫鞅还认得他。

  

“你掳走公叔痤,他们以为,我是秦国奸细。”

  

嬴渠梁愧疚,“是我害了你。”

  

卫鞅摇头,然后低眉,“他们不会放过我,你也救不了我。”

  

嬴渠梁有点愤懑,只因这孔武有力的男人,不肯人轻看他。

  

尤其是卫鞅,势单力孤的魏国囚徒。

  

“你走吧,”魏卬似已放弃,“这是玄铁链,只有魏卬有钥匙。”

  

嬴渠梁忽然豪气干云,“天月剑削铁如泥。我回去,带了剑再来。”

  

“你快走吧,再也不要来了。”卫鞅气若游丝,脸跟雪一样白,在嬴渠梁两只大手中瑟瑟发抖。

  

他的心灰意冷反倒激起嬴渠梁的热血,简直像个死士,“明天我就来。”

  

“如果你来不了呢?”卫鞅问。

  

“我一定来。”

  

“如果你忘了呢?”

  

“我忘不了。”

  

你忘不了,卫鞅重复。

  

“我叫嬴渠梁,是秦国仲公子,我明天一定来。”

  

卫鞅惊讶极了,他没想到嬴渠梁竟会在险境中告诉他这些至要机密。

  

嬴渠梁轻轻放下卫鞅,退后几步,再退后几步。忽然地,转身逃离了。

  

卫鞅目送他,直至他消失不见。

  

赢渠梁,卫鞅心里唤道,眼睛空洞却烨烨发光。

  

第二天,嬴渠梁没有来。

  

第三天,嬴渠梁还是没有来。

  

卫鞅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等他。

  

这个男人兼具勇气、智慧、果决、襟怀、善良、坚毅,简直是完美君王的典范。

  

嬴渠梁,满足了卫鞅对红尘的一切想象。

  

嬴渠梁,如果他能做秦国新君……

  

卫鞅渐渐合上眼,不一会,风雪大至,他的脸更苍白了。

  

风雪吞噬了大地,黑夜吞噬了风雪。

  

卫鞅又听到公叔痤的声音:“庶孽之子!庶孽之子!”

  

他渐渐觉不到冷,也没有疼,只感到疲倦和痛快。

  

他是魏国丞相公叔痤府中七十二中庶子中的一个,整理书简,料理日常事务。这位慧黠灵动,跌宕风流的中庶子,才华很快脱颖而出。但基于身份,他永无机会出头。卫国是他的故乡,可公族日渐衰落,母亲出身微贱。刚到相府时,人人都说他不学无术,骗吃骗喝。

  

终于有一个晚上,他献计“秋守春战”,并告诫公叔痤堤防秦人偷袭挟持。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为他招来灭顶之灾。

  

后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公叔痤锁进铁笼,又被生生钉入二十七枚锁魂钉,他倔强冷傲,不甘屈服,无论如何,不肯喊疼。

  

再后来,有人传说,丞相府镇着个九尾精怪。是大魏王亲眼识破、亲手捉拿。为雄图霸业日夜操劳的大魏王始终把江山社稷放在心头。那精怪是修炼千年的六国头号大奸细大骗子,是敲骨吸髓的杀人魔。尤其一双眼睛最会骗人,害人性命时都脉脉含情招人怜爱。好在大魏王太子嗣公子卬老公叔万众一心铁面无私,他们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终于让精怪原形毕露。

  

风雪席卷了天地,掩埋了卫鞅。

  

卫鞅不舍得就此睡去,他望向飘雪的夜空。

  

他不知道在风雪中等待了多少天。


当他自最寒冷黑暗的境地醒来时,已换了人间。

  

嬴渠梁在他身边。

  

军帐里明朗温暖,要不是有嬴渠梁,他已死了。

  

嬴渠梁目光灼灼,朗声笑道:“大哥请来的神医,果真出手不凡。”

  

卫鞅第一次见嬴渠梁这样的笑。嬴渠梁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三天前的夜里,魏军大营曾有一场激战。

  

是星夜兼程的赢渠梁,他讲义气,再次单枪匹马,一柄长枪,一路刺杀。

  

双方悍战,魏卬没料到秦人奇兵夜袭,毫无防备。赢渠梁孔武有力,纵马冲向主帅帐前——那里锁着卫鞅。

  

嬴渠梁看向卫鞅。

  

“你把他怎么了?”

  

卫鞅已被锁在风雪中三天三夜,不知生死。

  

魏卬正义凛然,“他是秦国奸细,本帅已下令将他处死。”

  

嬴渠梁眼里喷着两团火,愤怒地瞪视魏卬。

  

“魏国对我大秦烧杀抢掠,如今秦国已攻下少梁,今天,人我一定要带走。”

  

翻身下马,阔步行来,如入无人之境。

  

这还了得,魏卬尖叫:“你你你疯了,他已经死了,你连死人也要!?”

  

“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走。”

  

不断有人上前围困赢渠梁,把卫鞅也围得密不透风。

  

赢渠梁怒火中烧,把长枪一扫。立刻,又是几个魏军血溅当场。

  

他大开杀戒,已杀红了眼,像头愤怒的雄狮,眼里闪着凶光,转身,冲向魏卬——

  

“啊啊啊——勇士冷静,勇士冷静。”魏卬吓得肝胆俱碎,“不就是个死人吗,留下天月剑,你把人带走。”

  

嬴渠梁一听就起火了,猛一下迎上前。

  

“你你你——”魏卬一边叫嚷,一边退到自己的帅帐前,“还不快去把人解开——”

  

魏军面面相觑,似乎是被魏卬的荒唐惊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住手!你们别碰他!”

