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史」窃旧(4)
史艳文性转
破镜修复率————18%
今天全都是A面剧情,明天可能就全是B面剧情了吧……
让我想想怎么写.jpg
A
实话实说,从忆无心嘴里听到“艳文阿姨”这四个字,对罗碧的震撼程度不亚于走在路上突然被雷劈了。
不过实际效果也差不多,忆无心一句话让罗碧彻底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些什么。他甚至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也没来得及和缓情绪,直接开口问忆无心怎么会认识史艳文。
忆无心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有一说一,十分坦诚。他很快就从忆无心口中得知,史艳文就是她之前提起过的,那个经常来孤儿院照顾她的那个阿姨。
忆无心能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父亲的态度突然变得怪怪的。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搭......
史艳文性转
破镜修复率————18%
今天全都是A面剧情,明天可能就全是B面剧情了吧……
让我想想怎么写.jpg
A
实话实说,从忆无心嘴里听到“艳文阿姨”这四个字,对罗碧的震撼程度不亚于走在路上突然被雷劈了。
不过实际效果也差不多,忆无心一句话让罗碧彻底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些什么。他甚至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也没来得及和缓情绪,直接开口问忆无心怎么会认识史艳文。
忆无心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有一说一,十分坦诚。他很快就从忆无心口中得知,史艳文就是她之前提起过的,那个经常来孤儿院照顾她的那个阿姨。
忆无心能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父亲的态度突然变得怪怪的。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父亲的手腕上晃了晃:“爹亲,你怎么了?”
忆无心第一次见到罗碧的时候,就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但罗碧并不爱笑,忆无心有时候又会觉得他有点凶。
忆无心从小就没有父母,当初他们两个在孤儿院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父亲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伸手将她搂到了怀里,过了很久才放开。当时那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一直留在了忆无心的心中,她想从此以后,我也是有父亲的小孩了。
虽然孤儿院的大家都对她很好,但父亲是父亲呀,是特殊的,不一样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懂事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生怕最后一切的温暖又如水中月镜中花般消散而去。
“我没事。”不管罗碧心里怎么想,他都不想把这些情绪表露给自己的女儿看——那毕竟是他和史艳文之间的事情,他不想牵扯到无心,“所以,今天就是她带你出去玩的吗?”
“对呀!这是艳文阿姨给我抓到的!”见父亲的态度又缓和了几分,忆无心举起怀里的熊猫玩偶给罗碧看了看,“唔……不过,艳文阿姨对我这么好,爹亲你说,我要不要也准备一些礼物给她呢?”
罗碧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熊猫上,落到地面上一黑一白的两只玩偶上,最后落到史艳文给无心买的那一堆衣服上。史艳文在昏黄路灯下浅浅的微笑突然闯入他的心里,他又感到有些头痛了。
“对了!爹亲,你吃过晚饭了吗?”
忆无心见罗碧不回答,突然想到小冰箱里打包回来的那些菜。见罗碧摇头,她立刻从小纸箱上蹦起来,钻进了厨房,留罗碧一人坐在大纸箱上头脑风暴:史艳文之前在照顾无心的时候,知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
如果她知道,没理由今天才和他偶遇;如果她不知道……
罗碧想起了白天千雪突如其来的手舞足蹈,突然意识到了那时候打电话过来的人其实就是史艳文。他这才想起来翻自己的通话记录,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未接来电,红色的,很刺目。
怪不得史艳文会知道自己的号码。
其实,在看到没有备注的时候,罗碧还是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他和史艳文都换过一次号码了,毕竟换号码就是为了永远不联系了。
罗碧这下想都没想,直接把史艳文拉黑了,不过两分钟后,他就又把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只是因为无心说了,要给她送回礼罢了。等无心送完礼物,人情还完,他们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彻底当陌生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罗碧怔了怔,目光看向厨房。他平时也很忙,没时间做饭,也根本不会做饭,他饿了就只会吃点便利店的快餐垫一下,这种味道倒是好久没闻到过了。
然后他就看到忆无心推着另外一个代表餐桌的纸箱过来了,上面摆着好几个盘子:也许是因为盘子太热太多,她用这个办法可以一口气全运进来,倒是聪明。
“我不太清楚爹亲的口味……”忆无心眼睛亮亮的,盯着父亲的脸看,满脸都写着“快吃快吃”,“所以这些都是艳文阿姨帮忙点的!”
在女儿的热情目光之下,罗碧很难直接拒绝,只能拿起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食材确实是他最喜欢的,就连口味也是他的偏好。然而想到无心刚才说,这些菜都是史艳文点的,他又有些食不知味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亏她还记得这些事情。
史艳文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里的灯灭着,说明没有人在家。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
与罗碧不同,史艳文的家是一幢独栋小别墅,别墅前还有一座荒废的园地。然而她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大的别墅也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她偶尔也会羡慕别人,总是有人在家点灯等他们回来。但她也知道自己总是在辜负别人的等待,所以现在一无所有,也是纯属活该。
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或许能营造出一种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氛围吧,但这种事情又不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史艳文不爱自欺欺人,更何况还浪费电。
左右不会有,羡慕也无用——史艳文向来是这么想的,然后又省下了惆怅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
家里没人,她回到家后也只剩下休息这一件事。在确定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后,她打开了唱片机,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看。
她读不进去,不是因为音乐太嘈杂,而是因为心里有事情。平滑的书页上印的小字密密麻麻,最终融成一片虚无,随后又从空白的纸张上浮现出小弟的脸。
随着一页页翻过去,往事也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旧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之景,然而她又深知一切难以寻回。
又怎么不是一种自作自受呢。
一本书越看越累,史艳文觉得自己最好别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今天还是早些睡觉比较好。
她就和往常一样,用温暖的水填满了整个浴缸,然后将茉莉浴球丢了进去,平静地看着它一点点消散、一点点融入水中,最后只剩下淡淡的香气。
史艳文将自己整个身体沉入温暖的水中,水流一拥而上,浸湿了她的长发和身体。
史艳文并不是那种会消沉太久的人,她很快就在茉莉香气中逐渐恢复了精神:既然她能阴差阳错地和小弟重逢,既然小弟还愿意和她说话,那就证明一切都是有机会重新开始的。
时间不可能倒流,既然他们都不能回到过去,那为什么不能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呢?
忆无心早早地被罗碧哄睡着了,身边放着史艳文给她抓来的三个娃娃。
满怀思绪,却又不知道能和谁说的罗碧自然是睡不着,就选择独自去阳台吹风。
姐弟之间的心有灵犀确实存在,当史艳文因为眼前全是小弟而选择不再继续读书、而是去放松精神的时候,罗碧也在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史艳文,正在凭栏处被夜风不断吹拂起长发。
难道是因为今天看到了真人,所以他怎么赶也赶不走眼前的幻象吗?
……真是阴魂不散。
就在这个时候,罗碧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史艳文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小弟,晚安。”
史艳文没有等他的回信,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等不到。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她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徐徐图之。
「藏史」窃旧(3)
史艳文性转
A
意料之中。
史艳文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跟了上去。她的鞋跟落在地上,就像落在罗碧的心里,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无比的清晰……而又嘈杂。
为此,他有一点不愉快。但他不想对史艳文说话,让她滚远一点这种话也不想说。于是他的拇指无意地摩擦着打火轮,火苗一下又一下地窜出来,在夜风中长久地不熄,映在他金色的眼眸之中。
他其实已经戒烟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又动了手,他应该还是不会抽烟的。千雪推荐他嚼口香糖,不过对他来说效果不是很好,毕竟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会在选味道的时候,下意识拿走货架上那盒纯白色的、茉莉口味的。
......
史艳文性转
A
意料之中。
史艳文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跟了上去。她的鞋跟落在地上,就像落在罗碧的心里,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无比的清晰……而又嘈杂。
为此,他有一点不愉快。但他不想对史艳文说话,让她滚远一点这种话也不想说。于是他的拇指无意地摩擦着打火轮,火苗一下又一下地窜出来,在夜风中长久地不熄,映在他金色的眼眸之中。
他其实已经戒烟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又动了手,他应该还是不会抽烟的。千雪推荐他嚼口香糖,不过对他来说效果不是很好,毕竟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会在选味道的时候,下意识拿走货架上那盒纯白色的、茉莉口味的。
这只会起反效果,让他在嚼口香糖的时候更烦躁。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真是背时,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史艳文。
他好像很早之前就会这么想:史艳文总会在自己不想见到她的时候突然出现,又会在自己稍微没那么讨厌她的时候突然离开。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史艳文和他走了一段路,两个人维持在一个不远又不近的距离之间,她没再起与他叙旧的念头,转而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小弟,你受伤了吗?”
罗碧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用背影告诉史艳文不要多嘴,自己也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光看背影就知道,小弟果然还是在生气啊,哪怕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史艳文无奈,只能跟在他身后继续开口问自己好奇的事情:“那你现在怎么住在这里,是有工作上的原因吗?”
回答他的依旧只是背影。
但是没什么关系,她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即便小弟没有回答她,她也没有气馁——她相信小弟,他迟早会回答自己的。
她一句接着一句,到最后都有点像自言自语了。就在此时,走在前面的罗碧突然停了下来,史艳文一个没留意,差点直接撞到他胸口上。
史艳文语气里的关切不是假的,但正因为是真的,反而让罗碧更加生气。他一把抓住史艳文的手腕,将试图后退拉开距离的史艳文又扯了回来,玉镯子和系在手腕上的一环银圈珍珠撞得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们有熟悉到需要你关心我的程度吗?”
罗碧的力气很大,而且面对自己的姐姐也没有收敛半分,硬生生将史艳文的腕骨攥得发疼。
但史艳文面不改色,双眸无所畏惧地盯着罗碧的眼睛。随即她又垂下扇骨一般的睫毛,掩去了那双碧蓝眼中的所有情绪:“那我们也没有陌生到可以在见面时装作不认识这个地步吧,小……”
“别这么叫我!”
史艳文真的闭嘴了,但罗碧也没见得多开心。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罗碧先把她的手甩开了:“史艳文,我做不到当那些事情没发生过。当初是你要我冷静,现在我冷静下来了。所以你可以离开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管,我也听够你的说教和‘关心’了。”
说完这句话后,罗碧就转身离开了。
史艳文静静地站在原地,平静迅速且无比清晰地念出了一段数字。
罗碧的脚步果然迟缓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那是自己的手机号。他猛地转过身去,盯着史艳文看,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史艳文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约等同于“小弟你快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问我就一定会开口告诉你的喔”。
谁说时光不能倒流的?看到史艳文脸上熟悉的笑容,罗碧就又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情。他很想在心底对此感到真切的厌恶,但实际上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五味杂陈。
但现在这种状况下,罗碧完全不想让她得逞。于是他只冷冷地说道:“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别来打扰我。”
“嗯,在你彻底消气之前,我不会打电话,只会给你发短信的。”史艳文装作没听懂罗碧实际上的意思,一本正经地说道。
“……史!艳!文!你……”
罗碧的话还没说完,就又咽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史艳文,第一反应是想抱回去,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强行收回了自己的动作。
她整个人贴在罗碧的胸前,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腰身,耳侧是罗碧骤然加快的心跳——史艳文的身体很热,贴在他身上的部位又软得厉害,罗碧很难不心跳加速。
罗碧反应过来后,本来是想立刻把她扯下来的,但折腾了好久,史艳文的胳膊就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依旧巍然不动,反倒是把他累得够呛。
……史艳文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身力气没变,身上的甜香没变,甚至自己拿她完全没辙这一点也没变。
罗碧不想一直维持着举手投降的姿势,于是将手搭在了史艳文的背上。这勉强可以构成一个拥抱,不过是个看起来有点别扭的拥抱。
又或许别扭的不只是拥抱,还有人。
终于抱到了小弟,但史艳文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就在这里沉默着,两侧本就亮得稀稀拉拉的路灯此刻也全灭了,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头顶的星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史艳文才无声轻笑了一下。因为埋在胸口,她的声音有些发闷,但总之还是将之前被打断的话说完了。
“小弟,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话后,史艳文就将他放开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心情显然好了许多。
“话说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以后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的罗碧说这种话多少有点虚张声势的成分在里面。史艳文假装没看到罗碧吹头发瞪眼,依旧温温柔柔地说了下次再见。
总算送走了史艳文,罗碧又将信将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回来之前在千雪那里洗了好几遍,就是不想让忆无心闻到什么血腥味。
他这也算是最后为老东家尽忠了。毕竟他已经将无心接回来了,总不能继续带着自己的女儿在道上混。
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此刻已经很淡很淡了,烟草味也一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史艳文身上那股很淡的梅花甜香。罗碧这才想起自己没问她为什么来这里——看史艳文最开始那个反应,他们应该也只是偶遇而已。
这个疑问在回到家后就被罗碧遗忘了:忆无心乖乖地写好作业,正站在玄关处等父亲回来。看到乖巧的女儿,罗碧哪里还有心情想别的事情。
但是下一秒,忆无心问他的话却让他愣在当场:“咦,嗲亲,你也认识艳文阿姨吗?你身上的香味和她的好像喔!”
「藏史」窃旧(2)
史艳文性转
B
“吸烟有害健康喔。”
史艳文伸手掐熄了罗碧的那半根烟,顺便连他胸前口袋里藏着的那根也一起摸走了。
罗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没有把烟直接从她手里抢回来。他把口罩戴上,就只剩下眼神比较凶神恶煞了。
罗碧转身就要离开,史艳文则跟在了他身后,帆布鞋的鞋底踩在地面上闷闷的,基本没有声音。史艳文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罗碧个子更高,外加他走起路来完全不等人,很快史艳文就落在后面了。
她只能一溜小跑再跟上来,这样的动作重复好几次。
眼看史艳文就要和自己一起回主楼了,罗碧终于站住了,冷不丁喊出了她的名字:“史艳文。”
......
史艳文性转
B
“吸烟有害健康喔。”
史艳文伸手掐熄了罗碧的那半根烟,顺便连他胸前口袋里藏着的那根也一起摸走了。
罗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没有把烟直接从她手里抢回来。他把口罩戴上,就只剩下眼神比较凶神恶煞了。
罗碧转身就要离开,史艳文则跟在了他身后,帆布鞋的鞋底踩在地面上闷闷的,基本没有声音。史艳文身高已经算高的了,但罗碧个子更高,外加他走起路来完全不等人,很快史艳文就落在后面了。
她只能一溜小跑再跟上来,这样的动作重复好几次。
眼看史艳文就要和自己一起回主楼了,罗碧终于站住了,冷不丁喊出了她的名字:“史艳文。”
“怎么了?”
