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你得偿所孟
我爱你,却拥抱不了你。
展隽仁是博物馆的一名古画修复员,新来的,有点腼腆害羞,跟着馆里最资深的修复老师,刚开始上手。馆里年纪最小,见人都甜甜的叫一声老师,在学习求教的时候就更甜了。馆里好久没招新人了,大家也都挺喜欢这个有礼貌的小伙子。最近馆里接了一批古画修复的工作,领导分配任务的时候,因为平日对展隽仁印象也挺好的,想着给他一个表现锻炼的机会,把其中一幅山水小画碎片让他上手试试。
那山水画碎片大约30*30大小,因是碎片关系,画面周边有些破损,仿佛是被人刻意撕碎,但因保管完善,边角破损倒还比较整齐。山水画碎片以绢为底,整体以棕黄色为基调,青绿山水,虽只得残片,但还是被其中色泽强烈...
我爱你,却拥抱不了你。
展隽仁是博物馆的一名古画修复员,新来的,有点腼腆害羞,跟着馆里最资深的修复老师,刚开始上手。馆里年纪最小,见人都甜甜的叫一声老师,在学习求教的时候就更甜了。馆里好久没招新人了,大家也都挺喜欢这个有礼貌的小伙子。最近馆里接了一批古画修复的工作,领导分配任务的时候,因为平日对展隽仁印象也挺好的,想着给他一个表现锻炼的机会,把其中一幅山水小画碎片让他上手试试。
那山水画碎片大约30*30大小,因是碎片关系,画面周边有些破损,仿佛是被人刻意撕碎,但因保管完善,边角破损倒还比较整齐。山水画碎片以绢为底,整体以棕黄色为基调,青绿山水,虽只得残片,但还是被其中色泽强烈,厚重山石的富丽画面所震撼。展隽仁第一眼看到残片,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伸手触摸仿佛能感受到画家下笔的触感。展隽仁仔细研究了残片半天,终于在残片边角看到小小的刻章,上面只有两个纂文:希孟。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展隽仁心想,又默念了好几遍希孟。当天睡前还在想残片画,嘴里念叨着希孟进入了梦乡。
展隽仁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迷雾之中,突然一阵风吹过,雾气散尽,发现自己正站在古式建筑书房之中,看建筑风格颇具宋代特色。一个少年正伏案画画。少年不过十八岁左右,清秀模样,身体单薄,一袭单衣华贵却破旧。满脸凝重,皱着眉头,时而苦苦思索,时而运笔顺畅。展卷人在一旁不由得看呆了,不自觉惊呼了一声,希孟,慌忙掩嘴,也不知是怕吓到少年,还是惊讶自己怎么会叫出希孟两个字。然而,少年并未回答展隽仁,依旧埋头作画,仿佛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在场。展隽仁想靠近看看少年在画什么,身体还未动,突然穿着和希孟同样款式衣服的另外一个少年跑进书房,直接穿过展隽仁,和少年说道,希孟,先生今天又夸你了,说你画得好,皇上很喜欢你。希孟头也不台,没头没尾回了一句,你帮我磨墨吧。展隽仁听毕,手直接伸出去想要帮忙,发现手还是直接穿过去了。另一少年乖乖在旁边磨墨,一声也没再吭了。
忽的一阵阵风吹来,雾聚了又散,像电影一样,希孟作画的场景一幕幕在他眼前展开,勤奋刻苦又孤单,经常作画到深夜,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和温暖稍显破烂披风陪着他,渡过一夜夜。好几次画累了,希孟就直接伏案而睡,展卷人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心口针扎似的难受,伸手想要把掉落披风重新给希孟披上,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无情的落空。可是展隽仁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算手透过了希孟的身体,穿过了披风,还是一次次地固执的伸出了手,他好像不是他自己,躯体和思想都无法再控制,好像化为了想要卑微地被希孟发现看在眼里,触碰到手里的一个影子也好,一片绢布也好,一只笔也好,一缕烟也好,一点点光也好。展隽仁突然幼稚地立在希孟书桌面前,像是要夺取大人注意的无奈小孩,张牙舞爪扮各种鬼脸,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希孟,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双方各有所谓的声音动作形象,展隽仁颓然无力,还是放弃了所有小丑般可怜的动作。希孟突然抬头看向了前方,目光像看透了所有一般,盯着前方展隽仁所站之处。展隽仁好似定住一般,动也不敢动,怕希孟发现又怕希孟不发现。一阵风又起,吹乱了桌上和地上散乱的画稿。希孟无奈起身一张张捡起来,有几张刚好落在了展隽仁脚边,希孟靠近的时候,展隽仁好像都能感觉到他慢慢靠近的体温,一点点的微弱的气息,就那么几秒钟,展隽仁却像千年雕像,呆呆立柱,任由时间无限延伸,就定在此时此刻此地不要变动。雾又来了,展隽仁脱生生脱离了当下场景,无可奈何,心似针扎的地方又无限放大了。但那雾并不听从展隽仁内心的不舍,场景切换速度越来越快,都是希孟一心一意创作同一幅山水画的场景,很多都是稍显重复性的动作和画面,但是展隽仁总是看不够。画作也逐渐完成,青绿色的山水图,不就是展隽仁现实生活中正在修复的那幅古画。展隽仁看着即将完成的画作很吃惊,以为以为那样一幅宏伟厚重的画作会是希孟中年或晚年的作品,没想到竞是希孟少年时所做。可如果希孟如果年少就有如此大成就,史书野记怎会没有他的记载。展隽仁呼吸乱了一拍,不敢往下深思。置身场景忽然定住不动,原来已是画作完成场景,希孟更加瘦弱,神情完全是一派处于高亢兴奋状态,在桌前来回踱步,忽然一口血从希孟口里喷了出来,山水图画作被喷上点点红记,希孟无力倒在桌前,眼神里的光渐渐熄灭。展隽仁整颗心犹如万箭穿心,所有呼吸和动作都静止了,呆立许久,心里一直默念,希孟只是睡着了,他还会醒来接着作画的。展隽仁捡起落在地上的披风想要披在了希孟身上,那披风已经沾了不好颜料和墨迹,破旧得更不像样了,但是披风却从希孟身上透过,掉到了地上。