  

嬴渠梁自腰间解下天月,“咣——”一声甩在地上。

  

他傲立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镇国神兵掷在魏卬脚下。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冲动过后,却有更多骄傲。他全了对卫鞅的承诺。

  

魏卬从未如此惊愕过,他恼恨嬴渠梁的愚蠢彪悍,不过随口说说,嬴渠梁居然真用天月来换卫鞅。

想反悔,可众目睽睽,怎么下台。

  

怒火不时从魏卬的胸腔朝上冒,这混不吝的秦国土包子,今夜本来是他班师回朝的好日子,他正在奏《鹿鸣》、戏胡姬、饮甜酒——全怨卫鞅这颗丧门星。

  

卫鞅,你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流落到魏国,本公子对你知遇之恩,你却恩将仇报勾结秦人。公叔痤说得对,你就是妖异——卫鞅,你真好手段,引逗秦贼专挑今晚来和我过不去,你罪该万死。

  

难道你就这么值钱,死了都能换把天月剑?!

  

一想到天月,魏卬又安耐不住地抖擞精神了。

  

“快、快捡起来,看是不是真的。”

  

嬴渠梁来到卫鞅面前,解下他脚上的玄铁锁链。卫鞅身体已冷,赢渠梁将他抱起来,嬴渠梁从来没触碰过这样冷的身体,冷得简直可怜了。

  

“他不是秦国奸细。”

  

嬴渠梁的声音平静庄重,竭力为卫鞅洗脱罪名。

  

当时,嬴渠梁还不知卫鞅叫什么,也不知他是哪里人。他抱卫鞅上马,离开魏国,融入天涯海角。自此,永不回来。

  

秦魏边界,寒风凛冽,烟迷雾锁,仿佛有人在号哭。赢渠梁在齐脚深的厚雪里吃力地挖,用他冻得通红的大手,在这洁白清静处为卫鞅寻一归宿。

  

卫鞅后来问:“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带我回来?”

  

赢渠梁说:“一国之君,失信于人,有何面目立足天地之间。”

  

那时,嬴渠梁还看不懂卫鞅眼里的火光。

  

等他懂了,一切已经太迟。

  

嬴渠梁终究失信了。

  

卫鞅醒后,还是那么憔悴,脸色也还是那么苍白。嬴渠梁原以为,卫鞅只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却惊愕地发现,卫鞅有四肢不健之症,无论他想尽多少办法,依然药石无效。

  

嬴渠梁的心情跌到谷底——卫鞅竟真像只原本应飞翔的鸟儿,被锁在铁笼里。

  

可卫鞅却不以为意,还对嬴渠梁说,他要救师、助秦。

  

抬起头,冲着年轻的君主微笑一下,充满不通世故的天真和可恶。

  

始料未及,卫鞅竟绝顶聪明,赢渠梁为此感到激动,但也有点不甘,虽然卫鞅的心思与他不谋而合,却不想由卫鞅先说出来。

  

谁知卫鞅又道:“即便秦魏休战,魏国也很快会背盟弃义,君上当早做谋算,以防魏国联盟山东五国攻秦。”

  

嬴渠梁大惊失色,可卫鞅视而不见,眼中只有建言献策。

  

嬴渠梁心想:卫鞅一直不省人事,如何得知秦魏将休战结盟。

  

……算了。

  

脸上泛起笑,“你好好休息。”

  

嬴渠梁不计身分不顾得失地去结交卫鞅,几乎忘记强秦称霸威震四海才是他的夙愿。

  

知音未遇,弹向空山,嬴渠梁又陷入耿耿于怀的雄心大志当中了。

  

肩负赢氏血脉的使命。

  

被他俘获的公叔痤,当着众多秦臣的面和他说:“秦公,你胸中丘壑、雄才大略,难道竟不知卫鞅会招来灭国之祸?你带卫鞅入秦,是你一意孤行。卫鞅根本不是凡人,他是魑魅魍魉,邪魔作祟,专摄人心魄。老夫用天月剑压胜,才勉强将他收服。老夫已占卜过,‘鞅入秦,嬴氏亡’,这是天意。秦公,切莫逆天而行,否则,轻则家亡人散,重则国破族灭。听老夫一言,要么此刻就将卫鞅杀死,要么由老夫带回魏国另行处置。普天之下,只有老夫能降服此妖——”

  

“秦公,你想想,他是不是总能未卜先知?”

  

“你再想想,是不是一见着他,就难以自持,脑晕意散?”