“别在我这里卖弄你死缠烂打的功夫,我不吃你这套。”
“哎,你误会了,艳文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需要你这个朋友。”不等史艳文把话说完,罗碧就粗暴地打断了她。说罢,他把愣在原地的史艳文丢在那里,加快脚步离开了。
罗碧,勉强可以称作这所学校的校霸。因为他并不欺负同学,但总爱出去和别人打架。他常常挂彩来上课,不过上课也只是在补觉而已。即便这样,他的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但因为脾气太差,除了他的两个发小外,基本所有人见到他都绕道走。
千雪孤鸣时常拍着罗碧的肩膀让他麦这么凶,不过罗碧本身也看不起这些胆小的人。他似乎同样很享受这种别人看到他就跑的乐趣,大有一种既然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就让所有人都对你不满意的架势。
俗称破罐子破摔。
史艳文则是特例,她完全不怕罗碧。除此之外,她与其他学生比起来也十分特殊。
她优秀到每学期的学期手册评语,老师都恨不得写上八百字来夸她:温柔善良、乐于助人、成绩优秀……好像世界上人能拥有的所有美好品质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毕竟每个学期的每科成绩都能拿A的学生,是真的不多见。
就是这样两个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其实是姐弟关系。不过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本来就很少,包括史艳文自己也不知道。
罗碧对史艳文的感情很复杂: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史艳文是自己的姐姐,但知道史艳文以后肯定会与自己作对,所以飞镖盘上都是她的脸;后来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但两个人从小就不在一起长大,即便知道了这件事,罗碧也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他们两个上了同一所高中。
报道那天,因为千雪早就走关系把他们三个安排进了同一个班级,所以哥仨谁都不去布告栏凑那个热闹,只在外围看着他们挤来挤去。千雪孤鸣还很有先见之明地买了三瓶柠檬苏打。
就在这个时候,罗碧看到了史艳文。
史艳文穿着这所学校的夏季校服——一件简单的短袖衬衫和黑色的及膝百褶裙。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她随意地把头发梳了起来。她也没去布告栏那里,只是手中拿着几张纸,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嘴里念念有词。
她实在是太显眼了,雪白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几乎可以说是在发光。
第二天早上,罗碧就知道她是在干什么了——那么多学生,她是那个唯一一个有资格做新生演讲的人。
不过再优秀的学生,做的新生演讲都是一样的无聊。千雪孤鸣听到一半就睡过去了;温皇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初中的时候,老师尚不知道他的秉性,竟然敢让他做新生代表。神蛊温皇找了七八个理由也没有让老师改变主意,结果就是他念着念着稿子在领奖台上趴着睡着了——他这次划来了他的轮椅。
而罗碧,他完全无法阻止史艳文清亮柔软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
“幸好我们没有和她分到一个班去,不然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道过了多久,催眠曲还在继续。千雪昏昏欲睡,凑到罗碧身边小声说——事实证明他真的很困,不然他就会发现自己这句话其实是和神蛊温皇说的。
“好友,你是想说偷鸡不成蚀把米吧。”神蛊温皇自然纠正了他的错误,“不过我们当中有人似乎不这么想呢。”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罗碧秘密的人,神蛊温皇说完这句话后便悄悄睨一眼罗碧,本想看看他的反应。不过很快他就被罗碧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最好别说出口”的眼神瞪了回去。
罗碧警告完温皇之后,又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史艳文,随后重重哼了一声:“她怎么样不关我的事情。”
事实证明,他错得厉害。
他本来对史艳文没有实感,但是现在史艳文给他的实感就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悠。
当你认识了一个人或物后,你很快就会发现她将频繁的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史艳文对于罗碧来说就是这样——是成绩单最顶上的那几个其中之一、是人潮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个。他甚至能从别人放学后偶尔闲谈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史艳文的名字,仿佛所有的消息都在往他的耳朵里钻。
史艳文带给他的实感有一部分是姐姐的实感,还有一部分是不可选择的实感。
如果当初失散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对史艳文获得的那些夸赞和荣誉都不感兴趣,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他会想自己也许本该过上另外一种人生。
不过,这是不可选择的。
因此,他虽然知道这和史艳文没什么关系,但依旧对史艳文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好在两个人不在一个班级,只要他逃学得越频繁,史艳文就越烦不到他。
事实证明,他又大错特错了。
几个月后,史艳文当上了新任学生会会长,行动范围直接从一个班级横跨到了整个学校,除非罗碧可以直接退学,不然史艳文在他面前晃悠的时间就更长了。
其实罗碧觉得那些老师挺狡诈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下发给一个普通的学生了——也许往届的学生会长只会组织活动吧?轮到史艳文,就连有些坏学生的思想工作也要她来做了。
这明明就是看她好说话,所以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她。但她也毫无怨言,竟然真的敢单枪匹马冲到坏学生堆里。
什么大圣人啊。
神蛊温皇看着眼神总在往那边游移的罗碧,又看了看对此毫无察觉,叼着草莓牛奶乐利包打游戏的千雪,当下决定这个话他今天一定要说:“你要是那么担心史艳文,你就亲自去看看吧。”
“谁担心她了,”世界上比罗碧嘴还硬的估计也只有死鸭子了,神蛊温皇如此想到。“我只是想看她被修理得多惨而已。”
事实证明,没有被修理很惨的史艳文,只有数量锐减的坏学生。校门口那条小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对于罗碧来说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想和那帮虚张声势的兔崽子在一个地方待着。
某天放学后,他照例在小巷子里和温皇一起等被留堂的千雪出来,史艳文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罗碧其实很清楚自己是被她盯上了,自己又逃课又打架,不被她盯上才奇怪。虽然他不打女人,但他也不介意挫一挫史艳文的锐气,最好让她知道以后不要总再自己面前晃悠:“史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结果史艳文好像没听到一样,伸手把他敞开的校服衬衫向里拽了拽:“校服要好好穿着,而且已经到秋天了,小心不要着凉。”
她也不管罗碧是什么反应,做完这些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个觉得这出大戏十分趣味的神蛊温皇和一个做了充足准备,却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的罗碧。
“她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吗?”最后神蛊温皇趁四下无人悄悄说道,假装看不到罗碧阴云密布几乎能拧出水的脸,“还是说这是身为姐姐的潜意识在起作用?”
A
听到这声小弟的罗碧身子一滞,随即将还没抽完的烟丢到地上,用鞋尖将烟头碾灭。
史艳文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她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自己的手腕,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距离足够近,近到她能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她又一次开口了:“好久不……”
她的好久不见没有说完。
因为罗碧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目不斜视、径直从她的身边走开了。
「藏史」窃旧(1)
破镜重圆
史艳文单性转
A
忆无心曾经是和爱灵灵一起回家的,不过在她被罗碧接回去之后,两个人就不再同路了。
两个人在校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十分钟之久后,忆无心终于独自一个人向家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星期三,下午提前两个小时放学,父亲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把钥匙挂在无心脖子上,让她自己回来,还画了一张可爱的地图给她。
他叮嘱了很多话: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听陌生人讲话、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信……
于是忆无心把钥匙攥得热热的,头也不抬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大有屏蔽世界上所有人的架势。
但走路不抬头总是要出大问题的,她走得太快,结果撞到了......
破镜重圆
史艳文单性转
A
忆无心曾经是和爱灵灵一起回家的,不过在她被罗碧接回去之后,两个人就不再同路了。
两个人在校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十分钟之久后,忆无心终于独自一个人向家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星期三,下午提前两个小时放学,父亲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把钥匙挂在无心脖子上,让她自己回来,还画了一张可爱的地图给她。
他叮嘱了很多话: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听陌生人讲话、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信……
于是忆无心把钥匙攥得热热的,头也不抬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大有屏蔽世界上所有人的架势。
但走路不抬头总是要出大问题的,她走得太快,结果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对面是成年人,所以只是稍微摇晃了一下就站稳了,反倒是忆无心这个撞人的跌在了地上。她本能地用手撑在地面上,结果直接被石砖蹭破了皮。
鲜血缓慢渗出,不过这只是小伤,忆无心也不怎么怕痛。她赶紧站起来道歉,却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咦,无心?”
这个声音……
在她还没被父亲接回家的时候,总是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阿姨来孤儿院做义工。后来她悄悄问了大师兄,才知道那个阿姨原来是检察官,名字叫史艳文。
她对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很好、很有耐心,而且经常搬来一箱又一箱的牛奶和水果送给他们。
忆无心最开始也许是因为羞怯、又或许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想法在作祟——艳文阿姨身边总是不缺小朋友的。毕竟她是那种被小孩用手摸脏了白裙子都不会生气,反而会耐心地教他们该如何洗手的人。
总之,忆无心不太敢主动靠近她,就只默默站在远处看她和其他孩子在一起——后来也许是史艳文发现了她:那个总是躲得远远的,带着小帽子,穿得黑漆漆的女孩。于是她主动凑上前,用一支水蜜桃味道的棒棒糖开启了和无心的话题。
两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了,忆无心的心事也就不只说给石头听了。艳文阿姨经常会拿来好看的发卡,给她编头发——但她技术不怎么熟练,常常编出一个鸟窝来。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眨眨眼,再把无心的鸟窝头发拆下来,刚才的一切全当作无事发生。
后来忆无心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阿姨会对自己这么好,史艳文指了指自己的蓝眼睛,又看着无心的眼睛,说,可能我们很投缘吧?
可惜的是,父亲接她离开那天实在是太匆忙了,她都没来得及和艳文阿姨说一声再见,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没想到她们今天会在这里重逢,忆无心自然是又惊又喜。她悄悄把自己受伤的手往身后背,开口问道:“艳文阿姨,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大人,史艳文拉过了忆无心的手腕,盯着她破皮的掌心,微微蹙着眉回答道:“我来这里有一点事情要办……不过,你手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不然怕是会感染,我先带你去药房吧?”
忆无心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一点小伤口而已,我没什么要紧的。阿姨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还是说……啊,无心这是不想给阿姨道歉的机会吗?”史艳文则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身上的梅花香气分明浅浅淡淡的,但还是熏得忆无心晕晕乎乎。那双蓝眼睛明明自己也有,但忆无心盯着盯着,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经答应她了。
等忆无心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史艳文的车上了。车里很整洁,中央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玉制的小相框,忆无心眯眼仔细看,能看出里面是艳文阿姨一家四口的合照。
照片看起来应该已经很有年头了,因为上面的三个孩子看起来比忆无心还要小呢。不过阿姨的容貌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十分年轻。
她还没看多久,解决完事情的史艳文就回来了——她说很快能解决,就真的很快能解决,十分钟都没用到。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车内顿时溢满了清逸幽雅的梅花香气。
“无心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史艳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外加庆祝一下你找到自己的亲人。我之前不在,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今天一起补上。”
“咦,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面对史艳文的邀请,忆无心有点想答应,但又有一点瞻前顾后,过了一会儿才小小声开口,“那,阿姨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手机……我想给爹亲打个电话问一下。”
史艳文当然不可能拒绝了,她甚至一边听忆无心念手机号,一边帮她输好播了过去。然而爹亲的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忆无心等了一分多钟,对面也没有接起来。
实在没办法,忆无心又播了个电话给千雪孤鸣。千雪孤鸣是爹亲的好朋友——他也许清楚爹亲现在在做什么吧?
比起罗碧,千雪孤鸣的电话倒是很容易就拨通了,对面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忆无心安心了一点:“你哪位喔?”
忆无心这才意识到这个手机号对千雪来说应该是很陌生的,于是连忙开口回答道:“千雪阿叔,是我啦,我是忆无心!”
史艳文在前排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轻轻扬了扬眉。
“千雪阿叔,我想给爹亲打电话,但是他不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千雪孤鸣看了一眼半个身子都溅满血的罗碧,嘴里的口香糖都要嚼到没味道了:“他在工作呢,现在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不过你给他打电话是要做什么?”
“是这样的……”忆无心看了一眼驾驶位上的史艳文,“我今天遇到了在孤儿院很照顾我的义工阿姨,她说要带我去玩,我想问一下爹亲可不可以?”
千雪孤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史艳文——于是他用手语和罗碧比划了一下,罗碧皱着眉看他在不远处手舞足蹈,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好啰,你爸同意了,无心你要记得玩开心点喔!他晚点才能回去呢,你不用担心他!”
挂了电话之后,千雪孤鸣看了一眼那个播来的手机号——他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不过一时半会他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也许是他在孤儿院做入内记录时瞄到的别人的手机号?
史艳文接过手机,回头又看到了忆无心的蓝眼睛。她状似无意地问起无心提起的那个“千雪阿叔”:“狼主——就是千雪孤鸣,他是你父亲的朋友吗?”
“是喔,听说他们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了呢。”忆无心诚实地回答道,“你也认得他吗?”