原来,只有在同一场景,希孟的气息停止,展隽仁才能触碰到这所有场景,但两人就是无法接触。
展隽仁环顾四周,伸手抚摸着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上面仿佛还带着希孟的手感和气息。最后还是立在了希孟面前,少年苍白的脸趴伏在桌子上,好似睡去一般。嘴脸还残留点点血迹,双手耷拉在画上,要用尽力气去最后抚摸山水画。展隽仁犹豫许久,不忍破坏这最后的宁静,还是把画提了起来。山水画一窥全貌,展隽仁都忘了呼吸,仿佛就此入画,在青绿山水间纵情狂欢,前面的山路有一少年前行,展隽仁亦步亦趋,追上一步,少年前进两步,停下观望,少年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等着展隽仁跟上。转过山头,少年突然消失不见,展隽仁定神终于从画中抽离,伸手抚摸画作。青绿山水画唯有希孟最后趴下的位置没有被血迹喷到,其余位置或多或少都有斑斑血迹。展隽仁心又剧烈地疼痛,是为画作成型却被毁,还是画作成型画师被毁?两者都有吧,但两者又有什么分别呢?一个是所爱之人,一个是所爱之人的心血。展隽仁伸出右手食指,沾了一点画作残留未干血迹,放到嘴巴里尝了一点味道,血腥味混杂这矿石颜料墨水的味道和质感,强压住想要反胃的恶心感咽了下去。这毕竟是希孟唯一遗留的味道。展隽仁觉得自己疯了,转念一想,哈哈大笑,既然都已经疯了,就疯魔到底罢了。避开所有血迹,展隽仁把画撕掉了,小心翼翼把希孟最后趴在画上未沾到血迹的那一小残片,单独撕了下来,放在希孟手边。其他沾有血迹的部分,通通丢到火炉里,烧得一干二净。伴随画作焚烧青烟逐渐升起,雾起,物散,展隽仁睁开眼,还是躺在自己简陋宿舍床上。
原来,最难堪最心爱最无奈最痛楚皆是梦。似梦又非梦,虚妄现实都在其中。
过了一段时间,博物馆这批古画都修复完成,筹划了以《只此青绿》为主题的画展。开展前一天晚上,展隽仁立在展览柜一侧,对侧空无一物,但上方留有一灯,柔和地照着那方寸之地。展隽仁深深握拳,像对侧那光亮处深深鞠躬拜了拜。当天,游客络绎不绝。当中最特别是进馆第一幅画,青绿山水画的残片,残片虽小,展览柜却很大,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空旷,好像那画作原本就是如此大小,静静地等着众人欣赏观摩。
希孟,希得所孟,唯烬于此,虚幻之梦。
青绿
他尽力压制双手的颤抖,屏息敛声,缓慢地把衣服披在瑟缩的少年肩上。
他无名无姓,是千千万万为修复文物古籍而努力的人中的一个。他是千里江山图的展卷人。
“你还不走吗?”同事问。
“不了,我再看会儿”他答。
同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寂静与黑暗被工作台上的一盏孤灯隔绝开,他几乎沉浸在画里——怎样的才情与天资,怎样的十八岁的少年,才能创作出这《千里江山图》?
思绪被油灯焰心的噼啪声打断,细小的动静在无人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从画中抬起头来——空无一人的工作室中亮起了另一座灯影下的孤岛,如豆的火光摇曳,一玉面少年郎俯首于书桌——展卷人用力闭眼又睁开,少年仍在,且猛地抄起桌上的画纸胡乱团了团;展卷人...
他尽力压制双手的颤抖,屏息敛声,缓慢地把衣服披在瑟缩的少年肩上。
他无名无姓,是千千万万为修复文物古籍而努力的人中的一个。他是千里江山图的展卷人。
“你还不走吗?”同事问。
“不了,我再看会儿”他答。
同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寂静与黑暗被工作台上的一盏孤灯隔绝开,他几乎沉浸在画里——怎样的才情与天资,怎样的十八岁的少年,才能创作出这《千里江山图》?
思绪被油灯焰心的噼啪声打断,细小的动静在无人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从画中抬起头来——空无一人的工作室中亮起了另一座灯影下的孤岛,如豆的火光摇曳,一玉面少年郎俯首于书桌——展卷人用力闭眼又睁开,少年仍在,且猛地抄起桌上的画纸胡乱团了团;展卷人直起身子将眼镜摘下用力擦拭又戴上,少年抿着嘴皱着眉,把那团纸“呼”地扔在地上。
“王希孟。”
他轻声念道。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步步挪向少年的桌案。
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油灯的火焰随着风明灭几下。被这动静一惊,他与少年同时伸手护灯 ,两双手却在虚空中相互穿过了。
少年看不见他。
他于是俯首去看少年案上的画——寥寥几笔勾出的山势已有千里江山的气势,不过稍显稚嫩。
真的是王希孟。展卷人猛地直起身子向周围望去,四周仍是熟悉的工作室;他又低头,少年正咬着笔杆子,与自己较劲。
展卷人轻轻地蹲下,坐在了书案左侧。
油灯的油添了几次,月上柳梢又从西天悄悄落下,少年皱眉他也蹙眉,少年扔下一团又一团画稿,他捡起来展平。灯火明灭,他伸出手与少年一起护住油灯灯芯。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