  

连赢虔也劝慰他,“横竖来历不明,不如送回魏国,反正留在这儿也是个死。”

  

赢渠梁忽然想起卫鞅苍白皎洁的脸。是他带卫鞅入秦,用冲动、用义勇,一言九鼎,九死一生。

  

在秦魏边境,是他划破手腕,用热血,把全身冻僵的卫鞅从鬼门关救活过来。

  

——鞅入秦,嬴氏亡。

  

可他不能亡,他得活,得活着统领秦国。


心里那团火又开始灼烧,从里烧到外。

  

再见卫鞅,赢渠梁语重心长,“送你回魏国,我不放心。”

  

他当然不放心,因为他已决定送卫鞅回去。

  

卫鞅抬起头,目光停在嬴渠梁脸上。

  

嬴渠梁一直不看他,眼中没有光彩,只有煎熬,像在受刑,像只有他手里有解药。  

  

卫鞅不语,低下头,半晌。

  

“我明天就走。”

  

这一去,是整整两年。

  

一个隆冬的早晨,大约是《求贤令》颁发两个月后,就在嬴渠梁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掉卫鞅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卫鞅来了。

  

嬴渠梁一回身,就看见卫鞅站在门口。

  

卫鞅的病全好了,像变了个人,列松如翠,英姿绰约,还有点孩子气的慧黠,周身发着光,明媚极了。

  

嬴渠梁忽然有点怕,不敢看卫鞅,他为此恼怒,竭力遏制自己不要转开头。他睁大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他要好好看着卫鞅,他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君上,卫鞅回来了。”

  

嬴渠梁的眼睛瞬间充满眼泪。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他这一生都在用炽热专注的眼神笼罩着卫鞅。

  

然而,即便数年后卫鞅在秦国呼风唤雨主持变法,在诸多秦人口中,卫鞅仍是古今头号大奸贼大妖魔。他和年轻的国君畅谈三天四夜,他说他和国君是“公如青山,我如松柏”。他和国君还要“同心同德,永不相负”。这些妖言惑众不知廉耻的话,他居然说得出口。

  

据密探说,卫鞅在魏国当中庶子时就以权谋私暗中勾结诸国,公叔痤发现他的阴谋,被他陷害致死。而他逃亡到韩国后又嫉贤妒能,妄图刺杀申不害,好在韩公慧眼,将他逐出韩国。还听说他为了活命,把秦国的天月剑诓骗去贿赂庞涓。

  

不出三天,消息得到证实:秦国镇国之宝天月剑,果然在魏公子卬的府邸。

  

“无耻至极!下流至极!做这种事,他可是有种的!”

“瞧他府里那一车车的,老秦人的家底都给他搬空了。”

“扯着龙尾巴往上爬,嬴渠梁简直是鬼迷心窍。”

“依我看,还有点色迷心窍。”

  

卫鞅听了这些,也没特别生气。

  

士大夫昏聩,老世族粗鄙。卫鞅漠不关心,熟视无睹。他站在高坡上,看坡下演练的新兵。孤单一人,他不肯与人为伍。

  

变法,轰轰烈烈,旷古烁今,除了他自己。可是,他自己是什么?若没了变法,他还有自己吗?

  

嬴渠梁来到卫鞅身后,昂扬肃穆,指着山下兵阵,“秦国,变法已成。”

  

卫鞅仰头看天,一言不发。

  

嬴渠梁极目远望,万里无垠,峰峦层叠。

  

九垓八埏,江山为证。

  

嬴渠梁再见到卫鞅,那人已穿上绲银白罗袍,系撒银白束带,前后护心镜笼着铺霜兽面耀日纹,一袭素白斗篷垂两条素缨。

  

如此盛装,却是为了远赴险象环生的河西之战。


临行前,嬴渠梁赠卫鞅一柄短剑,不太像武器,更像护身符。

  

“大良造,平安回来。”

  

不是凯旋,而是平安。

  

嬴渠梁和卫鞅对望很久,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

  

卫鞅神情坚定,俯身拜别,纵身上马,绝然而去。

  

战局是不难预料的,秦国新军首战大捷。

  

河西,河西。

  

轻抚捷报,嬴渠梁忽然想到“公父”两个字。那时,看着病榻上垂危的公父,他头一次觉得公父苍老得厉害,也衰败得厉害。

  

他实在敬畏公父。其实,是有点怕。

  

公父走得并不安详,是带着遗憾走的。

  

自那一刻起,嬴渠梁身肩重任,志存高远。

  

强秦、称霸、王天下,连他自己,也是这场霸业的一部分——重要的一部分。

  

一想起这些,嬴渠梁就无缘无故地发热,跟烧着的火焰似的,焦躁、炽热、煎熬、痛苦,像在受火刑。


而卫鞅,既是他的冰天雪地,也是他的风花雪月。

  

他想起卫鞅永远柔软冰凉的手,想起卫鞅那双浸湿的丝履,想起卫鞅在他耳畔低吟“君上”。

  

他想起卫鞅依在他胸膛上,感觉他的心跳。

  

卫鞅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

  

卫鞅,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随心所欲。

  

河西,雪渐大。


高岗上,魏卬乍见卫鞅,有没有弄错?找个西贝货来糊弄他?

  

这真是卫鞅?不穿白衣、不饰绮罗,遍身玄色,粗拙凶悍。

  

相邦府里的中庶子,出身寒微,聪明机灵,带一点孩子气,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有的是人吃他那霸道骄矜的一套,盈盈秋波,晃得魏卬三魂七魄各少一分。而眼前的秦国大良造,轻世傲物,骨如孤松,怀如大地,镇得魏卬喘不上气。

  

即便如此,魏卬仍有丝抑制不住的开心,他笑得乖张,“差点认不出你。”

  

卫鞅见魏卬一直望着自己,眼中闪着光,又似有些怜惜,仿佛他在秦国困苦蹉跎、饥寒交迫。

  

于是卫鞅也对魏卬笑笑,继而趾高气昂,“约你来,是想告诉你,秦国不仅要河西,还要魏国割地,否则,一月之内,秦军铁骑将踏平大梁。”