“……算是认识吧。”
史艳文知道神蛊温皇只有一个叫凤蝶的养女,除了他之外,千雪孤鸣几十年的好朋友也就只有……
罗碧。
史艳文没想到自己照顾了这么久的女孩,竟然和自己还有这一层关系在。被刻意忽略的陈年旧疴又开始蠢蠢欲动,撩拨着她陡然间生出了别的念头。
果然是投缘。
但她并不想让忆无心误会自己照顾她是因为其他缘故,所以虽然与罗碧好久不见,但她还是装作只是顺便问了一句,紧接着便迅速转移了话题:“既然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那我们出发吧。”
忆无心被史艳文带着处理好了伤口,然后又被史艳文带着去了买了几件新衣服。忆无心并不怎么来这种地方,在音乐和人潮中晕头转向,好在史艳文一直牵着她的指尖——她怕会碰到无心的伤口。
两个人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忆无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可,可不可以给爹亲打包一份?我怕他晚上回去没有东西吃……”
“当然没问题了。”史艳文又摊开菜单,“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
忆无心这才犯了难:她被父亲接回家没多长时间,而父亲总是在忙。她还没有足够多的时间了解他。
于是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史艳文失笑,点了一些忆无心爱吃的东西,又按照记忆里罗碧喜欢的口味点了些吃的。也不知道多年未见,他的口味有没有什么变化。
……还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啊。
考虑到忆无心如果回去得太晚,罗碧可能会着急,史艳文最后在抓娃娃机给忆无心抓了三个玩偶,就在八点半之前将她送回家了。
罗碧的家在一个很破旧的小区里。小区也上了年纪,应当比史艳文的年纪还大。
地上的水泥路经历了风吹雨打,现在已经坑坑洼洼的了,这里缺了一块,那边又不翼而飞。不但如此,楼房外的很多砖石也已经脱落了,散在地上,也没人打理。
这种小区没有门禁,但路修得太狭窄,车根本开不进去。距离忆无心的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史艳文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回去,就只能把车停在外面,亲自送忆无心回家去。
她没想到小弟会住在这种地方。当初两个人分开之后,史艳文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史艳文找过他,但罗碧刻意不让她找到,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远远的,忆无心就看到了自己家。不过依旧是黑着的——这说明父亲还没回来。
史艳文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觉得惋惜。她以为今天就能再和小弟见面——但见不到也好,或许她应该想一想开场白再和他见面。
毕竟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快有二十年的时间了,况且,那次分别还闹得很不愉快……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吗?以她对小弟的理解,时间恐怕只会让他的情绪愈演愈烈。
将无心送回家后,史艳文没有久留,便转身离开了。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鞋跟在水泥路上敲出哒哒哒的声音,声音在空旷的小区四处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因为工作的原因,她对这种味道不可谓不熟悉。
如果是在往常,她可能不会在意,但在这种地方,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检查一下发生了什么。
她顺着血腥气一路走过去,最后在路灯下看到了一个人。他靠着路灯在抽烟,血腥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虽然远远的,远远的,披散下来的长发还遮住了他的脸。但史艳文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早秋的飞蛾扑在灯泡上,简直就像是再给她的心跳伴奏。
“……小弟?”
昏黄的路灯下,她和罗碧——自己的弟弟,又一次见面了。
{ 祭天 }
一敬日月星辰 皇天上帝
二敬山川五岳 后土神祗
三敬万千将士 忠魂先烈
在下史艳文,泣邀昔日众魂之先烈,速至阵前,听候差遣!
----------------------------
spa再临万里边城这场戏(虽然是小明替身),是我特别喜欢的其中一场戏,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会有一股热泪从心底涌出,而且感觉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中原群侠(?)不是一帮傻子...
还记得小时候在本港台有看过《大儒侠史艳文》,所以对spa一直有种情结在里头,永远的白月光!(点头
(*部分动作有参考)
{ 祭天 }
一敬日月星辰 皇天上帝
二敬山川五岳 后土神祗
三敬万千将士 忠魂先烈
在下史艳文,泣邀昔日众魂之先烈,速至阵前,听候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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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时候在本港台有看过《大儒侠史艳文》,所以对spa一直有种情结在里头,永远的白月光!(点头
(*部分动作有参考)
【素史】曼怛罗(番外14:旁色大典)
主要是这周忙,太忙了,忙得我没存稿了,只能先放个番外……【不过刚好跟小乞丐有关系】
……
辰时一刻,圣城覆红衣,在热闹的法螺与锣鼓声中,大阿弥陀宫外高大的金色香鼎燃了起来。
天阶之下布满蒲团,端坐的圣城百姓挤满每个角落,两侧楼阁屋顶之上也是座无虚席。
菩提了悟宫的回归震惊圣城,清时晨光未散,各处贵客也已另行更衣入座。
难得苦境多方高僧大佛齐聚圣城,如今接引之事彻底解决,众人放下心来,索性决定在此圣城论道修行半月,也是……让那群孩子互相见见面。
作为观礼之人,达瓦上师对待他们的态度始终恭敬稳重。
九九天阶旁的宫殿群干净整洁,众人回宫休整更衣,旁色大典也将开始。
史艳文远远望见了一...
主要是这周忙,太忙了,忙得我没存稿了,只能先放个番外……【不过刚好跟小乞丐有关系】
……
辰时一刻,圣城覆红衣,在热闹的法螺与锣鼓声中,大阿弥陀宫外高大的金色香鼎燃了起来。
天阶之下布满蒲团,端坐的圣城百姓挤满每个角落,两侧楼阁屋顶之上也是座无虚席。
菩提了悟宫的回归震惊圣城,清时晨光未散,各处贵客也已另行更衣入座。
难得苦境多方高僧大佛齐聚圣城,如今接引之事彻底解决,众人放下心来,索性决定在此圣城论道修行半月,也是……让那群孩子互相见见面。
作为观礼之人,达瓦上师对待他们的态度始终恭敬稳重。
九九天阶旁的宫殿群干净整洁,众人回宫休整更衣,旁色大典也将开始。
史艳文远远望见了一群眼熟的幼童,脚步停下来,目光紧跟片刻。
“俏如来他们不在这里。”
他回过头,罗碧换了红衣,精悍的身体一举迈过长阶,停在他面前。
他们好久没见了。
时光又一次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当寸草不生的荒芜也生出茂密参天的葳蕤,罗碧也成了九界如今的护道人。
终于再见这双沉默凌厉的眼,史艳文忍不住伸手握住他臂膀,从上到下看了好几眼。
“你长高好多,”史艳文眼中带笑,“小弟。”
罗碧到底不是多矫情的人,他笑了一笑,却把那手抓住,用力拍了两下,却说:“如果不是看你身体虚弱,我一定会狠狠揍你。”
史艳文微愣,稍稍有几分心虚,“为什么……”
“你心知肚明。”
“……”
当年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罗碧在道境醒来后的心情,史艳文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了解,不过……算了。
如果一切有的选择,事情也不至于会演变成那般极端,最起码,现在他们都活下来了。罗碧伸出手,拉着他的胳膊走向大阿弥陀宫。
“接下来要回道境吗?”
史艳文张口欲言,却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嗫嚅道:“素还真说要先回琉璃仙境。”
“素还真?”罗碧略略回头,扫一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你听他的?”
“艳文听他的。”
史艳文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发过誓,这辈子不要再做史艳文——那个被天命强压着的玉圣人。
九界责任已了,他用魂飞魄散、因果俱灭偿还了一切、拯救了一切,现在,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罗碧不爽地眯起眼,“再活一次,你还是要受制于人,有意思吗?”
大额弥陀宫外的墙壁勾满了壁画,姿容俊美的神佛穿着珠衣妙服俯瞰时间,倒悬琵琶的天女天子于苍穹凹陷,三十三重天外金刚护法守候在高耸入云的巨大佛门之前。
踏入宫内刹那,罗布林卡的美妙幻境绽放出绚烂绝俗的青莲幻境。
那是一重重因果,一段段过去,是素还真行过的千万年时光,是如潮水般冲击的澎湃深情,也是生命深处最本真、最炙热的渴望。
罗碧停下来,认真凝视他良久,骤然转身。
“随你。”
史艳文:“……”
高大的九界石碑焕发新生,抖落无数青苔灰尘,露出龙飞凤舞的金钩铁划。
素还真在界碑下谈笑风生。
于苦境的十年,于他到底过了多少年?
他此刻站在那里,不必开口便能引人注目。
似乎明明莲冠依旧、漩眉依旧,剑囊拂尘依旧,却一似那洞庭山水,疏朗大观,浩浩荡荡,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历史感。
他的一举一动都予人一种牵动心神、不可磨灭、更凛然不可犯的风骨,似照亮前路之浩阳、明辉泼洒之婵宫,无尽流淌之星河、亘古至今之风云……
他仿佛就是“道”之本身!
山间朗月,千年万年。
河畔清风,亘古流传。
一腔贤骨,饱经风霜。
清香白莲,还朴归真。
或许众人也是如此,在长久的分别之后,油然生出无数欣喜与好奇,在交谈间感受到了长河落日般的悠远。
不似晚辈,更非同辈,倒像是……前辈。
直至宫门打开,这波澜不惊的深沉与悠远感洞然烟消,素还真平静的眸中陡生涟漪。
他侧过头,空气之中似乎也有什么流连于天地道则中的气息在朝着门口急涌而去。
“看够了?”素还真目光如注,像午后倾泻的暖阳。
史艳文颔首轻笑,举步之间,将烟火气息也带入了那清风之中,无奈说:“人太多了,”他走到素还真面前,把素还真的目光也带到近前,“还有许多故人不在此处。”
素还真默了默,说:“哦?”
史艳文顿了下,又道:“艳文听弦首说,连他也没有找到。”
素还真意味深长地挑眉。
“他们之中,还有当初的还魂者……很是虚弱。”
素还真但笑不语。
法螺的空鸣声循着风声吹进来,史艳文同他对视片刻,想说的话却咽了回去。
“别急,”素还真抬起手,眉眼含笑,指腹优雅地沿着史艳文鼻梁往下滑,贴着软骨落在鼻蛋上,轻轻一点,“人总是在苦境的。”
史艳文后颈一麻,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深深看他片刻,素还真才收回视线,对前方道:“道境结界之事素某记住了,一个月之后必入异度魔界。”
异度魔界与玄宗之争始终是道境一大隐患,阵法结界需要再行加固,朱闻苍日正是为此而来。
如今目的已成,他也不便久留,当即点头,看眼史艳文后略笑了笑,“两位若有机会去异度魔界做客,吾会请人在边境迎接,请。”
史艳文忙即含身,“九界尚有魔族在异度魔界流连,多年来有劳阁下照看了。”
“哪里。”朱闻苍日晃着折扇,红衣公子侧步一迈,忽而回头,淡淡道:“九界已入道境,阁下还要如此费心吗?”
史艳文一愣。
“在下还有好友在城中等候,暂别。”
朱闻苍日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史艳文的目光跟随他片刻,仍有几分不解,却听又一人道:“中原几大佛地收留的还魂者都在城中,难得诸佛友咸聚于此,与西佛界来客论佛辩道,不知素贤人要停留多久?”
他回过头,天之佛与素还真正在交谈,地藏王却还笑吟吟地打量他。
史艳文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行至一旁说话。
“仙胎剑骨,何以没有内力?”地藏王神色宽和,对当年离别之事并不放在心上,只关心道。
“这一遭前路漫漫,艳文沉睡太久,虽然有得天独厚的功体,毕竟还需要修养。”他停下来,而后转身一拜,“当年离别匆匆,未及感激前辈襄助,艳文惭愧。”
十年以前,他们离开苦境。
二十年前,史艳文因果轮回俱断。
二十年对先天大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此刻回忆当年,地藏王却仍觉十分遥远。他伸手,抬起青年手臂,免了他的礼数。
那年接引挣脱人间袭杀史艳文,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意外,地藏王阻止不及,想要挽救已是无济于事。
而也正是史艳文倒下,神骨力量外泄,他们才能勉强保留记忆。
“往事已矣,莫存于心。”地藏王温声说:“你与素还真已经挽回了太多悲剧,异度魔界之灾也算功大于过,旧事亦不必再提。阿弥陀佛,施主,该放下时需放下。”
相比苦境因祸得福、九界得偿所愿,素史二人在接引那里承受的折磨远超想象。
蕴果谛魂虽然损失了一个化身,也曾被重创,好在素还真已经抹去了所有接引留下的痕迹,那些伤势也早就随着时间烟消。
地藏王更担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九界一族的记忆,会否产生变化?”
史艳文隽长的眉微微蹙起,丹凤眸露出沉思之色,少顷摇头。
“当初第一梯队能够活到最后一战,且受到神骨影响之人不过千百之数,究竟能否记得过往,艳文也不敢即刻断言。至于当初的第二梯队都曾受过接引种下因果,如今接引已逝,他们的因果也就断开,这第二梯队也极难成型,更不会记得曾经的任务与执着。如此也好。”
既然隔世重生,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就此忘了也罢,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他们想要认祖归宗,九界的历史就在那里,冥冥之中,自然会让有缘人聚在一起,重启因缘。
至于其他的,史艳文已经不能强求。
“就让他们重新开始吧。”
地藏王暗暗点头,而后注视着俊朗如玉的青年,眉间再无昔日阴郁痛苦,最后从袖中取出一枚碧蓝圆石递出。
“当年吾初入圣城时,与你所见第一面,也是在此宫。”
史艳文接过石头,疑惑地望着他。
地藏王又笑了笑,“彼时初见,施主曾说过一句话,令吾记忆深刻。”
那年地藏王本是前来寻觅金身,知晓因果可怕,特地去寻佛剑分说借了金刚杵入城。不过数月,便以舜若多之身得到长老注意,随后被推荐给了班结加措执事官,有幸进入大阿弥陀宫。
在他来到圣城之前,本以为接引圣城已经是九界的天下,百姓遭受洗脑,必然极为危险。
然而当他到来之后,却发现圣城百姓对史艳文的背景心知肚明,是明知其为异族,明知其与素还真为敌,却仍旧相信于他。
九界不曾洗去他们的记忆,他们在熙攘的街道上肆无忌惮谈论两界恩怨,清醒地见证着九界的崛起,却始终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
深处漩涡中心,这本就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只是为了调查接引而进入圣城的佛者逐渐将目光聚焦于这座庞大的城池,在朝圣者与苦行僧之间辗转,于世俗繁华与青灯古佛间游走,最终走到了大阿弥陀宫。
他在这里见到了真正的史艳文。
不是那个在天佛原乡筹谋算计的青年,而是九界交口称赞、令人百感交集的圣贤。
史艳文站在色彩浓烈的壁画下,在梦境般的阳光中低眉,与默苍离之间仅隔三步距离,越发苍白得像吊祭的素镐。
默苍离的脸色很是郑重,或许他们在商量的事情极为重要。
舜若多送去茶水,默苍离看他一眼,迅速掐断话题。
“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默苍离走后,史艳文方才抬头。
他沉默地望着墙上的壁画,怅然若失。
“圣人。”地藏王借机上前,扫眼壁画上的刚劲强壮的雪白九色鹿,“执事官有事相商……您在看什么?”
史艳文神色清冷,面上蒙着一层透明薄弱的微光,少顷道:“鹿王本生,秀骨清相,现身救世,大发菩提之心,却对不诚不信、忘恩负义之人回以报应……苦境曾有九色鹿吗?”
地藏王略一思索,回道:“有。佛乡之主玉菩提,便曾有九色鹿伴身。”
佛乡。
史艳文低哂,摇头转身,喃喃自语。
“九色鹿救世,谁来救他呢?”