  

魏卬不以为然,根本没把卫鞅放在眼里,“鞅,是不是吃不惯秦国饭,比以前瘦多了。”

  

卫鞅嗤笑,“你倒是养尊处优,可惜败军之将,吃得再好,也是饭桶。”

  

魏卬自觉窝囊,肠胃抽着,仍有些轻蔑卫鞅,“你不过是个庶孽之子,魏国还不够你享受,还去秦国变什么法。”

  

卫鞅眼中的光焰勇毅而果决,“秦国国君励精图治、雄才大略,秦国如今已是关中最富庶强大的国家。”

  

魏卬两根眉毛耷拉下去,“穷酸乍富没根基。那种小地方,着实委屈了你。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卫鞅鄙夷魏卬,不搭理他。

  

魏卬开始花言巧语,“鞅啊,”他双手拢住卫鞅手腕,“你能让一穷二白的秦国咸鱼翻身,可见是真正的乾坤巨匠。”

  

卫鞅没出声,魏卬拉着他的手不放,算揉算捏。忽然,魏卬像被毒蛇咬了似的,指着卫鞅悚然道:“你你你,你竟还没将剩下的二十一根锁魂钉逼出来!”

  

一丝恩怨不明的恼怒,陡然自魏卬胸中升起,他急火攻心,开始跳脚,“赢渠梁是不知道还是无所谓?这还是男人吗?这还是人吗?这么多年由着你受这份儿罪?就这样你还愿意维护他?”

  

卫鞅从魏卬眼里读到:你犯得着为嬴渠梁这样吗?你就这么不值?

  

卫鞅一阵恶心,但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任由魏卬胡吣。

  

魏卬冷静后,又厚着脸献殷勤,“鞅,跟我回魏国吧,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马上帮你把锁魂钉逼出来。如今老公叔已死,只有我能救你。我照样给你高官厚禄。外相怎么样?你总不能当内相吧,那不是和我一样了。”

  

“你现在这样,再不赶紧,最多活不过一个月,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你死啊。上次你从秦国回来,要不是我,你连手脚都不能动,为了救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

  

卫鞅一脸冷漠,“所以你下令处死我。” 

  

魏卬受窘,连忙分辨,“我没想真害你,是赢渠梁烧了粮草,调虎离山把你掳走,还想用你换天月剑。哦对,我现在就把天月送给你。以后你要什么,我也都答应你。”

  

卫鞅发出冷笑,“天月本来就是秦国的,我想要,你敢不给吗。”

  

他实在看不起这个魏国公子。

  

魏卬见卫鞅软硬不吃,干脆指天画地,“我魏卬今日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住口!再敢说一句,叫你身首异处!”

  

魏卬给吓得连连后退,“——哎哎哎大家都是读书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大喊大叫,像叫救命似的。

  

“我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卫鞅倨傲道,“立即向魏王修书,只给你半个时辰!”


秦国收复河西。刚回咸阳,卫鞅就病了。

  

他瞒着所有人,一切如常。

  

山东诸侯、六大强国,纷纷前来庆贺。

  

卫鞅隆重登场,穿一套极尽华贵的红色深衣,玄衣广袖,用五彩丝织星辰云雷图案,腰间用大带系束,佩蟠螭玉佩,又戴上通天冠,深绛色丝履,连笏头都用朱色绣出花虫纹样。

  

卫鞅想,今晚,自己还有最后一场大戏没唱完。

  

他的戏会落幕,但变法,将千秋万世。

  

自从公叔痤把锁魂钉钉在身体里,彻骨的寒冷和痛疼一刻也没离开过卫鞅。他只好忍,忍一个时辰,忍一天,忍一个月,忍一年,忍一百年,好漫长。

  

冬雪就是他的酷刑末日,落雪中,他的生命也在点点流逝。他真能忍,忍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以为自己已习惯了残存的躯壳,不会再觉得疼和冷,可现在,他又觉得冷,冷极了。

  

六国使节敬贺的酒,是冰冷的,像贡品。

  

可卫鞅依旧把它们全都喝了下去,喝下去,喝下去,喝下他的“贡品”。他笑得天真而骄傲,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朽腐烂腐臭。

  

大地斑斓,苍穹浩瀚,唯独他,成了古远的陪葬品。


在六国眼中,他刻薄冷漠,在秦人眼中,他不近人情。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正走近那处奇异莫测的未知境地,遥远的,近在迟尺的,万念俱灰的,出其不备的。他不悲哀不害怕,只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这辈子,他所求的,全都得到了。他再也不用忍。

  

“赢渠梁今日对天明誓,此生定不负你。”

  

天下归心的君王,只等他说出生生世世。

  

人生如雾如电,何须太认真。天命既如此,岂不是正好。

  

世世生生?将军百战死,一去不复还。

  

人靠不住,天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卫鞅逐渐感到非常非常冷,他要离开了。他目送着秦国万里江山,目送着嬴渠梁万代功业,他仿佛一点牵挂也没有了。

  

赢渠梁周身血管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为祖先和赢氏宗族的显耀。未来,远大的辉煌之路还在等待他征伐。


但赢渠梁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卫鞅,目光深深的。朱颜流散,白发谁家。卫鞅容颜未改,却苍老了不止十岁,半年不到,换了一个人。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夺目耀人的眸子暗然无波。

  

嬴渠梁欣赏卫鞅,又心疼卫鞅,有心牵挂,却无所适从。他努力追忆卫鞅过去的样子,竟几乎记不起来。

  

半晚,礼也终了,人也散了。

  

夜阑人静,冷寂的大良造府,一片昏暗中,半醉半醒的声音响起来,凄惶、遥远——

  

“齐国,向秦国庆贺。”

“楚国,向秦国庆贺。”

“魏国,向……”

“魏国,魏国……”

  

那声音停下来,是卫鞅。他恭喜自己,然后,嘲讽自己。


倚着窗,他望向满天星斗。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

  

他露出一副绚丽而惨痛的笑脸,笑地含糊不清、笑地孑然一身。

  

“粉身碎骨……”

  

他缓缓转身——嬴渠梁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威严端方,神色凝重。

  

醉眼朦胧,难道是幻觉?