过去倏忽即去,地藏王再忆当年,才觉自己是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决定长留圣城。
如今,他心下担忧已解,也是可以放下这二十五年的挂怀了。
“佛乡会善待还魂者,”地藏王合掌道,“小友但可放心。”
他侧身,天之佛已至身旁,二人相视一笑,亦不再多言,一同离开大殿。
史艳文握着石头的手缓慢握紧,抬头却见素还真与帝如来同行至眼前。他回过神,待要行礼,帝如来已道:“当年之记忆必然会有人逐渐记起,若是传开,各处必有微词。小友若有不便,云鼓雷峰可做小友暂时栖身之地。”
三十年囚禁,足以压下众多非议。
如果当真有人以此攻击史艳文与素还真二人,云鼓雷峰会是他们最好的退路。若否,还有道境能为之藏身。
史艳文面露喜色,当即含身,“多谢前辈厚待。”
“旁色大典已经开始,小友请。”帝如来刚正不阿的脸上也露笑意,再与素还真交换了目光,踏步离去。
大阿弥陀宫之中并无多少人,玄宗等皆已入会观礼,史艳文将石头放在掌心,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诚如素还真所说,他们已经接受自己,接受九界了。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才要去看素还真,腰间却蓦地一紧。
史艳文猛地一惊。
“放心了?”
他下意识抬手,身体愈往后退,不过几步撞上椅子坐了下去,仰身抬头。素还真一臂按在扶手上,俯身时言笑晏晏,“回来之前,素某说过什么?”
史艳文浑身一紧,后知后觉地犯起心虚,胸口突突直跳,“记得。”
“当真记得?”素还真温柔地看着他,漩眉微蹙,似乎有些苦恼,“素某要是没记错,檀郎当初汲汲营营,只为转世。”
如今轮回大计已成,却还要下意识地扑进那团乱麻,何谓适可而止,他不懂吗?
当记忆回归,九界众魂都将接受考验,你又要忍不住伸手了吗?
你能为他们谋划过去,还想为他们主持未来?
你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手指扣住扶手,史艳文低下头,良久才道:“艳文只是想确认他们的安全。”
或许他可以抛下那些沉重的负担,可他不能彻底无视过去的记忆。
他深吸口气,手臂抱住素还真肩膀,“我们曾有生死与共的情谊,他们当中有我的长辈、至交乃至于视若亲生的后辈。檀郎……你太紧张了。”
素还真不是如此偏执的人,是圣城唤醒了离别时的记忆?还是重回故乡,过去种种又为他敲响了警钟?
史艳文用手指安抚着他的颈窝,指腹摸进发丝里,轻轻揉着脑勺上的软肉,放软了声音,“素还真,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依赖着你,你不开心吗?
掌心的莲在发热。
素还真盯着他,千万字句无法出口,因为史艳文说得并没有错。
将心比心,素还真又能当真漠视过往吗?若能,他现在还紧张些什么呢?
“檀郎,”史艳文明白他的不安从何而来,那是自己造成的,“我不会再执着于九界。”他将人往下拽,身体却直了起来,喃喃地说:“曼怛罗已埋葬在过去。”
素还真眉间微松,在轻吻前忽而低语,“听话。”
挺直的身体微微顿住,史艳文颔首默认。素还真深深注视他几息,忽将人捞入怀中,转身坐在椅子上,将人压入怀中。
“知道吗?”他换了语气,含笑道:“当年你在此地发号施令时,无名在想什么?”
是进犯。
【略,走vb,其实没啥内容,大车在下个番外】
庄严浩大的法会已经要开始了。
各方贵客皆已入座,前来赐福的佛门高僧坐满天阶旁的殿堂广场,金顶菩提宫降下功德福祉,为百姓祈福。
谈无欲已经落座,难得来此一趟,他倒也正好放松放松。
而在他的身边,黑衣漩眉的男人忽而瞥向上三宫,“他们不来?”
“那两人的事,你我最好敬而远之。”谈无欲举起酒杯,高原的酒有些辛辣,他抿了一口便又放下,看向千叶传奇,“这两个人,连在下都消受不住。”
千叶传奇挑眉,“何意?”
谈无欲深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待他们出来,你自然明白。”
千叶传奇莫名所以,却也没再多问,而是望向九九天阶下的人山人海。
孩童都被送到前方,作为旁色礼重点的小婴儿被父母抱在怀里,等待着上师赐福。
活佛领着布达拉僧人与会,菩提界玉佛圣同佛乡天地二佛同坐一处含笑交谈,连帝如来与弦首等人都面色如常。
千叶传奇些微有几分疑惑,却很快就被婴儿的啼哭声打破。
“尊敬的中原客人,”热情爽朗的汉子走到两人面前,为他们送上纯白哈达,“愿您拥有勇气与幸福!”
谈无欲轻笑,顺手拂过他怀中婴儿的额头。
千叶传奇有样学样,婴儿红润的面庞上带着好奇,啊啊地叫着,手指忽然抓住了他。
男人大笑,“我的孩子喜欢您!”他从婴儿的襁褓中摸出一块压福的石头,放在千叶传奇面前,“请收下圣城的回礼。”
千叶传奇回神,愣愣点头。
“圣城的庆典一向热情澎湃,”谈无欲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浅笑道,“这里是沙漠宝珠,是九界的发祥地,曾有神明在此留下祝福……是恶意不能触犯的因果之地。放松些。”
“何意?”千叶传奇若有所思。
谈无欲正要开口。
“这里有一代神明陨落的力量庇佑,”清雅柔和的声音传过耳侧,“圣城如此多的顶级先天坐镇,又有北辰皇室与西佛界保护,在这里,你可以尽情放松。离开这里,江湖风浪涛涛,便难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了。”
数不清的视线朝着他们背后聚集。
千叶传奇下意识回头,自下往上看见一抹白影,但那身影很快又被黄袍大袖揽住,素还真垂头注视着他,宛若菩萨低眉。
他身上有种无以言说的气势,让人提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素还真认真看他许久,眸底若有光芒闪动,片刻后展颜一笑,“幸会。”
“幸会。”祈福之人众多,婴儿的哭声逐渐靠近,千叶传奇视线在他左边匆匆掠过,心如止水,“两位。”
史艳文视线稍作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怕众人看出异样,连忙道:“先落座吧。”
“好。”素还真扶着他,两步来到谈无欲身边坐下,让史艳文靠着凭几上,手掌不经意地落在他膝盖上。
史艳文:“……”
说时,一页书与净琉璃也纷纷落座。
一页书在大阿弥陀宫前稍作休息,另更衣袍,素还真与他会面时间不久,便定下约定,三月之后再上云渡山拜访,独留下两名弟子陪同。
金刚僧人,玄元和尚。
“徒儿见过梵天!”小玄元也跟了过来,清俊面孔上滑过陈年故旧的熟悉灵动,笑吟吟地对净琉璃行礼,“见过菩萨。”
拂尘扫过菩提佛珠,二佛目光在两人面上稍作停留,梵天一笑,“多年不见,可觉陌生?”
小金刚肃然正色,合掌低头,“经年日久,我二人随同师尊游走各方,却是在不同世界同前辈有过交际。”他从袖中摸出一串佛珠,“这是无执坐化之前留下的东西,其中一枚托晚辈转交前辈。”
当初为祭炼人间剑,一页书特留阿若娃在身边观察过许久。
那孩子执念心重,虽名“无执”,却实在名不副实。
一页书心道可惜,念及他与圣城因果,将来必然要重归圣城,是以多番指点,也算有了师徒之实。
他伸手取过佛珠,“他人呢?”
“在我们回归前的第二个世界中坐化,”小金刚语气倒不沉重,“前辈放心,无执已参破迷障,修成功德,与纳莎天女、古达大修罗一同转世。或许将来长大修炼有成,也能回归此界。”
只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得准。
山外的法螺声已响许久了,前来朝拜的僧人喇嘛跪满佛殿,为新生儿祈福的仪式早就敲开铜锣。
一页书将佛珠收好,转头观察两个青年。
他们已经长大,实力业已不可小觑,自菩提了悟宫出现的刹那,一页书险些没有认出人来。
“与吾说说你们离开后的经历吧。”一页书换了话题,大步往外走去。
小玄元含身跟在其后,语气轻松,“那可有得说了,我们去过好多世界,见过前辈很多次呢。还有师尊,师尊还在平行世界收了个小弟子……”
哦?
净琉璃诧异地望向素还真。
素还真正同谈无欲说话,态度颇有些认真,“圣城汇聚之顶先天众多,中原情形看来还不算太糟?”
史艳文歪着身体小憩,虚弱之色仍未散去。
谈无欲若无其事道:“中原情势再混乱,也总比接引之祸轻。四年前道境玄宗以鸿蒙鼎测算天机,隐约觉察今日之事,但不知回归的到底是谁,唯恐接引还有余祸未消,所以才聚集于此……”
说着一顿,谈无欲盯着史艳文起伏的胸膛,缓缓问:“史艳文?”
史艳文试图正襟危坐,可身体实在难熬不住,那手指在桌幔下揉得他脑中一片凌乱。过了许久,他才望向谈无欲,哑声道:“这身体沉睡太久了。”
“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去山庄休息。”
谈无欲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素还真,师兄弟两人目光交汇,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在流转,少顷谈无欲道:“天策真龙他们仍在山庄之中,叶小钗与屈世途想必也在等着你过去。”
千叶传奇倒是好奇,“他睡过多久?”
谈无欲:“……”
素还真倒不介意,隔着谈无欲同另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孔对上,带着长辈的包容,温和说:“往事历历不可数,”说着顺手将史艳文揽进臂膀之中,满脸怜惜,“他当年受伤沉重,几乎断了轮回,神魂受到的伤害还需长年累月的修养,劣者亦心疼得紧。”
此情此景,同当年仙棋台上何等神似。
千叶传奇眼角微抽,当即决定不再多问,将目光移开。
史艳文捂着下颌,一时不想说话。
隔着两宫距离,哲蚌寺大殿广场上,墨尘音摇头叹息,“吾看他此去多年,方才初见倒以为这人与当年已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分明也无多少变化。”
弦首面不改色,“大巧若拙。”
净琉璃也收回视线,同一页书相视而叹:“大智若愚。”
帝如来忍俊不禁,转头时目光微顿,神蛊温皇与默苍离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斩钉截铁问:“他是谁?”
帝如来:“……”
玉佛圣侧目,竞日孤鸣慵懒的姿态早已戛然而止,莫名失神。
罗碧径自离开高台,顺步走过神蛊温皇身边,将那装腔作势的小大人掐了一把。
锦烟霞掩唇轻笑,转头带着一群女孩儿入了座,旋即走向万圣岩群童聚集处,与一步莲华颔首道谢,“有劳前辈照料九界幼童,不知一步禅空现在何处?”
靖沧浪拽住坐不住的小虬龙,将人推给了欲星移,看见北冥封宇揉着微白的脸,呆呆注视着菩提了悟宫,“史君子……吗?”
风之痕站在圣城长街外,低眉注视着愁容满面的小魔女,“大叔,你说的那把剑是什么?玄狐?不对……长琴无焰要找的是西经无缺,他真的在魔剑道吗?”
天策真龙弯腰递出步摇,于人群中忆及过往,对昔年遥星公子的转世微笑,“这是你未来妻子的发簪。”
“妻子?”童子微怔,下意识回头,望向人群中的青梅竹马。
朱闻苍日在城门口回头,偏头盯着身后悄然跟随的小萝卜头,叹了口气。
“帝尊,”小萝卜头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帝鬼就是帝尊对吗?”
“肯定是,我看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曼邪音,我们走!”
“啊,就这么走吗?要不要跟魔剑道打个招呼啊?”
朱闻苍日忍俊不禁,“帝鬼的确在异度魔界,吾可以安排异度魔界的人来接你们,还要跟吗?”
小萝卜头一惊,顿作鸟散!
红衣公子摇头无奈,转身望向等候已久的挚友,“箫中剑,走吧。”
“那是九界魔世的人,”青年沉静地望向他身后,“你要带他们入异度魔界?”
“来之前,吾本想将人迁出。”朱闻苍日慢慢踱步,“但……以素还真之能,却不必担忧了。好友,你我寻个酒馆喝酒如何?”
城外互市空无一人,北辰的将士与阿修罗部凑在一起举杯痛饮,壮硕的马匹牵着车辆停下,北辰胤隔着数十丈望见朱闻苍日,微眯起眼。
“王爷,”等候已久的将士大步上前,“王爷不继续参加法会了吗?”
“目的已经达到,不必久留。”北辰胤登上马车,将入内时又问:“派去的人回来了吗?”
将士沉声,“回王爷,属下等寻过许久,这圣城之中并无鬼市,但中原边境却有,至于王爷所说的那几人,也在道境。”
北辰胤眺向忘尘山,视线在菩提了悟宫上顿了顿,淡淡一笑,低头钻进马车。
“那就再去中原边境走走吧。”
“我们也去吗?”中阴界之人低头,“你不去见素还真了?”
“不必,”缎君衡指了指额头,“一切已尽明了,中阴界大患既除,多问无益。”
使者最后回头,遥遥注视着那座阳光下如佛前明珠般的菩提了悟宫,淡淡笑道:“因果变数,既是莫大的祸端,也是逆天的福祉……走吧,苦境很快就会平定,焱无上陪着裳璎珞,一时片刻只怕不会回百妖路。我们也不必耗在这个地方,也去苦境找找乐子。”
马车遥遥远去,车轮轧过长长的车辙印,如时光般滚滚向前。
苍鹰与白鹤搏击长空,于长鸣中极速掠过金顶白宫。
俏如来几个兄妹挤在人群中,饶有兴趣地望着雄鹰远去,白鹤腾云,收回视线时倏而对上双苍穹般温柔的眼,心下猛地一悸。
史艳文视线隔着祈福的人群注视着昔年子嗣,眼中盈满笑意。
小空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精神陡然一振,“嗯?罗碧坐那儿去干吗?”
银燕跟着偏头,“叔父头发怎么也白了?”
无心眨眨眼,“他不是爹亲啦,爹亲跟娘亲站在外面,不过……好眼熟哦。”
剑无极撇嘴,“废话,他跟罗碧长得一模一样,不眼熟才怪吧!是吧蝶蝶。”
“别跟我说话!我要去找剑诗姐姐玩……”
“啊?那我也去!”
“别跟着我啦,主人会生气的。”
“什么主人,主他大爷的老人,蝶蝶你明明比他大半个月!他该叫你姐姐才对……啊,别打我啦!”
俏如来眨眨眼,“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银燕问。
小空摸了摸下巴,“是有些不一样哈……”
银燕还是不懂,“到底哪里不一样?”
“笨蛋,这还用问吗?你看他笑的那样子,”小空指着史艳文,“那明显是个傻子啊!”
俏如来:“……”
听觉异常敏锐的众先天:“……”
史艳文:“……”
旁色大典要举行七日,第一日结束退场时已近傍晚,坚持不住的孩子大多都被提前接走休息。
诸僧弥喇嘛祈福诵经传播功德,庞大的祈愿仪式在退场时也显得格外臃肿,裳璎珞带着佛乡之人从旁帮忙,史艳文便早早随同素还真离开了会场。
史艳文没有接触曾经的子嗣,他如局外人般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的新生,亦渴望他们能够选择崭新的生活。
他退至山庄,来到自己曾经的隐居地,屈世途与叶小钗也都已经恢复了记忆。
葡萄藤下,天策真龙摆开棋盘,执棋的忆秋年却久久没有动作。
因果重新与世界相连,屈世途看他的目光都涌上几分复杂。
“回来就好,”屈世途看看素还真,却不禁苦笑,“你倒像是哪里不一样了,我却说不出来。往后,你们要去哪里呢?”
素还真朗笑,“诸前辈这些年奔波辛苦,这月在此参佛论法,也是难得的清净,素某自然要赶回中原处理乱局。”
“啊?”崎路人诧异,同照世明灯对视一眼,“这么急?”
叶小钗也摇头,指了指谈无欲,“啊。”
他们既然大张旗鼓来此,自然在中原都做好了准备。
“何不多休息些时间?”天策真龙问他二人,“城里还有这么多孩儿,你们不见一见吗?”
“对啊对啊!”秦假仙凑上来,“荫尸人可是看见了俏如来他们,你不跟他们相认吗?”
他问的是史艳文。
那些孩子中,还有他的知交至亲,是史艳文曾经的执念。
但史艳文与素还真同行,之后必是万众瞩目,与其在这里相认为他们留下麻烦,不如将来随缘。
他们本就该有崭新的人生,史艳文也不会强求他们跟自己成为一家人。
檐铃打破寂静,史艳文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们平安就好。倒有许多人尚且不知下落,艳文也需要去调查。”慕容府的人,鬼市的人,还有燕驼龙、独眼龙,他们都还没有消息。
众人闻言,竟不自觉一叹,他的心中到底还没有完全放下。
史艳文还靠着素还真的臂膀,神色叫人熟悉又陌生,忽而抱手深深一拜。
“当年利用诸位,令诸位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艳文深感抱歉。”
众人:“……”
这一拜,将所有的芥蒂、欺骗、利用,都拜了下去。
“说这些!”秦假仙第一个反应过来,把他手一抬,哼笑道:“老小我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吗?别搞这套啦,怪肉麻的。”
屈世途轻咳一声,“是啊,再说你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照世明灯也叹:“只是阁下将来若有难处,大可直言,万不可再设计冒险,让大家一头雾水了。”
佾云同剑君连连点头,便连卧江子都止不住无奈,“此话,素还真也当谨记。”
当年史艳文的行动让他们心惊肉跳,素还真的举动他们可也未必就能平静视之,尤其是无名这化体实在是……令人头疼。
素还真尴尬一笑,“是素某的不是,让诸位好友费心了。”
史艳文眼瞳微红,认真点头,“艳文前生责任已了,唯愿往后顺遂无忧,再无其他所求。”
气氛迅速回暖。
谈无欲靠在门口,轻笑道:“那你们准备何时回去?”
“明日。”素还真握住史艳文的手,目光交汇,不必多言,心志已坚,而后看向谈无欲,“此间情形素某在平行世界略有耳闻,吾知道如何才能尽快解决麻烦。慢一日,便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受难。”
黑蛟在门前凑头,捧着小花盆问:“走之前能不能帮我看看师尊啊?师尊现在还是小苗苗,不知道要长多久……”
黑蛟?
“都长这么大了……”史艳文眼前一亮,却见一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忙郑重行礼,“见过前辈。”
是佛剑分说。
六字大明咒金芒闪耀,圆儿少年跟在佛者身边,怀里还抱着正慵懒舔爪子的狻猊木托。
“俺就不回去了,这身体得在圣城寻个脱胎换骨的法儿,跟大和尚一起走!”
“不必如此。”佛剑分说温和地抬起史艳文的手,“吾来此只为送你二人一程,以及,转交此物。”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玦,“此物与九界界碑同存,吾想,你会想要拿回此物。”
那是……
史艳文手指一颤,神色动容,忙双手接过,声音几乎颤抖,“多谢前辈。这些年……都是前辈在以此物为我们引路吗?”
十年,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吾佛慈悲,不忍见善男子迷失道路。”佛剑分说合掌正色,“请。”
圆儿冲着他们笑了笑,好奇地端详了眼二人,随即转头跟上,“爹亲,等等我!”
十年引路,佛者不辞辛苦,亦不谈功德。
他送来此物,即刻就要离开,史艳文有万般感激的话缠绕在心底,却是一字难言。
至此刻,他心中所有的忐忑,才终于真正放了下去。
原来,他们当真接受了自己。
素还真拥紧他肩膀,手指揉着他的掌心,旋即负手转身,神姿英拔,浩然轻笑。
“人间尚有百事好,寸心长志不能忘。今日接风洗尘,明日便该入世,诸位,可有好酒,予素某品鉴品鉴?”
剑君十二恨立刻兴奋起来,“哦,要拼酒吗?”
“他如今能耐如何谁知?你要跟他拼酒,只怕满圣城的人加起来都醉不倒他一个。”
谈无欲泼了盆凉水,反倒越发让人不服气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来来来,上酒!”
众人回头,罗碧与姚明月也来到门外,更多熟悉的影子正在靠近。
“先来三百坛,醉不了也能撑死他。”
“说得好,走,我们去开酒窖!”
“今日山庄不关门,不醉不归!”
酒肆的旗帜高高飞起,绣着满愿轮咒的花纹盖上阿修罗部的兵戈。
金黄色的梧桐步出高原山脉,绿洲飘来北辰的雪、魔剑道的风、西域的狂沙、南域的山水,俗世烟火流窜在高原的每一个角落。
羊群与马队源源不绝,骆驼拴着铜铃躬身奔赴沙漠。
游走的喇嘛诗人仍在传唱经典,悠扬沧桑的声音越过无垠大漠、广阔草原,响彻人世间。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①……“”
①:出自《仓央嘉措诗集》
「史家」长大快乐
新年快乐的前传(?)
史精忠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对如何成为一个好孩子毫无经验。
但事实不然,他有一个很好的榜样,他的父亲——史艳文,当时还是检察官。虽然是父子,但史精忠对史艳文了解并不多,就算是了解,也并非是从父亲那一个方面理解的。
史精忠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从电视里得知父亲成了检察长——他一夜之间多了很多朋友,真心几何,尚未可知。
但他那时不是很在乎这些,只想回家戳一戳他两个弟弟的脸。他们是这个家的新成员,是长得不那么像的双胞胎,但是脸都一样肉乎乎的。
成为检察长的史艳文更忙了,不过若是细说,与之前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
新年快乐的前传(?)
史精忠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对如何成为一个好孩子毫无经验。
但事实不然,他有一个很好的榜样,他的父亲——史艳文,当时还是检察官。虽然是父子,但史精忠对史艳文了解并不多,就算是了解,也并非是从父亲那一个方面理解的。
史精忠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从电视里得知父亲成了检察长——他一夜之间多了很多朋友,真心几何,尚未可知。
但他那时不是很在乎这些,只想回家戳一戳他两个弟弟的脸。他们是这个家的新成员,是长得不那么像的双胞胎,但是脸都一样肉乎乎的。
成为检察长的史艳文更忙了,不过若是细说,与之前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比的——都是忙碌。父亲不常在家,关于父亲的消息,他大多是从电视上或者别人嘴里知道的。
然后好多年过去了,生活毫无波澜。他的日常三点一线,学校,家,菜场。卖菜的叔叔阿姨觉得他长得好看,就会便宜他一点。不过他也不买多,家里才三个小孩,不需要吃太多。
那个时候仗义和存孝已经四五岁了,会踩着小凳子站在哥哥旁边,看他做出一些味道尚可的早餐,孤单倒是不会再孤单了。
后来存孝也开始自己学做饭,为了分担哥哥的辛苦。他偷偷在家做一些红心火龙果煮面条、紫甘蓝香菜牛肉饼,各种营养搭配做出毫无瓜葛的一盘菜,把史仗义吃得欲呕又止,他是难得觉得幼儿园的食堂是美味佳肴的孩子。
史艳文基本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家,平时还爱去做些义工——可惜他不管去哪里做义工,最后都会被媒体发现登上新闻。史精忠自己一个人上学的时候,偶尔在路上听人窃窃私语:这都只是形象塑造。
不过史艳文并不怎么在意,他做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要别人理解的。一旦强求,最开始做事的本心便不见了。
说这句话的史艳文,是屈膝弯腰在他面前,摸着他的头哄他的父亲。史精忠那个时候才对这个父亲有了一点点实感。
那个时候他马上要上初中了。
史艳文问他要选一个什么样的学校,言下之意是问他要不要去那种私密性比较好的学校。史艳文知道自己的孩子暴露于人前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可以,他不想这样。
不过他还是把每个学校的优劣之处都和史精忠说了。
史精忠知道私立学校的学费会很贵,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父亲的母校。而史仗义和史存孝就没有得到这种被询问的机会,自然而然就和哥哥一样了。
开学前,史艳文对史精忠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爹亲相信你。
在学校,史精忠被要求模仿的对象是史艳文,最常听的一句话是你父亲当年如何如何;史仗义和史存孝的官方榜样是史精忠,是亲哥哥,亦是毕业多年的学长,拿着满门全A的成绩轻松考上了重点高中。
不过媒体不怎么报道史精忠的成绩,他们倒是对史仗义更感兴趣:生病的、顽皮的、最不像史艳文的;早慧的、聪颖的、最像史艳文的。
最后变成史艳文最爱的。
但那不代表好事发生。
你知道PTSD吗?
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意思。好像很难理解,但对于史精忠来说,那就应该是仗义被绑架后的所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吧。
十七天。
是仗义消失的时间,再被发现,瞎了一只眼睛,指甲消失了好几片,身上多了一些烫伤,是反反复复叠加上去的。不过他没有死,只是昏迷了很久。
或许这一切都与父亲当初挂掉的那通电话有关。对面要父亲别再继续追查,如果他愿意以现在的结果结案,再开一个发布会,他们保证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史仗义就会安然无恙的回家。
史艳文说不可能,对面说你的儿子在我手里,而且是你最喜欢的那个。
史仗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只有两个字,感情很复杂。
史精忠看到史艳文闭上了眼睛,手攥成了拳。他说,艳文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然后后面大概是又发生了什么。但是史精忠不记得了。
那些闪烁着白光的镜头没有直接怼到史艳文脸上,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被存孝用拖把抽了出去。史精忠想安抚一下他,也差点被推倒了。
他恼火那些媒体,自然也恼火父亲。大哥在他眼里并不是城门失火时被殃及的无辜池鱼,而是一只维护父亲的伥鬼。
史精忠的胳膊甩在玻璃门上,不知道明天的头版标题究竟是“史艳文为寻事实不惜放弃亲儿”还是“史艳文第三子公然殴打记者”。
当然最后史精忠发现原来都不是,仗义被救出来后,一篇“检察长为了工作放弃亲生儿子:连自己家庭都不爱的人,我们真的能放心他坐在这个位置吗?”横空出世。
照片是仗义被救出来的场面,还有他在病房里的照片。
史精忠买走了家附近所有报刊亭的这份报纸,然后全部烧了个干净。然后他像是没事一样回了家,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之后仗义就变了,而这种变化是史存孝都料想不到的。史精忠还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被压抑着成为下一个史艳文,史仗义自己连史仗义都不愿意做了。不过史存孝觉得二哥没错,是史艳文先放弃了他。
各类报道层出不穷,史精忠烧都烧不完。后来他想其实也没必要烧,史艳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那天他实在没心情再参加社团活动,就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却意外地发现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盯着落日发呆,看到他才有了些许表情。
史精忠和史艳文一起做了一顿饭。
这种事情的不切实际程度让史精忠怀疑自己几乎是在做梦,然后他就被切到了手。细细的一道血线往外冒着血珠,虽然很痛,但没有醒来。
史精忠本以为父亲应该只会给他贴个不管什么用的创可贴,没想到他对处理伤口竟然得心应手,清理伤口,消毒包扎,做得十分利索。
至于为什么,又何必问为什么呢。他身上的那些伤痕和零星几个弹孔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史艳文做饭的动作其实很笨拙,但是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倒是不差。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有的没的。原来史艳文给仗义和存孝都发了消息,问他们要不要回家吃饭,但是只有没收到消息的史精忠回来了,因为史艳文觉得他本来就会回来。
史精忠想,如果他今天参加了社团活动,那这顿饭只能史艳文自己一个人吃了。但只有父亲一个人,他还会吃吗?
不好说。
在史精忠把最后一口饭吃掉的时候,史艳文突然开口了。
“精忠,我要调走了,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再回来了。”
那口饭史精忠咽下去来不及,吐出来太好笑。他看着史艳文:如果没有这句话,也许今天的一切都如泡沫般梦幻,加上这一句,果然显得无比现实。
原来是因为仗义被绑架的事情,外加上很久很久之前叔父的事情。德高望重的长辈让艳文从检察长的职位上退下,去地方检察厅休息一段时间,好有足够的时间看顾家庭。
顺便避嫌。
话虽如此,对方说的那个地名,对于史精忠来说和外星球差不多。史精忠悄悄搜了一下,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但史艳文并不恋栈权力,所以他也没有反驳对方的话。他想做什么事情,从不因为自己身处什么位置而改变,至多只是方式不同。
吃完饭之后,是史艳文洗的碗。史精忠站在厨房里,想搭把手,被史艳文以伤口不能沾水为由拒绝。
过了很久,史精忠才问,父亲今天说的事情,报纸上为什么没写?