  

嬴渠梁打量着卫鞅,卫鞅的举动和神色,让他心慌。

  

卫鞅脸上露出意外和惊喜,“君上!”

  

嬴渠梁板着脸,“你今天怎么了?”他看着仍穿着盛装的卫鞅——衣襟微敞,歪斜着,露出一截脖颈。

  

他看着卫鞅醉得苍白而绯红的脸,还有迷蒙的眼睛。

  

卫鞅站直,正面迎着嬴渠梁。

  

嬴渠梁神情肃穆凛然,咄咄逼人。

  

卫鞅失笑,展开衣袖,“君上,为何这样看着我?”

  

嬴渠梁不语。

  

趁着酒意,卫鞅灵机一动,向嬴渠梁施礼,“多谢君上赏赐,我这辈子,从没穿过这么好的……”

  

嬴渠梁突然拉起卫鞅往怀里一搂,紧紧抱住。


叹口气,嬴渠梁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卫鞅推开嬴渠梁,顾左右而言他,“你才有事瞒着我。”

  

嬴渠梁愣了一会儿,悟不出缘由,“我瞒你什么?”

  

半醉的卫鞅,带着娇纵命令的语气,“你老实和我说,我老了是不是?我不好看了是不是?”

  

嬴渠梁哭笑不得,无奈,但愿意哄,“我在你身边,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卫鞅轻轻缠上嬴渠梁的肩,在他耳边低喃:“别骗我了,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很容易就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你们?”

  

“你们。”卫鞅笑出来,两眼红艳艳的,后退几步,撞在一根廊柱上,“你们都一样。”

  

“你喝醉了。”嬴渠梁揽过卫鞅,一只手伸进卫鞅衣襟内——他也是带着几分酒意的。

  

卫鞅顺从地靠在赢渠梁怀里,仿佛世上再没有更温暖的地方。这个男人,给他天高地广,让他振翅高飞,又牵着手中线束缚他,永远。

  

在温柔的月光下,卫鞅缓缓闭上眼睛,“以前,要时时清醒,才不会误事。如今,变法已成,想怎么醉,就怎么醉。”

  

杀人如麻铁面无私的大良造,已无用武之地。

  

两人都露出笑。

  

嬴渠梁将卫鞅抱起来,卫鞅在最好的年纪最好的风华,把半生的好光景都磋磨在秦国的坎途。卫鞅带给了他最大的成就和快乐。他沉醉于卫鞅身体上的吸引,发出男人最满足时的呢喃。


星月灿灿,清晖映照着卫鞅。他脸上有一种献祭似的不计代价,超然、永诀。


卫鞅紧搂着嬴渠梁,伏在他胸前,整个人醉得白里透红。

  

良久,他梦呓一般低吟:“君上,今天,我们是不是也算是成亲了?”

  

嬴渠梁闻言失笑,“你啊,就算醉了,也比所有人都可爱。”他享受着醉乐,陶醉着喜悦,搂紧卫鞅,在他唇角亲一下。

  

“叫我的名字,叫我渠梁。”

  

卫鞅刚想动,就被嬴渠梁按住,他抱起卫鞅,缓缓放在榻上,整个人覆上去。

  

冰凉的肌肤,清新的体香,仿佛巫蛊迷药,让人荡漾,难以自持。

  

——鞅,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出汗呢?


嬴渠梁的声音渐渐暗哑,“鞅,我把商於给你,好不好?”

  

他身下的卫鞅两眼空空的,没有正视他,“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嬴渠梁累了似的笑,他去寻卫鞅的唇。


“你以后,会怪我的。”

  

“我不会怪你。”

  

卫鞅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你会怪我,总有一天,你会怪我。”他还想说什么,但眼泪堵住了喉咙,他闭上眼睛,肩头颤动,像孩子似的开始轻泣。

  

名扬天下的大良造,究竟也是肉体凡胎,嬴渠梁只当卫鞅酒劲儿上来,忙把他拥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别怕,我不会怪你,一辈子都不会。别人也不会怪你,大家都不怪你。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嬴渠梁攥住卫鞅的手,吻他脸上的泪。呼吸开始急促,他紧紧抱住卫鞅,动情的,沸腾的,浓烈的,将一波波热血融进洁白无瑕的冰雨,卫鞅却在这时突然叫出来,“啊——”他挣扎,想推开嬴渠梁,双手却使不上力,不自抑地瑟瑟发抖,“……我疼,我好疼!”

  

嬴渠梁被惊唬坏了,忙放开他,“怎么了,哪里疼?”