史艳文说,因为爹亲要明天才官方卸任。
这是史精忠第一次从父亲嘴里知道关于他的事情,这次,除了当事人外,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知道,比媒体更早知道、比别人更早知道。
那天他们两个又说了很久。史艳文说本来就是自己对不起仗义,他若是永远不能原谅,只能希望他把这种恨意留给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说存孝是重情的好孩子,他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不过他性子太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史精忠剥开了一颗酒心巧克力,锡纸不怎么发出声音。他说,存孝总会理解父亲您的。
最后史艳文说,精忠,对于你们三个,我都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爹亲的失职……
史精忠咬掉了巧克力比较尖的那一头。他说,爹亲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
但爹亲相信你,就算没有爹亲,也同样可以过得很好。
苦涩的酒裹着成粒的白糖涂在舌尖上。史精忠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史艳文宣布调职那一天,简直热闹翻了,毕竟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其实是被降职远调,放在古代约等于流放。因此,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也不乏有人造谣却言之凿凿混入其中。
史存孝赶回来的时候,史艳文早就不在了,他行李本来就不多,收拾干净后离开,就像从不存在。
其实史艳文很早就走了,史精忠那时还在睡觉。他最后发现原来是睡前喝的那杯牛奶有问题,父亲在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或许是他也看到自己的黑眼圈了吧。
不过,这种药也不是说开就能开到的。在没看到史精忠黑眼圈的那些时间里,这种药,史艳文又是开给谁的呢?
那天史精忠安慰过存孝后,实在是心事重重。他想出门透口气,门外却挤满了人。还是过了好几天,等热度下去,他们抢不到一手新闻后,史精忠才出去散了散心。
他戴好兜帽,但这一点在夏天的时候显然有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路过了一个叫冥医心理诊疗室的地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推门进去了。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心理问题——或许,应该。
他只是忘了一点重要的事情。
屋子里坐着一个正在玩ipad的绿头发男人,听到声音后他微微分了一点心,抬眸看了一下史精忠,然后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继续划他的ipad。
史精忠问,您就是那位解决心理问题的医生吗?
默苍离说,我确实可以教你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
但他还有后半句没有说。
——到时候,你的心理究竟会怎么样倒是难说了。
史艳文的父爱
史艳文:爹亲真正是不好意思,平时太忙了,今天带你们去游乐园玩怎么样?
说完史艳文开车带上火速收拾好东西的史精忠,还没睡醒的史仗义,一脚油门就出发了,路过一个红绿灯发现存孝没带出来又折回去带上了存孝。
史存孝拿的书包出门,说:爹亲,今天学校不上课啊
到了游乐园里一个大人牵着三个小孩排队玩项目,排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回头对精忠说了句爹亲很快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说好的史艳文带着三个儿子玩一天变成了史精忠带着两个弟弟玩了一天。
仗义太容易跑丢了,存孝又总是迷路,精忠找完一个找另一个。史艳文也没给他钱,仗义和存孝想吃的棒棒糖啊雪糕啊想玩的气球啊都是精忠用自己零花钱买的。
史艳文:爹亲真正是不好意思,平时太忙了,今天带你们去游乐园玩怎么样?
说完史艳文开车带上火速收拾好东西的史精忠,还没睡醒的史仗义,一脚油门就出发了,路过一个红绿灯发现存孝没带出来又折回去带上了存孝。
史存孝拿的书包出门,说:爹亲,今天学校不上课啊
到了游乐园里一个大人牵着三个小孩排队玩项目,排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回头对精忠说了句爹亲很快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说好的史艳文带着三个儿子玩一天变成了史精忠带着两个弟弟玩了一天。
仗义太容易跑丢了,存孝又总是迷路,精忠找完一个找另一个。史艳文也没给他钱,仗义和存孝想吃的棒棒糖啊雪糕啊想玩的气球啊都是精忠用自己零花钱买的。
推个CP29的史爸鳞王无料小礼包,含(立牌+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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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新年快乐
叫新年不乐比较合适。
史艳文过年那天也没有回家,只是写了很长的信息发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大抵是一些天凉加衣,好好学习;爹亲没事,工作忙碌;新年快乐这一类的。
他最先给史仗义发过去了。
史仗义照样已读不回,他正和修罗国度的人在KTV团建,一会儿还要转到夜店去,他才没空理会史艳文。可能过几天想起来了才会回一句“史君子,和你很熟吗,麦啰嗦了”,不过这是所有结局当中比较好的一种可能性。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拿史艳文给的生活费了,靠自己就能养活自己,所以他大可以直接把史艳文拉黑,史艳文给他发消息无疑是让他想起来自己的■信列表里还有一个爹。
他没有这么做,史艳文知道也还是要发,谁说不是父子呢。
银燕倒是回......
叫新年不乐比较合适。
史艳文过年那天也没有回家,只是写了很长的信息发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大抵是一些天凉加衣,好好学习;爹亲没事,工作忙碌;新年快乐这一类的。
他最先给史仗义发过去了。
史仗义照样已读不回,他正和修罗国度的人在KTV团建,一会儿还要转到夜店去,他才没空理会史艳文。可能过几天想起来了才会回一句“史君子,和你很熟吗,麦啰嗦了”,不过这是所有结局当中比较好的一种可能性。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拿史艳文给的生活费了,靠自己就能养活自己,所以他大可以直接把史艳文拉黑,史艳文给他发消息无疑是让他想起来自己的■信列表里还有一个爹。
他没有这么做,史艳文知道也还是要发,谁说不是父子呢。
银燕倒是回了很多,嘘寒问暖,告诉爹亲过年了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要吃些好的;告诉他大哥在卧室,但是二哥没回家。
史艳文说,小空在外面没事。他没说爹亲知道,说的是小空没事。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银燕就说要出门买食材准备年夜饭去了,史艳文叮嘱了他一句路上小心,又给他转了一些钱过去,银燕没有收,只是说他好想爹亲明年能回来,他一定会把二哥也拖回来,到时候一家人一起过年。
史艳文没有轻易许诺,他已经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只能想,他想爹亲何尝不想回来,但是爹亲回不去。
史精忠的消息是最后一个发的,史艳文删删改改,遣词造句,消息几乎要写成长信了。发过去不到半分钟,史艳文的手机就响了——是精忠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
在史艳文的视角里,史精忠的卧室如往常一般干净而又整洁。而在史精忠的视角里,史艳文身后的那些背景只能说明他还在办公室。
史精忠了然,但还是问:过年了,爹亲还在忙吗?
史艳文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卷宗:今年的工作就留在今年吧,不要拖到明年。
基本上是默认。
史精忠知道,对于父亲来说,今年会有今年的工作,明年又会有明年的工作。如果一个人要做的、能做的、愿做的太多,那他注定没有一刻会清闲下来。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史艳文没有挂电话,史精忠就一直说。史艳文并不怎么讲他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怎么样,都是史精忠在说。史艳文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插嘴,但是偶尔提问,表示他在听。
最后史艳文说,精忠,你辛苦了。
就在这个时候,新年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在了夜空里,原来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所以史精忠也没说不辛苦,他说,爹亲,新年快乐,然后举起手机,换了个角度,让史艳文也能看到天空中烟花的样子。
第二天叔父带着无心过来了,还拿了三贴红包,一贴给史精忠,一贴给银燕,还有一贴放在史仗义卧室里的桌子上,他明天回来明天拿,明年回来明年拿,十年后后回来十年后拿,不过到时候可能变成废纸一二三四五六张。
其实他本来也是要来的,替史艳文照顾一下孩子。但他未必想到要发红包,不过昨天史艳文给无心转账了不说,还给罗碧转了,美其名曰说这是大哥曾经占了你的压岁钱。
罗碧不贪史艳文那点钱,但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忍不住吐槽,说你们爹过年了都不知道回家一趟。
但也只有这一句。
初二那天,史精忠向默苍离请了一天假。默苍离说你想请假还是做什么都随你便,反正我不会把ddl的时间给你延后。
然后史精忠开始跟踪自己的叔父。
史艳文被调走之后,一直不肯和他们说他去了哪里工作。就这样过去了两三年,史艳文一次都没回来,而以叔父的性格来说,他昨天的表现又不像是完全见不到爹亲的状态。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他就离开了。
史精忠跟着罗碧一起到了一个类似于县城的地方,再往深处走,入目的不是农田就是农田。只不过冬天到了,田里没有东西。
史精忠怀疑叔父其实早就发现自己了,不过没有拆穿他。但怀疑归怀疑,他也不能直接跳出来。
最后罗碧停在了一家农舍前,在四周看了看,史精忠赶紧藏好,心脏咚咚咚,差点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默苍离面无表情地在自己面前站着,冥医前辈则在默苍离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一瞬间史精忠确实冷静下来了,不但冷静下来了,差点连心都不跳了。
默苍离说,你特意请假,是跑来这里看我的吗?
史精忠:这……
他其实不知道默苍离在这里,乡下没有K★C,wifi信号也不是很好。老师真的能在这里待住吗。
不等史精忠回答,默苍离就已经很清楚了,他用那种轻柔又冷淡的声线一刀戳进了史精忠的心上,剖开最真实的想法:你是来见史艳文的。
史精忠承认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默苍离的注视下,儿子去见自己的父亲就好像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默苍离说,你回去吧,史艳文不会见你的。
杏花欲言又止地更严重了。
史精忠说,是……但是,是老师不想让爹亲见我吗?
默苍离说,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杏花忍不住了,现在还是过年呢,你温柔一点嘛,你昨天不还给精忠他……
默苍离看了他一眼,杏花自己不说话了。
最后默苍离把一个毛线勾的小坠子拿了出来,放到史精忠手里:你想多了,只是史艳文不想见你,而我同意他的想法。
杏花想,这句话应该比“是我不想让史艳文见你”更残忍:如果是苍离的决定,史精忠尚且还能留有一个为什么的余地,但如果是史艳文的决定,那就太不一样了,能解答他疑惑的人不肯见他。
不过苍离也确实没有说谎,因为他并不是“不想让史艳文见史精忠”,而是“不想让史精忠见史艳文”,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
【素史】乞丐皇帝(34)
“我怎会不喜欢这张脸?”
素还真噙笑而起,负手而至落地窗前,瑰丽山河尽入眼底。
云烟浩瀚,重峦如浮,远近不同,在他眼中形成了似近又远的影。
史艳文抬起袖口,针脚熟密,他笑了笑,照常下床走到床边,脚步一转正对上他。
“你上回露出这张脸时,还是在大醉之中,还是他最喜欢的醉梦酒,”他轻笑一声,“怎么这次倒清醒地出现了?”
这该怎么回答呢?
素还真思忖几息,素白的手拨动云海,霎时改天换地,犹如神鬼手段!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极淡,“他喜欢的便是这幅面容,吾又怎会不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有新的因果,眷恋于新的人生,吾自然可以放开手来。”
史艳文却叹了口气,“既然放开手,又为何要出现呢?”...
“我怎会不喜欢这张脸?”
素还真噙笑而起,负手而至落地窗前,瑰丽山河尽入眼底。
云烟浩瀚,重峦如浮,远近不同,在他眼中形成了似近又远的影。
史艳文抬起袖口,针脚熟密,他笑了笑,照常下床走到床边,脚步一转正对上他。
“你上回露出这张脸时,还是在大醉之中,还是他最喜欢的醉梦酒,”他轻笑一声,“怎么这次倒清醒地出现了?”
这该怎么回答呢?
素还真思忖几息,素白的手拨动云海,霎时改天换地,犹如神鬼手段!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极淡,“他喜欢的便是这幅面容,吾又怎会不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有新的因果,眷恋于新的人生,吾自然可以放开手来。”
史艳文却叹了口气,“既然放开手,又为何要出现呢?”
“你不想见到我?是因为见到了他?”素还真语气玩味,“是所见所闻太合心意,让你‘乐不思蜀’了?”
史艳文答得含糊,“艳文又不是刘阿斗,吾倒也不在意见过什么、听过什么。”
素还真望着他坦怀的笑,好一个轻年才俊,倜傥轩昂,“你最在意什么?”
最在意的,自然就是关注最多的。
而答案毫无疑问。
“自然是真相。”史艳文神色恍惚,靠门眺向群峰之上的成排青鹤,嘴角噙笑,凤眸平静,“他跟想象中的‘素还真’不一样,我不曾见他时,以为琼华神人何等深沉、何等复杂,而今见了才知,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艳文自己先入为主,被你蒙蔽了心神。”
“他不复杂吗?”素还真不以为意。
“他也许复杂,但更多的是谨慎。”史艳文回望他。
“谨慎与复杂,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说来听听。”
史艳文便细细一想,而后道:“他遇见我,明知艳文来者古怪,虽有防备警惕之心,却从来没有猜忌过我。他请我帮忙,也从未质疑过我会阳奉阴违。”
素还真微微勾唇,饶有兴趣般问:“他信任你,也许只是太过自信。”
“怎么,”史艳文也似笑非笑,“在下不值得信任?”
“你么,”素还真卖了个关子,少顷轻笑回道,“太年轻。”
“岂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①?”
“邹阳之于梁孝王,言表忠心,譬比荆轲、李斯,此言虽美,为求生耳。孙权答曹操书,剥其野心,论其虚实,抨其诚意。你是需要向他表衷心,以身托人,择其安定②;还是需要玩弄虚实,刺探深浅?艳文……不要太好奇素还真,这个人魅力不浅,你会被他迷住的。”
素还真眉眼含光,史艳文顿时被他噎住,脑海中迅速划过那位素贤人聆听他说话时的认真体贴,眼神飘忽起来。
“艳文对他十分敬佩,想要结交而已。再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难道就定要全无秘密可言才行吗?”
“咦?敬佩,怎么不是倾盖如故了?”
“可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萍水相逢便是一见如故!”
史艳文素来说不过此人,指甲刮过窗台上的木料纹路,耳根滚烫地转移话题。
“再者,艳文本是来此游玩,又不是来找他麻烦。艳文真心结交,一不求名二不求利,素贤人见多识广,难道连看人真诚的本事都没有?”
“你想对他真诚。”素还真眸底合下青年俊影,透彻的视线仿若顷刻间剖开他试图掩埋的秘密,“那你该告诉他,你认识我。”
笑意稍敛,史艳文收回视线,抬起眼帘,声音严肃,“我的确不认识你。”
素还真但笑不语。
投机取巧。
“你助史家良多,使我渡过重重劫难,令我年少得以肆意妄为,临终之前也一家团聚,艳文的确很感激你。”他侧过头,望着那灰瑟的影,“但我并不在你眼中,你所看见的只是一抹残影,甚至到我临死之前才露出自己真正的面容,与姓名。”
他细密的眼睫晒下灰蒙蒙的雾,把瞳中碧蓝渲染得浅淡黯然。
“那时我以为,你安排好一切,我们因果已尽。”
素还真眸光一颤。
“你失败了,没有离开九界,而后又来到苦境。”
史艳文语重心长。
“你的力量还在时空流浪吗?师尊。”
……
鹧鸪抖落羽翅,寒鸦栖上枝头。
点滴飞雪挂上檐台,天踦爵踏着琼枝迈进房间,绣春纹夏皆守在门外,无人觉察。
吕望生睡得正熟。
他行至床边,见床头挂着一只玲珑香薰秋,梨香清甜甘美,让侧身而眠的人身上也带了一股幽氛。
天踦爵迟疑了下,在叫醒小孩与潜入孩童心识之中权衡上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孩子时期的史艳文聪敏可爱,然而童稚单纯,许多事情都不好打听,即便记得些什么,说出来也可能是小孩子的游戏之言。
只有大人才有明辨轻重缓急的能力。
而且,他也很想见一见史艳文,这位好友与他立下的赌约这么快便有了进展,他自然要提醒好友莫要忘了输赢后的代价。
至于昨夜出现的人……是谁呢?
一面想着,吕望生抬指按住孩童眉心,将意识尽数沉入那具小小的身躯之中。而就在他闭目刹那,梦境之中亦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星河颤出重影,灿盛的月华模糊了视线,史艳文眼前人影时聚时散,仿佛随时都会被他驱逐而出。
素还真纹丝不动,只注视着面前的青年,眸中隐有一抹金芒。
“也罢。”
出乎意料的,素还真神色平静,眸底似更有几分复杂的追思之色,“吾仍要在此界多待些时日,你与他既一见如故,也是桩幸事。”
史艳文提起的心稍稍放下,这个人说话素来一言九鼎,宛若谶言。
“我与他相遇,是幸运的吗?”他忍不住好奇。
素还真莞尔,他肤光莹润,连嗓音也清遂迷人,“你还太小,所以不懂,”他背过身,负手之时拂尘轻扬,气若浩瀚之海,神如万古苍穹,有种令人心折的从容,“如遇心之所系,本就是莫大的幸运。”
他的身形渐渐消失,余音绕梁间,这窗外名山色泽也变得鲜艳夺目起来。
史艳文恍然回神,才发现那漫山遍野的金黄梧桐,灿烂繁盛,无边无际。
相遇,就是幸运吗?
那离别,岂不是大大的不幸?
他揉揉眉心,抬手合上窗户,转过身。
“你在叹气?”
一道身影猝然出现,史艳文头皮一紧!
他临危不乱,只两眼高深莫测地凝视着眼前人,最终从那纯粹关切的目光中辨出眼前人的身份。
是素还真,但不是师尊。
难怪那个人刚才突然离开,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他的识海,有他亲自设下的屏障,素还真怎么来得无声无息,竟像毫无阻挡般?
他面露思索之色,不同于素还真一身青花素袍,漩眉朗目,天踦爵神色玩味,如异域番邦美少年,一脸单纯好奇,“你那副身体不过孩童,又无真气护体,吾为何不能进来?”
难道史艳文还有灵力留存?
“……”差点忘了这件事,史艳文当即朗声一笑,借机转身将窗户打开,背对着他道:“在下纵然身体退化,总也还会给自己留一线保命手段。只是没料到素贤人竟来此自如,果然不愧为苦境神人,吕某佩服。”
是这样吗?
天踦爵扫眼窗外大片大片的金色梧桐,如金色浪潮一般,意味深长道:“既是保命手段,为何昨夜不用出来?”
“昨夜睡过了头,在下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史艳文眼观鼻鼻观心,义正辞严地说:“若非素贤人搭救,吕某只怕有去无回。”
“你将自己在儒门的消息传扬开来,不正是为了引他们而来?却偏偏在这时候睡过了头。”天踦爵低低地笑了声,隔着半步距离,忽而放轻了语气,竟有几分不加遮掩的得意,“艳文,你在说笑吗?”
艳文。
艳、文。
史艳文愕然回头,却在近在咫尺间冷不丁对上天踦爵黑白分明的眼,如黑夜中两泊月光,盛满笑意,神采飞扬。
就连倒映在他眼里的自己与身后无垠的梧桐,都被清辉泼洒。
闪烁着的星子大放异彩,树干蓦然摇曳,倾泻的云团捧出圆月,在木格子窗外熠熠生辉。金黄与月白交织成朦胧奇幻的色彩,美轮美奂。
有种奇异的草木清香突袭而至。
史艳文蓦地反应过来,拉开距离,一侧眸将目光投向窗外,“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夜。”天踦爵皮肤透明,看他的眼神如雾里看花,语气莫名,“很紧张吗?”
“怎会?”
“不紧张?”
“当然。”
“可,外面的风乱了。”
“……”
识海真实地反映着他的内心,这里风光明媚,他也心情愉悦。这里风急叶狂,他便难掩躁动。
史艳文的确没紧张,只是天踦爵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太巧。
就像是被什么人,因为什么目的,而故意引到这里。
他将眼底翻滚的波澜压回去,身后的动静反而越来越大,让他瞬间有种被人从里到外看透的窘迫,而后在天踦爵意味深长的注视中反手合上窗扉。
“只是个名字而已,前辈也不算赌赢。”
名字只是符号,名字后的故事、来历才是重点。
蒙蒙清辉洒过窗柩,草木盈芒星,若混沌仙雾,天踦爵的面容缓慢生出变化,白发雪肤,高挑清雅。
“如此,倒也不难。”
他的声音也褪去了天踦爵的轻盈,染上从容不迫与胜券在握,润若珠玑,白发垂至挺拔腰际,越发有了中原神人该有的气魄。
素贤人的本相,果然与那个人气质大为不同。
史艳文彻底放下心来,语带试探,“不过素贤人念出这名字的时机倒是比在下料想中早了许多,莫非是有神算子指点迷津?”
“譬如?”素还真滴水不漏。
“譬如天外飞仙,”史艳文玩笑道,“又或者世外神魔。”
素还真喟然长叹:“素某此刻手中若有如此大的力量,又怎会以化体行走苦境?艳文切莫再打趣素某了。”
他的眉峰微蹙,此话并非作假。
房中灯火亮了起来,史艳文拂袖驱散雾气,丝丝暖意涌上足底,放缓了声音问:“为何来找我?”
特意赶来红楼,深夜潜入识海,当不仅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吧?
即便史艳文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很是特别。
素还真果未瞒他,“昨夜之事,有些不合常理之处,还望阁下解惑。”
阁下。
这两个字似乎暗含了几分凝重严肃,史艳文有预感,他的目的只怕不是为了自己。
那么,就免不了一番斟酌了。
“先坐下说。”史艳文亦正色,请他入后方轩台。
素还真颔首,“好。”
至此时,素还真才真正开始打量这处识海幻境。
美景妖娆,山海庞大,而细微处落叶飘飞,窗柩似有些老化,脚下翠竹排列,落步无声。
这里实在安静悠然得很,也意味着主人家的确心无杂念,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烦忧。
史艳文已绕过屏风,在轩台棋盘左侧的凭几软垫上坐下。
轩台之下瀑布长流,白珠飞溅,远山云蒸霞蔚,气势宏伟,神虹开道,竟是白日景象!一处识海,竟能日夜颠倒,似又暗示着主人家复杂多变了些。
素还真的视线落在那最远的山头,微微一怔,视线再转,顺着瀑布往下,果然望见一方凉亭,吃了一惊。
“怎么了?”史艳文看他不动,好奇抬头。
素还真敛下神色,笑着在对面坐定,扫过棋盘,“你在排棋?”
史艳文点头,从旁取了本棋谱给他,“这是艳文长辈留下的棋盘,我已参悟近百年,却仍是无法钻弥其道。”
他给得甚是顺手,素还真也趁便接过,翻开细看两眼,于某些棋路上竟很有几分眼熟,心里越发起了嘀咕。
这里……怎么竟有琉璃仙境之景、物?
“说罢,”史艳文提起白子摩挲,在未竟的棋盘上瞄了两眼,对他道,“素贤人亲自寻来,必然事情不小,艳文若能尽绵薄一二,也得甚慰。”
认真起来了。
“昨夜吾追出红楼,遇见一黑袍人。”
素还真漫不经心地翻着棋谱,一面扫过棋盘上的走势,却又比自己的路数复杂许多,章法乱中有序,一时却难领悟。
“此人费尽心机将你拐出,若要夺取性命,为何不中途着人直接动手,反而要带到他的面前?”
史艳文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随手落下一子,捉其角势,反问道:“依素贤人看来,这是为何?”
素还真合上棋谱,盯着那枚白子的位置微微挑眉,“有利可图。”
“自然。”史艳文又取黑子,斟酌危坐,垂眉观察棋路,“此人也不是第一出现在艳文面前,他一来想要我的尸体,而我碰巧发现了他的秘密,二来又想灭我的口。”
与素还真所想大差不差,但他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捻起一枚黑子,在史艳文思索间落于棋盘,笑着说:“这棋谱上有记载,吾帮你喂棋。”
史艳文诧异,“你都记住了?”
“不才,素某也有过目不忘且融会贯通之能。”
“……”
这话好像是在炫耀,不过史艳文也没当真,那棋谱玄奥之处并不在于招式变化,而在于落成的棋局。
史艳文再取白子,在某个方位继续落子,一面分心道:“可惜的是,艳文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在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竟惹得他屡屡追杀,甚至闹到龙首面前。”
黑子从容不迫地追上,素还真放松身体靠着凭几,惬意疏懒的样子让史艳文也放下了警惕,支着左额打量棋局。
“上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何时?”
“南武林,吾同他在森林中不期而遇,他突然出手,才令艳文猝不及防。”
偷袭。
素还真有条不紊地说:“你背后所留剑招,想必不是来自于他。”
史艳文顿住,心思有些偏了,不自觉地放下白子,“自然不是,素贤人不是知道?”
“总是要确认一番,”素还真轻松地问,“那他怎么会在你身上留招呢?”
“说来惭愧,也是当时事发突然,我在逃跑间不辨方向,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仓皇之中便与此人不期而遇。可惜还未看清他的面容,就被他含怒留招。”
此后史艳文以为是那黑袍人追来,自是不肯留在那是非之地,自然溜之大吉。
阴差阳错间,史艳文被两个人攻击,还都被攻击得莫名所以。
若非素还真那日在时间城看出剑招熟悉,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是一个势力,如今想来……保不齐是自己当时混乱之下做了什么,引起误会?
他迟疑几息,再抬头,素还真却又放下了一枚黑子,说:“此事倒也好印证,若有误会,素某居中调停便是。且说那黑衣人,他在言谈中曾提及……”
“提及什么?”
“你有些特殊。”
“……”
素还真抬眸,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无辜,“如此听你,你们倒不像是不期而遇,更像是积怨已久?”
史艳文面不改色心不跳,放下一枚棋子后道:“最初相遇的确是偶然,可他追杀我许久,我为了保住性命,的确……使用了某些独特法门。像是被他发现,所以今日才会越发穷追不舍吧。”
“那,你逃过了吗?”
素还真凝视他年轻俊郎的面孔。
“当然,我逃过了一切追杀。”
棋路有些乱了,史艳文用白子敲着棋盘,略作思索,凤眸微挑,妙韵横生,“如若不然,此时此地坐着的是谁?”
素还真“哈”的一声,再下一子,“那小友与那黑袍人追逃若久,他既能解你之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他抬起眼帘,把史艳文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线索倒是有,可这线索说出来……
“不方便吗?”
良久,史艳文摇头,“此人,或许是佛门之人,能伤我至此,就算是偷袭,实力也不可小觑。”
佛门。
——吾本也想放他一马,若是他不如此出风头的话……可惜了,谁让他偏拜了梵天为师呢?
棋盘再无人落子,史艳文面带愧色,“艳文随难民上云渡山之日算过,唯在梵天身边,方能转危为安。”
而梵天似乎也看出了什么。
云渡山张开双臂,成为了他的庇护所。
素还真盯着棋盘,眉心微蹙。
史艳文见状,终于明白他的来意。
他是为了梵天一页书,那护守白莲的渡世真佛。
“当时艳文被人贩子带来北方,此人多半已经摸到线索,知道吾幼年模样。以艳文彼时情形实在难以应对,只能寻求庇护,却绝非是为祸水东移。”
所以他才会在成为吕望生之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成熟与聪慧,就是为了吸引那人的目光。
“前辈渡世,自愿自行,此事素某并无意见。”
换了素还真自己,也很难对一五岁小童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忧心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这棋盘。
昨夜出现的异人划过眼前,素还真重新端详起史艳文,疑窦丛生。
可话题至此,已可打住了。
至于那骨灰之言,素还真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时间不早,素某也该离开了。”素还真坐直了身体。
史艳文起身送他,看他身后瑞气贯长空,白雾翻涌,青山如画,似有大道纹理缓慢勾勒,即将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顿悟状态,连忙开口:“晚辈自知梵天责任重大,对曾发生过的事情闭口不言,是以梵天师尊如今也不知道南武林发生的变故。”
他极欲解释的样子,像是生怕素还真误会了什么。
他自然是怕的,还怕这误会越来越大,在将来某个时刻成为导火索,让自己彻底失去这个朋友。
但此刻更怕素还真回头。
素还真目光复杂地在他当风衣带上停留瞬息,也不曾想到史艳文居然这么在乎自己的反应,竟有几分心软。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半晌,各有所思,难以言表。
良久。
素还真心下暗叹,似无奈又动容,思及二人辈分差距,不由得抬手,提起史艳文忘记取走的黑子。
白雾漫上轩台,史艳文掌心微凉。
“素某相信艳文无害人之心,”他将棋子交到史艳文手里,以长辈的身份抚过他的头发,眸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你别多想。”
史艳文眼睫一抖,颧骨肌肉轻抽,欲言又止。
素还真一片体谅后辈的仁义之心,唯恐对方误解,止此一句,反倒心里发虚,自己先即消失。
轩台之上鸦雀无声。
远山道纹逐渐消退,露出满山大雾,与雾气之下的苦境山河。
史艳文眉心跳动,忽然有种误入泥沼的沉重感。
他固然不带任何恶意越界而来,但……也并非全无目的,素贤人用心之深,却叫他将来如何应对?