  

卫鞅急咬住唇,像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秘密。

  

精壮之年的嬴渠梁,情爱一直都带有不容抗辩的侵略性。嬴渠梁最大的恐惧来自失去掌控,失去臣下的服从。因此无论在哪方面,他都必须是绝对的掌权者,如饥似渴,飞扬跋扈。

  

但他也像个保护者,温柔,体贴入微,情到浓时,恨不能抛头颅洒热血。

  

他自信从来没弄疼过卫鞅,舍不得。

  

“到底哪儿不合适啊?要不要叫人给你看看?”慌忙关切中,嬴渠梁矫健起身,却让卫鞅拽住衣摆,不安又紧张,似是有点仓惶。

  

“别,别走。”

  

卫鞅又呜咽起来,在锦被下蜷卧着,已入梦乡了。

  

嬴渠梁一愕,慢慢露出笑,擦掉卫鞅眼角的泪,在他额上吻一下。

  

河西一去半年,卫鞅昼夜辛劳。赢渠梁想,等诸事安顿妥当后,就带卫鞅西巡,就他们俩,一叶小船,几个亲随武士。本来昨天见卫鞅时就想和他说,让庆典耽误了。卫鞅知道后还不知高兴得怎样。等卫鞅醒来了,他就说。

  

“君上。”

  

嬴渠梁听到有人喊他,轻轻叩门。

  

原来是属官送来简牍,六国贺表,各县公文。嬴渠梁看看安睡的卫鞅,又看看堆叠的书简,心里有了打算。

  

清早,嬴渠梁以几乎不变的姿势忙了整整一夜,脖子还能动,但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一宿没睡。

  

最后一卷是魏卬手书。嬴渠梁觉得蹊跷,魏国已有贺表,魏卬又多送一份,并且密封“秦公亲启”。

  

是河西之战另有隐情,还是魏卬想与秦国私交?赢渠梁将羊皮卷打开,粗看一眼,惊愕之余,竟不敢再细看第二遍!

  

“自少梁之战,卫鞅因里通外国、扰乱军心,由相邦公叔痤以妖异之名关押,并以二十七枚锁魂钉……”

  

嬴渠梁如五雷轰顶,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但嬴渠梁知道,魏卬不会骗他。

  

为什么第一次见卫鞅时他被锁在公叔痤的帅帐里,为什么当年卫鞅有四肢不健之症,为什么卫鞅的手总是那么冷。

  

为什么,卫鞅从来不出汗。

  

嬴渠梁好似掉进冰窟,又像置身火海。恨极,怒极,痛极,悔极。为什么卫鞅不告诉他。他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他却保护不了他。他羞于见他,他彻底负了他。

  

嬴渠梁看向榻上的卫鞅,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面容枯萎,眼窝深陷,衰损破败的残躯。

  

就在这时,卫鞅缓缓抬眼,他醒了,望着窗外,眼神还懵着。

  

赢渠梁连忙收敛心神,坐到榻沿上,靠拢着卫鞅,慢慢地,用他的大手轻抚一下卫鞅的头发,“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带我回来?

  

卫鞅惺松着,犹带睡意的眼睛模糊不清。

  

泪水不由自主地在嬴渠梁眼里打转。他温柔地握住卫鞅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那只手,还是冰冷的。

  

卫鞅安静地看着赢渠梁,看了好久,又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呢喃,“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嬴渠梁看向窗外,再回头时,卫鞅已经又睡着了。

  

太阳还在,雪越下越大。

  

orgullo

卫鞅入秦

前军主将子岸一嗓子将秦公从沉思中惊醒。“君上,那小子好像不行了!”


嬴渠梁通宵未眠,听见这一嗓子,才发觉天已大亮。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那小子”是谁,顿了片刻才记起,有个自称公叔痤学生的门客已经在营外站了数日。


前夜下了一场大雪,寒风呼啸,那人仍然未走。面对如此坚持不懈之人,终究很难无动于衷,他已经派人将卫鞅安顿起来了,难道为时已晚?


嬴渠梁镇静如常,“医官去看过么?”


“看了,只说恐怕缓不过来,浑身都冻僵硬了。”子岸道,“前日还有精神折腾,没想到现在快没气了,君上,这……”


嬴渠梁肃然起身,事已至此,岂能不见最后一面?想起还在绝食的公叔痤,心中不禁一沉,对子岸命令...

前军主将子岸一嗓子将秦公从沉思中惊醒。“君上,那小子好像不行了!”


嬴渠梁通宵未眠,听见这一嗓子,才发觉天已大亮。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那小子”是谁,顿了片刻才记起,有个自称公叔痤学生的门客已经在营外站了数日。


前夜下了一场大雪,寒风呼啸,那人仍然未走。面对如此坚持不懈之人,终究很难无动于衷,他已经派人将卫鞅安顿起来了,难道为时已晚?


嬴渠梁镇静如常,“医官去看过么?”


“看了,只说恐怕缓不过来,浑身都冻僵硬了。”子岸道,“前日还有精神折腾,没想到现在快没气了,君上,这……”


嬴渠梁肃然起身,事已至此,岂能不见最后一面?想起还在绝食的公叔痤,心中不禁一沉,对子岸命令道,“带我去见他。”


他走的急,穿戴一身黑色布衣和寻常布靴,一踏进营中,只见卫鞅缩在勉强可以容身的木榻上,身上盖了件军衣,双眼紧闭,嘴唇冻的青紫。军医向国君行礼后,默然摇头叹息。


秦公问道,“还能有救么?”