唉。
果然,人的魅力还是应该适可而止。
①:出自《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西汉·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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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一章跟柳色新的最新一章可以一起看,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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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史】柳色新(20)
第二十章 祸水东移
雷霆劈开露台一角,白玉地砖上灼烧的痕迹连成一片,皲裂的伤口杀入十丈有余。
天池水浪拍打石岸,有贵客逆浪而来,凛风飕然。
不远处,雀雁惊飞。
“戏剧还没开始,你已经要宣告退场了吗?”
天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挑眉,“如何,吾没被天雷劈死,让你失望了吧?”
“确实失望,”贵客隐在罡气中,只有声音饱含戏谑,“天雷殛顶,生死存亡。你若准备为谁逆天改命,倒的确省事。”
可惜,天迹原本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回望天空,视线穿过蠕动的云团,一丛丛云茂密繁盛地坠在半空,好像随时都能从间隙里落下一道银红色的电芒。
天迹以天自居,倒还是第一次对这天有些束手无策...
第二十章 祸水东移
雷霆劈开露台一角,白玉地砖上灼烧的痕迹连成一片,皲裂的伤口杀入十丈有余。
天池水浪拍打石岸,有贵客逆浪而来,凛风飕然。
不远处,雀雁惊飞。
“戏剧还没开始,你已经要宣告退场了吗?”
天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挑眉,“如何,吾没被天雷劈死,让你失望了吧?”
“确实失望,”贵客隐在罡气中,只有声音饱含戏谑,“天雷殛顶,生死存亡。你若准备为谁逆天改命,倒的确省事。”
可惜,天迹原本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回望天空,视线穿过蠕动的云团,一丛丛云茂密繁盛地坠在半空,好像随时都能从间隙里落下一道银红色的电芒。
天迹以天自居,倒还是第一次对这天有些束手无策。
他坐下了。
那以云开月出似的宽大座椅足够他抻直双腿半躺,但他依旧坐得很端正,很拘束。
他素来不是个拘束的人。
这一点,贵客了若指掌。
是以看见这么拘束的他,贵客那散发诡暗气息的护体巨眼流转出几分探究,甚是诧异,“怎么,你果然在为谁逆天?”
天迹回过神,很是纳罕地抬头。
“别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关心吾的呢。”
他扯了下嘴角,有些犯嘀咕,“早知道这动静能把你引出来,吾就该让雕兄提早过去打扎,掀了你的剧院。”
贵客嗤笑,“吾就算身在万里之外,你也进不去吾的家宅。”
“哦,这么自信?”
“不然?”
“要不要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贵客话锋一转,“所以,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吗?”
有意思。
天迹白云般的手指隔空轻点,指头近乎透明,触感却像棉花。
他把手指圈成一个圈,圈住天池上蒲公英般起起伏伏的宿敌,“你不该出现。”
贵客不以为意,“你的好戏,吾怎能缺席?”
天迹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所以你来这里,是想趁人之危?”
“当然,”贵客默了一息,“这很奇怪?”
“可吾毫发无损,”天迹略一偏头,透紫清亮的目光顺着手指圈望出去,纯粹得几乎看不清深浅,“……谨慎如你,此刻不该在远处观望吗?”
靠得这么近,还试图追根究底,未免太失分寸。
乍一眼看去,倒像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
天迹奇道:“还是说,你觉得吾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水里倒影一散,贵客傲然凛笑,“看你的笑话,当然是要多看几眼。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足够在吾的剧场里添上一笔精彩的插曲。”
“写戏就要有头有尾,”手指蓦地握紧,天池平静的水面骤然卷起一条水龙,天迹突然坏笑,“留下来玩玩如何?”
贵客气息收敛,飙然远去。
天迹摸着下巴,喃喃地说:“都送上门了,不来坐坐岂不显得天迹不懂待客之道?吾正愁该把不动该往哪儿搁呢……嘿!”
他迈开脚步,兴高采烈地追了过去,“别走啊,好歹也是多年同修,过来坐坐嘛!逍遥哥给你介绍个好朋友,很对你胃口的!”
贵客忆起上次与会时,天迹怒目横瞪、冷嘲热讽的模样,再回头看眼他热情如火、两眼放光的姿态,护体罡风大作,竟蓦地飙然远去!
有古怪。
有黑锅。
……
大漠苍鹰被铁锈色的灰扑了一脸。
他宽阔的手掌从额头往下抹,眼里裂缝分割开来,久未作声。
炼仙者出奇地保持沉默,一味兢兢业业地收拾残局,把夙夜留下的秘密都埋进尘烟里。
忆无心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纤细的手指从焦黑石缝上扫过。
空气平静得仿佛暴风雨过境。
“石头死了。”她遗憾地说道。
仙脚就是一块巨大的、传承自洪荒的巨石,它老迈、庄重而高据尘世巅峰。
它藏了许多故事,见证过许多生死,自石灵流淌而出的过去让她如痴如醉。
可现在,这块常在仙人脚下的石头,死了。
它的灵气耗尽,就像遭到天谴。
大漠苍鹰途经的身体停住,见小姑娘从地上捡起几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训练有素地将它们拼凑在一起,试图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
似乎这样,她就能从那斑驳的裂痕之中,探究出发生过的故事。
如果这个故事可以探究,这里就不会是一片狼藉。
“不必看了。”大漠苍离随手丢出一片石刀,“天迹与人斗法而已,武学切磋不足为怪。”
忆无心不这么觉得。
她接住石刀,粗糙且带着泥灰,陈年的伤痕还铭刻在石刀缺口上,就像一只凶牙。
忆无心的手往下一沉,刹那间脑海中就掠过一丝灵感,石刀脱手而出。
啪的一声,碎成几瓣。
“抱歉,”大漠苍鹰眉心的痕舒展开,注视着小姑娘,“吓到你了?”
“啊?没有啦,是无心力量太小。”她很快又将这丝灵感按捺下去,转头望向另一侧,“不过我跟伯父很快就要回去了,该怎么跟前辈告别呢?”
天迹兴冲冲地追了出去,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迄今也没个回音。
炼仙者摆摆手,很是不以为意,“天迹不会在乎这些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他摸着下巴,“不若下回从九界多带些零嘴?”
忆无心顿时笑了,对他们拱手拜了拜,这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史艳文孤身静立,同大漠苍鹰遥遥一点头。
他们要回去了。
大漠苍鹰只略一颔首,背后陡生巨大羽翼,将他身体包裹,转身即化作闪电冲进苍穹。
素还真曾在极为久远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位前辈倒是数十年如一日,早年素某重出山门不久,曾与其有过接触……”顿了顿,他似想起了什么,止住话题,低头在史艳文耳边出声,“你不带赤鸾回去了吗?”
“它留在这里更有用。”
“不等皓月光了?”
“嗯,时间不多。”
九界的情况比苦境要好太多,史艳文掐指算算,自己这趟回九界至多能待三日。
三日时间,能做的事情屈指可数。
他匆匆辞别仙脚,接了忆无心重返琉璃仙境。
午时方过,琉璃仙境大阵撑持,光幕洒下五彩神韵,阵纹极速扩散,如一颗颗繁星点缀其中,很快就在玉波池面打开一处神秘漩涡。
待阵法稳定,史艳文才望向忆无心,“你先进去,罗碧会在那边接应,记得压制修为灵力。”
“伯父不一起吗?”忆无心闻言驻足,有些奇怪。
“嗯,我还要回房取些东西。”史艳文说。
已经到了入阵口,小姑娘也自苦境搜罗了许多好东西要送给父亲,自然没有耽搁的理由,一个纵跃跳进阵法,消失于湖面。
湖水涟漪晶莹,满池清莲馨香扑鼻。
素还真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来了。”
“他不该来。”史艳文注视着玉波池的另一边,叹了口气。
“是你不该以身犯险。”
“可这条通道不能让外人踏足。”
他的理由无法反驳,素还真只能默认。
“他来了。”
这次,是史艳文开口。
他掀起眼帘,眸底酝出无形风暴,注视着风暴中央平眉正色的黑衣不动。
那男子在他瞳孔中的五官已近模糊,只有轮廓分明,还有体内汪洋般的气流让他整具身体充满了玄妙吊诡。
“看来这就是那个阵法,”不动大步走来,好似他才是此间主人,目光奇异地打量半晌,自顾自喃喃,“不错……很不错!弦首不愧为一宗道祖,竟能凭借素贤人匆忙之下的残破因果所造之阵图推演出破界通道。”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才又望向史艳文。
他说出这些话,就是为了史艳文!
但史艳文听罢,却没有给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是,又如何?”
苦境知道他自异域他乡而来的人并非少数,难道每个人来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自己就要被人裹挟吗?
他是史艳文,从不轻易被人拿捏。
阵法启动的宝物正在不停消耗力量,不动十分可惜。
“可惜此阵需要的力量太过巨大,并且阵法空间的时序混乱得不成样子,你试验此阵之时,想必也出过不少意外。不如我帮你修复如何?”
史艳文心下一动。
时序!
不错,正是时序。
他心中为之不解而担忧的,便是两界时间不同!
可这件事知道的人更少!
而不动究竟从哪里获知这么多的隐秘?
史艳文心下动容,面上却如春风和睦,“此乃在下家事,实不便劳烦阁下。”
“说什么劳烦,”不动上前,笑着站在阵法之前,轻轻地说,“吾这是在帮你,帮素还真,你又何必这般警惕呢?”
他语露惆怅,黑曜石般的瞳中留着半星碎芒,映着史艳文那双碧眼丹凤眸。
“再者,以你如今情形,又真能毫无风险度过通道?你的这双眼睛加了两层封印,连在下的脸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又能分辨出通道里的噬人罡风?”
史艳文面色一寒,“艳文自能感应阵法走向。”
不动仍是摇头,“素还真也是如此认为?”
不知何时,素还真已再度现形,悄无声息落在史艳文身后,目光如秋湖般平静,默然凝视史艳文良久。
久到不动开口,史艳文才恍然发现,水面多了个影子。
不好!
他肩膀蓦地松懈下来,面上的严肃冰封有了一丝裂痕。
好巧不巧,不动将那动容下的心虚瞧得一清二楚。
面对携手道侣,为何会心慌呢?
难道他谪仙般的道侣有什么地方让他害怕吗?
他抬眸观察素还真,并不意外地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品出几分似曾相识,“别这么生气,他并不是瞎了,只是看灵体比看人更清楚而已。”
可话一出口,不知为何,不动自己先笑了。
笑得无奈,笑得荒唐。
笑得如他一贯作风,莫名其妙。
“不过换了我,大约也很难平静。换了我……也一样。”
史艳文似冷冷盯了他一眼,待要回头,肩膀却被按住。
“阵法快要散了,我们先走。”不等史艳文反应,素还真视线凌厉而探究地凝向不动,“阁下对阵法之道颇为精通,既然如此,那就请自行跟上了。”
语毕,素史二人头也不回,一瞬闪没入了通道。
史艳文心道不妥,可素还真态度强势,他毫无插话的机会,就这么消失在琉璃仙境。
不动哑然,须臾摇头。
“君欺我力量薄弱……可去九界的路,在下也算驾轻就熟啊。”
他迈开脚步,临走前最后扫过琉璃仙境后的瀑布,他知道那瀑布下有一方寒潭,一座凉亭,一处可以消暑解闷的题诗壁与雅石卧。
“走得也太急了些,”他抬起手,指尖掐过一道银光字符,随手丢进地面,“年轻人。”
阵法的风骤然消失,琉璃仙境上鸦雀无声。
水面又复平静。
忽一阵银光闪烁,翠环山方圆十里突然竖起百丈银墙,宛若垂天之云,将琉璃仙境整个隔绝开来!
翠环山外,天迹止步不前。
“他倒是警觉。”
贵客在他头顶晃了一圈,倒来了兴趣,“通道那边你可曾去过?”
天迹不以为意,竟直接化作流光远去,甩下一句话道:“你若好奇,打破结界,自己进去一观。”
听闻史艳文故乡对境界压制十分惊人,连素还真去了都只剩三成功体,贵客自然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幽暗血气渗入地面,他化形现身,轻盈的脚步踏过青草藤蔓。
“不过,这境界差距这么厉害……将来或许有用。”
九界,正气山庄。
忆无心正鬼鬼祟祟地从小空间法器中取出秘籍话本,要将它们推荐给面前高大的男人,她的父亲。
罗碧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去过苦境,那里的确对提升功力与修复灵能失衡有莫大作用,但苦境正不太平,他本是想亲自随女儿过去的。
奈何苗疆竟逢混乱,中原也生麻烦,史艳文如今不能主事,他也只能走上台前。
昨日才是回归的时候,如今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
罗碧犀利的眼睛绕着女儿上下端详,确认忆无心周身气势比以往更加空灵强大,心中的担忧才彻底放下。
“这些东西史艳文已经带回来不少,”苦境的功法很有意思,罗碧对此也很上心,“为何耽搁一天?”
忆无心的小空间里还有几本独特的话本,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闻言蓦地紧张起来。
“爹亲,有人在针对伯父。”
“不奇怪。”
罗碧面无表情。
素还真那种身份,史艳文不被人找麻烦才奇怪。
换了素还真入赘九界,也会因为史艳文被人寻不是。
但这次情况很是不同,忆无心秀气的眉拧了拧,“但是这次针对的好像是伯父本人,”她压低声音,“而且伯父的行踪被人泄露,身边还多了个奇怪的前辈,还有那仙脚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阵法再度扰动。
有什么人就要出来了。
罗碧抬下手指,将女儿拉到身侧。
山庄向阳处繁花盛开,摇曳的牡丹上闪过两道长影。
脚步未停,声音先至。
“阵法罡风拢共有二十四道,你又看见了几道?”
说时素还真先行露面,而后史艳文才体态从容地跟出,“艳文耳聪,倒能应付。”
“应付?时序的事情毕竟是个隐患,”素还真回过头,“弦首助你良多,你要报恩自是理所应当,可你已经救了三个人,换来三次劫难。两次被阵法打入逆乱空间,被城主与弦首化解在过去,还有一次连他们都不能插手……怎么重要的事情,你连我都不告诉?”
罗碧没有错过史艳文面上的尴尬,一个挑眉。
稀奇啊,这是在吵架?
史艳文轻咳了声,“但这条通道史某已经走过数次。”
素还真:“那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气氛难得,连忆无心都忘了该说什么,呆呆地望着他们。
哪知两人的话还没说到正题,本要消散的阵法竟第三度出来阵阵波动!
一只脚猛地踏出通道!
颀长陌生的男子走进视野,仰头望向澄澈天空。
“……九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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