“禀君上,并非不可救治,只是病人昏迷太久,已经不能骤然转移到温暖处,需要慢慢提升温度,再看能否恢复。”


言下之意,便是希望不大。秦公神色凝重的坐到榻前,握住卫鞅冰冷的手,细细观察起来,发觉他嘴唇冻裂了,脸上不剩一丝血色,一头乱发中更是随处可见未化的冰碴。墙壁上被人用石块赫然刻了几个苍劲大字,正是前日子岸向他提过的。


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嬴渠梁默然低头,郑重而小心的将卫鞅两只手都包进掌中,眼眶有些发热,身后几人也悄然感慨。


气氛沉重忧伤,谁也没开口,过了不知多久,榻上的卫鞅突然发出一声低叹,微不可闻。嬴渠梁不可置信,手上却切实传来一阵阵轻颤,卫鞅闷闷的咳了起来,身体发抖,虽未睁眼,冰块一般的手却自觉向秦公温暖的掌中蹭去。嬴渠梁惊喜的收紧手掌,见卫鞅咳的艰难,一手放至他背后,将人小心的扶起。


卫鞅没醒,咕哝了几声,咳嗽是止住了,人却软倒在嬴渠梁肩头。这日夜躺在冷硬刺骨的木榻上,显然更想贴近有温度的人,嬴渠梁一顿,让他靠着了,身后子岸哎了一声,最终说不出制止的话。


那军医大喜,“君上,这位先生昏睡了一整日,眼下既然无事,必然是能好起来了。”欲上前去诊脉,病人这姿势却叫他犯了难,蓦的对上秦公严肃的眼神,他便定在了原地。


嬴渠梁沉沉开口,眼中翻涌着尚未平静的情绪,“先等等吧,等他缓过来了,再依先生所言,送到营房里。”


几人恭敬的拱手行礼,嬴渠梁收起情绪,轻轻将被压住的袍角扯出来,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卫鞅的不安,动了几下,仿佛耗费巨大力气,竟慢慢睁开双眼,目光落到嬴渠梁脸上,恍惚的眼神虽然难以聚焦,却也将他切切实实的打量了一番,并发出一声长叹。


嬴渠梁轻咳一声。适才见人没事,心下的震动已经平静不少,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快醒了。


“先生好些了?”嬴渠梁开口道,“先生有何话要讲,等你再恢复一些,便讲与我听。”


卫鞅怔怔看他一眼,目光逐渐暗淡,哑声道,“非秦公不言也。”说罢再不开口,却也不挣脱,只动了动,靠的更舒服些,理所当然的将嬴渠梁当成暖炉。


子岸大怒,被嬴渠梁抬手制止,气狠狠的退了回去。嬴渠梁却不恼,看着这眉头微蹙之人,不由的一笑。山东六国对秦人知之甚少,不乏误解,这魏国小吏倒也直率,必然是不信秦国新君会长相如此普通,穿着如此粗朴。


卫鞅对此浑然不知,踏实的靠在秦公身上,呼吸一起一伏,沉沉昏睡过去,被秦公握住的手渐渐有回暖的迹象。


“他醒了之后,送到营房,叫人备饭,”卫鞅睡的沉了,嬴渠梁便把他放回去,低声正色道,“若他仍然坚持,就带去见我。”


子岸拱手应命,随嬴渠梁踏出营帐,对这难缠之门客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却也看的出君上对他颇有赞赏,心中纳闷,干脆不去想了。


嬴渠梁坐在长案前,发现自己脑中不时便会想起那白衣人冻的浑身僵硬,却对着自己一脸不认同的模样来。这一番探视后,他隐隐期待二人的会面,一者确实想知他如何解释那番救秦之论,二者,也想知当他发觉自己是秦国国君时,是否会尴尬的满脸涨红、结巴起来。


这些却都没发生。侍卫引卫鞅入座时,嬴渠梁对上卫鞅镇定自若的目光,那人眼神清明,深邃而锐利,见到嬴渠梁,瞳孔一缩,顷刻间便恢复如常,恭敬的向他拱手行礼,并无任何尴尬之色。谈吐举止之沉稳,也丝毫不像一个小吏的身份。


嬴渠梁心下略带遗憾的一叹。卫鞅侃侃而谈,字字掷地有声,面色好的让人颇难相信他两日前还险些冻死,三盆藿菜疙瘩汤下肚,缓过劲来了,又生龙活虎起来。


那时嬴渠梁没有太多想法。战事实在紧迫,重担在肩,一个特别的魏国门客,一面之缘足矣,即使卫鞅所述之辞与他心中所想皆是惊人的相合。



机缘巧遇,三番波折,如今卫鞅成了他秦国的左庶长,与他在这间书房里不眠不休的长谈过三日,与他有着生死盟誓。烛火通明,嬴渠梁细细听着卫鞅对第二批法令的阐释,目光从他一丝不苟束起的头发落到一领白袍上。


嬴渠梁曾经答应过太后,无论国务如何繁重,最迟四更就睡,实际做到的没有几回。但自从有一回听景监说左庶长昼夜辛苦,经常顾不上吃饭,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自第二批法令起草开始,嬴渠梁常叫卫鞅来与他汇报进程,但凡谈到深夜,便催人回去歇息,平日亲自督办左庶长的饮食,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秦国物资匮乏,养左庶长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嬴渠梁颇为自豪的想,左庶长比刚入秦时长了些肉,脸庞依旧棱角分明。


“当废井田,除隶籍,改封地……”


卫鞅平稳的声音突然停了,嬴渠梁方才回神,发觉对方正在看自己,眼神略有疑问。


不知为何,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多年前在骊山军营的一幕,卫鞅软在怀里,也是如此打量自己的,嬴渠梁看的心中一跳,未及思考,已经伸手摁住了卫鞅的手腕。


“君上?”


卫鞅被这动作弄的一顿,没有缩回手去,也没有动,只是神色越发疑惑。


嬴渠梁靠近些,沉声道,“左庶长,嬴渠梁想问你一事。”


“法令之事,君上何处不解,尽可言明。”


卫鞅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坦然,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所道之语更是令嬴渠梁心中惭愧。


对上这种目光,这种自他入秦以来从未改变的沉稳目光,嬴渠梁不禁清醒了些,轻轻叹了口气。若真说出来,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像是让他公正无私的左庶长蒙上一种羞辱。然而话都说了一半,哪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他刚才走神了,对法令根本提不出什么见解。


卫鞅默默的等着,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仿佛能直接看进同样坦然的内心,只有国事法令,没有任何存放私念的地方。


嬴渠梁叹了一声,缓慢松开了卫鞅的手腕,释然一笑,“左庶长,我觉你手心太冷,入冬天寒,尤其是夜里风大,我愿送左庶长一物,左庶长肯接纳否?”


卫鞅的眼神有些变化,想来是没料到他说了一番与法令完全无关的事。良久,点头笑道,“君上思虑周全,卫鞅先谢过君上。不知是何物?”


嬴渠梁抬手慢慢解下棉披风,二人起身,他对卫鞅道,“正好夜深了,左庶长也该回府了。法令一切有你,我完全放心。”


黑色披风带着嬴渠梁的体温,他走到卫鞅身后,将一袭黑衣覆盖在白袍之上,看它顺畅的垂下,将左庶长捂的严严实实,颇感满意,伸出手替卫鞅去扣披风扣子。


左庶长一心为公,在秦国五年之久,那头脑中从不想其他事,只要他不受风寒,不也足够了么?秦公专注的替卫鞅穿戴,直到此时还没发觉不对,收回视线时,却见卫鞅的耳朵都红了,离自己鼻尖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热度。


嬴渠梁心中猛然涌起一阵热流,惊诧和喜悦恍然而至,站在卫鞅背后愣了片刻,只觉脑中被冲击的一阵恍惚,身体已先行一步,伸出双臂将卫鞅紧紧抱进怀里。


卫鞅一颤,嬴渠梁便搂的更紧,下巴搁在他肩上,笑意难掩。卫鞅挣脱不过,低声叫了声君上,声音里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静?


嬴渠梁心中猛然一跳,嘴唇不由自主的贴上卫鞅的耳朵。许久之后,沉沉的笑了,低声叹道,“左庶长,我险些就放你走了!”


卫鞅转过身来面对嬴渠梁,面色倒还如常,耳朵却红的彻底,眼中也染上笑意,全然不见方才的冷峻沉稳。


“君上,”卫鞅笑意未泯,脖颈下的披风扣闪着光亮,“卫鞅入秦,唯以变法强秦为己任,怎么会走?”


嬴渠梁却听的微皱起眉,“左庶长之志,举国秦人皆有目共睹。然而左庶长入秦,只为这些么?”


“……自然不止。”卫鞅见他如此表情,不禁笑着摇头,明亮的目光与秦公相对,“卫鞅入秦,还为君上。”








请戴好口赵不要逗刘
我:行!就你叫语文作业是吧!...

我:行!就你叫语文作业是吧!

【突然放下凶器】!!!胖鞅!!!

我:行!就你叫语文作业是吧!

【突然放下凶器】!!!胖鞅!!!

肥羊炖加辣不加葱

ooc预警

(试图捏造一些现代pa


(渠梁的整了 但是亲友说不像x就放回礼了 谨慎查看就好[合十]

ooc预警

(试图捏造一些现代pa


(渠梁的整了 但是亲友说不像x就放回礼了 谨慎查看就好[合十]

公孙阳杞

  到目前为止的老秦人填词单(含一个战国汇总)

  以后应该还会继续填词。

  ace用不了了,一定程度上摧毁了我的创作欲望┭┮﹏┭┮

  看情况吧,万一什么时候就有灵感了呢☆_☆

  emmm……总之还是希望越来越好吧!

  到目前为止的老秦人填词单(含一个战国汇总)

  以后应该还会继续填词。

  ace用不了了,一定程度上摧毁了我的创作欲望┭┮﹏┭┮

  看情况吧,万一什么时候就有灵感了呢☆_☆

  emmm……总之还是希望越来越好吧!

秦然

见一太太之作,善,然太太属鸽,遂摸之

见一太太之作,善,然太太属鸽,遂摸之

秦然
有人不怕少功德的讲一下应该是裂...

有人不怕少功德的讲一下应该是裂成五块还是六块吗()

有人不怕少功德的讲一下应该是裂成五块还是六块吗()

这个世界越来越有趣了
  是商君卫鞅   /变法强秦...

  是商君卫鞅

  /变法强秦第一人/

  是商君卫鞅

  /变法强秦第一人/

LOFTER

让兴趣,更有趣

简单随性的记录
丰富多彩的内容
让生活更加充实

下载移动端
关注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